《尘落遗痕》 第一章 天盛十八年,绵延四百余年的熙王朝被外族所灭,纳入庆王朝版图,从此湮灭。 只是,经过七年战火的熙朝,虽然烽火已熄,却仍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人人都在关注着熙朝新主,在庆朝大军征战熙朝的七年战役里立下擎天之功的庆王朝著名的景亲王寒靖阳。 庆王朝当今天子的第三皇子,也是庆王朝第一大将。 曾经辉煌的熙王朝已经成为这位年轻皇子的属地,以此嘉奖他的赫赫战功。 慕容尘落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一动不动。 家人仆役在身后进进出出的收拾搬抬,听在他的耳中彷佛十分遥远。 床上是他的弟弟慕容遗痕,此刻遗痕安稳的睡着,这么吵也没有丝毫动静。 慕容尘落淡淡笑一笑,他对自己炼的药一向十分有把握,遗痕会睡到明日清晨才会醒。 那个时候,他应该到了云州地界了。 希望到了那边,他能长大些,没有哥哥给他善后,凭他那个性子,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是慕容尘落再担心也没有办法,现在除了远远送他走,默祝父母在天之灵保佑这个弟弟之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慕容尘落用力握了握弟弟的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叫道:「思游,好了吗?」 慕容尘落的好友谢思游站在大门口看小厮们把行李装到马车上,听到慕容尘落叫他,转头笑道:「嗯,就好了,你把遗痕抱出来。」 慕容尘落果然转过去把熟睡的慕容遗痕抱出来。 尘落虽与遗痕差不多高,但尘落曾习武,抱起遗痕来倒还觉轻松。 亲自把遗痕抱进马车里安顿好,终于还是忍不住爱怜的摸摸弟弟玉一般的脸颊,才下车来。 谢思游站在一边,行李已经装好,就要启程。 慕容尘落那种特有的只有关于他的宝贝弟弟才会出现在他冷静容颜上的忧心忡忡让谢思游笑起来:「尘落,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宝贝痕痕的,你要不放心就尽快来跟我回合。」 慕容尘落点头:「我会的,你多费心了,你知道痕痕……」 话还没说完,谢思游已经笑着截断他:「我知道痕痕从小没怎么管教,缺乏礼数,可是还是讲道理的,我虽不是他哥哥,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的痕痕,你放心就是。」 慕容尘落却笑不出来。 谢思游与慕容尘落相交近十载,很是明白他,又安慰道:「我会帮你看着他,在那边他不熟,应该会安分一点的。」 慕容尘落点点头:「全靠你了。」 终于还是把他们送走了,慕容尘落站在门口许久方才进去。 虽然觉得疲倦,仍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把仆役丫鬟都打发走,京都慕容虽不是豪富之家,但世代经商,倒也颇有些财产,此刻将家当都交给遗痕带走,又把下人都遣散,一时之间养尊处优惯了的慕容尘落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他一向自持,虽一个人在这大宅子里仍是进退有度,取出自己的用具,坐在窗下开始易容。 慕容尘落精于此道,不多时便变了个样子。 此时进慕容府的人定会以为慕容尘落已经丢下慕容遗痕走了。 只有慕容尘落自己知道,他此时只有九分像遗痕,他本想只到相似到八分的,可是担心宫里会有旧识,差的太远只怕会被识破。 不过幸而易容虽能描画出遗痕精致的眉目,却画不出那种绝世的风姿,遗痕若真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想必不会名动京都,落得现在这么无可奈何。 慕容尘落仔细的照照镜子,确定毫无破绽之后,放心的走进书房,拣一本书慢慢看起来。 日暮的时候,慕容尘落听到门外喧闹之声,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二门。 大宅的院子里是兵甲森列的兵士,簇拥着一顶鹅黄的十六抬大轿。 轿旁两个衣着光鲜的小厮恭敬的揭开轿帘,里面的人却仍是端坐着,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慕容尘落静静站着。 寒靖阳一眼便看见被称为京都第一美男子的慕容遗痕独自站在台阶上,背着夕阳,看不清那被无数人称赞过的精致眉目,只看到慕容遗痕如寒冰琢成的利刃,正辉映着夕阳如血的光芒。 冷与热的极致,迸发出耀眼光彩。 寒靖阳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竟停住了呼吸,然后不由自主走出大轿。 从未变过的倨傲突然无影无踪,寒靖阳的目光如痴如醉。 慕容尘落被带进了宫,让他奇怪的是他竟然与景王同坐一顶轿子。在上轿的时候慕容尘落不由得看了看轿子后面跟着那顶青色小轿,里面空无一人。 慕容尘落再看看自己被景王紧紧握住的手,心中暗叫糟糕。 看起来景王对他非常满意,以致为他准备的小轿空置,带着他坐上自己的轿子。 真要命,遗痕为什么会生的这么好,又这么倒霉的遇到一个好男色的君王。 而且景王虽身份高贵,却显然没有见过世面,看到自己如此伪装就这么满足了,若是真的见到遗痕,怕不发疯? 慕容尘落这么想的时候,便忍不住笑了。 只觉手上一紧,这才发觉景王上轿后仍未曾放开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一双狭长晶亮眼眸直盯着他。 慕容尘落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勃发的欲望。 立即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坐着。 慕容尘落并非不知人事,此时更比任何时候都知道处境有多么尴尬。 不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他只能这么做。 遗痕从小被自己纵容惯了,性子单纯热情,不懂隐忍,若真的按照景王旨意送他进宫,只怕性命不保,慕容尘落几乎是立刻就做出决定,一定要保全弟弟。 他知道此行凶险,更知道可能丧失良多,只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让遗痕去。 可是府外当即被重兵围住,慕容遗痕若不奉旨,立即有杀身之祸。 慕容尘落只得在那一刻立时做了决定,替弟弟进宫。 他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慕容尘落自知自己容貌平凡,虽可易容为遗痕的容貌,却绝不会有遗痕那般绝世的风姿,他甚至易容稍微粗糙,只望入不了景王的眼。 不过此时看起来似乎行不通了,这景王显然没有见过世面,对他这个冒牌货十分满意。 这个样子看来就一定要牺牲一点了,进宫之后再一天一天的改容貌,渐渐憔悴枯萎,希望景王早些厌倦他,最好又有新宠,便能设法出来。 不过现在这关有点麻烦。 慕容尘落这么磊落的人在这个时候,在那人炽热的眼光下也不由得有点不安。 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男欢之事慕容尘落也在风月之地见过一些,不过此时离他这么近,慕容尘落还真的觉得无措。 寒靖阳对他真是越看越爱,那么清冷炫目的气息,竟还有如此精致如画的眉目,握在他手中的手修长秀气,如玉雕成,整个人竟完全没有瑕疵。 一时情动起来,一把将人抱到腿上。 慕容尘落大惊,不由自主往后倒,却被寒靖阳紧紧搂住腰,无法动弹,只能僵硬的坐在他身上。 寒靖阳感觉自己怀中的人很是僵硬,知道慕容遗痕是世家公子,自然养尊处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处境,心中害怕是自然的,顿觉怜惜,不由得更放轻了力道,轻声说:「遗痕,别怕。」 略为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背脊,彷佛在安抚一只不安的猫咪。 慕容尘落略觉意外。 看起来这个以善战著名的皇子倒并非一味鲁莽。 慕容尘落心念疾转,身体便微微发起抖来,越发引得寒靖阳怜惜,不住安抚,不敢稍有冒进。 慕容尘落很快就有了主意,垂着头一声不吭。 进了宫,慕容尘落听到寒靖阳吩咐道:「桂明宫暂时不用,慕容公子先住在我的寝殿里。」 桂明宫? 嗯,如今看来,住进桂明宫是成功的第一步。 寒靖阳对慕容尘落十分温存,殷殷询问他喜欢吃什么,惯用什么,简直把他捧在掌心里。 慕容尘落彷佛十分害怕,只是摇头,目光闪烁,不敢和他相对。 可是又十分顺从,寒靖阳握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他就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脸色雪白,彷佛一只落入猎人之手的小鹿。 眼神十分凄惶。 寒靖阳满心期待的消魂之夜就此泡汤,而且一夜都没睡好,枕边的美人十分不安稳,他不得不时时安慰,偏又不敢过分亲近,只觉得非常辛苦。 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觉得十分恼火了,却发不出脾气来,慕容尘落什么也没做,异常的乖顺,再是害怕再是僵硬也没有丝毫挣扎。 一直都是被人逢迎奉承的,寒靖阳床上的美人都懂得曲意承欢,个个风情万种,寒靖阳从来没有遇到过慕容尘落这样的情形。 不过念及慕容遗痕本是世家公子,与那些娈童自是不同,寒靖阳便又强自按捺,打迭起温柔功夫,温言安慰:「遗痕,你昨晚睡得不好,再睡一会,醒了想要吃什么做什么只管叫人,我一会就回来陪你。」 只望多费几日温柔功夫,遗痕不那么害怕了再与他亲热,否则这么清华尊贵的美人,在他怀里如木头人一般多么无趣。 慕容尘落眼睛躲着他不敢直视,乖乖的点头。 寒靖阳终于怏怏的出去了。 慕容尘落松口气,翻个身蒙头大睡,辛苦了一夜,非得好好补眠不可。 待寒靖阳忙完国事,兴冲冲的回来陪他的美人的时候,却扫兴的发现美人病倒了。 慕容尘落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孔绯红,气息灼热,整个人烧的奄奄一息,寒靖阳十分恼火,迁怒到服侍的人身上:「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病的这样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半点也不经心,你们别打量着慕容公子刚进宫就好欺负,他说一个不好我就要你们的命!」 屋里跪了一地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 太医诊了脉,满头都是汗,说不出话来。 脉象明明平稳毫无病像,人却明显烧的厉害,似乎已经半昏迷了。 寒靖阳还十分不耐烦的问他到底要不要紧。 这太医是寒靖阳从庆国带过来的,深知这位年轻皇子从小得先皇太子宠爱,成年后又屡立军功,权倾朝野,被人奉承惯了,脾气自然不是很好,自己若是再迟疑,只怕板子就落下来了。 只得咬咬牙,违心道:「慕容公子大约是受了风寒,正发高热。」 寒靖阳皱眉,昨晚遗痕的确睡的不太安稳,好几次他都发觉他只盖了一点点被子,他是世家子,又是这么个如珠如玉的美人,想必身子也不是很壮健,受了点寒就发起热来。 只得说:「那你去写方子吧,要什么好药只管开,只要早些好就行。」 太医只得退下去伤脑筋。 寒靖阳坐到床边,换了一副温柔样子,轻轻探探慕容尘落的额头,热的烫手,小声道:「遗痕,不舒服吗?」 慕容尘落张开眼,无力道:「也没有多难受。」 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美人,寒靖阳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想放开。 一边寻思,听说人病着特别心软,说不定趁他病了打迭几日温柔功夫,他就慢慢软化了,等他好了不就…… 尤其此时的慕容遗痕,玉一般的脸颊绯红,彷佛暖玉般艳丽,原本寒星般的双目水盈盈的,如一泓春水,更兼身体无力,倍增诱惑。 可惜不能将这温软身子紧紧拥在怀中,寒靖阳几乎咬碎牙。 心中暗暗想,到了那一天,非要揉碎了他才甘心。 正想着,身后的内宫女官小声请示:「王爷,慕容公子病着,在这屋里只怕不好将养,不如送去桂明宫,那边清净,正好休养。」 寒靖阳正打算趁这几日施展手段呢,哪里肯答应,只说:「不必了,搬来搬去只怕路上冒了风,倒不好,就留在这里养养便好。」 慕容尘落听得明白,连忙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道:「王爷,这位姐姐说得是,我在这里倒容易过了病气,不如先出去的好。」 寒靖阳连忙安抚:「别担心,我身子好,哪里那么容易病,你在这里我看着你才放心。」 慕容尘落见他对自己眷念颇深,不禁暗自叫苦,真是麻烦死了。 正此时,药已经煎好送进来,寒靖阳连忙把慕容尘落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亲手喂他喝药。 慕容尘落觉得寒毛根根竖起,突然怀疑自己的策略是不是有点适得其反。 看寒靖阳深情款款的样子,他真想大叫不玩了,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等他慢慢厌倦倒爽快些,现在陪他这么玩,还真是受不了。 可惜骑虎难下,此时慕容尘落不得不做出软弱无力又受宠若惊的样子来。 幸好一时喝了药,寒靖阳扶他躺下,他便闭上眼睛装睡,寒靖阳坐了一阵子,看他睡着了,坐着也无聊,只得起身走了。 慕容尘落哪里真的睡得着,今天在床上装了半日,早睡得骨头疼,此时见人都出去悄悄掩了门,终于可以放松的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仔细的想了想,还是无奈的决定就这么演下去,实在是不想失身于一个男人,能拖就拖,这个王爷是天皇贵胄,想必耐心不会上佳,多拖几天自然就不耐烦了,搬出去不在他眼皮底下,更安全些。 其它的慢慢设法就是。 叹口气,再一次埋怨已故的父母,为什么要把遗痕生的这么漂亮,多出多少事来。 晚间掌灯的时候寒靖阳才回来,他似乎不喜欢太多人簇拥着,身边一直只带着两个小厮,进门的时候脚步放的很轻,若非慕容尘落身负武功,只怕听不见。 寒靖阳自己掀开帘子走进内室,慕容尘落乖乖的躺着,一动不动。 下午的时候吃了一颗药,那是用熙国特有的红雪草炼成的,本用于生肌止血,但药效发作的时候人会体温升高,呼吸灼热,此时正好为慕容尘落所用。 寒靖阳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他并没有像昨日那样摸摸慕容尘落的额头,柔声问他好些了没,却只是凝视他。 慕容尘落略觉不安,挪了挪身子。 他发觉寒靖阳有点踌躇的样子,深黑的双目直盯着他。 此时慕容尘落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皇子容貌原来很是俊朗,又有武人的英武之气,看起来竟是十分赏心悦目,彷佛落满阳光。 自然他不如遗痕那般精丽雅致,可是别有一种过目难忘的勃勃生气。 寒靖阳发觉慕容尘落凝视他,不由笑起来,放低了声音:「遗痕……」 慕容尘落瞬间惊醒,连忙别开目光。 寒靖阳的声音带几分犹豫,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词:「遗痕,你……我是说你别担心,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逼你,那个……那个药你别吃了,好歹是药,总是不好……」 慕容尘落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他何其聪明,一转念就明白了寒靖阳的意思,不由睁大了眼睛,心中剧跳,冷汗都吓出来。 寒靖阳连忙解释:「今日太医来禀我了,说你是吃了那种可以让身体发热的药,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遗痕,我……我年轻莽撞,只是倾慕遗痕之名,才下了那道命令,其实……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要强迫你,你别怕。」 说得两个人都尴尬起来。 寒靖阳面孔涨红,局促不安,彷佛一个做了错事被抓到的孩子,慕容尘落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突然便明白了,寒靖阳已经喜欢上了慕容遗痕。 喜欢上了慕容遗痕这副精致容貌。 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患得患失,也不会做出这种让步。 只有喜欢,手握大权者才会放下权利,比较接近一个普通人。 慕容尘落觉得有点发冷,心里终于深深的恐惧起来,寒靖阳肯如此委屈,想必对遗痕执念以深,如此自己更难脱身了。 而若是他知道,他喜欢的这副容貌下其实是另外一副平凡普通的容颜,又会如何? 慕容尘落不禁打了个冷颤。 寒靖阳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悄悄看看遗痕的脸色,见他有些茫然,想了想,大胆的坐到床边去,伸手将那具火热的身体揽进怀里,低声宽慰:「遗痕,什么都不用怕,我不会强求你什么,你留在这里陪我一阵子就好。」 慕容尘落努力做最后挣扎:「王爷,既然如此,请让遗痕出宫。」 寒靖阳道:「遗痕,你就陪陪我吧,而且你家人已经不在京都,我也不放心让你这样就走,你留在这里,我命人寻你家人去,寻到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慕容尘落大惊:「不,我家人早迁走了,你寻不到的,也不必去找了,我留下来就是。」 寒靖阳大喜:「既然如此,遗痕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我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慕容尘落苦笑,深感前景黑暗。 不过寒靖阳倒也真的磊落,说到做到,慕容尘落不喜他碰,他便一根手指也未曾碰过,虽是天天来看他,也只是说说闲话,笑吟吟的看着他,彷佛一个朋友般。 有时候也送些奇巧的东西来,吃用的都有,慕容尘落世家公子,眼里见得多了,也不稀罕,只淡淡的放在一边,寒靖阳也不恼,仍是微笑。 似乎看着慕容尘落就已经够开心了。 别的自然更不用说了,衣食住行都极精致,拨过来伺候他的丫头小厮一大群,真是不要他受半点委屈。 慕容尘落实在佩服他的耐心。 寒靖阳说:「遗痕,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只要看着你就开心了。」 有时候慕容尘落都不由自主的动摇,似乎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从小没了父母,只有他疼弟弟的,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捧在手心里。彷佛他特别软弱理所当然应该被爱护怜惜。 可惜…… 这些全是遗痕的,和慕容尘落无关。 第二章 慕容尘落从手中书卷上抬起头来看着乐在其中的寒靖阳微微叹气,这个威名赫赫的年轻皇子在那湖边钓鱼的样子仿佛一个孩子。 今日阳光十分明媚灿烂,这在冬日里是难得的,连忙着年底赋税的寒靖阳都丢下了手里的政事,拖了慕容尘落出来玩。 宫中的花园里有一个大湖,湖水至清,看得到湖中的异种金鳞,闪着艳丽光芒在碧水中穿梭。寒靖阳拿着鱼杆钓它们,慕容尘落则靠在柳树下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看着。 艳阳下的寒靖阳高大俊朗,眉目熠熠生光,慕容尘落被那张扬的眉眼吸引,不知不觉凝视不语。 直到被寒靖阳的大叫打断—— 「遗痕,快来快来,看我钓到了!」 寒靖阳终于钓到了今天的第一条鱼,兴奋地叫着慕容尘落。 慕容尘落丢下书走过去,寒靖阳刚从钩子上取下一条肥大的金鳞,捧在手里给他看:「看,这么大一条鱼,给你玩吧!」仿佛孩子般的邀功。 慕容尘落笑一笑,拎起那条鱼扔回湖里。 寒靖阳道:「哎,遗痕你干嘛?」 连忙去抢,哪里还抢得到,那鱼早溜回湖里,摇头摆尾悠游而去。 慕容尘落笑道:「你不是给我的吗,我就喜欢放回水里去。」 说完又转回树下坐着,把书捡起来盖在脸上假寐。 听到寒靖阳小声嘀咕:「哼,我重新钓就是了,这次不给你了……」 说是这么说,却感到寒靖阳走过来,阳光被微微挡住,一件柔软的东西盖在了身上,似乎是寒靖阳的白狐狸披风。 温暖柔软的包围下,慕容尘落竟真的睡着了。 待他醒来,却不是先前那般倚着柳树睡的,竟是靠在寒靖阳的怀里,身后是温暖的身体,身前是紧紧拥抱着他的双臂,还有温暖柔软的白狐狸裘皮。 慕容尘落听到头顶是绵长均匀的呼吸,他睁开眼睛,艳阳依然高照,冬季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湖中波光潋滟,美得让人屏息。 这么温暖的冬日! 慕容尘落一动不动,专心听着头顶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呼应着身后同样稳定的心跳,渐渐包围了他。 过了一会,慕容尘落听到那呼吸声渐渐浅了起来,便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身体微微一动,拥着他的手臂紧了一紧,寒靖阳向前探头,看慕容遗痕仍然安静的闭着眼睛,这才放心的松口气。 遗痕不喜欢他抱着他,所以寒靖阳不想让他看到。 寒靖阳想轻轻的将慕容遗痕从怀中抱出来,让他仍旧靠着柳树,手动了动却又舍不得,留恋的抚摸他的肩头。 对他的心情柔软的有时候自己都不相信。 从小以来无论什么都唾手可得,父兄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自然他就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无论什么都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对慕容遗痕的心情。 那么怜爱珍视的感觉,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感觉,舍不得忤逆他,舍不得看他皱一下眉头,总是觉得为了他的笑容,愿意把天下都捧过来。 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的笑容,看他一笑,心中就满是欢喜,就觉得活在这世上真好。 虽然慕容遗痕并不喜欢他,可是寒靖阳觉得只要他陪在身边就可以了,他甚至不求要与他真的床上销魂,只要看他在身边微笑就已满足。 寒靖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肯为了他委屈至此。 他只知道自己委屈的心甘情愿。 寒靖阳在他肩头抚了又抚,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慕容尘落,让他像先前那样靠在柳树上,自己远远的坐着继续钓鱼。 慕容尘落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寒靖阳早注意着动静,见他动了,忙笑道:「遗痕,睡醒了?」 慕容尘落伸伸懒腰:「这是什么时辰了?」 寒靖阳道:「快到饭时了,你饿了吗?我们回去吧。」 慕容尘落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是有点饿,可是不想回去,还想在这里多坐一会。」 寒靖阳为难:「那饿了又不吃饭怎么行?」 慕容尘落笑道:「饭还是要吃的,我去叫人送过来吧,你在这里等我。」 他们两人为了清净,命下人走的远远的,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说着慕容尘落就要站起来。 寒靖阳连忙按住他:「你回去?那么远,还是我去吧。」 慕容尘落也不与他客气,笑道:「那更好,我也觉得懒得走。」 寒靖阳笑,把鱼杆塞给他:「你也钓来看看,我很快就回来。」 慕容尘落看他走了,把鱼杆扔地上,索性躺下去,看蓝天白云清丽无比,而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真的是慕容遗痕。 寒靖阳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抬了桌子凳子,捧着盒子的小厮和侍女。慕容尘落一笑,道:「这是干什么?」 寒靖阳笑道:「你说想要在这里坐的,这些东西难不成放在地上?只得把桌子也搬来。」 慕容尘落只得笑着叹气。 两人说话间下人们手脚俐落地把桌子摆好了,精致佳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寒靖阳知道慕容尘落的口味嗜辣,不爱吃甜,还特别去找了一个厨子,很是能迎合慕容尘落的口味,宫里常用的点心也大部分改成咸的了。 慕容尘落看了看菜色,笑道:「都是辣的,你能吃?」 寒靖阳把酒拿出来:「当然能吃,最近我也能吃一点辣了。」 慕容尘落微笑,寒靖阳为了他也真是费尽了心思。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寒靖阳的许多改变都是无心的,他跟着慕容尘落吃辣,改掉甜的点心,都是无意的,只是看慕容尘落喜欢,他便也想尝试,想知道让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是怎么样的,他为什么会喜欢。 这些却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寒靖阳只是满心欢喜的看着慕容尘落,看他吃得香甜,心中便觉得高兴了,笑道:「这酒不错吧?」 慕容尘落笑道:「很好,不过有一种酒更好,想来王爷定是没有尝过。」 寒靖阳不服气:「我尝遍天下美酒,尘落怎么知道我一定没尝过?」 慕容尘落笑,又饮了一口酒:「因为那酒是我慕容家私酿,所以我知道王爷一定没尝过。」 寒靖阳笑了:「那自然是了,你故意这么说的,那是什么酒,现在还有没有?」 慕容尘落道:「我家的后院子里有一架葡萄,很老的了,也不知是什么种,结的葡萄是绿色的,极小极酸,是不能吃的,可是先父用来酿酒却风味独特,后来每年结果就会摘下来酿酒,埋在院子里,到了盛夏拿出来,那酒不能烫,要喝冷的,若是冰镇过就更好了,正是消暑佳品。」 寒靖阳道:「既然这么说,那定然是还有埋在你家里的了?到了夏天我们去起出来?」 慕容尘落道:「好。」 寒靖阳给他夹菜:「不过这会儿你就只得将就喝这个了。」 慕容尘落道:「这个也很好,风味不一样。」 说着一饮而尽。 寒靖阳也陪他喝一杯,直喝到尽兴,又在湖边耽了半日,看天色暗了下来,两人才一起回房去。 ** 慕容尘落在晨曦的微光里看着镜子中的容颜,那是慕容遗痕。精致的眉目,被京城广为赞誉,虽然现在的容颜只是略似,却已经非常难得了。 而这容颜下的真相呢? 慕容尘落笑了笑,把镜子拿开。 若是寒靖阳看到真正的遗痕会怎样呢?想必一时难以置信吧。 慕容尘落叹口气,他觉得这次的决定实在错得厉害,竟然把自己绕进了这个怪圈里,想来结局必然难堪得很,没法收场。 只有一点他确信,这个有着明媚阳光的春季,慕容尘落将永世难忘。 结局?既然还没来也就不必去想了,只管等待就是。 两个俏丽甜净的侍女进来服侍他起身,却见慕容尘落独自坐在窗前,眉目舒展,嘴角微微含笑,便上前笑道:「王爷还以为公子没起身呢,叫奴婢们进来看看。」 慕容尘落转头笑一笑:「我惯于早起的。」 这两个侍女是寒靖阳拨过来的,品级很高,慕容尘落冷眼看着也知道,宫里人人都给她们三分面子,拨她们来服侍慕容尘落,足见寒靖阳珍视之意。 她们两人服侍了慕容尘落梳洗,笑道:「公子在这屋里用早膳还是出去吃呢?王爷走的时候吩咐了,说今日天气好,若是公子愿意,不如把早膳摆在园子里,奴婢今早进来,看到宁湖的景近阁下面的园子里牡丹开了不少,公子可愿去看看?」 慕容尘落笑道:「好,既如此,姑娘还得给我备上好酒才是。」 侍女笑道:「去年酿的梅花雪酒可好?王爷还没舍得用呢,今日公子先尝尝?」 梅花雪酒果然甜美,寒靖阳的厨子手艺也不错,慕容尘落独自赏花品酒,倒也惬意。 不过不久寒靖阳匆匆赶过来。 慕容尘落见他来,笑道:「你不是有事忙,怎么到这里来了。」 寒靖阳见他姿态悠闲,白皙肌肤染上淡淡酒意,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便痒了起来,坐到他身边,道:「我听说你今日好兴致,在这里赏花,也想来凑个热闹。」 慕容尘落笑,亲自动手倒了杯酒给他,说:「这酒很好,你试试。」 寒靖阳忙接过来,笑道:「遗痕,这酒虽甜,后劲不小,你别喝太多。」 可是慕容尘落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说话大胆放肆:「没想到你这么磊落,我以为你会劝我多喝点。」 寒靖阳一怔,慕容遗痕一向斯文内敛,怎么说出这个话来。 看来这酒实在是厉害。 不过此时的慕容尘落眼睛微微眯起来,两颊淡淡红晕,侧着头看他的样子实在动人至极,刚才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寒靖阳只觉口干舌燥,一动也不能动。 慕容尘落笑,又倒了杯酒喝下去。 撑着头看那边花圃,笑道:「这里牡丹虽然没有异种,却如此繁茂,倒也好看。」 可是寒靖阳只知道看他,哪里来得及看牡丹。 慕容尘落没得到响应,不满的回头瞪他一眼。 一种让寒靖阳意外的孩子气的表情,寒靖阳呼吸急促,紧紧握住手里的酒杯。 慕容尘落站起来,伸手去拉他:「我们过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却被寒靖阳拉进怀中,紧紧拥抱住他。 慕容尘落并没有喝醉,只是喝了酒总是少些防备少些自制力,他在寒靖阳怀中微微一僵,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很快的垂下眼睛,柔顺的让他抱着。 过一会,轻轻把头靠在寒靖阳肩上。 寒靖阳不过是凭着一时冲动,出手了立时有点后悔,怕过于唐突遗痕会生气,此时见他这样,不由大喜。 试探着亲亲他一边脸颊。 慕容尘落抬头凝视他,然后轻轻挣脱,道:「你这是做什么,外头这么多人。」 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寒靖阳心花怒放,得意非凡。 两人携手看花,透亮的阳光下硕大的花朵如丝绒一般,国色天香,让人沉醉。 只是在寒靖阳眼中,哪里还看得到花,人实在比花漂亮的多了。 微微的笑意,舒展的眉眼,在璀璨阳光下仍旧清冷的气质,让慕容尘落看起来俊秀雅致,不敢唐突。 而寒靖阳本也无意唐突,他只是侧头看着慕容尘落,越看越是喜欢。 且寒靖阳也发觉,慕容尘落态度一天一天软化,他知道慕容尘落出身世家,个性自重矜持,自然是急不来的。 这是唯一的一次,位高权重的年轻皇子如此顾及他人,竟把自己都放在后面了。 而且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慕容尘落当然不知道寒靖阳此时心中所想,他只是全心全意的享受着明媚春光,只觉心满意足,所有的担忧都抛到脑后去。 直到近午,两人才回去。 刚走出花园门口,看到宫中一个侍卫急匆匆走近,向寒靖阳行礼。 两人站住脚步,寒靖阳道:「什么事?」 那侍卫抬起头来:「回王爷话,刚抓住一个混进宫来的刺客。」 寒靖阳不以为意:「关进地牢叫陆忠去审审就是。」 那侍卫道:「是,只是……」说着抬头看了慕容尘落一眼,欲言又止。 寒靖阳皱皱眉头:「有什么只管说。」 侍卫却仍是不说,道:「王爷恕罪,此事要秘禀王爷,是不是请慕容公子暂回避?」 寒靖阳剑眉一轩,就要发作他。 慕容尘落连忙按住他,笑道:「你们老说不完,我可饿了,懒得等你,我先去吃饭了。」 说着,也不等寒靖阳说话,转身就走。 并没有因为侍卫的不敬而生气。 慕容尘落知道,不管寒靖阳对他如何,在别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男宠,毫无价值,只有寒靖阳看重他罢了。 而寒靖阳的情意又能维持多久呢? 不过至少他现在是真心的,已经够了。 慕容尘落笑起来,似乎并不担心什么。在他眼中,他与寒靖阳绝无善果,是以迟早都不担心。 或许一月或许一年,又有什么差别? 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可是,纵然这么想得开,慕容尘落仍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寒靖阳情意燃烧的双眸,想起他凝视他的样子,想起他温暖的双手……只怕今后是再也忘不了了。 真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慕容尘落散漫着思绪,慢慢走回房里。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午膳,精致丰盛,慕容尘落并没有坐下来,只是拣了个卷酥吃,一边对旁边的侍女笑道:「你们王爷被人拦下了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侍女赔笑:「既然如此,公子先用吧?也过了饭时了。」 慕容尘落却在一旁坐下,笑道:「不必了,我等王爷回来一起吃。」 一边就随手拣了本书看。 等了有半个时辰,桌上的菜都凉透了,寒靖阳却还没回来。 菜被撤下重做,慕容尘落却一点也没有着急之态,仍是悠闲的看书,连望也没有望窗外一眼。 侍女劝了他几次先用,等王爷回来再做就是,慕容尘落却只是摆摆手。 只是偶尔拗不过,在侍女们捧来的点心盒子里拣了几个点心吃着。 终于等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慕容尘落微微一笑,把书放下站起来走到桌子边。 门被用力推开,撞到墙上。 慕容尘落回头笑道:「怎么这么急……」 话尾嘎然而止,哽在喉咙里。 慕容尘落看到铁青着面孔的寒靖阳,以及他身后被几个侍卫押着的慕容遗痕。 那平日里燃烧着情意的双眸此时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第三章 慕容遗痕一眼看到他,立时挣扎起来,嘴里还在大叫:「哥!」 慕容尘落背上沁出冷汗来,喝道:「住口,遗痕。」 慕容遗痕一向敬重大哥,果然住口,却仍是挣扎。 架着他的侍卫不耐烦的给他几脚。 慕容尘落又看了他一眼,掉回目光,看着寒靖阳。 寒靖阳面色如寒冰一般,眼中却怒火熊熊,紧紧盯着慕容尘落。 慕容尘落与他对望片刻,终于一言不发低下头去。 他知道,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个王爷正在情热的时候,遗痕却出现了,他知道他如此喜欢,宁愿委屈也要呵护的人竟然是个假货,定然大怒。 慕容尘落并非无知之人,他知道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受不了欺骗隐瞒,他们惯于掌握一切,最难容忍自己被戏弄。 而寒靖阳对慕容尘落的喜爱不过是喜欢他容貌出众,这种喜爱是绝对抵消不了被欺骗的怒火的。 慕容尘落低着头,感觉寒靖阳的怒火铺天盖地压下来,竟觉难以承受。 终于等到寒靖阳开口:「你有什么话说?」 慕容尘落苦笑,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于是开口道:「王爷恕罪。」 寒靖阳冷冷哼了一声,脸色更冷。 这四个字真是毫无诚意。 慕容遗痕见这个样子,大叫:「你强行命我进宫,我哥也是逼不得已,你以为他想来吗?」 寒靖阳大怒,转过身去。 那是一张更加精致夺目的容颜,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下也似乎会发光一般,的确比慕容尘落更俊秀。 可是,寒靖阳面对他却毫无怜惜之意,冷冷一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立时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慕容遗痕半边脸立时紫涨起来。 慕容遗痕挣扎得更厉害起来,含糊的叫着。 慕容尘落仍是一声不吭。 寒靖阳淡淡吩咐:「把刺客带出去打三十鞭子,关进地牢。」 慕容尘落还是不说话。 寒靖阳也不理他。 只是看着拼命挣扎的慕容遗痕被拖出去。 慕容尘落微微颤抖,只是轻微的没有人看得出来。 他不敢说话,看寒靖阳暴怒的甚至亲自动手的样子,他实在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开口就是火上浇油,现在遗痕是要受皮肉之苦,若是惹得寒靖阳更暴怒,遗痕性命只怕都难保。 慕容尘落虽自负聪明,此时却完全摸不清寒靖阳的心理。 他一直以为就算事情败露,遗痕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寒靖阳喜爱男色,遗痕如此容貌,就算欺瞒了他,寒靖阳也必会怜惜,不会对他怎么样。 有危险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可此时,寒靖阳没对他动手,倒是先动了遗痕。 且出手如此狠辣,看起来是动了真怒,此时如此处置遗痕,显然毫无怜惜之意,那么对自己想必更不会留情。 慕容尘落平静的思索,觉得自己说不定没有生望了。 心里却在想,这个春天结束的真早。 门外响起鞭子破空的声音。 慕容尘落紧紧咬住牙,身子似乎缩了起来,仿佛那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痛彻心扉。 寒靖阳缓缓转过身来,突然说:「你没有话说了。」 聪明伶俐如慕容尘落立即明白了寒靖阳的意思,立时「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请王爷恕罪,饶过遗痕,尘落甘愿受罚。」 寒靖阳俯视他,这个人伏在他的脚前,清瘦的背脊似乎在发抖,显然很害怕。 他本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此时却落在尘埃。 「尘落、尘落……」 寒靖阳在唇间无声的念着这两个字,这么久以来竟然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慕容尘落却无心揣摩他的心境,只是心中紧缩的等着,终于听到寒靖阳淡淡的吩咐了一声:「止刑。」 松了一口气。 又连忙道:「求王爷开恩,请一位大夫去看看遗痕。」 寒靖阳不语。 慕容尘落膝行两步跪到寒靖阳脚边,哀求道:「王爷,此事全是尘落一人之错,求王爷饶了遗痕冒犯之罪。」 此时的慕容尘落看起来十分狼狈,全无平日的清华尊贵。 不知为何,寒靖阳突然又觉得怒火中烧起来,一脚踢开慕容尘落,转身走了出去。 只听到身后慕容尘落叫了一声「王爷」,便再无声息。 寒靖阳脚步停了一停,差点忍不住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终于忍住。 *** 院子里有些微血迹,自然是慕容遗痕的。 寒靖阳想起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那么符他心意的容颜,却不知为何竟对他毫无怜意。 若是以前,断舍不得在那漂亮身体上落下痕迹。 这是怎么了呢? 寒靖阳自己也不明白,他只知道第一眼看到慕容遗痕的时候那种惊异,仿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个耳光,整张面孔火辣辣的,那张与慕容尘落有九分相像的精致容颜却不似往日一般让他怜惜喜爱,寒靖阳只想撕烂了他。 在这张面孔前他完全成了一个笑话,这些日子来的那种喜悦雀跃的心情完全是一个讽刺。 他应该杀了他们两个,干净俐落的杀了他们。 寒靖阳铁青的面孔一直没有变过,紧紧绷着,今日王府里比平日安静得多,人人连走路都蹑手蹑脚,怕被王爷注意到。 晚饭后,寒靖阳面沉如水的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 平日这个时候,寒靖阳总是和慕容尘落一起用过晚饭,到花园里走走,若是不忙的日子,两人还会下局棋,慕容尘落棋力高强,又不容情,总杀的寒靖阳大败,可是寒靖阳偏偏乐此不疲,总要相邀。 就算慕容尘落嘲笑他也只是笑笑而过。 何况,那个时候,看他平日总是云淡风轻的神情变成另一种生动表情,寒靖阳其实是十分欢喜的,也自然不会在意被打趣的是自己了。 虽然慕容尘落进宫不过两月,可寒靖阳一想起来,仍有许多美好时光,带着熙国春天特有的金盏花的香气,淡淡萦绕。 本来以为这淡淡的香气会渐渐渗进来,会在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政事繁忙的时候抬头的瞬间,会在一些不忍睡去的深夜,缠绵而来。 可是这香气已经渐渐淡去,再也寻不回来。 寒靖阳容色阴沉,眼中跳动小小火花。 坐了一会,命人:「传李福来见我。」 李福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寒靖阳在这个时候叫他,侍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有点奇怪,这些日子王爷专宠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住在他的寝殿里,两人每天腻在一起,王爷就再没有召过侍妾。 今日是怎么了呢?听说下午王爷寝殿里动了鞭子,难道是慕容公子得罪了王爷? 不过看寒靖阳那副阴沉沉的样子,谁也不敢多嘴,只得轻手轻脚退出去传人了。 那李福也是宫里历练出来的,十分伶俐,不用吩咐,进来的时候手里便托着盘子,轻声请安,跪在地上。 寒靖阳仿佛没听到一般,只坐着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睁开。 过了许久,寒靖阳才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今后慕容公子改名尘落。」 李福一怔,连忙答:「是。」 还以为自己揣摩错了主子的意思,就要退出去,寒靖阳却继续道:「今晚传他侍寝。」 又是一声:「是。」 便再无声音。 等的并不久,便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纵然闭着眼睛寒靖阳也听得出来这是慕容尘落那轻盈的脚步。 脚步声走到门口,有一点犹豫,踟躇了片刻,终于走进来。 走到内室的门口,慕容尘落停了下来。 一声不吭。 寒靖阳睁开眼睛,看到慕容尘落仍是往日那般安静平淡的容颜,晶莹双目凝视他,似有漩涡一般的吸引。 寒靖阳突然大怒起来,仿佛是压抑了整个下午的怒气全部不受控制了,直冲到他头上,脸竟涨红了,连眼睛也红了起来。 慕容尘落看得清楚,抿了抿唇,反而更进一步。 寒靖阳猛的站起来,跨前两步一把扯住慕容尘落手腕,将他摔在床上。 随后整个人扑上去。 慕容尘落没有挣扎,任凭他扯着他的衣服,衣料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更是刺耳。 慕容尘落安静的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肩上,冰凉双手接触到火热肌肤,寒靖阳竟然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 慕容尘落道:「王爷,遗痕无辜,全是我的错。」 寒靖阳咬牙不语。 慕容尘落道:「还求王爷放他出来,尘落任凭王爷处置。」 寒靖阳血红眼睛瞪着他,慕容尘落清丽容颜带着哀求之意,十分楚楚可怜,可是却又不畏惧他的怒火。 终于,寒靖阳简单的答了一个字:「好。」 再不看他,只管动手。 慕容尘落轻声的说,声音轻得近乎喃喃自语:「王爷,尘落也并非有意欺瞒,只为了爱护弟弟,只是王爷不能谅解也是有的,可是……」 寒靖阳没有听到他可是后面说的是什么,因为慕容尘落并没有说出来,寒靖阳施加到他身上的冷漠而残忍的刺痛让他全身都震动了一下,把那句话哽在了喉咙里,再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这是一个让慕容尘落终身难忘的夜晚,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床笫之间会有如此苦楚,有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漂浮在空中麻木不知。 可是那麻木只有一刻,大部分时候是刻骨的痛,痛得冷汗涔涔,沾满了整张面孔,眼睛都模糊了,睁不开。 偶尔在模糊的间隙里,他看到得是寒靖阳怒火燃烧的双眼和被怒火欲望双重扭曲的面孔。 为什么他会这么愤怒? 慕容尘落在疼痛中勉力想着。 难道自己太低估了天皇贵胄的尊严,他们是完全无法忍受欺骗的? 仅仅是一次被迫的欺骗就如此恼怒,几乎想要杀了他。 只是……寒靖阳舍不得,慕容尘落想,他知道寒靖阳舍不得,所以他没有杀了他,他只是在他身上发泄着怒火,毫不留情。 想起在古籍中看到的许多记载,仅仅因为一句话不得体便被杀掉的许多人,或者是仅仅因为某位皇族心情不好就杀掉的人,看来寒靖阳似乎对他已经十分忍让了。 不过痛苦如此真实深刻,慕容尘落觉得或者直接死了还好过些。 神思恍惚中他被重重的翻了个身,伏在床上,一个强有力的冲刺顶得他几乎不能呼吸,身前的伤口在床单上摩擦着,痛入骨髓。 慕容尘落勉力撑起上身,想要让伤口不再被压在床上,只是刚刚撑起身体,却被寒靖阳突然的抓住他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抓住他的头发拉起来,拉到他面前。 慕容尘落轻微的申吟了一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申吟。 寒靖阳更听不到,他只是肆意的撞击着身下的躯体,汗从他额头流下来,流过脸颊,从下巴滴在慕容尘落身上,已经冷了…… 慕容尘落却感觉身如火烧,如同残酷的锯子一点点地慢慢拉磨着血肉,疼痛深刻而持久,酷刑仿佛熬不到头一般。 直到终于被放开,慕容尘落重重落在床上,意识一片模糊,眼前黑暗越来越浓,终于整个落了进去。 只是在黑暗中也不安稳,仿佛被鲜血淹没般,只觉得血腥味道围绕,慕容尘落极度躲避,却总是躲不开。 等到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个晚上,慕容尘落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下意识的看看身后,没有寒靖阳的身影。 竟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苦笑。 环视四周,慕容尘落立即明白了寒靖阳的打算。这里是仆役房,家具东西都十分简陋,没有任何摆设,他独自躺在床上。 轻轻坐起来,身上的伤口简单的处理过,不过稍一动作仍是痛。 默默的坐着,等着未知的命运。 果然如慕容尘落所想,到了天亮,王府的管家叫人找了他去。 那个中年人对他的样子完全变了,以前满面堆笑都不见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说是王爷吩咐了,叫他今后在书房伺候笔墨跟王爷出门。 而且说了一大通各种规矩,架子十足。 慕容尘落极识时务,规规矩矩的站着,恭敬答应。 想必这种事情他并非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慕容尘落想得极透彻,如今他唯一挂心的是慕容遗痕。 想到他的鞭伤,想到地牢的阴寒,慕容尘落便觉心疼,也不知寒靖阳可有将他放出来。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出去打听到遗痕果然已经被放出来了,住在桂明宫,但被禁足。 终于松了一口气,寒靖阳遵守了诺言放了慕容遗痕,昨晚受的苦也值得了,慕容尘落苦笑的想。 只是慕容尘落虽挂心遗痕的伤势却也不敢去看他,只是遵照吩咐到书房去见寒靖阳。他知道现在慕容遗痕的命挂在他的身上,只有自己才能保全弟弟,而这一点希望全系在寒靖阳对他那岌岌可危的喜爱之情上。 心一落下来才觉得身上的伤口在痛,尤其是身后隐秘处的伤尤其严重,走动都十分艰难,只得咬着牙慢慢的走着,并不算长的一段路走得汗出如浆。 心中却是平静的,安静的什么都不想,只是望着前面的路,慢慢的慢慢的走着,艳烈骄阳明晃晃的照耀着,夏天已经来了。 *** 慕容遗痕被关在桂明宫里,倒也没有人来为难他,且有两个小丫头每天三茶六饭的伺候着,只除了不能出去。 慕容遗痕也不闹,那一日挨了鞭子,又看到哥哥为了自己那么屈辱,那么年轻冲动的人终于也明白了形势比人强的道理,知道自己被放出地牢关在这里定是哥哥受了许多苦换来的,若是再闹只怕又害了哥哥,哪里还敢闹? 只是焦躁不安,在这里见不到哥哥,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这日子今后怎么过,那一日那个阴沉的王爷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到底如何了呢?哥哥又怎么样了呢?慕容遗痕简直度日如年。 后悔了无数次自己的不懂事,竟然害得哥哥如此,到如今自己完全被困住不能动,也不敢动,真不知今后怎么办,只能恨得直咬牙。 而慕容尘落其实是知道弟弟的性子的,生怕他再闹起来,几次想送信进去却也没成功,十分担心,怕遗痕又闹起来。 幸而日子安静,倒是平静的过了下去。 只是夜晚成了他最大的恶梦,寒靖阳对他执念不改,几乎每一个晚上都要他,可是不管他如何顺从如何曲意承欢,寒靖阳却似乎仍是怒意未消,冷冷面孔冷冷眼睛,在情欲勃发的时候眼睛似乎在发光一般的亮,慕容尘落觉得仿佛被饿狼盯着的感觉,寒靖阳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其实也差不多,疼痛总是伴随夜晚而来,寒靖阳没有丝毫怜惜,下死劲的折腾他,慕容尘落只觉渐渐麻木,连疼痛也渐渐麻木。 只是偶尔在一些疼痛的间隙,摇曳的烛光下,慕容尘落焦点散漫的目光掠过寒靖阳紧绷扭曲的面孔,会突然想起温柔春光,温柔的寒靖阳,那么明朗的让人过目难忘。 不知不觉会淡淡笑一笑,却立即被疼痛打断,只得抬起手臂挡住目光,抬起的手臂上布满齿痕与青紫。 现在在他身上肆虐的真是那个温柔的寒靖阳吗? 似乎不像了吧,这只是一个用皇室的权利肆意践踏他的人,尤其是他对他恨意深刻,所以将他的权利应用的淋漓尽致。 毫无迟疑。 若是普通人……慕容尘落模糊的想,他们或许会争吵或许会拂袖而去,却不会这样肆意的伤害,将所有的情意一点点撕毁,碎成粉末。 挡住眼睛的雪白手臂上满是大大小小的青紫的淤痕,重重叠叠,似乎没有消散的时候。 白日慕容尘落要时时随侍,五更起便要守在书房等候,直至晚上。 虽然没有什么粗重事情,慕容尘落仍如被抽干了一般迅速的消瘦下来,几乎吃不下去东西,可是他心中明白绝不能倒下去,不得不勉强吃下去。 纵是琼浆玉液也吃得痛苦不堪。 有时站在书房后会觉得一阵阵眩晕,仿佛要倒下去一般,慕容尘落极怕自己会就此崩溃下来,若是真如此,遗痕要怎么办,寒靖阳的一腔怒火势必要发在遗痕身上。 慕容尘落不寒而栗。 第四章 寒靖阳因为一个紧急奏折留在书房,皱着眉头苦思。 慕容尘落站在他身后,觉得一阵阵发冷,脑中昏眩的厉害,似乎眼前都迷糊了,只得轻轻挪动身子靠在墙上。 烛光在他眼前晕染了光圈,眼前的寒靖阳似乎越来越远。 他似乎听到背对着他的寒靖阳在叫他,便答应了一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寒靖阳叫了慕容尘落一声,却没有应答,不由便恼怒。 本来就焦头烂额了,这时心情更烦躁,转过头去,却见慕容尘落靠在墙上,垂着头,似乎在打瞌睡。 更恼怒了,寒靖阳站起来,一步跨到他跟前,抓住他的下颌令得他抬起头来,可是已经在喉咙里的怒喝却哽住了,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 慕容尘落面色通红,呼吸灼热,此时双眼紧闭,已经烧得昏过去了。 寒靖阳大惊,一把将人抱在怀里,那人软绵绵的,毫无知觉。 一边就叫人:「来人,叫太医来。」 把慕容尘落放在书房屏风后的小床上躺着。 寒靖阳坐在小床前看着他,看他脸色绯红,呼吸不安,心中不知为何渐渐疑惑起来,这似乎和当初他刚进宫时的样子是一样的? 一想起当时自己担心的样子,就觉得实在可笑,而现在,是不是还要可笑一次? 慕容尘落又要用这个办法来达到什么目的呢? 这个人心机那么深沉,骗局不断,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就看看他要怎么装。 寒靖阳想到这里,「腾」的站了起来,跨出屏风,坐回书桌前。 门外有侍卫禀道:「王爷,太医院医正王士其奉召求见。」 寒靖阳冷笑一声:「叫他回去吧,这里不用他了。」 门外安静下来。 身后也是一片寂静。 慕容尘落困难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发觉自己睡在书房的小床上,有点困惑。 随即他就发觉自己在发高烧。 原来是这样,他苦笑的想,寒靖阳还不算十分狠心,看他晕倒了还让他睡在床上,而不是任他躺在地上。 他还能有其他的奢望吗,医生自然是不会有的。 他早已看的明白,寒靖阳因为这张脸而动的爱意实在微薄无比,只需轻轻一阵风便立即烟消云散,而自己所谓的欺骗对他来说更比一阵风强得多了,还能留下什么? 寒靖阳没有立即处死他或许就是因为这爱意在烟消云散前留下的影子,让他有一点不舍罢了。 慕容尘落挣扎着下床来,裹紧身上的衣服,走回自己住的小房去。 也不知要怎么样才能救的出遗痕,现在这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而现在看起来一点机会都没有。 *** 第二日慕容尘落照样当值,他吃了自制药丸,自信可以继续撑下去。 寒靖阳只是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慕容尘落十分安静,无望的安静着。 安静的让寒靖阳心中烦躁,整个下午频频的打量他。 慕容尘落却总是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到一般。 到了晚饭时间,寒靖阳的烦躁终于到达顶点,食不下咽,突然放下碗怒气腾腾的站起来,对身后的慕容尘落说:「今天你就在这里吃饭。」 那语气简直是恶狠狠的。 慕容尘落惊讶的看他一眼,垂下头:「尘落不敢。」 那一眼让寒靖阳觉得自己愚蠢无比,明明他就是假的,明明他就是骗他的,可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放开,心中一直烦躁,似乎老是有个小小的声音犹豫的说:「万一是真的呢?看起来那么严重。」 那声音打扰的他一整天心神不宁,竟连吃饭也没有胃口,直挂记那个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的人。 一边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笨蛋,一边怒气冲冲的说:「坐下!」 旁边的侍女个个灵透,看这个样子连忙摆了凳子在下方,碗筷也摆上来。 慕容尘落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谢王爷。」 便在下方坐下了。 寒靖阳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一定蠢得不得了,可心中那个犹豫的小小声音却说:「管他呢,就算是假的,歇一歇也没关系。」 可是这饭是吃不下了,寒靖阳盯了半天对面低着头默默吃饭的人,又看了看满桌菜,放下筷子站起来,一声不吭的走了。 慕容尘落犹豫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跟着走,却见本在门外伺候的侍卫走了进来,对一个侍女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那侍女点点头,便过来低声说:「王爷请慕容公子用完膳就回去休息,今晚不用伺候了。」 慕容尘落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尤其是他回屋后不久就见几个侍女捧了药进来给他,都是刚煎好的药,说是王爷命他们送来的退烧宁神的药。 慕容尘落不由疑惑,若是寒靖阳真关心他呢,怎么不叫个大夫来看看,倒是大夫没看药就煎好了来。 任是慕容尘落百伶百俐也猜不透寒靖阳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里知道寒靖阳心中转的那些弯呢。 不过那药到底还算有效,慕容尘落喝了之后很快困倦起来,竟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还觉得身上懒懒的,烧却是退了,轻松许多。 在床上默默想了一阵,觉得寒靖阳倒真是心软,那日他气的那样子,似乎想要杀了他一般,现在倒又关心起他来。 寒靖阳想必是没有被人这么欺骗过的,尤其是献足了殷勤之后。 想来皇家天威,别说骗他了,便是说错一句话就被处死的也有许多先例,这次倒是网开一面呢。 可是还是招惹不起。 慕容尘落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略事梳洗,连早饭也不用直接往书房去。 走到一半就被截了下来,是四个王爷房里的侍女,都端着大盒子。 慕容尘落在寒靖阳房里住了两个月,自然是认识的,却也不敢招呼。 倒是领头的那个侍女看到他,便停下来,笑道:「慕容公子怎么起来了?王爷还命奴婢们过来伺候呢。」 慕容尘落道:「那就烦姑娘们回禀王爷,尘落已经好了。」 那侍女笑道:「慕容公子说笑呢,昨晚大夫才看过,说是慕容公子身子着实亏的厉害,就算退了烧也要将养些时日,哪里就好了。公子还是快快回去,若是冒了风再病了可怎么好?」 慕容尘落一阵踌躇。 那侍女又道:「王爷今日说了,这些天慕容公子就在房里不要出来,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们就是。」 原来昨夜他睡着之后寒靖阳还是遣了大夫来看他的。 慕容尘落心中不由一软,乖乖的回去了。 心里实在是滋味万千,寒靖阳这么暴怒之下还对他这样,也实在难得了。 或许寒靖阳对他的情意并非那么轻飘,只是他的皇家尊严不得冒犯罢了。 慕容尘落躺回床上,对自己默默为他开脱觉得好笑。 一旦动了心动了情,就会想方设法为他着想,别说是为难他,就是他做了什么错事,想办法也要找出理由原谅他。 身体到底虚弱,睡在床上不由自主又昏昏欲睡起来,只隐隐约约听到似乎大夫来过了,嘱咐了伺候他的侍女们,然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慕容尘落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慕容尘落突然惊醒,猛地睁开眼睛便见寒靖阳站在床头俯视他,躲闪不及,昏暗烛光中寒靖阳的表情十分僵硬。 慕容尘落静静凝视他片刻,便要起来,一边开口道:「王爷。」 声音嘶哑干涩,寒靖阳皱起了眉头,把他按下去:「你躺着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 慕容尘落拉住他的衣袖。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深夜安静的空气,或许是因为病中脆弱的感情,或许是刚醒来时的毫无防备,慕容尘落竟然任性的拉住他,不想要他走。 似乎已经忘了寒靖阳那勃发的怒气,忘了他狠心的折磨,忘了他亲手施加的痛楚,忘了那些让他深感绝望的事情,此刻慕容尘落只是以无力的手勉强地拉他的衣袖,想要把他留下来。 只记得他是自己爱恋的人,只想要他在这病中的深夜能陪陪他。 慕容尘落一生欲望淡薄,就算是爱恋也是清淡的,也只有在这么脆弱的时候能有如此深的渴望,望他能留在这里。 慕容尘落勉强的笑一笑,轻声说:「不要走。」 这一生也没有这样任性过,什么过往什么伤害都忘了,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寒靖阳眉头皱得更紧,仍是不发一言,只是拉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慕容尘落蜷起身体,把面孔埋在枕头里。 就算在这个夏日里,也觉得冰凉透骨而入。 突然觉得床往下陷了一下,一双手把他抱了起来,抱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慕容尘落不由得睁开眼,眼前却是寒靖阳仍是皱着眉头的面孔,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在慕容尘落面孔上拭擦,慕容尘落这才感觉他擦过的地方有点点湿意。 原来他竟然哭了。 慕容尘落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由得略略挣扎了一下。 寒靖阳手一紧,制止了他的挣扎,端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来,喝点水。」 并不是温柔的声音,又冷又硬。 可是他抱着慕容尘落的手却是温暖的,趋散了所有寒意。 慕容尘落只喝了一口,就把脸埋在他肩上一动不动,可是双手紧紧搂住寒靖阳的腰,不肯放开。 寒靖阳也没动,静静坐在床上。 过了许久,他轻轻掰开慕容尘落的手,把他压回床上。 声音竟然温柔起来:「很晚了,再睡一阵子,病了就多休息。」 慕容尘落睁开眼睛凝视他,那水晶般深黑清亮的眼睛就算在病中也未褪色,如有重重漩涡般的吸引。 片刻后,慕容尘落闭上眼睛,转身睡了。 寒靖阳默默坐在一边。 那药中有宁神的药物,慕容尘落很快就睡热了,只听到轻轻呼吸声响在这极静的夜里。 经过这次大病,寒靖阳着实是心软了,折磨他真是件让人觉得煎熬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快感,倒是心中作痛。看他虚弱的样子,发烧的时候,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再骗自己也没办法忽略那种心疼,只得自暴自弃的想,就算疼他宠他也不算丢面子,反正以前也这样,现在当那桂明宫不存在和当初不是一样吗? 想一想也不由自嘲,才发威没几天呢,就这么灰溜溜的了。 可是要狠心也实在是舍下得,一想起那晚慕容尘落紧紧抓住他,那满面的泪痕,寒靖阳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痉挛难受,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 慕容尘落从来没有这么紧紧的抓住过他,他总是清淡的,对什么都淡淡的,无欲无求的样子。可是在那个时候他曾经紧紧的抓住他。 还有比这个更难忘的吗? 寒靖阳想起来的时候都不由得微微一笑。 *** 宫中的大夫果然是国手,慕容尘落只养了几天就大好了,这几天都关在屋里,几个侍女伺候,每日寒靖阳来看他两次,慕容尘落不知道大家已经在私下议论慕容公子重新得宠,王爷还是忘不了他。 就连慕容遗痕在桂明宫幽禁也大约听到几句。 连服侍的人也殷勤了许多。 可是慕容遗痕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哥哥为了自己做了些什么,可是哥哥一贯疼他,不会让他在这里受苦,一定是什么都肯答应的。 慕容遗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他为什么这么冲动跑来这里,明明什么也不会,不仅救不了哥哥,倒让哥哥落得这样。 可是再后悔有什么用,慕容遗痕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慕容尘落却是镇定的,尤其一病之后似乎更冷静了,这场病让他消瘦,身形更显飘逸了,几乎整天都不说话。 寒靖阳觉得疑惑,那个晚上拉住他的衣袖不要他走的慕容尘落,因为他而流泪的慕容尘落,紧紧抱住他的慕容尘落似乎只存在于那一晚,已经随清晨的日光而消失,无影无踪。 慕容尘落仍是顺从的,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可他几乎不对他说话,他的目光不再追随他,甚至他也不会主动碰触他。 慕容尘落主动开口的除了需要请示他的事情之外,只说过一次:「请王爷俯允尘落去桂明宫探视一次。」 寒靖阳看着慕容尘落低垂的眉眼,沉默了片刻。 慕容尘落总是这样低眉顺眼的安静着,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取,而这唯一争取的一次竟然就是要去看他的宝贝弟弟。 寒靖阳终于还是拒绝了。 不知为何,他不想让慕容尘落去见他弟弟,他们见面一定会拥抱痛哭,一定会无话不说,一定会想方设法逃离王府。 寒靖阳讨厌这样的猜想,干脆不要他去见慕容遗痕。 慕容尘落没有坚持,没有再次恳求,他甚至没有抬头。 寒靖阳将他抱上床时他也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安静地任他脱下他的衣服,如平常那样柔顺的张开腿。 慕容尘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黑沉的眼睛紧闭。 寒靖阳犹豫了一下,他想答应他,想来慕容尘落一定会立即睁开眼睛,且定会微笑。 他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口。 心里却是软了,过两日吧,过两日就让他去看看。 可惜这个承诺却再也没有说出口过。 多年以后,寒靖阳还是不能确定,那年皇兄寒飞雪突然到熙国到底对他是劫难还是助力。寒靖阳只知道,从那一天起,自己就多了许多烦恼,整日烦躁难言,整个生活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奔去。 那一日与平日也差不多,寒靖阳如平日一般早早的醒过来,下意识的往旁边看,慕容尘落仍安静地睡在一旁,眼睛安稳的闭合着,呼吸均匀。 寒靖阳放心一般的叹了口气,轻轻爬起来,走到帘外。 外面早有侍女等候,看他出来知道慕容公子仍在熟睡,也就不敢开口请安,只是各司其职,拿了衣服鞋袜服侍寒靖阳穿上。 一切妥当之后,寒靖阳到外厅用早膳,刚坐下来片刻,就有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过来,禀道:「王爷,二王爷到门口了。」 寒靖阳一怔:「二王爷?」 侍卫道:「是,刚才府外报进来的,二王爷便服轻从到了门口。」 寒靖阳皱起了眉。 二哥这是发什么疯呢?往来书信这么多,也没见哪封信里提过,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过来了。 虽说王朝律例中只禁止受封了封地的亲王未经召唤私自回京,却并未禁止去别的领地,不过这事若父皇知道只怕又要教训他了。 寒靖阳想不了这么多了,连忙带了人去门口迎接。 而慕容尘落见到这位突然驾临的王爷已经是下午的时候了。 病后寒靖阳已经没有说过要他继续去书房伺候了,只是慕容尘落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仍是每天去书房,而寒靖阳见他只是下午过来,时间不长,自己也又想看到他,便也一声不吭让他每日依旧来书房。 这个下午,慕容尘落吃过午饭去了书房,寒靖阳不在,慕容尘落便站在桌前整理文书,分门别类。 过一会儿,寒靖阳便走了进来。 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人。 淡青色衣衫,没有戴冠,目如寒星面如冠玉,与寒靖阳有三分相似,只是寒靖阳眉目十分俊朗,勃勃生气过目难忘,而这人虽也俊秀,却是低调得多。 慕容尘落只是略略一眼掠过,随即如惯常一般低下头,垂手退到后面。 寒靖阳看了看寒飞雪,对慕容尘落说:「我与皇兄有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慕容尘落低声答了声是,便要退出去。 寒飞雪轻轻一笑,说:「等一下。」 对寒靖阳道:「三弟你的眼光越发好了,收了这么一个美人在房里,怪不得最近都安分了不少。」 寒靖阳皱眉,不由自主去看慕容尘落,见他仍是安静的低着头,没有丝毫表示。 只得对寒飞雪道:「皇兄见笑了,我一向都安分的,哪里有什么。」 寒飞雪笑,走过去拉住慕容尘落一只手,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颔,细细打量。 慕容尘落日光清澈的看着他,眼中平静若水,没有丝毫涟漪。 寒飞雪头部下转,笑道:「好兄弟,你这个美人真是难得,咱们兄弟一场,给哥哥见识一次可好?」 寒靖阳一震,忙笑道:「皇兄又来和兄弟说笑了,皇兄宫里美人如云,怎么看的上他。」 寒飞雪放开十分平静不为所动的慕容尘落,转身笑道:「我知道三弟是舍不得,不过哥哥也不是要夺人所好,不过是见识一次罢了,明日就完璧归赵,自然也不会让三弟吃亏,等我回去了,再选几个绝色的给你。」 说着,竟然拉着慕容尘落就要走。 寒靖阳再忍不住,踏前—步拦住他:「皇兄……」 寒飞雪眉毛扬起来:「三弟真是半点都不看咱们兄弟面上,好歹我还是哥哥呢。」 庆国王朝一向讲究兄友弟恭的,做弟弟的都怕哥哥,而且因寒飞雪又是皇后嫡出,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寒靖阳一向不愿招惹他。 寒靖阳看他发作,忙笑道:「不是兄弟舍下得,只是怕委屈了皇兄,皇兄见他好,却不知他还有个弟弟,更好呢。」 慕容尘落一怔,抬头看过来。 寒靖阳装没看到,仍是笑道:「他不过是在我书房听差,他的兄弟现在可养在桂明宫里呢。」 寒飞雪果然感兴趣起来,放开慕容尘落,笑道:「果真如此?」 寒靖阳笑道:「怎么敢欺瞒皇兄呢?」 寒飞雪笑道:「那好,让我去见识见识,竟然还有更好的。」 慕容尘落大惊:「王爷不可!」 寒靖阳连忙道:「尘落,不要多言。」 慕容尘落急了,连忙跪下去:「王爷答应过尘落的。」 寒飞雪一言不发,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着。 寒靖阳说:「闭嘴,这里哪里是你说话的地方。」 慕容尘落看看他,又看看寒飞雪,竟然膝行过去,拉着寒飞雪的衣服道:「尘落愿意随二王爷去。」 寒靖阳脸沉下来,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寒飞雪却笑道:「既然你愿意,我也就不用去桂明宫了。」 说着就扶他起来。 寒靖阳怒的浑身乱战:「大胆,这是你可以做主的吗!」 说着就叫人:「来人,把慕容尘落带下去……」 侍卫进来躬身等着寒靖阳的下文。 寒靖阳恶狠狠的盯着慕容尘落,打板子之类的话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来,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色厉内荏的说:「关到柴房去。」 寒飞雪轻轻的噗哧了一声,寒靖阳装没听到。 侍卫走上来,慕容尘落不由得挣扎,但很快便放弃了,只是绝望的看着寒靖阳,紧紧咬着唇,被带了下去。 寒飞雪在一边看着,也不出声。 寒靖阳转头笑道:「让二哥见笑了,都是我把他惯得这样没规矩。」 寒飞雪拍拍他的肩,笑道:「咱们兄弟也不用见外,这样一个人,要是我只怕还惯得厉害些。不过既然是你心爱的,哥哥自然不能伸手要了,那另外一个……」 寒靖阳一边在想这个哥哥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男孩子了,一边笑道:「我陪二哥见他去。」 寒飞雪见到慕容遗痕的时候不由得心中倒抽一口冷气,站在窗边怒目而视的少年有一张雪白的面庞,不带丝毫杂色,在柔和的阳光下,竟如寒冰般微微透明,更衬得一双飞目宝光流动,不可方物,此刻怒冲冲的样子,倒更显得生气勃勃,仿若一颗晶亮宝石。 他瞟一眼身边的寒靖阳,心里暗忖,这样的绝色,显然是比他哥哥好上不知多少,为什么自己这个弟弟却放着他不要呢? 慕容遗痕不见礼不说话,只是在窗边站着。 寒飞雪笑道:「这个果然好,兄弟你舍得?」 寒靖阳道:「是哥哥想要的,再好也舍得,这算什么?」 寒飞雪大笑。 寒靖阳皱眉道:「慕容遗痕,还不快给二王爷请安。」 慕容遗痕哼了一声,不睬他。 寒靖阳有点尴尬,便要发作,寒飞雪早觉其意,连忙拉住他,笑道:「三弟别凶他,这么样一个美人儿,若是打坏了多可惜。不如你让我单独和他说说话,如何?」 寒靖阳狐疑的看看他,只得退了出去。 寒飞雪向慕容遗痕走过去,遗痕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寒飞雪笑,那笑容十分暧昧,轻轻的说:「你说我要做什么?」 遗痕退了又退,寒飞雪几乎走到了他面前,遗痕一巴掌就打过去:「滚开。」 却被寒飞雪顺势抓住了雪白的手腕,笑道:「真不听话。」 慕容遗痕一咬牙,拼命挣扎,寒飞雪几乎被他挣开,连忙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低声说:「你想不想救你哥哥?」 慕容遗痕一怔,停止了挣扎,眼睛看着寒飞雪。 寒飞雪在那晶莹目光下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竟然要定一定神才说得出话来:「想救你哥哥就乖乖听我说。」 慕容遗痕听他说了半日,终于又开始的抗拒到了后来的不住点头,听起来似乎还是很可行的,他真有那么大权力? 忍不住有点怀疑的看着他。 突然就发觉原来这个人长得还真好看,一副潇洒贵气的模样,笑吟吟的样子却又很是亲切,让人不由自主的有了亲近之意。 寒飞雪发觉怀里的这个少年身体微微的僵了一下,然后竟然脸都红了一红,不过那脸红来的快去的也快,让寒飞雪竟有一种错觉,似乎是自己看错了。 寒靖阳在外面也不过等了片刻,寒飞雪就笑嘻嘻的走出来,对寒靖阳笑道:「行了,那个美人儿肯跟我走了,我等会就命人来接他。」 寒靖阳奇道:「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听话了?」 寒飞雪笑道:「这有什么稀奇,这种孩子也不能一味的强硬,说几句软话哄哄倒更容易,今日真是多谢三弟了,等我回去挑几个绝色的给你送来。」 寒靖阳连忙推辞,便与他往花园里吃饭去了。 第五章 慕容尘落度日如年,虽然并不是真的柴房,虽然也是华屋美食,可慕容尘落哪里能真的沉住气。 可是寒靖阳一直没有来过,门口又有侍卫,奉了寒靖阳之命软禁他,别说放他出去,便是要他们请寒靖阳过来一次也不行。 客气是很客气的,可就是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等到寒靖阳肯放他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慕容尘落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连忙就往桂明宫去。 可是桂明宫大门紧闭,以前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卫也没了踪影,桂明宫看起来十分安静,一个人影子也没有。 慕容尘落心沉了下去。 抱着一丝希望从院子小门进去,桂明宫果然没有人了,只有一个扫院子的老仆,佝偻着身躯,慢条斯里的扫着。 那老仆看到有人进来,慢慢的直起腰来,问:「这位公子是哪个宫的啊,有什么事?」 慕容尘落道:「老伯,住在这个宫的那个公子呢?」 老仆慢吞吞的说:「公子是来找慕容公子的啊。怎么公子还不知道吗,慕容公子命好啊,被二王爷看上了,带回京去了,从此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慕容尘落后退一步,几乎觉得欲哭无泪。 这么大的牺牲,这么多难以接受的痛苦,竟然毫无作用,两兄弟都陷入恶梦里面,不得超生。 慕容尘落想要不惜代价维护的一切都失败了,皇室权威果然不是平民能够抗拒的。 慕容尘落怔怔的转身。 却见寒靖阳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只是凝视他。 两个人长久的对视,夏季的骄阳热辣辣的照着,一丝风也没有。 慕容尘落黑沉沉的瞳仁里倒印出寒靖阳的影子,还有太阳的点点金光,寒靖阳觉得被那金光黥的睁不开眼,看不清慕容尘落的容颜。 只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因为悲伤绝望而委顿,靠在树上。 寒靖阳想起初见的那一日,慕容尘落背对夕阳,骄傲而冷冽,让他一见钟情。 寒靖阳蓦然觉得鼻头发酸,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当初的心情,原来那是一见钟情难以自拔。 经历了许多的喜悦欺骗愤怒伤心眷恋失望之后,寒靖阳竟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已一见钟情,爱上了这个冷淡却温柔的男子。 所以他的欺骗才会让他如此愤怒以至难以自制,可是却又难以痛下杀手,只会时时觉得心痛难忍。 这些天来那些莫名的陌生的情绪突然有了归宿有了解释,也明白了为何送走慕容遗痕竟会觉得松一口气。 寒靖阳跨前一步,说:「尘落,过来。」 慕容尘落却是一动不动,半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寒靖阳,把遗痕接回来吧。」 寒靖阳十分不悦,只是按奈住,仍是温和的说:「皇兄不会亏待他的,你放心。」 慕容尘落难堪的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求求你。」 寒靖阳语气硬了一点:「我说过他不会有事的……你心里就只会想着他?」 慕容尘落道:「他是我弟弟,我就这一个弟弟了。」 寒靖阳皱了眉:「不用再说了,皇兄要的人我怎么好去要。」 他看慕容尘落木然面孔,不由叹了口气:「至少现在不能去,过一段时间我去探探他的口风,若是遗痕不那么受宠,我就想个办法把他要回来。」 又安慰他:「你放心,二皇兄虽然身份尊贵,对下人还是很好的,而且看他也很喜欢遗痕,他不会有事。」 已经是十分耐着性子了。 慕容尘落听着他的解释,终于低了头,慢慢走过来。 寒靖阳松了一口气,尘落到底还是知理的,世家出身就是不同,不会无理取闹哭天抢地,实在是让人喜欢。 寒靖阳微笑起来,一手握住慕容尘落的手带他回去。 一路上还问他这几天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慕容尘落一一低声答应,一贯的柔顺,自从拆穿身份之后就这么的柔顺。 这一日他再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再提到慕容遗痕,可是慕容尘落的容颜是灰白的,眼睛总是低垂,坐在自己房里没有出来过。 却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呆呆的坐着。 寒靖阳来看过他一次,慕容尘落什么话也没说,到了后来他说累了,想要歇息。 寒靖阳道:「也好,早些歇息,这些天委屈你了。」 慕容尘落抬头看了他一眼。 寒靖阳便吩咐屋里伺候的侍女:「好生伺候慕容公子歇息。」 又对慕容尘落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慕容尘落有点疑惑,他为何突然又这么温和起来,仿佛以前,是因为送走了遗痕吗? 不过他对寒靖阳已经彻底失望,也无心再探究竟。 *** 第二日一早,寒靖阳还没来得及去看慕容尘落,却得了禀报。 慕容尘落失踪了。 寒靖阳听到侍卫禀报的时候大为震怒:「胡说,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 「禀王爷,属下命人在府里仔细的查过了,也没有见到尘落公子的踪影。」 「传尘落公子房里伺候的人来。」 「是。」 那几个侍女从没见过寒靖阳这么震怒的样子,铁青着脸,眉头紧锁,一双漆黑的瞳仁暗沉如水,有一种天威莫测的压迫感。 几个侍女先慌了,跪在地下连话都说不完整。 寒靖阳自然也没有听到什么。 他只知道昨晚半夜慕容尘落他睡了之后又突然起身,侍女们起来服侍,慕容尘落叫她们先去睡了,他自己坐在桌前很久,后来吹熄了灯烛,侍女们以为他已经睡了,就都在外室睡了,到早上起来,进房去伺候他,只见被褥整齐而冰冷,却没有了慕容尘落的影子。 寒靖阳说:「你们在外室真没见他走出来?」 「回王爷,婢子们当值都不敢睡沉,别说尘落公子走出来,便是在屋里略走动几步婢子们也是知道的。」 寒靖阳心中一阵烦躁,命人:「那么人怎么会不见?来人,这几人事主不慎,带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发到后门当值。」 几个侍女抖成一团,连求饶的话也说不明白。 发作了那几个,却未能稍减寒靖阳心中的烦躁,叫来了自己的侍卫首领李忠义,命他带队在城里仔细搜查,看他出去,却又叫住他:「李忠义。」 李忠义连忙站住,躬身听命。 寒靖阳犹豫了一下,才说:「找到了尘落公子你们别碰他,带他回来就是。」 「是,王爷。」 看李忠义领命而去,即刻点起麾下人马出府,寒靖阳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声不吭。 在大厅里伺候的侍女下人们个个垂头屏息,生怕打扰了他落得自己倒楣。 寒靖阳一向不轻易赏罚下人,今日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打尘落公子房里的侍女,其怒气可见一般,在这气头上,有谁敢妄动。 且这些侍女小子们都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看寒靖阳坐在椅子上,虽不言不动,却看得到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这可真气的不轻。 真没想到丢了一个尘落公子会让王爷气成这样。 平日也没见王爷怎么宝贝尘落公子,不管是吃得用的都不算太经心,听说尘落公子是世家出身,吃穿用具都是将就的,尤其喜欢精致的糕点,虽不太吃甜的,可喜欢的也会吃,上次不知是哪里贡上来的桂花糕做的倒精致,王爷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正好有一盒,尘落公子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可惜后来也没见过了。往常照惯例送来的点心,都是大厨房做的,别说尘落公子了,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也不见得很有胃口。 尘落公子在这里数月,也只有开始的两个月得宠些罢了,王爷事事都想着他,往后?往后还不是一样,她们见得多了,王爷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些漂亮的男孩子,尘落公子容颜的确出众些,又有世家公子的优雅矜持,又温和又安静,对下人都那么有礼,其实比那些好的多了,可惜跟了王爷,算是完了。 除了那两个月,甚至连笑容都少,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担心。 若不是见王爷生气成这样,她们甚至觉得说不定是王爷命人处理了他。 不过,就算不是,这次让王爷抓了回来,只怕也是完了,多半活不成。 那么漂亮的尘落公子,叫人如何忍心。 寒靖阳一动不动直坐到天黑,心中有一股火始终在翻腾。 慕容尘落竟然敢逃,他已经答应了他回去帮他要回弟弟,他却连这几天都等不得,竟然自己一个人出逃。 就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慕容遗痕,他进宫是为了他,出宫也是为了他,自己在他心中始终不算什么,只有慕容遗痕重要。 找到他回来,他定要……定要…… 却不知定要做什么,只知一定要将他找回来,他是他的,不能这样离开他。 侍卫们空手而回,翻遍了整个京都都未曾找到尘落公子,他仿佛蒸发了一般无踪无影。 寒靖阳大怒,发作了侍卫,只是李忠义是他爱将,终于没舍得处罚。 他紧紧绷着脸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就是一幅怒气腾腾的样子。 过了许久,寒靖阳终于停下来,吩咐道:「忠义,我明日要去见二王爷。」 李忠义躬身道:「禀王爷,二王爷已经奉诏回京了,我即刻命人送表进京,求见皇上。」 寒靖阳皱眉:「他怎么进京去了?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今晚就要走。」 李忠义连忙道:「王爷不可,末奉诏擅入京城是死罪。」 寒靖阳想一想,道:「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你命人快马加鞭送表上京,呈上皇上,我轻骑简从悄悄进京,待皇上旨意下了再见皇上便是。」 李忠义当即跪倒:「王爷三思。」 寒靖阳十分不耐烦:「你敢驳回?」 「属下不敢。」 「立即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就走。」 「是。」 寒靖阳进京行踪秘密,自然不敢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心腹而已,也不敢住驿站,只得投店,李忠义在京师最大的客栈包了最里面院子,只说是他们主子爱静,不喜人打扰,再亲自带了人仔细的打扫布置了一番,才恭请寒靖阳进去。 幸而京师是繁华之地,这番动作虽是有人奇怪,却没引起太多注意。 这客栈虽大,院子也清雅,可美食华服惯了的寒靖阳仍是不惯,连坐也不愿意坐。 李忠义劝道:「王爷,外头不比家里齐备,只是既然来了,王爷也只得委屈点,待皇上诏书发下来,也就好了。」 寒靖阳紧紧锁着眉头一声不吭。 过一会儿他说:「忠义,二王爷此次上京可是仍旧住在他的旧宅?」 李忠义虽不知自己主子是为什么非要追着二王爷上京,连禁令也不顾,但身为一个好下属,仍是尽职尽力为主子分忧,早把这些打探的清楚明白了。 他说:「王爷,二王爷是仍住的王爷府邸,二王爷此次上京似乎十分匆忙,带的人少了,府里只住了三十名侍卫,皇上本来要拨一队人驻进去,却被二王爷婉辞了,是以府中兵力不足。」 寒靖阳点点头:「好,今晚你点齐人手,要身手好的,我要悄悄的去二王爷府。」 「王爷……」 「有什么不妥。」 「请王爷三思,此次进京已经是违例,若是在二王爷府失手,难以向皇上交代……」 话没说完,寒靖阳已经截断他:「我此次进京就是为了进二王爷府,再危险也要去,你小心一点便是。」 「王爷。」李忠义犹豫了一下,说:「若是王爷想要二王爷的什么物件,吩咐属下去就是了,王爷身份如此尊贵,何必亲身涉险。」 寒靖阳叹口气:「天下也就只有这件事是无人可以代劳的,我总得自己走这一趟,若是真让皇上或是二王爷知道了,我也认了。」 话说到这个分上,李忠义也就不敢深劝,只得退出去,将带来的人召集起来,安排人手,务求今晚让自己主子顺利脱身。 他也只是纳闷,主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想要的东西有多贵重? 以他身份的贵重,想要什么不是堆山积海的?有什么犯得着亲身涉险呢? 这事若是被二王爷知道,还真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呢。 若是捅到皇上那儿去,主子多年的战功不知道能不能抵得过? 李忠义想起那个总是似笑非笑,看不出一点情绪的二王爷,不由得抖了抖。 可是他竟然料错了。 二王爷府比他预计的巡逻的松散的多,他们完全不必躲躲闪闪,不必小心翼翼就进去了,毫无阻隔。 不过越是这样,李忠义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王爷们哪个不是把命看得重的?不管在哪里都是防的如铁桶一般,这样子真让人难以置信,若二王爷的府邸一直是这样,他到底是如何平安活到这个时候的? 只是疑惑在心里,他不敢说。 而寒靖阳心急如焚,自然更察觉不到异样。 他对李忠义说:「慕容遗痕住在哪里?」 啊? 李忠义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是舍不得遗痕公子,只是有今日这么舍不得,为他冒这奇险,当初怎么又这么大方把他送了人? 王爷的心思真是古怪。 他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得低声道:「王爷请跟属下来。」 一边伸手扶住他手臂,微微用力,带他飞掠过去。 第六章 据李忠义打探,慕容遗痕住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此时是深夜,更是安静,只见树叶偶尔随风轻轻摇曳,落下许多破碎的阴影。 屋子里还亮着灯,很亮,照出两个人的影子落在窗纸上。 两个人隔的很近,似乎在低声的争执。 李忠义转头望着寒靖阳,等他的示下。 寒靖阳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印在窗纸上的两个影子,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却十分专注,手不知不觉已经握紧。 寒靖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两人中有一个就是慕容尘落,这些天来一直让他挂在心间的慕容尘落,让他又爱又恨又气,却不知道将要拿他怎么办的慕容尘落。 寒靖阳只知自己要追回他,却还不知道追回了之后要怎么办。 他本意是想悄悄潜入二王爷府带走慕容遗痕,只要慕容遗痕在手,慕容尘落自然得乖乖的回来。 他知道在慕容尘落的心目中,慕容遗痕是最重要的,重要的简直让他恨不得杀了慕容遗痕,让慕容尘落心中只有一个自己才好。 可惜这心愿只怕今生都达不成。 寒靖阳静静的站在晚风中,心中思绪万千,面孔上却毫无表情,李忠义等了半日,仍等不到指示,只得压低声音开口:「王爷,现在怎么办?」 寒靖阳似乎被他的声音惊醒了一般,眼神跳了一跳,说:「靠近窗下听听。」 李忠义觉得这个指示十分古怪,却又不敢不遵,只得奉命带了寒靖阳靠近窗前。 屋里低低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痕痕,你还是和我回去吧。」 「哥,我真的不想走,我只想留在这里。」 「痕痕,他不喜欢你你留下来也没有用,不如和我出去,免得我担心。」 「他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哥,你别担心,他对我很好。」 「……」 「哥,我一定要留下来,如果我走了,就永远没有机会让他喜欢我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走。」 「就算他喜欢你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 寒靖阳听到慕容尘落含义不明的叹了口气,说:「他是王爷,身份尊贵,手握生杀大权,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普通人生了气不过是吵吵架罢了,再厉害也不过是打一架,可王爷不一样,他不高兴了可以杀了你可以把你打入地牢可以用许多手段折磨你,而你完全不能反抗。痕痕,你要明白,身份差太多是不能在一起的,就算你们互相喜欢也没有用。」 「哥,怎么会这样呢,若他真的喜欢我,就算我惹了他生气他也不会舍得处罚我的。」 「遗痕,喜欢是一件轻薄无根的东西,今日喜欢了明日不一定会喜欢,而且有时候就算喜欢了,可你触犯了他皇家的尊严也一样会处罚你。痕痕,你还小,许多事情你不明白的,当一个人可以完全地掌握另外一个人的生死的时候,有了感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可是我知道寒飞雪不是这样的人。」 「都是一样的,他们有一样的权力,结果就会一样。」 「一样?他和谁一样?」 慕容尘落沉默了,只听到慕容遗痕追问:「哥,到底是谁?」 「是不是……寒靖阳?」 慕容尘落仍然沉默,窗外的寒靖阳却是明显一震,冷峻的面孔上罕见的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的眼中难掩渴望神情,只望慕容尘落答应一声。 可是许久也没有动静,连慕容遗痕都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过了许久,慕容尘落终于开口:「是谁都没有关系,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寒靖阳只觉晚风突然凛冽起来,如刀刮过一般的疼。 过了片刻,慕容遗痕又开口了:「哥,既然你都逃出来了就好了,不必再受苦,那个混蛋气死算了。」 慕容遗痕却没有料到,他嘴里的那个混蛋此刻缓缓伸出手,动作缓慢的彷佛是被冻僵了一般的艰难,艰难地将面前的窗子打开。 窗子骤然打开自然惊动了屋里的人,慕容尘落和慕容遗痕同时转过头来。 寒靖阳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容颜。 慕容尘落的容颜。 熟悉的慕容尘落,陌生的容颜,慕容尘落似乎万万没有想到寒靖阳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有一瞬间露出错愕的神情。 寒靖阳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的慕容尘落怎么突然变了,他眉目间流动的光彩还是那么熟悉,可是容颜变了,绝对的陌生。 难道以前他的容貌是假的? 寒靖阳看了慕容遗痕一眼。 以前慕容尘落的容颜有九分像慕容遗痕,而现在差别很大,难道他为了假扮慕容遗痕才换了容貌? 寒靖阳本就聪颖,自然知道自己料得不差。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的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连容貌都是假的。 寒靖阳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什么都是假的,他爱上一个虚假的影子,没有半分真实。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忍不住一再打量慕容尘落陌生的面孔。 原来他有这样飞扬的眉,这样挺秀的鼻梁,这样薄而优美的嘴唇,原来他的下颌不是尖的,是刚毅的,原来他连容貌都这般冷峻。 这样才是完美的慕容尘落,骄傲而冷峻,不是曾经那种柔和秀美的面孔。他的容貌成熟坚毅,寒靖阳觉得,这样的慕容尘落才是慕容尘落,每一个地方都那么合适,比他身边的京都第一美男子更迷人。 他甚至觉得,那么久以来他都要顶着那样的面孔生活,真是委屈了他。 想到这里,寒靖阳满腔的怒火都似乎降下了不少,觉得慕容尘落真是委屈,也就不忍再责怪他。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就叫喜欢,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也要想方设法的为他找苦衷想要原谅他。 可是此刻的寒靖阳并不明白,他只是保持那个受惊的姿势不知如何开口。 慕容尘落淡淡的笑了,轻轻说:「王爷。」 这轻轻两个字惊醒了寒靖阳,也惊醒了慕容遗痕,他自然是认得寒靖阳的,眼睛一转,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慕容尘落一惊,连忙说:「痕痕,住口!」 可惜已经迟了。 夜里很安静,慕容遗痕的大叫划破夜空,很快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树叶草木的沙沙声,侍卫们的呼喝。 李忠义急的面色都变了,忙说:「王爷,快走。」 寒靖阳知道此刻危急,却仍不由得伸出手,脱口而出:「尘落,跟我走。」 慕容尘落道:「王爷,先离开要紧。」 寒靖阳却固执的伸着手。 李忠义见他们这么难舍难分,又不敢耽搁,只得道:「王爷,冒犯了。」 竟一把架了他就走。 他身为侍卫首领,自然武功高强,轻功也十分出众,待得侍卫们赶到,早已不见了人影。 侍卫们乱了一阵,听慕容小公子说他是看到窗上有个影子乱动,以为是有刺客,才吓得大叫起来,原来只是白日落在树枝上的衣服罢了。 这时二王爷寒飞雪赶到,听慕容遗痕这么说,便笑道:「今后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随即遣散了侍卫。 他却不走,倒进屋坐下,笑道:「好了,现在你告诉我在搞什么鬼?」 慕容遗痕道:「咦,我哪有搞什么鬼。」 寒飞雪嗤一声笑出来:「想瞒我?你还嫩了点,老老实实说出来多好。」 慕容遗痕睁大了眼睛:「寒飞雪,你不相信我?我一向不说谎的,哥哥最清楚,是不是,哥?」 慕容尘落皱皱眉,还没开口,寒飞雪已经笑道:「算了算了,你们兄弟维护的那么紧,问尘落有什么用,不如我早些回去睡了,明日一早去云来客栈问问,倒比这会问你来得容易。」 说着打个呵欠,转身出去了。 慕容尘落眉头皱的更紧了,喃喃的说:「云来客栈?」 *** 快要天亮的时候,二王爷府的后面轻轻的开了一条缝,有个人探出头来看了看,然后缩了回去,低声道:「大公子,走吧。」 一条高挑硕长的人影闪了出来。 先前那人说:「大公子千万早点回来,小的在这守着门。」 那人点点头,一声不吭。 他身法极好,也未见他如何作势,但见眼前一闪,已经飞掠了出去,很快消失不见。 守着门的人悄悄关了门,转身靠在门上。 刚刚转身,全身立即僵硬起来:「王……王……王爷……」 寒飞雪笑眯眯的说:「我什么时候成了王王王爷了?皇上只封了我一个王爵呢。」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寒飞雪围着那人走了一圈,他天生成的风流贵气,此时身着白衣,背着双手,就算在夜色里看起来也是潇洒无比。 寒飞雪不说话,那人就更抖的厉害,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寒飞雪终于满意了,一只脚踢踢那人,笑道:「胆子这么大,是为了慕容大公子还是小公子?」 那人吓的魂飞魄散,哪里还知道什么大公子小公子,总共就只会一句「王爷饶命」了。 寒飞雪撇撇嘴,无趣的说:「没用的东西,还以为你色胆包天呢,我一句话没说就吓成这样。我又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他们出去,不知你怕个什么劲。」 便命人:「这么没用,看什么门,打发他到皇庄种地去吧。」 说完了就叫人开门出去。 他的坐骑也和他一般潇洒,通体雪白,只有脑门有丛黑毛,看起来神骏之极。 天色正黑,寒飞雪仿佛逛街一般慢腾腾的走着,身后只跟了几个人,见主子走得慢自然也就不敢走快了,闷着头跟着慢慢走。 走了一阵子,寒飞雪自言自语的说:「他跑得快,过去也有一阵子了,也该差不多了,再不去就赶不上精彩的了。」 想了想,懒洋洋的说:「小德,云来客栈还有多远?」 后面几个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一个连忙紧走两步:「回王爷,还有两条街。」 「嗯,差不多了,你们跑快点。」 说着拍马就跑。 身后几人对望一眼,连忙跟上去。 寒飞雪到了门口,往身后望一望,那个小德就连忙走上前带路:「王爷请走这边。」似乎很熟一样带他到了客栈的最后一进院子。 寒飞雪站在窗户外面,里面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慕容尘落说:「我只是来告诉你寒飞雪知道你在这里,不是来跟你走的。」 「尘落,你偷偷跑出来我还没追究呢,你竟然还敢说不回去了。」 「王爷,现在当务之急是王爷立即离开,不让寒飞雪发现,而不是追究尘落。」 寒飞雪听得出慕容尘落的声音里许多无奈许多纵容,不由抿嘴一笑。 「你跟我走我才走。」 「王爷,事关重大,请王爷三思。」 「你既然这么怕我被他找到,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尘落,你放心,我想明白了,今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呵,好戏上场了,寒飞雪憋住笑声。 「王爷,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你还是立即走吧,寒飞雪快要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还有,为什么你叫他寒飞雪,却叫我王爷?」 别说慕容尘落沉默了,就连外面的寒飞雪也忍不住要翻白眼,看寒靖阳的赫赫战功,他还一直以为他机智敏慧,没想到原来这么死心眼,幸而是慕容尘落,若是遗痕,只怕天天和他吵。 慕容尘落终于说:「王爷,我不能走,我弟弟还在寒飞雪手里,我真的不能走。」 寒飞雪心中连叫冤枉:我可没有囚禁你们,是遗痕自己不肯走的。 寒靖阳说:「我会想办法带他一起走。」 慕容尘落又沉默了一阵子:「在王爷那里,遗痕可能住不惯。」 「怎么会住不惯呢,我那里锦衣玉食,几十个下人伺候着,不会叫你们受一点委屈的,你放心吧。」 寒飞雪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两人谈情的方式真是要人命。 他笑嘻嘻的扣扣窗棂,惊动了屋里的两个人。 里面迟迟没有动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寒飞雪笑道:「三弟开开门,外头挺冷的。」 寒飞雪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他又敲敲窗子:「三弟,我穿得少,冷得很。」 窗子打开了,是慕容尘落开的,他看到寒飞雪裹着貂裘笑嘻嘻的看着他。 寒飞雪笑道:「果然还是尘落疼我,怕我冻病了,我这个弟弟最铁石心肠了。」 慕容尘落皱了眉头,说:「你进来吧。」 寒飞雪也不走门,从窗子跳进来,对寒靖阳说:「三弟,怎么来了也不来看看二哥?我可是上京途中都特别绕路过来看了你的呢。」 寒靖阳脸色有些发白:「见过二皇兄。」 寒飞雪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笑道:「三弟怎么这么多礼。」 他脱下貂裘,拉他在一边坐下,又笑道:「三弟,你等我一会,我还有事得解决呢,等这边完了,二哥和你回我府里住,你瞧瞧这里,这么破旧,多委屈。」 寒飞雪眨眨眼睛,说:「你别担心,皇上带着大哥住宫里呢,最近宫里鸡飞狗跳的,皇上可没精神过问你。」 寒靖阳和慕容尘落都不知道寒飞雪罐子里卖的什么药,两个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寒飞雪转过头来对慕容尘落道:「尘落,你为何背着我跑出来,我早说过不许独自出来的。一个侍卫也不带,出了事怎么得了?再说了,好歹没出事,让人知道也笑话我府里没规矩。」 慕容尘落皱皱眉。 寒靖阳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二皇兄……」 寒飞雪连忙截断他,笑道:「三弟,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虽然开牙建府久了,仍是不会管下面的人,而且别的也罢了,这个偏偏又不一样,不瞒三弟,还真是我心头肉,不敢打不敢骂,就惯得他这么没规矩了。」 这番话说下来,慕容尘落和寒靖阳简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寒飞雪说的像模像样,又得意又不好意思的样子,仿佛是真的一般,尤其是尘落,瞪着他简直开不了口。 寒飞雪站起来,过去携了慕容尘落的手,笑道:「还好是我三弟,大家自己人也没什么,今后可别这样了,害我担心了半宿,翻了半个城才知道你在这里。这就随我回去好好歇着吧,你看你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眼圈都黑了。」 还十分温柔的摸摸慕容尘落的面孔,被他微微侧头躲开了。 寒飞雪也不恼,纵容的一笑,转头对寒靖阳说:「三弟,咱们回去。」 慕容尘落觉得手被他握的十分紧,挣扎不出,也就随他了,只是说:「王爷……」 寒飞雪笑道:「怎么了,尘落?还没玩够?」 这话别有所指,慕容尘落不由一震,终于低了头一言不发。 寒靖阳急了:「二皇兄,尘落是我的人。」 「咦?」寒飞雪笑眯眯的说:「三弟此话怎么说的?尘落现在我的府里,且他又是心甘情愿跟了我,早已是我的人了。」 他拍拍寒靖阳的肩:「三弟,我知道尘落以前是跟着你,可我不计较,照样把他收在府里,吃香喝辣,我身边得用的丫头都拨了两个给他用。你瞧瞧,他这身上穿的可是皇上今年才赐下来的云绸,总共才两匹,我还不舍得用呢,都给了他们兄弟裁了衣服,别的更是堆山积海了,尘落比在你府里长胖了好些呢。」 他得意的笑笑:「三弟,如今尘落自己愿意跟着我呢。」 寒靖阳脸都青了,对慕容尘落道:「尘落,你真的跟着他?」 慕容尘落十分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寒飞雪笑道:「三弟,这事咱们回去慢慢谈。」 寒靖阳脸色十分难看。 寒飞雪笑:「三弟,这里虽僻静,难保没人来,就算皇上不来大皇兄不来,别的兄弟说不定一时兴起过来呢?我那里可没别的人敢去。」 慕容尘落也说:「王爷,安全要紧,暂时去住几日也好。」 寒靖阳明明白白受了要胁,又见慕容尘落的确是很关切的样子,不由得泄了气,只得跟了寒飞雪回了他的诚亲王府。 没有人知道寒飞雪的罐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寒靖阳一声不吭,慕容尘落本就一贯缄默,此时更是不发一言,只有慕容遗痕看到寒靖阳,不由吓一跳,退后一步:「你怎么来了?」 寒飞雪笑道:「你老缠着你哥哥,我弟弟在我这里来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慕容遗痕说:「倒也不是,只是他会欺负我。」 「咦?怎么会,我弟弟最温柔平和的了。」 慕容遗痕恨恨的说:「他打我。」 「啊,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寒飞雪说得飞快,半点不经考虑。 他接着说:「三弟一晚没歇息了,好歹歇一会,多玉轩我已经命人整理干净了,你暂时委屈点住一阵子,等皇上旨意下来了就好了。」 寒靖阳实在不明白他这个兄长的意思,他们兄弟间也就真正是兄友弟恭,面子上有礼有节,却从来没有真正亲热过。不过既然已经进了他的府邸,也就安下心来。 寒靖阳笑道:「二皇兄费心了。」 看也不看慕容尘落一眼,随侍女出去了。 慕容尘落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寒飞雪又打个呵欠:「我也倦了,回去歇会儿,你们也略歇歇吧。」 他走出门去,突然又转头对慕容尘落道:「尘落,你就没话说?」 慕容尘落惊讶道:「我能有什么话说?」 寒飞雪气结:「真无趣。」 慕容尘落笑道:「王爷也别太贪心,什么都按你的意思做了,还要有趣?也太难了。」 寒飞雪反倒笑了:「说的也是。」 十分潇洒的走出去。 慕容遗痕说:「哥,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容尘落拍拍他的肩:「开个玩笑罢了,闹了一晚上,我也真觉得有点累了,胡乱歇一歇罢了。」 慕容遗痕不明白,不过他一贯听哥哥的话,也就不再追问,自去睡了。 *** 也不知是为什么,寒靖阳的折子送上去,许久也不见批下来,他十分奇怪,很普通的一个求见折子,按照惯例总是见折子就批的,这次为何竟然留中不发,害他整日的在诚亲王府里坐立不安,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寒飞雪待他十分客气,吃得用的都是和他自己一例,又怕他闷,除了白日亲自来陪他说话散心,还每晚送来美貌的少女和少年服侍他,虽然寒靖阳每次都给他退了回去,他也仍是每日照旧送来,只是见不到慕容尘落。 慕容尘落与慕容遗痕住在落翠楼,离多玉轩不远,可是慕容尘落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出来过,寒靖阳几次要进去,都给拦住了,说是慕容小公子吩咐过了,他们兄弟喜欢清净,不喜欢有人进去。就连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也常常进不去。 寒靖阳根本不信这一套说辞。 寒飞雪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得很,脸上虽是常常笑意盈盈的,十分温和和无害的样子,可看看王府里的下人,略犯了什么吓得跟什么似的,慕容遗痕哪里有那么大胆子。 可是寒飞雪自己也笑嘻嘻地这么说,丝毫不怕丢脸的样子,寒靖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寒飞雪似乎也对自己御下无方有点头疼,很无可奈何的说:「别的也罢了,他们两个你也见过的,长得那样,又是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叫我怎么下得了手。」 寒靖阳皱着眉头。 寒飞雪笑道:「咱们兄弟一场,我也不想见你这样,你若实在想见他,我来想个法子,只是一条,他如今是我的人了,你别吓着他。」 这话说得寒靖阳满心不舒服,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答应。 第二日一早,寒飞雪请了寒靖阳到前厅,笑道:「三弟,今天是十五,我要去庙里还愿,你要不要一起去?」 寒靖阳道:「我还是不出去的好。」 寒飞雪拍拍头,笑道:「哎呀,我怎么就忘了,那么你别出去,反正我要带遗痕去,他见了你又有官司要打,闹得我头疼,你不去也好。」 正说着,慕容遗痕刚好进来。 他穿着一件素色的衣服,但料子极好,手工又精致,越发衬得他似一块宝玉般,发出萤光来,连寒靖阳和他这么不对盘,也不由在心底暗赞了一声。 这慕容遗痕果然当得起盛名。 不过尘落也不输他,怎么却没有那么大的名声?寒靖阳心中略略纳闷,转念一想,定是尘落不爱招摇,低调得多的缘故。 寒飞雪看慕容遗痕进来,就笑道:「我打量你还有一会才出来呢。」 慕容遗痕看寒靖阳一眼,说:「他怎么在这里?」 寒飞雪笑道:「我看他老在这闷着也心烦,叫他和我们一起去。」 「什么?」慕容遗痕叫出来:「他去干嘛?」 「遗痕!」 「他去我就不去了。」 寒飞雪笑一笑,对寒靖阳眨眨眼睛,寒靖阳会意:「二皇兄,我还是不去了吧。」 寒飞雪便对慕容遗痕道:「你看人家让着你了。」 趁慕容遗痕还没说话,又对寒靖阳笑道:「那么就委屈你了。对了,今天本来尘落也要去的,不知道怎么早上起来有点不舒服,我也就不敢让他出门,等会你帮我看看他,别让他委屈了。」 寒靖阳笑道:「好。」 慕容遗痕睁大了眼睛:「不行不行,不能让他去见我哥哥。」 寒飞雪皱起了眉:「遗痕,别无理取闹,你又不要他出去,又不要他留下,到底要怎么样?」 慕容遗痕委屈:「他不是好人。」 寒飞雪哄他:「以前的事我教训过他了,来,我们该走了,晚了心不诚。」 总算把慕容遗痕哄了出去。 寒靖阳见他们出去,连忙往落翠楼走去。 第七章 落翠楼门口的侍卫显然是得了主子的吩咐,见寒靖阳走来连忙施礼,不敢怠慢。 寒靖阳也不由感慨,真正是虎落平阳,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这样子才能见到尘落。 刚刚拐过小花厅,转过抄手走廊,寒靖阳就看到了慕容尘落,拿着本书坐在亭子里看,身边一个垂髻的小丫鬟在煮茶。 寒靖阳不由停住脚步。 他想起慕容尘落刚进王府的时候,虽然刚强,却也无奈,一步也不肯多走,总是拿着本书看。慕容尘落一直喜欢水边,总是坐在湖边,靠在柳树上,看一会书,发一阵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靖阳摇摇头。心中浮起一种甜蜜的温柔。 他往亭子走去,那煮茶的丫鬟可能看到了他,转头对慕容尘落说了一句话,慕容尘落放下了手中的书,向寒靖阳望过来。 寒靖阳加快了脚步。 慕容尘落看到是他,已经站了起来,待他走到面前,说:「见过王爷。」 寒靖阳多日没见到他,此时不由得细细打量他。 慕容尘落的面孔他虽见过一次,却没仔细看过,此刻见他眉目清朗,容色动人,和他略冷冽的气质融合的天衣无缝,不由心折,一把抱住他:「尘落。」 慕容尘落吓了一跳! 他连忙挣脱寒靖阳:「王爷找尘落有事?」 寒靖阳道:「没事,只是这几天没看到你,想你了,来看看你好不好。」 「谢王爷关心。」 寒靖阳不悦:「尘落,你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和别人可不一样。」 慕容尘落啼笑皆非:「王爷身份不同,尘落不敢逾越。」 寒靖阳道:「对别人自然是不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慕容尘落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不一样,可是有什么用呢? 寒靖阳看他不说话,笑道:「你在这里可好,不过也没关系,过两日皇上的旨意下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我府里住,比这里好多了。在这里真是碍手碍脚的。」 慕容尘落说:「王爷,您不生气了?」 寒靖阳说:「开始的确有点生气,你居然敢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不过后来我担心你,怕你在路上有什么危险,怕别人欺负你,就忘了生气了,连忙追出来。尘落,今后再别这样了,这次是初犯,我不追究你,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的饶了你。」 说着拉了慕容尘落的手,正要笑,不知又想起什么,道:「尘落,怎么你在我府里的时候一直是那副假面孔,你弟弟来了你也不改回来?」 慕容尘落不语。 寒靖阳以为他怕了,说道:「这次就算了,这么多事,你又是初犯,我懒得追究了,不过今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数罪并罚,一起打板子。」 慕容尘落淡淡一笑,含义不明:「王爷,我在王府的时候一直用那个样子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傻的事,今后自然是不会了。」 寒靖阳点头:「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用那副鬼样子遮起来,自然是再也不许了。」 慕容尘落又笑一笑。 寒靖阳满心高兴,问慕容尘落在这里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慕容尘落一一答应,过了一会,慕容尘落道:「王爷,尘落明日就要走了,王爷保重。」 「什么?你走哪里去?」 「我要下江南。」 「去做什么?我走不了。」 慕容尘落笑道:「王爷,你是你,我是我,我下江南与王爷无关。」 「你!」 寒靖阳终于从自说自话中明白过来:「你不和我回去?你要自己一个人走?」 「王爷英明。」 「不行,你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答应你让你走。」 「王爷,尘落从来就不是谁的人,我只想独自一人游走天下。」 「尘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王爷一向是不关心的,此刻再来问我岂不是多余?」 寒靖阳实在弄不明白慕容尘落的心思,尘落很关心他,那天晚上还特别来示警,可是他并不想和他在一起,他说「你是你,我是我」。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己对他那么好,他要什么便有什么,他擅自出走自己都没对他怎么样,还特地出来找他,可他似乎并不怎么领情。 就算他出走是因为担心弟弟,这个自己并没有怎么怪他嘛,可也不至于这样啊。 寒靖阳十分不解:「尘落你不喜欢我了?」 慕容尘落笑:「王爷多虑了,王爷天皇贵胄,谁敢不喜欢?」 寒靖阳并不是笨人,他只是从来高高在上不把别人放在眼中,可慕容尘落不一样,在他心目中,慕容尘落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他终于听出了慕容尘落的意思。 他再问了一次:「尘落,你真的不喜欢我?」 慕容尘落沉默了。 寒靖阳退后一步。 原来慕容尘落并不喜欢他,原来他不过是在应酬他,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以为尘落的温柔是因为他的多情。寒靖阳只觉心中有火在燃烧,烧得他满面通红,连青筋都爆了出来:「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慕容尘落伸手去扶他:「王爷……」 「你住口!」寒靖阳怒极,一把把他掀开:「滚开!」 慕容尘落猝不及防,被他推开,撞在柱子上。 轻轻叫了一声,掩住口。不知为何,只是后背撞在了柱子上,心口却觉得一阵剧痛,仿佛突然之间被火烫的针扎了一把,一时竟站不起来。过一会站起身来,却发现掩着口的手上一滩血。 寒靖阳已经走远了。 慕容尘落有点茫然的看着寒靖阳的背影,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 但他清楚的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寒靖阳与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不容忤逆,不容抗拒,他有满身的骄傲,而今天被他冒犯了他的骄傲。 所以寒靖阳不会再回头。 可是也这样才好。 慕容尘落挺直腰,他也有他的骄傲,无法一再的迁就他,分开是早就注定的,只可惜分得太不愉快。 慕容尘落多希望寒靖阳能笑着对他说:「虽然我们分开了,可我还是喜欢你的。」 用他那种温柔而愉快的眼神看着他。 慕容尘落笑了笑。 突然间,刚刚才褪去的剧痛再度袭来,且比刚才那阵短暂而剧烈的疼痛更厉害,慕容尘落觉得心口痉挛起来,痛得难以忍受。 他靠在柱子上,疼得眼前一阵发黑,剧痛中意识渐渐远离,只模糊地听到丫鬟失措的惊呼:「大公子,大公子……」 *** 待慕容尘落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床上了。床边围了很多人,慕容遗痕,寒飞雪,王府里的大夫莫成英,还有一些下人站在一边。 慕容遗痕眼睛有点红肿,连一贯悲喜不形于色的寒飞雪也面色凝重。 见他醒过来,伏在床边的慕容遗痕连忙抓住他的手:「哥。」 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寒飞雪弯下腰劝道:「遗痕,别拉着你哥哥,大夫还要给他看看呢。」 慕容尘落冰雪聪明,见状已经明白了大半,眼睛只盯着寒飞雪,虽未说话,意思却十分明显。 寒飞雪抿着嘴,躲开他的目光。 莫成英上前一步,替慕容尘落把脉。 慕容尘落安静的躺着。 倒是慕容遗痕十分紧张。 莫成英是寒飞雪上京随行的,据说论医术,比宫里的御医还要高,只是性子不太和顺,屡屡得罪高宫大臣,几乎无容身之处,后得了寒飞雪的庇护,就干脆到了寒飞雪的封地做了王府的大夫。 慕容尘落其实也是紧张的,只是他一贯冷冽,这也不太明显,看起来似乎比慕容遗痕还要轻松得多。 莫成英把着脉,沉吟良久。 慕容遗痕几乎要急哭了:「莫大夫,到底我哥怎么样?」 寒飞雪轻轻按着慕容遗痕的肩,低声道:「遗痕,尘落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 莫成英道:「王爷,我们出去说?」 慕容尘落道:「不必了吧,当着我说也是一样。」 寒飞雪给莫成英使了个眼色,莫成英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我只是怕大公子不爱听,这不算什么病,不过是身体略亏虚了点,多补着就好了,只一点。」 莫成英看著寒飞雪笑一笑:「王爷委屈点,房事上节制些就行了。」 一句话说得在场三人都红了脸,寒飞雪道:「成英别胡说。」 莫成英只笑,告退出去了。 寒飞雪有点不自在,对慕容遗痕道:「你好好看着你哥哥。」便转身出去了。 慕容遗痕睁大了眼睛:「哥……」 慕容尘落皱皱眉,深觉不对,想了一想,对慕容遗痕道:「遗痕,你出去看看王爷是不是和莫大夫说话呢。」 「干什么?」 「你去看看吧,小心些别让王爷看到你。」 慕容遗痕有点奇怪,但哥哥一直都很聪明,他也一向听哥哥的话,也就答应了,跟了出去。 出门已经没见到他们两个,慕容遗痕问院子外头侍弄花草的丫鬟:「看到王爷了吗?」 「回小公子,王爷从那条路走的。」 「莫大夫呢?」 「莫大夫刚才一直在这里呢,王爷出来他才跟着王爷走的。」 慕容遗痕这才觉得不对,连忙跟上去,这条路是往王爷的书房去的,他一路上问了几个,都说王爷和莫大夫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关着,慕容遗痕想了想,偷偷溜到窗下。 果然没关的窗子里传来寒飞雪的声音:「好,我知道了,你别让别人知道。」 莫成英道:「是。」 寒飞雪叹了口气:「遗痕一直和尘落相依为命,若他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在下也这么想。」 「药你每日煎给他暍,这些日子你别的不用做了,只管去查你的医书,看还有没有法子,只要能救他,要用什么买什么只管去帐房支。」 「是,只是王爷,这病太过凶险,王爷得先有个准备,大公子真的不行了还得安抚小公子。」 寒飞雪头痛的叹口气:「我知道,你还是再去想办法吧,说不定能救呢。」 「是。」 慕容遗痕在窗下听的全身僵硬,冷汗一颗颗落下来。 屋里的人还说了什么几乎都听不到了,他只知道哥哥得了重病,几乎救不活了。 几乎是失魂落魄的走回房去,慕容遗痕扑到床边大哭,慕容尘落立即明白了,不用说什么,单看遗痕的样子就知道事态严重。 真的就这样了吗?他还有多少事情没有来得及做,还有这些放不下的人,还有他的没有说出口却似乎再也说不出口的感情…… 寒靖阳…… 想起不久之前的缠绵春日,他似乎什么都还没得到,已经没有时间了吗? 慕容尘落一时只觉得身体僵硬,几乎没了知觉一般,却又奇异的觉得冷,冷得难受。 是不是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心中早做了决定不能与他在一起,可真要想到今后或许永远见不到他了,便觉得心中紧缩痉挛,一阵阵的抽痛。 他紧紧抓着身边的东西,似乎是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 好一阵子慕容尘落回过神来,慕容遗痕仍在抽泣,慕容尘落不得不安慰他:「痕痕,别怕,哥哥没事。」 慕容遗痕道:「寒飞雪说你……」 他说不下去,抓着慕容尘落的手在颤抖。 慕容尘落拍拍他的手:「痕痕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慕容遗痕虽知道事情严重,也只得点头,总不能让哥哥这样子了还为他操心。他把头搁在哥哥的手臂上,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总是这样靠著哥哥,慢慢就安心了。 慕容尘落摸摸他的头发,说:「痕痕长大了,不要总是哭。」 慕容遗痕点点头。 慕容尘落又道:「既然寒飞雪都背着咱们说,想来是怕你知道了担心,你也别告诉他你知道了,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慕容遗痕又点点头:「嗯。」 慕容尘落笑道:「寒飞雪虽然靠不住,对你总算还不错,性子也大方,想来还是能照顾你的。」 慕容遗痕道:「他是好人。」 慕容尘落道:「好人我看未必,不过是不欺负你罢了。痕痕,我累了,想要歇一会。」 慕容遗痕忙站起来,将被子给他盖好。 慕容尘落犹豫了一下,问遗痕:「三王爷呢?」 慕容遗痕哼了一声:「谁知道,我们回来就没见到他,你都病得这样了,他居然也不来看看你,这个混蛋。」 慕容尘落笑了笑:「他不知道我病了,你别让他知道。」 遗痕赌气的说:「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你的事关他什么事。」 慕容尘落纵容地看着他的爱弟,这个弟弟虽然天真不解世事,却对他这个哥哥维护得紧,是以对寒靖阳抱有莫大的敌意,幸而他们不用相处,不然可怎么得了。 可是也是因为他那么天真,让慕容尘落时时为他担心,怕他受人欺负,怕他伤心,尤其是今后自己若真的病了不好了,有谁来安慰他? 而他却是注定要伤心的。 慕容尘落算是最纵容遗痕的了,所以知道他注定要伤心,也就未加阻挡,让他在伤心前总有几日是快快活活的。 可是,此刻,真的是担心起来。 今后遗痕若是一个人,要怎么过那一关呢? 除了遗痕,还有一个人慕容尘落也担心。可是对那个人,他更无能为力,或许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像对遗痕一般,在伤心之前能快活几日。 慕容尘落叹口气,这病早一日发就好了,也不至于今日这么对他。 他闭上眼睛养神,渐渐的就睡着了。 直到晚上才醒来,慕容遗痕在他旁边守着,看他醒了忙问:「哥哥,好点了吗?」 慕容尘落点点头。 慕容遗痕捧过旁边丫头捧着的药来给他,慕容尘落皱皱眉,喝了下去。 慕容遗痕道:「哥,寒靖阳回来了。」 慕容尘落有点奇怪的看看他,慕容遗痕有点忸怩,很不自然的样子。 慕容尘落明白了,想必是寒飞雪劝了他,说自己既然病着,就不能气着了,遗痕若能与寒靖阳好好相处,尘落自然会高兴些,对他的病也有好处。 不然,慕容遗痕怎么会主动提起寒靖阳。 慕容尘落疼爱地摸摸遗痕的头,笑了笑,起来坐着:「睡了这么久,简直骨头疼,我要出去走走。」 「哥,我陪你。」 「你别去了,你看到三王爷会生气。」 「我不会,哥你放心,我不会和他吵架,既然……」 他犹豫的不说了。 尘落笑道:「既然什么?」 「既然你喜欢他,我就不讨厌他了。」 尘落一把把慕容遗痕揽进怀里:「遗痕真正长大了。」 遗痕不服气:「我早就长大了。」 「我知道,那么你早点睡,我去去就回来。」 慕容遗痕还是有点不放心,再三叮嘱:「哥,别让他欺负你,早点回来。」 尘落笑:「我知道了。」 第八章 多玉轩红烛高烧,十分明亮,慕容尘落知道寒靖阳的生活习惯,一向喜欢明亮的地方,最不喜欢阴郁灰暗,就如他的样子,一直是明朗的,生气勃勃的。 不管是在那个两情相悦的春日,还是后来似乎处处都带著寒意的夏日,都是那样的明朗。 慕容尘落靠在多玉轩门外的大树上,将自己隐在阴暗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慕容尘落终于直起身子,走到门口。 门口的侍卫都是寒靖阳带来的,并不认识现在这个慕容尘落。 慕容尘落道:「烦请大哥禀报王爷,慕容尘落求见。」 那几个侍卫好奇的打量了一番,都觉奇怪,他们也是见过慕容尘落的,没想到他竟然变了样子。不过或许是往日见的时候或是隔的太远,或是不敢多看,是以认不清楚。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道:「尘落公子请稍候。」 也不是不知道事的人,早就听自己的头儿说了,这次王爷这么着急的不顾禁令赶进京来,还不是为了慕容遗痕公子,慕容尘落是他大哥,自然也不敢怠慢。 不过听说慕容遗痕是京都第一美男子,又见两个王爷为了他几乎大动干戈,想必自然是俊美无比,可怎么如今见了他大哥,大大失望,实在不能算是十分漂亮,也下过中上罢了。 一个侍卫进去禀报,过了片刻,慕容尘落见李忠义急匆匆走出来,到了他跟前,道:「尘落公子,王爷……王爷……」 很为难的样子。 慕容尘落微微一笑道:「王爷不肯见我?」 李忠义道:「是。」 他的表情有点古怪,似乎也觉得王爷这样子难以让人接受。 慕容尘落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想为难李大人,我在门口等等他吧!」 说完,退回那阴暗处,继续靠在那株树上。 李忠义站了站,又转身进去了。 过了一阵子,李忠义又转了出来,对慕容尘落道:「尘落公子,今晚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儿再来,王爷已经歇下了,若是急事,不妨告诉在下,在下替公子禀报王爷。」 慕容尘落笑道:「好吧。」 他却不走,仍是懒懒的靠在树上。 李忠义为难的站在他面前。 慕容尘落道:「李大人忙去吧,我就在这里散散心而已。」 李忠义只得说:「我陪公子散心吧。」 慕容尘落笑:「李大人放心,我不会闯进去的,你们外头守着那么多人,我想闯也闯不进去呢。」 他略微站直身体,却觉得有点头晕,不由自主的往前栽了一下,李忠义连忙扶住他:「公子小心。」 慕容尘落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好,一只手搭在李忠义的手臂上,便说:「让李大人见笑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李忠义忙说:「那在下找一个弟兄送公子回去。」 慕容尘落忙推辞:「不必了,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正说着,有人匆匆的从里面出来,对李忠义道:「头儿,王爷叫你……叫你……」 那人犹豫半日说不出来。 「叫我什么?」 「叫你滚进去……」 慕容尘落嗤一声笑出来。 李忠义有点无可奈何的说:「知道了。」 慕容尘落道:「李大人,我不太舒服,能不能让我暂时先进去坐一坐,歇一会再走。」 李忠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忙道:「是,公子请。」 就要扶他。 慕容尘落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是。」 李忠义见他进门,自己却不进去了,就在门房里坐着。 出来叫他那人奇道:「头儿,王爷不是叫你进去?」 李忠义笑道:「你这笨蛋,一点眼色也没有,王爷哪里是叫我进去,他叫进去的人早进去了。」 「啊?」 慕容尘落走到寒靖阳门前,寒靖阳坐在椅子上瞪着他,脸色十分难看。 慕容尘落笑道:「王爷。」 寒靖阳道:「你来干什么?」 慕容尘落道:「我没什么事,来看看你。」 寒靖阳恨恨的说:「我不想见到你。」 慕容尘落走到他面前:「真的?」 「当然是真的。」 慕容尘落毫无预兆的伸手握住他的手,寒靖阳下意识想挣开,却听到慕容尘落温柔的声音:「可是我想见你。」 一种懒洋洋的,温暖舒服的感觉从寒靖阳的手开始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赌气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慕容尘落。 慕容尘落却在这个时候放开了他的手:「既然我已经见到你了,你又不想见我,那我回去了。」 「你!」寒靖阳气结。 慕容尘落仍是那一幅温柔平和的样子:「王爷,你真的不想见我?」 「不想!」 「真的?」 「你……」 「王爷,我答应今后都听你的话,你想不想见我?」 「……」 「再说不想我就真的走了,今后都不来了,王爷,想不想?」 「……想!」 慕容尘落笑起来,寒靖阳恼怒的推他一把。 慕容尘落连忙收住笑。 寒靖阳不忿的说:「你这人什么意思,早上说不喜欢我,现在又来说这样的话。」 慕容尘落道:「早上我又没说不喜欢,是你自己心急,走那么快。」 寒靖阳狐疑地皱起眉头。他虽粗心,倒也不是笨人,此刻明明与早上不一样,可是慕容尘落非要说是一样,他竟然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见到他却也是很高兴的。 他想,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甚至都不怕丢脸,什么事都可以出尔反尔。 寒靖阳心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对慕容尘落道:「那么你会跟我回去吧?」 慕容尘落低声道:「我不跟王爷回去还去哪里呢?除非王爷不要我了,不然我定是要缠着王爷的。」 他的声音又低又温柔,似乎带着一种隐约的缠绵温柔的情意,单是这声音,寒靖阳已经快要沉醉了。 寒靖阳忍不住执了他的手,说:「你若早些这样不好?」 慕容尘落笑道:「现在也不迟啊。」 寒靖阳满心欢喜,轻轻抚摸他的脸。慕容尘落笑道:「我没有以前好看了,是不是?」 寒靖阳奇道:「怎么会,现在这样子可比以前更适合你呢,我觉得更好看了。」 饶是慕容尘落这样的人也不由得呆了。 过一会,他苦笑:「亏我还那么傻。」 寒靖阳不明白:「怎么了?」 慕容尘落低下头,把脸颊在寒靖阳的手上轻轻摩擦,笑道:「王爷自然应该记得,我在出宫前一直没有把相貌改回来。」 「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王爷不知道为什么。」 「我说了没什么关系,那张脸我看着也还习惯。」 慕容尘落皱起了眉:「王爷,快点问为什么。」 寒靖阳觉得这个样子的慕容尘落仿佛小孩子在撒娇一般,十分可爱,便觉得宠他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果然问他:「那么你为什么不改回来?」 慕容尘落道:「我一直觉得我长得不好看,比痕痕差远了,所以在宫里的时候我一直不肯改回自己的容貌,也只是为了在王爷心里更好看些。」 这话里满溢着无数的情意,更兼烛光下慕容尘落目光流转,似乎说出了心里的话,很是害羞的样子。 寒靖阳哪里还把持得住,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慕容尘落声音更低:「女为悦己者容,其实谁也都是一样的。」 寒靖阳觉得自己被他这简单的几句话竟撩得情动起来,全身都发热,手心里都开始出汗了。 在他心中的慕容尘落一直清冷自持,淡漠冷静,哪里见过今晚这样的慕容尘落,如此妩媚动人,寒靖阳本就满腔情意,此时更一发不可收拾。 慕容尘落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寒靖阳手臂,有些嗔怪的说:「亏我对王爷这么好,王爷还那样对我。」 寒靖阳早已神魂颠倒,什么王室矜持骄傲早都忘了,连忙说:「都是我不好,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慕容尘落道:「也是过去的事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似乎落下了个根儿,如今多站一阵子或是劳累了点略觉得头晕些。」 寒靖阳一听,连忙拉他坐下,说:「既如此,你一直站着做什么?」又后悔的不行:「我真是个笨蛋,等我回府了,立即请御医给你看看,定是治得好的。」 慕容尘落笑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只要今后你不会那样了就好了。」 寒靖阳连忙保证:「一定不会了。」 他十分认真的说:「尘落,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我是知道了,我喜欢你,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慕容尘落凝视他的眼睛,说:「王爷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寒靖阳受不了他这样的凝视,低头去亲他的眼睛,慕容尘落顺从的仰起头来。 两人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和谐温柔的时候,寒靖阳几乎难以自持,一把将慕容尘落抱起来压到床上。 慕容尘落却伸手抵着他,微微一笑:「王爷。」 「什么?」 「让我来好不好?」 寒靖阳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来?」 「王爷,我也想要抱我喜欢的人。」 这句话彻底打倒了寒靖阳,十分别扭的别过头去。 慕容尘落叹口气,伸手把他的脸扳过来,笑道:「王爷,我开玩笑的。」 寒靖阳伏在他身上,不理他。 慕容尘落只得低声道:「王爷,我错了,今后再不敢了。」 寒靖阳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突然低下头在慕容尘落脸上狠狠咬一口。 「哎哟,痛。」 「活该。」 「王爷又不疼我了,先前说的都是哄我的。」 「闭嘴!」 「王爷……唔……」 声音渐渐低下去,又夹杂了许多别的声音,在夜里荡漾开去。 寒靖阳在睡眠中突然觉得有点动静,他从第一次当差就是作为武将出征,累积战功封王,一直征战,对外界反应一向灵敏,此时虽是倦极入睡,却仍是因身边的些微动静惊醒,睁开了眼睛。 他身边正在起身的慕容尘落被他吓了一跳。 寒靖阳见他穿衣服,奇道:「你做什么?」 也不等他回答,一把搂住他按了下来接着睡:「还早呢,再睡一会。」 慕容尘落挣扎起来:「王爷,我得走了。」 「去哪里?」 「回落翠楼去。」 寒靖阳坐起来:「大半夜的你回去做什么,天亮了再走罢了,啊,也不必走,我跟寒飞雪说一声,你搬过来。」 慕容尘落笑道:「痕痕在那里,我不回去他担心呢。」 寒靖阳不满:「你又不是小孩子,他担心什么,王府就这么大,还能走丢了不成?」 慕容尘落已经穿好了衣服,回头道:「王爷,你等旨意下来就要回府里住的,也就这么几天,何必还要我搬来搬去的,再说了,今后回了府里,我定是与王爷一起住的?」 寒靖阳道:「这还用说,自然是。」 慕容尘落俯下身,与他挨得极近,呼吸清晰可闻,低声笑道:「趁现在正好试试幽会。」 从来没有试过真正的男欢女爱的寒靖阳怔了怔,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尘落笑了笑,突然啄了他唇角一下,竟突然施展身法从窗子飞掠出去,寒靖阳只觉眼前烛影暗了暗,面前已经没有了慕容尘落的影子,只有耳边慕容尘落留下的一句话低低回荡:「今晚我再来。」 寒靖阳渐渐觉得甜蜜温柔铺天盖地而来,将他裹在其中,笑意不知不觉溢了出来,再也收不住。 慕容尘落勉强提了一口气掠出来,已经觉得心口痛楚难当,几乎要倒在地上,只得靠着门外的柱子坐下来,蜷紧了身体抵挡那痛楚。 更深露重,寒气渐渐侵袭,可是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却是汗湿重衣,慕容尘落紧紧咬着牙,默默忍受这彷佛再也不会消逝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漫长的不可思议的时候,他痛得轰鸣的耳中模糊地听到一个声音:「尘落公子?」 慕容尘落茫然的抬起头来,眼前有一个人弯腰看着他。 那人见他抬头,连忙道:「尘落公子,你怎么了。」 慕容尘落眨眨眼睛,才算看清楚了来人:「李大人?」 李忠义见眼前的慕容尘落,素白的面孔上全是汗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紧紧拧着眉,平日本就白玉一般的面孔此时更无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甚至透着青。 李忠义吓一跳,匆匆说:「尘落公子,我扶你进去歇一歇,禀告王爷请大夫来看一看。」 慕容尘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不,别惊动王爷。」 李忠义本是寒靖阳的亲信,有些事自然是知道一点的,更知道王爷喜怒无常,下手常常不知轻重,此时见慕容尘落独自坐在门口这个样子,心中自然是有了猜想,不由劝道:「公子,恕在下不知轻重劝一句,有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依了王爷就是,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慕容尘落有点疑惑的眨眨眼,随即知道他是误会了,便将错就错,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大人不必告诉王爷了,王爷这会只怕脾气不好,极易迁怒。」 李忠义为难的想了想,还是说:「公子和王爷斗气其实真的没必要,王爷是天皇贵胄,说一句公子便就吃不了的亏,有时候还是不要太倔强,顺着王爷些大家欢喜,有什么不好呢,不如让在下送公子进去,王爷跟前认个错就完了,可好?其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其实这也不是一辈子的事,多忍忍也就是了,等过了年,王爷成亲了也就搁开手了……」 慕容尘落一震,想了想低声道:「李大人真是费心,不过今日就罢了,王爷在生气,我去只怕更惹的王爷不高兴,不如明日再说,只是还烦李大人送我回落翠楼去罢,我……我实在是走不了了。」 李忠义心中恻然,他知道这尘落公子平日看起来虽云淡风清,可实在是个要强的人,此刻说出这么示弱的话来,自然是实在没办法,想这么一个人被王爷折磨的这样,也真亏王爷下得了手,他心中这么想,不知不觉就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 也只得扶了他慢慢走回去。 路上忍不住又劝他:「公子是知道轻重的人,今后别再为难自己了,公子一个人,能怎么和王爷争呢。」 慕容尘落说:「李大人真是好心。」 李忠义道:「咱们都是王爷的奴才,能怎么样?我知道公子世家出身,自然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到了这个地步,再委屈也只得受了。王爷那个人,平日还好,生起气来是不知轻重的,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又是何苦呢?」 慕容尘落道:「是,我明白了,只是我也劝李大人一句,此事不要禀报王爷,当没见过我好了,我明日自会去向王爷请罪。」 李忠义见他再三叮嘱,只得答应,将他交给落翠楼门口的侍卫,才回多玉轩去。 多玉轩还很安静,半夜的时分,连侍女小厮都统统睡了,慕容尘落不想打扰别的人,自己悄悄的回房间去。 在床上躺了一阵,那痛楚慢慢的消失了,他却睡不着,心里又是惶然又是愉悦,起身去看慕容遗痕,他身边就这么两个重要的人,都得好好安抚。 慕容遗痕的房中只燃了一盏灯,略微有点暗。慕容尘落收敛脚步,悄悄推开门,无声无息,没有惊动里面睡的香甜的两个人。 两个人? 慕容尘落差点惊呼出声,幸而一直性格自持内敛,没有真的叫出声来,可是满面惊骇之色,却是再也掩盖不了的。 慕容遗痕的床上睡了两个人,除了慕容遗痕自己,还有寒飞雪。 寒飞雪平稳的躺着,慕容遗痕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一只手臂缠着寒飞雪面孔贴在他颈畔,呼吸平稳,十分香甜。 被子只盖了大半,看得清楚两个人似乎都没有穿衣服。 慕容尘落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不欲惊动他们两人,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门才发觉自己额上一层冷汗,心中竟觉得刺痛起来。 他最宝贝的弟弟,希望他永远快活幸福,希望他永远不要体会到伤痛,可是却眼见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知道他将会伤心难过,那漂亮的面孔上将会落满泪水,将会失声痛哭,而那个时候,最爱他的哥哥或许已经不能在他身边了…… 慕容尘落靠着墙垂着头,觉得眼中有怎么也抑制不了的泪水。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之后,倒是这个时候觉得最为伤痛。 对寒靖阳或许也是担心的,可到底觉得他对他也不会是无法替代的存在,并不是非他慕容尘落不可,但是对慕容遗痕,却是实实在在的担了心。 没有了哥哥在身边,今后会怎么样呢? 第九章 第二日,李忠义从早上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到慕容尘落的影子,不由得更担心了。 可王爷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在生气。 从早上起来的那刻起,就见王爷容光焕发,甚至笑盈盈的,听说早上着衣的时候,有侍女失手打碎了王爷常配的玉佩,那是王爷心爱之物,十天倒有八天带着,若搁在往日早火冒三丈命管家处罚了,可今日却只是皱皱眉,骂了句『蠢货』竟就罢了。 过一阵子照样笑容满面。 而且一整天也没见王爷做了什么事,只不停的看时刻看天气,也不知在等什么,有时候怔怔的发呆,那笑容几乎让李忠义毛骨悚然起来。 傍晚的时候李忠义请示寒靖阳:「王爷,府里送了军报来,是不是这就见?」 寒靖阳却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 「不见,你去见见罢了,若没什么要紧的就安排了他住下,明日再见,这军报一说就是一个时辰,天都黑了。」 「是。」 李忠义十分奇怪,王爷这等着天黑要做什么要紧事呢,从早上就盼到这会。 寒靖阳哪里注意到李忠义在奇怪,只是命管家催晚饭。管家笑道:「王爷若饿了,先吃点小食罢,晚饭还有一会。」 寒靖阳皱眉:「叫你去催就去催,谁说我饿了?快去厨房看看,叫他们快着点,少几个菜也就是了。」 在一旁的李忠义听得一头雾水。 因寒靖阳是躲在寒飞雪的王府里的,自然不敢张扬,是以也没有到外面吃饭,寒飞雪拨了几个厨子过来,就在多玉轩里的小厨房专给寒靖阳做饭,倒也便捷。 正在这时,有两个王府的小厮捧着两个大盒子进来见寒靖阳,跪下禀道:「二王爷,这是我们王爷命送来给王爷的。」 管家忙接过来打开盒子给寒靖阳过目,原来是一盒各式鲜果,一盒宫制点心。 寒靖阳看了点头,命赏了那两个小厮,叫放在一边,管家笑道:「这点心倒精致,比我们府里的厨子做的好。」 可惜都是甜的,寒靖阳一向不爱甜食。 寒靖阳心情好,便说道:「我说你没见过世面呢,这是宫制的点心,只赐给亲近大臣王公的,自然比咱们府里的好,我记得御膳房最拿手的就是杏子奶油卷,十分香甜,皇上最喜欢。」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对管家招手:「你把点心拿过来我瞧瞧。」 管家依言捧过来,寒靖阳看了看,笑道:「还都不错,给我送到我房里。」 管家有点摸不着头脑。 寒靖阳自然没理会他,想了一想,又道:「那盒果子也送进去。」 忍不住又去看看时辰:「晚饭怎么还不送来。」 李忠义觉得今日他主子真是古怪,却也不敢问,只是道:「王爷,例巡时间到了,属下告退。」 寒靖阳忙叫住他:「忠义,你晚上巡逻队伍怎么安排的。」 李忠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关心这种小事,也只得把安排回他。 寒靖阳道:「我们住在这府里,这府里自然有人巡逻的,咱们不用这么费事,你撤一半人下来好了,叫他们也松散松散。」 李忠义犹疑:「王爷,这恐怕不太合适。」 寒靖阳瞪他一眼:「什么不合适?我说好就是好,还不快去。」 说着又看时辰:「天都黑了怎么还没送来,哎,我不吃了,我要回房去歇着。」 管家连忙道:「王爷,不用晚膳怎么行呢,既然王爷懒怠动,过一会命人送进王爷房里好了。」 寒靖阳道:「不必了,我不想吃,你们都别来扰我,我要好好歇息。」 说着转身就走。 留下房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王爷今日是怎么了,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看今日的满面笑容,断不是哪里不舒服吃不下饭,倒是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似的,连饭都没心思吃了。 天黑了有什么呢? 李忠义想了半日,终于决定要命人注意巡逻,看晚上王爷要做什么。 倒不是敢管王爷的事,只是怕王爷出什么事而已。 寒靖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的张望。 尘落怎么还没来呢? 他听到外面有巡逻的侍卫走来走去,似乎戒备分外严密,几乎要冲出去叫他们都滚蛋,别挡着他的尘落进来见他。 没有吃晚饭却半点不觉得饿,寒靖阳等得心急如焚。 尘落到底什么事绊着了,这么晚了还不来,昨晚不是说好了晚上来的么,这天都黑了好久了。 寒靖阳终于走累了,坐到桌子前趴在桌上。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面的侍卫跑起来,脚步凌乱,有人在喝问:「什么人?」 寒靖阳的心突的跳起来,连忙去窗边张望,却不料身后有人拍拍他的肩,他猛一回头,竟是慕容尘落站在他身后笑盈盈望着他。 寒靖阳大喜,一把搂住他,正要说话,慕容尘落却掩了他的嘴:「嘘!」 脚步声渐渐走近,李忠义在门口问:「王爷无恙?」 寒靖阳连忙道:「有什么事?」 李忠义见王爷没有叫进,便在门外回道:「刚才似乎有人潜进来,怕惊扰到王爷。」 寒靖阳一边望着慕容尘落笑,一边说:「没事,你们外面搜去吧。」 「是。」 听李忠义的脚步渐渐走远,慕容尘落才道:「今天怎么了,那么多人在外面守着,我差点进不来,丢了块石头引开他们才进来的。」 寒靖阳皱眉:「这个李忠义,我明明叫他今晚少安排人巡逻的。」 慕容尘落笑:「啊,原来是你。」 他见寒靖阳还皱着眉,又说:「他也是一片忠心为你,你别怪他。」 寒靖阳道:「你怎么这么晚?」 慕容尘落说:「我本想等你睡着了才悄悄进来的,可等到这个时候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得来了。」 寒靖阳心中十分高兴,慕容尘落话语中情意动人,寒星般的双目中再不复往日冷冽,一径是笑盈盈的,他觉得自己真是喜欢他如入骨了一般。 只看着他就满心欢喜。 慕容尘落道:「你怎么了?怎么看着我只管笑不说话?」 寒靖阳道:「我看着你就高兴了,不用说话。」 慕容尘落笑道:「那么你看罢,我找本书看。」 寒靖阳连忙拉住他:「你不理我?」 慕容尘落奇道:「你说不用说话的,明日我请人画张像送你,也免得我两头跑。」 寒靖阳见他如此不解风情,不由一阵懊丧,摔脱他的手,坐在桌子前不说话。 慕容尘落见他这么容易生气,倒也觉得好笑,便过去哄他。 两人都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欢爱,自然难免患得患失,有时不知分寸有时又太过谨慎,尤其是寒靖阳,第一次在人前忘了自己王爷的身份,对着这慕容尘落几乎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句话也要在心中掂量几遍,自然更容易喜怒无常。 幸而慕容尘落肯容让。 寒靖阳本来没有真的生气,慕容尘落只软语哄了他几句就又高兴起来,拉他去吃点心。 慕容尘落打开盒子一看:「这是寒飞雪送来的吧,下午也叫人送了一盒到我那里。」 寒靖阳连忙说:「寒飞雪对你们这么殷勤,不见得多好心。」 慕容尘落随手拿起一块栗子糕吃,一边道:「你们兄弟这么防备?」 寒靖阳道:「生在帝王家,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谊,也都是这样了。」 慕容尘落微微出神,然后道:「那么你与寒飞雪也是这样互相防备?」 寒靖阳点头:「寒飞雪是先皇后亲生,本是嫡子,虽上面还有个大哥,大哥之母云贵妃却出身微寒,按理本该寒飞雪封太子,只是云贵妃深得皇上宠爱,专宠多年不衰,大哥又聪慧过人,深莩众望,是以前年立储,竟是大哥入主东宫,寒飞雪哪里服气,想的也不过就是东宫之位罢了。」 慕容尘落皱起眉头:「那么你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 寒靖阳道:「我是争不了皇位的,不过我手里有本朝一半兵权。」 他笑了笑:「你今天怎么了,突然问得这么详细,我不做皇帝也委屈不了你,你放心好了。」 慕容尘落也笑道:「我可不是关心这个。我见你们看起来这么亲热,以为自然也是兄弟情深。」 寒靖阳皱眉道:「面子上自然是要过的去的,而且寒飞雪只怕也是想要我听他的。」 慕容尘落道:「你自然是不肯的了?」 寒靖阳点头:「储君之争历来惨烈,略失分寸就万劫不复,我好好一个正统的皇子,谁当皇帝还不一样做我的王爷?何苦去淌那混水。本朝又有祖制,成年皇子全指了封地放出去,未经奉诏不得回京,也是为了保护皇帝的意思,就算有擎天之功也没用。再说了大哥不仅皇上喜爱,在群臣中也是声望极高的,寒飞雪断争不过的。」 慕容尘落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寒靖阳偏偏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寒飞雪做了什么?」 慕容尘落笑道:「没什么,我一时好奇罢了。」 寒靖阳便把他搂在怀里,说:「那么好好的老说寒飞雪,我不高兴了。」 慕容尘落破颜一笑,低声道:「王爷要我补偿你吗?」 在烛光下,慕容尘落的笑颜竟是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妩媚,似有一种枚红的光华蚀骨而入,寒靖阳心神俱醉,哪里还把持得住,搂住他的手不觉就紧了紧。 夜渐深,月华满地。 早上寒靖阳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慕容尘落又已经走了,他坐起来,对着自己身边被子呆了许久,有些莫名的发怔,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过了好一阵子才唤人进来服侍。 早饭早巳送来,寒靖阳这才发觉自己原来饿的很了,突然想起原来昨晚忘了吃饭,怪不得这么饿了。可是吃到一半,又心神不宁的,突然想起来似的叫跟着自己上京来的王府管家:「你派个人去落翠楼看看尘落公子。」 管家笑道:「王爷要看尘落公子什么呢?尘落公子问起来的时候,总不能说王爷就只叫过来看看。」 寒靖阳也笑,想了想,指了桌上几样菜说:「那么你叫人把这些送去给尘落公子。」 管家便答了个是字,命两个侍女拿盒子装了菜,送去落翠园。 落翠园离多玉轩也不远,不一会两个侍女就回来复命,寒靖阳道:「尘落公子在做什么?」 侍女回道:「禀王爷,奴婢并未见到尘落公子,只见到遗痕公子,说尘落公子吃过了早饭就去见二王爷了。」 寒靖阳皱皱眉,尘落去找寒飞雪?他不是说他不太理寒飞雪的吗? 难道他口是心非?而且昨晚慕容尘落又突然对他那么关心,问了又问。 寒靖阳站起来,走到窗前,心中疑惑越来越大。这些天沉迷于慕容尘落从未见过的那面,温柔而多情,竟是说不出的诱人,让从来没有真正领略过男欢女爱的寒靖阳一头栽进去,几乎什么都忘了,只觉得这些天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甜蜜日子,每时每刻都那么甜蜜难以自持。甜蜜的慕容尘落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毫不怀疑。 而且慕容尘落以往看起来都那么清冷,似乎并不在意情爱之事,没想到说起甜言蜜语来竟然这么让人招架不住,一句是一句,让寒靖阳立即什么都给忘了。 可是此刻疑惑一起,寒靖阳就觉得慕容尘落说的许多话做的许多事都前后矛盾,无法解释,全仗着强词夺理了。 尤其是第一天,早上还那么强硬的拒绝了他,晚上却又主动来见他,整个人完全变了样一般,又甜蜜又妩媚,让他立刻就忘了追究。 便是在此刻,寒靖阳也不由自主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可是那天的确有问题。 寒靖阳略一回想,已经能够确定。那天一定有事情发生。 他当时出了府,虽然寒飞雪也出了府,可难保寒飞雪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慕容尘落一定是出了事,才态度大变。 不过他虽一向不怎么明白慕容尘落的心思,有一点却可以确信,慕容尘落不想说的事情,便是打死他他也一个字也不会说的,为这事去问他简直是白费心思,他多半会随便编一个莫名其妙的牵强理由来敷衍他,而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还能敷衍过去。 寒靖阳一边想着慕容尘落的可恨,一边露出微笑。 这事说不定问问寒飞雪倒还能知道点什么,至少比问慕容尘落来得有效果。 *** 慕容尘落一早就去见寒飞雪。 听到门口侍卫的禀报,寒飞雪有点意外,便把公文放下,命:「请慕容大公子进来。」 慕容尘落走进去,寒飞雪站起来笑道:「尘落这么早来找我有事?用过了早膳没有?」 慕容尘落打量他,他容颜俊俏,身段高姚,又天生成的风流贵气,更兼华眼美玉,实在是个翩翩贵公子,看起来潇洒至极。 寒飞雪见慕容尘落走进来不说话,只是打量他,讶异的挑挑眉,笑道:「尘落,站着做什么,来这边坐。」又赶着叫侍女倒茶摆点心。分外殷勤。 真正是一点坏行也没有,慕容尘落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猜错了。 慕容尘落坐下来,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开门见山的说:「王爷,我想问问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寒飞雪见他问这个,便笑道:「尘落你哪有什么病,那天大夫不是说了么,只是身子弱些罢了,好好养着自然就好了。」 慕容尘落微微一笑:「是吗?」 寒飞雪道:「自然是的。」 慕容尘落晶莹双目凝视寒飞雪,突然破颜一笑:「既然如此,尘落便放心了,趁现在王爷在跟前,还得禀一声,尘落明日将启程往关外去。」 寒飞雪一怔:「尘落,你去关外做什么?」 慕容尘落笑道:「尘落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若继续留在这里,三王爷难免遭人算计,不如我躲开,大家方便,就不知王爷方不方便了。」 寒飞雪多么精乖的人,自然是明白了,笑道:「你便躲开了也一样。」 慕容尘落叹了口气:「是啊,我已经想到了,王爷自然比我想的周到,别说我定然出不了这京城,就算出得去,也没用。」 寒飞雪点头:「尘落真是冰雪肝胆,真让人佩服。」 慕容尘落笑道:「可惜二王爷却算错了一样。」 寒飞雪奇道:「什么?」 慕容尘落道:「昨日我已经问三王爷了,他是定然不会趟这淌水的,二王爷白费心机了。」 寒飞雪笑道:「这是因为他不知道罢了,待他知道了哪里还由得了他。」 慕容尘落冷笑:「王爷未免太高看尘落了,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他一时的新鲜玩意儿罢了,他岂肯为了我做这个乱臣贼子?王爷的命多么贵重,便是一千个尘落也比不上。」 寒飞雪慢悠悠笑道:「尘落现在说这个话有什么用,你放心,我若不是看准了,也不用施这麻烦手脚。」 慕容尘落道:「王爷想想,这事王爷明白些呢,还是尘落自己明白的多?若是尘落与三王爷真是那么亲近,尘落知道自己将死又怎么会再去见他,自然早躲的远了,尘落也不过是明白这些,才想在死前欢愉几日罢了。」 寒飞雪没料到这个,倒是有点语塞。 慕容尘落道:「倒是王爷想想,若是遗痕知道了可怎么办?」 寒飞雪道:「遗痕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过是我王府的下人罢了,我府里上千的人,缺了谁不一样?这些天来我对你们兄弟另眼相看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放心,更好行事罢了。你还真以为谁都将他当宝吗?」 慕容尘落道:「王爷既然这么说,尘落倒放心了,只盼王爷不要反悔才好。」 不知为何,一直看起来十分悠然的寒飞雪突然怒道:「慕容尘落,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篑,我也不会为你解毒。」 慕容尘落依然微笑:「我本就不奢望王爷突然想的明白,我不过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总得看看要将遗痕交给谁。王爷想必知道,当初三王爷点名要的就是遗痕,倒是阴差阳错尘落偷了几个月罢了,如今将遗痕交给他也是一样,想必三王爷看在尘落为他而死的份上,会好好照顾遗痕的。」 寒飞雪咬牙道:「慕容尘落,你不必自说自话,寒靖阳不会看着你死的。」 慕容尘落站起来笑道:「那么我们就拭目而待吧!」 寒飞雪看他这么笃定,倒是有点疑惑起来,不过他看了这么久,总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断不能放过。 慕容尘落道:「王爷,尘落告辞了。」 寒飞雪道:「尘落留步。只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突然知道你这病是我的缘故呢?」 慕容尘落道:「王爷算无遗策,尘落实在佩服。尘落以为,王爷与莫大夫那日故意在我跟前吞吞吐吐惹我疑虑,必是算准我要遣遗痕去打听,便故意说给他听,现在想起来,王爷实在算的精密。」 寒飞雪道:「过奖,是尘落性子细腻,若是遗痕必然不会怀疑,我们只得另外设法了。」 慕容尘落道:「尘落以为王爷实在是兄弟情深,也就不会怀疑,再说往日王爷也是对我们兄弟也是十分好的,尘落根本没有想到那里去,可我昨日才知道,原来王爷这兄弟情实在是太深了些,让人怀疑,是以只得来问问王爷了。」 寒飞雪道:「尘落果然冰雪聪明,我也知道只得瞒得一时,不过,这事总得让三弟知道,瞒的太好了反倒不妙。」 慕容尘落笑道:「可惜王爷精妙之计,也不过就要了尘落一条命罢了。」 寒飞雪不语,慕容尘落见话已经说完,便有礼有节,告辞出去了。 下了书房阶梯,转过花圃却见寒靖阳站在书房的窗外,冷冷面孔,一双黑水晶般的双目直视慕容尘落。 慕容尘落一怔,叹了口气:「王爷。」 寒靖阳仍是瞪着他,一言不发。 慕容尘落觉得头痛起来,却也只得过去握了寒靖阳的手,拉他离开。 寒靖阳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慕容尘落握得极紧,仿佛永远不肯放开。 寒靖阳最终还是跟着他走了,只是英俊面孔上仍是罩着一层寒冰,一句话也不说。 第十章 慕容尘落一边走一边设词,觉得很难开口。 现在这种情形让他觉得尴尬,有些事情本就不应该当面说出来,顺其自然让事情发生反倒更好,有时候是不需要解释的,大家心里明白反而更好。 可是寒靖阳脸色冰冷,似乎并没有要先说话的打算。 慕容尘落只得在心中微微叹气。 他对寒飞雪说的那些话其实大部分是真话,他知道寒靖阳的确是喜欢他的,可是那种喜欢太容易了,或许比对一般的人喜欢一点,却并不是非他不可。 夫妻还「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何况他们? 寒靖阳身份高贵,今后还会有许多人喜欢他,奉承他,他们都会比自己好,不像自己这么硬的脾气。 慕容尘落自嘲的笑一笑。 真是没想到竟会为他而死,当初出宫的时候已经以为自己与他再也不会有瓜葛了呢。 眼看快要走到多玉轩了,慕容尘落还是没有想好该说什么。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说什么都是尴尬。 难道说:「你不救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说什么都是尴尬的紧,倒不如不说。 而且也不能叫他照顾遗痕,他们那么不对盘,能相安无事已经不错,怎么还能奢望寒靖阳照顾他,倒是可以叫寒靖阳把遗痕送回江南去,这个他应该是做得到的。 不过这死还真是一件难过的事情,自己还这么年轻,又有这么多不能放心的人,真是不愿意死呢。 慕容尘落想得心乱如麻,并没有注意到寒靖阳越走脸色就越难看。 一直走到了多玉轩门前,慕容尘落终于站定了不走。 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会站在寒飞雪书房外面。」 寒靖阳没想到他开口会是这样一个问题,他满脑子都是气恼,都还没发出来,却被这么一个问题堵住,一时竟开不了口。 慕容尘落看他面色不善,连忙安抚:「不想说就别说了。」 这时门口的侍卫都看了过来,慕容尘落便放开寒靖阳的手,道:「王爷,我们进去吧。」 寒靖阳却恶狠狠的说:「你少自作聪明。」 转身进去了。 慕容尘落被骂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看他进去便也连忙跟进去。 看来他的王爷脾气又发了。 不过发脾气归发脾气,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也不能让寒靖阳老这么发脾气,得好好安抚着,总不能让这剩下的时间就这么闹着别扭过去。 寒靖阳就在门口站着等他,看他赶进来,哼了一声。 慕容尘落眨眨眼,只得使出哀兵政策,过去求饶:「王爷,我错了。」 寒靖阳又哼一声。 慕容尘落道:「千错万错都是尘落的错,王爷别生我的气。」 寒靖阳板着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慕容尘落眼角瞟到李忠义在门口偷偷的笑。 寒靖阳也看见了,这气正找不到发呢,不由大喝一声:「李忠义,你给我滚过来。」 李忠义果然连滚带爬的过来,一脸可怜相。 慕容尘落知道李忠义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不由一笑,便要劝寒靖阳。 寒靖阳却板着脸吩咐:「你带着人把慕容尘落给我关到书房去,我没回来不许放他出来,他出来一步我唯你是问。」 李忠义十分莫名其妙,看王爷面色不善,只得答了个是字。 慕容尘落道:「王爷,你要哪里去?」 寒靖阳冷冷的瞟他一眼,竟就走了。 慕容尘落连忙追上去,却被李忠义抓住:「尘落公子,别追了,你看王爷那架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呢。」 慕容尘落道:「他这是要干什么去?」 李忠义说:「谁知道,王爷发起火来很厉害,到时候说不定把这诚亲王府给拆了呢,尘落公子你还是去书房吧,别为难小的们。」 慕容尘落有点忧虑:「他别真的去找寒飞雪了吧。」 李忠义道:「想必是的。这……」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对慕容尘落施了一礼: 「还求公子恕罪,在下今日一时多嘴。」 慕容尘落一怔,立时明白过来寒靖阳为什么会一早就站在寒飞雪的书房外了。 李忠义道:「今天早上见王爷高兴,在吩咐人去说给厨房,做公子平日爱吃的点心,在下忍不住一时多嘴,劝了王爷两句。」 慕容尘落道:「他怎么说呢?」 李忠义道:「王爷听的眉毛皱起来,瞪了我两眼,倒没说话,就出去了,出去就这一小会,就与公子回来了。」 慕容尘落点点头,彻底明白了。 李忠义歉意的道:「都怪我,害得王爷又对公子发脾气,不过王爷今日高兴,想必没有大碍。」 慕容尘落苦笑:「本来他是高兴的,现在就难说得很了。」 李忠义连忙道:「等会王爷回来,公子可千万别硬撑才是。」 慕容尘落拍拍他的肩,叹口气:「李大人别担心,王爷不会把我怎么样,只是这里面的事情李大人不知道,今后……」 他本想说今后不必为他担心,突然想到哪里还有以后?那话也就硬生生咽了下去,只是苦笑一下罢了。 他转身往寒靖阳的书房走去,心里不是不担心的。 寒靖阳这次出去一定是去找寒飞雪,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天家兄弟真让人心寒。 寒靖阳定会为难,慕容尘落知道他也是喜欢自己的,从他冒险上京这事来看,他对自己算是十分着紧的,或许在他的一生中,不,到此时的一生中自己算是他最喜欢的人了吧。 可惜是这种结局,他免不了伤心一次。 慕容尘落伏在桌子上默默的想,也不由得为他伤心。 不过他身体受毒侵害,有些虚弱,坐了一会便觉得困倦,于是在寒靖阳书房里面的小房间里睡一会,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睁开眼,却见寒靖阳坐在床前凝视他。 寒靖阳俊朗的容颜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凝视他,目光如寒星,此时见他醒了便移开了目光站起来。 慕容尘落坐起来笑道:「王爷回来了。」 寒靖阳背对着他,低声说:「尘落,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死?」 慕容尘落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寒靖阳或许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这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事,他停了停,又说:「你觉得你死了我不会伤心?」 慕容尘落轻轻叹口气,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王爷……」 寒靖阳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他望着窗外,天上绚丽的云彩无声的变换着形状,树叶在微风中起伏,有不知名的花朵绽放着馨香。 寒靖阳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本不愿和我在一起,不过你知道你可能要死了,却来见我,却来和我在一起,让我看着你死。」 「你死了我是不会伤心的吗?我便是这么铁石心肠?或是我天生就不会伤心?」 「王爷……」 「我已经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了,从头到尾似乎你都没有说过真话,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着什么,想要什么。」 慕容尘落再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他:「王爷,就算我说过的都是假的,也有一句是真的,我喜欢你。」 寒靖阳却仍是淡淡的说:「这句就是真的吗?」 他想要挣脱慕容尘落,可慕容尘落紧紧的抱着他,一点也不肯松手。 寒靖阳说:「你的毒已经解了,你放心。」 慕容尘落一怔:「你给了他什么?」 寒靖阳道:「不与你相干。」 「王爷!这明明是尘落惹出来的祸事,怎么不与我相干。」 寒靖阳用力一挣,终于挣脱了慕容尘落,他转过头来面对慕容尘落,说:「到现在我也算是明白了,其实也怪不得你。」 饶是慕容尘落那么聪明,也听不明白。 寒靖阳还是面无表情,可是黑沉沉的双眼却似看不到底一般,他对慕容尘落道:「在你心中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我只是王爷,只会强取豪夺,我只会伤害你,我的心不会伤不会痛?」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快要疯狂的情绪:「当初是我逼你进宫,后来又打了你弟弟,还把你逼出病来,这些……现在想起来都是我的错,可是那个时候我其实也是难受的不得了,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受,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样做。」 他顿了一顿:「我十五岁开始在外带兵,令出如山,从无更改,要打要杀从不手软,只有对你,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我甚至见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难受。可是这些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意思的吗?慕容尘落,你的心原来那么硬。」 慕容尘落硬着头皮开口:「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为难……」 寒靖阳踏前一步,将他揽在怀里,说:「我已经明白了,那天我听到你和慕容遗痕的话,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只把我当王爷,从来没有……」 寒靖阳说不下去了,他把面孔埋在慕容尘落的肩上,一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传入鼻端,过了好一会他才闷闷的说:「你实在太铁石心肠了。」 慕容尘落苦笑,平日里虽是伶牙俐齿,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腰。 片刻后寒靖阳终于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来,松开手放开慕容尘落:「你的毒已经解了,你弟弟也要回来了,明日你就带他走吧。」 慕容尘落一怔:「走去哪里?」 寒靖阳道:「你们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慕容尘落难以置信:「你赶我走?」 寒靖阳摇摇头:「自然不是,我既然留不住你,也就只得放你走。」 慕容尘落连忙道:「我不要走。」 寒靖阳冷道:「你不走留下来做什么?男宠我有很多,不缺你一个,还碍手碍脚的。」 慕容尘落听了『碍手碍脚』几个字,得了提醒,想起他刚才没有回答的问题:「你到底答应了寒飞雪什么事?」 寒靖阳哼一声:「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们王爷们之间的事。」 那王爷二字咬的极重,慕容尘落此时听了竟然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只得低声下气的说:「好歹这是尘落惹的事,叫我怎么安心呢。」 寒靖阳瞪了他一眼,却放软了声音:「也不算是你惹的事,寒飞雪想要算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虽严加防范,到底也有疏漏之处,府里还是被他安插了眼线——真是找死,回去我定要好好清查,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王爷的权势——你们兄弟的事自然寒飞雪就知道了。」 寒靖阳说到这里,似乎更是火大,咬着牙瞪他,看样子似乎想要咬下慕容尘落一块肉来,真让慕容尘落有点摸不着头绪,不知道寒飞雪知道了他的事为什么让寒靖阳这样子看着他。 寒靖阳瞪了他几眼才继续说:「寒飞雪没有亲眼所见,只听了线报就知道可以从你入手,你却一门心思钻牛角尖,我当个亲王就这么罪不可恕吗?」 原来是还在记恨着那番『王爷言论』。 慕容尘落连忙趁着个空子道:「王爷,是尘落错了,今后再不敢了。」 寒靖阳面色虽仍不是十分好看,却明显受用他这句话,道:「寒飞雪便安排了这出戏,带走慕容遗痕,把你引进京去,让我也只得跟上来,我是常年在外的,不如他成年前都在京里,自然经营的多,比在我的封地上自然好行事的多了。」 他想了想,气焰终于降了下来:「当初我也不该让他带走遗痕,只是……」 看寒靖阳欲言又止,慕容尘落微微一笑:「王爷当日只觉遗痕碍事,恨不得他立即消失,有人要带走他,王爷自然满口答允,是不是?」 寒靖阳又哼一声,扭过头去,脸却似乎红了一红。 当初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且并未想到慕容尘落那么着紧弟弟,会追上京去,他是帝王家出身,兄弟间统统只面子上过得去,看起来兄友弟恭,私底下却是亲情冷漠,并不能体会慕容尘落兄弟间那种感情,自然就万万料不到后面的发展。 慕容尘落趁胜追击:「王爷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全是尘落一个人的错,既然我都不生气,王爷也不要生气,我们打和?」 其实要说生气,寒靖阳哪里真生的了慕容尘落的气,倒不如说是担惊受怕来的多些,一想到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慕容尘落会因为自己的原因消失就怕的厉害。哪里还有多大的气呢。 此时慕容尘落软语相求,他却也是再绷不住脸了,不由得伸手握住慕容尘落的手,说:「我也不是笨蛋,哪里能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寒飞雪只怕自己也明白,他虽用你来要挟我,可你的命在他心中到底没有他自己来得贵重。」 「嗯?」 寒靖阳说:「我只是说,若是你死了,我立即加入太子党,从此以后与他不死不休,他若是放过你,我也就放过他,绝不会去偏帮太子,还给了他一些好处,他衡量再三,自然不敢再硬来,这个结果他只怕也是满意的了。」 慕容尘落默然,然后抬起头:「就这么简单?」 寒靖阳道:「还要怎么样?在诸皇子中,我的封地最大,又手握重兵,他最怕的便是我帮太子,他就没什么翻身机会了,现在得了这承诺已经够好了,他拿你开刀,也不是真想要你死。你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反倒得罪我,他不过是借此立威而已,让我不要小看他!你以为寒飞雪是傻的?也就只有你自作聪明。」 慕容尘落苦笑:「是,是,王爷教训的是。」 寒靖阳瞪他一眼:「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明日我们就回府里去住。」 慕容尘落当然不敢提醒他先前他还叫他走,只是笑道:「遗痕怎么办?」 寒靖阳奇道:「当然一起过去,难道你还把他放在这里?」 慕容尘落微笑,伸手抱住他:「王爷,我真喜欢你。」 寒靖阳道:「也就是为了那个小子你才说得这么好听。」 「为了王爷我说得更好听呢。」 「我信你才有鬼。」 「真的,在尘落心里,王爷永远是第一位的。」 寒靖阳经过这些事,也知道慕容尘落的甜言蜜语最多能信一半,不过就算排在慕容遗痕之后,到底也还算排的很靠前,也就不太计较,只是说:「你说得再好听也别想我轻易饶了你。」 慕容尘落笑道:「王爷要怎么罚我?」 他把下巴压在寒靖阳的肩上轻轻磨蹭两下:「是不是要罚我今后都不准上王爷的床?」 看他笑成那样,寒靖阳只觉得牙根痒痒,只想狠狠咬他两口,可是真咬住了他的脖子,却又舍不得咬下去了,牙齿轻轻磨蹭着那光滑的皮肤,渐渐的觉得光是牙齿接触不能满足,不知不觉舌尖伸出来,细细舔舐。 手越箍越紧。 慕容尘落轻轻申吟一声,头往后仰,露出脖颈的修长线条。 正在浓情的当口,门口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李忠义在门口高声道:「王爷,王爷!」 寒靖阳大怒,忍耐地捏着慕容尘落的肩想不出声,李忠义却见没有回答,在门口又叫了两声,寒靖阳终于忍不住,猛地放开他,大步跨到门口打开门,怒道:「干什么!」 李忠义吓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自家王爷面孔因怒火而扭曲,恶狠狠的看着他,李忠义顿时冷汗涔涔。 寒靖阳道:「到底什么事。」 他听到慕容尘落低低的笑了一声,走过来说:「王爷息怒。」 寒靖阳头也不回:「没你的事,回屋里去。」 不过语气到底好了很多。 李忠义这才回道:「王爷,二王爷书房闹起来。」 寒靖阳皱眉:「他闹他的,关我什么事,也值得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来回我?」 李忠义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慕容尘落,犹豫着。 慕容尘落一惊:「李大人,难道是遗痕……」 李忠义忙道:「是,是慕容小公子在闹,几乎要放火烧了书房。」 寒靖阳皱起眉:「让他烧去,这王府这么多房子,烧个一两间怕什么。」 慕容尘落道:「遗痕怎么会知道?」 寒靖阳说:「我去的时候遗痕正在书房里和寒飞雪说话,自然是听到了。」 慕容尘落头都晕了:「你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慕容尘落这才想起寒靖阳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倒也怪不了他,只得叹口气,对寒靖阳道:「王爷不知道,也怪不得你。」 没头没脑说完这句话便连忙赶去寒飞雪的书房,遗痕单独面对寒飞雪,定要吃亏。 寒靖阳自然跟着赶过去。 不过到了书房一看,似乎吃亏的却是寒飞雪。 他的肩上被慕容遗痕刺了一剑,用的正是他书房里刀架上的那把剑,寒飞雪手捂着伤处,靠在墙上,雪白的手指间鲜红的血尤其触目,面孔疼的发白。 而慕容遗痕精致的面容却比寒飞雪的容颜更惨白,一点血色也无,晶莹的泪珠在他杏仁般的双目中打转,却忍着没有流下来。 手里的剑还指着寒飞雪。 在微微颤抖。 寒飞雪说:「谁叫你自己傻,以为人人都会喜欢你吗?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罢了!」 慕容遗痕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你……你都是骗我的?根本不是要真心对我好?」 寒飞雪微微偏过头:「要用你的时候当然会对你好,连这都不知道,慕容遗痕,你根本就没长大,还想玩大人的游戏?还是躲在你哥哥身后来得安全。」 那语气十分嘲讽,本来因疼痛而雪白的面孔也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慕容遗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寒飞雪冷笑道:「上过我的床的人多了,还不都是一样,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也不过就是那样,我早腻味了,若不是你还有点用,可以稳住慕容尘落,早丢开了,你还痴心妄想呢。」 那话语词锋一句利似一句,慕容遗痕承受不住一般身形摇摇欲坠。 慕容尘落到的时候正好便见了这个场面,自然大是心疼,连忙一步踏上去叫道:「痕痕。」 慕容遗痕一转头,见到哥哥,无限的心伤委屈都涌了上来,『当』的一声丢开手里的剑,扑到慕容尘落怀里,终于大哭起来。 那样的委屈,那样的凄苦,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颤抖着哭泣。 寒飞雪不知为何的微微苦笑起来,他仍是站在那里压着伤处一动不动,看着遗痕伏在莫容尘落的怀里委屈地大哭。遗痕已经比他哥哥高了一点,可身形纤瘦,看起来有种错觉般地脆弱的样子,他的脸压在慕容尘落的肩上,从寒飞雪的角度看,只看得到他头发垂落后露出来的奶油般的后颈,还有一点点下颌的线条,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慕容尘落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着,他没有看寒飞雪一眼,只是低声的在慕容遗痕耳边劝说着,安抚着。 寒靖阳戒备的站在他们兄弟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寒飞雪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想着什么,或许是他的雄图伟业,或许是曾经的风花雪月,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寒飞雪觉得有些疲倦了,他希望这些人都赶快走开,走得越远越好,水远不要回头,再也看不到,让他能专心于他该做的那些事情。 他有一种感觉,这次的计划他不管得到了多少或许都是不值得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场战争中输掉了些什么,可他总觉得他付出了太多,多到已经失去了平衡。 书房闹成这个样子,外面的侍卫围了一片,却没有一个人进来,任慕容遗痕刺伤寒飞雪。 寒飞雪听到慕容尘落的低语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其实纵然听不到,寒飞雪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无非都是些安慰的话,都是说些为了寒飞雪不值得的话。 是啊,为了寒飞雪不值得的。 过了一会儿,慕容遗痕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或许情绪稳定了一些,慕容尘落问了他一句什么,他点了点头。 于是慕容尘落带着他转身出去了。 慕容遗痕一直没有再转过身来,寒飞雪一直看到的都是他下颌秀丽的线条,映在慕容尘落青色的衣衫上,那么圆滑精致。 寒靖阳见他们兄弟出去了,松了一口气,吩咐李忠义:「你带了人立刻送他们两个去我府里安置妥当。」 「是。」 李忠义对两位王爷行了礼,转身出去了。 寒飞雪听他吩咐人,微微笑一笑:「这么着急是怕我再对他们不利?」 寒靖阳道:「这倒不是,他们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很难说啊。」寒飞雪懒洋洋的说:「若是必要或许我会再对他们出手。」 「你不会。」 「我怎么不会?」 「动他们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你自然会权衡利弊的。」 「所以我说在必要的时候,我当然不会贸然而动。你最好把他们看好一点。」 寒靖阳闭紧了嘴不再说话,在走出这个书房之前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和他、并不算亲近的哥哥,他俊秀的容颜上是懒洋洋的笑容,脸和嘴唇都是白的,因为被剌了一剑而靠在书桌旁边的柱子上,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慢慢浸出来已经染红了他白衣的大片。 寒靖阳这才突然想起,从进来开始,他们四个人就没有一个提过一句寒飞雪受的伤。 连他自己也没有。 寒靖阳走出门去,对伺候在外面的人说:「去把大夫叫进来。」 此刻天是阴的,快要下雨的样子。 尾声 从京城回来的三王爷寒靖阳似乎没有哪天是很高兴的,总是提不起精神一般,虽然该干的事也都做了,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事也做了。 比如命管家把宫里原本养着的一些侍妾和公子们都给了银钱让他们出府了。 比如不知为何老嫌宫里的侍女小厮们笨手笨脚,命多找几个伶俐的进宫来,可是好容易让王爷满意了,却又没有命进房里伺候。 比如这次进京面圣带回来的许多御赐之物,吃穿赏玩都有,王爷看起来也都挺喜欢的,命好好收着,就是不见他用。 比如每隔三天从南边送回来的快报,王爷再怎么忙也要立即命送进来,且一看就喜笑颜开,像等了许久似的。 终于到了某天,寒靖阳看完快报不由大喜,一整天都情绪十分高昂,晚饭也似乎没心思吃,只拿汤泡了一碗饭,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这时天还未黑,但宫中已经掌了灯了,寒靖阳站在二门一进院子的廊下,不肯进去。 等了好半日,不停的拿了皇上赐的打簧表看着时刻,满面都是盼望的神色。 终于等到大门的小角门开了,李忠义当先一人骑马进来,到了二门外才滚鞍下马,急匆匆走到寒靖阳跟前,跪倒请安。 寒靖阳忙道:「尘落呢?」 李忠义禀道:「尘落公子旅途劳顿,骑不得马,属下命人伺候公子坐轿回来。属下先赶回来禀报王爷。」 寒靖阳点头:「也罢!」 面上却是掩不了的失望神色。 从京城回来,在半路寒靖阳就与慕容尘落分走两路,因慕容遗痕不肯和他们一起,仍要去云州,慕容尘落一向宠爱弟弟,又因他在京城受了创伤,更不忍拂他的意,也就答应了,寒靖阳面上不说什么,全凭慕容尘落作主,心中却是高兴的,没有这个占了慕容尘落大部分心神的家伙在面前晃来晃去,想必日子会过的更好。 唯一不高兴的是,慕容尘落过于担心遗痕,要亲自送他去云州,而寒靖阳却碍于旨意,要早日回封地。 慕容尘落自然知道他不怎么高兴,那一日特别软语相求:「王爷,你看遗痕那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就这么让他一个人走?我多陪他一阵,他也好的快些,王爷你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寒靖阳哼一声:「自然是他比较要紧,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 慕容尘落笑,他觉得这个样子的寒靖阳孩子气的紧,让人不由自主心软,想要顺着他,便笑嘻嘻的伏在他肩上笑道:「可是为了王爷我才是什么都肯做的,连死都不怕。」 「还敢说!」 寒靖阳忿忿的在他面颊上拧了一把,却是被慕容尘落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只得任他陪着慕容遗痕下云州。 寒靖阳派了自己的侍卫首领李忠义带着精锐侍卫护送他们兄弟,又把自己身边得力的跟着外出的人命去伺候他们,生怕慕容尘落在路上吃了苦。 幸而今日回来了。 李忠义正给他回着这些日子慕容公子在外的起居,去云州用了几日,在云州停了几日,陪着遗痕公子散心又去了哪些地方,回来是怎么日夜兼程的,都细细的回禀寒靖阳。 正说着,一直漫不经心的听着,偶尔点点头的寒靖阳突然站直了身体,眼睛微微的眯着望着大门,似乎在仔细审视。 李忠义不由得回过头去,见几骑骑进门来,当先的正是慕容尘落。 心中不由嘀咕:尘落公子不是不能骑马吗,怎么又骑马来了,怪不得来得这么快。 寒靖阳眯了眼睛看着,骑在马上的慕容尘落在此时已深沉的暮色中已经看不清面目容颜,只有挺拔的身形仍散发着冷冽的气质。 寒靖阳微微笑了笑,想起初见的那一天,看不清背对着夕阳的慕容尘落面孔上刻意与慕容遗痕相像的面具,只看到他那种冷冽,如一柄寒冰琢成的利刀,在鲜红的夕阳映照下,冷与热的极致,迸发出耀眼光芒。 寒靖阳快步上前,一把将慕容尘落从马上抱了下来。 「不是不能骑马吗?」 慕容尘落大概有点脚软,扶着寒靖阳的肩,笑道:「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也想早点见到你。」 寒靖阳骂:「笨蛋,自己不能骑还逞强,等了你这么久,也不在乎这半刻。」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掩不住的,手上的动作更是温柔,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进去,早把外面的这些人忘了。 李忠义愣在原地看了半日,直看到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走出视野看不到了,才喃喃的自言自语:「原来王爷喜欢的是尘落公子啊。」 寒靖阳自然不知道李忠义在外面嘀咕,只是满心欢喜的携了尘落进房去,按他在椅子上坐下:「尘落,我有好东西给你。」 堆了一桌子,都是御赐上好的各种珍宝玩器,献宝一样一件一件给慕容尘落看。 「尘落,这个玉佩怎么样,十分莹润,这么通透算难得了,给你配着吧。」 「王爷,我不要,带着累赘。」 「尘落,你看看这个衣服,是东郡进贡的,好像是他们那边特产云鸟头上的毛捻了金线织的,莫怪这么金壁辉煌的,给你穿吧。」 「我不穿,这么亮闪闪的怎么穿得出去,你自己留着穿。」 「尘落,这个呢?这缎子是娘娘赐的,给你做两双鞋吧。」 「糟蹋东西。」 「尘落……」 寒靖阳不爽,眉毛皱起来。 慕容尘落连忙在桌上看了看,拣了一只玉雕的马儿:「这个不错,给我放书桌上吧。」 寒靖阳看一看:「好,是很好。」 看慕容尘落揉着头,忙道:「哎,你累了吧,快去歇歇,我不闹你了。」 慕容尘落懒洋洋的说:「我是想歇歇了,可老远回来一身脏死了,我要先洗澡。」 寒靖阳立刻吩咐伺候慕容尘落洗澡。 水抬进来慕容尘落便站起来,正要脱衣服,见寒靖阳仍坐在一边不动,不由道:「王爷,烦你先出去逛逛。」 寒靖阳道:「为什么?」 慕容尘落扶着额头,为什么?他不由得瞪寒靖阳一眼:「我洗澡你在这里坐着干嘛。」 寒靖阳即刻委屈起来:「尘落,我这么久没见你,在这里看看你也不行啊,我又不会做什么。」 看他像快要被抛弃的委屈样子,慕容尘落觉得头一跳一跳的疼。 寒靖阳还火上浇油:「再说了,你哪里我又没见过了。」 「寒靖阳!」 慕容尘落觉得自己再好的耐性也都没了。 不过这么一声,寒靖阳果然住了口,和慕容尘落对视了一阵,终于起身出去了,那个委屈样子看得慕容尘落又不忍心起来:「你出去逛一逛,等会我拿好东西给你。」 寒靖阳忙道:「什么好东西?」 慕容尘落笑道:「别着急,横竖一会儿就看到了。」 寒靖阳只得恋恋不舍的出去。 慕容尘落叹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他。 寒靖阳不肯走远,就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看慕容尘落房门仍是关着,便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来等。 李忠义走过来,不防是自家王爷坐在台阶上,倒吓了一跳:「王爷怎么在这里?」 寒靖阳看他一眼,不说话。 李忠义硬着头皮又问一句:「慕容公子呢?」 寒靖阳没好气:「洗澡呢,不要我进去。」 见李忠义没走,便问道:「你来干什么?」 李忠义道:「回王爷,慕容公子命我拿东西过来。」 「是什么?」 李忠义把手里的酒坛子呈给寒靖阳过目:「回府的时候去慕容家旧宅刨出来的。」 寒靖阳接过来看了看,想起那一个湖边的冬日。那个时候已经是残冬了,他与慕容尘落在湖边喝酒,慕容尘落和他说的话:「我家的后院子里有一架葡萄,很老的了,也不知是什么种,结的葡萄是绿色的,极小极酸,是不能吃的,可是先父用来酿酒却风味独特,后来每年结果就会摘下来酿酒,埋在院子里,到了盛夏拿出来,那酒不能烫,要喝冷的,若是冰镇过就更好了,正是消暑佳品。」 现在盛夏已过,已是初秋了,从冬到秋,还没有过完四季,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虽然错过了盛夏,也差点错过了尘落,他仍是喝到了这坛酒,寒靖阳捧着小小的酒坛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幸运非常。 寒靖阳吩咐李忠义:「派人去冰窖取一桶冰过来。」 「王爷,今日这么冷,还要用冰。」 寒靖阳瞪一眼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快去!」 李忠义不敢再问,只得匆匆去了。 寒靖阳随手拍开坛封,一股清冽酒香扑面而来,让人陶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