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 第1章 却无心看风景 作者:小合鸽鸟子文案:宴若愚曾汲汲寻找一个叫noa的制作人,给他写过很多信:noa,我很喜欢你和姜善歌曲里的生命力,所以想同你合作,价钱好说,看到请回信。”“noa,如果你看到最近几天的新闻,千万别觉得我脾气差爱动手,我只打造谣我父母感情不合的记者,他们是那么相爱,反而显得我多余。总之还是很想和你合作,期待回信。”“noa,我得到内部消息,今年的《make it big》停办了,但我还是想和你合作,期待回信。”“noa,再不回信,我就不期待回信了,期待回信。”“noa,今天是我的19岁生日。19年前的今天我出生,四年前的今天我失去给我生命的人……”后来宴若愚阴差阳错终于找到了姜诺。可惜物是人非,曾经灵气十足的制作人落魄到穿女装在夜店当dj,被人刁难喝完十杯酒才能拿到钱。宴若愚帮他解围,却没想到他生着一双慈悲含情的观音眉菩萨眼,偏偏不要命,只要钱。而宴若愚作为豪门独孙,最不缺的就是钱。副cp出现在后期比赛中,shzy兄弟情,林淮和宋舟如果喜欢的话please点收藏投海星!拜托了,鞠躬!第1章 六片安定让宴若愚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沉眠的思绪随着脸上的湿热逐渐清晰,他摘下眼罩,强撑开眼皮,模糊的视野被一只吐舌头的阿拉斯加占据。宴若愚正仰躺,一动不动了两秒,在那条红粉软嫩的舌头再一次触脸的前一瞬猛然坐起。那只卧在他胸上的阿拉斯加只有三四个月大,随着他的起身摔到地板上。它肯定疼,奶声奶气地嗷呜叫唤,晃晃脑袋抬头想重新爬上床,宴若愚一瞪眼,毫不客气地问眼前这只不速之狗:“草,你特么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拉斯加听出宴若愚语气中的不悦,原本摇得正欢的胖尾巴随着蹲坐的后腿垂下,耷拉着脑袋,一脸不知所措。这要是别人,一觉醒来从天而降只可爱又乖巧的小奶狗,还不乐呵的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但宴若愚低头看了眼狗蹲过的地方,眉心紧拧,以最快的速度掀开被子站到床的另一边,低低骂了句脏话,对那上面留着的狗毛一脸嫌弃。随后他进了浴室,顾不得水还没热,就用手掌舀起来往脸上揉搓,手法暴力,过了两三分钟才关水龙头,挺起腰,大玻璃镜里的自己湿得不止是脸,还有脖子和赤裸的上身。岭安城的冬天阴冷潮湿,但这套别墅里的供暖很足,宴若愚就是不睡觉,一年四季也只爱穿条长睡裤,他擦了把脸和脖子,垃圾桶就成了那条毛巾的归宿,匆匆刷完牙后他扭头,那条狗不知何时安安静静蹲在了浴室门口。然而宴若愚眼神冷漠,理都不理那条狗,径直出了卧室。狗跟着他出来后他就把门重重关上,防止它再进去捣乱,边下楼边给小赵发讯息让他过来。他刚把消息发出去,就看到爷爷宴雪涛坐在客厅靠窗的灰白色的沙发椅上,身子前倾双手交叉,显然在思考什么。宴若愚的父母在他成年前去世,宴雪涛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人。他今年也20岁了,理应不再需要操心,但宴雪涛还是心事重重。宴若愚坐在正中更大的那张沙发上,扫了眼木茶几上打包讲究的早餐,才和宴雪涛对视:“我烟呢?”宴雪涛想说刚醒就抽烟对身体不好,但他从早上等到下午三点,那些食物也早凉透了。宴若愚嘟囔了句“算了”,起身去玄关处掏挂着的大衣口袋,就站在那儿抽,宴雪涛想跟他说两句话,只能也走过去。宴若愚很久没睡过好觉,此时心情还算不错,主动问道:“那条狗你弄来的?”宴雪涛可不是心血来潮:“医生说你有宠物陪着比较好。”“医生医生,医生说‘好’你就信?”宴若愚不屑嗤笑,“医生还一直给我开止痛药呢。”为了培养独子的独立能力,宴若愚很早就被送出国。他们一家亚洲三口在大洋彼岸也不缺新闻报道,父亲是燕合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母亲是国内大满贯的影后,两人当年的奢靡婚礼有多轰动,宴若愚从小到大就被多少聚光灯包围。然而悲剧是可以于一朝一夕发生的。那一天正好是宴若愚十五岁生日,三人在一家米其林三星就餐后从后巷离开,遇到持枪的抢劫犯。宴若愚父母中弹后皆不治身亡,只有他伤势较轻活了下来。葬礼过后宴若愚性情大变,以前他是各类采访中气度不凡的骄矜贵公子,样貌继承了父母所有优点,穿着精致的校服出入贵族学校,当真是整个娱乐圈都在等他长大。可再被记者拍到,他出现在留学圈二代的狂欢party上,整个游泳池倒满香槟,他裸着上身,半眯着眼把湿透的头发往后捋,锁骨下方有了第一个纹身。后来他出现在这个名媛的宴会上,过两天又和那个超模在沙滩嬉耍,对待感情的轻佻态度和过世的父母大相径庭。宴雪涛对儿子严格,但对孙子就宠爱大于鞭策,原本只当他是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痛苦里需要宣泄,可当他纹身也越来越多,延至整个右臂,他才警觉不对劲,最终发现宴若愚不仅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家庭医生还一直没给他停治疗枪伤用的止痛药。“当年是我疏忽大意,要是早点发现……”宴若愚见不得老年人满脸忧愁,跟亏欠自己似的,满不在乎地摆手:“这事儿怪不到您头上,我还得谢谢您陪了我整整半年。”枪伤痊愈后,宴若愚依旧会神经性感受到疼痛,医生给他开了药物舒缓,却没告知成瘾的可能性。宴若愚放纵,但也不会允许自己堕落的程度,幡然醒悟后戒断药物回归正轨,考上了一所常青藤大学读商科,成绩优异,年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宴雪涛眼里的担忧还是没散去,宴若愚啧声,“您也说了,这是在国内,我回来后就再没碰过那玩意儿了。”他手里的烟抽完了,娴熟地又拿出一根,揶揄道,“骗您我就是小狗。”因为腿短而下楼梯艰难的阿拉斯加终于出现在了一楼,趴在地上正吐舌头喘气休息,一听宴若愚说到狗,还以为是在唤它,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却再一次被瞪过来的眼神煞得往宴雪涛腿后面躲。“我当然信你,我们小鱼这么棒,”宴雪涛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手从衣兜内拿出,宴若愚一把夺过他掌心的药盒,再没丝毫开玩笑的轻松。“整晚整夜不休息当然是不行的,但是……”宴雪涛苦口婆心:“小鱼,安眠药稍有不慎,也是会成瘾的。”“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宴若愚把烟放了回去,冷淡道,“我睡不着晚上出门,你看不惯要说我,那好啊,我现在想方设法睡着了,你又看不惯要说我。”“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身份,多少人盯着你,你去的都是什么地方。”宴雪涛不免着急了。上大学后,宴若愚的一切都在朝既定的方向前进,若是父母还在,肯定也会希望他子承父业,而不是进娱乐圈的大染缸。但就在十九岁的那年夏天,宴若愚突然回国参加一档偶像选秀节目《pickpick》,凭样貌和实力圈粉无数,一时风头无两c位预定。宴雪涛不是古板的人,支持宴若愚的决定,可宴若愚却在成团前突然退赛,也没签经济公司,每年佛系发几首歌,听到就是缘分。他不在乎什么热度流量,关注他的人依旧海了去了,和朋友合伙创立的潮牌近两年来口碑销量就是人气最好的证明。宴雪涛原本以为这孩子终于定了性,他却在上个月提出要把品牌的所有股份卖给朋友,狗仔的偷拍图里,他送一女性朋友回家,帮忙解安全带的姿势被说成热吻相拥。宴若愚热搜体质,报道出来后,哪怕后座明晃晃地还有两位同性好友,他不知道第几次疑似有了“新女友”。他清者自清,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看他,宴雪涛在乎,知根知底的孩子在外人眼里风流成性,他愁,宴若愚要是又不小心药物上瘾,他更愁。宴雪涛叹了口气,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十岁:“都怪我没照顾好你,我以后要是去了,没脸向你父母交——”“行了行了。”宴若愚最不爱听任何人提他父亲母亲,颇不礼貌地打断,胸膛起伏,退让地说这狗他先收下了。宴雪涛的眉眼总算舒展开,将医生说得话重复给他听,宴若愚一只耳朵进“宠物让人舒心”,另一只耳朵出“人被宠物治愈”,好说歹说将操碎心的宴雪涛送出门,他捏着阿拉斯加的后颈将狗放进手提的外带笼,又洗了好几分钟的手。而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外带笼的小门却被打开了,裴小赵正盘腿坐在毛毯上逗抱在怀里的狗。小赵比宴若愚大不了几岁,是宴雪涛一手栽培起来准备给宴若愚当助理秘书的。宴若愚回国后就没进过公司,裴小赵为了不失业,就兢兢业业干起来经纪人兼老妈子。刚开始他做足了思想准备迎接这位在营销号笔下脾气又臭又爆的大少爷,但接触久了,他发现宴若愚脾气虽然爆,但不臭,尤其是每月工资卡到账的时候,他就觉得宴大少爷很香,真香,非常香。所以少爷的狗也是香的,裴小赵任由那只阿拉斯加向自己撒欢,眼见着那小嫩舌头就要舔上他手心,宴若愚大喝一声:“给我把嘴巴闭上!”那条阿拉斯加罕见的通人性,满满都是求生欲,真把舌头缩了回去。裴小赵识趣地把狗放回笼子,在宴若愚的监督下去洗手,洗手液打到第五遍的时候那叫一个悔不当初,他跟宴若愚都快四年了,怎么就被只奶狗迷了眼,忘了这位有大少爷洁癖重到神经质,绝不可能养一年掉两次毛,一次掉半年的阿拉斯加。第2章 裴小赵一点都不含糊,他等会儿还要摸方向盘呢,当然要手洗到指腹差点起褶皱的那种干净。他的业务能力对得起宴若愚给的工资,家政公司的人来得很快,宴若愚指了指裴小赵坐过的地毯,总觉得狗毛也有可能掉这里头,也需要洗一下。裴小赵今天来是接宴若愚去见朋友的,两人一块儿出门,笼子被他拎在手上,放在奔驰大g的后备箱里。那小奶狗是真的可爱,裴小赵多看一眼就多分感同身受的怜惜,宴若愚见了,就问坐上驾驶室的裴小赵:“喜欢?”裴小赵咳了一声,非常有觉悟道:“您觉得我应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宴若愚:“……”宴若愚:“喜欢就养你那儿,我爷爷什么时候来了你再送过来。” 第3章 第一站总要近一些,他母亲钟爱文艺电影,就给儿子选了瑞士的私立寄宿学校。那所学校亚裔很少,他没机会练习中文,有段时间法语说得都比中文溜,回国后和人交流很难不夹杂英文,不是装逼,而是实在想不起符合中文语境的表达。这让宴若愚自己都觉得有必要换个环境,去个华人多的地方读高中,比如洛杉矶。也是这一年,他母亲程婴梦主演的中美合资片刷新国内文艺片票房排行榜,父亲宴松亭大喜,给爱妻的母校捐赠一个亿建设剧院。后来宴若愚参加选秀节目,真正意义上出现在公众面前,有些娱乐记者为了阅读量毫无底线,就爱问宴若愚些刁钻刻薄的问题,比如他父母的婚姻是不是真的和外界传得那样名存实亡,如果不是,他母亲为什么不息影回归家庭,而是持续产出。宴若愚没回答,不顾安保和工作人员的阻拦狠狠给了那记者一拳后忿然离席,拒绝再继续节目的录制。这并不是宴若愚第一次用实际行动告诉公众,他的性子并不内敛,不适合走偶像路线。他年轻,越夜越精神,在国外还有剧院这一选项,在国内就只剩下了趴。饭桌上,奶茶店的老板看出宴若愚兴致缺缺,但还想争取,就投其所好的邀请他去酒吧,裴小赵怕他又被狗仔偷拍,劝他别去,宴若愚伸手道:“行啊,那你把车库还给我。”“不行不行,董事长交代过不能让您再飙车,这要是怪罪下来,我、我这工作就没了。”宴若愚总能轻易让裴小赵陷入两难,他有好几辆改装过的跑车,但不喜欢上正轨赛道,就爱去废旧的工业区空地一个人飚野车,手一握方向盘就开始不惜命模式,这不,上个月撞了废弃的集装箱,整辆兰博基尼损毁严重,几乎报废。裴小赵大晚上收到消息后火急火燎往现场跑,一路求神拜佛保佑宴若愚别出事,到现场一看,宴若愚什么伤都没有,正坐在车顶上百无聊赖往远处看,再加上黑夜冷风和飘落的毛毛雨,他托下巴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挺寂寥。纸包不住火,裴小赵再怎么帮宴若愚隐瞒,宴雪涛还是知道了这事,气得给改装车的车库加上层层锁,钥匙交由裴小赵保管,只留了一辆大g代步,也免得他再闹出什么车内激情热吻的乌龙。“是啊,比起飙车,去酒吧多安全啊。”宴若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仅不会丢工作,还能加年终奖金。”裴小赵:“……”裴小赵听到后备箱传来一声狗叫,默默踩下油门,跟着齐放他们的车往酒吧开去。和宴若愚别的朋友不一样,齐放特喜欢逗他,下车后见他愁眉苦脸,搂过他脖子,语重心长道:“看到门口扫黑除恶的横幅没?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就是喝点酒,绿色酒吧,文明你我他。”但齐放还是骗了他,这酒吧不绿,反而特别黄。准确来说这是个夜店,有舞池有dj,进入大厅后除了耳朵鼻子被音乐和烟味轰炸,全场光线又暗又暖,让视野覆上一层黄色的滤镜。他们包了个半开放式大卡座,几分钟后又来五六个宋玉认识的年轻人,有网红有十八线小演员。裴小赵不喜欢嘈杂的环境,识趣地坐在最旁边,扬扬脖子见附近的人都在喝酒聊天跳舞而不是举相机,他这一颗心也算放到肚子里,低头开启“热闹都是别人的而我只想玩手机”模式。宴若愚和他很像,明明众星捧月般坐在最中间,却显得最疏离,有人坐到他边上也爱答不理,直到颈窝处有热气,他才戒备地往旁侧一挪,拉开两人的距离。宴若愚记性好,任何人见过几面就有印象,这个宋玉叫来的网红演过几部网剧,脸在吃妆的镜头里不占优势,在现实生活中确实符合大众审美。但她也只能入宋玉的眼,宴若愚看不上。贪玩归贪玩,认真挖他历任女友的背景,就会发现门当户对和清纯干净至少要占一项。那些动机不纯的就算抓住机会站到他面前,能得到的也只有他凛过来的一眼。他懒得装礼貌,拿起自己的酒杯坐到裴小赵边上。裴小赵正试探地问他要不要回去,齐放拿了两盅骰子过来问他玩不玩,宴若愚让裴小赵把位置腾出来,没什么兴致:“你们俩玩吧。”裴小赵扭扭捏捏:“我不会啊老板。”宴若愚二话不说:“赢了归你输了算我。”裴小赵眉飞色舞:“好嘞老板。”宴若愚就这样占据了原本属于裴小赵的角落,不像那几个陪宋玉的三心二意刷手机屏幕,他瘫坐着,不困也不精神,除了抿酒没有其他动作,也没做任何评价,只有裴小赵走狗屎运赢了一局后才会很轻笑一下,疏远又抽离的气质和下毛毛雨的那晚完全重合。他的躯体真实存在,可他的心魂空落不定,在平静的深海缓缓下坠。这种空虚无力感越来越频繁地将他占据,他茫然不知该如何抗拒,几乎要放弃,接受自己就这样了,世界也就这样了,他在最深处依旧期待下一秒会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再一次往角落里缩,享受黑暗和歌曲结束后的几秒钟空寂,短暂又漫长的阖眼又睁开后,原本纸醉金迷的暖色调成了冷蓝,舞池里肆意狂欢的人们进入贤者时刻,为下一轮浪潮蓄力。边打碟边带动气氛的dj已经浑身湿透需要休息,所以暂时下场,换了个新的上来。那是个女dj——从穿着上来看,他确实是。放打碟机的桌子遮住了他的下半身,让卡座里的人看不清他穿的裙子是长还是短,又是什么款式颜色,只能看到她露脐的吊带上衣是白的。他脖子上有一圈黑choker,刚好遮住喉结的位置。胸很平,肩膀笔直锁骨明显,穿这种吊带冷艳而性感。他不像之前的dj和顾客直接互动,从上台后就没抬眼,泠冽的蓝光打在他身上刚好把衣服也染成这个颜色,使得他的存在更为脱俗独特,让人怀疑他来错了地方,不应该在酒吧当陪笑的dj,而是去时装周面无表情地走t台。宴若愚挑了挑眉,不得不承认,他的五官在妆后确实精致到无可挑剔。宴若愚母亲程婴梦在嫁入豪门前是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不再是初恋的年纪也依旧顶着一张清纯有光泽的初恋脸,至今还有不少公众营销号分析她五官的标志和美感。而那些按程婴梦为模版整容的人无一有她当年的气质,倒不是缺人生阅历导致神不似,而是忽略了骨相。美人在骨不在皮,就算是在国外,宴若愚也听厌了导演对他母亲上镜无死角的夸赞,漂亮的皮囊本来就少,程婴梦这样老天爷赏饭吃的更是万里挑一,天生要站在舞台正中间当名角儿。有这样的母亲,宴若愚自然而然成了颜狗,还是眼光极高的那种,其他环肥燕瘦在他眼里多多少少挑的出缺点,可当他远远地看到被灯光笼罩的诺诺,眼睛在他面部线条和轮廓上挪不开,总觉得像谁,很熟悉,可又一时谁都想不起。而诺诺上台后,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不止宴若愚,还有宋玉。他起先并没有认出那是姜诺,甚至还觉得有些搞笑,这家酒吧还真绿,中场休息的十分钟换了个如此清新脱俗的dj。他继续和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酒精让他的眼神含情脉脉,手指则隐秘地在丰’盈的肉‘体上流连,唇’瓣即将触碰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由自主地一顿,相视一秒,然后顺着耳边二次元画风的电子乐看向舞台。那轻松俏皮的音乐就是从诺诺操控的碟机里放出来的,宋玉不懂,只觉得这种曲调从没听过,但又很抓耳,还能起到愉悦放松的效果。他再看向一旁的宴若愚,居然勾着笑听那段音乐,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不时随节拍点动食指。宋玉逐渐从酒精中清醒,台上dj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越看越像奶茶店里没给他好脸色的诺诺。他最不缺地就是钱了,同送酒的服务生耳语了几句后,心思也没在别的姑娘身上。齐放看他笑得玩味,问他在打什么主意,宋玉看着那个服务生同刚下台的诺诺交涉,摸着下巴挑眉道:“我让他下场陪酒。”他话音刚落,交接后的男dj又开始放劲爆的舞曲,夜店里的灯光恢复原状,人群再次开始骚动。宴若愚在喧嚣的声浪中一愣神,眉头稍稍蹙起,有些不悦道:“你别坏了规矩。”“我哪能呐,这都什么年代了,我难道还整强取豪夺那一套?”宋玉心里自然有数,“我就是给服务生报了个价,让他转告,他要是觉得合适就过来,你情我愿。”“……你准备给他多少?”宴若愚问。“你觉得他值多少?”宋玉反问。两人的目光撞到一块儿,神色不知为何都有些微妙。姜诺就是这时候站到他们卡座前的,他不是一个人,身边陪着一个女调酒师,叫小丽姐,比诺诺活络多了。她刚要介绍,诺诺在看清卡座里坐的都是谁后瞳孔一缩,转身作势离开,小丽姐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回来,笑盈盈地说诺诺是夜店招的新dj,第一次下场陪酒,业务水平还不太熟练。“你在这儿也叫诺诺啊。”宋玉故意又念了一遍,大大咧咧地对坐在旁边的奶茶店老板说道,“我要是投了你这个项目,第一件事就是给员工涨工资,你看看诺诺,钱不够花还要做兼职,多辛苦。”老板在一旁连声说“是”,然后给宋玉讲这家店的趣闻。原来最近火爆某短视频平台的女装大佬就是从这家夜店出来的,他现在洗白走清纯直男扳手路线,但在签约公司之前在这儿跳的是钢管舞。小丽姐听到了,笑盈盈地附和:“可不是嘛,现在世道变了,男孩子打扮起来,还真没我们姑娘什么事了。”她说完,把诺诺往前推了推,正好在宋玉面前。宋玉拍了拍右侧的空位,让诺诺坐下。诺诺没动,小丽姐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扯了一下他的衣摆,眼神严肃。诺诺眨了一下眼,唇瓣微启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舔了一下,乖乖坐到了宋玉旁边。宋玉托起他的左手,掌心朝上端详那块胶布,问:“到底纹了什么呀,遮遮掩掩的。”诺诺把手抽回,没回答。他很沉默,也很驯顺,如果说在奶茶店他的身份是不允许狗进来的小员工,那么他现在就完完全全进入另一个角色,任由客人摆布。宋玉挑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他并没有抗拒,只是视线无处安放,闪烁着落到宴若愚身上。他那水润氤氲的眸光里如果有求助和示弱,宴若愚肯定二话不说夺兄弟所爱。但姜诺那双大而狭长的眼很淡漠,宋玉拍自己的大腿,让他坐上来,他没磨蹭,只是一直低着头,裸露的皮肤上鸡皮疙瘩此起彼伏。他那样子破罐子破摔,宋玉的酒劲不由上来了,粗暴地掐住他的大腿根,略为急躁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得有个两万块钱一晚上的样子。”这话被宴若愚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诺诺缓缓抬起那张掩在头发里的脸,皱了皱鼻子,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勉强的笑,也没看桌上都有什么酒,抓起两个酒杯倒上,双手捧着其中一个,恭恭敬敬送到宋玉嘴边,宋玉不喝,眼神示意他喝,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好像喝酒比说话容易多了,他来者不拒。他这样子让宋玉觉得有趣,又无趣。喝了几轮后,宋玉的手鬼使神差伸到他的裙’摆‘底‘下,诺诺被摸得浑身一个激灵,动作没过脑子,用力推了宋玉一把,踉跄起身。他的脸又埋进了头发,单薄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而宋玉哄笑,歪着脑袋像打量诺诺像打量一件物品,几乎岔气道:“还真是个姑娘啊。”第4章 卡座里男男女女的目光都明目张胆落到诺诺身上,那些眼神赤‘裸地像是要把他的衣服都扒光。齐放实在是看不下去,敛眉瞥向宋玉:“别太过分。”谁都能听出他是在警告,但宋玉喝迷糊了,没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情绪,一直在笑,声音断断续续:“我跟你说……”他对诺诺指指点点,“这个……诺诺,敬业得很,那儿……”他下流地比划形状,笑到岔气,“那儿都藏得好好的。” 第5章 宴若鱼不想在熟人面前失态,往胡同那儿瞥了一眼,朝宋玉走去。隔着五六米,他就已经清晰地看到宋玉脸上的红印,那绝不是酒意上头,而是被人打的,罪魁祸首显然是他现在大张旗鼓找得那一个。宴若愚给他递了根烟,宋玉用没拿外套的手接过,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全部咽进肺腑。“怎么回事?”宴若愚问。宋玉暴躁地嘬咬烟嘴,还在气头上。但真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未必占理。进隔间后,姜诺还在做思想斗争,死死捂着裙子,后背贴上墙壁后突然说那两万块钱不要了,让宋玉放他走。宋玉喝得身体热,胸膛也热,觉得自己被耍了,手上动作不免粗暴,掐住他的大腿根不放。姜诺还真是哑巴,不喊也不叫,居然和他动手,直接就是一拳,打得还是脸。两人在隔间里拉扯,他胡乱抓姜诺手臂把外套和手心的胶布都扯了下来,姜诺为了尽快脱身,之前那一万也不要了。“他肯定会回来。”宋玉被屋外的冷风吹清醒了,摸到棉外套的口袋里的那沓钱,冷笑一声。“那他要是回来了,你想拿他怎么办?”宴若愚问。宋玉咬牙切齿:“哼,那我肯定——”他没继续说,因为宴若愚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露出“现在是法制社会你懂得”的表情。齐放也出来了,拍拍宋玉的肩膀,和和气气劝道:“要不算了吧。”宋玉看着他,有些狐疑。“……就当给我个面子。”齐放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玉再揪着不放,那就是真的喝大了。酒吧安保也在搜寻无果后回到后门,听候宋玉发落,宋玉将那件外套当垃圾似得扔到远处,和他们一起进屋。酒吧后门的停车场又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冬日的冷风萧瑟,确定不会有人出来后宴若愚双手揣兜往后退步,转身走到越野车外侧,上了副驾驶后对裴小赵说:“走。”回应他的是裴小赵的沉默,两人四目相对,他就使劲眨眼,眸子往胡同那边斜。宴若愚顺着他的暗示望过去,姜诺正蹲坐在墙角,手臂环着紧闭的双腿,身子克制不住颤栗,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太冷。应该是后者吧,岭安城的冬天难熬,那件露脐吊带丝绸质地,贴着皮肤,裙子只有及膝的长度,在夜风里只会徒增凉意,比那只被遗弃的阿拉斯加还要可怜。像是深感同病相怜,阿拉斯加使劲用温暖的背部蹭他裸露的小腿,姜诺伸手摸它的脑袋,它还会吐出舌头,舔他冰冷的手指。这样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犹如小女孩的火柴,姜诺还是蹲着,将狗抱到怀里,脸颊贴着阿拉斯加的后颈,终于有了暖意。“老板,”裴小赵试探地问,“这狗……咱还要不要?”第5章 宴若愚没有回答,慢慢悠悠下车。粗糙的水泥地上碾过一步步绵延细微的声响,他站在姜诺面前,双手**大衣兜,垂眸睥睨地上的一人一狗。阿拉斯加已经摸清了宴若愚的脾气,不敢再跟他撒欢,奶声呜咽了一声,脑袋往姜诺胸膛里钻,屁股对着宴若愚,尾巴夹在腿间瑟瑟发抖。宴若愚见了,哼了一声,埋汰道:“瞧你这出息,今儿下午刚被他揪过后颈,现在就把人给拱了。”阿拉斯加不听不听,继续往姜诺怀里缩。姜诺冷,抱住它没撒手,但之前的肢体冲突和奔跑让头发乱糟糟的,视线也有所阻挡,就抽出一只手想稍稍整理头发,。可他刚抬到半空什么都没碰到,前额的头发就被捋到耳后。他抬眼,同面前蹲**的宴若愚平视。宴若愚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边帮他把头发拨开边教育:“你的手刚碰过狗,没洗就弄头发,脏不脏啊。”宴若愚是真的嫌弃,尤其是在姜诺露出脸后,他皱着眉,手指从耳垂划过后没收回,而是停留在他的脸颊一揩——他在姜诺眼跟前摊开自己的手,食指指尖有一抹红。那是他不知什么时候蹭到嘴角的口红,宴若愚帮他擦掉,嘟囔道:“脸上也脏兮兮的。”宴若愚没带手纸,就在大衣上擦了好几下,然后脱下随意披在姜诺肩上,大大方方道:送你了。”他站起身,双手下意识交叉在胸前。宽大的外衣罩得姜诺更加单薄消瘦,那张还有妆的脸冷艳淡漠,反而我见犹怜。“你安全了。”宴若愚不免生出怜惜意,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去。”姜诺藏在大衣下的手紧握,用力到刚修剪过的指甲掐入皮。他把狗放下,扶着墙站起来,大衣顺势脱落,宴若愚再一次帮他披上,没让他的肩膀同冰冷的空气接触。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坐在了那辆奔驰越野车的后座,阿拉斯加趴在他腿上舔手指,开车的裴小赵问他家住哪里,姜诺怔了片刻才开口:“虎山区。”“巧了,还真顺路,我们老板就住那儿的虎山庄园。”岭安城多山靠海,几何中心刚好在市中心的白虎山,虎山庄园就成了岭安城房价最贵的别墅区,二十栋别墅错落在山间闹中取静。声色场所来钱多又快,裴小赵原本以为姜诺跟自己一样租了那附近的公寓,但当他问及具体位置,姜诺却说:“16号街。”裴小赵刚好开到一个红绿灯钱,和副驾的宴若愚面面厮觑。16号街和虎山庄园只相距十分钟的车程,再过去就是光鲜亮丽的创业园和金融城。这让青山与高楼之间的城中村在对比下更为破旧寒掺,16号街就是其中一片棚户区。“你不是本地人啊?”宴若愚发问。姜诺“嗯”声,没扭头。暖气充斥整个车厢,他身上的酒味随着热流淌过宴若愚鼻间,带来一缕说不上来的香味。宴若愚对气味非常敏感,每次参加晚会宴席都是大考验,走完红毯就离开可不是因为高冷,而是怕坐下后会被被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搅和到头昏脑胀。但现在车内只有姜诺身上有淡香,他做了个深呼吸,有些好奇姜诺喷了什么香。姜诺住棚户区,想必也不会去柜台买香水,宴若愚只当他歪打正着买了良心便宜货,就没开口问,寻思着把人送回去后要洗车,不仅仅是因为狗,而是姜诺把鞋子跑丢了,逃得着急可能还踩到尖锐的小石子,脚底并不干净。但他并没有看到姜诺一直没把狗放下,绷着双腿不踩在脚垫上。岭安城的夜晚灯火通明,光影阑珊,当车子驶入唐宁区,街道两侧的高楼大厦亮如白昼,姜诺隔着窗户往外看,窗玻璃像面模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脸,鼻唇精巧,奈何眼眸是空的。不出几百米,那些高楼就消失了,路灯也没之前的亮堂,周围的光线只剩下惨淡的白。裴小赵将车停在一个窄小的入口前,那是一条长长的窄巷,巷子两侧全是低矮的平房,一眼望去漆黑没有尽头。三人一块儿下车,裴小赵将狗笼打开,姜诺刚要把狗放回进去,阿拉斯加在他手里一个翻身跳到地上,再一次躲到他身后。“这狗和他亲诶。”裴小赵喜出望外,建议道,“要不把狗送他养吧。”宴若愚还真不客气,话是对裴小赵说的,眼睛上下打量姜诺,挑剔道:“他自己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品种狗跟着他还不变土狗,糟蹋。”话糙理不糙,姜诺并没有生气。没人要的阿拉斯加又进了笼子,姜诺把大衣留在车内,并没有像俗套电视剧小说里那样来句“我过几天把洗好的衣服还你”给两人制造再见面的契机,而只是说:“谢谢。”姜诺应该很少说感谢的话,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竟有些笨拙,也没等宴若愚给出回应就转身走进那条巷子,没有丝毫犹豫。宴若愚也该回家了,虎山庄园和16号街云泥之别,名门土著少爷和贫苦外地人就算有所交集,也只是无伤大雅的一晚——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狗的话。裴小赵负责把狗放回后备箱,可就在箱门合上的前一瞬,笼子里的阿拉斯加突然往笼网上撞,笼子翻滚了一圈,从后备箱摔倒了地上。裴小赵傻眼,已经上车的宴若愚也扭过头,听到阿拉斯加在笼子里撕心裂肺的叫唤。它还太小,放开嗓子后不像狼嚎也不似犬吠,依旧很奶,倒像婴孩在哭泣。裴小赵把笼子捡回来,它冲姜诺离开的方向叫得更凄厉,犹如被母亲抛弃。这真挚的呼唤还真叫到宴若愚心坎里了。姜诺走得很慢,也听见了,转过身,两人隔着车窗相视。 第7章 后来有个客人喝醉了掀他裙子,发现是个男的后闹到经理那儿,经理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将他辞退,他就通过小丽姐找了这份新兼职。但他还是放不下对穷人来说多余的自尊心,得罪了宋玉这样的客人。他明天也不需要去奶茶店了,今天晚上奶茶店老板也在并目睹了一切,他那么想要宋玉的投资,不可能还把他的临时合同转正,姜诺也放弃期待那点儿没结算的工资。姜诺吐了口气,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沮丧和忧郁。作为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的二代,他在一个本应该纯真烂漫的年纪就明白生活的艰辛。他不是第一天这么难,又不挑,有钱拿就行,总能再找到工作。但他不忍心亲近的人也活成父辈的模样,从奶茶店下班后他没立马赶去酒吧,而是先去了趟姜智的住处,提醒他别忘了去参加私立高中的考试。姜诺和姜智一家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们从一个村子背井离乡,而那个村庄里的人都姓姜。姜善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关系很要好,姜智也把他当哥哥,叛逆起来亲哥哥的话都不爱听,只有姜诺训他时才会乖,因为“姜诺哥哥上过大学,比你们懂的都多。”而正是因为受教育程度低,他们都知道回老家就是死胡同,没有出路,便在子女的教育上不留余力,希望读书能改变姜智的命运,终有一天体面地留在岭安城坐在空调房里朝九晚五,而不是像父母一样二十年如一日卖麻辣烫,天天推着辆三轮车走街串巷。可随着岭安城越来越干净体面,姜智父母的小本生意越来越难做,赚的钱还要还之前给姜善治病欠下的债务。姜智懂事,愿意回老家念高中,但就那第一名都考不上211的升学率,姜诺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回去。他摸了摸衣服,没找到手机,想来是去见姜智的时候不小心留了在那儿。这让他清净了不少,那些追债的着急起来,半夜三更都会给他打夺命连环call。而就算不看手机,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别说养狗,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如泥菩萨过江。他不认为在给姜智交完学费后,自己能在逼近的还款日前凑够那个数,他是上过大学,但因为一些事没能毕业,在这个研究生都一抓一大把的时代,他除了这张脸没有任何竞争的优势。那张脸现在就印在水槽上方斑驳又有裂痕的小镜子里,卫生间外,开奔驰大g的富家公子哥还没有离去。姜诺没挪开眼,依旧顶着镜子里的自己,手往下摸把内裤脱掉,但没有把里面黏性极佳的胶布撕下来。他就是用这个把前面藏住的,贴上后很不舒服也不能小解,紧紧抵在小腹上跟没有似得,所以宋玉摸到后才会嘲笑。他不再踌躇,脖子上的chocker之前被宋玉扯断了,他便低下头稍稍颔首,让自己的喉结不那么明显,更像个姑娘。他自己不是同性恋,也无法判断宴若愚是不是同性恋,但如果宴若愚等到现在都没有离开是动了别的心思,他没有理由抗拒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金主。而当他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推开门正准备喊声“老板”,宴若愚拿着好几张手稿冲到他面前,空着的那只手跟“壁咚”似地往墙壁上一拍,迫不及待地问:“你认识姜善!?”姜诺愣住,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整得大脑一时空白。宴若愚也没给他留时间回答,他还又很多问题,扬了扬手里十来张手稿,把心里头的问题一股脑地全抛出来,不吐不快:“这首歌姜善在节目里唱过,而这首《追忆》是不真诚祷告者六个月前发的,他们什么关系?真的是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他当年为什么不承认?”宴若愚的中文表达从未这么顺过:“还有还有,姜善去年前明明可以拿冠军,他为什么退赛?真的是因为吸毒吗?嗯……好吧那段时间他确实被网暴得厉害,但也没必要人间蒸发什么消息都没有吧。你别紧张,放心吧,我精神美国人,这方面看得出来特别开,搞说唱嘛,多多少少都觉得碰这玩意儿酷,就不说国外的,国内现在出名的谁敢说自己干干净净,他没飞过叶子反而不正常。”“他没吸毒。”姜诺终于插上嘴。阿拉斯加跑到他腿边,坐下后邀功似地摇尾巴,而在它身后,一个台式电视机大小的纸箱被人从床底下拖出来,里面除了手稿,还有声卡和其他简易的录音设备。“啊,”宴若愚眨眨眼,有些不解,“但网上有他的药检报告啊,确实是阳——”“那是因为他在吃止痛药……”姜诺眼底有些发红,有些激动,“他之后上传了生物检验报告,证明自己没吸毒,可是没有人信他,没有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宴若愚有些被吓着了,连忙安慰,“你放心,我国籍从来都没变,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根正苗红!我华夏儿女炎黄子孙,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你看我都会背的。我、我就是太激动了。”他不由笑,蹲下来摸那只阿拉斯加的脑袋:“你也太争气了,居然发现了这个,我看你叫‘出息’好不好,嗯?出息。”曾经一次又一次被他嫌弃和抛弃的阿拉斯加不愿意搭理他,躲避他的触碰往姜诺身后钻。宴若愚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蹲着而姜诺的裙子又短呢,都不需要刻意抬眼,就能看到服帖的黄胶布,腿根和胯骨若隐若现,劲瘦而干净。这让宴若愚不由脑补了一下自己那地方被胶布粘到小腹,光想象那种疼痛和不适,他就瞥开视线,并在心中敬佩姜诺是条汉子,对自己够狠。而就是这一瞥,他看到了姜诺自然垂下没有遮掩的右手掌心。那上面纹着三朵花,由于年代久远未补色而晕线,但依旧能从颜色分辨出那是向日葵。宴若愚瞪大眼,瞳孔剧烈一缩,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把长久的蹲下偷窥当成性‘暗示的姜诺撩起裙子,轻飘飘盖在宴若愚头上。第7章 宴若愚的视线一暗,被丝质的短裙笼罩。裙摆落下形成的小风飘过他的脸颊,让他再一次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和在车内时相比更暧昧。他是娱乐圈中人,对于这种程度的挑逗本应该游刃有余,但他活了20年,还是第一次钻男人的裙子,瞪大眼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一声。他有的姜诺都有,只是被胶布欲盖弥彰地盖住了,再加上线条流畅的胯骨和腿根间形成的三角,宋玉说他不是男儿身也并无道理。但他毕竟是男的,男的!宴若愚脑子跟搅满浆糊似地指挥不了四肢,眼一闭心一横,用脑袋撞姜诺的腿,将两人的距离分开。姜诺没料到宴若愚会是这反应,整个后背撞到墙上,要不是反手扶住,差点跌倒。宴若愚倒是一屁股摔倒在地,踉跄爬起来后都没掸身上手上的灰尘,反而后退好几步也贴上对面的墙,结结巴巴控诉:“你、你轻薄我!”姜诺握住被撞疼的地方:“???”“你什么意思啊你,你——”宴若愚的喘气声很重,胸膛起伏明显,且涨红了脸,“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我好心好意送你回家还把狗交给你养,你不报恩就算了,你还馋我身子!”姜诺傻眼:“我——”“你什么你!”宴若愚指着他,恨不得说一个字就戳他一次,“你耍流氓!你下流!”姜诺张了张嘴,哑口无言。随后宴若愚气冲冲地离开,逃也似地出去,门摔得特别响亮。姜诺惊呆在原地,还没回过神,门外又响起气急败坏的敲门声。姜诺把门打开,门外的宴若愚警惕地往后退一步:“你别过来。”姜诺本来就没打算动。宴若愚努努嘴,没方才那么冲动了,双手交叉在胸前,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高大,不情不愿地问道:“说,你和noa什么关系?”姜诺眨眨眼,发现宴若愚手里拿着折叠后的几张手稿,正要去夺,宴若愚又退了一步,神经兮兮道:“你别想再非礼我!”姜诺扶额:“……”“你怎么又哑巴了,还是不好意思说,”宴若愚不耐烦地跺脚,胡乱地猜测,“你是noa的妞?”姜诺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宴若愚却眼前一亮,双手一拍,以为自己精准地发现盲点,自带bgm开始推理:“我知道了,姜善就是不真诚祷告者,所以姜善上节目后noa会给他做歌。你是姜善弟弟,通过姜善认识了他,在一起后noa用你手心的纹身做微博头像,今年六月份你们分手,noa终于微博上线,换了张全黑的头像,之后再没有出现在社交平台上,而你,分手后当然要找下家,也就是——我。”宴若愚摸了摸鼻梁,觉得自己简直是逻辑天才无懈可击。姜诺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字字都是槽点根本反驳不过来,只能摇头,言简意赅地否定:“noa不是同性恋。”自己的性取向自己最清楚,他和姜善总角之交,但他们俩没一个性取向为男。宴若愚不相信:“那你怎么解释和noa的关系。” 第9章 他还太年轻,心高气傲,对阉割过的一切都不满意,哪怕这个节目里聚集了不少国内一线rapper,他也没兴趣,直到不真诚祷告者带着他的diss出现。在《makeitbig》之前,国内并没有说唱类型的节目,也不了解背后的规则。除了圈子里的rapper,不少偶像练习生也参加了这档节目,曾经拿过battleking的人拿冠军那叫实至名归,全程拿手麦却假唱的小鲜肉拿第二,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这也是为什么不真诚祷告者骂节目组“将hippop扭曲成潮流,掩盖说唱的本质始于贫穷”。平心而论,办了两季的《makeitbig》不可能从未被diss过,不真诚祷告者并不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分量最重的。他这首歌的质量不输之前的diss,但他低估了这档节目积累的人气和各参赛选手的热度。一时间,他的音乐账号被其他rapper的粉丝全面攻陷,评论口径一致,都说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他们哥哥名利双收,而他连张自拍都不敢放,肯定是因为长得丑。这让原本可能旷日持久的diss大战仓促收场。不真诚祷告者的滑铁卢让圈内圈外地上地下意识到,这个圈子完全变了,实力弱依旧是原罪,但不再是底气——粉丝才是。为了粉丝,全国各地叫得上名字的厂牌都有成员登上两季节目的舞台,除了lzc的梁真。记者在莲花体育馆的后台采访他,问他作为第一个在万人体育馆开演唱会的rapper为什么不去参加《makeitbig》,梁真笑,手臂一勾把旁边一个胖子揽过来,给记者介绍这是节目组的总导演。记者诚心诚意地发问:“这么巧啊,导演,请问您能预测一下,如果梁真来参加节目能走多远拿第几——”导演火急火燎地打断:“预测个啥呀预测,节目下个月开播,我现在都没放弃请他来当导师。诶哟,我从第一季开始就想找他当明星制作人,梁真啊,我今天都追到后台了,你再不答应,那就说不过去了哈。”临时接到采访任务并且是嘻哈盲不知道梁真江湖地位的记者:“……”记者强颜欢笑挽救尴尬:“那么梁真先生,您有意向当第三季的导师吗?”这个问题太直接,梁真不由挑了一下眉毛。他那时候剃的断眉,笑起来很张扬,不动声色的样子又很稳重。他的态度依旧是拒绝的,但话说得很客气,没佛了导演的好意和面子。之后他给几个来后台的女歌迷签名,有人想合影,举起相机后正要贴近梁真的脸,画面外突然传来一声喊:“梁真!快上台了!”梁真应声,和没能合成影的歌迷抱歉。录制演唱会vlog的镜头随着他的脚步往后台出口的方向推进,梁真从后面抱住一个和他差不多高但瘦一点的少年,边挠他胳肢窝边教育:“就不应该带你出来你个尕娃子*,不是说好了在外头要喊我爹的嘛!”“我爹才不会和漂亮姐姐们脸贴脸,我爹……”那少年被梁真捂住嘴,一时间只能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勉强挣开了,在力量上依旧敌不过梁真,只能嘴上不服气地控诉,声音断断续续:“梁真你给我等着!我回家就告诉(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说你又欺负(叽里咕噜)还和漂亮(咕噜咕噜)”这段拍摄于两年前的演唱会vlog的共计十六分钟,宴若愚闲来无事的时候看过好几遍,仍然没听清那少年到底要告诉谁,唯有梁真脸上的笑永远温暖。哪怕是在说唱的发源地美国,也鲜少有rapper能开万人演唱会,宴若愚看完vlog后就对这个叫梁真的rapper上心了,听了几首歌后就被吸引。某种程度上,梁真和不真诚祷告者的气质是相似的,他们都有拿起麦克风就舍我其谁的自信,在音乐的世界里酣畅淋漓。梁真发《梁州词》那年19岁,和不真诚祷告者差不多时间正式出道。宴若愚去年回国参加《pickpick!》被各种镜头后的暗箱操作整到心累,果断退赛,完全能理解不真诚祷告者diss时那种怒其不争的心理,要不是当时对中文的掌控能力还不够,他也写歌diss了。这种同理心让他猜想梁真就是不真诚祷告者,但他没坚持多久,第三季《makeitbig》播出。有作品和实力的rapper都在前两季展现的差不多了,来参赛的选手实力层次不齐,无法再现前两季的神仙打架。梁真意料之中的没来当导师,走偶像路线的小鲜肉全都籍籍无名带不动流量,眼见着节目热度越来越低,节目组黔驴技穷,给名不见经传的姜善增加镜头。这是节目的破釜成舟。姜善27岁,在参加节目前是个外卖员,没参加过任何选秀节目,没报名任何freestylebattle比赛,圈内圈外地上地下全都查无此人。这让他的镜头一直被剪辑,进导师王墨镜的战队后也没受重视,直到他在个人演出环节唱了首《bounce(鼓点)》。这是一首展示技巧的歌,但和那些强调flow或者韵脚的炫技不同,姜善另辟蹊径地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与鼓点的位置关系入手,给听众带来从未有过的炸裂感。王墨镜之所以叫王墨镜是因为他从来不在公众面前摘墨镜,但姜善唱完后,王墨镜把眼睛搁到额前,话都说不出来,就是鼓掌。其他三位导师也都被震撼到了,全都站起来鼓掌,湾岛歌手louis最为惊叹,说从来没想过歌还能这么唱,不止是鼓点,连曲里的其他乐器都在和他的声音形成呼应,整首歌都活了起来。“别人都是在把自己的声音嵌到beat里,而你是在玩弄beat,”louis激动到湾岛腔都出来了,说了个在之后登上热搜的词,“这简直是人声和伴奏结合的最高境界——人逼(beat)合一!”“我觉得比赛可以结束了,这就是冠军曲……”“这是我在第三季听到的最有水准的歌,我不认为后面的选手能超越他。”“天呐,我听得头皮都要发麻了,你看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四位导师七嘴八舌地交流起来,天花乱坠地夸赞,重点从歌曲本身发散,问起了姜善的制作人是哪位高手。“你的制作人是谁?”王眼镜眼镜后面的小眼镜睁得老大,迫不及待,“能介绍给我吗。”“麻烦也介绍给我,我也想找他做歌,”另一位导师也来抢人,所有人为了节目效果再次争吵了起来,反而忽视了姜善。等他们终于争够了,重新看向姜善,姜善握着麦克风,说出那个名字的时比自己晋级都要自豪:“他的名字就在这首歌里,”姜善张开手,像是要拥抱那个人,“shoutouttomyproducer——noa。”noa这个名字和姜善一起上了热搜,节目组喜极而泣,他们终于有了不用掏钱的热搜。随着这期节目的播出,姜善一夜出圈,其中有营销号的推波助澜,更多的是各类音乐爱好者的自来水,纷纷转发评论,表示这档节目终于有了点水准。最重要的是姜善长得不赖,很快就将那些之前听民谣后来转摇滚的年轻人重新吸引回说唱乐,漂亮姐姐们在《pick!pick!》里磕完宴若愚和汤燕关也会来看《makeitbig》脑补姜善和他的制作人。节目的播放量节节攀升,导师说不认为其他选手能超越姜善,这句话既对也不对,他在之后的环节中一骑绝尘,要技术有技术,要人文关怀有人文关怀,每一次又都能超越上一场的自己。姜善火了,实至名归,同样火的还有noa,每次后场采访都有记者提到他。和大多数制作人一样,noa也会在自己制作的伴奏里打上“水印”,即beat刚开始的那声非常含糊的童声——“noa”。网友各个都是人·钮祜禄福尔摩斯·才,很快就发现不真诚祷告者某段时期的歌曲伴奏都有这一声“noa”,只是他从来没在歌词开端写明制作人,大家也就不知道这就是制作人的名字。这一发现让整个圈子都炸锅了,记者媒体一茬接一茬地来采访姜善,问他是不是不真诚祷告者,姜善可能没休息好,在镜头里脸色很苍白,两颊微微凹陷,但每次都坚持笑,说自己就是运气好,有幸请到不真诚祷告者的御用制作人。“他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也很热爱说唱。”姜善看着镜头像同心中所念的人相视,“如果他愿意从幕后走到场上,一定会被所有人喜爱。”记者还想问姜善不真诚祷告者的真实身份,姜善永远“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我不清楚”三连,硬是把那些挖八卦小能手糊弄过去。但节目组没放弃,天天来推敲,毕竟如果真是同一个人,他们就又有了新的爆点。姜善叹气,在n次胡搅蛮缠后败下阵来:“他们难道忘了几个月前不真诚祷告者diss过节目吗,我要真是他,怎么可能来参加。”节目组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但如果你真是他,就说明我们这个节目还是有认可度的,明年再办一季不是问题!“姜善:“……”姜善:“哥啊,咱们都现实一点行不行,我今年27岁,我要真是那个马甲,那就说明我七八岁就会写diss,我要真有这天赋,我能27岁还在送外卖?”姜善说得让人无法反驳,他也继续咬定,自己不是那个用变声器的马甲。节目拍摄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进了全国九强,其他八人没一个能打。姜善是纯素人,前27年毫无黑点,他要是从一个快递小哥逆袭成第一,给说唱音乐带来的将满满全都是正能量。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冠军已被姜善内定,一份写着他名字的体检报告在网上流传开来,尿检一栏呈阳性。尕娃子:兰州话里的臭小子。没错,我们真鹅出息了,拣了个兰州娃娃当儿子,但是捡的时候那娃子就10岁了。第9章 有那么一瞬间,宴若愚觉得自己能同姜善感同身受。他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放纵得一塌糊涂,一方面是为了忘记父母离去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又找不到除糟蹋挥霍以外确认自己存在的证明。他活在空虚的欲望里,直到有一天宴雪涛连夜赶到洛杉矶,把他从倒满柠檬果味酒精饮料的浴缸里捞出来,火急火燎地送到私人医院做全身检查。 第11章 他喊了声“出息”,把卫生间的门打开,里面空无一狗。再蹲**看床底下,不仅没有狗,连那箱子手稿设备都没了。宴若愚傻眼,心中警铃大作,觉得自己不能守株待兔,狗都没了,上哪儿逮姜诺。他并不知道有人交代旁边另一户还没搬走的人家盯住姜诺的住处,只要有人回来,就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他们来得速度也很快,全是大高个,宴若愚观察完床底站起身,他们就黑压压一片堵在了门口,要不是带头那个大金链子黑墨镜,lv皮带扣啤酒肚,他还以为宴雪涛的保镖团找上他了。宴若愚和那社会大哥面面厮觑,大哥扶了扶墨镜,神色凝重,问身边小弟:“这是姜诺?”小弟愣了愣,跟老大点头哈腰,讨好道:“应该是。”“是你个头啊,你骗呆瓜啊,当我没见过姜诺?!”社会大哥反手弹小弟一脑壳,“你以为我不懂行情啊,这样一张脸被富婆包养月费10万起,他姜诺要是有这姿色,能欠钱到现在都不还?!”“……”宴若愚:“???”“喂,你小子……”社会老大进屋,坐在小弟自带的折叠椅上,翘起二郎腿接过小弟点好的烟,问道,“和姜诺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儿?”宴若愚这辈子怕过谁啊,不卑不亢:“他欠我钱,我来讨债。”“哟,这么巧,”社会大哥吐了口烟,摘下墨镜,眼睛比王墨镜的还要小,“我们也来讨债。”第10章 社会大哥又抽了口烟,眯着小眼睛打量宴若愚:“不知道兄弟是哪家公司,平时都在哪儿讨债?”宴若愚还想从这位大哥嘴里套话呢,只能硬着头皮演:“虎山庄园。”社会大哥正要吐烟嘴,听宴若愚这么一说,居然呛住了,两个鼻孔一张嘴一块儿冒烟。小弟连忙单膝跪下给大哥拍背,不小心劲道大了,震得大哥指间的半根烟脱手掉地。小弟慌忙补救,将烟捡起来,二话不说往大哥嘴里送,大哥被烫得从折叠椅上支棱起来,反手又给他一脑壳,怒骂道:“你直播儿看傻了吧搁我这儿反向抽烟!”宴若愚:“……”小弟还想补救,双手四指夹住烟嘴给大哥送上,手指头粗的大哥根本没地方下嘴,脑壳都懒得弹了,一挥手让他出去,和其他人站一块儿。“诶哟,让小兄弟见笑了。”房间里只剩下社会大哥和宴若愚两人。社会大哥的鼻梁不够高,墨镜老往下掉,一掉,墨镜就变老花镜,小眼睛又露了出来,考究地看着他。“小兄弟原来是在虎山那边收债啊,怪不得穿得人模狗啊不,一表人才。”社会大哥又把眼镜扶了上去,“不过我听说,你们放贷都是七位数起,姜诺怎么欠到你头上了。”宴若愚反问:“姜诺欠你们多少钱?”“我们是小额贷款,不能和你们大公司比,”社会老大特谦虚,扬扬三根手指,“本金不多,也就三十万,大半年前他们急着用钱,把老家的房子抵在我这儿。”大哥不愧是社会上混的,聊着聊着,怀疑起宴若愚的身份,问:“姜诺自己什么都没有,户口都落在岭安大学,他要问你借钱,拿什么抵得?”宴若愚眨眨眼,可机灵了:“他没问我老板借钱,他偷我老板手表,市价好几百万呐。”“诶哟,这么贵啊,”社会大哥扶了扶lv腰带,嘴上说着可惜,眼珠子一转觉得姜诺要是把东西当了还他钱,也不错。宴若愚继续试探:“你刚才说姜诺没落户,那房子是谁的?”“姜庆云啊,”见宴若愚对这个名字茫然,社会大哥“害”了一声,给他科普起姜诺的家庭关系,“他三岁的时候妈就死了,他爸在岭安城打工把他接过来,染上毒瘾没两年也死了。姜庆云和他爸同村,就把小孩接过来给他口饭吃,吃着吃着,还就住下了,供他考上大学。不过姜庆云的大儿子去年生了大病,姜诺也就没读书出去挣钱了。”社会大哥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幸好有这个便宜儿子在,每个月都能拿出万把块钱,不然就姜庆云和他老婆卖麻辣烫那点钱,还利息都不够。诶,你说现在大学生毕业,一个月挣不到一万吧,还没姜诺在ktv陪人唱歌喝酒赚得多,学历有什么用呢,嗯?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还没个娘炮——”“他不娘。”社会大哥的知识无用论说得宴若愚脑壳疼,正要反驳,大哥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时下的最新款:“来左边跟我一起画个龙,右边画一道彩虹……”宴若愚:“……”宴若愚寻思着社会大哥还挺潮,居然听说唱。大哥一看来电显示,小眼睛一亮,接起来后嗓门大的像自带大喇叭,散漫道:“终于肯开机了?”“在学校门口堵姜智的是不是你的人?当初不是说好的吗,你要钱冲我来,去堵他一个小孩算什么!”“你不是不接电话还跑路嘛。”社会大哥并没有被姜诺的暴躁传染,和和气气地,“我现在就在16号街等着你来还钱。”宴若愚完全能听清姜诺的声音:“那你先解释,为什么我叔婶的房本已经在你名下了,你阴我们铁老三!又要我们还款又要偷我们房子。”“诶,我可不是偷,我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们把钱还完了,房本我自然会还给你们。”铁老三画大饼不打草稿,“你不希望我再去找你那宝贝弟弟吧,他们姜家可就只剩这一个儿子,你可想好咯,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位帅小伙等着你呢,小伙子你叫什么来着——”铁老三的墨镜又滑下鼻梁了,一眼就能看到宴若愚。宴若愚也扯开嗓子,故作凶巴冲姜诺喊:“姜诺,我是宴大志。”姜诺原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这位宴大志的声音是宴若愚的,突然沉默。“你先过来,”宴若愚同铁老三对视,暗示的话却是说给姜诺听的,“我们老板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手遮天,他就没办不成的事,你能逃到那儿去,还不如乖乖过来,有什么来了再说。”宴若愚这“威胁”非常给力,铁老三跟着洋洋得意:“听见没有啊姜诺,咱们16号街,不见不散。”姜诺挂了电话。铁老三确信宴若愚和自己是同一站线,话更多了,问宴若愚:“我刚才的铃声好听不,炫不炫?”宴若愚都还没回答呢,门口的小弟就来邀功:“是我帮三哥选的,黑怕饶舌,年轻人都爱听这个。”“是吗,”宴若愚抬杠小能手,“我怎么听说年轻人现在都在听乐队,今年夏天都是乐队的。”小弟露出触及知识盲区的尴尬,铁老三体胖但心窄,又生气了:“让你说话了吗?”小弟乖乖闭嘴。“我也觉得这歌没劲儿,说不像是说唱不像唱,净整些花里胡哨的。”社会三哥自己给自己打圆场,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姜庆云的大儿子也搞这玩意儿,还上电视了对吧?”小弟眼巴巴看着他。三哥拍自己大腿拍得响亮:“说话!”“哦对对对对,那节目好像叫什么……变更大!” 第13章 宴若愚丝毫不顾小弟的挣扎,用力收线。他的眼角微垂,完完全全是纯真善良的面相,但发起狠来气势不比这些混混弱,威胁外头的黑大个们后退。【 if you had one shot如果你拥有一次】姜诺被宴若愚突然的爆发惊着了,面上依旧冷静,跟在宴若愚身后,两人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挪,不少黑大个亮出了随身携带的管制刀具,但碍于被俘虏的小弟没有轻易上前。【 one opportunity只有一次机会】他们站在巷子里,每退一步,黑大个们就会上前一步,跟他们保持三五米的距离,宴若愚用只有姜诺听得见的声音倒数,再过几秒到“一”,他们就一起跑。【to seize everything you ever wanted…one moment去完成你曾经梦想拥有的一切…此时此刻】但黑老三也从屋子里出来了,气急败坏地抡其中一个黑大哥的脑袋,骂骂咧咧他们这么多人,不会从旁边包抄吗?!他大吼大叫的时候宴若愚还有五声没数,再开口直接跳到“一”,转身撒腿就跑,姜诺却面对面冲他跑过来——【would you capture it or just let it slip?你是抓住它还是仅仅让它溜走?】姜诺手里捧着个痰盂,掀开盖子往前一抛,把里面的排泄物撒在大口喘气的小弟和跑在第一梯队的黑大个们身上。宴若愚和姜诺在身后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呕吐声中向16号巷街的出口跑去。“快!我车就停在巷子口。”宴若愚看见不远处的那抹红了,边跑边掏法拉利的钥匙,使劲按上面的开锁键。他停得极其有水准,车身横在巷口,不挪开谁都过不去,可不管他怎么按,车子都没反应发出启动待机的声音。“给力点啊,别这时候没油啊。”宴若愚跑太猛,手有点抖,正准备用钥匙直接开车门,姜诺喊了声“小心”,攥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后面拉。车钥匙不小心掉落在地,那位在车窗上留下一甩棍的大高个子捡起,狐疑地瞅了好几眼,像是在辨认是不是真的。宴若愚正盘算怎么把钥匙抢回来呢,姜诺一直没松开他的手,又一次拉起带着他往一条小径里跑。城中村四通八达曲径复杂,原本应该很容易甩人,但黑老三的各路打手像是都在这儿住过,总能从某个角落冒出来穷追不舍。姜诺怕宴若愚丢了,全程抓住他的手腕,一次拐角两人不小心脱手,再牵起上,姜诺直接跟他十指相扣。“前面有个后门,正对大马路。”姜诺对宴若愚说。宴若愚又没来过这儿,毫无方向感,就跟着姜诺一路逃,还不忘把挂在空地上的被单扯下来糊后面人脸上。他们后面终于暂时没了追兵,也抵达姜诺所说的后门,可那三人高的大铁门早不上锁晚不上锁,偏偏这时候被封得严严实实,也不好爬。脚步声极速逼近,眼见着黑老三和他的打手们将于十秒钟后登陆后门瓮中捉鳖,姜诺一瞥铁门旁收集城中村所有垃圾的垃圾仓,再同宴若愚相识,宴若愚辞严义正如奔赴就义:“不可能,我宴若愚就是豁出去跟他们拼了,也不可能躲进这种地方。”十秒钟后——黑大个们纷纷追到后门,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汽车在门后的大马路上飞驰,身上粪水未干的小弟气喘吁吁地走近,发现姜诺的头绳就躺在前门外头,气急败坏道:“给我继续追!”有一个带脑子的打手劝小弟冷静:“这门上锁了,这种门没什么可借力蹬腿的地方,又高,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出去,肯定还在巷子里。”“你是大哥小弟还是我是大哥小弟,轮到你说话了吗,没看见那根头绳吗,啊?”小弟嗓音都哑了,说得太起劲,捂住胸口呕了好几下,气味重得旁边的人都捂住鼻,小弟更咽不下这口气了,指着那扇大门命令他们发起进攻:“给我爬!”躲在垃圾仓里的姜诺:“……”姜诺旁边的宴若愚:“……”宴若愚正捂着鼻子。他们运气好,垃圾仓刚被清理过,里面没有垃圾袋,但绝对算不上干净。无数种固体液体混合后的糊糊顽固地留在仓底和仓壁,经年累月不曾清理,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酸臭味道,别说呼吸,宴若愚连嘴巴都不愿意张开,就怕把这种恶心味道吃下去。他没能成功挑战人类极限,小弟还在外面指挥黑大们爬门,他先败下阵来,反胃要吐。姜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他做出嘘声的动作。宴若愚也不想发出声音啊,而是这味道实在是忍无可忍,眼睛眉毛往下塌的模样是真的可怜。姜诺摸了摸衣服裤子,找出条手帕递给他。有东西捂着总比没有强,宴若愚接过,也没细想冬天随身携带的手帕都有哪些用处,直接敷在鼻下,阻挡了弥漫在垃圾仓的臭味,终于能稍微畅快点的吸口气——宴若愚闻到了香。姜诺没关手电筒,拿在手里给宴若愚照明,自己扭头盯着垃圾仓上的缝隙,观察他们什么时候离去。借着灯光,宴若愚看清了那方布手帕的颜色,和姜诺的那些衣服一样,素淡到像是洗过很多次,都褪色了,还是舍不得扔。这样节俭的人很难过得精致,不可能为出门还个高利贷还喷香水。但那帕子就是香,和那个晚上在车里闻到的一样,是那种有肉体温度的暖香,闻着很舒服,可能连老天爷都觉得姜诺太苦,所以让他有体香。宴若愚没姜诺这么紧张,不动声色地猛嗅帕子。没过多久他的手机一震,拿出来一看,是裴小赵发来讯息,问他在哪儿,宴老爷子已经和镇长来城中村考察了。宴若愚回问:他们离16号街近不近?裴小赵发起位置共享,就在这边上。宴若愚发送暴走表情包【搞快点】:来这儿找我,江湖救急。裴小赵:???宴若愚隔着手帕吸了口气:没开玩笑,再不来我就要憋死了。宴若愚看到裴小赵疯狂移动,那一声声“老板”喊得是哭天抢地,一分钟不到就跑到了边上。宴若愚知道自己绝地反击的时刻终于要来了,不舍得把帕子弄脏了,用手肘处顶开头顶的垃圾仓门,掷地有声:“给我打!”只身一人的裴小赵:“???”全都艰难爬上门正在中间挂着的黑大个们:“???”慢慢从垃圾仓里站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假装宴若愚肩膀上有脏东西帮他拍一拍的姜诺:“……”寒风瑟瑟里,脸上身上一块黄一块黑的小弟捧腹大笑,声音和臭味随风飘散,宴若愚又要吐了,连忙用帕子再次捂住,刚上树啊不,刚上门的打手们纷纷往下爬,要将两人活捉。但他们爬着爬着,裴小赵身后渐渐聚拢起一个接一个跟他们穿一样黑衣的人,也都戴墨镜,差别在于他们的墨镜是跟帖老三一块儿从并夕夕团购来的,宴雪涛保镖们的墨镜其实是监视器的伪装,连接蓝牙方便观察和联络。“怎么回事?”这么中气十足一锤定音的声音来自宴雪涛,镇长和村长就陪在他边上,丈二头脑摸不着和尚,铁老三终于姗姗来迟前来捞人,跟镇长客客气气道:“都是误会,误会。”铁老三是个人精,点头哈腰冲宴若愚陪笑,宴若愚不吃这一套,掷地有声道:“确实是误会,我歪打正着给你们年终送扫黑除恶的业绩,不信你们搜搜那些挂门上的,有惊喜。”铁老三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垃圾仓有半个身子那么高,里外都脏,宴若愚不想碰,姜诺爬到盖子上后朝他伸出手,将人拉上来。同时跳下垃圾仓后他才发现宴若愚的手腕早被自己拽红了,都不知道先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宴若愚突然拦过他的肩膀,故意亲热给束手就擒的小弟看。“你之前不是问我是谁吗?”他要在场所有人都牢牢记着,再也不敢找姜诺麻烦。“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他、哥。” 第15章 “还有,你放心,房子也能帮你要回来。”宴若愚的重音在“帮”上。“至于你那个拖油瓶弟弟……那小孩姜智对不对,”他在姜诺沉默的片刻里继续加码,“岭安二中怎么样?”岭安二中是岭安城最好的公立高中,姜诺当年回老家高考,比第二名高了五十多分上的岭安大学,但在;岭安二中,能进年级段中游就能考上他那没毕业的母校。“喂,你饿不饿,西餐吃得惯吗?”宴若愚终于洗完手,坐会原来的位置,总算想起来还没客套,问姜诺饿不饿。姜诺没给他回应,假装自己不存在似的低着头。宴若愚乐了,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摆脸色,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也有哄人的一天。他“啪”得一声拍桌,脸上的笑意也收了收,故作耐心渐失:“我们这是合作关系,win-win。况且——”他稍稍前倾,手掌还压在桌上。“你有没有想过,两年前唱完《bounce》,姜善为什么特意提到你?今天姜善如果还活着,看到你跟音乐唯一的联系就是去夜店打碟,他又会怎么想?”“你在姜善眼里才华横溢,热爱说唱,”宴若愚摇摇头,表示自己目前还没看出来,“如果你喝完十杯洋酒混啤酒值两万,你给我做十二首歌,你觉得自己值多少?”姜诺看着他,还真有点听到心里去了。“不急着下决定,你也好好想想,不止是为了自己。”宴若愚留姜诺一个人在餐厅考虑。姜诺垂眸,手重新放上桌面,往宴若愚拍过的地方伸去。那里有一只newmine的蓝牙耳机,加上自己兜里那一只,是姜善除了手稿留给他的唯一东西。第13章 姜诺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账户余额,刷新好几次后抬起头,对着宴若愚憋出三个字:“太多了。”“多吗?”宴若愚不以为然,唇角一勾痞痞地笑。姜诺答应给他做歌后,他当晚就把人带到沪溪山庄。16号街的出租房是不能回去了,他就把姜诺安置在这儿,一百五平的商品房除了工作室和乐器房,还有一个房间空着,刚好可以给他住,也方便“随叫随到”。姜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专业的硬件设备。硬件要钱而他和姜善没钱,没办法这么奢侈,玩了那么多年说唱还是只有一个声卡一台电脑,混音编曲全用软件。宴若愚这儿从键盘到合成器一应俱全,全是他以前在二手市场上各种打听又舍不得买的,隔壁乐器室更是个大宝藏,连钢琴都有。宴若愚就给他几天时间熟悉这些设备,把钥匙交给他之前特意强调,自己没什么别的要求,也不关心他的私生活,但有一点,姜诺不能带任何人来这儿,女朋友男朋友不行,炮友更不行。姜诺哭笑不得,让宴若愚放一百个心,他真不是gay,也没女朋友,平时联系最多的人就是他嘴里的那个拖油瓶弟弟。离开之前,宴若愚留给他两首自己写的歌词,希望下次来能听到合适的beat,并又给姜诺转了一笔钱,姜诺觉得太多了,宴若愚却说:“给少了你肯定又跑。”姜诺三根手指头都并拢起来要发誓了,宴若愚摆摆手,说自己这头羊很肥随便薅,然后正色问:“你叔叔没事吧?”姜诺一愣,尚不知道自己的经历背景早被宴雪涛查过。虽然干过不体面的工作,但他没有浪费过一分钱,不是拿来还债,就是补贴对他有恩的叔叔阿姨。他离开16号街不是落跑,而是姜庆云在躲城管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腿,人进了医院,卖麻辣烫的三轮车也被城管扣了,他那两天一直在医院,宴若愚给他的钱也基本都花在医疗费上。“钱你先拿着,总要用到的。”宴若愚自我调侃,“我只有钱,你问我要别的我也没有。”宴若愚再回到沪溪山庄是在三天后,没在客厅看到姜诺,工作室也是空的,倒是推开乐器室后发现他坐在地上玩吉他,弹出来的曲子很有爵士乐的调调。出息就趴在他腿边,像是听了很久,闭着眼睡了过去,耳朵耷拉着,连有人开门都没听到。阿拉斯加在这个年纪长势喜人,一天一个样,姜诺正想给宴若愚瞧瞧出息又长大了多少,宴若愚面色冷淡兴致不高,看了他和狗一眼就离开,等姜诺跟着他来到光线充足的客厅,才注意到宴若愚眼底明显的疲惫。“下午好啊。”裴小赵也跟着来了,乐乐呵呵地同姜诺打招呼,和宴若愚形成鲜明的对比。宴若愚没理他,径直进了工作室,裴小赵把姜诺拉住,小声地跟他说:“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姜诺想说自己也看出来了。“连着两晚都不睡觉去酒吧,凌晨四五点才回家,今天他就眯了两小时,然后就说要来你这儿,你……你待会儿小心点,他要故意呛你找茬,很正常。”裴小赵是见识过自家老板脾气恶劣起来有多不讲道理,先给姜诺打个预防针。“行,知道了。”姜诺会意,也走进工作室。工作室由两个房间打通,空间和客厅差不多大,绝对隔音的录音室靠内,和控制室之间隔着一堵镶嵌大玻璃的墙。姜诺原本以为他们会从歌曲概念开始聊起,可一进屋,宴若愚就直接进了录影室。姜诺打开控制台的对讲话筒,宴若愚敲敲麦克风,让他把这个也打开。姜诺吃不准他的意图,不由问:“你想我直接放beat,给你录段freestyle?”“放hugo那个beat,”宴若愚说,“我想再录一次《coral》”《coral》这首歌已经发行快三个月了,上传第一天就登上网易云音乐榜首,粉丝奔走相告“奶奶你粉的歌手终于发歌了,还是首说唱”,路人再怎么看不惯宴若愚的性格作风,也不得不承认这首歌本身的优秀。但宴若愚自己依旧不满意。事实上,他对自己所有的歌都不满意,恨不得全部下架压箱底,姜诺想劝他别太吹毛求疵,但回想一下宴大少爷洗手的偏执劲,确实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坐在操作台前放beat,宴若愚戴上耳机,全英文的歌词不用看稿就能背出来。他出道以来总共发了8首歌,录过的不止这个数,但不管发没发,全都是英文的,虽然喝了一晚上酒没休息好,一开口还是跟机关枪似的顺畅流利。《coral》这首歌的结构非常传统,verse(歌词)共三段,用hook(副歌)连接。宴若愚唱完第一段verse后就叫停,从录音室出来和姜诺一起重新听。姜诺觉得非常好,如果现场能有这种状态肯定会被夸吃了整张cd,但宴若愚从第二句开始就摇头,说自己慢拍了。姜诺也听出来了,除了几句慢拍,还有些吐字上的瑕疵。宴若愚很自觉地又录了一遍,第二遍不吞字了,但还是听出自己慢拍。他似乎和节拍杠上了,声音和伴奏明明已经很契合,他就是觉得节拍有很细微的问题。录了不下十遍第一段verse后姜诺跟宴若愚商量:“要不你就当自己在yback。唱的节奏如果比音乐节拍稍微慢一点,听着其实更舒服。”宴若愚不为所动:“这一遍我唱快了。”姜诺强行造词组:“那你就是在ybefore,听着也舒服。”宴若愚:“……”宴若愚抱着手臂踱了两步,气压比之前还低,像个鼓鼓的气球,等着一根针来扎爆。长痛不如短痛,早爆早超生,姜诺摆正自己制作人的身份,问宴若愚要不要听听他这两天做的一首demo小样。宴若愚丝毫没有之前寻找noa时的迫切和激动,平淡道:“行吧。”他随意的样子让姜诺有些莫名的失落,点了播放后更忐忑,就怕宴若愚不喜欢。demo一共一分钟,宴若愚的眉心全程没揉开,听完后眼睛窄了窄,不是特别满意地评价:“鼓点是不是太快了,听着很着急。”姜诺解释:“grime这种音乐风格的鼓点就是要这么快,1分钟能有120bmp以上。而trap的频率只有它的二分之一,鼓点频率越慢,大家越会跟着摇,所以trap火到现在。”宴若愚深知trap有多魔性抓耳,赞同地点点头。当年《pickpick!》的主题曲就用trap类型的伴奏,他唱高音部分,rap则是汤燕关。主题曲的歌词简单到丧心病狂,但伴奏和人声叠加后迷幻又销魂,异常洗脑。那首歌也传遍大街小巷,不管是跳舞的广场还是蹦迪的夜店都适合放,男女老少都会哼两句,在去年的神曲榜上如果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可见trap在国内确实火,连选秀节目里歌都会用到trap的鼓点特色。现如今越来越多人都去唱trap,连一些老牌的rapper都会在oldschool风格的专辑里加一两首trap吸引年轻人。 第17章 “你还是想挤的对吧,”姜诺给他支招,“要不要试试火龙果和草莓,你可以挑籽。”“那感觉和皮肤完全不一样。”宴若愚露出个“你以为我没试过”的表情,关了手机屏幕,脾气好像真的平和了点,认真道,“那首grime的beat我还想再听一听。”姜诺和宴若愚又回了工作室。宴若愚这次比刚来的时候配合,还写了几句词,但并不满意。不过第一首歌的大方向终于定下了,伴奏的特点在鼓点高频率,宴若愚继续用英文写歌。那天之后,宴若愚又连着好几日没来,颇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搞得姜诺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在玩票。他拿钱办事,不管宴若愚什么态度,他必须要把自己份内的做好。宴若愚给的钱很多,足够他给姜庆云请专业的护工,交城管的罚款把三轮车赎回来,陈萍阿姨不再需要医院家里两头跑,给他打电话道谢,还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一趟,不然姜智老念叨。姜诺每次都说等等,挂完电话继续做beat,给那段grime找合适的采样,丰富曲子的音响效果,只有遛狗的时候才会出门。这天出息该洗澡了,他把狗带到小区附近的宠物店,别看出息平日里又乖又聪明,一听到水声还没淋到身上,他就开始惨兮兮地嗷嗷叫,换了个男店员才把它抱住。胳膊拧不过大腿,出息还是被花洒淋透,一脸狗生无可恋。那店员一边洗一边和姜诺聊天,问些狗的基本信息,几个月大,然后说现在小还算听话,等到了**个月大体型稳定,它再抗拒洗澡,可就拿它没办法了。店员健谈,渐渐从狗聊到日常生活,姜诺不是社交型选手,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店员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等待的过程里姜诺翻开自己的电子邮箱,按照倒序找那些宴若愚给他发的邮件。裴小赵说夸张了,宴若愚并没有给他发过很多信,从一开始商业口吻的合作信到后来偶尔把他当成树洞,也就二十几封。最长的那封滔滔不绝,讲了很多他对hiphop文化的理解,他认为说唱所有音乐类型中最适合宣泄情绪,也是最容易表达自己的,这种直白真实是他想要尝试说唱的最大原因。然而在最近也是最短的那一封里,宴若愚问他:noa,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姜诺牵着洗完澡吹干毛的出息散步,耳畔隐隐像是能听见宴若愚在喃喃。金字塔尖的家境和优越的自身条件并没能让他逃避某种油然而生的危机感,他迫切又茫然,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唱,又应该唱什么。有这一困惑的的宴若愚在《pickpick!》的舞台,酒吧夜店,巴黎洛杉矶,也在16号街小巷,垃圾仓,还有那个掉毛的懒人沙发,把自己缩得很小看挤黑头的视频。他在别人眼里冷漠疏离,却会为姜诺涉险,忍不住耍脾气。这让姜诺竟生出私心,觉得宴若愚找不到答案才好,就这样永远当个长不大的彼得潘吧,永远纯良,永远快乐。他正神游,突然牵不动绳子,回头一看,出息蹲坐在一筐刚出壳没几天的小鸭子前,吐着舌头异常兴奋。姜诺连忙把出息拽过来,跟买雏鸭的老爷爷道歉,老爷爷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关成年鸭的笼子,问姜诺要不要买,他的价格比前面超市里的便宜。姜诺挺心动的,但买活鸭回去还要自己宰杀放血,这些鸭子各个十来斤重,万一没处理好,就是一地鸭毛加狗毛。老爷爷看出姜诺的担忧,把三轮车上的褪毛机子搬下来,说只要姜诺买,免费帮他处理。老爷爷年纪大了,但服务到位,鸭子在褪毛机子里被褪掉大羽毛后还有不少小绒毛,就戴上老花眼镜,准备帮姜诺一根根取干净。姜诺一见那些生长在楔形毛管里的短硬绒毛是黑色的,突然心生一计,让老爷爷别拔,他回家自己处理。出息一听能拎着鸭子回家了,终于抬起久蹲的屁股,屁颠屁颠跟着姜诺回去,原本以为会分得鸭肉的一杯羹解解馋,姜诺把鸭子往冰箱里一放,并没有拿它做菜。出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情正沮丧呢,宴若愚来了。它早不认宴若愚是自己主人,尾巴不摇也不叫唤,特有骨气地钻进姜诺的房间,下定决心在宴若愚离开前都不出来。但出息很快就真香了——空气里的鸭肉味真香啊,纯天然原生态,是只有放养在村子里的土鸭才有的绿色健康气息。它知道自己不能吃盐,姜诺要是把鸭子全都用来做菜,它就只能饱眼福,便特没出息地跑出来,餐厅里,它心心念念的鸭子摆在桌上,宴若愚和姜诺面对面而坐。“你干嘛?”宴若愚不知道姜诺为什么给自己端只生鸭子。鸭子洗过好几遍,没有异味,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姜诺将鸭子往宴若愚那边推,提示道:“你看它毛孔里的东西像什么?”宴若愚皱起眉,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表情。他只吃过处理的干干净净的鸭子,这样还有小绒毛的是第一次见,乍一看有点恶心。可经姜诺这么一提,他也觉得有点眼熟,再加上这只鸭的毛色发黑,像极了某些在空气中氧化的——“你不是觉得挤黑头的视频看着减压,自己也想试试吗,”姜诺给他递上一次性手套和镊子,怂恿道,“你看这么多够你拔吗?”第15章 宴若愚在那只无数毛孔里塞着黑绒毛的鸭子面前失去了灵魂,飘飘乎问道:“你在逗我?”“你不觉得这些毛的颜色很像黑头吗,而且这些毛硬,不容易拔断,基本上不会出现黑头挤一半留一半的情况,看着很不爽。当然了,拔毛肯定会有阻力,在手感上比剔草莓火龙果更有真实感,拔出来后,鸭子的毛孔会变成小坑,里面干干净净。”姜诺的讲解为宴若愚和鸭都注入新的灵魂。宴若愚还是觉得太扯淡了,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拔鸭毛呢,就算不要面子,人设总得保住吧。他放不下矜持,镊子握在手上无从下手,姜诺体恤他,先做示范,直接拿镊子拔,揪住绒毛裸露在外面的那一毫米,缓缓地提起,中途松开好几次调整镊子尖端夹绒毛的位置,最后拔出没断的一整根展示给宴若愚看:“你真的不试试吗?”宴若愚看着那根被镊子夹住的黑毛,再低头看看那根毛留下的坑,下巴都要惊掉了。还别说,拔鸭毛的过程和视觉效果跟挤黑头是真的像,姜诺自己都觉得有意思,继续用镊子拔,兴致勃勃,成功把一脸嫌弃的宴若愚带动,戴上一次手套拔另一侧的毛。机械又重复的动作很容易让人沉浸,没过多久,宴若愚就抵达和姜诺一样的境界,全身心投入拔鸭毛事业。宴若愚爱看挤黑头减压,但也经常踩雷,遇到那种技术不好挤出血的能恶心好几天。这种顾虑在鸭子身子完全不存在,就算他一不小心把毛夹断了,镊子深进毛孔捣鼓才拔出来,他也不会见血。而且绒毛毛管量大且分布规则,拔上手了,不管是体验还是观感居然都比挤黑头爽。理智告诉宴若愚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拍张照足以@迷惑行为大赏投稿,但他就是停不下来。原本想着姜诺什么时候拔累了他也跟着停下,但姜诺兢兢业业陪他一直拔,等他把自己那一侧的绒毛都拔光,姜诺这边也处理的差不多,一看时间,他们足足弄了两个小时,把原本有黑毛堵在毛孔里的丑鸭打造成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无毛可拔鸭。姜诺放下镊子,捶了捶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酸胀的后背,将光洁无瑕鸭端到厨房。等他们拔毛等到睡着的出息一吸哈喇子跟着姜诺,绕在他的腿边,姜诺给它在狗粮里拌了些新鲜的碎鱼肉,才让它暂时打消对鸭子的执念。“你饭吃了吗?”姜诺准备剁鸭子了,转念又问,“你吃粉吗?”“……吃。”宴若愚的回答犹豫了好几秒。他对中餐没什么乡愁感,饮食习惯西化,家里的厨师单独给他做饭首选西餐,粉是地道的中国主食,他都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吃是什么时候。但这鸭子是自己辛辛苦苦拔的,他当然要尝尝劳动的果实。而当他亲手拔过鸭毛再看那些挤黑头的视频,就觉得不得劲了,放下手机晃晃悠悠进了工作室,听姜诺做的那首grime风格的beat。和上次的demo相比,现在的这个beat更成熟,每分钟鼓点依旧在100次以上,但听取了宴若愚之间的建议稍稍放慢。除此之外,姜诺还加了一些爵士乐的采样,beat里的鼓点紧凑激烈,旋律散漫舒缓,一张一弛控制得非常精准,拿出去给内行人听,绝对会被称赞高品质。宴若愚循环播放,听的同时开始写词,不知不觉就写到姜诺来叫他吃饭。姜诺做了鸭肉粉,说不上特别好吃但很家常。他端出两碗,然后拿出一罐辣椒酱,眼睛眨都不眨,自然又娴熟地夹出一筷子辣椒酱。那辣味扑鼻又刺激,宴若愚傻眼,看着姜诺将他能吃半年的量搅拌进面里,匪夷所思地问:“你这么能吃辣?”“我是平芗人,没辣椒,吃到嘴里就没味。”姜诺又搅了两筷子后就开始吃,吃面速度比宴若愚快多了,丝毫没发出被辣到的嘶声,显然是对这个辣度习以为常。宴若愚惊呆了,迅速用手机查找平芗是何方宝地。网上说平芗人吃辣称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宴若愚咽了口唾沫,庆幸口味清淡的自己投对了胎,生长在岭安。他也有些困惑:“你们有人不吃辣吗?”姜诺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宴若愚较真:“万一呢,万一你的小孩跟你说他不爱吃辣,你难道逼他吃?”“不需要逼啊。”姜诺不紧不慢道,“平芗人的小孩,从娘胎里就开始吃辣。”宴若愚:“……” 第19章 总而言之这首歌的调调就是小爷我在阿姆斯特丹坏事做尽,那些看不爽我的人可以在这座城市“findme”。宴若愚的歌词稿里并没有出现重复的段落,姜诺就没特意设计hook的桥段,少了两段共八个八拍,整首伴奏只有三分钟不到。刚开始录的时候宴若愚全程都在rap,但多录几遍后,他会在“findmeinamsterdam”这儿不由自主地唱起来,唱完之后哼“耶”,让前面那么多发狠的话听起来没那么有攻击性。两人都认为这个灵光乍现的处理是点睛之笔,保留唱的版本,一鼓作气熬到凌晨两点把音轨全部混好。宴若愚听了遍成曲,觉得特不真实,怎么这么快就算做好一首了,姜诺说这很正常,姜善对自己要求也很高,他给姜善做歌的时候,有些曲子和歌词磨合一两个月都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但要是双方灵感都到位了,从一无所有到成品也就一夜之间的事。大功告成,宴若愚和姜诺一起去阳台抽事后一支烟。宴若愚抽白烟嘴的万宝路,点上吸了一口后,姜诺还没摸到自己的打火机。宴若愚便歪了歪头,又吸了一口让烟头部分的烟丝烧得更红,姜诺叼住自己的烟凑过去,两人的烟头相碰,点燃了他的白沙。然后他们分开少许距离,自顾自抽烟,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暗示,自然而然心照不宣。过了一两分钟后先开口的是姜诺,他乘热打铁,问宴若愚对下一首歌有什么计划,宴若愚对主题倒不怎么关心,但迫切地想要用中文写歌,不然他出道到现在没一首母语歌,太憋屈了。姜诺说行。他不矮,但人太瘦体脂低,冷热一交替就容易冻出鼻涕,所以随身携带手帕擦拭,清洗后可以重复使用,剩下不少卫生纸钱。宴若愚看着姜诺用手帕在鼻子下面擦了擦,然后放回口袋。这一系列操作摆明了那天在垃圾仓,他给宴若愚的手帕也是这一用途,但宴若愚摸了摸自个儿兜里的手帕,不仅没觉得脏要扔,而是脑回路清奇的心生一计。当晚宴若愚并没有离开,姜诺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住进来后的第一晚就睡沙发而不是卧室,房间里的双人床干干净净没动过,也省得宴若愚叫家政来清洁消毒。宴若愚年轻,太阳一出来就醒了,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掀开被子只穿睡裤就往阳台去,将姜诺睡前晾在架子上的手帕取下来,再把他之前一直没还给姜诺的那根挂上,狸猫换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宴若愚扭头,见姜诺还在睡,就没急着把手帕藏起来,而是勾在手指上闻,吸气的同时闭上了眼。那一刻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古代那么多达官纨绔嗜用鼻烟壶,因为香啊,舒服啊,闻一闻神清气爽,就像姜诺的手帕,明明没喷香水,但就是有来自肉体本身和植物的混合香气,温暖而可靠。是这个味道,宴若愚眉开眼笑,又吸了一口姜诺的味道。他心满意足地转身,被蹲在阳台和客厅交接处的出息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后确定四下无人只有他和狗,冲出息嘘声,让他别说出去。出息仰头开着他,嘴巴紧闭,弧度有点像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宛若打量一个智障。它有四条腿,比宴若愚快一步跑回客厅,直接爬上姜诺的胸膛。“喂,你在干吗,他还要睡觉。”宴若愚的声音特别小,就怕不小心吵醒姜诺。但他对宠物的毛发还是抵触,在沙发前走来走去,就是下不定决心把狗抱离。出息像是算准了宴若愚磨蹭龟毛,拿它没办法,得寸进尺地吐出舌头舔姜诺的脸,提供特殊叫床服务。宴若愚被眼前这只真舔狗震撼到了,更加无从下手,眼看着舔狗一路往下要啃姜诺的锁骨,睁不开眼还想睡回笼觉的姜诺熟练地将出息抱进怀里,塞进被窝里,侧了个身正对着宴若愚,鼻音浓重地嘟囔:“别闹。”宴若愚:“……”宴若愚和在被窝里只露出脑袋的出息对视,它的微笑依旧意味深长,像是在说宴若愚只能狗狗祟祟偷手帕,而它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切,瞧你这出息样……”宴若愚故作不在意,不和一只狗子计较,就在这时姜诺挠挠耳朵把头发往后捋,露出发丝间几根出息的白毛,宴若愚管不住手,坐到沙发边上把那几根毛挑出来。而等他把毛挑完了,他还是原来的姿势坐着。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姜诺,他的骨架比同身高的男生都细一点,锁骨很明显,不用特意凹都能放硬币。他的头发也就到锁骨的长度,宴若愚之前问他为什么留长发,他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姜善去世后就忙着凑钱还债,没空剪。这让宴若愚心里头又盘算起小九九,想乘姜诺还在睡,偷偷剪一缕头发,说不定也是香的。他挑出其中一缕绕到指间打转,发尖扫过姜诺的脸带来丝丝痒意,让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野里最具存在感的倒不是天然小暖壶阿拉斯加,而是宴·纹身大哥·若愚。姜诺庆幸自己没做被追债的梦,不然肯定腿快于脑子直接跑路。宴若愚这一身纹身他在虎山庄园里已经看过了,全是大师手笔,设计精心技术过硬,后背那两道从肩胛骨往下见骨见血的伤痕面积最大,白色的绒毛和羽翎点缀其中,栩栩如生。那是宴若愚在美国纹的最后一个图案。他终于戒掉止痛药的瘾回归正轨,纹完后还给美国版vogue拍封面,裸着上身背对镜头回眸,让人毫不怀疑他其实是个精灵小飞侠,下一秒就会生出翅膀遨游天际。除了翅膀伤痕,宴若愚的左小臂上有浮世绘的海浪,后颈处纹了个黄铜色的发条,等人来拧。但姜诺记得上次的时候,宴若愚右胸的地方只有几笔乱七八糟的简笔画,几日不见,那些线条上方多了黑色的荆棘刺,一路蜿蜒穿过锁骨。宴若愚都卷自己头发了,姜诺便也直男做派地戳他胸肌,本想问为什么又纹新的纹身,但一开口没过脑子,直接说了手感:“好硬。”宴若愚:“……”姜诺:“……”出息:“???”“我不是,我没有,我——”姜诺怕宴若愚往奇奇怪怪的方向想,急急忙忙否定,宴若愚先是一愣,旋即亮眼发光,求肯定地问:“你真的觉得硬?”姜诺:“???”“那你再帮我摸摸别的地方,看我这些天练舞房有没有白去。”宴若愚激动又起劲,骄傲地秀出自己微微凸起的肱二头肌和腹肌。姜诺从被窝里坐起来,原本特难为情不好意思,戳得力道很轻没戳动,一个没忍住又继续戳,眼神中流露出羡慕之意。男人的肌肉就像女人的指甲,只有同性才会懂和欣赏,怎么都戳不动后姜诺整个手掌贴在宴若愚腹肌上,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那种对力量和形体的崇拜呼之欲出。而宴若愚呢,他瞥眼混身**并逐渐有阿拉斯猪化的出息,扳回一城后那叫一个洋洋得意。“我没刻意练肌肉,这两天往舞团那边跑得勤,又紧致回来了。你要是想练我回头可以带你一块儿去健身房,不过有一说一,我倒是觉得骨架小的男生肌肉只需要练出薄薄一层就行,线条太明显反而不好看。”宴若愚摸摸下巴,建议道,“你现在还是太瘦,第一步得让体脂先上去。”姜诺连连点头,寻思着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多买鸭,毛给宴若愚拔,胸脯肉自己吃,聊着聊着他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胆大摸宴若愚的胸,指着那片荆棘刺问:“你昨天之所以路过,是去纹身了吧。”宴若愚正要继续滔滔不绝健身食谱,陡然安静。新纹身周边的皮肤还泛着红,与下方的简笔画有少许交叉。那两个尖像猫耳朵,荆棘遮住的刚好是耳朵后面保龄球瓶似的东西。宴若愚并不想聊纹身,脸顿时冷下来,打气筒再次开始工作吹出个欲爆的气球,等待姜诺的话语变成针来扎破,姜诺看着那圈洗不掉的荆棘,指腹划过被层层纹身遮掩的子弹穿过的痕迹,怅然道:“你当时一定很疼。”宴若愚冲进脑海,将那个打气筒踢到离海十万八千里的高山上。“那你呢?”宴若愚摊开姜诺的手掌心,摸了摸那三朵模糊的向日葵,才发现葵心的皮肤很粗糙。“早记不得了。”姜诺笑,也没瞒着,“我爸不仅吸毒,还喝酒,喝得厉害,撒起疯来会用烟头烫我手心,这纹身是用来遮烫疤的。”“那你怎么笑得出来,不疼吗?”宴若愚听着都心疼了。姜诺摇头:“都过去了。”宴若愚努努嘴,唱起歌来:“又是姜善教你的吧,let it go~ let it go~”姜诺垂眼,唇角有些弧度,但算不上微笑。 第21章 “新年快乐。”他也认认真真地一字一顿呼唤对方的名字,“宴若愚。”第17章 新年新气象,整个一月份,回到沪溪山庄的姜诺对宴若愚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有freestyle吗?”刚开始宴若愚一脸懵逼,他是studiorapper,在薛定谔的说唱圈鄙视链里,他这种即兴作词能力较差的录音棚歌手在battlemc之下。不过宴若愚本来就是注重精雕细琢的人,姜诺能理解,也有些好奇,问:“你平时到底怎么写歌的?”“你是问英文的还是中文的?”宴若愚头头是道,同姜诺细数,“英文的flow和韵脚本土rapper都已经玩烂了,所以我另辟蹊径,把诗歌那一套韵律带进来,听起来更朗朗上口有节奏感,又为了让听众觉得重复,每四个八拍都换长短格,或者短长格,短短长格,长长短格,长短长格,短长短格。”刚睡醒没多久还坐在沙发上的姜诺:“……”姜诺挠挠头发,露出一个非常友好的微笑:“那中文呢?”非常友好的微笑也出现在宴若愚脸上,旋即从地板上弹起来趴进他怀里哭诉:“诺诺老师,我dirty了,西‘方’列‘强亡我之心不死,救救我那被ruin的中文吧。”还没洗漱换衣怀里一身狗毛的姜诺:“……”被宴若愚挤出姜诺怀抱的出息歪吐舌头:“???”好在宴若愚回国快两年了,天天讲中文,认得拼音,经典的国骂都会,岭安话也能来两句,就是烫嘴,进录音棚后嘴巴嘟起咂巴好几下,才出来句夹杂普通话的方言。所以方言说唱就不在两人的考虑的范围内了,还是要说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不过宴若愚出道两年一首中文歌都没有,跟小白新手没什么两样,姜诺就建议他别在flow和韵脚上绞尽脑汁,而是练练freestyle,把用中文说和唱的感觉找到。宴若愚寻思着这还不容易吗,进录音棚后打个响指,表明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姜诺可以随时放beat。可等姜诺真的放beat了,宴若愚在麦克风前“eyy,yo,eyy,yo”了好几遍,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尴尬地手闲不住继续打响指,不像在唱rap而是玩快板。宴若愚叫停,跟对讲话筒另一头的姜诺商量:“你给我个题目吧,不然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行,题目就叫hiphop。”宴若愚:“……”宴若愚叫苦不迭:“换一个吧,这范围也太大了,你说和没说一个样啊。”“我不管给你什么题目你都会这么说的,所以这不是题目的问题,而是你迈不出那一步。你想想看,你去过很多地方,读过的书见过的人全在你脑子里,你肚子里是有货的,只是你从没想过要整理,那就不要整理了,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别有心理压力。”“行吧。”宴若愚勉强答应,又开始“eyy,yo,eyy,yo”——“eyy,今天天气真好,我出门和你说早——”宴若愚泄气地停口,皱着眉,“不行啊太傻’逼了!”他泄气地叉腰,姜诺继续激励:“别停,完整地唱完就行。”宴若愚硬着头皮,刚开始好几天都经常性词穷,没办法用即兴的歌词将三四分钟的伴奏填满。姜诺为了不打击他的自信心,每天都盲目鼓励他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你刚刚唱了好几遍wothree,threetwoone,四舍五入你也算跳压了,非常棒!”宴若愚本想吐槽说用freestyle练语感就是在扯淡,一听姜诺对自己的滤镜都厚成这样了,还能摔麦克风离开咋滴,凑合着继续练呗。有如此擅长于从鸡蛋里挑优点的制作人,宴若愚的freestyle可谓是突飞猛进,每天早上进录音棚晚上出来都实现了一次对自己的超越,折腾到二月份歌虽然一首都没写,但随便freestyle的东西总能给姜诺惊喜。“eyy,yo,eyy,yo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姜诺听不下去了,停了beat,从控制台进入录音室捏住宴若愚后颈的纹身,假装那儿真的有个发条,拧动好几下给宴若愚续上青春活力。宴若愚非常配合地焕然一新,让姜诺放个trapbeat,低鼓点频率和又脏又磁的摩擦音配合上他的声音,不管唱什么都很洗脑:“我宴若愚就是帅eyy所以才会这么拽eyy歌唱得像狗屁蛋eyy但他们就是把我爱eyy全都因为我人长得帅yo没别的原因我就是帅yo歌写得烂也疯狂热卖yo理直气壮靠脸吃饭skrskr”姜诺又听不下去了,打开对讲话筒,辞严义正:“这位甲方,请不要对你的颜值过于自信,也不要对你的才华妄自菲薄。”“前几天不是还喊我小鱼儿吗,今天怎么生疏成甲方了?”宴若愚问道,显然心情不是一般的不错。“那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姜诺果然是个无产阶级,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裴小赵,学着他的语气,“老板?”“可千万别,整得我像个万恶的资‘本’主‘义,你上哪儿找出手像我这么大方的剥削者。”姜诺问:“你用艺名吗,或者aka(asknownas)?”“我akabruce,这我英文名,在国外认识的朋友都用这个称呼我。”姜诺有些没想到:“你喜欢李小龙?”“不是耍双节棍的brucelee,而是晚上变身batman的brucewayne。”宴若愚说着,扯了扯身上穿着的薄t恤,“杀克重”与dic有过联名,他身上这件的印花就是蝙蝠侠经典起源漫画《yearone》的分镜头。姜诺对超级英雄电影没多大兴趣,但诺兰导演的蝙蝠侠三部曲还是看过的,宴若愚这么一提,他才恍然发现两人身份上的相似,全都家财万贯,父母双亡,世人只当他是纨绔子弟花花富二代,难以窥探他隐藏在面具下的真正自我。 第23章 “诶!”宴若愚精神了,规规矩矩端正坐好,“姐姐什么事儿。”姜诺:“……”姜诺:“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宴若愚打包票:“好嘞,姐姐。”“你在说唱这条路上到底打算走多远?”“什么意思?”宴若愚有些茫然,觉得姜诺严肃地像那些选秀节目里盘问自己梦想是什么的导师。“我知道你没有经济压力,不需要靠说唱吃饭,可能今天加入这个舞团,明天又组乐队。这很正常,但我想有个心理准备。”姜诺也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担忧。就好比一个作者连坑好几篇后又开了个新文,在别的坑里待过的读者胆战心惊,进新坑前肯定会犹豫。姜诺问:“你确定要我做12首歌?”宴若愚并没有思虑到姜诺到底在担心什么,在心里打算盘,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一首grime,但他平均一年也就发四首歌,12首歌就是三年,不算长,但也不短。他的素材其实很多,为什么总在成功只缺临门一脚之际拱手相让,是性格的缺陷还是不屑;为什么会有蝙蝠侠的简笔画纹身,还这么丑,难道是自己设计的;为什么不乐意别人提到他父母,亲子关系是否真如传闻中说得那般不合……可这些又恰恰是他一直在逃避的。他为了逃避毕业回国参加选秀,又为了逃避当偶像退赛做潮牌,等新的事业风生水起,他又不能承受似地重新开始做音乐,现在突然说要加入舞团,姜诺也不觉得意外。他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的困惑和精神危机不是油然而生的,而是一直存在,挥之不去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宴若愚一次又一次的逃避注定他要一次又一次地站到交叉路口,一次又一次选择接下来该怎么走,是继续自欺欺人粉饰记忆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还是放手一搏。“你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表达的东西吗?”姜诺问。“比如说?”宴若愚一脸茫然。“你对你的城市有感情吗?”姜诺突然想到了什么,“lzc刚发的cyphermv你有什么看法?”“我在岭安城待的时间都没你长,哪儿来的乡愁。”宴若愚笑,“你是说梁真的那个厂牌吗,我还没听呢。”即然没听,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两人肩靠着肩坐在电脑前,一个表情严肃,另一个满脸都是好奇。点击播放前姜诺想到宴若愚如果没看过,刚好可以做个reaction视频,就把相机架在上方,自己并没有入镜。cypher在说唱中指的是麦克风接力。一个团队、一个厂牌或者朋友之间一人来一段自己的说唱,就是cypher。有些厂牌每年都会发cypher,歌词里有对过去一年的总结,也有对未来的期许。代表兰州说唱的lzc厂牌成立了十多年,鼎盛时期曾汇聚十数名西北地区的rapper,如同一滴水牢牢凝聚。后来出于个人发展和追求,离开退出lzc的rapper散则黄河入海,势不可挡,全都为故土家乡争光。到现在除了主理人梁真,lzc还有四位成员。一个成立十余年的厂牌有他们独有的风格和底蕴,当屏幕还是黑的,前奏响起,宴若愚听到他们采样用了电影质感的刀光剑影,不由“哇”了一声。随后,镜头闪回展现好几个兰州的标志性建筑,再从高处航拍银装素裹的黄河母亲像,迅速拉近后环绕式俯拍站在母亲像前的lzc五人。“梁真第一个唱啊。”这是宴若愚没想到的。一般来说,厂牌的核心人物会压轴,lzc以往的cypher也会这么安排顺序,但今年梁真打头阵,唱得时候所有人都不同角度地侧对镜头,只有到自己那部分时才直视,整个mv的基调和伴奏一样都透露着肃杀感。“我喜欢这个beat,鼓点很强。”宴若愚不由自主地跟随节奏摇摆。这是比较典型的boombapbeat,鼓点是伴奏的核心被高度强调,梁真每个字的重音又刚好落在节拍耽重音上,力量感十足,听感很爽。宴若愚没仔细看歌词,注意力都放在编曲和伴奏上,镜头给到第二个rapper后,他能听出音轨中有新的鼓加入,鼓点开始变得复杂,rapper的唱腔也没有梁真那么狠,和伴奏很好的融在一起。每个rapper登场,伴奏都会有些许变化,突出rapper的个人特色,而当林淮最后一个出场,宴若愚点了暂停,觉得眼熟又一时没想起来,所以特别纠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先听。”姜诺按了播放键。在林淮之前,其他人伴奏中鼓的每分钟节拍数都在100以上,而轮到林淮,军鼓频率明显放缓,衔接上的808鼓非常慢,鼓声拖沓,伴随着“cici”的镲声,旋律一下子变得迷幻,意味着编曲风格从oldschool变成了trap——今年才19/就功成名就/依然百尺竿头/堵住所有讪口身前是我战友/援手/轮到我紧握拳头/绝不善罢甘休在这紧要关头/参透/前辈所有传授漫游/在这黄河湾头/泛舟/天地一览全收……林淮扶着镜头往前走,再从侧离开,屏幕里就有了奔腾的黄河,川流的快艇,梁真和他的兄弟们站在河中一块湾地像拥有一座孤岛。镜头推至梁真身前,他最后说道——这里是金城兰州由lzc看守姜诺按退回键,又放了一遍林淮的部分,问宴若愚:“你觉得他这段双押写得怎么样。”宴若愚抬抬眼,眼珠子转了个圈落在手指头上,抠一抠,不服气地嘟嘟囔囔:“给我时间我也能写出来。”“真的?”姜诺不相信,“他们从录音到mv杀青只有了三天。林淮在岭安大学读书,拍完就赶着回来上寒假小学期。”姜诺一看日期,还有二十天不到就要过农历的春节了,当代大学生居然还有寒假小学期这种堪比初高中补习班的丧心病狂的安排。他在网易云音乐里搜林淮的名字,跳出来的每首歌评论都超过999,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时“小梁真”。“你想和他合作吗,你们是同龄人,交流起来可能更有共鸣。”“什么意思,我们才差三岁。”明明没必要反驳什么,但宴若愚就是要来这一句,表明如果一定要二选一,他肯定不稀罕那什么林淮。“不是年龄的问题……”姜诺无奈一笑,“他现在应该还在学校,你要是愿意,我帮你把他约出来。”宴若愚双眼皮一窄,警觉地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这首cypher我帮他们混的啊,”姜诺无辜道,“我们整个一月份都没做出一首歌,你又没说我只能给你一个人干活,我就去摸鱼赚外快了。”宴若愚:“……”宴若愚反正闲着没事,不如去会会这个林淮。电话接通后他让姜诺开免提,林淮开口闭口诺老师叫得亲热,听得宴若愚眼皮子都不停地跳。姜诺全都看在眼里呢,后背发凉怕再不开门见山宴若愚就会把他手机摔了,直接问:“我有个朋友想和你交流交流,你看成吗,什么时候有时间?”林淮刨根问底:“哪种朋友啊?”姜诺抬眼与宴若愚相视,喉结动了动,说:“你见了就知道了,算是个……说唱爱好者。”宴若愚歪了歪嘴角,对这个回答并没有非常满意。“你着不着急啊,这电话来得可真是时候,我明天要赶最早的飞机去参加一个活动,嘿嘿,哥们我牛逼吧,都受邀去做演讲了……对了,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姜诺如实道:“宴若愚。” 第25章 永远不够用的篮球场和永远不嫌多的篮球鞋;说是街舞表演但背景音乐永远是韩文歌;球鞋和潮牌市场热火朝天,有人在莆田成了百万富翁,也有人在大洋彼岸血本无归;学校里的课无聊又水;今年不流行脏辫而是锡纸烫,但扛得住寸头的人永远不会过时;kevenkim说不定能拿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说唱界的鲍勃迪伦,去年国内没有一场大型说唱音乐节……林淮学的专业根正苗红,自己思想觉悟也高,和宴若愚聊顺了还是叫了不少酒,并开始了他的黑怕小课堂,为未来的思政课大讲台提前做准备。按林淮的话来说,他当初填报志愿时选的全是理工科,奈何分数不够阴差阳错被调剂到这个专业。拿到通知书后他当真是两眼一抹黑,跟他爸啊不,他妈——也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个家庭地位的那一位促膝长谈,觉得自己绝不能去马克思主义学院,他林淮出身rapper世家,学这专业犹如狼群里混进一只哈士奇,血统气质都不对。十七八岁不知复读苦也不知赚钱难的林淮觉得不行,这书不念了,继续跟着梁真跑演出得了,反正饿不死。“但你猜怎么着,所有一切都策划好了,第一站的票也都寄出去了,主办方在开演前第三天说不干了。问原因,不说,上上下下全打听了遍,也没什么明文规定说不能搞黑怕演唱会,但主办方就是怕了。”宴若愚能理解:“是他们后面的资本怕了,想及时止损。”“是啊,所以去年……嗯,今天都二月初了,那就是前年的下半年,连梁真都闲到在家抠脚。”林淮说得是玩笑话,揭示的现象确是令人唏嘘不已的。姜善的乌龙更像是个导火索,把中文说唱内容低俗、rapper素质堪忧等问题摆到台面上批判,逼着这个刚冲出地下的圈子退回underground。《makeitbig》第四季停办,黑怕音乐节取消,梁真的全国二巡泡汤,只有一些livehouse还在办演出,卫视跨年不再请rapper而是乐队……现如今,黑怕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吸引资本了,地下与商业的格局基本定型,想挣钱就得弯膝盖,写推广曲参加真人秀,比如《pickpick!》第二季《upup!》。林淮这时候求生欲很强地插讲一句:“无意冒犯,但有一说一,我那几个天天骂偶像不real的老弟,他们要是有你一半好看,巴不得去又唱又跳,毕竟没有人跟钱过不去。”“所以那句话说得好啊,一切都是最早的安排,我要真去复读或者不读,我林淮这辈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思想觉悟上的飞跃是不是,马克思说过,铁是冷的,铁就是冷的,我们没必要为铁是冷的这个事实而伤心欲绝,而是问问自己,即然铁是冷的,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宴若愚一脸问号:“马克思说过这句话?”“所以你这是打算转型了?”姜诺抿了抿酒,笑着,眼里藏着什么琢磨不透的柔意,“我有看到一些人在你新歌下面留言,说不能想象出道曲是《差不多大学生》的人居然会玩喜剧说唱。”林淮摆摆手:“那时候我还没去马院报道,我现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insidemydna,每天快快乐乐赛神仙,开心就完事儿了。”姜诺这次喝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盯着酒杯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林淮和宴若愚都看向他,因为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我还以为做《差不多大学生》这样的歌你会更开心。”姜诺又喝了一口,丝毫没有醉意。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没听说过林淮的名字,但都知道lzc的新成员是个“小梁真”,两人岁数差没到父子的程度,但梁真手把手带他进圈,把他当儿子教和养,林淮十八岁那年的正式出道曲《差不多大学生》也没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原本以为他会和梁真一样走叙事风,但黑怕凉久了回暖后,他连做好几首喜剧说唱,也就是他说得“开心就完事儿”风格。“但《差不多大学生》这种歌投入和说唱不成对比,还时刻有下架的风险。”一直嬉皮笑脸的林淮也会惆怅,那双眼像是能看到很远很过去的时刻与地方,“《梁州词》下架前那个晚上,梁真熬了一整夜截屏十多年前的评论,也再没在任何演出里唱过这首歌。”林淮眨眨眼,眸前的那层雾很快清明,又懒散地靠上椅子靠背:“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是我唯一一首oldschool诶,我之后都是用trapbeat。”“我也很少用oldschool的伴奏了,我喜欢尝试新的东西,新歌用了grime,要听吗?”宴若愚有些炫耀地挑挑眉,递给林淮一个耳机。姜诺为了让他们看手机更方便,主动让出宴若愚旁边的位置。宴若愚原本只打算听这一首歌,但都提到grime了,林淮就想到risingsky新签的rapperdove,他的新专辑里也有好几首grime。dove的留学经历和宴若愚相似,在一个很小的年纪就去了美国,虽然起了个名字叫鸽,但发歌速度一点都不鸽,逼格极高,歌词里没一个低俗字眼,《makeitbig》如果在美国设有海外赛区,那他的经纪人肯定会让在就读常青藤的他也去参加。“那梁真会来当导师吗?”宴若愚问。林淮沉溺于dove唱副歌时的音色,头都没抬:“不知道。”宴若愚看出他心不在焉,将他耳机摘下来,贴着他耳朵问:“你是他儿子你会不知道?”林淮吓了一跳,继而哭笑不得:“哥啊,你没发现我们不同姓吗。而且我今年19岁,梁真才32岁,他得多混账才能13岁就有小孩啊,我当然是他从垃圾桶边上捡来的。”宴若愚无语:“你咋不说你是西瓜里蹦出来的。”“反正就这个意思,我是他收养的。”林淮重新把耳机带上,听不厌dove的副歌,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些啥,“重启后不会有什么大咖老炮来参加,都是些年轻rapper,我们相聚就是一场缘,今天就由我做主,我第一你第二dove第三,就这么定——”林淮的耳机又被宴若愚拿走了,没能听到高音部分,不免有些茫然:“老哥我知道你颜值即正义,但你肯定赢不了我,我从小到大写的检讨书都押韵。”“行行行,你第一就你第一,反正你现在说了又不算,”宴若愚拍拍林淮的肩膀让他站起来方便自己出去,“先找人,姜诺不见了。”第20章 林淮的淡定与宴若愚形成鲜明的对比:“老哥,打电话呀。”宴若愚边拨号码边往外面走,迈了两步后扭头,见林淮还在听dove的歌,问:“他这么对你胃口,你怎么不联系他?”“那也需要点契机啊,”林淮摸摸下巴,认真道,“他在国外用ins,我ins账号的关注人只有他。他要是哪天看到我的b站沙雕视频或者听歌,觉得挺有意思去搜我的名字,不搜不知道,一搜发现我早就关注了他,这缘分不就来了吗。”“……行吧。”宴若愚万万没想到林淮这人还挺含蓄,没再说什么。他问服务生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头发的哥哥,服务生指了指后门,说他去河边抽烟了。宴若愚道谢,出后门后电话通了,但姜诺并没有下意识地“喂”一声,宴若愚见他没出声,也不说话,没走几步,就看到姜诺正坐在一座石桥的台阶上,桥上有月光和姜诺,桥下有水和宴若愚。这石阶都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了,但宴若愚还是勉为其难地坐到姜诺左边。姜诺微微驼着背,侧过脑袋一眨不眨地与他相视,寒风在冬夜徐徐而来,吹荡起桥下的涟漪,只有眼眸水波不兴。“你还真挺帅的。”良久,姜诺才淡淡地评价了这么一句。宴若愚笑,说他反射弧太长,都认识这么多天了,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姜诺说:“我脸盲。”宴若愚:“行吧,我知道了,不知鱼美姜noa。”姜诺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和他贫,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宴若愚以美化室内环境为由,将姜诺的衣服全换成自己看中意的。他心细,把标签全剪了,姜诺问他多少钱,他就故作不稀罕地让姜诺别问,问就是打样不要钱。姜诺现在穿的也是“样衣”,褐黄色抓绒工装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一部分脖子,里面那件无帽藏蓝卫衣是即将于二月份巴黎时装周亮相的走秀款,官方都还没出图透呢,宴若愚就拿来给他穿了。“姜诺。”姜诺侧脸,已经很久没听宴若愚叫自己全名,宴若愚确实一脸正经,要替他做主似得:“我和林淮聊那么久没顾上你,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不是因为这个。”姜诺抿唇一笑。“那你为什么……”宴若愚也说不准,就是看到姜诺孤孤单单的模样,他心里头也有点难受。“没事,走吧。”姜诺叫了辆车,和宴若愚一同回去,两人一起坐在车后面,宴若愚老爱往姜诺这边瞟,但姜诺一直垂着眸,怅然若失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宴若愚觉得姜诺这样子像是在难过,抑或是生闷气。可他又是为了什么而不开心呢,难不成真是因为他和林淮聊太久了,姜诺吃醋。 第27章 “bruce?”姜诺记得bruce是宴若愚的英文名,但还是没出声,那人追加信息:“我刚路过沪溪山庄看到你的车停在旁边,就过来看看。”姜诺这才回应:“他不在。”那人可能也猜到他要挂电话,声音迅急:“是姜诺吗?我们之前在酒吧见过面的,我叫齐放。”他这么一提,姜诺还真想起来了。在他的初印象里,宴若愚中二,宋玉油腻,裴小赵机灵,旁边那个斯斯文文的从头到尾没说上一句话。“你找他有什么事?”姜诺还依稀记得自己从酒吧后门跑出来后,是他让宋玉别追了,就多说了两句,“你还是给他打电话吧,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不找他,我——”齐放的挺顿非常短暂,“我今天来是想借用一下工作室录音,你也知道,他这两天在忙时装周的沟通,就让我一个人来,到了之后拨呼叫就会有人帮我按电梯。怎么,他没和你提过吗?”齐放这个反问就很有心机,姜诺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坏他们兄弟情谊,只能出门按独栋电梯的按钮,十来秒后,一身西装的齐放出现在姜诺面前。姜诺不免打量,目光明晃晃落在他身上,齐放更为自信地摆弄了一下袖扣,等着姜诺夸赞他的香水、发型或者是鞋,姜诺却缩了缩脖子,单纯表示疑惑:“录音为什么穿这么正式?”精心按绝密档案斩0手册打扮了一上午的齐放:“???”“进来吧。”姜诺先进屋,从鞋柜里重新拿出一双拖鞋给客人穿,防止宴若愚的狗鼻子嗅到别的男人的味道又跟他闹,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宴若愚一样,一进屋就袜子一脱踩人字拖,这几天录歌录high了还有欲脱上衣的倾向,反正只要在室内,一年四季于他而言都是夏天。齐放穿上拖鞋,走到客厅处没什么装饰的环顾四周。他一直以为宴若愚喜欢热闹,但这个住处其实很寡淡,白色随处可见,阳光透过落地窗大面积地照**来,干干净净。“先喝杯水吧,不好意思,冰箱里只有水。”姜诺给齐放递了个玻璃杯,齐放抿了一口,觉得这杯子有点像那天酒吧的,只可惜上面没有口红印。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梦到那个夜晚,只有他和姜诺。但姜诺不知道他为什么喝了口水就陷入沉思,正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出息从阳台上跑过来,“嗷呜——嗷呜——”冲齐放叫唤。“别叫,乖。”姜诺眼疾手快将狗抱起,“它平时很乖的,带他出去溜都只跟女孩子握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姜诺把它抱回阳台,故作生气:“乖!”出息奶声“嗷呜”。“是我上次见到的那只吗?”齐放很是稀奇,“bruce居然允许你在这儿养狗。”“嗯。”姜诺总觉得他后半句怪怪的,听着很不舒服,但没在意,带他进了工作室。如今这些设备他使用的比宴若愚都游刃有余,打开麦和对讲器后问齐放:“还需要别的设备吗?”齐放摇头。姜诺比了个手势,适宜他可以开始。齐放念了段手机里的文字,是对临安城附近一个市里的酒吧的介绍,内容全面且真实,包括酒水价格以及洗手间分不分男女。姜诺越听越迷惑,倒不是因为内容,而是这样的录音完全可以用手机操作,没必要用到专业设备。录完后齐放出了录音室,站在坐着的姜诺边上,问:“怎么样?”姜诺听了一遍,评价道:“没有杂音。”齐放缓慢地点点头,还是没等到姜诺问他为什么做这段录音,只能给自己加戏:“我和bruce是在洛杉矶认识的,你也知道美国的治安环境,天一黑,富人区的街道上都很难看见人影,夜生活都在室内。bruce失眠很严重,年龄又不够去酒吧夜店,所以很喜欢在自家别墅里办party,不管你是什么圈子的,他来者不拒,只要能闹到天亮就行。”“后来他爷爷来了,家庭医生也束手无策,建议他们去找咨询师。”“ptsd。”姜诺抬眼,“有没有好笑的吗?”“没什么。”齐放总不能实话实话,他之前还很苦恼该如何和姜诺解释ptsd。他对眼前这个男孩确实有与日俱增的兴趣,但同时,他的优越感不允许一个落魄到穿裙子打碟陪酒的下等人平起平坐,想当然地鄙夷他的背景,学历,教养。“总之,等bruce能进酒吧夜店,他也已经回国了,但你知道,国内绝大多数人对这些场所是有偏见的,就是些口碑好的老店,bruce也觉得差强人意。于是我们几个就一起创办了这方面的科普公众号,每次去新的酒吧都会写篇介绍文章注意事项,即是宣传,也是帮想去的人打消顾虑,更好地保护自己。这个领域在国内完全空白,我们很快就获得融资,很快就会更新语音和视频功能,帮助关注者更全面的了解酒吧文化。”姜诺看了看还未关闭的录音界面:“你这段也要传上去?”齐放点头。“那你们应该请专业点的配音演员。”齐放:“……”“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普通话不标准,”姜诺笑了笑,“挺好的,挺好的。”齐放:“……”姜诺啧舌,只能找话,故作思忖:“可我没听宴若愚提到过这个项目。”“你们都住一起这么久了,他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以前去酒吧,他观察得最仔细,安保有几个都能数出来,后台回复过晚上更新就一定能写出来,但上次去你……兼职的地方的时候,公众号的阅读量已经稳定在10w以上,他觉得没劲退出了我们的团队,也没跟我们要什么分红,所以我们背地里都叫他送财童子。”齐放笑了一下,”他啊,就是运气好,从来没失败过,所以也不屑成功的果实。跟我们说要回归老本行为夏天的节目做准备,其实啊,是天天往你这儿跑。”这个外号姜诺非常赞同,只是点头,没陪笑。都这时候了,他再神经大条,也不可能听不出齐放的暗示,纠正道:“他来这儿确实是做歌。”“两万块钱一个月,就不干别的?”姜诺看着他,那种从内而外的安静压得齐放非常尴尬,干咳一声,友好道:“在美国的时候我也会听说唱,我能听听bruce的歌吗?”姜诺觉得没必要,直截了当:“你不懂说唱。”“那bruce就懂吗,”齐放终于有了些主动权,“还记得你自己都写过什么词吗,‘将hiphop扭曲成潮流,掩盖说唱的本质始于贫穷’,‘你们搞说唱图得到底是面子和钱,还是自由尊严?’。那时候你几岁,和现在的bruce差不多大吧,你和姜善穷得只买得起二手声卡,而bruce开豪车玩潮牌,不正是你在那首《makeitshit》里唱的‘写烂俗歌词的傻逼富二代’。”姜诺的眼神有些微妙。“那首歌你还传过字幕mv,我查到当年的ip地址,寻过去发现那家商业录音棚不仅没关门,还保留了近五年的出入登记,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他把一张照片放在姜诺面前,那一天只有一个人借过录音棚,后面跟着的电话号码姜诺现在还在用。齐放说:“不真诚祷告者不止一个人。”姜诺没否认,也没什么波动,甚至还觉得有些无聊,问:“然后呢?”齐放一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姜诺这次的眨眼很慢,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我没有这种想法,”齐放隐晦道,“我只是……在更深入了解你之后,觉得你并不适合同bruce在一起。这样吧,宴若愚一个月给你两万,我出双倍价钱,怎么样?”姜诺笑:“你想转行当rappper也请先问问行情,四万块我能做整张专辑配mv垫巡演路费。”然后感慨,“我以前做歌往里面贴钱都时候怎么没遇到你们俩,人傻钱多。”“你觉得bruce傻?”姜诺缄默,不知为何,想把头发剪掉的冲动从未有过的强烈。 第29章 “但你给我写了两年的信。”姜诺没放弃,像是能透过眼前这个一碰即爆的宴若愚看到一个深更半夜给自己发邮件的bruce。刚开始他只是想同noa寻求合作,迟迟没收到回信后并没有太坚持这种单方面的联系。那三四个月也是他花边新闻最密集的时候,直到某天凌晨,他酒后意识不清,昏睡一通后醒来,才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写了些歌词发到那个邮箱。他重新发了封邮件解释那首幻想自己是蝙蝠侠的中二歌词不是他写的,忐忑了好几天依旧没收到回信。他不淡定了,渐渐把这个邮箱当成树洞,到后来什么都说,都倾诉,都问,比如他到底什么时候能不再痛苦,成为一个合格的歌手。而当他时隔两年终于收到回信,noa却说,他只给不真诚祷告者做歌。姜诺喉结动了动:“那些信我都看过了,但之前的回信是姜善弟弟发的,我那天手机落他那儿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解释,抱歉。”“是吗……”宴若愚喃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信,“我倒觉得就是那就是你发的,那语气和刚才的你多像啊,noa只给不真诚祷告者写歌,”他酸酸的,委屈到黏着些鼻音,“你看不上我,姜诺,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姜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自然不好受,正要解释:“我没有,我——”“可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宴若愚突然阴戾的低吼惊得姜诺缩回欲放在他肩头的手,也不知道是终于撕下了伪装,还是又一种自我保护。“你有什么资格、立场、身份看不起我,要不是我,你早被宋玉玩烂了,被铁老三打残了,再卖到金三角哪个犄角旮旯割器官。你那拖油瓶弟弟也不会参加岭安二中的提前批考试,‘恰好’抽中免费体验课,这个点正在中心cbd上英语提高班。”宴若愚字字诛心:“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是谁给的,这种地段的房子我就算自己不掏钱,也有人上赶着送,你呢,你出了这个门能找到什么工作,不吃不喝多少年能在岭安城买一套这样的房子?”姜诺木呆呆的:“我从来没要求过要住这儿。”继而求证地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宴若愚第一次在姜诺眼里看到某种类似脆弱的情绪。他有那么一瞬间清醒,但还没生出懊悔,就被更阴暗的想法淹没。“他那时候骨癌晚期对吧,为了继续录节目所以瞒着,结果被后来替补他的人摆了一道。多可惜啊,这个节目虽然被你diss过,但他还是要参加,用你做的歌参加!万一能拿冠军,以后就能轻轻松松跪着挣钱,多、好、啊!呵……还以为有多清高,还不是图钱,装什么装!他怎么就比我值得了,就凭几句大道理?我宴若愚吃喝玩乐游艇跑车豪宅别墅哪一句在吹牛逼,我唱这些我是不真实,他装人生导师就有才华了?还是说你们竹木狼马日久生情,早就什么都做过了!”宴若愚脑袋一侧,整个人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脸上那一拳的疼痛还没传到大脑皮层,他的衣口就被姜诺揪起。“宴若愚——你嘴巴放干净点!”姜诺红着眼,情绪完全受他摆动。宴若愚竟有些心满意足:“你知道止痛药上瘾是什么滋味吗,国内这些药管制得那么严,他的病就算能治好,瘾又该怎么戒,戒不掉找什么替代?你见过吸毒的人吧,他会在你面前跪下,把胸膛上的肉都挠破了,烂了,求你给他一针的样子。他要是还活着,也不过是凡体肉身!”“他不会这样,”姜诺就是相信,眼泪就要掉出来了,突然一笑,眼底盈盈弯起像月落到水里。“是啊,他要是还活着……”他问宴若愚,“你觉得还会有你什么事?”宴若愚从在门口偷听时就绷着的那条线断得尖锐。姜诺松开手,将人推开,出工作室回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出息跟着他打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宴若愚在他身后只说了一句:“先看看合同违约金相关的条款。”他往包里塞旧衣服的手一顿,再后头,宴若愚先他一步离开,关门声响亮得像是要把门撞坏。他开车离开,强行克制自己冷静,把车开到离小区五六百米的地方后停下,打了辆车回虎山庄园,进卫生间后手还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他开了水龙头,不停地洗手,手背指背全被搓红。浑身的肌肉也越绷越僵,直到他一拳揍上镜子后才有所缓解。红肿了一边脸的自己在镜中破碎成千万个,被他指节间流下的血淹没……后来他是怎么停下自残的……好像是进屋后就有个佣人出于担忧一直跟着他,听到里面传来砸镜子的声音,吓得赶紧给宴老爷子打电话。家庭医生及时赶到将他抱出来,卫生间一片狼藉,瓷浴缸被砸得稀巴烂,花洒和水管呲呲冒着水声,宴若愚被抱离的背影落在地面每一片沾水的碎玻璃上。所有人都强装镇定,听到宴若愚压抑难耐的哭吼也不敢抬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做手头的事情,那些小声的叹气更多是在同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什么娱乐活动,私下里肯定会议论这位大少爷的怪毛病,不能理解他那么有钱,为什么会不止一次地痛苦到几乎发疯。宴若愚被关进自己的房间,两三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将他****方便医生给他打针安定。注射型的安慰剂很快就起了作用,浑身肌肉慢慢泄力,原本紧握的拳头和瞳孔一同涣散开来。他在极致的宣泄过后迎来极致的安寂,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满是鲜血的双手被崭白的绷带一圈圈包起来,疼痛感丝丝缕缕往他的大脑侵占,又被镇定剂的药效截断。他已然看不起近处的景像,只能望向远处。房间里没光亮他是睡不着的,这点所有家佣都知道,所以卧室的大窗永远留了两臂长的风景,夕阳的黄光照进来,刚好通过那条长缝把床头柜上的相框印得清清楚楚。他张了张嘴,迟到又懊悔的眼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滴下,仿佛将那张十五岁生日时拍摄的全家福整个浸透。然后他闭上眼,看到黑暗中的自己把相框紧紧抱在怀里。他侧倒在床上,肩膀还是抖得厉害。急剧地抽泣后是不可避免的咳嗽,他弓着腰,喉咙口清了还在咳,像是要把整颗心都呕出来,直到回归在母亲怀中被孕育的姿势。他一片混沌,还没明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自己重蹈覆辙,又一次一无所有第23章 “门口有狗仔。”少年的睫毛翕动,继续给对面的警察复盘那天都发生了什么。那天下午他们在洛杉矶的豪宅里给杂志拍封面。宴松亭很看重这次拍摄,因为程婴梦通过了好莱坞名导演新电影的试镜,不出意外,接下来几个月都会待在美国拍戏。这是程婴梦时隔二十年再一次接大制作的商业片,还是一番,宴松亭为爱人高兴自豪的同时还有些吃醋,就通过拍摄全家福的方式告诉那些肖想女神的人,她早心有所属,有所爱和羁绊。“然后我们去melisse吃晚餐,那地方是我订的,因为我自己最喜欢法餐。还没开始上前菜我突然身体不舒服,但我们才刚入座不到十分钟,这么离开很奇怪,怕蹲在门口的狗仔乱写,就走了后门,况且后门离停车的地方也近。出门后我母亲扶着我的肩膀,我父亲在我另一边握住我的手。他们很着急,太着急了,只想着抄近路,就走进那条坏了路灯的窄巷,不小心绊到那个喝醉酒躺在地上的流浪汉,他很凶地喊我们也没回头,就想着快点,快点,直到他朝天开了一枪——”“然后我的父母全都挡在我面前……”十五岁的宴若愚闭上眼,羽睫被眼泪沾成一簇簇,哑声道:“在这之前,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有枪。”睁开眼,宴若愚躺在家里的大床上,一时间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心扑通扑通直跳。窗外满是乌云,肉眼可见得要酝酿一场雨,阴漆漆像极了十五岁那个傍晚,他跪在窄巷里,滂沱大雨无法洗刷他沾满父母鲜血的手。 第31章 姜诺捧着他的脸,指尖颤抖,像是要好好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毫发无伤,真实存在。两人面对面,在雨里,废墟里,所有声音汇成一句——“别让我消失。”宴若愚轻轻握住姜诺的手腕,从眼角滑出的泪与雨水混为一体。姜诺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并不知道宴若愚为何突然触景生情,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但当他的手指抚过少年的眼角,他义无反顾地用力点头。他也看到宴若愚用另一只手将怀里的手稿掏出来。他们都湿透了,那些歌词干干净净。“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说那些话,对不起。”宴若愚扯开两边唇角抱歉地笑,勉强地谁见了都毫无怨气只剩下心疼。“你原谅我好不好。”姜诺再次点头,检讨道:“我昨天的话也不中听,我也向你道歉。”“原谅我,不要生气好不好。”宴若愚又重复,一凑近,两人的额头抵到一块儿,都没管顾他人诧异的目光和糟糕的环境。“不生气。”姜诺保证。宴若愚得寸进尺:“我不管做了什么你都不生气?”姜诺没有挣开宴若愚还攥着自己腕部的手,允予允求:“好,你做什么我都不生气。”“我偷偷拿了你的护照去办签证。”宴若愚突然的摊牌让姜诺猛然警醒意识到不对劲,但他抬头看到那双微垂的眸波荡漾的眼,脑海里就只剩下那双眼,没有脾气没有雨。没有消失的宴若愚求救道:“我们一起去欧洲好不好。”第24章 姜诺从隔间出来吹干头发后,宴若愚还没洗好。这个专门给外来务工人员开设的澡堂按次数收费,姜诺没催促也没敲门,就坐在靠近宴若愚隔间的地方等。闲着也是闲着,他拿出手机刷各种信息,首页一更新,刚好跳出一条林淮的新微博。原来他受邀参加的活动是tedx,上台后先是简短概括中文说唱的发展,重点介绍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风格,比如无厘头的喜剧说唱,唱腔模糊的mumblerap,比起歌词内容更注重整体听感的newwave。这场演讲总共十分钟,林淮准备充分条理清晰,在没有提词器的情况依旧表述的非常流利。演讲的最后免不了升华主题和上价值,林淮的表达依旧口语化,他提到没有一种音乐形式像说唱一样拥有无限的可能,只要你愿意开口,你就能吃这碗饭。他注视镜头,鼓励热爱说唱文化的所有人:“如果你还在犹豫,那就去听听我最新的几首喜剧说唱。我瞎逼逼唱成这样都能在这个圈子混下去,你为什么不可以。相信自己,只要你想成为一个rapper,你就能成为一个rapper。”林淮全程歪拿麦克风的演讲收获如雷掌声,一条弹幕飘过,说林淮演说的内容没毛病,但看他这个姿势,真的好怕他讲着讲着突然无法衔接开始rap。姜诺被后面跟着的献上膝盖的表情包逗笑了,没及时退出,微博应用自动播放了另一个与嘻哈有关的视频。那是一个美国本土的访谈节目,好巧不巧,被参访的人正好是林淮欣赏之情溢于言表的dove。dove真名宋舟,家境殷实天资异禀,刚被一所纽约的常青藤高校录取,还是唯一拿到全额奖学金的亚洲人。天下长辈一个样,美国的主持人也忍不住问这个从小到大的学神为什么要去搞说唱,宋舟礼貌一笑,说如果主持人对说唱的态度和其他普通爱好一样而不是觉得不务正业,他也不会自己出来做歌。主持人觉得宋舟的回应特别有意思:“你想改变人们对说唱的刻板印象?”“这很难说,也分情况,”宋舟摇头,用纯正的英语回应,“嘻哈文化的根在美国,在中国并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发展历史。美国的rapper来自贫民窟,黑人社区,破旧的小酒馆和traphouse,但在中国,只要你买得起nevend的球鞋,再穿身潮牌衣裤唱两句不着调的歌词,你就能说自己是rapper。”“也有人会说,时代不一样了,如今的hiphop更看重音乐性……”宋舟再次摇头,并无挑衅嘲讽地正色道,“我知道有不少同行会看到这档节目,如果你想发歌,不妨先听听我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自称rapper,人贵有自知之明,也要懂知难而退。”姜诺滑动手指翻回林淮的言论,又听了一遍宋舟的,只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对说唱的理解简直是水火不相容,若是有见面的一天,免不了要针锋相对。而他们本质又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也只有十**岁的少年会有如此理想化的观点并义无反顾地付出行动,这种坚持天真又可贵。正这么想着,姜诺眼前晃过一只手,他抬头,宴若愚裸着上半身站子啊他面前。“你——”姜诺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站起身,问宴若愚怎么不穿衣服。宴若愚拍了拍胸膛大方道:“你上回摸我腹肌不是摸得挺开心吗,现在洗完澡正好热乎乎的,你继续摸继续开心呀。”姜诺:“……”“我开心,特开心,非常开心。”姜诺被宴若愚这个神逻辑整得哭笑不得,假笑到眼尾都挤出皱纹了,宴若愚才心满意足地把衣服穿上。按农历算,今天已经是年二十六,返乡的外地人基本上都离开,岭安城的村镇变成了空城,又逢下雨,整个晚上也就他们两个人来洗澡,但姜诺还是怕宴若愚会被眼尖的人认出来,让他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两人撑着一把伞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每路过一个小吃店面就会问一句:“你想吃这个吗?”宴若愚每次都摇头,又被问了一次后他反问:“我们怎么还没到家?”“先带你去吃东西。”姜诺牢记裴小赵离开前的叮嘱,宴若愚昏睡醒后就没进食,饿过了头又洁癖作祟,所以选择先洗澡。“不用这么麻烦,你叔叔阿姨不是有珍珠奶茶又有麻辣烫嘛,我们回去吃这些都行。”姜诺停步,扭头上上下下打量擦着自己肩膀的宴若愚,完全有理由怀疑只吃新鲜空运食物的宴若愚被塌落的天花板震傻了,居然想尝试流动小摊。“……那你,你就算在我家吃了晚饭,也得回自己的大房子啊。”姜诺越说越缓,因为宴若愚的眼神越来越丧,双唇紧闭撒娇似得嘟起,饶是他再想提些现实的建议,也说不出口。“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在跟你耍脾气,我就是想去你们现在住的地方看看,不行吗?”宴若愚闪烁的亮眸堪称杀手锏,至今没人能拒绝。姜诺回想宴若愚叫停挖土机,帮着用最快速度把其他家具搬离时的雷厉风行,没再坚持,带宴若愚回新安置的出租房。宴若愚一脸高兴,要不是天还下毛毛雨,他肯定要跳着跑两步。强拆并不是没有预兆的,保险起见,姜诺很早就看上附近另一个本地人的空房。他没什么资本和本地人谈条件,但小丽姐也租那人的房子,给姜诺做担保,他才暂时拿到空房的钥匙,并保证一旦在年前搬进去就多付一个月的房租。本来他们都做好盖湿被子的准备了,好在宴若愚那辆大g帮忙搬运抢运出不少东西,两人回去时,小丽姐正好把所有干净的衣服挑出来放到柜子里。姜诺不知从哪儿套出几张现金塞到小丽姐手里,道谢的话说得可比两人相遇的第一晚自然多了。小丽姐没收,说大家都是老乡,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看你们的枕头都湿了,跟我去房间里拿几个先用着吧。”小丽姐绕过宴若愚离开,全程都没和他有过眼神接触。宴若愚挺纳闷的,不认为这位小丽姐这么快就不记得他了,不然不会隐隐局促。这种局促感和林萍听到他想吃麻辣烫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他们桌上就摆着一盆煮好的麻辣烫菜品,林萍垂在两侧的手攥紧裤子的布料,特不好意思道:“这些东西……不是很不卫生呢。”“没关系没关系,饿了什么都好吃。”宴若愚不客气地坐到小板凳上,希望自己的随便能让这一家四口也放开些,做出很享受地表情吃串。二老见他不嫌弃,总算少了些紧张,直到默不作声的姜智突然站起来,端着碗要坐在门槛上吃,林萍瞬间变了脸色训他没礼貌,姜智有理,说家里就四个板凳,他要把自己的让给姜诺哥。抱着两个枕头的姜诺刚好从小丽姐屋里出来,听到姜智气冲冲吼着回答。林萍只当这孩子是叛逆期不听大人的话,但姜诺知道他对今天所遭受的一切不甘心又无能为力,只能维护小小的自尊心。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姜诺便没说什么,坐到姜智的位置上吃麻辣烫配饭。姜庆云本性好客,问宴若愚要不要尝尝他们自制的辣酱,姜诺抢在宴若愚之前开口,让他别冲动,平芗人自己吃自制的辣椒酱都会被刺激得眼泪不值钱。 第33章 宴若愚和姜诺在年三十那天中午坐瑞士航空的波音777去洛桑。在这之前他们在工作室里做出了两首trap,宴若愚从以前写的歌词里挑出两首普普通通的,主题还是《amsterdam》那种炸裂风,姜诺则把自己的几首半成品翻出来加工,给宴若愚当伴奏。这样的歌非常工程化,没什么新意,放在以前宴若愚根本看不上,但姜诺分析的很有道理,他们俩待一块儿做歌不是为了出专辑,而是准备今年夏天的比赛。那他肯定需要几首工程化的歌用于前期海选,大招要留到后面放。“那你也报名比赛吧,煞煞林淮的锐气。”自从知道《makeitshit》是姜诺创作的,不真诚祷告者这个马甲下的经典作品也有一些是他从歌词到混曲全包全揽的,宴若愚对姜诺的情感除了欣赏还掺杂了崇拜。纯拼实力,接触说唱没几年的自己肯定在林淮之下,但姜诺要是愿意出山,别说林淮,和梁真都能正面battle。但比起站在舞台前,姜诺更乐意做幕后。他太安静寡言了,不喜欢抛头露面,宴若愚整天叽叽喳喳怂恿他和自己一起参赛,他听多了也会跟宴若愚说实话,自己在写《makeitshit》前并不知道姜善得了病,而如果姜善的病是能治好的,他们谁都不会主动站在聚光灯下。“也就是说,你和姜善都不渴望知名度,除非人生进度条要撑不住了。可是……可是参加选秀节目就是为了提高知名度啊。”宴若愚还是不解,觉得姜诺的解释前后矛盾,姜诺也说不好,给宴若愚放点别点音乐,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宴若愚也识趣地没刨根问底。飞瑞士洛桑的前一晚他们收拾行李,姜诺除了衣物还放了个款式老旧的口袋型录音机,宴若愚就很好奇,问:“你专门带这玩意儿漂洋过海干什么?”“收集声音。”姜诺把录音机从箱子里重新拿出来,给宴若愚随机播放几段录音,全都是姜善还在的时候他们一起走街串巷录下的:外地女人用奇怪的口音叫买“韩国小馒头,一块钱、四个,一块钱、四个”;凌晨时分,卖夜宵的人重复“鸭架,鸭爪,鸭脖子”;普通话并不标准的岭安本地老人慢慢悠悠吆喝“白糖要伐白糖”……宴若愚从未听过这么市井的声音,可稀奇了,正要问怎么都是卖吃食的,录音机播放了下一段背景嘈杂的音频。有人正在用大喇叭宣传服装店的折扣福利,说着说着,就有律动感地唱了起来,把无聊的宣传词念出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的诙谐感,宴若愚同他隔着时间和空间,但靠着这段鲜活的声音,他眼前立马就能浮现出一个唾沫子横飞的兢兢业业的销售员形象。而除了人声,这个录音机里还有风声,水声,树叶声……宴若愚听入迷了,恨不得即刻拽着姜诺下楼再找些声音,姜诺无奈地摇摇头,说他们早两年前还能在岭安城录到自行车过马路,但现在,汽车驶过的声音覆盖了一切。所以他想借着这次机会去别的国家和城市找声音,说不定会有新的理解和灵感,让歌曲采样更丰富和别致——别的制作人采样无非是重新混音、复古、致敬,宴若愚还是第一次见到直接从日常生活里找素材的,当真是被惊艳到了,抢过那台录音机想把里面的其他声音都放一边,他听到一声沙哑而又虚弱的呼唤:姜诺。姜诺也是一愣,宴若愚眨了下眼,没按暂停或者跳过,默默听完那首没有伴奏的歌曲,姜善的绝笔《追忆》。这首歌是用不真诚祷告者的马甲发的,至今在网易云的评论数已突破1w。无数人留言讲述这首歌带给自己的温暖,但没有人知道,这首歌里的“你”全部都是姜诺:谢谢你给予我陪伴理解与温暖让我有勇气不惧怕冰冷的针管是时候由我一个人将痛苦承担韶光荏苒曲终你我永远不会散。原本欢愉的气氛因为这首歌变得沉重,两人都有些逃避,姜诺没说姜善为什么要写这么一首歌,宴若愚也没问,笑嘻嘻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把录音机还回去。离开的前一晚他们都没睡好,第二天上了波音777的头等舱,宴若愚在飞机进入平流层后就躺平睡觉,到了饭点也没动静,坐在旁边的姜诺纠结该不该将人叫醒,连接上机内wi-fi询问裴小赵,已经在巴黎的裴小赵边忙时装周的事宜边回复,说宴若愚不睡觉才稀奇。姜诺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裴小赵继续发来文字。他第一次跟宴若愚坐头等舱的时候也很震惊,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无味,坐头等舱完全不care服务,只是为了能一路睡到目的地而已。裴小赵:不要有压力,他睡他的,你享受你的,把菜单上的食物全都吃一遍,红酒香槟搞起,最后别忘了把赠送的宝格丽洗漱包带回来,还可以问空姐多要几份,要到就是赚到!裴小赵这话肯定有玩笑的成分在,姜诺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干,但他没睡意,就看起了电影。首页专门有个超级英雄的分类,蝙蝠侠系列排在最前头,姜诺还没看过《蝙蝠侠大战超人》,就点了进去。对蝙蝠侠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父母的死是bruce的童年梦魇,也是他成长为蝙蝠侠的契机之一,所以蝙蝠侠系列每重启一次,bruce的父母就要死一遍,堪称超级英雄电影中最惨配角。意料之中的,《蝙蝠侠大战超人》的开头以葬礼为切入点,然后闪回油画滤镜的案发现场,年幼的bruce洋溢着笑容与父母走在回家的路上,钢琴曲同镜头一样缓慢,歹徒都掏出手枪了,整个画面在审美上依旧美得无可挑剔。姜诺的乐理知识扎实,电影开播没几分钟,他的代入感还没被调动起来,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音乐上,条件反射地拆分出音轨,钢琴声什么时候弱下,其他管弦乐又怎么**来,以及和声——和声响起时,歹徒的枪正好穿过bruce母亲的珍珠项链,枪声一响,珍珠断了一地,淅淅沥沥。姜诺陡然屏住呼吸,仿佛能听见bruce被消音的哀嚎,母亲最后的几声喘息反而是清晰的,同样倒地的父亲没有看儿子一眼,用最后的气力轻唤妻子的名字。姜诺摘下耳机,低着头,不愿意再看这一画面。这个版本的父母之死比诺兰的绝情多了,在《蝙蝠侠前传:侠影之谜》中,他的父亲至少会安抚bruce不要害怕。姜诺关了屏幕,站起身,静悄悄地走到宴若愚边上。他睡得很熟,裹在被子里,只有双手在外面。他的划痕全都结痂了,不需要再贴胶布防水,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姜诺也不知道自己端详了多久,轻轻扯住宴若愚的被角往上提了提,免得他手冷,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并不知道自己一转身,宴若愚就睁开了眼,注视着自己离开。抵达洛桑后宴若愚生龙活虎容光焕发,直奔街舞比赛彩排地点而去,而他没倒过时差,回酒店睡觉到瑞士的天亮。宴若愚给他留了讯息,说初赛时间定在下午,shadower靠后出场,他可以在这座城市里逛一逛再来看自己耍帅,姜诺趴在房间窗前眺望这座被雪皑皑覆盖的小镇,有些舍不得室内的暖气,出门后没在街道上漫步,而是去了附近的美术馆。欧洲的美术博物馆大多与历史建建筑密切联系,而洛桑州立美术馆大相径庭,反而带有工业时代的遗存记忆。购票进入后,姜诺便给宴若愚发了定位告知自己所在何处,然后拿着录音机穿过一个又一个展厅,录制他人看展的声音。馆内人流量很少,且全都是西方面孔,或疾步而去走马观花,或细声探讨。馆内又没什么耳熟能详的世界名画,姜诺对艺术的涉略胜少,对周遭声音的敏锐大过于画作本身,走了大半个小时都没在任何画作前驻足,直到进入一个冷绿色背景的小房间,没有靠背的真皮沙发前只挂着一幅描绘死人的画。姜诺不是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并不具备冒险精神,本能反应是从那个房间退出来。深绿色的丝绒帘布外,普通展厅的光线白亮柔和,与帘布内的阴森基调形成鲜明对比,反而让人好奇心作祟,想再进去看一看。姜诺便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布后他有心理准备,坐在皮沙发上观察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他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感受到一股无法言状的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凑近观赏。那是一具面部表情痛苦的尸体,眼睛黯淡无神地半睁,骨头和肋条清晰分明,四肢都带有被刺透的伤痕。作品的名牌挂在脚的那一侧,只有法文,姜诺正要掏手机翻译,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用英语对他说道:“这幅画名叫《墓中的基督尸体》。”姜诺自然吓了一跳,侧身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录音机。那男子露出抱歉的笑同他道歉,在他说“没关系”之前并未靠近,绅士又礼貌。“亚洲人?”男人友好地问道。他是个五官和身材都非常典型的西方人,身上的西装及其考究,往后梳的背头精致到头发丝,两鬓的白发没有染色,使得岁月带给他的气质沉淀呼之欲出。“你对这幅画感兴趣?”男人在姜诺点头后继续对话,用英语介绍这幅画的作者。姜诺的英语水平不比刚出国的留学生好多少,绘画方面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男人说了十句他有九句没听懂,抱着收音机不知所措。男人便微微一笑,放慢语速,使用简单词汇带领姜诺赏析这幅画。他告诉姜诺,这幅画原本是瑞士另一家美术馆巴塞尔美术馆的馆藏,被洛桑州立美术馆借来做特展。这幅画描绘的是耶稣死后的身体,瘦骨嶙峋,且像其他死去的凡人一样肿胀发青。说到这儿他带姜诺去看馆内的其他耶稣形象,不论遭受何种折磨,他的面色都是安详有神性的,唯有这幅画里的耶稣像极了真实的人类的尸体,好像他不是神,而就这么像人一样永远死去。回特殊展厅后,男人特意为姜诺搬来一张小矮凳,让他站上去更为近距离地观摩画作的细节,自己在旁讲解圣经中的故事、艺术史、人体解剖学如何与透视法的相辅相成……他用姜诺能听懂的方式深入浅出,滔滔不绝,重新坐回皮沙发后,他和姜诺靠得很近。姜诺非常感谢这位先生精彩的讲解,那男子微笑,问姜诺是否有空,他们明天可以一起去位于德语区的巴塞尔,看看那位画家别的作品真迹。“不好意思,我明天要去巴黎。”姜诺婉拒。先生表示遗憾,把时间换到晚上,他们可以一起去老城就餐,他是那儿一家米其林三星的客座厨师。“……嗯?”姜诺茫然了,男人完全能预料到他人生地不熟的顾虑,就递上自己的两张名片。姜诺一看,更懵了,他一直以为这位先生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所以才会如此尽心尽力,没想到对方拥有好几家苏黎世的餐厅,正职是苏黎世一所大学的教授,来洛桑参加学术论坛,顺便参观美术馆遇到了自己。姜诺想拒绝对方的邀请,教授看出了他的犹豫,并没有给他婉转推辞的机会,重新将话题引到画作上。“有一个俄国作家曾经写过,任何人看过这幅画都将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我很想知道中国人如何看待这种观点,毕竟你们没有信仰。”“其实我们……”姜诺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哑口无言。文化壁垒让西方人无法理解中国人为什么没有宗‘教信仰,他也无法系统地解释那些独属于东方语境的信仰,不可避免地有了些肢体动作,比如挥动双手。这让教授注意到他右手掌心的向日葵纹身,正要细细端详,有人突然拽住姜诺的胳膊与教授拉开距离,自己挡在两人之间。“lessesseurssocialistessontathées,neregardezpasdosto?evski(社会主义接班人都是无神论者,不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宴若愚戒备地盯着那位教授,故意用中式英语的发音强调:“wearechinese!”第26章 姜诺:“???”教授:“???” 第35章 “嗯,”姜诺点头,跟月老牵红线似的循序渐进,“他很关注你,觉得同年龄的说唱歌手里,除了你没一个能打的。”“别,他现在可是d音红人,谁都能哼两句他的无厘头喜剧说唱。他的赞赏肯定,我可受不起。”宋舟显然并不认可林淮的风格,甚至还有些鄙夷,和绝大多数唱oldschool的老牌说唱人一样替梁真不值和惋惜。当老子的这么技术流,怎么耳濡目染出这么个瞎肩膀唱的儿子。或许是被宋舟念叨的缘故,正在龙湾机场等待飞往兰州航班的林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原定于八点起飞的航班延机到十二点都没个消息,林淮等得生无可恋,只能眼巴巴望着不远处一家名叫“黄河谣”牛肉面店,垂涎欲滴。邵明音都听到他肚子叫了,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去吃点,林淮一想到菜单上的价格,咽了口唾沫,懂事地摇头。邵明音总觉得林淮还能长个,见不得他饿,就把旁边的梁真摇醒,说:“儿子要吃黄河谣。”“回兰州再吃,机场这家店多贵啊。”梁真一点都不心疼林淮,刚把眼睛闭上。邵明音又摇他,说:我也饿了。”梁真猛然睁开眼,站起身,中气十足大摇大摆地走向那家店:“走,带你们刷脸!”第27章 梁真当然只是说说的,不会真吃霸王餐,三人点了三碗面,牛肉和小菜加起来快三百。这是他吃过最贵的牛肉面之一,尽管黄河谣清真餐饮集团有限公司其实是他控股的。十年前他靠演出挣着钱了,总想着该怎么投资才能跑赢通’货膨胀,原本想做潮牌服装,但有太多rapper把这当副业,梁真觉得不酷,脑门一拍,和厂牌里的兄弟一合计,就这么进军了餐饮业。第一家黄河谣开在温州,用的牛羊肉全是西北空运,原汁原味复刻正宗兰州牛肉面的味道。后来他们开始做加盟,鼎盛时期全国有一百多家,只要黄河谣开在某个地方,方圆五公里就不会再有兰州牛肉拉面,沙县小吃一家独大。加盟店一多,品质就不好把控,大浪淘沙后,全国范围内还有三十余家,温州机场店就是其中一家,除了价格比外面贵五倍,味道挑不出错。梁真在邵明音面前说不饿,拿着小票到窗口前,还是会和拉面师傅说“二细,面放多点”,想了想,递上另一张小票时说荞麦棱子的面也放多点。和梁真不一样,户籍同为兰州的林淮喜欢吃荞麦棱子。梁真在窗口等面,他和邵明音面对面坐着剥茶叶蛋。他太饿,没等面上来,就开始吃牛肉,吃完以后还不顶饿,邵明音就把自己那份推给他,后来梁真端着三碗面坐到一旁,见林淮把邵明音的那份肉都吃了大半,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分给他们一人一半。兰州今天下暴雪,他们一个小时前问空乘延迟情况,得到的答复是飞机刚从兰州起飞。梁真听了,非常淡定。邵明音除夕夜都在加班呢,一家三口为了看春晚的仪式感都去蹲派出所里头了,航班只要不取消他们就谢天谢地。他们从大年初一晚等到初二凌晨,万家灯火熄灭,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就《makeitbig》的节目制作人林哲还在给梁真打夺命连环call,他被逼得提前关机,靠着邵明音胳膊小憩,被叫醒后还挺迷糊,几口面汤下肚,胸膛里一暖和,人也清醒了。吃到一半,他听到身后有声惊呼,警觉地回头,那两个女孩跑到他旁边,激动到跳起,问:“你是林淮吗?”梁真扭头,林淮冲那两个女孩腼腆一笑,擦擦嘴后礼貌起身。他够高,站在什么身高的女孩子旁边都般配,那两个女孩子除了让他签名,还拜托梁真帮忙给他们合影,接过手机后同梁真说了句“谢谢”,就走了。???就走了???梁真和林淮面面厮觑,全都呆若木鸡。邵明音憋不住笑,踢了林淮小腿一脚:“行啊,儿子,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怎么就死在沙滩上了?嗯?”梁真的手指在自己和林淮之间反复滑动,真心实意地发出灵魂拷问。林淮不仅是他带出道,还是他带回家的,没想到才七八年的功夫,路人不识他梁真,尖叫呐喊全给林淮。“您这怎么能是过气呢,”林淮拢了拢外套,一本正经地贫,“您这是功德圆满,喜提老炮人设。”梁真也踢了林淮一脚,力道不重,但林淮抱住小腿,努嘴撇眉,故作委屈地和邵明音控诉:“爸,梁真嫉妒我。”邵明音对这俩活宝的一唱一和早已见怪不怪,充当和事佬让他们俩先吃面。俗话说的好,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梁真把流落街头的林淮捡回家那年正好二十三岁,他掐指一算,林淮要真是他儿子,他得十三岁就播种,这太不符合核心价值观了,所以林淮刚进家门那会儿要管梁真叫爹,梁真总不爱答应,听着罪过,久而久之,林淮就叫他大名,父父子子那套完全不讲究。不过邵明音对这个便宜儿子特上心,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给林淮变着花样做饭,愣是把他从一个瘦不拉几的小豆芽投喂成梁真差不多高。他在学习上比梁真争气多了,考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学,虽然被调剂到马克思学院,但现在也学得美滋滋的,励志做个新时代好rapper。“你也别太伤心,”邵明音知道梁真没伤心,说不定正为林淮有出息暗乐,但还是非常配合地认认真真劝,“刚才那两个姑娘不是也说了嘛,她们不算嘻哈迷,对说唱也不了解,就是听过林淮唱的推广曲,叫——”他看向林淮,问,“你给谁唱推广曲来着?”“不是谁,是一个文学网站,叫长佩阅读。”林淮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意犹未尽,梁真放下筷子,总觉得这个网站名听着很耳熟。他看向邵明音,邵明音也看着他,那意思是他也有印象。邵明音并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也给长佩写过推广曲?”梁真想起来了,用力一点头,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他也没关注这个网站的后期发展,没想到风水轮流转,长佩找上他儿子了。“你为什么都没和我们提起过,签合同了吗?vivian知道吗。”梁真轻车熟路地教育,神色越来越严肃。vivian是lzc厂牌成员的经纪人,按正常流程,所有商业合作都要她做中间人。“行啊林淮,十九岁了,胆子肥了啊。”梁真有些愠怒,“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私下行动了吧,去年也是,没和我们任何人商量就发了张喜剧说唱的mixtape,连自家人都防,后来你们的采样出问题差点被扣锅成抄袭,原创者又是卖谁的面子不追究你的?”“我这不是……怕你们觉得那些歌掉价,不让我发嘛……”林淮扭扭捏捏的,梁真直接拍了下他脑门,让他好好说话。“长佩给了你多少钱?回头给vivian报个账。”“我没拿钱!”林淮解释道,“就上个月,他们网站一个编辑微博私信我,我们挺聊得来的,我就顺手把demo发过去了。这种推广曲我一天能写四百首韵脚不重样,我都不好意思问他们要钱。”“林淮!”梁真不和他嬉皮笑脸,“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在一个叫lzc的团队里,你一天要跟人介绍你是‘林淮来自lzc’,你就要有一天的团队意识,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和经纪人商量,不能擅自作主。再加上你现在确实有点名气,话不能乱说,歌更不能乱唱,有些合作——”“诶呦,都什么年代了,开心就完事儿了,怎么还那么多规矩。”林淮理亏又不服气。梁真较真:“你在lzc,就得守lzc的规矩。”“那我找个黄道吉日退团单干得了!”林淮不服气,闷闷不乐地起身,离开牛肉面馆去等候区坐着,头都不回。梁真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邵明音在旁,反复抚他后背让他消消气。邵明音劝:“你别和他置气,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几岁了还孩子?他那叫巨婴!都十九岁了啊,谁十九岁了还像他这样冲动任性不懂规矩?”邵明音看着梁真,露出一个苦尽甘来又体谅的微笑。梁真:“……”“别气,别气,先听听儿子都唱了什么。”邵明音还是那么好脾气,点开那首《长佩爱情》放给梁真听。林淮的声线和梁真的有相似之处,自带腔调,歌词再怎么胡说八道都能唱出质感来:若遇到喜欢的作/品千万不要错过收/藏 第37章 宴若愚又赢了一个,脖子额头都是汗,工作人员给他递了瓶矿泉水,他一口气喝了大半后把剩下的从头往下浇,摸了一把脸后喊:“suivant(下一个人)!”话音刚落,他正对着的人群里走出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性,戴渔夫帽,蓝色无帽卫衣,工装裤和帆布鞋。“加油宴若愚!加油!”姜诺盘着腿就坐在宴若愚身后两三米的地方给他呐喊助威,宴若愚没回头,背了只手在身后,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用于battle的音乐都是随机的,但出名的舞曲也就那么几首,比赛进行了近两个小时,过半的音乐宴若愚都曾听过,且做过热身或练习的背景音乐。他现在的对手估计也有这种经验,动作连贯流畅,每个点都踩得特别准,是目前为止最强劲的攻擂者。很快,攻擂者结束了自己90s的freestyle。他充分运用了属于自己的半个舞台,带动了他那边的人群气氛。主持人将那段音乐重复播放,宴若愚不会傻到去争取东道主的掌声,就站在原地玩了好几个poppin里的技巧,双手配合移动速度飞快,又恰好能在鼓点上做出停顿,带给观众的感受更多是技术上的享受,并没有带来气氛上的躁动。评委是中立的,一轮过后,其中一位弃权,另外两位分别支持宴若愚和攻擂者,平局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并没有时间稍作休息,主持人又放了一段新的音乐。两人的实力不分上下,又平局了一次。战况越来越焦灼,宴若愚体力不支地弯下腰双手扶膝,姜诺看在眼里,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挥动双手冲那三位评委大喊:“mustchoose!”宴若愚直起身子,扭头望了眼姜诺。记忆里的姜诺永远是安静内敛的,语速慢声音不大,思忖的时间多余开口。他有过类似性格的同窗,那些人可以用英语信手拈来写出一篇相对论的论文,却不乐意谈论昨天晚上去超市都买了什么,更别提当着瑞士人的面暴露自己并不标准的口语。宴若愚轻轻笑了一下,想到姜诺上一次情绪激动是因为姜善,就觉着自己今天就算拿不到三千法郎,也值了。“mustchoose!must!”姜诺固执地喊了不知多少遍,逼着主持人和评委协商。几分钟后,主持人宣布修订后的规则,即之后的battle评定中,评委都不再有放弃权,舞者要么赢,要么被淘汰。宴若愚和戴渔夫帽的攻擂者再次站到人群中央,这一次他们握了手,然后往后退三步拉开距离。随机的音乐响起,前奏的管弦乐刚响起来,观众的呼声就响亮得足以淹没音乐。姜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观赛者们全都小幅度扭动身子,甚至能踩准节奏鼓掌和跺脚。宴若愚长吸一口气,听出这首歌是瑞士本土民谣的混曲。攻擂者加入大量民族舞步,整个freestyle没什么难度,奈何观众太热情,音乐结束后,还有几个宴若愚对面的观众向前伸平手掌后摇动手腕。那是法语区特有的轻蔑挑衅动作,宴若愚看得懂,但没觉得生气。歌曲肯定是随机的,只能说他运气不好碰上这首。他本来就没多少胜负欲,再加上体力确实耗得差不多了,这么输了也不算丢脸。他也不想跳了,就等着观众冷静后直接弃权,有一个声音夹缝求生般从一致的庆祝中钻了出来——“notfair!(这不公平)”一个姜诺跟一百多个瑞士人比嗓门大:“thissong!notfair!”瑞士人出了名的有素质,迅速安静了下来,百来双红的绿的棕的蓝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宴若愚那位黑长头发的同伴。瑞士人也讲道理,主持人问他:“whatdoyouwant?”姜诺抿唇,沉默了两三秒后和宋舟说中文,让他帮忙翻译自己的看法。他没有怀疑这首歌的出现是暗箱操作,但这样的歌曲风格太特殊,肯定会让评委的判决失去客观性。主持人非常礼貌地解释:“请不用担心,我们的评委只有一人来自瑞士,其他两位分别来自瑞典和爱沙尼亚。”“but……”姜诺水平有限,表达不出来。主持人于是提议:“或者我们换首歌,再来一局?”姜诺果断摇头:“他很累。”宴若愚就在边上,刚撩起衣服下摆擦脸上的汗,顺便抹了一把脸,然后拉住姜诺的手臂,跟他说算了吧。他确实疲了,刚开始还挺高兴,为姜诺对自己的在意沾沾自喜。可姜诺太较劲了,宴若愚一冷静,想到他这么维护自己说不定是出于“拿钱办事”,心里头又空落落的,觉得没必要这样。他也是这么对姜诺说的:“没必要,真的没必——”姜诺挣开他的手,都没回头看他,往前一步直视身材高大的主持人,一字一句,缓慢、固执、坚定:“hedeservesfairness。”宴若愚的手停在空中,良久,才收回去。主持人不可否认姜诺诉求的合理性,退步道:“whatdoyouwant?”“你们放本土民谣的混曲,我们也用中国民谣的混曲,怎么样?”宋舟在翻译前插一句,问姜诺:“你手头有现成的歌?”姜诺没正面回答:“你先问他这样行不行。”宋舟把姜诺的话翻给主持人听,主持人点点头,回到台前幕后先跟评委和工作人员商量,都取得同意后发动投票表决技能,问在场的观众和参赛者接不接受,举手反对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几个见自己是少数,默默放了下去。“ok。”主持人向姜诺招招手,意思是让他把音乐拿上来播放,姜诺松了口气,正要给宴若愚加油打气,一转过身,盯着他后背不知看了多久的宴若愚红了眼尾。姜诺没时间和宴若愚细说,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电子音乐合成器的应用。那是一个他自己编程的打击垫手机软件,上面有很多个小方块,每个方块都对应一个音色和乐句,从鼓到弦乐器,古今中外一应俱全。宴若愚愣愣的,才明白姜诺的意图是要给他现场打碟,现场混曲。“记住这个鼓点,”姜诺给他放了一段鼓声,“来不及给你听那首古风乐了,但鼓点就是这一段的重复,不会变。”他问宴若愚:“记住了吗?”宴若愚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姜诺急了,抬手从后搂过他的脖子将两人的距离拉近,额头抵着额头,低声急迫道:“宴若愚!”宴若愚的睫毛翕动。“你不能这么输,你——”他竟一时找不到附和中文语境的说辞了,用英语对宴若愚说,“youdeservefairness。”“……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宴若愚跟姜诺说实话,他心里根本没底。“那是因为你之前没遇到我,你现在终于遇上了,你的硬气呢?”这句话最先是宴若愚对他说的,现在被他重新提起来,宴若愚一愣之后笑了起来,人也放轻松。 第39章 这是他们和宋舟暂别前约定好的,他们明天就要飞巴黎,今天晚上不聚,再相遇就要等到夏天了。“别逞强了,”姜诺劝他,“你不累吗?”宴若愚龙虎精神:“怎么可能,再说了,就许你宅在酒店里看美妆小视频,不许我跟宋舟出去吃顿饭啊。”姜诺:“……”视频里用古法做口红胭脂的李子柒:“……”“我是在找能采样的曲子。”姜诺哭笑不得,强调,“给你。”他把本子上的笔记推给宴若愚看,上面画着初步的音乐分轨,曲子旋律是自己编的,采样则大多来自李子柒视频里用过的古风背景音乐。他还用手机里的那个电子音乐合成器给宴若愚打了一小段beat,节奏清晰干净,却能在一瞬间将人拉回比赛场上的激烈碰撞。——姜诺终于抓住那些飘忽不定的灵感了。宴若愚也替他高兴。来日方长,歌曲可以回国制作,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去和宋舟回合。宴若愚的意思是这三千法郎是他们一起挣的,干脆找个地方一次性花光。适合滑雪的冬季是洛桑的旅游旺季,高档餐厅很难当天预约,宋舟就推荐了一家米其林三星法餐,他的一位任课教授对烹饪的兴趣不亚于论文,在苏黎世有好几家餐厅,美食圈内声名远扬。洛桑的那家米其林餐厅听说他来参加学术讨论会,便邀请他来餐厅担任几天客座主厨,他和宋舟只是普通师生,但一听另外两位也是中国人,非常热情地答应会给他们留出座位。“但是我没有正装。”姜诺不好意思道。他没经验,以为男士必须穿西装才能出入欧洲老城的餐厅,宴若愚正要开口让他放宽心,话到嘴边,就鬼使神差地变味了。“姐姐,”宴若愚往姜诺眼跟前凑,没皮没脸地逗他:“没有正装,也可以穿小黑裙啊。”第30章 姜诺最后穿了件宴若愚的大衣去了餐厅。进屋后和美术馆一样有存衣室,宴若愚熟稔地外衣递给服务生,得瑟地提醒姜诺这次别再忘带手机。随后他们来到二层窗边,宋舟已经等候着了,身侧放了个小三脚架立着相机,正好可以拍到即将摆放食物的地方。“在拍vlog?”宴若愚入座后问。“算是吧,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餐厅,想记录一下,”宋舟在他们到来前已经拍了一圈餐厅的外观,“你要是介意我就撤掉。”宴若愚摇头,挪了挪椅子往姜诺那边靠近,很乐意出镜。人都来齐了,服务生上前询问是否需要上菜,宴若愚和他说英语,问可不可以看看菜谱。服务生抱歉地笑,将印有餐厅历史介绍的整本菜单送给宴若愚观阅,说招待他们三人的厨师是宋先生的老师,想保持惊喜神秘感,特意没制做菜谱。宴若愚表示理解,服务生在得知他的忌口后退下。二楼的上座率过半,隐隐能听到刀叉碰撞和窸窸窣窣的谈论声,宴若愚也就没刻意压低声音,冲宋舟做出鼓掌的动作:“厉害啊,面子这么大。”宋舟摊手,耸了耸肩做出无奈状。他和那位教授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除了课题并无交集,能帮忙订位置已经是受宠若惊,居然还亲自下厨。很快,服务生给三人上了开胃头盘和汤。宴若愚和宋舟都只喝了几口汤,姜诺还会吃冷盘里的面包,宴若愚怕他之后吃不下,提醒道:“后面还有十多道菜呐。”姜诺确实觉得面包挺好吃的。饿倒是其次,这顿饭人均人民币七八千,他想全部吃回来。“上菜速度太慢了。”姜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宴若愚解释,说他们是故意这么慢的,法餐吃得是氛围,拉长就餐时间把胃口吊住,才能持续进行社交聊天。宋舟点头赞同:“我之前还担心你们不爱吃法餐,嫌慢。不过我们三个都是单身汉,吃一个小时也差不多了。”“我最爱的就是法餐,法餐里又最爱各种海鲜。”宴若愚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姜诺也可以作证,他对食物没有乡愁,在国内也天天西餐,选这样一家餐厅最合他的胃口。“你的vlog录好后发什么平台?”宴若愚不忘在适当时机给林淮小老弟来个助攻,“我看林淮最近也在把一些视频发到b站上,你看b站吗?”宋舟喝了口汤,用沉默回答他,不看。他的vlog只上传到油管,频道内点击率最高的三个视频分别是《stopraci**》,《对话牛津华裔学者:从跨越边界的社区到附近的消失》,《revtionvsourgeneration》。“你管这些……叫vlog?”宴若愚目瞪口呆,觉得有必要给宋舟看看林淮上传在b站的视频。同样是点击率前三,人家的标题分别是《我们不一样,我们都一样》,《土味剪辑:沙雕即生活本真》,《wearetherevtion》。“哦,这更说明我们不是一类人。”宋舟特别冷漠,暗暗记下了林淮的id号。“你们俩也太没缘分了。”宴若愚笑,想想都觉得奇妙,但这又能怪谁呢,总不能怪长城防火墙。“那我给他发个讯息,让他微博联系你,”宴若愚好人做到底,正要掏出手机,宋舟连忙说不用了。“我到时候会私信他的。”听宋舟那别扭的语气,这个“到时候”到底什么时候肯定没个准,宴若愚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姜诺把手放在他腿上,让他别说话。姜诺道:“我也见过林淮,他对说唱的确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不会像老一辈的说唱人一样端着姿态,而是愿意做面向大众通俗化的尝试,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现在做的风格是有意义的。”宋舟放下汤匙,落在姜诺身上的目光干净又直白。他肯定没体验过凶苦日子,从不曾仰人鼻息,自然不屑藏着掖着,有什么就说什么:“将才华安置在正确的地方也是一种天赋,当年姜善在镜头前频繁地提起你这个制作人,显然是期待你有一天能站到台前,也相信你完全有这实力。”他微微摊手,看了眼宴若愚后继续说:“但你现在依旧只是制作人。”姜诺没什么反应,但宋舟那一眼把宴若愚给看急了,还以为人家的潜台词是自己限制了姜诺的自由和意志,不让他往rapper的方向发展。他从来没这么小心眼的念头,当然要给姜诺说好话,头一回放低姿态给别人做小伏低:“那是因为、因为他心肠好,愿意花心思在我身上,照顾我手把手教我怎么入门上道,要是没遇到他,今年夏天的比赛场上你肯定看不到我。”宋舟微微一笑,瞥向姜诺,问宴若愚:“那我能看到他吗?”“那当然了,”宴若愚自作主张地帮姜诺答应,没头没脑地吹嘘,“名次我都想好了,我第一诺诺第二,你和林淮并列第三好了,多般配。”“谁和他般配了。”宋舟略微嫌弃嫌弃地皱起眉,服务生上了下一道菜并介绍所用的食材和烹饪方法,他们边听边吃,自然而然转向其他话题。宴若愚嘴刁,口味挑剔如他很少能在外吃到对胃口的菜,这顿法餐的菜式他道道满意,越吃越想见见厨师本人,宋舟肯定也要专门见他一面感谢他的款待,所以当他们吃到最后一道主食,上菜和讲解的不再是服务生,而是主厨本人,穿着纯白的绣着自己名字的厨师服朝他们走来。姜诺顿时一脸惊喜,宋舟起身,特别有礼貌地迎上去,和教授同排站着正准备相互介绍,见两人相视而笑,不由问:“你们之前见过?”“是的,在美术馆。”教授转向姜诺,“宋在电话里说他的两位朋友明天就要去巴黎,我就猜到是你。”他伸出右手,“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姜、诺。”姜诺站起来同他握手,说名字时加长停顿,方便他记住自己的中文名。教授重复了好几遍,自揄地保证肯定不会忘记。然后他才把捂着姜诺的手松开,姜诺重新坐下,正要给教授介绍宴若愚,却看见宴若愚坐姿散漫佻达,流连在他和教授之间的眼神微妙。 第41章 “你先来坐飞机来巴黎,剩下的我们见面了再商量。”裴小赵再三叮嘱姜诺别擅自行动,挂了电话后后背都冒了层薄汗,扶着额头回后台继续确认走秀流程,抓住空隙时间给宴若愚拨打电话。宴若愚依旧关机。几个小时后姜诺顺利和裴小赵回合,裴小赵谢天谢地,让他继续给宴若愚打电话,自己要去应付国内来的媒体,编出像样的理由解释宴大明星为什么缺席下午的红毯。姜诺点开微博,宴若愚的名字已经出现在热搜榜,全是焦虑等图透的粉丝刷上去的。姜诺无奈地闭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再一次联络宴若愚,对方终于开机,愿意和他通话。姜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隔着手机一块儿沉默,直到裴小赵回来,激动到无声欢呼,火速打出一行字让姜诺念给他听。“宴若愚,”姜诺顿了顿,一字不差地继续说道,“红毯还没结束,快回来吧,大家都很想见你,粉丝,媒体,还有——”没等姜诺说完,自己也没说一个字,宴若愚就挂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得像是收到一个错误的暗号,毫不拖泥带水。裴小赵垮肩驼背,无声的欢呼变成无声的绝望,可当统筹人员过来找宴若愚做演讲彩排,裴小赵又无缝衔接职业微笑,磨嘴皮子为老板争取靠后的时间。“他最迟什么时候来?”工作人员需要知道具体时长。“我们还没确定……”裴小赵一筹莫展,灵机一动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隐晦地轻声道:“他还在阿姆斯特丹。”“啊。”工作人员一下子就懂了,捻动手指模拟卷烟的动作,和裴小赵心照不宣地相识而笑,答应道,“我会和主管说明情况。”“谢谢。”裴小赵将人送走,一转身,抓狂到双手做出爪子状,好像宴若愚此刻在他面前,他会气急败坏地将这位“惹事第一名”的祖宗吃掉。姜诺的冷静和裴小赵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但他也心急,问:“宴若愚飞叶子?”性服务和**在阿姆斯特丹均为合法,裴小赵想暗示的是前者,工作人员猜是后者,他怕说多了露馅,也就没多加解释,随便他们怎么猜,反正没证据,能争取到时间就行。“以前肯定没碰过。”裴小赵避重就轻,毕竟宴若愚一旦阴晴不定起来,就没人能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又会干出什么。“……我要去找他。”“唉,别——”裴小赵连忙将人拦住,语速飞快地给他分析,说他一不知道宴若愚在哪儿二又联系不到他,就算到了阿姆斯特丹也是大海捞针。裴小赵不想再丢一个,哀求道:“别折腾了。”姜诺只得暂时放弃。裴小赵给他安排了辆车,让他先把两人的行李放到位于香榭丽舍大道的酒店。那也是一个套房,裴小赵出国前还开玩笑,说狗仔看到宴若愚和一个长头发共处一室有多激动,发现长头发是个男人后就得有多冷漠。裴小赵还告诉他,宴若愚出差只订套房,但在遇到姜诺之前,从来没有人睡过里面另一个房间。折合人民币将近十万一晚的价格买的当然不止两张床,姜诺抵达酒店后,中文管家接待了他,协助他办完手续,领他来到六楼的房间。姜诺进屋后也不似其他住客精力充沛,对房间装修充满好奇,只是站在阳台处,一言不发地眺望不远处的协和广场。中文管家见他兴致缺缺,不再细说这间公寓套房的历史和知名设计者,转而介绍起附近的景点。姜诺听得并不认真,注意力更多在手机上,几分钟后他终于收到一条讯息,阅读完后双眼从未有过的有神。中文管家心下了然,这位住客对某人的在意远胜这座城市,便问:“请问我还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姜诺毫不犹豫:“你们能送我到巴黎北站吗?”*姜诺于傍晚六点抵达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他在火车上已经查好了地图和路线,知道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以火车站为圆心,经由多条运河层层铺开,宴若愚三个小时前发给他的地址刚好就在车站附近,那里有家咖啡店。他进屋,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并没有宴若愚。姜诺便走到前台前,给收银员看宴若愚的照片,收银员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给了很多小费。姜诺笨拙地问英语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儿?”“半个小时前,很可能去了酒吧。”收银员皱了皱眉,告诉姜诺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何这么猜测。宴若愚在他们店里坐了很长时间,大约三个小时前他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就问柜台买了一小盒迷幻松露。迷幻松露荷兰街头常见的一种售卖品,这座城市里的咖啡厅连**蛋糕都有,含有致幻成分的蘑菇并不稀奇。好在这种菌类只会让人在服用后的三五小时内产生做梦般的兴奋和紊乱,并不会成瘾。出现幻觉后,酒精能在一定程度上驱逐恐惧。姜诺道谢,抓紧时间往收银员说的那个方向走去,穿过六七个街道来到老城区。如果说车站所位于的街道和其他欧洲国家大同小异,那么红灯区的独特氛围就只能在阿姆斯特丹感受。不少游客把阿姆斯特丹形容成一个空气中都有**气味的光怪陆离之地,确实,也不知道从进入什么范围开始,姜诺闻到了空气中掺杂的丝丝缕缕极其微妙的味道。那味道遥远又熟悉,将他拉回与父亲有关的童年。缭绕的烟雾是男人抓不住的短暂自由,梦醒后,生活平庸平乏,如死水般平寂,唯一鲜活真实的只有烫到儿子手心的烟头。姜诺晃晃脑袋,将那些记忆驱逐,边给宴若愚打电话边沿河进入一家又一家酒吧寻找。水道错综复杂的城市潮湿阴冷,飘落毛毛细雨,姜诺在烘暖的室内和室外频繁交替,鼻子很快有了堵塞感,用手帕擦拭了几回后,鼻头和人中的地方都微微泛红。他最终在一家名叫“sofia”的酒吧找到了宴若愚,那家店有个大大的蘑菇招牌,宴若愚趴在靠内的小桌上,脑袋枕在交叉的手臂上,双眼睁开没入睡,手边有酒和一盒开封的迷幻蘑菇,也不知是他在咖啡厅没吃完的,还是来酒吧后又买了一盒。姜诺松了口气,从宴若愚面前走过坐到他对面,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胳膊。宴若愚一动不动,还是侧着脑袋的姿势,跟没看到姜诺来了似的。“宴若愚,”姜诺的手划过他冰凉的指间,轻声细哄,“我们回去吧。”“回哪儿?”宴若愚反问,“走红毯吗?”姜诺沉默不言,宴若愚突然耸了一下肩膀,嗤笑。宴若愚说:“我从小就走红毯。”“全家拍杂志封面的时候走,父母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走,我妈去电影节带上我走,我爸去公司剪彩,也要我走。”宴若愚说着,手肘撑着桌面支起身子,双手掩面,粗暴地揉搓放下后,双目通红。“红毯走完了,我和他们也就散了,他们回国恩爱,我回瑞士,一个人。”姜诺并不明显的喉结抖动,说不出话。他不觉得震惊,很多家事宴若愚都在写给自己的信里交代过了,宴松亭确实爱惨了程婴梦,连孩子都不舍得她生,若不是宴雪涛抱不到孙子就不允许他们结婚,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一个宴若愚。然后宴松亭和程婴梦死了,宴若愚活着。“他们就这么不喜欢我,一起去了,偏偏把我留下。” 第43章 他瘫坐在门正对着的一张椅子上,浑身湿透,邋遢又狼狈。橱窗内黑头发女郎吓了一跳差点报警,仔细看宴若愚那张脸,又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女郎拉上窗帘,用生涩的英语问宴若愚要做全套还是半套,宴若愚急需休息,手指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寻思着把钱给她什么都不做也成,一摸衣兜,才想起来钱包扔给姜诺了。宴若愚脑子断片了,扬扬正在开机的手机,问女郎:“支付宝微信可不可以?”女郎:“……”宴若愚尴尬起身,理了理湿哒哒的衣服,对女郎说了声“抱歉”后拧开门锁。姜诺就在门口候着呢,脸发黑眼发狠,没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出来,而是毫不留情地连推带踹。宴若愚踉跄地后退好几步,后背实打实地撞上隔间的墙。女郎花容失色,真的要报警了,姜诺把身上所有现金都翻出来,全是大钞,一大叠全给了她。女郎惊愕不已。橱窗内的黄帘布一拉上就变成私密空间,她和客人在这里不知做了多少次那事,头一回,她收了这么多钱,那两个男人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姜诺站到蹲坐在角落的宴若愚面前,喊他起来,宴若愚揉后脑勺,冲姜诺吼:“你打我!”姜诺更来气:“谁让你真的进来!”宴若愚嗓门比姜诺大:“你是假姜诺,你是坏姐姐变的,姜诺是好姐姐,舍不得打我!”姜诺:“……”姜诺怀疑迷幻松露这种东西是能通过空气传播的。他要不行了,手脚冰冷发软,膝盖一软屁股坐在脚踝上,投降了,放弃了,违心地认错:“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宴若愚哪里料得到他会道歉,一脸茫然呆滞。旋即他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双手抱膝嚎啕大哭,哭到岔气,哭到打泪嗝,嗓子很快就哑了,歇斯底里地也对姜诺说:“对不起。”姜诺:“……”姜诺有气无力:“你错在哪儿了?”宴若愚仿佛在另一个频道,放声哭喊:“我不应该和他们闹别扭,那天晚上根本没有狗仔。”姜诺瞬间感受不到四肢的冰凉。“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宴若愚还在十五岁的幻像里走不出来。他对所有人都撒谎了,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是他先自作主张地从后门小巷离开,父母随后追出来,他们三个才遇到了抢劫犯。而那顿生日宴如果顺顺利利地结束,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宴若愚越陷越深:“他们说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弟弟,在妈妈肚子里,已经三个月大了。为了那个孩子,她甚至愿意放弃出演合资电影明天就回国养胎,也不打算让媒体过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要给他平常普通的生活,不像我,都没什么隐私了。”他哧哧地笑:“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我——”他哭得从未有过的绝望,“我问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才再要一个孩子……她摸着我的头说没有,夸我懂事听话,太懂事太听话了,让他们对第二个孩子都没了要求,只求平安喜乐。”他说:“人人都知宴松亭和程婴梦相爱,却不知道他们太相爱了,反而显得我多余。”他说:“他们又有了孩子,我还是多余的那一个。”于是,他就在那个晚上闹了第一个小别扭,酿成父母最后一个大祸。“都怪我,都怪我……”迷幻松露的后劲还在,宴若愚的眼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女郎早就离开不见了,黄色的帘布像道道佛光,帘布后面的橱窗有led彩灯装饰,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就变成了教堂的彩绘玻璃。“……我在哪儿。”宴若愚难得安静不哭泣。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是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但姜诺告诉他,他在忏悔。在姜诺怀里,枕着他单薄的胸膛,滴落到额头的湿意也是他的眼泪,像观音打翻净瓶后洒出的甘露。姜诺问他:“你会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吗?”宴若愚在姜诺怀里摇头,打了个泪嗝。姜诺娓娓道来:“我记得,记得母亲一直卧病在床。她是很温柔的人,就是睡的时间太长了,白天睡,晚上也睡。有一天她很反常地等我醒来,给我一角钱让我去村头小卖部买糖吃。以前我们家过年过节才会买糖呢,我开心的不得了,揣着糖回到家准备一人一颗,我母亲永远睡了过去。”“我记得那一天是8月27号,那一天我母亲死了,我哭得很伤心。后来我长大了,我替她高兴,比吃了糖都高兴,因为我知道她解脱了,在另一个世界不再痛苦。”“那是很好的一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金色的。你就是那一天出生的对吧,你要相信所有人都在他最好的归宿里,所以别害怕也别自责,那也是你很好的一天。”宴若愚说:“我不好,我是个夺走父母生命的大坏蛋。”姜诺说:“你的父母就是为救下你这个小坏蛋,心甘情愿挡子弹。”宴若愚又要落泪了:“不值得啊……”姜诺轻拍他的后背:“这不是你说了算。”等宴若愚的心绪平复,姜诺说:“你必须活着,不管是血缘还是情感,你都是他们的延续。”那声音像神谕,宴若愚重复:“我必须活着。”“对,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姜诺抱他抱得更紧,不能更紧了——“你好好活着,他们就生生不息。”第33章 宴若愚知道自己在梦里。他的身子小小的,双手被左右两个大人牵着,三人一起往前走。他仰头,想看清牵他手的人是谁,但上方的光刺眼什么都看不清,倒是低头能看到透明地面下的人世间。山山水水砖瓦平房,自己煮清汤挂面的男孩脏兮兮的,乘入碗里后没自己吃,而是端到床前。面汤的热气凉透,他卧床的母亲吃了几口后他才吃剩下的,倒进碗里的辣椒酱是除了盐之外唯一的调味剂。下方的景象在缓慢移动,宴若愚也随之向前走。平房还是砖瓦的,但坏境变了,人也变了,癫狂的高个男人把男孩瘦嫩的手掌当烟灰缸摁烟头,男孩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痛哭,男人清醒后哭得比他还厉害,跪在孩子面前捧着被烫出血泡的掌心涕泗横流,男孩反而一言不发,仰头凝望天花板的一双眼空洞无神,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宴若愚认出来了,那是小时候的姜诺。 第45章 “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在国外待多少年了。”宴若愚毫不谦虚,心思没在自己的饭上,而是观察姜诺是否满意。只见姜诺喝完药后勺了一口送到嘴里,细细嚼咽后又是一口,眉头都不皱一下。宴若愚等不及了:“怎么样,合你口味吧。”姜诺只点头没说话。宴若愚扯扯嘴角,不可思议道:“我都让他们加双倍辣了,你还没反应?”姜诺想了想:“还行吧,算微辣。”宴若愚不相信,夹了几粒他碗里的米放眼前360度观摩了一番,然后用舌尖舔了舔,没砸吧两下就放下筷子灌水去了,回来后摸着下巴沉思,假装自己没被辣到,说感冒发烧容易嘴里没味,姜诺还得继续吃消炎退烧的药。姜诺空腹了一整天,味觉有没有受影响不知道,没胃口倒是真的,吃了半碗就饱了,拿着宴若愚新买的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身子都觉得轻了不少。他还是嗜睡,吹干头发后只想一头扎进沙发再睡个天亮,回到客厅一看,宴若愚把自己当木乃伊似得裹进毛毯里只露出个脑袋,对姜诺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好言好语:“你去睡卧室呗。”沙发有普通宿舍的一张床那么宽,姜诺坐在边上,隔着毛毯往宴若愚身子上一拍:“别闹,回你房间去。”宴若愚不答应,正面仰躺:“那怎么行啊,我堂堂中国未来的kevenkim,让自己发烧生病的producer睡沙发,这要是传出去了,没面子的人可是我!”姜诺看透一切:“那你别半夜又去订间套房,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宴若愚被看破一切,无言以对,委屈巴巴地从毯子里钻出来。“回卧室吧,客厅暖气足着呢,我没事。”姜诺把人哄到卧室门口,宴若愚双手扒住门边,眨了好几下眼,一脸纯良:“你对我真好。”姜诺说不哄就不哄:“因为你给我钱。”宴若愚撇嘴,微微下垂的眼角说泛红就泛红,姜诺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手指戳他额头将人推进门:“别演了。”他帮着把房门关上,门缝还有一指宽时他又缓缓推开。“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尤其是姜善去世后……反正日子总是能过的,我……无所谓。”姜诺断断续续的,有些话总觉得该说出来,又不知道得怎么说,反倒是宴若愚无需言语就懂,帮他说:“你把我当朋友,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姜诺眼眸有了亮色,宴若愚轻笑一声,随即严肃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行,”姜诺也轻松了,手放在宴若愚肩上拍了一下,“我等着看宴若愚2.0。”第二日,姜诺退烧了,阴雨连绵的阿姆斯特丹也罕见的出了大太阳,宴若愚便自觉做起了导游,带姜诺领略这种城市的别样风光。梵高美术馆是肯定要去的,他先在礼品店买了本法语的参观指南,里面不仅有梵高的生平介绍,还有对每件藏品的赏析,姜诺对哪幅画感兴趣,宴若愚就翻译给他听。来美术馆肯定要看自画像和向日葵,他们进去时正好有一群人参观完毕出来,响亮地来了句:“这人真牛‘逼,随便一幅画就是好几个亿啊!”异国他乡的中文总能让人下意识地循声扭头,姜诺看着那几个中年男子的身影,那些关于价格的讨论并没有消失,但宴若愚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且真实。“那副向日葵是他为朋友画的。”“朋友?”“嗯,那人叫高更,也是个画家。梵高找了个小地方住下邀请他来一起画画,高更答应了,梵高可高兴了,就画了幅向日葵装饰房间,欢迎高更的到来。”向日葵的真迹就在姜诺眼前,他边听宴若愚的讲解边蹲**仰视,发现这幅画的笔触是立体的。有些震撼是只有看到作品本身才会有的,如果让那个时代的传统画家来画向日葵,它会是标准的静物,笔触精细,完工后画布平滑,而不会像梵高那样使用大量明媚的粗线条,换个角度看画布,那些线条便流动了起来。姜诺站起身,在那副画前摊开右手手掌。褪色模糊后的纹身颜色远不及真迹鲜艳,他手心里的向日葵并没有梵高笔下的璀璨夺目的生命力。宴若愚注意到他在愣神,大度道:“这花纹是姜善给你选的吧。”姜诺挺诧异的,毕竟他们之前只要一提到姜善,就总会不欢而散。宴若愚挺得意:“我猜对了?”“……嗯。”“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选这个吗?”姜诺看向画作:“他说向日葵美好明艳,很有生命力。”宴若愚看姜诺:“他希望你爱生活。”姜诺转脸,两人的眼在蓬勃朝气的画作前相视。“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开心,也会不放心的。”姜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宴若愚说得“他”是姜善,眼里糅进细碎的光亮,先是抿唇微笑,慢慢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舒展开。宴若愚心满意足,带他去看自画像。梵高生前很穷请不起模特,只能对着镜子画自己,所以才留了那么多自画像,宴若愚快速浏览手册,万万没想到梵高割耳朵是为了高更。原来高更要离开他远走大溪地寻找新灵感,梵高一时无法接受,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转移好友离去的痛苦。宴若愚站在割耳后的自画像前自言自语:“我透,印象主义画派之伯牙绝弦,搞艺术创作的交到知己朋友怎么都不得善终啊。”姜诺未雨绸缪:“我们俩合作久了不会也这样吧。”宴若愚脑子转得快,开口就是战术转移:“哪样,画作拍卖出千万几个亿那样?我这嗓子条件加上你的编曲审美,到时候专辑销量上百万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几千万一个亿的我们俩活着的时候就能挣到。”姜诺:“……”宴若愚说起劲了:“诶,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和梵高还真挺像的,这本手册上提到个猜测,说梵高很有可能吃迷幻蘑菇后情绪持续亢奋,所以画出来的颜色都那么亮丽。这说得不就是我吗,我也吃蘑菇啊,诶,你别走啊诺诺,且听我慢慢道来吃完蘑菇后的精神感受,可爽了,诶诺诺,姐姐!你等等我啊姐姐……”姜诺懒得理他,忍俊不禁地往其他展厅走去。从美术馆出来后他们沿着运河散步闲逛,走着走着来到一处修女院,旁边有教堂。姜诺出于好奇心进去,看到大厅两侧分别有五个拉上帘子的小房子,宴若愚说那叫告解室,信徒可以跪在告解室外,向室内的神父忏悔。姜诺走近,发现每个亭子外都贴着一张小纸条,告知前来旅游的外国教徒这块幕布后面的神父会哪些语言,少则三五种,多则十数种,还有一个人会中文。姜诺怂恿宴若愚:“你要和会中文的神父说说话吗?”宴若愚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定道:“才不要,我又不信教。”“行吧,”姜诺也是随口一提,但他确实觉得稀奇,“现在去教堂当神父的要求都这么高吗?”宴若愚不以为意:“印欧语系里不少语言都能往拉丁语追根溯源,我会法语后意大利语学两个星期就上手了。不过现在出家确实有学历要求竞争激烈,想去灵隐寺当和尚都得是博士。” 第47章 “怎么样?这样的编曲值两万一首了吧。”姜诺这么问,肯定是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宴若愚鼓掌,口吐莲花:“诺老师,你以前只做说唱制作人真是太可惜了,华语乐坛需要您。”姜诺也夸他:“你这嗓子条件,以后如果只做rapper,那才叫可惜。”宴若愚继续奉承:“那也是诺老师教得好,以后诺老师做什么音乐,我就唱什么歌,同您永相随。”姜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可不要你随,别人来找我做歌,音源文件发来发去就行了,和你做歌,一个音轨都能磨到地老天荒,我吃不消。”宴若愚想说姜诺明明也很享受研磨细节,但嘴太快没过脑子,有些不乐意地问:“你还给谁做歌了?”“林淮啊,上个月帮他混了好几首,说好月底发的,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姜诺耸耸肩,出门做午饭去了,“他下午人来了你帮我问问什么情况,是不是哪儿不满意。”“哦。”宴若愚答应,跟着离开工作室。几天前林淮主动联系他,问他有没有合作写歌的意向,主题往人文关怀靠的那种,宴若愚挺乐意的,且手里恰好刚好有几段描写城市生活的词,两人一合计,就把歌名暂定为《citysounds》,等林淮把自己那一部分词写好就能来录音。林淮写词狂魔,不管什么主题没有三天内搞不定的,下午两点准时摁响沪溪山庄的门铃。宴若愚被他那时不我待争分夺秒的样子逗乐了,问:“你上赶着来媳妇?”林淮回:“那他也得是个女的。”“哟,”宴若愚继续开玩笑,“那你应该找我合作情歌。”“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啊,我那些歌被他批得片甲不留,搞得我新歌都不好意思发。”“谁啊?你和梁真吵架了?”姜诺听见动静了,抱着出息走过来,林淮正说到义愤填膺之处,一见尖嘴囧眉毛色黄黑参差的出息,眼里全是悲悯:“孩子啊,你咋长残成这样了。”已经七八个月大正处在换毛尴尬期的出息:“……”出息长长地嗷呜一声,委屈地把脸埋进姜诺怀里,姜诺已经快抱不动它了,还是勉强没把狗放下,抱回客厅先哄一会儿,让林淮和宴若愚先去工作室,过了几分钟后才进来。林淮见只有姜诺一个人,问:“出息呢,它不是你的跟屁虫嘛。”“它不想见你,”姜诺在控制台前坐下,真诚地建议道,“林淮同志,烦请你以后嘴巴甜一点,出息听得懂的,上个月宴若愚说它丑,它气得把他鞋子衣服全咬了个遍,也不爱出门了,带它去宠物店洗澡得背它过去。”宴若愚附和:“对,你肯定是说话太直把人冒犯了,所以他才会说你的歌不好听。”“不是不好听,是‘不好’。”林淮气鼓鼓的,“我就纳闷了,我十九岁正青春年华,玩玩喜剧说唱不是很正常嘛。我歌做得开心,别人听了开心,多两全其美啊,怎么就成垮掉的一代了。你们俩也都读过好大学,都是当代大学生,快帮我评评理。”宴若愚和姜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看向气急败坏的林淮。姜诺:“不好意思,我没读完大四,没拿到毕业证书。”宴若愚:“不好意思,我没交论文,也没拿到毕业证书。”林淮:“……”“那你们也是读书人,你们也没执着于歌词里一定要有社会理想啊,”林淮吐槽,“梁真那种倚老卖老的老男人才搞人文情怀那一套,他19岁的时候作品未必比我的现在的强好吗。”宴若愚和姜诺再次面面相觑,再次同时看向愤愤不平的林淮。姜诺:“您在家敢这么怼梁老师吗,据我所知梁老师19岁时就能写出《梁州词》,而您现在传唱度最广的歌是《长佩爱情》。”宴若愚:“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梁老师骂你了?梁老师终于舍得骂你了?终于意识到你这个号养废了?”林淮:“……”“不是梁真,”林淮捂脸,梁真才不值得他这么不甘心又憋屈,“是宋舟,他说我的歌除了《差不多大学生》,都是垃圾。”宴若愚和姜诺第三次面面相觑,第三次同时看向气极反笑的林淮。姜诺:“你们俩终于在一个频道了啊,谁先找谁的?”宴若愚:“互相关注了吗,交流用ins还是微博?”林淮:“……”林淮始终无法和他们俩的脑回路统一,假装手里有把刀,切腹自尽后艰难道:“算了,先录歌吧。”第36章 录歌才是正事,其他可以慢慢聊,而且林淮也急着把歌做出来发给宋舟听,让他知道自己是有能力写好歌词的,只是志不在此罢了。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伴奏选好后,林淮和宴若愚一起进录音棚唱,两人嗓子的状态都不错,互相提的意见也都很有价值。姜诺在外头听着也挑不出毛病,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再录最后一遍,林淮的手机铃突然响了。“不好意思哈。”林淮看了眼来电显示,并没有拒接,接起后没说话,特别乖巧配合,就是“嗯”,“嗯嗯”,“嗯嗯嗯”。挂断后他又说了句“不好意思”,打开改名为《makeitreal》的第四季比赛的报名页面,将自己的选手号码等信息一一截图下来。林淮边操作边问:“你们的海选参赛证出来了吧。”姜诺疑惑:“我们?”宴若愚插嘴:“我帮你报名了,参赛证我回头发给你。”姜诺皱眉,宴若愚冲他比“嘘声”的手势,意思是这件事他们等会儿再聊。林淮说:“那先发给我吧,顺便把你们的也给观音菩萨烧过去。”宴若愚瞪大眼:“啥?烧过去干啥?”“保佑我们在比赛里节节高升顺利进决赛啊,”林淮解释:“我爸——咳咳,我是说梁真的家属今天正好在普济寺附近做安保工作,就准备结束后把我参赛证的复印件烧给神仙菩萨,求他们保佑我拿个好名次。对了,一定不要忘了证件,这样神仙们才知道你到底是谁,你才能被精准保佑。”林淮一脸理所应当,看看玻璃外的姜诺又看看眼前的宴若愚:“你们考试比赛前家里人不会这么干吗?”姜诺:“???”宴若愚:“???”宴若愚伸手:“你学生证给我看看。”林淮觉得突然:“你干嘛?” 第49章 宴雪涛暗暗高兴,心想这小子终于要和自己说实话了。他拿宴松亭和程婴梦抛砖引玉,就是想告诉孙子,他不反对姜诺和他处朋友,也挺中意姜诺。再说了,他上哪儿再找个比姜诺更能镇住宴若愚的娃娃,宴若愚从欧洲回来后的状态好得堪比重生,他都大半截身子快入土的岁数了,资产金钱在他眼里就是冷冰冰的数字,哪有孙子脸上真心的笑容重要。宴若愚缓缓开口:“爷爷,我想问问你——”问吧问吧,宴雪涛想,你奶奶留给你妈妈的翡翠镯子现在就在我兜里,高货满绿糯冰种,圈口五八一三,姜诺戴刚刚好。宴若愚认认真真:“我想问问,您求神拜佛那么多年,觉得哪个庙口碑最好,观音菩萨最灵?我和姜诺去给他烧参赛证。”宴雪涛的手都伸进衣服兜了,眨眨眼:“???”第37章 四月,岭安城,花禹村。裴小赵活脱脱像个农村出身的暴发户,戴着墨镜,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像衔着雪茄,开着奔驰车穿过乡村水泥路小道,最后停在一处其貌不扬的寺庙前。岭安城多寺庙,大到闻名全国的灵隐寺,小到村镇山间的小庙,有人迹之处就有香火缭绕,来客的寄托和祝福终日不绝。但裴小赵眼前的地儿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佛家寺庙,他摘下墨镜吐了狗尾巴草,再没丝毫扬眉吐气衣锦还乡的劲儿,点头哈腰地给坐在后面的宴若愚介绍:“老板,这就是您族谱老家的元帅庙。”戴着n95口罩的宴若愚随即打开车门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憋坏了似地叉腰喘气,上车后就拧着的眉毛终于舒展开。随后姜诺和裴小赵也下车,他们俩淡定多了,宴若愚正要往庙里走,他们没跟上,而是站在原地。宴若愚只能走回来,疑惑地问裴小赵:“愣着干嘛,把后备箱的贡品拿上啊。”“来看望元帅老爷的人是您啊。”裴小赵委屈巴巴地眨眨眼,“老板,按规矩,这些东西得您拿才显得有诚意。”宴若愚瞬间呆滞,走到后备箱前望着那只闭眼的熟猪头都忘了保持严肃,条件反射地来了句“我透”。花禹村是他的祖籍,这座元帅庙位于花禹村和其他五个村中间,被称为“六方保界”,很多在外经商的花禹村人但凡回乡,肯定要来元帅庙拜拜,供上水果和肉食请元帅老爷品尝。没错,元帅老爷吃荤,盘子里除了猪头,还有烧熟的鱼虾海鲜,宴若愚觉着那味道一言难尽,但散发出迷人气味的猪头就是给元帅老爷最好的贡品。“我来拿吧,你提水果就成。”还是姜诺行动派,正要那一大木盘熟食端起来,宴若愚眼疾手快地先他一步抓住盘子两侧,对姜诺体贴道:“水果轻,猪头还是交给我吧。”说完,宴若愚戴上了手套,防止木盘边缘的水渍和油腻粘到手上。寺庙里面卖香火的老头终于等到他们三人入内,带头的小伙子长得可俊了,手里端着的猪头肥头大耳,嘴里还衔着根尾巴,福气得很。不同于正规佛堂,花禹村的寺庙里没有大雄宝殿,取而代之的是元帅老爷的塑像。宴若愚把猪头放在塑像前的木桌上,把脱下的手套给裴小赵:“送你了。”裴小赵无比珍惜地将碰过猪头的lv手套放进衣服口袋,问:“老板,那辆大g后备箱也有猪头的味道呢,您看……”宴若愚面无表情地瞥了裴小赵一眼,裴小赵乖乖闭嘴,帮着姜诺摆盘水果,除了给元帅老爷,还要给楼上的文昌帝君以及观音菩萨。随后他们买了香火油烛,这气味宴若愚还是能接受的,和姜诺一起站在裴小赵身后,听他一本正经地指点。裴小赵出了庙门,站在宴若愚和姜诺的身侧,清了清嗓子后拉长声音道:“你们俩听我指挥哈,一拜——天——地——”并排而站的姜诺和宴若愚举着香看向裴小赵:“???”裴小赵纳闷:“你们俩怎么不拜呀。”宴若愚更纳闷:“我们俩来求比赛顺利的,又不是成亲。”“你求什么都得先拜天地啊。”裴小赵牢记临时出差不能陪同的宴老爷子叮嘱他的流程,解释得头头是道,“你们看,这个庙四四方方,庙门正对一个大戏台,中间露天,所以这第一拜得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有祖国河清海晏,我们才能事事如意。”八百年没正经拜佛的宴若愚:“……”“……行吧。”宴若愚总觉着别扭,但还是和姜诺照做,先拜天地,然后入庙内拜元帅老爷,求两人下个月比赛顺利。元帅老爷不仅吃肉还喝酒,宴若愚给塑像前道酒樽满上后还想提着酒壶上楼给别的神仙也倒上,裴小赵连忙拿过来放回原处,说文昌帝君和观音菩萨一样,不吃肉也不喝酒。三人上楼,在文昌帝君像前供上新鲜水果。这位掌管功名利禄的道教神仙才是今天的主角,宴若愚点上香烛后小心翼翼地把两人的参赛证烧过去,心里头那叫一个美滋滋,想着普济寺没什么了不起,求观音菩萨的人那么多,林淮排上号都得猴年马月了,他和姜诺另辟蹊径来求文昌帝君,肯定很快就能被精准保佑。但观音菩萨还是要拜拜的,拜完后裴小赵看了看时间,说他们还需要再等会儿才能离开,不然神仙们没吃尽性他们就把贡品收拾走了,神仙们会生气的。宴若愚在国外生活太久,对寺庙文化连点猎奇心都没有,倚靠在门口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各种讯息,要不是往旁边瞟了一眼发现姜诺不见了,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也就这么打发过去了。他重新进庙,很快就在二楼的侧厅找到了姜诺,正要喊声名字,却发现姜诺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壁画上。宴若愚走近,在离姜诺三两步的地方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佛像后斑驳未补色的壁画。那上面画的是观音的三十三种化身,亦男亦女的菩萨一会儿骑坐在岩石上手持书卷,一会儿脚踩龙头怪物,一会儿身后有火焰圆光大放光明,一会儿变成姜诺回眸望了自己一眼。宴若愚的一颗心莫名被揪了一下,低头使劲揉眼,再睁开,姜诺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逐渐变得清晰,关心地问:“怎么了?”“没、没事,眼里进沙子了,没事。”宴若愚说着,往后退到栏杆处倚着,示意姜诺继续看壁画,他不会打扰。姜诺隐隐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儿,继续观察壁画的配色也没之前那么全神贯注,便突击似地突然扭头,宴若愚果然在看自己。姜诺问:“你盯着我干什么。”宴若愚心虚地挪开视线观天瞅地:“没有,我看菩萨呢,没看你。”姜诺咬定:“有。”宴若愚特别快:“没有。”“明明有。”“明明没有。”“就是有。”“就是没有。”“就是好看。”宴若愚脑子跟不上嘴掉坑里了:“就是不——。”姜诺不说话了,抿着唇,到底还是没憋住,被宴若愚偏偏要反着说的嘴硬样逗笑了。宴若愚不死心,绞尽脑汁要挽回颜面,挠挠头发支支吾吾:“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第51章 宴若愚放松了不少,继续捣鼓头发。姜诺的头发很软,整体的柔黑中藏着几根遗传性的暗红或者金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营养不良。理着理着,宴若愚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目光小心翼翼地挪到镜子里想看看姜诺还有妆的脸,却发现姜诺也在看着他。那双含笑的眼让宴若愚的胸膛陡然一空。“你染头发啦。”“啊、嗯。”宴若愚回过神来佯装淡定,刚刚理顺的头发又被他弄乱了。姜诺没发现他的异样,笑着说:“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谁啊,你还见过别的男人染红头发?”宴若愚拿起剪刀先把露在外面的铜丝剪短,那语气怎么说呢,有那么点点阴阳怪气。“不是男的。”姜诺还是笑,问,“你看过《悬崖上的金鱼公主》吗?”宴若愚立马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和姜诺,嘴里蹦出个名字:“波妞?”“嗯。”姜诺点头,反手摸宴若愚蓬松的红发:“你为这个波妞红漂了几遍头发啊,怎么这么软。”宴若愚故作不乐意地撇开脑袋:“你又不是宗介,不给你摸。”姜诺把手抽回来,才不要跟宴若愚玩角色y,但宴若愚可配合了,捏着嗓子学小孩子说话:“波妞……波妞喜欢宗介!”“靠……”姜诺被宴若愚的可爱语气逗乐了,跟着宴若愚进卫生间的出息正乖乖蹲在他脚边呢,宴若愚用同样的语气给出息代言:“出息……出息喜欢诺阿!”出息的尾巴摇得更欢了,短促地嗷叫两声,伸出舌头喘气表示同意。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只剩下狗的喘息声,厚重急促,听得宴若愚胸膛没来由地跟着起伏。“咳,嗯……”他找别的话题,“noa是这么念的吧。”“嗯,我刚认识姜善的时候,姜智还是个小孩子,姜善教他念我的名字,他总喜欢把尾音拖得很长,诺阿、诺阿得叫,怎么都改不过来。姜善就不厌其烦地纠正,但后来我们俩住一块儿了,他每次叫我单个字,听起来也像‘诺阿’。”姜诺说:“noa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喔。”宴若愚知道了,继续理头发,手上动作越来越慢。姜诺问:“为什么不直接剪掉。”“给我点时间,我能捋顺。”宴若愚的声音有些闷,“这是你为姜善留的,就这么剪了,多可惜啊。”姜诺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宴若愚有耐心,也就随他折腾吧。倒是出息坐不住了,进到沐浴的区域用爪子把水龙头掰开喝了几口,心满意足地关上溜出卫生间,还不忘关上门。姜诺觉得有趣,正想问宴若愚有没有觉得这条阿拉斯加快成精了,他“撕——”了一声,是毫无防备地被扯到几根头发,有点疼。“不好意思啊。”宴若愚连忙抱歉,但没动剪刀,还是坚持,“我再轻点。”“……嗯。”姜诺配合地不晃动脑袋,只看向前方的镜子。他的身高接近一米八,但宴若愚还是比他高半个头,要是突然扑上来,把整个后背都暴露出去的自己将毫无反抗的余地——姜诺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脑洞无理无据特别奇怪,宴若愚不是阿拉斯加,自己也不是个女的,他只是在帮自己理头发而已。“嘀嗒——”宴若愚手上动作没有停顿,姜诺不方便转脸,只能用余光瞥向淋浴区,出息的狗爪子没把水龙头完全拧紧,那里有水落在地面上。“嘀嗒——”并不规律的水滴声格外清晰,姜诺重新看向镜子,宴若愚却聚精会神地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手指掠过他的脖颈和后背,轻轻地,痒痒的。“嘀嗒——”姜诺的睫毛翕动,宴若愚的指腹拭过他的锁骨,手臂随意搭在他肩上给他看水渍,开口后,声音也在挠痒痒,跟会采耳技巧似地钻进姜诺的耳朵。宴若愚说:“你的头发在滴水诶。”姜诺盯着那流淌过宴若愚指纹的早已不成形的水滴,突然口干舌燥到喉结蠕动。随后他慌乱转身,正对宴若愚但眼眸下垂,抬手护住后脑勺摸了摸,那儿的头发依旧有些杂乱,但不再缠着铜丝。“谢了。”姜诺挤出一个笑,抬眸看了一眼宴若愚,就又迅速挪开,不可畏不紧张。姜诺说:“接下来我自己弄就行。”宴若愚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这要是放在平时,姜诺哪敢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宴大少爷干这干那,但他现在迫切地想把宴若愚支开,问:“你能带出息去宠物店洗澡吗?”宴若愚本能地想拒绝,他向来对飘着各种动物毛发的宠物店心有抵触,况且,出息有多爱围着姜诺打转,它对洗澡就有多抗拒,需要姜诺用食物引诱他进航空箱才行。但出息体型和体重的增长速度有目共睹,再过几个月姜诺肯定搞不定它,宴若愚迟早要接手。“行,我带它去。”宴若愚都出卫生间的门了,还不忘折回来提醒,“你记得用吹风机,不然会头疼的。”“嗯。”姜诺阖上门,还有些不适应镜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手触碰脖子上的皮肤只觉得冰凉,宴若愚之前留下的温度反而更清晰。正思绪万千,客厅里传来出息的声声哀嚎,姜诺推开门,宴若愚直接跳过哄骗阶段,简单粗暴地将狗扛在肩上,在玄关处换鞋时还不忘冲姜诺嘚瑟地挤眉弄眼。姜诺:“……”电梯直接下到车库,宴若愚控制车钥匙将副驾驶的窗户摇下,将狗扔进车内。出息转个身前爪趴在窗沿上吠叫,宴若愚坐上驾驶室后吓唬:“不乖就把你扔路边上,让你狗生都再也见不到姜诺。”防狗仔偷拍小能手宴若愚边说边戴上鸭舌帽墨镜口罩,出息瞅宴若愚这模样还真挺社会大哥,眨眨狗眼睛,认怂地安稳了。姜诺常带出息去的宠物店就在附近,洗剪吹小哥哥对这只对淋浴头抗拒如针头的阿拉斯加颇有印象,撸起袖子正准备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宴若愚摘下墨镜一瞪眼,出息就又怂了,贴在墙角任由水流蹂躏毛发和身躯,再上烘干桌接受吹风机的戕害,不再反抗,也没了精神气。“别这么丧啊。”宴若愚安慰,“你香喷喷了,往姜诺怀里钻他才不会嫌弃。”出息还趴在桌子上,扭头赌气不看宴若愚,那意思是宴若愚不懂,它就是臭哄哄脏兮兮,姜诺也把它当宝。“哟,长大了,会跟我来脾气了啊。”宴若愚总有办法治它,招呼洗剪吹小哥把给出息掏耳朵的棉签放下,拜托人家,“麻烦了,先帮我家臭儿子挤一下肛‘门腺。” 第53章 月光照,他在回家路上。镜头跟着21世纪的姜诺来到21世纪的岭安城,hook部分结束后,林淮的说唱镶嵌进画面,有人住高楼,有人臭水沟,有人风华正茂,也有人平庸寡淡。人类与城市休戚与共,又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生活。mv的最后,回到未来的姜诺拿着一根从过去带来的金属小管,还是继续往前走,但放慢了脚步,不管路过什么东西都用小管子敲一敲,墙壁、井盖、栏杆、招牌……碰撞所带来的声音没有一个重复,那些不一样的声音反而比往来低头的人都来得真实。nevend的球鞋又露了一次脸,鞋标上火烧过的痕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镜头从下往上升空,姜诺跟着扬起下巴,在这璀璨又荒凉的世界里是那么渺小无力。那张素净白皙的脸超越模糊了性别,美得独特清丽。mv成品后宴若愚没直接发给林淮,而是邀他来沪溪山庄看投影版本。林淮去过拍摄现场知道整体概念,但看完最终成品后还是头皮发麻,只要出现转场就忍不住说“歪日”,被作为线索人物的姜诺折服。“诺老师您这表现力太强了,无声胜有声。”林淮不正经起来才会喊别人老师,姜诺冷静地谦虚:“过奖了,主要还是滤镜选得好,犹太拍得好。”林淮得寸进尺:“诺老师,我以后也叫你姐姐行吗?姐姐你真好看。”“不行,你这是物化男性,肉麻死了!”宴若愚明目张胆地双标,不允许第二个人这么称呼姜诺,称呼了就是故意恶心,只有自己叫姜诺姐姐才是真心。旁观者清,林淮看惯了梁真在邵明音面前降智般的耍活宝,怎么可能看不出宴若愚对姜诺的占有欲,就把宴若愚单独叫到阳台,问他和姜诺现在算什么关系。宴若愚跟他打马虎眼:“你和宋舟什么关系,我和他就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嘛,”林淮一提到宋舟就跟打了鸡血似得,“我和他是竞争对手,两种相抗衡理念的践行者,针锋相对,相爱相杀,王不见王,势不两立,此消彼长——”“停、停、停……”宴若愚打断激动到成语乱用的林淮,建议道,“我看你啊,还是快点把mv上传微博,并@宋舟那个只关注你一个人的账号,让他见识见识你的真实水平。”林淮“切”了一声:我粉丝数都快十万了,我干嘛要用大号@他。”宴若愚正要劝,林淮马上来了一句:“我到时候用小号给他发私信再在评论区@。”宴若愚:“……”林淮说发就发,他不是签约歌手需要宣发,连预告都不做,直接挑了个整点时刻上传了mv。这首歌曲风独特辨识度高,转发上千播放量上万全是意料之中的数据,但林淮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宋舟,就停不下地疯狂否认mv演员不是他女朋友,而是《citysounds》的制作人,男的,只是留了长发而已。他并不知道如今男男cp更好磕,第二天回学校后还有人守在他教室门口来问演mv的是谁,唱副歌的又是谁。林淮实在招架不住,经过宴若愚同意后发了条掉马微博,证实唱hook的那位“anonymous”是从未和地下rapper合作过的宴若愚。讨论的焦点很快转移到更有流量的宴若愚那边,林淮终于安生。而活在现实的宴若愚满脑子想的全是林淮那句“什么关系”,哪管网络上的洪水滔天。已经是下半夜了,他依旧清明。几个小时前从梦中醒来后他就没了睡意,脑海里像放电影似地浮现姜诺在梦境中的每一个画面。*宴若愚对姜诺说:“我昨天梦到你了。”此刻他们在通往魔都沪上的高速公路上。沪上限流,宴若愚就没开那辆浙牌的大g,而是雷克萨斯lx,不是什么特别贵的车,也就和沪a开头三个6结尾的车牌号一个价,里程数多了磕磕碰碰什么的也不心疼。姜诺坐在副驾,并没有觉得稀奇,不是很在意地看向窗外:“梦到就梦到呗,你怎么还激动上了。”“我也不想啊,但这可是你第一次来我梦里,我淡定不下来啊。”宴若愚越说越眉飞色舞:“我老开心老欢迎你了,干什么事情都要拉上你。干着干着这个梦的画风越来越基情,我连睡觉都要和你一张床,帮你把被子盖好——”姜诺再神游也听出这个梦即将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扭头,用一种批判的眼光看向宴若愚,宴若愚反而一脸老实巴交,颇为委屈地嘀咕:“一个小时后,我的意识告诉我,我盖被子的时候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把你捂被窝里捂死了。”姜诺:“……”第40章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宴若愚连忙挽救,“我也很懵/逼,但转念一想这是我的梦,我的意识我作主!所以我就在梦境里穿越回一个小时前,你果然还没被捂死,但被窝里只剩一只鸭子。”姜诺把拧开的矿泉水瓶放下了,就怕宴若愚马上又来个神转折让人措手不及,问:“你好久没拔鸭毛手痒了?为什么把我变成鸭子,就不能是些贵一点的动物吗?”宴若愚解释不清:“我也不想啊,但我的意识就是告诉我,这只白白胖胖的鸭子就是你。你特别乖,我怎么摸怎么抱你都不害怕,用手指戳你的羽毛,你就会嘎嘎嘎地叫,跟唱歌似的,特别可爱。我把手指头挪开,你就歪着脑袋内八字安安静静站那儿,更可爱。”姜诺哭笑不得:“然后呢?”宴若愚支支吾吾:“没有然后了。”姜诺才敢喝口水,宴若愚补充:“但你毕竟是只鸭子嘛,不会埋猫砂也不像狗能被驯养,卫生起见我就把你翻过来准备给你套尿不湿,你也很配合,藏在毛下面的小弟弟一碰就出来,我才知道鸭子的那个东西是螺旋状的。”姜诺到底还是被矿泉水呛住了,咳了好几声:“你这梦也太奇葩了吧。”“谁让你变成鸭子了都没脾气啊,你反抗别那么配合不就行了。”宴若愚还埋怨上姜诺了。姜诺投降:“得,都怪我。”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听说沪上什么店都有,除了猫咖狗咖还有鸭咖,说不定你的潜意识想去撸鸭,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可能。”宴若斩钉截铁地否定,“我才不去鸭咖,我现在都不能直视浪味仙了!”姜诺:“……”“行吧,随你。”姜诺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makeitreal》在沪上拍摄,两座城市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太远,他们又要从海选待到决赛,所以还是开辆车去方便。他们为了躲避这所国际化大都市的晚高峰特意提早出发,但进入市区后还是遭遇堵车。姜诺见开惯快车的宴若愚被堵得都想砸方向盘了,拿出手提电脑连接上车内蓝牙给他放全新制作的beat。鼓声一出来,宴若愚就听出姜诺没有采样当下流行的电子乐,而是特意把音色做旧往九十年代的动漫审美靠,那些《eva》和《攻壳机动队》长大的人听了或许会发现,童年时代的幻想可能早已模糊,但从未被忘却,一段似曾相识的伴奏就能将小时候的热血激发出来。此刻沪上华灯初上,天还未黑,宴若愚缓缓驶动车辆,窗外科技感十足的五光十色比江南水乡更赛博朋克,萦绕在耳边的音乐比任何流行乐都应景。宴若愚很喜欢这个新伴奏所营造出的画面感,那里有霓虹闪烁的街道,天空阴雨绵绵不见光亮,街道上霓虹闪烁,很像《citysounds》里的一些镜头,便问:“这段伴奏是给我做的?”姜诺摇头:“是给宋舟的。他看过mv后对这个风格很感兴趣,就来联系我了。” 第55章 姜诺刚咽下嘴里都食物,慢慢去夹另一块寿司,轻描淡写的:“他去世了。”空气突然凝固。死者为大,连汤燕关都稍稍坐正,收起看戏的心思。最淡定的人反而是姜诺,边蘸酱油边平静道:“他人都不在了,以后能不提这个名字就别提了吧,开播后也别拿他做话题,成吗?”“……我的选手号码是330。”宴若愚先开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话题重新扯回比赛上,问林哲,“你刚才说导师有四位,louis和王墨镜一组,每组导师同时考核三分之一的选手,那我这个序号要面对哪个导师?”“这是随机的,但你如果想要和心仪的导师提前过过手,我们肯定给你安排。”林哲说完,宴若愚又给出姜诺的号码,只有两位数,汤燕关一笑,要与姜诺碰杯:“放心,如果你碰到我,一定给你链子让你进全国120强。”姜诺也把自己的酒盅满上,并没有很在乎:“就按你的评判标准吧,不用给我开后门,我早一天淘汰就能早一天去幕后做歌挣钱。”说完,他面不改色地将清酒一饮而尽,再一次退出交谈。汤燕关的酒量最差,又喝了几杯后除了笑声更爽朗,回忆起以前和宴若愚同宿舍的日子也是绘声绘色,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很怀念那段时光,真情实感的也不止他一个,在上个星期的见面会,坐在一排转门来看他的七个个小姐妹每个人举一个灯牌,拼凑出“观鱼cpszd”的标语。那么问题就来了,观鱼cp到底是不是真的呢,宴若愚用不扶醉酒的汤燕关帮他叫代驾的实际行动辟谣,不是,绝对不是!他还在娘胎里就给娱乐杂志拍封面了,当然知道选秀节目会衍生出各种cp,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他人的臆想里,自己居然是承受的一方。因此,回到套房的宴若愚坐在面朝落地窗的大沙发上,带着批判精神点开微博里的观鱼超话,划过几张同人图后点开文字图片,还没看几行就被开门见山的车戏描写辣到眼睛,扔掉手机寻求内心的平静。他往后抛的手机刚好被姜诺眼疾手快的接住,正好看到未暗的屏幕上,冰山美男宴若愚在同人写手笔下细细呻/吟,几行字就足以让姜诺笑出鸭叫,宴若愚连忙把手机夺回来,辞严义正几乎要逼迫姜诺相信,他觉得这样的描写恶心,不然也不会把出息留给裴小赵暂时照料,叮嘱“不许拆家,好好活着”。没错,宴若愚最近不忍直视的东西有点多,不止浪味仙,他一见出息,就会不由自主想到那只爬跨的猥/琐泰迪,把它的狗儿子弄脏了。“直男觉得这些恶心很正常。”姜诺坐到宴若愚边上,或许是喝过酒的原因,他愿意说些以前的事。“你现在的反应和姜善一模一样,他以前不是送外卖吗,有个写字楼里的主管白领总点名要他接单。姜善原本还挺开心的,觉得顾客信任他,两人也加了联系方式,但聊着聊着,姜善就感觉出对方不对劲有些别的意图。他单方面把人拉黑也不再送单,那个中年男子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他的住址,尾随到他住的地方。姜善警告了那个白领一次,那人没放在心上继续死缠烂打,姜善就把人揍了,还放了句狠话。”姜诺托着下巴,少有的活跃,还跟宴若愚互动:“你猜他怎么恐吓的?”宴若愚摇头,姜诺一定要他设身处地:“如果你是姜善,作为一个异性恋,你会怎么吓唬一个跟踪你的同性恋?”宴若愚认真琢磨,脑海里晃过那只猥琐的泰迪,不由怒目圆瞪,入戏到咬牙切齿:“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老子*烂你的屁/眼。”“嗯,姜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直男思维嘛。”姜诺又笑出鸭叫声,但很快又收了笑,是突然想起,那个说以后不提这个名字的人明明是自己。姜诺垂目敛睫,从沙发上起身:“我先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宴若愚不放他走:“你很想念他。”姜诺挺直的后背弯下,尾椎骨的地方抵在沙发背上。宴若愚侧过身,还是坐着的姿势,抓住姜诺的右手摊开掌心,左手手指划过那上面模糊的向日葵纹身,说话的声音直白又柔和:“你还没放下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姜诺没说,曾经还是唯一的。“我也是你的朋友啊。”宴若愚考究道,“而且我可了解你了,你不是那么喜欢钱的人。”姜诺说:“我需要钱。”“我给你啊。”宴若愚理直气壮,“你专心比赛好不好,别去做幕后。”“我——”姜诺把手抽回来,垂眸,宴若愚仰着脑袋期待地望着他,把他看心暖了,也看心软了。但他还是说:“我不可能一辈子住沪溪山庄。”“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安家,所以想先回老家。”他们席地坐在大落地窗前,沪上的夜景比岭安城更繁华闪烁,姜诺却没有丝毫的向往,而是想尽快攒够钱回老家平芗,盖新房子再买块地,白天种菜晚上捣鼓伴奏,那就是他想过的未来的日子。宴若愚双手搭在膝盖上,问:“那我呢?”姜诺的目光落在如昼的闪耀灯光间,慢慢地说:“你?你可是宴若愚啊,你会获得更多的成就,去更多的地方有更多的体验,遇到更过的人包括那个愿意共度余生的,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包个大红包。”宴若愚突兀地强调:“我现在单身。”姜诺用手肘顶了一下宴若愚:“那个珠宝设计师还有联系吗?”“裴小赵跟你说的?!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不想要年终奖了?”宴若愚扯扯嘴角,嘟嘟囔囔,“我现在是事业型的成熟男人,没心思谈恋爱。”姜诺笑:“你总会遇到那个人的,阳光,自信,能独当一面。”宴若愚盯着他像是要永远锁住那个笑:“那你呢?你把我的未来规划的那么好,你就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姜诺轻轻摇头:“我这样的条件,就不祸害女孩子了,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的,反正我……”他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面部轮廓,和眉眼的线条一样柔和不尖锐,细声细语的样子宛若一位知心温柔的姐姐。姐姐就在宴若愚身边,那么近,而且嘴角挂着笑,但宴若愚却觉得姐姐好遥远,姐姐好忧伤,好无依无靠。姐姐说,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我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跟你说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姜诺捂脸,还是笑着,手撑住地板准备站起来,他突然被身边的人紧紧抱住。这个拥抱太过于突如其来,姜诺的身子僵住,过了好久才拍宴若愚后背想让他松手,宴若愚不依,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用力摇晃,说:“姐姐你还有我。”姜诺的手停在半空,余光里的城市灯光彻夜不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盏为未归的家人而亮。宴若愚说:“我可喜欢姐姐了,姐姐你不能不要我。”姜诺哑口,宴若愚抖动肩膀撒娇:“我也要抱抱。”姜诺不情愿:“这种话留着以后说给你女朋友听,你撒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要,就算我以后有老婆孩子了,我也只有你一个姐姐,何况我现在没有。”宴若愚收紧胳膊,浮夸地大声喊,“姐姐我好喜欢你,快抱抱我呀姐姐!”“神经病,你也喝醉了……”姜诺哭笑不得,推宴若愚胸膛的手不由自主往后挪,缓缓贴上对方的后背,在偌大的世界里渺小拥抱。 第57章 第一批六十名选手在各自的区域就位后,林哲为了显得有气势,说话断断续续:“下面、有请、明星导师、登场——”率先出场的是汤燕关,他最有流量,但年纪最小,还是要讲资历辈分。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后选手席里的几位面容精致的女rapper发出激动的尖叫声,和她们隔了三个空位的瘦小的女生逃窜似的躲开防止被花痴传染,撇下嘴角露出特别嫌弃的眼神,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的仪器捕捉到。“接下来登场的是zackwang和他的搭档——louis。”林淮一个激灵,不仅站起身垫起脚,还把脖子伸得老长,不少男选手和他一样翘首以盼,上节目拿不拿得到名次不重要,能见一面宝岛金曲天后不老女神louis一面就已经赚到。“歪日,歪日歪日!她真的没有变化诶,和我小时候在电视机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林淮激动到语无伦次,扭头看向镇定自若的宴若愚,嫌他不争气地拍他肩膀,“喂,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不是没有童年啊,没听着她的歌长大吗?”“听啊。”宴若愚依旧淡定,“她和我妈是朋友,每年我爸给我妈办生日宴会,她都会来献唱,我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呢。”林淮脖子瞬间僵住,眨眨眼:“???”“你是她粉丝吗?看不出来嘛,你居然喜欢大龄御姐。”宴若愚终于抬眼了,语气理所应当又天真无邪,“你要她联系方式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电话号码还是微信?她们台湾人用line多一点。”在人脉上被纬度打击的林淮:“……”然后赶紧抱紧大腿:“签名照我也想要。”宴若愚拍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众所周知,重启后的《makeitreal》拥有全新的赛制,全新的舞台,全新的阵容和全新的导师……”以下省略林哲长达一分钟的造势直击重点,“让我们欢迎——梁、真!”四面八方的摄影机里出现梁真的身影,一头清爽黑短发,五官和面部线条依旧凌厉精致,垂眸温柔,抬眼锐利。他的牛仔外套设计简约但版型独特,脖子上的红绳吊坠隐入内搭的圆领卫衣,墨绿色工装裤没有花里胡哨的挂绳,裤脚收进nevend的限量版球鞋,显得腿一如既往的长,从肚脐眼就开衩,本人比任何影像里都干练精神。除了林淮,观众席上的选手齐刷刷站起来为梁真鼓掌。在赛前采访中,有八成选手表示他们希望被梁真考核,汤燕关没公‘信力,王墨镜和louis太严格,只有梁真兼顾商业化和音乐性,两个市场通吃,选手不管来自地上还是地下都服他,相信他会公正客观地给出每一条晋级项链。他也确实沉稳得很,没像其他三人出场后需要摆拍一阵,直接站到选手面前让他们开始阿卡贝拉。听完一个后并不是直接评定结果,而是拿个本子速记选手在这30秒清唱中带给他的体验感受并打分,等考核十个人后才决定是否要给他们中的一个项链。观众席上等待的rapper都更倾向于梁真的评判方式,议论纷纷:“真人比照片上还帅诶……”“梁老师真的很认真哇……”“我也这么觉得,非常尊重每个选手呢……”“也很公允呢,刚才那个og和他合作过很多歌,他也没给链子诶……”只有林淮听那些夸赞听得烦都烦死了,捂住耳朵嘀嘀咕咕:“这个老男人也太戏精了吧,在外边时时刻刻人模狗样梁老师,回家分分秒秒明音怀里梁巨婴。”“什么什么?什么音怀里?”宴若愚没听清。林淮刚要解释,林哲的声音又响亮得冲撞每个人的耳膜。“化妆组派个人带上遮瑕来梁老师这边一下——”林淮不懂,蹙着眉:“带遮瑕干嘛,梁真脖子后边又没纹——”他啧舌,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都是微微一缩。宴若愚眯眼看清了梁真的左手,问林淮:“他无名指上怎么有字母,纹身?名字缩写?”宴若愚没从林淮那儿得到答案,只听见梁真说了声“不用麻烦”,解下脖子上的红绳,将原本埋在胸膛前的戒指戴上,跟下一个参赛选手说,继续。第42章 第一批共60名选手里,林淮觉得有竞争力的全在zackwang和louis的考核区。和宝岛天后一样,王墨镜也是一代人的青春回忆。他出生于港岛,自小随父母移民美国,后被星探相中回国,演了几部电影后依旧不温不火,公司都要雪藏他了,他的一张制作粗糙的嘻哈专辑一炮走红,从港台脱销到东南亚,启蒙激发那个时代年轻人的说唱dna,开启墨镜不离手的时尚潮流。他们面前这位年近四十的沪上本土选手vee就是时代印记的见证者,给louis和王墨镜带来自己回归专辑里的主打歌《不甘死去》,里面提到他在那个恣意飞扬的年纪会弹吉他给女孩子唱louis的情歌,也会把王墨镜的《生来不甘》当bgm在弄堂里干架……vee是位妥妥的说唱老炮,没有年轻人的浮躁追求快嘴,而是去繁就简,在不牺牲节奏韵律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保证吐字清晰。唱完后,louis和王墨镜隔着王墨镜的墨镜相视一笑,把项链送到vee手上。选手席里发出阵阵欢呼,全都觉得vee拿项链当之无愧。但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除了vee,上午场的其他晋级选手没一个算得上实至名归。不同于louis和王墨镜的平易近人,第一次在真人秀里当导师的汤燕关全程板着脸不苟言笑,听完选手的清唱后觉得不错会直接给链子,不满意就直接离开,连句评价都没有,连在开唱前春心荡漾地说明自己是粉丝的女rapper都没从他嘴里套出“再接再厉”。“汤燕关真的很铁面无私诶。”林淮真心称赞,娱乐圈内人宴若愚都要随声附和了,坐在他们前面的戴眼镜的精神小伙扭过头打量,然后劝他们别被表象迷惑。精神小伙鼻梁上的眼镜老往下掉,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炯炯有神看穿一切:“他那些自己人还没出场呢,当然舍不得给别的rapper项链。”果不其然,第二批选手上场后,汤燕关的考核区内出现自家经纪公司的练习生sad。唱完之后周遭一片寂静,汤燕关揉了揉鼻梁思忖下决定,最终给了他项链说小伙子你挺有潜力。这一季选手普遍年纪小,没老牌rapper们那么讲究peaceandlove,彼此之间看谁都不爽,但想把他们团结起来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偶像练习生就能让气氛狂躁。汤燕关刚给出项链,选手席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吁——”,精神小伙更来劲,双手做喇叭状朝着场地大声地呼喊:“德不配位,菜是原罪!”“安静,安静!比赛继续!”林哲重复了好几遍,吵闹声才停息。随后他和汤燕关单独商谈了几分钟,再次回到考核区,汤燕关也会给一些素人rapper项链让他们晋级。“那个idolrapper我记住了名字了,哼,1vs1的时候我选定他,用实力赢他。”精神小伙跟坐一起的朋友吐槽,话锋一转,坦露出对另一个导师的厚重滤镜。“还是梁老师公平公正,考核那个sad的如果是梁老师,肯定不会让他晋级。”林淮听到了,同宴若愚面面厮觑,然后拍拍精神小伙的肩膀,问:“那要是梁老师之后让idolrapper晋级了呢?”精神小伙是梁老师的精神儿子,毫不犹豫:“不可能。”“万一呢?”林淮给他下套,“我赌梁真最后的队伍里肯定有个idolrapper,不然我就把麻将吃掉。”精神小伙显然不混圈,不认识林淮也不知道宴若愚,自信道:“赌就赌,梁真要是给idolrapper项链,我——”他真信任梁老师,豪情壮志:“——我就穿洛丽塔拍照。”“就这么定了!”林淮怕他反悔,速速套出手机加那人微信,看到昵称后一脸问号,念了出来:“nanjingeast?” 第59章 汤燕关也看出姜诺并没有准备就绪:“刚才叫到的是你的号次吗?”“那位选手临时有事,我和她换了一下。”“嗯……”汤燕关装不认识地寻常道,“先介绍一下自己吧。”姜诺说:“我叫姜诺。”汤燕关沉默,想着等姜诺自我介绍完后再和他聊几句,让后期制作组有更多素材剪辑,但姜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要开腔的意思,他才意识到姜诺已经说完了。气氛突然尴尬,姜诺给自己救场:“要不我直接唱吧。”汤燕关点点头,挤出一个笑,背在身后的双手缠着好几根项链。这是他第一次听姜诺唱歌,但他看过姜诺给宴若愚拍的mv,再加上noa、姜善以及不真诚祷告者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他直觉姜诺肯定是有功底的,对他的期待值高于其他选手——但姜诺让他失望了。同样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有林淮,听了前四个八拍后他就忍不住摇宴若愚的肩膀:“他是来送人头的吧,选调子这么平的歌阿卡贝拉。”很少有比赛会像说唱,专门设置一个环节让选手阿卡贝拉,那是因为清唱更能让观众分清rapper如何停顿和组合,这种处理也就是常说的flow。常规来说,flow越多变新奇,晋级的可能性越大。但姜诺偏偏选了首极其平淡的,歌词像叙事诗,娓娓道来不急不缓,听起来很舒服,周遭环境再安静点,还有点a**r的即视感。不合时宜的是,这样的声音更适合留在耳机里,在一个竞技类的真人秀赛场上,这般平和的说唱和他的气质一样——寡淡。“……很——”汤燕关听完后都不知该怎么评价,憋出三个字,“很特别。”姜诺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眼里并没有对项链的汲汲渴望,汤燕关随便点评了几句后说:“我先看看别的选手。”“好。”姜诺不像身边其他与项链失之交臂的选手那样失落,汤燕关离开后,他就闲不住地要回音控室,跑起来之前下意识地往观众席望过去,林淮愁眉苦脸替他可惜,宴若愚没什么表情,但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直烙在他身上。姜诺给宴大少爷当了快半年制作人兼保姆,早就有经验了,知道宴若愚这会儿肯定不甘心,气恼得好像淘汰的人是他本尊。但意料之外的,整个下午,宴若愚没气冲冲闯进音控室,也没给他打电话,两人直到晚上录制结束后才见面,姜诺都要把这事儿忘了,握着方向盘的宴若愚印堂发黑面颊气鼓,显然是憋坏了,第一句话就是忙不迭地问:“你下午为什么顶替别人上场?”姜诺边系安全带边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平淡语气解释:“不算顶替,那个选手临时接到公司的通知让她回去加班,她来后台问统筹可不可以把她换到明天,但所有人都忙成一团没人顾得上她,我看她这么着急,就让她先忙工作,我帮她想办法。”宴若愚扯扯嘴角:“你的办法就是临场上阵?”他扯扯嘴角,“你当时就应该给我打电话交给我处理,后台的工作人员不理那个女的肯定会理我,我再——”他倏地停顿。倒不是觉得自己事后诸葛亮没什么意思,而是突如其来地有些明白,为什么姜诺之前说,不是所有来参加比赛的人都和他一样。但他还是不甘心:“总之我就是不开心!”“可是我挺开心的啊,”姜诺也会跟他斗嘴了,“你会尊重我的选择,对吧?”宴若愚“哼”了一声,可怜兮兮地撇嘴。“就这样吧,我正好可以心无旁骛忙歌曲制作。”姜诺从一开始就没把比赛放在心上,被淘汰正合他心意,就是有一点疑义。他抓住安全带,转脸考究地看向宴若愚:“今天……不像你啊”宴若愚刚好在红灯前停车,闷闷地:“什么意思?”“我还以为我一回音控室,电话就要被你打爆了,问我为什么自作主张上场,还要帮我走后门再来一次。”姜诺越说越觉得好笑,宴若愚连着眨了好几下眼,被猜透后心虚地盯着红绿灯。“我、我要是这么冲动不讲道理,你肯定生气,还是闷气,憋在肚子里,循环到脑子里把好好工作的心思挤掉,到最后又i留下来加班,我就又要大半夜来接你……”宴若愚喉结动了动,不再结巴了,理直气壮,“我为我自己的睡眠质量着想,不行啊?”“行行行。”姜诺咧开嘴笑,非常欣慰,“小孩子终于知道要长大了。”“我不小了,我——”宴若愚的声音被后面等待车辆的喇叭打断,他只顾着注意余光里的姜诺,没发现红灯早就变绿。*第二天,相同时间相同地点,《makeitreal》的海选继续。考核了三分之一选手后,梁真在昨天总共给出6根项链,汤燕关给出12根项链,王墨镜和louis给出17根。按照每组导师能给出40个晋级名额的份额来看,王墨镜和louis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超标,这对后面的选手也不公平,所以他们今天一开始就商量好,给项链的标准一定要比昨天严格。物极必反,两位导师过于珍惜手里的项链,连着两轮狂纠细节,总能挑出瑕疵,不管你是熟人还是夺冠黑马,全都只有一句抱歉的“不好意思”。直到他们遇到林淮。如果说林淮在梁真面前像个大爷,louis站在他眼前,他乖得跟孙子似的,又激动又花痴,情难自禁地表白:“路老师,我真的是听着您的歌长大的,您磁带里的海报都还好好放在我抽屉里呢,和现在比一点都没变。”这话louis爱听又不爱听,玩笑道:“你爸爸没教过你,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小孩子不要乱提的吗?”林淮一下子从天堂跌落人间,不情不愿地往梁真那边瞄了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无脑表白了几句后开始阿卡贝拉。林淮曾经和宴若愚提到过,他写检讨书都押韵,这还真不是吹牛,从小时候听梁真唱歌哄邵明音开始,他就有意识地积累韵脚,需要用时信手拈来,三押四押全都出口成章,哪怕没有伴奏,他也能靠大量的押韵唱出韵律感。更为可贵的是,他并没有为了押韵而押韵,不会写“我不在车里,而是车底”这样毫无逻辑的词,短短一分钟的阿卡贝拉里,他没有浪费一毫一秒,用一段非常成熟的verse和最后直指摄影机喊的那声“time”告诉给所有人,他有实力有技巧,台风和镜头感更是不在话下。林淮毕竟只有19岁,一结束表演,眼里就没了舍我其谁的锐利,马上变回louis的小迷弟,乐乐呵呵像刚领回家的出息,搞得louis也有点不好意思同他直视,看向王墨镜,两人不用商量就达成一致,这根项链肯定要给林淮。但王墨镜磨蹭着叹了口气,显得很不舍,louis非常配合地问他怎么了,王墨镜用下巴指了指梁真的方向,酸溜溜地暗示:“我们这根项链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啊。”“我肯定到你们的战队来。”林淮抢话,信誓旦旦,“我还没拿到女神的签名照呢,我肯定不会倒戈叛变。”“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王墨镜非常满意,亲手将项链戴到林淮脖子上。林淮美滋滋地回到观众席,宴若愚刚被叫到号次上场。林淮身后,两个已经拿到项链的idolrapper正在议论:“宴若愚怎么在梁真的考核区,我以为节目组会把他安排给汤燕关。”“总不能把idol都往汤燕关那边塞,不然有什么看头话题,他通过梁真的考核了,节目组还可以给他安排实力派人设。” 第61章 “脚踏实地不投诚左道旁门,宁有种乎不祈求公子王孙。不把中国的eminem妄称铁甲不离将身/就像十年前英雄兰州出处的梁真。”梁真笑了,早有头绪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伊斯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名字做韵脚,终于和林淮心有灵犀地异口同声:“妙啊。”梁真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会被我考核?”“我不知道啊。”伊斯特笑得可憨了,“所以我准备了三段阿卡贝拉,遇到哪组导师,verse最后的punchline就是那位导师的名字。”“机会果然是给有准备的人。”梁真心服口服,给伊斯特戴上项链。回到选手席后,有晋级项链的伊斯特、宴若愚和林淮组成稳定的三角,夹在中间的姜诺瑟瑟发抖,绞尽脑汁找借口回音控室,但总会被林淮见招拆招地化解。无奈之下,他只能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假装自己不关心场上的战况,也不参与选手晋级后的喜悦,抽离感十足得连一直分心观察的宴若愚都以为他真的对比赛不敢兴趣了,林淮跟看见猪在天上飞似地稀奇道:“女选手上场了!”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rapper的性别比都很悬殊。比赛都办到第四季了,能邀请到全新的女rapper就不错了,根本没资格挑,1200个rapper里,女选手只占百分之一。那位凤毛麟角正在汤燕关的考核区等候。不同于其他女选手,她没画精致的妆容,没穿时髦的衣服,甚至都没涂指甲,瘦瘦小小一个就这么站着不像是来说唱,而是下班后刚好路过,毫不起眼。但这并不是她跟别的女选手的全部区别,如果你一直观察她而不是正在被考核的选手,你会发现她根本没有表情管理的意识,选手表现出彩也就算了,如果出现失误被她听出来了,她绝对是全场最嫌弃的那一个,完全不屑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姜诺把手机放下了,目光落在那个喜怒全在脸上绝不藏着掖着的女选手身上。他对这个人有印象,不止是情绪,她说话也直来直往,工作组好心帮她改伴奏换掉kevenkim的typebeat,她一通电话号码打过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质问,以为他们要动什么手脚。但她心地终归是纯良的,问清楚原由后又止不住地道歉i跟她对骂时有多气,听她真情实感认错时就有多没脾气。汤燕关很快走到她旁边,听一位老牌音乐人清唱一首非常经典的歌曲。可惜廉颇老矣,中间有两个抢拍明显的稍微有点乐感的都听得出,她离得这么近,摄像机想不拍她翘起嘲讽的嘴角都难。音乐人还是老牌的好,临场经验丰富,抢先开口问汤燕关:“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汤燕关第一次遇到这种请求,自己做不了主,左顾右盼想找总导演林哲问问,老牌音乐人继续争取:“好事多磨。”“啊,嗯……那行吧。”汤燕关知道不应该开这个头,但他还没识字,这位音乐人就在红磡开演唱会了。他一个晚辈给机会不合适,不给机会更不合适。他一答应,女选手瞪眼张嘴,夸张的表情被姜诺尽收眼底。姜诺不由一笑,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宴若愚漫不经心地问:“笑什么呢?”姜诺把那个女生指给宴若愚看,林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口吐莲花:“诺老师看中意那个姑娘了?别害羞,我帮你追!”跟林淮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习惯性满嘴跑火车,姜诺不理会,宴若愚却莫名其妙当真,狠瞪林淮一眼,搞得林淮莫名其妙,把关注点扯回比赛场上:“轮到那个姑娘了。”汤燕关最终给了老牌音乐人项链,走到女选手面前,机械的礼貌道:“你好。”“你好。”女选手说完侧身,面向正要离场的老牌音乐人说,“您也好,请留步。”音乐人不明所以,审美疲劳的汤燕关深吸一口气揉揉鼻梁,不觉得事态有多严重,嘴里继续冒出官方措辞:“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王召女。”汤燕关本质敷衍:“这个艺名很特别,有什么含义吗。”“没有,只是我本名叫招娣,我不喜欢妈妈取的这个名字,召女去弟把招娣取缔。”王招娣中二话语间浓浓的火药味让汤燕关有些清醒,眨眨眼:“嗯……那……期待你的表演。”“我不表演了。”汤燕关眼睛都不眨了:“嗯?”王招娣手指地面,一字一顿:“我不唱准备好的东西,我要freestyle。”汤燕关点点头,特意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只做手势,示意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不知不觉中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王招娣毫不畏惧,正面杠老牌制作人,肆意发泄:“是的,我现在要freestyle因为我非常窝火/去他妈的好事多磨flow老得比我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相亲对象都弱还好意思多要次机会再唱一首?!”第45章 老牌音乐人也懵了,毫无防备地被王招娣教育:“能不能有点骨气斗地主都讲究买定离手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成这样让汤老师怎么忍心让你受折磨/给你的自由过了火”唱到这里,王招娣的第二个八拍就结束了,但现场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唱“让你更寂寞”,下一句,更多声音加入齐唱“才会陷入感情漩涡”。这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解,老牌制作人面子挂不住,想和王招娣理论,比他矮整整一个头的王招娣昂首挺胸,“老子就是diss你,你能拿我咋办”的态度就写在脸上,毫不畏惧下战书:“有种就freestyle赢我。”老牌音乐人用不屑与小辈交手的眼神掩盖自己的没种,拒绝了战书。吃瓜选手们“吁——”声,林哲喊了好几回“安静”都没用,这个叫王招娣的女人成功吸引了全场男人的注意力。宴若愚傻眼:“这位阿姨也太猛太虎了吧。”姜诺投来一个“你活该单身”的眼神:“小孩子没礼貌,要叫姐姐。” 第63章 海选录制进入最严苛的时刻,王墨镜和louis比昨日更为珍惜每一个晋级的机会,考核了三批选手都没给出一根项链,正当大家以为两位导师上午不准备开张了,他们迎来一位特别的少数民族。“老师们好,我叫白玛平措,来自青海省黄南州安宁村——”“嗯嗯,不用介绍的这么详细。”王墨镜连忙打断,不然白玛能把自家门牌号都曝出来。白玛憨厚又腼腆地笑,露出两颗虎牙,用没套进藏袍袖子的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他的头发比姜诺的都长,乌黑油亮扎在脑后,光泽感十足。伊斯特眯起眼打量白玛身上发灰的藏袍和脖子上的几串念珠,嘀嘀咕咕:“这要是播出去了,藏族同胞们又要跑断腿解释,他们平日里真的不怎么穿民族服饰。”“藏族人穿藏袍很正常,你说的那是蒙古族不骑马上学吧。”林淮踢了伊斯特一脚。甘肃和青海相邻,他的一些藏族朋友确实会像白玛这样打扮。西北不止昼夜温差大,连太阳底下和屋檐下都能差个是十来度,藏袍比羽绒服耐脏,比冲锋衣保暖,冷了把领子立起来,热了像白玛这样只套一个袖子,方便实用,谁穿谁喜欢。louis对白玛平措的穿着也很感兴趣,明知故问:“这是你们的传统服饰?”白玛平措用力点头,耳朵和脸颊红成一片。他操着明显的藏语口音,王墨镜以为白玛太紧张,像个老父亲苦口婆心:“小伙子,慢慢说,不慌噢。”“嗯,嗯。”白玛又点了两下头,激动又紧张,“我第一次来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我——”他憋不住了,大声对所有人说,“我终于来到这个舞台了!”总导演林哲就在边上,观摩了会儿他们三人的对话,是不指望白玛短时间内能平复心情,亲自给两位导师介绍:“他是我们专程到安多藏区邀请的说唱艺人。”早在hiphop文化诞生之前,中华大地上就已经有了说唱,但不是以rap的形式。千百年来,目不识丁的藏区牧民口耳相传上百部史诗故事,不用任何文字手稿提示,现生活于藏区的说唱艺人能几个小时不停歇地将《格‘萨’尔‘王》传唱。《格’萨’尔‘王》长达60万行字,是目前世界范围内依旧传唱的唯一史诗,其艺术化的说唱具有丰富的学术、美学和欣赏价值,是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的明珠瑰宝。现如今,整个藏区《格‘萨’尔‘王》的说唱艺人不足两百名,来自青海草原的白玛平措是其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掌握说唱技能的他与史诗同样珍贵。只见他闭上眼,不再像刚才那么羞涩局促,而是沉寂到另一方天地。那里有雪山,草原,湖水,世外桃源滋养他的心灵,他再将高原的歌声带到这人世间——“湖似神水桶拉神山上的火花漫山遍野格‘萨’尔‘王与他的士兵将领消灭妖魔鬼怪……神马奔腾在东马亚草原上……”他是在场唯一的藏族人,这意味着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懂他究竟出口成章了什么,绘声绘色的又是哪些故事。但语言上的障碍并没有削弱他的感染力。白玛平措说时抑扬顿挫急缓舒张,唱时情绪饱满引吭高歌,如果无人将他打断,他能不卡壳结巴地唱上一百多个小时不停不歇,他也创下了海选表演最长时间的记录,一个小节唱完后他睁开眼,他在导师眼里不再是未经打磨的石头,而是纯净无暇的美玉。他们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评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只是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来到一个说唱比赛的舞台?”“因为说唱是我的使命,我也很喜欢说唱……”他所说的前者是史诗的传唱艺术,后者指的说唱则是hiphop范畴里的rap:“……我经常在网上看黑怕的视频,特别爱听这种类型的歌,但在我生活的小村子里,我身边没有人听黑怕。”王墨镜有点能理解年轻人的孤单了:“所以你才会那么激动。”“嗯……而且现在会说唱的藏人越来越少了,我很害怕三五十年后,这种艺术就失传了,我、我就很想尝试着把这两种说唱结合,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人听到,关注我们的文化。”“就凭这份责任心,你必须晋级。”王墨镜不仅给出项链,还发出战队邀请,“到时候一定要选我和路老师哦,我们一起做最正统的中国说唱!”有白玛平措珠玉在前,王墨镜和louis越来越挑剔,所有选手都表演完阿卡贝拉后,他们还有三根项链,比汤燕关多一根,梁真还剩五根。这是海选的最后一天,1200名选手全在观众席上,并没有按照晋级淘汰坐成两个阵营,而是依旧和自己的朋友兄弟待在一起,静等全国120强最后十个名额诞生。导师们先是和总导演林哲商议了几分钟,然后回到场上,分别挑选自己心仪的未晋级选手,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阿卡贝拉。汤燕关和王墨镜分别挑选了十来位做筛选,梁真心里则早有了人选,翻动那记得密密麻麻的小本本,低着头寻找名字。“我不需要你们再做阿卡贝拉,没必要。”梁真毫无商量余地道,“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过来将项链拿走,就这么简单。”梁真的手指一停,抬眼,目光在数百rapper身上逡巡:“elves。”叫elves的韩国公司练习生迟钝地站起身,穿过众人匪夷所思的眼神上前。林淮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踢伊斯特椅背了,不厌其烦地提醒:“洛丽塔买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下单?”梁真不疾不徐地继续叫名字,全都是他这三天里审核过的,唯有最后一个——他将小本本合上,给出全国120强最后一个名额,一语有万钧力:“姜诺。”第46章 围着姜诺而坐的三人齐齐看向他,姜诺眨眨眼,抬头看天花板,以为梁真叫错名字了,或者有人同名。观众席上一时无人响应,梁真就用更大的声量喊:“姜诺!”宴若愚和林淮托住姜诺的手把人从位置上拉起来,然后迅速坐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留姜诺一个人傻傻地站着。梁真轻轻哼笑一声,手臂向前伸直,握拳的手松开,刻着“real”的吊坠从他掌心落下摇晃:“愣着干嘛?”林淮眼疾手快地将人推到台阶处,姜诺只能硬着头皮先过去,背对其他选手面朝梁真,不知所措地摇头,不能理解素未谋面的梁真为什么要把最后一个名额给他。“拿着。”梁真有自己的考量,将项链塞他手里,“你值得。”姜诺显然不这么想:“我不是您考核的……”“对啊梁老师,你为什么要把名额给他,您的考核标准到底是什么?”有人站起来,像是忍梁真很久了,反正已经被淘汰,干脆问个明白。“您把项链给派大星和偶像练习生也就算了,这个姜诺又是什么来头,您……您可别乱发项链……” 第65章 姜诺总算听明白了,宴若愚确实醉的不轻,魂穿梵高,还把自己认成高更。“好好好,我不离开,我——”他给臭弟弟看自己右手掌心,温柔道,“你为我画的向日葵就在这儿,向日葵挂在房间里,所以我永远在房间里。”宴若愚握住他的手,又一次坐起身,没端详纹身而是细细闻手腕动脉的地方,然后捧着手掌贴住自己脸颊,终于舍得从姜诺身上下来,躺在边上。“她充满魅力,看起来十分的优雅——”姜诺叹了口气,无奈地侧身和宴若愚面对面,安慰自己他至少说中文了。“——她身上有半植物半动物的香,来自血液,还有头戴的栀子花。”姜诺对宴若愚念的文字一头雾水,并不知道那是高更在大溪地的手记。法国画家高更厌恶欧洲社会的野蛮傲慢,向往大溪地的自然原始,那里的女人没有被现代文明玷污,落到画布上成了他生命热情之所在。“——她婀娜多姿,她有蛊惑人心的魅力。”宴若愚的语速越来越慢,一字一顿缓缓道来,双目拨开醉意逐渐清明,在闪烁后意犹未尽地闭上。“——她总爱说……总爱说……香啊(诺阿),香啊(诺阿)。”魂穿高更和梵高傻傻分不清楚的死小孩终于消停了,护着姜诺的手心满意足地睡去。姜诺一动不动,视野小的只能装下宴若愚的睡颜。少年的头发不再像初染时那么红,颜色变淡夹杂着褐和黄,衬得本就分明的轮廓更有混血感。他的面部线条随父亲,但五官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哪怕闭上了,眼角也是微微下垂的,若是睁开了,笑起来了,算计世故这种俗世间的形容和他永远不搭边,永远单纯善良长不大,纯粹得像永无乡来的彼得潘。姜诺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地板上的冷意袭至肌肤,他没想到自己,而是担心宴若愚着凉,轻轻将人抬到床上。永无乡来的彼得潘任由他摆布,乖乖盖上被子只***茸茸的头发和白净的脸。做完这一切后他没在床边停留,轻手轻脚离开,倚靠在门口手摸上控制整个房间灯光的开关。但黑暗没有完全降临,他垂下手臂,将床头那盏微凉的灯留着,说不出原因,但就是想让那灯亮着,陪着。他到底喝过酒,盯着什么东西看久了也会模糊,那盏灯晃啊晃,没来由让他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宴若愚像个娇滴滴的豌豆公主,嫌他脏,不上台面,衣服给他穿过就不要了。可就是这么一个在云端的人背自己回家,小巷子里的烟火在寒风里晃啊晃,就这么稀里糊涂晃到了今天。是啊,姜诺也会疑惑,他们怎么就相处到了今天。贫民窟的穷小子靠篮球说唱跻身上流社会已经够匪夷所思了,他和宴若愚从家庭到性格毫无相似点,居然能在同个屋檐下共处八个月。更不可思议的是,宴若愚会在音乐制作上跟他起争执,却从未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理所应当地压制。简爱会对罗切斯特先生说:“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他对宴若愚就说不出这种话,也没有必要,因为宴若愚留给他的最深印象不是谁的儿子孙子,又有多少名和利,而是某个普普通通的晚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摩托车来岭安的出租房找他,迫不及待递上头盔接他回家,一路上都在兴冲冲地问夜宵吃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买糖葫芦串吗。少年真真切切让所有人感受到平等,不止是在音乐的维度。这一点可能宴若愚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姜诺这么想,也这么相信,嘴唇动了动,才晃然发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晚安。他眨眨眼,望向微弱灯光里酣睡什么都没听见的宴若愚,越看越觉得自己突然这么来一句不是没道理的,觉得,底色再悲凉的人遇见了他,肯定也会道一声晚安,从此人间值得。人间值得——人间有宴若愚这样鲜活灵动的生命存在并绽放,人间就值得所有人在孤独的夜晚祝愿晚安并期待:“明天再见。”第47章 宴若愚站在船头,吊儿郎当地吹着海风眺望正前方的小岛。那是古代一次大洪水的遗址,几个世纪的自然变迁让它拥有了草木鸟兽和毛利人的足迹。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他,尊敬的宴若愚·高更先生,经过六十三天的艰难航行,您终于要抵达遗世独立于无边无际大海之中的大溪地啦。宴若愚使劲抬眼珠子抬出抬头纹,非常鄙夷地给自个儿大脑来了个白眼。显而易见,他那负责理性思考和逻辑的前额叶皮质罢工了,不靠谱地将他丢入深层次的梦境里,没把他变成欢天喜地回归永无乡的彼得·潘,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他最没好感的法国画家高更。在艺术成就上,高更和梵高、塞尚并称后印象派三大巨匠,以一己之力撼动现当代的绘画审美,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先锋。但如果用世俗标准来衡量,他又是妥妥的背德者——他对艺术的追求极致到自私自利的程度,离开挚友梵高简直不值一提,为了绘画,他抛弃的还有在法国的社会地位和稳定体面的职业,以及妻儿家庭,彻彻底底的与光鲜亮丽的巴黎和一切文明社会决裂,只身前往大溪地寻找本真自我。船很快靠岸,精神彼得潘宴若愚拒绝下船,抗议这个不符合他人设的献身艺术剧本,前额叶皮质打了个哈欠,给宴若愚·高更扔来一本法文书,恰好是他最近看的高更在大溪地的手记,里面写满了noa,全是他的字迹。宴若愚理亏,不情不愿地踏上这片现代文明还未生根发芽的原始土地。这里有迷人的色彩,鎏金的溪水,炫美的太阳,在别的画家笔下,大溪地的景色会精美逼真如相片,那才是那个年代的标准美,但高更早早放弃了这种追求,景物在他笔下多为平涂,色块明显。现代人在美术馆里对他的画指指点点,吹嘘这么简单的画作自己也能完成,却不知道在审美受学术派局限的那个时代,只有高更一个人敢这么画。此刻,宴若愚也架好了画板,勾着嘴角落笔画下异域风情,不是山川湖海,而是大溪地上的土著女人。她们在不远处的河边沐浴戏水,有的赤身裸体,有的披着衣裙,裸露的肌肤自带油画色调,健康有光泽,与苍白的城市女人截然不同。那是大自然的馈赠,他们的头发乌黑发亮宛若璀璨星河,肢体流动如塞纳春水,要奶/子有奶/子,要屁/股有屁/股,高耸如山峦叠翠,百分之百符合宴若愚的审美。宴若愚嘴角的笑意更甚,合着他错怪了前额叶皮质还要感谢它给自己送了个春梦,落在画布上,则含蓄的只剩下一个女子的背影。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唤起了琐碎的记忆,想起自己曾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欣赏过这幅《沐浴女子》,梵高所画的另一幅向日葵就挂在隔壁的房间。是的,当高更被大溪地的美女激发出灵感,大洋彼岸的梵高因为他的离去情绪失控割掉了一只耳朵,这会儿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两人从此以后再未相见。他们会后悔遗憾吗,宴若愚注视着画作,这般问自己。不知为何,背对着他的女子不似现实中妙曼,反而肩宽臀窄更像身材单薄的男子。她留着长发,左手抬起在后颈处拢成一束,露出耳朵和没有五官的侧面脸颊,给后世留下断臂维纳斯般的留白美,只有画下这个背影的宴若愚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而当宴若愚从画布上抬眼,湖光山色间只剩下那一个人。依旧是背对着自己,扎染上黄色花纹的红麻裙就落在脚边,她没穿,静静站立着,仿若无声的邀请。宴若愚顿时口干舌燥,前额叶皮质又不工作,身子二话不说极其诚实地往女子靠近。他有想过那女子可能会长什么样,大溪地土著的鼻尖不似欧洲人那么精致,但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眉毛棱角分明散发出中性的刚毅美,随时随地都能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这种美充满野性自然而未经雕琢,让宴若愚魂牵梦萦,激发出他作为一个雄性基因里的征服欲。可当他站在那人身后,伸出双手抚摸对方的脸颊,他感受到的却是柔和,平静,安宁,还有姜诺。那女人转身,长着一张姜诺的脸。东西方对于美的定义在那一霎那交织碰撞融合,连性别都变得模糊,一眼万年回破破烂烂的山间野庙,色泽斑驳的莲花座上,亦男亦女的姜诺蒙着面纱,只露出观音眉和菩萨眼。宴若愚大惊,如溺水的人从梦境挣扎回现实,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大口喘气。心脏不再剧烈得跳动后他双手捂脸擦去热汗,然后箭步冲进浴室冲澡,任由冰凉的水流冲洗滚烫的身躯。 第67章 宴若愚沉着口气,说到阿卡贝拉就气,蠢蠢欲动要搬出杀手锏:“姐姐你有点斗志行不行,你这么佛系,姜善在天之灵看了都——”他突然停顿。无言了几秒,姜诺动了动脖子,问:“姜善听了……都——?”宴若愚舔舔唇,又咬了一下,眼睫翕动往下看,欲盖弥彰地低声:“没事。”姜诺轻笑,见宴若愚的眼神一直在躲闪,评价道:“你今天有点奇怪。”“没有。”宴若愚站起身,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突然又不想提姜善,摸摸肚子转移话题,“我饿了。”姜诺刚点过午饭外卖,不饿:“你自己去吃吧。”宴若愚暗示:“一个人吃多无聊啊。”姜诺想了想:“林淮也住这一层,你找他一起下馆子吧。”宴若愚明示:“我要你陪我。”姜诺:“……”“行,陪你。”姜诺好声好气,拿出手机,“我马上给你点个外卖,大少爷。”“诶哟,吃饭又不是吃你,一起出去嘛。”宴若愚抽走姜诺的手机,扶住姜诺的肩膀将人往门推。他心肠好,有了姐姐还不忘兄弟,敲林淮的门问问小老弟要不要一起。林淮推开门,不等他们开口就做出“欢迎光临”的手势,邀请他们看房间里立的——扫把。林淮绕着扫把转了一圈,伸手在扫把上方来回滑动几次,证明这把屹立不动的扫把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姜诺获得扫把可以不用靠着墙放自己直立的没用冷知识,非常淡定,宴若愚则一脸问号,问林淮:“你在干嘛?”“神奇吧。”林淮沾沾自喜,“我刚看了篇nasa的文章,说今天是地球引力最小的一天,小到扫把都能站立。”“你看的是真nasa还是假nasa?”宴若愚怀疑林淮马克思主义读魔怔了,把牛顿三大定律都给忘光光,万有引力这种东西再小能小到哪儿去,还能把地球表面变月球,人一蹬腿就蹦迪不成。“那你怎么解释扫把能立起来?”林淮反问,把扫把提起来,又放下,扫把依旧岿然不动。宴若愚不服气:“可能这扫帚成精了,别的扫帚未必立得起来,你等着,我给你找去。”说完,宴若愚就去马不停蹄去找酒店的后勤部,林淮跟个孙猴子似地把扫帚扛在肩上搁门口等,姜诺站在他边上,问:“你室友还没来?”“嗯。”林淮点头,“听说是海外赛区的前三甲。”姜诺说:“海外赛区年年都有近万人报名,万里挑一出三个,其中一个跟你同个屋檐下,你可别掉以轻心。”“我会怕他?”林淮挑挑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我1vs1的时候就选他,把人淘汰了,我还能把两张床拼起来睡大床。”“和谁睡大床?”宴若愚双手各那两把形态各异的扫把,快步走来只听清后半句。但他也没怎么纠结,专心致志一把接一把立扫帚,四把里两把直立,另外两把软塌塌的,怎么调整角度都会倒下。“看到了吧,”宴若愚物理小课堂开课了,“这些能立起来的重心偏下,立不起来的重心偏上,不信的话你把所有扫帚都收起来明天再试试,今天能立起来的明天能立,今天立不起来的一辈子都立不起来,和引力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假的……”林淮蹲**端详这些扫帚,正半信半疑转不过弯来,余光里模模糊糊出现一双vans板鞋,鞋面上的蓝色随着鞋主人的走近越来越清晰,那人推着行李箱,穿过一堆扫帚中走进双人房的门前。林淮没起身,这让他的视野依旧受限,只能看见对方的脚踝。vans的后跟出了名的磨脚,那人可能没穿几天还在磨合期,和鞋后跟接触的皮肤红了一小块,在精瘦分明的脚踝上格外刺眼。那人说了声:“喂。”林淮微张开嘴,闻声仰头,最先映入眼帘是少年鼻梁上的一颗痣,明明是黑的,却在一瞬间跟脚踝处的那抹红重叠,冷冰冰将人拒之门外,又最会漫不经意地勾人。“你就是林淮?”林淮傻傻愣愣地站起身,平视后的第一念头是宋舟憔悴了不少,本人比ins上最新的照片都瘦。宋舟哪知道林淮的心理活动,瞟了眼那一堆扫帚,有点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意味:“挺有文化的嘛,还知道拥彗迎门。”林淮挪动眼珠子向站在左右的宴若愚和姜诺无声求助“拥彗迎门”是啥意思,结果他们俩也不懂,一个看天花板一个抠手指,让林淮自求多福。好在宋舟刚下飞机,没细品他们三人的小眼神小动作,还真以为林淮拿这么多扫帚放门口是为了迎接自己,持续了好几个月的低落情绪稍有好转,放下行李后主动邀请道:“你们吃午饭了吗,我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没吃的话地方你们定,我请。”“好!”宴若愚第一个答应,特精神地冲姜诺眨眨眼,姜诺一下子就看透宴若愚心思,也答应了,手肘怼了怼林淮,见他没反应,情急之下憋出一句:“附近有家粤菜馆味道挺不错的,是吧,林淮。”“啊,对。”林淮掏出手机搜附近的粤菜馆,在进电梯前确定一家物美价廉的,怕宋舟破费。到一楼后他们迎面碰上刚吃完饭回来的伊斯特,一听他们要去下馆子,自然熟地勾肩搭背,不放过每个蹭饭的机会。严格来说,现在不算饭点。但沪上的餐厅什么时候去都爆满,聚餐性质的大桌排号速度最慢。他们运气好,来的时候正好有一张四人中桌空出来,伊斯特和林淮连番上阵跟叫号的服务员小姐姐说好话,想五个人挤一张中桌,小姐姐不为所动,到最后还是宴若愚摘下口罩,给小姐姐签了个名,他们才得偿所愿不用排队,上菜速度都比别桌的快。然而最积极的伊斯特并没有动嘴和筷,看看坐在左边的林淮宋舟,右边的宴若愚姜诺,以及正前方贴墙的长桌窄边,举起求知的小手手发问:“我有一个问题?”四人齐齐看向他,伊斯特扶住老是往下掉的黑框眼镜,低头瞅自己可可爱爱的木马小板凳:“为什么是我坐儿童座椅?”宴若愚说:“服务员刚才不是说了吗,普通椅子不够了,你凑活着坐吧。”“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扶住眼镜抬头,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疑惑,“昨天我们还一桌麻将整整齐齐,今天你们怎么就一对一对的,把我落单出来了。”“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林淮精准打击,“你洛丽塔穿了吗?”伊斯特还能说什么呢,乖乖闭嘴,在儿童座椅上快乐摇摆。气氛一度很和谐,五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并不吵闹,但绝不会冷场。不过宋舟的性子确实挺冷的,前一分钟还会跟着一起笑,不一会儿没兴致了就对谁都爱答不理,思维跳得也很快,也就同有留学经历的宴若愚能跟上他的节奏,接住他的话,天南海北这么一扯,扯到歌词里的一些屏蔽词,林淮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宋舟同志,你现在已经回国了,别什么都拿到台面上来说,注意着点噢。”林淮这语气明显是在学某些光伟正电视剧里的政‘委,活灵活现,逗得伊斯特正要哈哈大笑,瞥见宋舟冷着一张脸,愣是怂软地把笑憋回去。同样是颇为精致的五官,宋舟的眼尾走向与宴若愚截然不同,弯而上挑,眸眼里含笑倾人,含情醉人,气质灵动得不得了。但现在,那双桃花眼里却隐隐藏着戏谑。宋舟问:“林淮同志的意思是让我提前自我审‘查?” 第69章 宴若愚跟上了他的思路,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好,示意姜诺继续说。“后者的本质是寻求改变,比如林淮当初写这首歌,肯定也是希望听到的人别做差不多大学生,至少他自己别做差不多大学生。”宴若愚点点头,玩笑道:“他现在是独一无二的大学生,喜剧说唱做的风生水起。”“那你觉得他现在开心吗?”姜诺问,“或者说,甘心吗?”这还用想吗,宴若愚差点脱口而出,却被后半句问住了。是啊,一个能写出《差不多大学生》的rapper,如果一辈子都唱《长佩爱情》,他怎么可能甘心?不少人看得通透,替他惋惜,但只有宋舟不遮遮掩掩,直言不讳他瞎肩膀唱的歌都是垃圾。“那宋舟呢?”宴若愚回想起他们在欧洲相遇时的情景,紧接着问,“他看上去真的跟之前不太一样,就感觉……很疲惫,没什么精气神。”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每个人都有底色,林淮讲究妥协后追求,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给人的感觉积极乐观游刃有余,宋舟则恰恰相反,上个月才刚成年,本该是最有希望的年纪,他远远地走过来,却轻飘无力充满悲凉。“这得问你吧,”姜诺说,“我又没在国外读过书。”“但宋舟不是因为出国了才悲天悯人,而是他本来就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宴若愚笑,不觉得自己跟宋舟有什么相似处,况且他以前跟自己都和解不了,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关心这个世界有多糟糕。”而当他不跟自己较劲了,就更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不仅糟糕,而且从来就没好过。所有人能做的只是和自己和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沙俄时代大学生在妓女膝下忏悔,他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从姜诺怀里获得新生。宴若愚问:“那你呢?”姜诺躺好了:“我?”“嗯,你。”宴若愚趴在床上,望着旁边的姜诺,欲言又止,“你看别人都是一看一个准,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以前为什么过得这么糟糕。”“糟糕吗?很多人的生存环境比我还糟糕,我已经很知足了。”姜诺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现在搞音乐赚得快,心里反而没底。”落魄归落魄,姜诺并不认为以前在ktv和夜店穿女装的过往需要遮遮掩掩,这些事情他确实干过,但他没偷没抢,凭劳苦力挣钱,别人怎么看他管不了,但他自己不觉得丢脸。倒是现在做音乐来钱太容易,揣兜里反而莫名烫手。宴若愚冲姜诺竖起了大拇指:“姐姐,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不爱钱的人。”“可能是因为我的世界太小,不需要这么多。”姜诺想睡了,掀起被头盖住脸遮光,闷闷地来了一句,“别再梦到我变成鸭子了!”宴若愚不打扰他,将房间里的灯都关上。但他睡不着,黑暗里,他侧身望向姜诺的方向,过了不知多久,终究是没忍住,不震动声带地轻声喊:“姐姐!”姜诺没回应,可能是睡着了。“姐姐!”宴若愚还是原来的音量,“你的小世界里有什么啊?有房吗?”他在黑暗里自言自语:“有车吗?”姜诺:“……”“还是说有房有车的生活你也觉得心里没底,所以想要回平芗种地?养鸡养鸭?”“……”“还继续做音乐吗?”“……”“有姜志和他父母吗?”“……”宴若愚完全是自讨没趣,本应该准备睡的,他却莫名有种心疼到落泪的冲动,问:“死人可以复生的话,有姜善吗?”姜诺依旧一动不动,不给出任何回应。宴若愚心里头更不好受了,替姜诺惋惜不平,明明那么珍惜生活,却一度过不上好生活。而他曾经肆无忌惮挥霍生活。他在生活,读名校,住高楼,光万丈,有的人却在生存,辍学,住阴沟,饱受冷眼。他曾经不屑生活,挥霍才华和物质金钱,有的人却从一出生就在拼命生存,拼尽所有,甚至赌上人格尊严。这个人比他有责任感,比他坚强勇敢,清明通透,时间却不善待他,夺走了他最好的朋友。他的世界那么小,少了一个姜善,肯定空出了一大块。所以他也疲惫,难过,一个人扛,眼里没了光,走一步算一步,不期待更美好的未来。可他明明那么好。那么好,值得那个小小的世界重新被塞满,照进光,开出花,细雨春风。宴若愚问姜诺:“可以有我吗?”话音刚落,他猛然闭上眼,眨了眨睁开,开灯的姜诺长发凌乱,皱着眉无奈地瞪他:“你有完没完,还睡不睡了?”宴若愚双唇紧紧抿住,眼里噙着薄薄一层水,跟要哭了似得,姜诺正要软下声音关切安慰,宴若愚“噗嗤”一声,笑了。姜诺双手攥住被单,差点抓狂,仰头长长叹了口气。宴若愚趁机把涌到眼角的小泪花偷偷擦掉,乖巧地缩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讨糖似地:“可不可以啊?”姜诺倦意都要没了,烦都烦死了:“可以什么?”宴若愚说:“把我加进你的未来里。”姜诺紧接:“我不是早答应了吗。” 第71章 ……”60秒已过,林淮毫无悬念将三个pass收入囊中,鼓舞了在场rapper的军心,大家为他欢呼,而他还在继续差不多的大学恋爱——“说差不多的话/上差不多的课散差不多的路/看差不多的片约差不多的会/吃差不多的饭牵差不多的手/亲差不多的嘴差不多心动/但那又能怎样到头来分差不多的手……”或许是心情不好的原因,林淮唱腔饱满激烈,走心又投入,好像自己的大学生活也过得这么浑浑噩噩,但又做不出任何改变,所有有了这首歌作为图鉴。又唱了一遍副歌后,他结束了表演。长舒一口气后他不再像刚上场时那么低气压,憋着的坏情绪随卖力的演唱消散,脸上重新有了轻松的笑,这就是音乐的力量。三组导师也都出于肯定地为林淮鼓掌,并对他的表现做出点评。汤燕关先来,也说得最简短,林淮这种商业气息不重的选手显然不是他需要争取的对象,林淮也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他想进王墨镜和louis的战队。王墨镜作为说唱界的老炮,对林淮老歌翻唱的表演形式评价颇高,肯定了他无限的可塑性。这是他第四次来录制这档真人秀,懂得如何制造无伤大雅的小话题,表面上是在和louis随口闲聊,话里话外却都是说给梁真听的。王墨镜说:“林淮什么曲风都驾驭得了,是夺冠的不二人选,有点担心别的导师会不会和我们抢人。”“怎么会呢,”梁真连连摆手,大度地表示,“送你们了。”louis笑了,用采访的语气问梁真:“梁老师怎么看待林淮今天的表现。”梁真露出沉思的表情,用手指敲敲脑子,一本正经说了三个字:“还有救。”林淮扯扯嘴角翻白眼:“……”观众席里的选手们也是一阵爆笑,虽然不知道林淮的娘是谁,但梁真这个当爹的确实不咋疼他。“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louis憋着笑,问台上的林淮,“你歌词里有一部分写恋爱,哇,写得好凄惨诶,我就有点好奇,你本人对爱情也这么悲观吗?”“啊……”林淮大张着嘴,没料到louis会问他这个,摇头否认,“当然不是。”louis又问:“那你谈过恋爱吗?”林淮深吸一口气,又把嘴巴闭上了。观众席上看热闹的兄弟们应景地起哄,林淮挠挠头发,意思是还没有。“不过我知道您想问什么。”羞涩归羞涩,他的临场反应和发挥还是很快的,抢在louis之前开口,“这首歌毕竟是我一年前写的,我一年前可能也许大概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现在不会这么认为了。人不可能一成不变,我临时换歌也是想告诉某个——”他迅速改口,“——某些对我有偏见的人,不管我玩什么类型的说唱,我对黑怕的热爱从来没变过,我以前狠货有很多,以后狠货会更多。”林淮说:“我没变成一年前自己唱的差不多大学生,我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小伙子未来可期,是吧梁老师?”不止王墨镜,其他rapper也想当然以为林淮的这番话是对梁真说的,只有伊斯特和宴若愚各种缩头伸脖子,找合适的角度观察前排宋舟的表情有什么变化。林淮也没表现出他对宋舟的在意,下场回来时路过宋舟没做停留,宋舟没跟他搭话,也不回头看他一眼。60秒的晋级名额没有限制,导师们完全根据自己的标准决定按不按fail,第一个3pass晋级虽然出现的不算早,但就淘汰率来看肯定没有海选这么残酷,上午上场的二十名选手里有半数多晋级,第二第三个3pass也接连诞生,其中就有宴若愚的前室友白玛平措。《makeitreal》虽说是比赛,但本质还是商业化的真人秀,不可能完全没有剧本和保送者,那些小有名气的偶像练习生是,值得林哲在海选时亲自出面介绍身份背景的白玛本质上也是,区别在于练习生背后有资本支撑,白玛则担负着某种文化宣传的作用,是这个办了四季的舞台上最特殊的存在。白玛一上场,大家就看出他的打扮和海选时很不一样,依旧是藏族服饰,但脱了藏袍轻装上阵,用青海草原湖泊孕育出的藏式唱腔,给四位导师带来一首改编的《风马》。刚开始是辽阔空灵的吟唱,不似原版女声那么轻柔,但一点都不单调,一开嗓就气势磅礴。随后伴奏响起,白玛毫不费力唱高八度,穿透力极强,不止一个选手在赛后采访里表示现场效果非常震撼,谁听谁献上膝盖。唯一的瑕疵就是说唱部分歌词少flow过于简单,但这点不足在震撼高昂的hook面前简直不值一提。白玛一唱完,导师们直接跳过点评流程,热火朝天开始抢人。汤燕关还是比较不在状态,白玛这种民族风格太强的选手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外,也不被他背后的资本青睐,他去争取反而显得尴尬,但梁真特别中意,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西北采风做中国风说唱的日子,末了引用鲁迅的一句话——越是具有地方色彩的,就越容易成为世界的。王墨镜也激动,手指头在白玛和自己之间反复滑动:“还记得海选时是谁给你的项链的吗?”louis替王墨镜眨眼暗示:“要记得我们的缘分哦,最后选战队一定要选我们哦。”“我们也很有缘份。”梁真坐不住了,强行拉地缘关系,“出门在外还是要靠老乡。”“诶,大哥你清醒一点,你们都两个省了。”王墨镜不给梁真面子,继续哄白玛,“还没去过港岛吧,宝岛也很漂亮的,到时候我和路老师给你做导游哦,我们港澳台一家亲。”“我和白玛更亲!青海的海西洲就是江省人援助的,两省友谊长存,海西洲内景点和交通住宿对江省人都有很大的优惠。”梁真不放弃,为了争取白玛,把神秘家属都抬了出来。“我爱人温州的,”他正对着镜头,给所有人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藏不住优越感地显摆道,“四舍五入我也是江省人,去茶卡盐湖免费!”梁真说完,录制现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如乌鸦飞过,所有人陷入迷之沉默,林淮在赛后采访中也罕见地不再吐槽梁真,挠挠头发,怪不好意思地认证:“嗯……他确实英年早婚。”第51章 “不过他当时肯定不是炫耀,”林淮巧用专业知识,强行将大家的关注点从戒指拉到别的地方,“我们都知道,梁老师是兰州生兰州长的假温州人,而且是家里有矿的那种,不好好搞说唱就要回西北继承家业了,所以从小到大见证了很多东部沿海城市对口西部援建项目,先富带动后富。除了茶卡盐湖,青海祁连的卓尔山对山东的朋友们也是免费开放的,我想梁老师本意是想给大家一个旅游小tips,大家做攻略前可以查一查自己家乡援建过什么城市,那么这座城市的景点很有可能就对你有很大的优惠。”并未入镜的编导问:“那你怎么看待梁真对白玛这么势在必得,你觉得白玛最后会选梁真吗?”“这我就不知道了,呵呵。”林淮皮笑肉不笑,一脸“梁真开心就好”的敷衍,随时随地不忘立g,“反正我绝对不选他。”回到60s录制现场,第一天获得3pass的除了林淮和白玛,还有伊斯特和elves。伊斯特又一次赢在平常心上,作为全场最没有功利心和胜负欲的非职业rapper,他适应舞台后给出的肢体动作和表情管理比不少职业音乐人都优秀,整个表演非常自然,瑕疵全都无伤大雅,让人听着非常舒心。再用老炮vee的评价来说,他把这个舞台变得很“轻”,导师们全在享受,跟着他的旋律以至于忘了按fail键。如果说闲着无聊还会写写《五年模拟三年高考》的伊斯特是来玩的,elves则是背水一战。十年前他参加韩国娱乐公司的选秀,为了梦想背井离乡,一去就是六年,好不容易出道,所在男团的成绩却不温不火,活动了两年都未获得一位,被雪藏后在南韩渐渐查无此团。好在他业务水平过硬,有不少国内粉丝一直不离不弃,但他们这个男团在南韩没火,他本人名气不够大,回国的三年来资源也不好,别的idolrapper都有邀请函,所在都经纪公司在参赛前都和节目组沟通过,他则自己报名,从地区海选一步步上来,实力在偶像中实属顶尖,不然梁真也不会把最后的晋级名额给他。 第73章 一直酷酷冷冷的宋舟突然开麦:“没有吧,我们区别蛮大的。”“区别当然有,林淮比较简单,更积极向上。”梁真连忙出来打圆场,又看了一遍宋舟的歌词,想说些什么吧,又明知说出来会被剪掉,叹了口气,努力将话题往积极的方向上引。梁真跟其他导师说:“这首歌是noa做的。”“真的吗?!”没有留意到这一点的王墨镜惊讶道,“这首歌开头有noa的水印吗?还是我听漏了?”“所有的歌他都没有加水印。”宋舟答,说了几个选手的名字,他们的伴奏都是姜诺做的。选手们的反应比导师们大,目光从四面八方望向姜诺,不再质疑梁真为什么把最后一根项链给他,将他海选时的平庸表现归类于老马失蹄,本质还是高手。宋舟的随口一提实属无心,但节目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话题,将姜诺的出场顺序无限往后推,和宴若愚一块儿放在最后一天。宴若愚选了一首非常炸场子的trap,所有人跟着摇,摇出风采,摇出3pass,摇得宴若愚可得意了,开口第一句不是自夸,而是自豪地介绍:“我这首歌从伴奏到混曲也是noa做的。”姜诺今天戴帽子了,压了压帽沿,掩耳盗铃地把周围选手们的目光挡在帽子外边,假装没听见导师们提前抢人,想让他来自己的战队。从未将他当对手的宴若愚丝毫不介意,导师们越青睐姜诺,他就越高兴。但这毕竟是宴若愚的主场表演,梁真问他:“你有心仪的导师吗?”宴若愚本想实话实说,余光里,汤燕关紧紧握着麦,殷勤迫切地望着自己。同样是新加盟的导师,跟着节目组跑了小半年全国海选的梁真早就游刃有余,汤燕关录制到现在还是没能完全进入状态,各路选手们对他更多是奉承而不是认可,另外三位导师谈笑风生,他在一旁插不上话,很是势单力薄。“……我觉得导师们都很好,都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宴若愚谦虚,看向汤燕关,继续说道,“所以我想选和自己风格相近的。”louis问:“那就是中意小汤咯?”宴若愚微微一笑,没点头摇头,也没回答,看上去像默认,其实是谨慎地不提前立g防止后剪辑出现刻意的引导。下场后他没直接回观众席,而是和姜诺一起站在后台观摩,正在台上的选手表演完毕后,就轮到姜诺上场。好巧不巧,那位选手的伴奏也是姜诺做的。准确的说应该是改的,王招娣还是想要保留typebeat里的一些特色,姜诺就没大改,把前奏里的鼓点去掉,如果王招娣想freestyle,可以用这四个八拍唱点即兴的词。当然了,海选一战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打扮并不黑怕的女孩子很会freestyle。汤燕关还在当初被王招娣碾压的余韵里,保持沉默,梁真打量王招娣的穿着,hm牛仔裤优衣库衬衫,没画眼影没做发型,和海选时没什么两样,再看了看时间,问:“请问你是还在上班吗?”“嗯,我下班后坐地铁过来的。”王招娣补充,也告诉导师们,海选那几天她都在加班做财务报表。她不仅是稀缺的女rapper,还是选手里唯几有五险一金的。louis问:“那你的工作很忙诶,都这么忙了,为什么还想要来参加这个比赛?”“因为我喜欢啊。”王招娣回答,“只有在听音乐和freestyle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怎么好像有点不开心?”女人看女人是很准的,louis关心地问王招娣,王招娣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再开口明显有鼻音。“因为我妈妈知道我参加这个比赛了。”王招娣说,虽然节目还没开始播,但她的海选直排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很多人骂她,说她没礼貌不该diss……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但几天后她妈妈也知道了,也这么批评她,觉得她有这闲工夫去参加比赛,不如多去相亲,她今年都二十七岁了,再不嫁人就老了,成剩女了。“我妈觉得我给她丢脸了,”王招娣说,“然后她就会怪我,如果没有我,他们就能再生个儿子。”同作为女性,louis非常能理解王招娣的委屈,正想上台给她一个拥抱,王招娣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再睁开眼,她已然将内心柔软的部分掩藏,又变回那个海选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所以这首歌送给我那没招来的弟弟,我这里有一些问题,不知道咱们妈会不会也这么问你——”伴奏里响起非常有律动感的鼓点,王招娣眼里有股执拗的狠劲,嗓音却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非常平淡,就是一个个紧凑抛出的问题。然后她第一问题就把全场男性问懵了——“弟弟,你对象会介意你不是处吗?”“哦,姐姐说话太直把你吓到了,不好意思弟弟。”她抬了抬眉毛,并不觉得自己错了的表情非常生动。“什么?你没有对象,那你可要抓紧了弟弟,不然妈妈会把你的个人信息挂在公园相亲角,像牲畜一样供人挑选。”“不要跟我吵,弟弟,你这么强势谁敢嫁你,我逼婚都是为了你好,再不结婚你就贬值了,不结婚就是不幸福,不结婚你的人生就不完整。”“抓紧时间,弟弟。不然你就掉价了,弟弟。你还要生孩子,弟弟。第一胎女孩那就要二胎,弟弟。男孩才不是赔钱货,弟弟。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弟弟。以后不要放那么多心思在工作上,弟弟。要回归家庭,弟弟。晚上不要出门,弟弟。不然你被偷拍就是活该,弟弟怎么不说话了,弟弟。回答我啊,弟弟。”王招娣停顿两秒。60秒的伴奏已经结束,除了汤燕关在她说第一句时就按了fail,梁真和其他两位导师都给了pass。录制现场从未有过的安静,空气都像是凝固了,王招娣的嘴唇微微颤抖,从始至终都漫不经心的声音如芒如针,刺进一些人的耳朵里,又刺进另一些人的心里。“别当真啊,弟弟,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结尾道:“我刚才说了这么多只是开玩笑而已,是你太敏感了,弟弟。” 第75章 林淮消息灵通,担心地问:“我听别人说姜诺上台前哭了,什么情况?”“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宴若愚真的不知道,“可能那个王招娣太猛太硬,把姜诺吓哭了。”林淮:“……”“算了,先吃饭吧,晚上还得回来选人。”林淮勾住宴若愚肩膀想把人带走,宴若愚一动不动,谁都带不动。“我知道你担心姜诺,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林淮叹了口气,嘴皮子也劝不动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凑近,偷偷告诉宴若愚:“制作人的休息室全在二楼,给姜诺留的那个房间靠近一个大阳台,要不……你去哪儿看看?”宴若愚眼眸都亮了不少,感激地握了握林淮的手,转身快步往楼梯走去。休息室并不难找,但现在正值饭点,回音颇为明显的整个楼层都没动静,他小心翼翼往尽头的大阳台走去,越靠近,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也越来越近。宴若愚原本苦闷的脸上终于有了欣喜,都想好要怎么突然跳出来吓唬姜诺,又上前一步,才发现影子不止一个。宴若愚连忙退回来,贴着墙壁隐藏自己,偷听姜诺和梁真的谈话,梁真没有责备姜诺的意思,就是特别无奈,无奈到无力。梁真说:“你知道你现在脸上写着什么吗?”姜诺慢吞吞的:“……什么?”“就在这儿,快淘汰我!”梁真戳了一下姜诺的额头,这个动作宴若愚能从两人的影子分辨出来。“宋舟那孩子虽然也丧吧……但他愿意来参加比赛,肯定是想斗争一番,所以在歌里丧出风格丧出风采,但是你、你是整个人垮掉。”梁真长叹一口气,感概道,“你们俩简直是大小丧神。”姜诺内疚,轻轻地说:“对不起。”梁真不是来听道歉的,复杂又纠结:“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你以前多狠啊,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算看不到表情,宴若愚也能从梁真的语气里听出无限的怀念。按梁真的说法,不真诚祷告者这个马甲他在更早之前披过,后来传承给别人,就像别人传承给他一样,兜兜转转到了姜善和姜诺手里。三年前他们因为这层关系有了短暂的私交,他专程来岭安找姜诺买伴奏,姜诺无偿送给他,唯一的要求是别把noa的水印加进去。那时候的姜诺对音乐是有敬畏心的,宁要曲高和寡也不愿意和商业化搭上边,对金钱往来非常排斥,所以只给姜善做歌,别人抛来的橄榄枝一概当没看见。在这一点上他和宋舟很像,两人都很理想化,但他没有宋舟那样良好的家境,没受过精英式的教育,同样聪慧善良,但矜持内敛和他搭不上边,那个会写出《makeitshit》的姜诺更像今天的王招娣,充满愤怒,再用说唱做载体宣泄愤怒。“你的愤怒呢?”梁真百思不得其解,觉得眼前这个没什么情绪的姜诺很陌生,像个落了一层又一层灰的木偶躺在角落,再落一层也没事,反正它是空心的,毫不生动的。“……愤怒没有用,”姜诺不像是说给梁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没有意义,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宴若愚有些站不住地贴着墙壁滑落,手脚冰凉,一颗心在胸膛里扑腾扑腾的跳,后知后觉自己跟姜诺相处这么久,作为离他最近的人,却没发现姜诺的消极和逃避,还美滋滋以为姐姐本性温柔,远不如只同他见过几面的梁真一针见血。但这又怎么能怪他呢,他缺席了姜诺大半个人生,他们一相遇,姜诺就已经留了大半年长发了。“那你为什么会哭呢?”梁真问,i说你从一开始就对王招娣很上心,也很关注她。”“因为她真的好凶啊,什么都敢说,才不管能不能播出别人又怎么看她,她想说,她就说了……”姜诺笑了一下,又笑了几声,宴若愚听他笑得那么轻松,捂住嘴替他高兴,眼泪却憋不住差点涌出来。可惜那些发自内心的笑转瞬即逝,不一会儿,姜诺就又安静了,跟梁真记忆中那个在出租屋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判若两人。杜拉斯在《情人》里写精神上的衰老,说十八岁的自己还没到酗酒的年龄,就有了一副多年酗酒的容颜,姜诺也是如此,他才二十四岁,还没到将人生参透的年纪,就有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消极,看透其本质的虚无和无意义。“那宴若愚呢?”梁真又问,帮姜诺找羁绊,“我看你和他关系挺不错,还以为你多多少少能被他感化,一起开开心心。”“你说他啊,”姜诺若有所思地说,“他很好……”宴若愚踉跄站起来,耳朵高高竖起,正襟肃然如虔诚的信徒等候神谕。无数与姜诺有关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记忆的画卷铺开,他们回到阿姆斯特丹的教堂里。明明都没有宗教信仰,他们在木质长椅上坐了很久,没靠椅背,而是枕着对方的肩膀。时间的流逝看不见摸不着,亘古不变如彩四壁的圣像图,他们沐浴在透过彩窗照**来的金光里,像是在那一瞬间镌刻进永恒。“不真诚祷告者这个马甲是怎么来的?”他当时这么问姜诺,姜诺告诉他,这个马甲不是他和姜善创造的,他们也不知道第一个披马甲的人是谁,可能和给他们马甲的那个退圈rapper一样,很多年没活跃了。他于是又问:“为什么取名字叫不真诚祷告者?”姜诺答:“因为说唱诞生于贫民窟,发明hiphop的黑人兄弟都好穷啊,穷得生活没有希望,只能向上帝祷告。”而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怎么忍心让他们过这种苦日子呢。巨大的十字架就在他们正前方,钉在上面的尸体雕塑圣洁没有任何腐烂痕迹,他们双双想到的却是瑞士美术馆里的那副《墓中的基督尸体》,基督是凡体肉身,基督是人本身。“个人奋斗比寄托祷告有用。”姜诺说,“好好为自己活着,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宴若愚还记得自己当时油然而生出的崇拜之意,他觉得姜诺很通透,懂比他更多更透彻的道理。而现在,当他站在1vs1的选人现场,被总导演林哲叫到号次要求选人,他拿着麦克风站在人群中间,第一句话却是想问安安静静站在最后面的姜诺,为什么你懂那么多道理,还是选择没有斗志的活。麦克风近得捕捉到他的呼吸,他直直看向姜诺的方向。站在姜诺前面的几位选手原本以为宴若愚要选自己,两眼一抹黑怕自己的赛季就要结束了,宴若愚却迟迟没说话,让他们渐渐滋生侥幸心理,慢慢往两侧挪,还站在原地的只剩下原本被挡住的姜诺。宴若愚嘴唇动了动,说出自己的选择:“姜诺。”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在他们眼里,宴若愚的选择是十足十的碾压,实力派顶流vs消极比赛的制作人,胜负显而易见。而姜诺没有懊恼,很轻地一笑,没觉得特别惊喜,反而有那么一丝庆幸,自己终于能被淘汰,跟这个操蛋的由资本而不是“real”运转的世界说再见。“宴若愚啊……他会有很光明的未来,有属于他自己的路要走。”他在一个小时前这么对梁真说,很是为宴若愚自豪。但是他自己走不动了。宴若愚做了八个月说唱,他也做了八个月的歌。八个月来,他没有在任何一首里加入noa的水印,从海选到现在,他也从未自称过noa。因为noa早就不在了。从姜善离世的那一刻起,姜诺作为noa的那一部分也死掉了。“姜诺,我选姜诺。”宴若愚正式说出自己的选择。他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后,他们需要交出一首两人合作演唱的歌曲,表现更出众的那一个晋级全国20强,另一个人淘汰。主持选人进程的林哲问姜诺:“有什么想对宴若愚说的吗?”姜诺摇了摇头,没有异议,主动往其他配对好的选手们所站的地方退。林哲也把手再一次伸进放着选手号次的小黑箱里选出下一位来做挑选,宴若愚没舞台从正中间挪动,拿着麦,宣战般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有话想跟noa说。”这个环节只是选人不是对决,气氛一直轻巧松懈没火药味,宴若愚却仅用一句话就把大家的神经都提了起来,气场压得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第77章 上面的截止日期正巧是他和姜诺一起来沪上的那一天,那天姜诺喝完酒后罕见地有醉意,跟他说了很多话。他现在知道了,姜诺没醉。姐姐酒量那么好,怎么可能醉呢,只是去年的那天晚上姜善往自己血管里扎了一管空气,右手袖子空荡荡的,就用左手在被单上写,别救我。然后姜善还是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问他的亲生父母需不需要抢救,他的父母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看向蹲在墙角的姜诺。多少个日夜他们做父母的都想放弃了,是姜诺弄到钱再撑几天,姜善清醒的时候也说过,他要是没能战胜病魔,最对不起的人是姜诺。姜诺说尊重姜善的意愿,不救了,他们做父母的才敢签字。宴若愚都不敢把自己放在姜诺的位置上,越想眼眶越红,结束第一次咨询的姜诺推门进入包厢,眼眶也红得明晃晃,显然是狠狠哭过。“怎么这么快。”宴若愚揉了揉鼻子,坐正坐好,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姜诺和咨询师已经谈了快两个小时,“聊得怎么样?你觉得这个咨询师水平还行吗?不行的话咱们就换,这里是沪上,拔尖的咨询师多得是,总能找到那个能解开你心结的。”宴若愚虽然殷勤地跟推销员似的,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不是谁都能跟姜诺一聊聊两个小时从他嘴里套出话的,那个咨询师肯定有两把刷子,姜诺给他的反馈也很正面。“她很厉害。”姜诺肯定道,“我看电视上演得心理咨询师都特别温柔,像个树洞或者垃圾桶一样听来访者倾诉,但她不一样,她——”姜诺不知道怎么形容,顿了顿,说,“她很有力量。”“那就她了!”宴若愚可高兴了,眼睛亮晶晶的,问,“明天约在哪儿见面?她的工作室吗?”那位咨询师和宴若愚简短说明过,绝大多数咨询师都会跟来访者建立长期的关系,一到两个星期才见一次面。但她不一样,她倾向于和来访者每天都多建立一些联系,拉短战线循序渐进,在一到两个星期内抚平来访者的创伤。这一点咨询师也跟姜诺解释了,但姜诺表示他得先跟宴若愚商量商量,毕竟他是被宴若愚先斩后奏“骗”过来的,从小到大也从没做过任何咨询。“怎么能说骗呢,我这不是怕跟你实话实说了你不答应,觉得我瞎操心,把你当心理疾病患者啥的。”宴若愚一动不动伸出四根手指头发誓:“我发4我没这种念头,我就是觉得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解决比较好,我不懂心理学,强行给你解心结的话大概率弄巧成拙,把心结整成石头疙瘩了,那多得不偿失啊,还不如让懂的人来帮你疏通。”宴若愚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边说边抠手指,吐吐舌头卖卖萌,看得姜诺都不好意思说他自作主张。而且这个咨询师的水平确实高超,姜诺虽然哭过了,但现在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不少,宴若愚当然希望姜诺能继续做咨询。但姜诺摇摇头,说:“我没和她约明天的时间。”宴若愚眉头一皱:“为什么啊?你不是觉得效果很好她很有力量吗,为什么不继续?”“因为我问了价格,她的咨询费是两千块钱一小时。”姜诺的决心还挺坚定,“太贵了,我拒绝。”宴若愚还以为什么呢,眉头松开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两千就两千,我来付。”“可是我觉得——”“没有可是,”宴若愚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第55章 姜诺:“……”“凭什么你来付?”姜诺都有点绷不住表情了,应该严肃的,但实在没忍住笑。“两千啊,两千!”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宴若愚眼前晃,“我要是回乡下老家省吃俭用地活,三五个月的伙食费都不需要两千,我跟她聊一小时,一小时就两千,今天花了四千!”“那咋了,”宴若愚还是一脸理所应当,“我都提前给她两万了。”姜诺:“……”姜诺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我接下来要是不继续做咨询,那钱能退吗?我——”他扶额,被宴若愚的操作秀到了:“我都不觉得自己值两万,你两万块钱说给就给。”“怎么就不值了?”宴若愚理直气壮,跟姜诺好好算这笔账。“咱们换个思路,你心疼钱对吧,那好,你接下来不做咨询了,继续浑浑噩噩地求淘汰,一个星期后如愿以偿被淘汰了,你就舒坦了,开心了。”“但是我不开心啊?!”宴若愚猛拍一下大腿,发动偷梁换柱技巧,一脸追悔莫及,“姐姐,咱们俩现在是合作关系,你没激情没状态,势必会影响到我的激情和状态,你要是继续跟宋舟争当谁是丧神,我能有好的idea吗?能写出好歌词吗?能好好在舞台上表现吗?”“不能!如果不能,那我肯定就不开心!”宴若愚自问自答,再问,“我给出息买条野生黄鱼当零嘴都不止两万,我的开心难道不值两万吗?”姜诺的嘴唇抖了抖,想反驳,又无从反驳。逻辑鬼才宴若愚继续以理服人:“咱们再换个思路,你觉得自己不值两万块,是因为这个数额对现在的你来说挺大的,你不舍得给自己花,对吧?”姜诺明知宴若愚是在给自己挖坑,还是无言以对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去挣啊,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省吃俭用地活,三五个月伙食费都用不了两千,两万块你怎么可能攒不下来,等你哪天觉得两万块钱不是个大数额了,你再把这笔钱还给我不就成了。”姜诺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可是——”“怎么还有可是!”宴若愚大腿都要拍红了,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问姜诺,“姐姐你不心疼自己,你也心疼心疼我啊,你怎么这么小气,两万块钱都不舍得给我花吗?”“舍得,舍得,我明天继续咨询,继续。”姜诺大气不敢出一声,彻底被宴若愚洗脑了。“这就对了嘛,”宴若愚舒坦了,开心了,掏出手机帮他预约时间,到1vs1录制那天之前的每晚六点到八点,姜诺都要去跟那个咨询师聊天,算上今天,整好一个星期。也就是今天的六点到八点,《makeitreal》第一集 海选在某网络平台首播,播放量当晚破百万,一些选手的cut和名字冲进热搜榜下游。 但让谁都没想到的是,第一集 讨论度最高的不是宴若愚也不是林淮,而是名不见经传的伊斯特。 伊斯特自己也很懵逼,圆圆的眼睛里又有了大大的困惑,不明白广大网友的关注点为何如此清奇,不去看俊男美女,全来问候他什么时候穿洛丽塔。“他们就不怕辣眼睛吗?”伊斯特在麻将群里发问,言下之意是怂了,玩不起了。群里先是安静了五分钟,五分钟后,林淮将他这句话截图发到微博,并附赠了一张伊斯特加滤镜和化妆效果的美图送给网友们细品,下方评论点赞第一名@了伊斯特,期待道:“有内味了。”伊斯特:“……”伊斯特最终还是妥协了,答应林淮,只要他能在一天之内买到lo裙,他就穿。林淮寻思这有什么难的,大伙住的酒店旁边就是一个商圈,里面正好有家洛丽塔实体店。林淮专业搞事,第二天一早戴上最亮眼的小黄帽,搭配swag到爆斜挎书包,丝毫不care前台小姐姐投来的好奇眼光,耳机里《上学威龙》循环播放,一个大男人大摇大摆前往洛丽塔实体店不觉得害臊—— 第79章 “这个系列没上生产线。”宴若愚笑,客观道,“裴小赵当时都哭了,说这种衣服没人会买的,天天唐僧念经劝我别不考虑市场,为了把这个系列撤下来,都愿意把杀马特那个系列提上来,结果——”宴若愚摊手,没说这个系列获得的一系列成绩。但这些成绩给他带来的不是骄傲得意,而是更深刻的幻灭。杀马特又怎么样,只要是他宴若愚做的,就有人买单,富士康里朝九晚九的农村青年这么打扮是庸俗土味,他宴若愚稍作修改搬到巴黎时装周就是国潮崛起,凭什么?“凭什么?”宴若愚叹了口气,“我觉得好委屈啊,不是替我自己,而是他们。凭什么我用这些元素就是潮流,他们就是非主流。然后我就大彻大悟了,金钱不是这门生意的唯一资本,这一切还关乎话语权——燕合集团在世界各地的生产线从快销到奢侈品一应俱全,我爷爷是宴雪涛,我在娘胎里就有的是资本折腾,怎么瞎折腾都有人捧场……但是——”宴若愚说走心了,扯了扯胸口的衣服:“但是人不能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我爷爷当年要是没富贵险中求,开小渔船进公海,大货船上的外国人再把牛仔裤扔给我爷爷回去倒买倒卖,我现在说不定就是富士康里一个打工仔。”“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幸运会投胎,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先富的人要是不回头看,英特纳雄耐尔怎么可能会实现。”林淮马克思主义之魂都听燃起来了,感慨:“哥,我错看你了,原来你也是这么有社会理想的人。”宴若愚商业互吹:“一般般有,比不上你以前……”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夸张的可惜表情,“谁能想到呢,你出道曲《差不多大学生》,现在喜剧说唱搞得风生水起。”“因为唱社会理想听众少啊。”林淮边说边关相机,宴若愚不解,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录两人的对话,林淮现实道,“我不想把我对这个圈子的任何看法录进去,万一手滑剪辑进vlog里了,我不管说什么都会冒犯到一些人,那我的受众就会减少。”受众减少,赚得钱就会变少。“……我总算知道宋舟和你为什么不对付了。”宴若愚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淮,学宋舟翻白眼,批判道,“林淮同志,你变了,忘了初心,不得始终。”“诶哟,大好日子的,别提梁真也别提他行不行。”林淮吐槽梁真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一听宋舟的名字就两眼一抹黑,比刚见面时都脑壳疼。他本以为自己把60秒的歌换成《差不多大学生》又说了那么一番话,宋舟会从此对他改观,态度好起来,但结果怎么着呢,宋舟不跟他斗嘴了,也彻底不跟他说话了,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住,还是过得并不对付。他不问宋舟什么事儿,宋舟就绝不会开口,每天睡前都看看kindle,一两个小时全神贯注绝不碰其他电子产品。林淮隔三差五会给粉丝做直播,宋舟一听他说“感谢谁谁谁送的飞机火箭”就翻白眼,kindle往床头一放,吃几粒维生素戴上眼罩就睡过去了,彻底把林淮当透明人。但他们还要一块儿出首歌,主题一直没谈拢,林淮着急,绞尽脑汁想、掘地三尺找两人有没有什么共鸣的东西,偶然瞥见宋舟在稿纸上用“荒原狼”玩wordy,立**前一亮凑过去跟他聊《正义联盟》,一改满嘴跑火车的吊儿郎当,做好准备以此为切入口聊超级英雄电影,证明自己和他在审美上有共同点,宋舟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清冷道:“这个荒原狼是黑塞写的一本书,不是《正义联盟》里的反派。”说完,他又不理林淮了,照例吃几颗维生素入睡,留林淮一个人在此荒原狼非彼荒原狼的尴尬中凌乱,痛定思痛后决定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主题谈不拢就崩着呗,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唱自己的,能不能晋级各凭本事。可是他又不想这样。他每每觉得宋舟消极、想太多、清高到不可理喻,谁跟他做朋友谁遭罪,宋舟本人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了,他就记不得对方翻了自己多少白眼,心里总用酸酸的。当然了,宋舟要是知道林淮心疼自己,估计又要翻白眼。他这人不愿意露锋芒,又对展露内心世界不感兴趣,更别提教化他人,不愿意顺应所谓规则,那就小心翼翼缩在自己的小角落。这是真正自我封闭的人才会有这种气质,他大大方方地谦卑,谦卑到让外人没有立场指责他的消极和清高。他也很悲观,悲观到别人理想之心不死是对人性有信心,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他则是底色悲凉,只能把创作当唯一的寄托。这样的宋舟也于无声处吸引林淮,让他想到曾经的自己。明明没有相似之处,但就是魂牵梦萦,总觉得彼此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很早很早,早到上辈子,然后在这个夏天久别重逢。第57章 林淮搞喜剧说唱明显是奔着赚快钱去的。但二八定律在任何圈子里都存在,站着难挣钱,并不意味着你愿意跪下就完事儿了,想混成林淮现在这样,还是得靠才华能力。所以如果真要拿他跟宋舟比,两人在才智上肯定匹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没有宋舟的倔强坚韧,没办法,他被梁真收养的时候已经十岁了,明确知道自己是孤儿,哪怕换了个环境,童年的冷暖创伤也早已将男孩的眼界局限,总觉得美好生活的标准就是要在一线城市有房有车,工作体面光鲜亮丽,拖家带口出国游,不然人生就是失败不成功的。他其实比同龄的男生都早熟,并把出众的才智用在追逐世俗定义的成功上。这样迟早会出问题,邵明音发现得早,但不知道该怎么疏导,梁真刚开始没当回事,完全是因为邵明音担心到睡不好觉,他才行动起来,让林淮寒暑假跟着自己天南海北地跑演出,带他见各行各业人生百态。其中有些人真的活成了林淮想要成为的模样,有一次他们在沪上的livehouse演完,两人背着吉他往地铁站走,沿路的cbd灯火通明,里面坐着林淮羡慕的都市白领。林淮那时候还会腆着脸叫梁真爹,跟他说:“爹,我以后也要过这种生活,在那么高的地方有张办公桌。”“哪种生活?”梁真瞥了他一眼,再看看时间,问:“星期六晚上九点都在加班的那种?”林淮:“……”林淮不知道该怎么跟梁真解释,闷闷地说:“你不懂。”“谁说我不懂了,”梁真看得透透的,“他们白天在写字楼里办公,晚上就成仙了?生活里就没屎屁尿了?”林淮:“……”梁真被他气鼓鼓的样子逗乐了:“不爱听你爹说糙话?”林淮严肃:“我觉得你的价值观不对。”梁真问:“那你说说,谁的价值观对?”“……”林淮一时答不上来。这反应完全在梁真的意料之中,梁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儿子啊,这个世界很复杂,不是所有人都跟你爸和你爹一样是好人,有那么一小撮人更是狡猾,自己都没活明白,或者是活得太明白了,就把主意打到你们这些小屁孩身上,给涉世未深的你们洗脑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好的。这种人骨子里就是坏,不把普通人当人,普通生活当生活。但实际上呢,大家都是人,只要活在当下,就是最好的生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亮如白昼的沪上街头行走。沉思良久后,背着吉他的林淮抬头看梁真,坦诚道:“爹,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觉得那种能让别人羡慕的生活对我的诱惑更大。”梁真没再苦口婆心,觉得他的想法其实很正常的,笑了一下,说:“那没办法,路总是要你自己走的,不过……等你遇到那个人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林淮迷惑:“谁啊?这么神。”“我怎么知道你的那个人是哪个人。”梁真环顾四周,望着那些高楼大厦牛逼大发道。“你得自己去找,或者等。等到有一天他朝你走过来了,你才能想通真正的美好生活是什么样的。到时候别说一张办公桌了,高楼大厦一整幢,不如晚上和他一张床。”“哦。”林淮懵懵懂懂有点明白了,梁真心满意足,揉揉便宜儿子的头发,叮嘱道:“那这次回兰州后别再闷闷不乐了哈,你是不知道,你爸天天担心你,你心情不好,他晚上就睡不好,他睡不好,我就……”林淮也笑,两人进了地铁站,要去赶驶往兰州的绿皮火车。多年以后梁真有了演唱会级别的票房号召力,再也不用像十年前那样为了省住宿费买卧铺,他最快乐的时光却还是以前那些“苦日子”,写歌,录歌,发专辑或者mixtape,再全国各地livehouse跑演出。那时候他听得到大合唱版本的《梁州词》,也会在唱《翻山越岭》前大大方方跟台下的观众说,这首歌就别再起哄喊老公了,他的莎莎就在后台,怪不好意思的。他现在把邵明音在他脖子上画鲤鱼的微博删了,演唱会安可环节全场喊那句“英雄兰州出处,说唱梁真态度”,他明明知道大家想听什么歌,却只能抱歉地说,那首歌……你们知道的,不能唱。他写《梁州词》的时候正是林淮现在的年纪,意气风发少年时,鲜衣怒马似锦华。那时候哪有什么真人秀啊,所有人都在地下,能不能走起来全凭本事——说唱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是乡下小子靠自身才华毅力敲开广袤世界的大门,所以他们一路坚持,自己成不了,那就当是为后辈铺路,坚信未来会好起来。 第81章 说着,他把宋舟加到麻将群里,并把群名“一桌麻将整整齐齐”改成“四个人打麻将”。宋舟看着群名后面的(5),对林淮说:“这里面明明有五个人。”“你品,你细品。”林淮的意思是他也会玩wordy,“四个人,打,麻将。”宋舟皱眉,还没把味道品出来,伊斯特突然冒泡发言:“林淮你怎么把我的群备注改成麻将了?你什么意思,给我出来!”林淮出来了,往群里发了五张票的二维码,@麻将说你这张的钱不用还了,爸爸请你陶冶情操。伊斯特态度一百八十度反转,秒回一句:“谢谢爸爸。”“……”宋舟盯着他们的对话,终于懂了,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再点开二维码,光影互动体验展的介绍映入眼帘,确实是他会感兴趣的艺术展览,地点在长乐路。林淮看出他心动了,递上一件衬衫外套:“晚上降温会冷,别冻着。”然后他们一起去把洛丽塔裙交给正在化妆的伊斯特。同一时间,宴若愚也到了长乐路的一处洋房,工作室助理安排他在客厅等待片刻,没过几分钟,咨询室的门从内推开,姜诺和那位“很有力量”的咨询师一道出来,最后说了些什么,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宴若愚没问都聊了什么,等和姜诺从洋房出来了,才问:“她今天给你留了什么问题?”咨询师每次聊完天都会留问题,比如她昨天了解到,姜诺对比赛的态度消极,没什么内在驱动力,她就让姜诺今天一大早去录制现场,台前幕后都逛逛看看,找找有没有不喜欢的人,不习惯的事或物。姜诺去了,再次和咨询师见面,给出的答案是没有,他对这个节目并不反感。咨询师精准道:“但你还没放感情进去。”姜诺点头,沉默良久,困惑又真实道:“我本人……其实……并不是很愿意相信,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普通创作者能在自己和主流之间找到平衡点。”咨询师切中“要害”:“因为姜善没做到吗?”姜诺眨了眨眼,没回答,咨询师便没再推进这个话题,退出来先将他的困惑解构。在姜诺的语境里,说唱其实是一种途径,抵达的目的地繁花似锦,走这条路的人一无所有。姜诺未必是对主体没信心,而是怀疑道路的可行性——贫民窟的黑人兄弟靠说唱跻身上流社会的例子只存在于说唱文化的发源地,但这里是沪上,奇迹由资本创造。所以他总想着尽快回幕后,没有对自己投入期待,那么他在哪一环节被淘汰都没有沉没成本。“那她怎么说服你振作起来的?”宴若愚很少见到姜诺笑得那么轻松,还以为她给姜诺煲了什么浓缩鸡汤,但她言简意赅,直白不婉转,这样的大实话反而少见。“她说,没有不应该走的路,只有才智不够还不肯努力人才会抱怨生不逢时,真正有才华的人一旦抓住机会,肯定会名利双收,也活该名利双收——比如你。”“她真拿我举例?”宴若愚乐了,想继续这个话题,却又突然意识到,他这样顺风顺水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是像姜善那样的后者,出众才华并没有被现世认可,默默无闻的死去后不值一提,淹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关于他的一切只有姜诺记得。他们仰躺在地板上确实像流淌在长河里,这个近两千平方的展区里有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会循环播放两个画家的作品,他们所处的地方全方面覆盖高更和梵高的画,从地板到天空都是屏幕。其他人都在拍照,只有他们躺在角落里仰望头顶,以大溪地的山水为盖,以绚烂的向日葵为席,聚精会神到屏住呼吸,满心满眼只有天花板上流动的星空月夜。“……我们写这些画吗?”姜诺视野里满满都是画,对合作曲的主题模模糊糊有了想法。离正式录制还有几天时间,i今天告诉过他,除了他们俩和林淮宋舟,其他十四组全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不i并没有催促的意思,相反,他迫切又期待地想听到些新的东西,希望他们慢工出细活,而不是像其他选手那样套词。“嗯……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高端一点的主题。”姜诺完全站在宴若愚的角度考虑,假设一个人是梵高,偏执又烂漫,另一个人是高更,克制冷静,他们一起住在一个叫阿尔的小镇上,房间里挂着一副向日葵。他细细回忆年初在梵高美术馆里听的讲解,但记不太清了,所以就想问问宴若愚。而等他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的投影画作挪到宴若愚身上,才发现宴若愚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躺,眸眼里没有斑斓的画,只有自己。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姜诺后知后觉地局促,好像耳边循环播放的《starrystarrynight》唱的是真的:你的双眼透视我灵魂深处的黑暗。“继续说啊,”宴若愚没发现姜诺的异样,或者说他已经注意到了,也知道自己直白的眼神让姜诺有些不安,但对方是姜诺,他就做不到遮遮掩掩,依旧满心满心地注视,手臂枕在脑袋下面认真道:“我在听呢,我们俩在歌里玩角色y,然后呢?”姜诺:“……”宴若愚这关键词提取的让姜诺有点不敢有然后,思忖一两分钟组织好语言,才继续说自己的设计。这首歌应该是生机盎然的,就像梵高邀请高更来一个阿尔的小镇住的那两个月,他们碰撞又融合,梵高为高更画向日葵,高更为梵高画《画向日葵的人》。这个想法主题确实特别,完完全全契合宴若愚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宴若愚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却又突然蹙眉,可惜道:“这个欧洲版的高山流水觅知音虽然荡气回肠,但我总觉得梵高对高更要死要活,是被他pua了诶。”如果不是氛围太过于浪漫,不适合满嘴跑火车破坏意境,宴若愚还真想具体聊聊他眼中的“pua高手”高更。当然了,那个年代连pua这个词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五步陷阱法。梵高到最后视高更比什么都重要,用自残割耳朵的方式来挽留他而不得,这一整个过程与其说是被pua了,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敏感脆弱的人,梵高是其中最有才华的那一个。他们缺爱,缺亲情,爱情,友情……他们有点希望光亮就死死抓住,都来不及思考所托之人是否是良人。宴若愚说:“所以我不太喜欢高更,搞艺术的人里抛家弃子的不少,但像他这样灵魂伴侣都不要的,我想不出第二个,男人活成他这样,太没担当了。”姜诺说:“但他们在阿尔的两个月肯定很快乐,不然画不出那么多漂亮的画。”“我们也做过很多歌啊,我们还在一起八个月嘞……”宴若愚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了新点子,“对哦,都八个月了,那还唱什么梵高高更啊,写我们自己不香吗。”“我们有什么好写的,”姜诺抿嘴一笑,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一提,“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宴若愚立马反驳,说能写得多了去了,就因为太多了,他一时都举不出例子。不过他算是听明白了,问一脸淡定的姜诺:“你是不是早就想做叙述风的歌,但又不想剖析地太深入,所以想用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姜诺没摇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套一个外壳呢,就唱你自己,不好吗?”姜诺也说不出原因,沉默着躺在向日葵花海里。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冷色调衣服,在鲜艳明亮里的花海里格外明显,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只有穿棕黄色t恤的宴若愚躺在他身边像拥抱他。宴若愚挪动身子凑近,跟姜诺讲自己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集美剧,编剧把活着的时候只卖出一幅画的梵高写穿越了,来到21世纪的奥塞美术馆,亲眼看到自己的画作摆在一个单独的展厅,亲耳听到博物馆馆长跟参观者们说,梵高是史上最杰出的画家,没有之一。梵高笑着,也哭得像个婴儿,让人惋惜时光无法倒流,那些迟来的肯定和赞许在历史的长河中汹涌,永远37岁的梵高至死都没有听到一句。“但那不应该是你的命运,你是姜诺,我也不是高更,说走就走没责任心。”宴若愚不知不觉握住他的手,摊开掌心,那几朵粗糙的向日葵只有他会抚摸。每个人掌心里或许都有几朵向日葵,那柔软的地方虽不是什么私密,却少有人会看到。宴若愚起初也只是不经意的一眼,但现在,他无比庆幸当初的惊鸿一瞥让他抓住姜诺的手,并有机会当面亲口对他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要将我们两个人的经历故事遮遮掩掩套上别人的外壳。”“我要光明磊落告诉所有人,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能力的制作人,没有之一。”第59章 姜诺和宴若愚在向日葵花海里流连忘返,另一个房间里,宋舟和林淮所在展厅播放的画作全都有芭蕾元素。 第83章 他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只北极熊,齿牙利爪健在,却被融化的冰川淹没喉咙,绝望地目送人类的破冰船前来开采最后一片净土。然而那艘船和之前的有点不太一样,没有盲目地前进。因为船上的林淮看见了他,走下来,抱抱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林淮轻抚宋舟的头发,松开,面对面捧着他的脸,手指正大光明触碰那颗小痣。“但我保证,等我把世界从那些瞧不上的人手里夺回来了,我就把世界还给你。”第60章 林淮和宋舟从德加的展厅里出来时,宴若愚和姜诺已经和在公共区域等候的伊斯特汇合了。宴若愚朝他们招手,宋舟走过去,愣了好几秒,还是没能把眼前这位戴长卷黑假发,用蕾丝chocker遮喉结,穿洛丽塔短裙白丝袜的漂亮小仙女和伊斯特打上等号。伊斯特眨动厚如鸦羽的假睫毛,娇嗔地问宋舟:“你看我美吗?”宋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小心翼翼问伊斯特:“你还好吗?”“好,好的不得了。”伊斯特一秒破功,收起扇子,踏着小高跟走到展区外的画作海报前,催促林淮快点拍,他早死早超生。林淮把相机举起来,指导伊斯特摆出这个动作,再拿出那个姿态。伊斯特作为新晋女装大佬虽然不情不愿,但拍着拍着,还真进入状态了。男人穿起裙子来确实没姑娘什么事儿,不得不承认,伊斯特还真挺可口的,小眼神小表情又欲又纯,搔首弄姿的模样让真女装大佬都望尘莫及,抛媚眼飞吻让路过的人频频侧目“拍够了没?老子脚都要崴了!”伊斯特只要开口,小仙女那味儿就荡然无存,完完全全是个直男。林淮相机里也有百来张硬照了,给背景墙下的伊斯特打了个ok的手势,伊斯特终于可以解放自我,正要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来,两位美女姐姐先他一步走到林淮面前。林淮前一秒还在看相机里的底片,突然听到有人询问他是不是林淮本人,抬头后的眼神有点茫然。“果然是你!”长发的那位美女姐姐眼睛那叫一亮,“我昨天还刚看你参加的那个、那个……那个说唱节目,梁真当导师那个!”林淮稍稍驼背——女粉丝普遍都比他矮,他每次遇到了都会不由自主弓背,人也腼腆,说来说去都是“谢谢夸奖”“会继续努力”……长发姐姐从偶遇的喜悦后冷静,静静打量林淮,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我都成妈妈粉了。”“……啊?”林淮睁大眼,有点结巴,“你、也喜欢梁真啊。”“对啊,我年轻的时候可疯了,到现在都能翻到一些古早视频,梁真在台上唱,想互动跳水,我在台下啊啊啊让他不要跳。”长发姐姐已经过了嗨翻天的年纪,淡定道:“我粉的rapper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这么多年了还单身。”林淮陪笑,正要说些什么,伊斯特突然从后面钻出来,捏着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小脑袋一歪,大鸟依人倚在林淮怀里。伊斯特眯眼微笑,一脸幸福。林淮:“……”长发姐姐和短发妹妹:“……”“你都有女朋友了?”长发姐姐幻灭道,“我要当奶奶粉了?”“你神经病啊!”回过神来的林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伊斯特推开,后退一步躲到一直没说话的宋舟身后,那表情已经不止是嫌弃了,而是两眼一翻需要吸氧气。“你就这么嫌弃我?”伊斯特不免伤透了心,立g要和林淮秋后算账,“好你个林淮,我看透了,你等着吧,宴若愚要是进了梁真战队,我给你买一桌麻将!”伊斯特只要开口,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男扮女装,长发姐姐把心放进肚子里了,注意力转向还没在节目上露脸的宋舟,好奇地问:“你也是选手吗?”“是啊,他是海外赛区前三甲,很厉害的。”林淮不露神色握住宋舟手腕,反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帮他回答这些问题拉路人缘,彩虹屁就要吹出来了,离开了一阵去看别的展览的宴若愚和姜诺正好回来。而那位短发妹妹一见宴若愚朝自己走过来,也是两眼一翻需要吸氧,拽住同伴的手臂疯狂摇摆代替尖叫,激动道:“我见到活的宴若愚了,活的!”“嗯,活的鱼。”宴若愚跟她开玩笑,注视着短发妹妹拿出手机给他们五个人拍了张伊斯特站在正中间的合影,嘴里嘀嘀咕咕,说太太们有粮可以发挥了。“额……她是cp粉。”长发姐姐面带看破红尘的冷静,官方解释,“她以前疯狂磕你和汤燕关的兄弟情。”“哦。”宴若愚点点头,对这个群体还是有点了解的,以前他和《pick!pick!》的选手一起登台演出,“观鱼cpszd”的灯牌比任何一个明星的都多,媒体记者在采访他的时候也会旁敲侧击地问,他和汤燕关的关系到底有多好。“已经好长时间没磕了,没粮了。”短发妹妹在旁补充,但眼里全是小心心。最近越来越多的小姐妹死灰复燃,给《makeitreal》刷话题草热度贡献点击率,暗戳戳期待观鱼cp迎来文艺复兴。“那你们……开心就好。”宴若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我应该不会去他的战队。”“没事,我们有剪刀手,只要你们同台,没粮我们也能变出粮。”短发妹妹点头,并没有藏着掖着。他们坚信观鱼cp是真的也是因为宴若愚的态度,他曾经明确表示过,同人创作者爱怎么写是他们的自由,反正他不会看。这态度在cp粉里可不就是“官方认证”吗,所以宴若愚退赛后,cp粉嗷嗷地哭,把应该投给他的票都刷给汤燕关,助他一臂之力从此出道走向人生巅峰。“不过你们能别写观鱼吗,鱼塘不香吗?”宴若愚不在乎别人怎么写同人,关注点只在上下,还给短发妹妹开辟新业务,“别的cp磕不磕,林淮和宋舟现在住一间房。”“靠,关我们两个什么事,”林淮眉毛高抬,跟宴若愚呛上了,给短发妹妹出谋划策,“别的cp磕不磕,宴若愚现在跟他的制作人也睡一间房……”短发妹妹和长发姐姐听他们一来一往,被单方面喂了满嘴的糖,都要脑补宴若愚x林淮的邪教cp了,一直被冷落且不太懂同人术语的伊斯特懵懂发言:“那我呢?”所有人安静,齐刷刷看向伊斯特,伊斯特还觉得挺委屈:“怎么落单的人永远是我?你们一对一对了,我好孤单啊。”所有人:“……”短发妹妹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要给自己组cp的,按“恐同即深柜”来鉴定判断,这帮逗嘴皮子高手一个比一个直男,不由安慰伊斯特:“额……你要相信,再冷门的cp也会有人磕的,你要是实在想要拥有那么多温暖,我可以自割腿肉为你产粮。”“那可太好了。”伊斯特歪头微笑,心满意足眯眯眼,过完嘴瘾后cp不cp的倒头就忘,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在某篇同人文里被nv1。*几个晚上后,林淮把伊斯特穿洛丽塔的美图和买lo群的vlog全都肝出来了,一时间,为伊斯特留言“我好了”“我可以”的评论有多汹涌,b站上讨论宴若愚老婆到底是谁的弹幕就有多疯狂,成功吸引了更多路人来观看这档节目,或者在网易云上听第一集 的歌单,不说别的,肯定都会被那首《海绵宝宝》洗脑地出不去。 而于无声处做了那么引流工作的林淮并没有自我标榜,深藏功与名,每个星期还是只开一次直播,跟歌迷朋友们聊聊比赛进程和日常生活——“嗯,明天就要录1vs1了,对,到时候要淘汰一半的人……感谢小合鸽鸟子送出的鱼粮。”“梁真啊,梁真回温州了……为什么温州沪上两头跑?嗯,可能是因为他闲吧。感谢小又鸡鸟子送出的猫薄荷,诶,太谢谢了,破费了破费了。”“感谢小甲鸭鸟子送出的彩虹糖……什么?你要点歌啊,”坐在桌子前的林淮扭头,看了眼躺在被窝里看书的宋舟,想了想,抱歉道,“我室友快睡了,要不今天就不唱歌了,会影响到他睡眠的,谢谢大家理解体谅哈,感谢——” 第85章 “我没事,没事……”汤燕关终于直起身,还是没能止住笑,“我刚才头笑掉了,我捡一下。”“这可能是我听到的最有灵性的喜剧说唱了。”梁真忍俊不禁,起哄了一句,“林淮人呢?快进来挨打!”林淮正在后台戴耳返准备上场呢,没听见梁真说话,但突然想打哈欠,脸往手肘内一埋,那动作还挺“skr”的。然后他揉了揉鼻子,深吸一口气感受顺畅的呼吸,脸微微一侧,发现宋舟视野往别处一晃,嘴上还勾着笑。林淮也笑,没借此跟他贫嘴,而是绕到他身后,帮他戴怎么都固定不好的耳返。他不是有意的,但手指确实就这么触碰到了掩盖耳尖的柔软发丝,以及在灯光下温润透明的耳垂。也只有靠得这么近,他才发现宋舟耳垂上的**,耳骨也有穿孔的痕迹,且不止一个,愈合处微微凹进去,像美玉上的裂痕。林淮挑眉,呼之欲出想问问宋舟,为什么要在那么痛的地方打动,又什么耳饰都不佩戴。他靠得很近,落在宋舟肩上的呼吸越来越厚,使得宋舟受不住地往旁边一躲,拿起麦克风就往洒满光的舞台上走去。林淮紧随其后,游刃有余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上台后跟场下观众和导师们介绍道:“我们带来的歌是《荒原狼和大金毛》。”每个导师手里都有小型提词器,每组选手的每首歌都收入在其中,一旦出现忘词freestyle,导师们就会及时发现。louis迅速翻看《荒原狼和大金毛》的歌词,有些意外地在他们俩唱之前问:“这是一首情歌吗?”“对。”林淮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宋舟,再看回导师席,说,“狼和狗都是隐喻,象征两种不同类型的男友。”“我想象不出来宋舟唱情歌,”louis“啧”了一声,笑着,意味深长道:“这真是你们俩写得吗,没找枪手?还是说你威逼利诱小舟?”“怎么能说是威逼利诱呢,”林淮一本正经,“我学马克思主义的,威逼利诱这种事情怎么能干得出来呢,我当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功睡服他。”“噗——”梁真正在喝矿泉水呢,吓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没咳嗽舒畅就求生欲特别强地跟导演打招呼,让他务必把这段剪掉,然后诚惶诚恐道:“儿子啊,事可以乱做,话不能乱说,来,跟爹爹念,那个字念‘说’。”第62章 无伤大雅的口误插曲过后,林淮跟打碟的美女姐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放伴奏。和别组激烈昂扬的伴奏不同,按下播放键后,音效设备里最先响起的不是鼓点,而是温和的古典吉他和弦,汤燕关眼前一亮,提词器都不拿了,下巴抵在交叉的双手上专心致志听他们两个开嗓,louis则把提词器的页面划到最顶端看看这首歌伴奏的制作人的名字,果不其然是爵士乐圈内的一位大牛。“喂,”林淮特能给自己加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激动道,“小舟,你看看我这份礼物怎么样?”宋舟应该是想翻白眼,奈何镜头都在拍,就按之前彩排过的演,见怪不怪道:“你又睇上佐边个女仔啊?唔系又要开始舔狗啊嘛?(你又喜欢上哪个姑娘了?又要开始当舔狗?)”“我是暖男金毛,又不是舔狗。”林淮依旧说普通话,理直气壮,“再说了,要不是真心喜欢,谁愿意当舔狗。”宋舟面无表情:“哦。”“哦?!这么多年兄弟了,你就给我一个‘哦’?!”林淮表情丰富,从宋舟左侧绕到他身侧,叽叽喳喳不像金毛像小麻雀,又掏出一份信,“那你看看我这份情书写得怎么样,你要是那姑娘,会不会答应。”“我没兴趣。”宋舟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正准备走,林淮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人重新拽回到眼前。林淮戳了一下宋舟的鼻子,教育道:“你这么跟我说话,我都要心淡了,怪不得你母胎solo,我要是个女的,肯定不愿意找你当男朋友。”“咁唔通人哋就会搵你做男朋友?(那她就愿意找你当男朋友?)”激将法果然有用,宋舟夺过林淮的情书,看了眼,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还回去后将他往台前推,“咁你米读畀大家听下,睇下人哋愿唔愿意同你走!(那你给大家都念念,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走。)”吉他声隐去,架子鼓的轻柔鼓声终于加入伴奏,林淮在爵士乐采样伴奏带动的唯美气氛中唱起了他的情书。相传jazz和rap是由一群出身中产的非裔融合的,他们没有经历过疾苦的街头生活,所以更热衷于表达温和与知性,也就是通俗讲的loveandpeace。他们像风月诗人,远离主流的说唱主题,不谈社会理想与政治,更关注自己的小资世界——这种抽离在现今世界也算得上难得可贵,世界太大,不如找个精神乌托邦,里面有林淮扮作大金毛,宋舟投射荒原狼,也不失为一种慰藉。唱完自己的verse后,林淮和宋舟合唱了一段自说自话的hook,大意是“我是大金毛,天天暖你床。我是荒原狼,随时都会跑”,唱着唱着林淮觉得不对劲,问宋舟为什么要跑,宋舟顺着编排接上自己的那段verse,谈荒原狼这种类型的男人在亲密关系中会如何同伴侣相处。如果说大金毛是涉世未深的小奶狗小狼狗,那么荒原狼更像是成熟老男人,爱的时候允与允求,竭尽全力,不爱了就当断则断,绝不藕断丝连。两人的表演以对话开始,以对话结束,林淮双手插至胸前,若有所思道:“那你就是不负责任的渣男咯?”“如若缘分已尽,与其纠缠不休,不如留给彼此美好回忆。”宋舟文邹邹的,“若果我系俄耳甫斯,我也会回头。”林淮摇头晃脑,一听宋舟引经据典就脑壳疼:“那你活该找不到老婆。”伴奏随着他的话音一同落下,但林淮突然脱离了彩排时的动作,勾过宋舟的肩将人罩住,挪开手里的麦直接在他耳边喊:“只能一辈子跟我做朋友!”林淮一嗓子吼完,全场爆笑,伊斯特止不住地跺脚,这辈子的少女心都被榨干了,“啊啊啊啊”得乱叫:“做什么朋友啊,你们俩红尘做伴潇潇洒洒得了!”楼下的起哄楼上导师们肯定都能听见,louis差点没克制住,说话时的气息依旧因激动而不平稳:“这让我怎么选啊,小孩子才做选择,来,姐姐我全都要。”王墨镜也在微笑,用粤语和宋舟交流:“怎么想到在中文说唱里用希腊神话的梗?”“因为佢系文化人!”林淮用半熟不生的粤语抢话,成功吸引了王墨镜的注意。只见王墨镜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hook的歌词上,故意操着一口粤语普通话问林淮:“林仔啊,你知唔知这个‘心淡’是乜嘢意思啊?”林淮兰州来的,如假包换西北人,对粤语的了解仅限于和宋舟同居这几天的耳濡目染,还处于烫嘴阶段,想秀一手说“梗系知啊”,嘴唇撅着抖了两下,还是败下阵来,用普通话回答。“当然知道啊,”林淮说,“宋舟跟我解释过,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很久,那个人却突然喜欢上另一个人,那么我就可以说我心凉了,心淡了。”“你懂的嘛,”王墨镜推了推墨镜,给林淮挖坑,“那人家宋舟不乐意看你情书而已,你怎么就心淡了。”“额——”林淮看向宋舟,宋舟一脸“早告诉你别乱用谁叫你不听”,再看导师席的向梁真,一脸慈父笑,嘴角都要翘到耳朵根上去了。“嗯,挺好的……年轻真好。”梁真实在是忍俊不禁,别说句子,就是吐出个字都要笑一阵,也说不出这么爱笑的原因,就是特别乐呵,欢乐中还有那么一丝羞涩。汤燕关反而是全场最冷静,评价道:“两位的突破都非常大,别人选情歌这个题材,我们可能会觉得挺意料之中的,但你们两个凑到一块儿,没有碰撞出特别激烈的火花,反而温和不尖锐地唱了首情歌,我觉得这个趋势特别好,爱已经有了,和平也就不远了。”王墨镜说:“我们也觉得这首歌特别惊喜……特别难选,淘汰谁我和louis都不舍。”但再难选,还是要选出一个获胜者的。王墨镜和louis还需要再商量商量,汤燕关就先把票投给了林淮,因为他觉得林淮的可塑性非常强,什么类型和主题到他手里了都能远高于平均水平。“那我们选宋舟。”louis道,“每位选手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优势,单独从这首歌来看的话,在自身特点上来看,宋舟要比林淮放弃的多,所以在两人表现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我们倾向于把这张票投给宋舟。”“哇,有没有搞错,又把皮球踢给我。”louis点评完后,梁真接话。没办法,谁让他坐在最中间呢,每次遇到水平不相上下的组合,louis总和汤燕关投不同的票,把最后选择权留给梁真,好人坏人全给他当。如果是别的选手,梁真能拍着胸膛说自己客观公正,但面对林淮和宋舟,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选林淮吧,难免落了“保送”口实,可要是选宋舟,他又狠不下这个心。 第87章 也就是说他们对发生了什么所知甚少,肯定比林哲少,所以只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宴若愚说:“不会闹这么大吧,他们反正睡一个房间,不管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会隔夜吧。”林哲想了想,觉得也并不道理。男人的友谊不来虚的,宋舟他不知道,林淮这直爽脾气,肯定床头吵架床尾和。“那你们帮忙联系一下,记得让他们早点回来。”林哲抬手看了看表,估摸着今天能把16组的表演全部录完,晚点还能顺便把导师复活名额的步骤结束掉。“王招娣来了吗?”他问同样坐在等候区的vee,vee握着手机,满脸焦愁,说自己已经打了很多个电话,王招娣全都不接。“……vee和王招娣又怎么了?”姜诺问消息永远比别人快一手的宴若愚,不是很能理解,毕竟他前两天路过录音室时还看着他们俩有说有笑,和谐相处宛若父女档。“我i说,王招娣昨天彩排前直接摔麦走人,可能单方面弃赛了。”姜诺缓慢眨了一下眼,有些茫然:“发生了什么?”宴若愚跟王招娣又不熟,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对王招娣这个人不感兴趣也从未上过心。白玛和另一位少数民族选手正坐在他们右侧,林哲转悠了一圈后又回到他们面前,招呼白玛等会儿上场,且和宴若愚也商量好,如果白玛下场后王招娣还没赶过来,他们就接着上。姜诺欲言又止地望了眼坐在对面不停发讯息的vee,还多嘴地问了句:“她今天真的不来了吗?”林哲意味深长地看了姜诺一眼,没有回答。等他走开了,宴若愚才跟姜诺说全部的小道消息:“vee参加完海选后,林哲i在中间牵线,让他和一个音乐节赞助商签约了五年制的演出合约。”姜诺看向他,宴若愚稍稍停顿,继续道:“王招娣不管来不来,汤燕关和王墨镜那两票肯定是给vee的。”“……嗯。”姜诺听到了,视线重新向前,脸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平静得宴若愚心里头挺不是滋味,绞尽脑汁哄他一笑:“不来好啊,我估计王招娣就是为这事儿摔麦的。我要是她这暴脾气,提前知道自己队友是个保送选手,我肯定也不来,让他独自美丽去吧……凭什么要我当绿叶,我不陪他玩——”宴若愚那个“玩”字说得老长,视线全在喘着气过来的王招娣身上。他们和vee面对面而坐,vee注意到姜诺原本心不在焉的一双眼突然有了神采,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扭头,见王招娣赶过来了,比所有人都激动地迎上去。“你有空给我夺命连环唱call,怎么没功夫开你那辆破出租车来接我!”王招娣还穿着职场装,略带坡跟的鞋子并不适合奔跑,所以才会这么气喘吁吁。vee喜悦到有点憨然,双手无处安放:“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不来了。”“是啊,我当然还生你气,你昨天说得那叫人话吗?”王招娣笑,吐字像打机关枪,却没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你报销我打车费吧?我本来想坐二号线过来再转公交,打车实在太贵了……你报销我就不生气了。”王招娣坐下,接过vee递上来的矿泉水,边喝边念叨自己心路历程上的转变,“我上级揪着我加班让我快点出报表,我算得头都要炸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比赛,节目组又不给我钱,你昨天又……你平日里要是都这么跟你女儿讲话,你现在活该这样,我是你女儿我也不回家。”“对不起啊。”vee跟王招娣道歉,这三个字从他这个年纪的人嘴里说出来,太不容易了。“诶,算了算了,我这不来了嘛……”王招娣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喘,声音也慢慢减弱,最后僵僵地扭头,眨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姜诺,舔了舔嘴唇,尴尬地没再讲下去。姜诺没她那么拘束,友好地抱以一微笑。王招娣刚赶过来,白玛和另一位来自新疆的rapper刚上台,这意味着她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准备上台,化妆组的一位女老师赶忙拿着工具跑过来,要给王招娣化个妆。“别别别——”王招娣抗拒,后背往座椅上一贴做出防御的手势,哭笑不得地劝退化妆师:“我又不是来相亲,我唱完就走。”“但镜头是很吃妆的,我就是把你化成大花猫,拍出来也是素颜,”化妆师一看王招娣那全然野生的眉毛就知道她平日里肯定不化妆,又看看姜诺,把他当反面例子,问王招娣,“他真人好看吧,轮廓五官也都上镜,但你看他在第一集 里的镜头,多寡淡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苍白得跟张白纸似的。” 化妆师说得虽然没错,但宴若愚听不得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说姜诺的缺点,眉头都皱起来了,姜诺却搭腔,语气钻人心的温和:“你化妆了肯定很好看。”王招娣挑了挑眉,大大咧咧地呛姜诺:“我不化妆也好看。”“嗯,”姜诺不生气,微笑着说,“都好看。”王招娣眨眨眼,闪躲不看夸赞自己的姜诺,突然就安静了。化妆师乘机给王招娣上底妆,眉毛来不及修了,就顺着野生眉的走向填充出眉尾。她身上的职场装来不及换,也没衣服可以换,化妆师就给她用了最不会出错的大地色系做眼影,再涂上口红……整个过程化妆师都站在坐着的王招娣身前,使得她的视野受限,可一旦化妆师挪步到旁侧,她也会跟着挪开目光,像是在有意无意避着姜诺。但姜诺毫不避讳一直注视着她,三五分钟后,大功告成的化妆师彻底站到旁边,王招娣的眼神再怎么躲闪,也和姜诺的触碰到一块儿。“好看!”说这话的是vee,欣喜得像第一次见到精心打扮的女儿,姜诺也高兴,露齿微笑,也说好看,没注意到一直忽视的余光里,宴若愚全程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委屈姜诺为什么不看看他,也有种幡然醒悟的惊讶,原来姜诺不止会对他一个人偶尔轻松地笑。第64章 场上,白玛和新疆籍选手陈宁安合作了一首藏族劳动号子改编的歌。陈宁安原名阿曼,今年二十五岁,是北京一所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在参加《makeitreal》之前,他已经在央视某民歌比赛上获得冠军,用行内话来说,他已经是国家队的人了,这个综艺节目上的输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陈宁安身份证上虽写着维吾尔族,但父辈很早就举家搬至北京生活。所以他打一出生就在汉化的环境里,从小到大的朋友也都是汉人居多,一口京片说得比不少本地人都顺畅,有些习生活习惯更是比汉人都汉人。但这并不妨碍每换到一个新环境,总会有人盯着他略浅的眸色和自然卷的头发,再好奇地问:“你会跳舞吗?你会扭脖子吗?”这样的刻板印象陈宁安早就习以为常,但白玛第一次出青海省离家这么远,高原外的世界对他来说曾经有多么新奇向往,他现在就有多么归心似箭,视沪上是他乡。“怎么换歌了?”梁真在两人表演后问,没再看提词器,而是掏出手机,翻出几天前在彩排现场拍摄的视频给王墨镜看。“原定要唱的《冈仁波齐》也i监制的i应该准备蛮久了,鼓都搬上来了。”梁真狠戳戳指着彩排时白玛身后的乐队,从吉他手到架子鼓一应俱全,羡慕地感慨,“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架子鼓。”汤燕关没有全闭麦的的演出经验,不能理解梁真为什么这么强调鼓手的存在,但王墨镜上过音乐节也跑过livehouse,当然知道鼓有多贵,一场有鼓手现场表演的说唱演出又有多珍贵。——没错,如果不是因为架子鼓太贵了,对底层黑人来说完全是负担不起的奢侈品,黑人兄弟们就不会苦中作乐,进而另辟蹊径用电脑软硬件制作伴奏里的鼓点,创造出了hiphop。“我最早在livehouse里演出,那时候场上有个dj就算大制作了。现在说唱慢慢走起来有音乐节了,也是上午场放伴奏,下午场慢慢加吉他和贝斯手,架子鼓只有压轴的那几位大牌rapper才有预算聘用。再说回节目,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四季,第一次i同意在决赛前给选手用乐器里最烧钱的鼓。”王墨镜看向身后空空如也的白玛,无奈一笑,很是惋惜。“你别内疚,我们就是觉得这么好的阵容不用,可惜了。”梁真看出白玛眼神中的闪烁,玩笑道,“我们i都是老朋友,知道他有多抠门,别说你们这些选手了,明天导师公演他都只给我们放伴奏。”梁真更多的是惆怅,还是很想问问白玛:“可以跟我们说说吗,为什么把《冈仁波齐》换成劳动号子歌?”在《makeitreal》开播前,梁真和林哲除了一起去海选现场,还没日没夜地听别人给节目组邮箱发的歌,不希望任何一颗遗珠蒙尘。 第89章 “对于很多我这个年纪的说唱从业者来说,vee都是绕不开的人物。那时候还没有网易云,我们在一个叫51555的网站上听vee的歌,才知道押韵还可以这么压,flow可以这么玩……”梁真的嘴唇和麦离得很近,略带鼻音地说:“时代会逝去,而你父亲永远是一代人的英雄。”那个网站王招娣也用过,插讲了一句:“不真诚祷告者没开通网易云账号前,也会把歌发在51555上。”宴若愚听到王招娣这么一提,不由瞥了眼身边的姜诺,姜诺却目不转睛看向台上的王招娣。宴若愚的心思瞬即就乱了,目光在姜诺和王招娣之间逡巡,怎么看都觉得多余的是自己。王招娣在这一场表演中将性格里尖锐的部分完完全玩收了起来,导师表决前,她还刻意退了一步,像是在暗示梁真把他的那张票也投给vee,她不在意。但梁真还是把自己这一票投给王招娣,王墨镜和汤燕关则选择了vee。王招娣并没有伤心失落,而是非常大度地鼓励vee:“要赢啊大叔,你女儿看着呐!”然后她小跑着下台,满脑子都是公司里还没完成的报表。路过姜诺时她有偷偷抬眼,但被姜诺发现了。也就是这短促的一对眼,从不对人主动的姜诺在王招娣身后,叫了声她的名字。王招娣慢慢停下脚步,愣愣地扭头,像是还在怀疑那声名字的真实性。姜诺也没追上去,毫无经验地站在原地,问:“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哈?”王招娣八百年没被男人搭讪过了,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姜诺也挺慌乱的,改口道:“我们有个群,我——”他这才想起来掏手机,一抬眸,才终于注意到宴若愚。而就像他一直在观察王招娣,宴若愚眼里从始至终也只有他,此刻委屈地微微眯起,像是在抱怨,姜诺为什么就不看看他。“我……”姜诺拿着手机,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迟迟见他们俩还没上场的林哲刚好赶来,不由分说将他们俩往台上推,王招娣在舞台的灯光打到姜诺身上前的一刹拽住他的手,将他手心摊开,用随身携带的水笔在掌心的纹身旁写下一串数字。那串号码并不长,但王招娣书写的手却越来越抖,强调了句尾号不是7而是1。然后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连句加油都没有,乘着脸只是发烫还没泛红,逃也似地离场。姜诺目送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上台后怕把数字蹭糊了,所以用左手拿麦。导师席上,louis看了看选手席,问:“这是最后一组了吗?”林哲给他打肯定的手势,汤燕关关注网上的投票,知道排在榜首的宴若愚在人气值上拉开第二名的一大截,说:“他们俩也是最轻松的一组。”“那就多留意伴奏,”梁真像个按捺不住的剧透者,吹嘘道,“这首歌的beat非常具有实验性。”“系5系真噶?”王墨镜翻看《8month》的歌词,暂时还不能把这首说唱和“实验性”联系到一起。实验性意味着“新”,越新就越不耐听,配上叙事性质的歌词更容易尴尬,听众难以共情。王墨镜不免为场上的两个小伙子捏了把汗,但随着单薄的钢琴声响起,他的担忧渐渐消散。是他狭隘了,说到实验性就只想极具未来感的音乐氛围,比如宋舟的那首《0577到2077》,而这首《8month》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全程都使用钢琴音色,还做了个彻彻底底的减法,舍弃了说唱音乐的灵魂——鼓点。这么特别的想法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姜诺刚开始其实想采样爵士乐,直到几天前的一晚,他和宴若愚一起回酒店,无意中发现一层餐厅里居然有架钢琴。当时是晚上九点,餐厅早已结束营业,天花板上只有几盏旁侧的小灯亮着,正中间的钢琴台最为昏暗。但宴若愚还是好奇地走了过去,翻开琴盖按了几个键,嘴里冒出从林淮那儿学来的语气词:“歪日,有钱买三角钢琴放这儿撑排面,没钱调音。”“很不准吗?”姜诺问。宴若愚原本打算走人的,见姜诺也走了过来,立马改变主意,“也没有那么不准,能弹!”屁股往钢琴椅边上一挪,拍拍空出来的地方让姜诺快点坐下。“我又不会……”姜诺虽这么说,但还是坐下了,宴若愚说没关系,他会,他弹给姜诺听。他坐在左侧,双手放置在按键上,纤长有力地手指稳稳摁下,月光就从钢琴里泄了出来。约莫半分钟后他的左手开始照顾自己面前音色低沉的黑白键,然后再跳回姜诺身前清脆的部分。眼见着那月色就要把蓝丝绒的乌云彻底拨开,他不小心按错了两个键,将手抽回,怅然若失道:“我把后面的忘了。”“很好听啊。”姜诺看着他,“这是谁的曲子?”宴若愚答:“德彪西的《月光》。”姜诺重新看向黑白键盘,沉默少顷后,又问:“德彪西是谁?”“德彪西——”宴若愚正要从人物生平着手介绍,他注意到姜诺小心翼翼将手放在钢琴键上没按下,突然改变了主意。“德彪西是我妈最喜欢的钢琴家。二十多年前她和我爸在海边办了场西式婚礼,我爸在浪花将将能拍打到的地方放了架钢琴,为她弹奏这首《月光》。”“你现在还能在网上找到那场婚礼的纪录片,”宴若愚说,“我妈穿着白婚纱从摆满沙滩的花海里走过来,我爸在蔚蓝的浪花里等她。”姜诺说:“你爸真浪漫。”“浪漫个屁,”宴若愚告诉他浪漫背后的小秘密,“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没怎么读过书,家业渐渐大了,就希望把我爸培养成文化人,送他去学钢琴。但我爸一直不感兴趣,气走的老师没十个也有八个,175万的施威坦一搁置就是二十多年,直到遇上我妈,他才疯狂重操旧业,反反复复只练这一首《月光》。”宴若愚说着,又弹起《月光》舒缓幽静的前奏:“我爷爷看人一向很准,老早就看出我爸对我妈有意,但不同意,知道我爸先斩后奏请我妈参加时装周晚宴后更是怒不可遏,断绝父子这种气话都说出来了,强迫我爸和我妈必须在晚宴结束前说明白,结束这段偷偷摸摸恋爱关系。”“然后你猜怎么着?”宴若愚还在慢慢地弹那首曲子,笑着问姜诺。姜诺不用猜也知道,他父亲肯定没屈服,不然就不会有宴若愚。“然后我爸在晚宴上弹了这首《月光》,当着所有媒体记者的面走到我妈面前,戒指都没准备就单膝跪下,问她愿意嫁吗?”宴若愚说完,也按下了自己能记住的最后一个键。偌大的餐厅里重归寂静,只有他们俩人坐在钢琴前,侧脸相视。周遭全部窗帘都拉了个严实,天花板四周的小圆灯是唯一的光源,将身边人朦朦胧胧的照亮,落在宴若愚眼里,当真像沐浴在月光里,恬静温柔到不真实——这种不真实感只有在姜诺身上才有。越是凝视姜诺,宴若愚就越觉得不真实。倒不是怀疑这个人的存在,而是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姜诺却总显得那么远,不闪躲也不靠近,不像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倾凑,觉着一切都刚刚好,正正好用呼吸的热度填补两人之间的距离,和灯光打下来的阴影。然后四周的灯光突然全灭,又在下一秒全部打开,酒店的工作人员在餐厅入口处问:“两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宴若愚连忙抽身,仿若经历了一场庄周梦蝶蝶虚无梦幻,跟工作人员说:“没、没事。”他和姜诺从另一个出口离开餐厅,回房间后,姜诺比他更冷静,说要不采样钢琴曲吧,不一定是《月光》,也可以是其他柔和的曲子。这就是他对那个夜晚的所有回忆,没有宴若愚的情不自禁,而是停留在曲子好听,可以二次创作。《8month》的伴奏就是这么来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首连鼓点都没叠加的beat算不上说唱伴奏,但两位选手的演唱方式又是最古朴的说和唱,没有技巧,甚至不讲究押韵和flow,平铺直叙,娓娓道来那个阴差阳错相识的夜晚。他们并没有讲太多隐私,而是注重于描绘景:棚户区的烟火,出租房外的星空,阿姆斯特丹的修道院……没等他们唱完,王墨镜就小声对梁真说:“这样的音乐很好,但不像说唱,听的我不知道该把它往哪种类型里套。”“我个人认为音乐好到一定程度就没有类型这个概念了。”梁真说出自己的看法,并举例,“没有人会纠结kevenkim的一些歌到底是摇滚还是hiphop,因为他太强了,真的要按类型分,他的歌不是摇滚风也不是嘻哈风,而是kevenkim风。”梁真说:“好音乐就是好音乐,不应该受类型局限。” 第91章 几秒钟后,场上的选手们纷纷四顾相望,才发现王招娣并不在场,加班去了。“请导师从在场的中选择。”林哲最先反应过来,委婉地暗示梁真别太过分。梁真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林淮身上,嘴上却依旧坚持:“我选王招娣。”林淮晃神,仓促地眨了两下眼后凝视着梁真。被梁真抛弃是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好在梁真没有回避他受惊的目光。短暂而坚定的相视后林淮被安抚了,懂事地低下头像点点头,尊重梁真的决定。“梁老师,”汤燕关坐不住了,抱着梁真能改变主意的一丝希望小声说,“你这样,我会很难做。”梁真镇定自若地侧脸一瞥看向汤燕关,从容不迫不说一句话。那眼神让汤燕关突然就知道梁真想干什么了,他在倒逼自己不去选sean。sean也确实没什么好选,声音没特色,台风没亮点,还找枪手写词,别说林淮,场上任何一个rapper都能在实力上吊打他。但他有一张圈粉的脸,有数十万的粉丝数给他打call。他身上有赞助商的代言,背后的经纪公司有资格和节目组直接沟通。选择他的也不是汤燕关,而是赞助这个节目的品牌,流量,和平台计算观众喜好得出的数据。“梁老师……”汤燕关挪开麦,提醒的话只有最近的梁真才能听得清,“游戏不是这么玩的。”“我知道。”梁真闭麦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是原生态的undergroundbattle,而是商业性质的真人秀,镜头前后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和心照不宣的玩法,上桌的玩家要么遵守规矩分蛋糕,要么被踢出局。“但现在亮底牌的人是我——”梁真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凝视着汤燕关像和这个人所代表的一切抗衡,单薄的几个字却有千钧重:“我偏要豪赌。”第67章 一个多月以后,十九岁的林淮在决赛直播前接受最后的采访,准会想起那个梁真和汤燕关从分庭抗礼到抗衡的下午。记者不放过机会地问他当时什么感受,林淮支吾着,见这个问题绕不过去,只能揉揉小手,忐忑道:“我当时害怕极了。”记者把话筒对向林淮身边的梁真,梁真为防尴尬地咳了两声,检讨道:“我承认我当时有赌的成分。”汤燕关也在场,但没给记者帮腔,而是用电影里的下一句台词帮梁真开脱:“不赌,烂尾楼怎么能变成学区房呢。”记者来劲了,兴致冲冲问汤燕关:“汤老师如何看待前几天b站首页的视频《傲慢与偏见》,您是傲慢,梁老师是偏见。”汤燕关:“……”梁真:“……”“诶呀,今天天气真好,”梁真同汤燕关相识,同汤燕关使眼色,浮夸道,“是吧小汤。”“对对对,”汤燕关配合,连连点头,“节目组把决赛直播选在今天晚上真是太合适了。”在场记者:“……”“……”想想都还有点后怕的林淮也很是无语,毕竟一个多月前,当两人还未冰释前嫌,他是夹在中间最尴尬危险的一个。这种冲突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早在节目开始录制前,32岁的梁真就对这个年仅23岁的偶像导师颇有微词,后期制作组再添油加醋一引导,两人在剧集里的碰撞感一直很强烈。节目编导原本想把这种火药味放到后期的导师战中,但万万没想到梁真会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倒逼汤燕关放弃和他同利益阵营的sean,把最后一个名额给林淮。汤燕关坐在导师席上,沙发明明柔软舒适,他却坐出了渗人的发凉感。他低着头思忖,一言不发,全场就跟着他屏息,目光和灯光一块儿从四面八方投射到他身上。汤燕关一时间毫无主动性,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僵持片刻后只能当个被逼宫的狼狈权臣缴械投降,看都没看舞台一眼,念完那个名字就把麦放下:“林淮。”听到这个决定后,场上的选手们先是沉寂了几秒钟,然后疯狂呐喊鼓掌,伊斯特更是提议要将人抱起来扔到空中,只有林淮自己没体会到喜悦热闹,还是愣愣的,被喧闹的人群簇拥推挤着,扭头,只有宋舟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恐慌全收。所以当人群褪去,等他的也只有宋舟。他拒绝了伊斯特提议的聚餐,火急火燎跑到livehouse后面的那栋小房子,上三楼找导师休息室,一推开门,里面果然有梁真。也不只有梁真。梁真站着,汤燕关坐着,全都一言不发。向来对梁真和和气气的林哲黑着脸,指着鼻子憋着骂i在边上踱步,和王墨镜louis一样左右为难,帮哪位说话开脱都不合适。梁真还算冷静,听到开门动静后回头,见林淮站在门口胸膛喘息起伏,喉结动了动,问:“怎么了吗?”他正腹背受敌呢,没朝林淮走过来。林淮同样没上前,虽惊慌失措需要安慰,也知道这时候不该给梁真添麻烦。而梁真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赌就有输,汤燕关要是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多滚打摸爬一阵,更懂得博弈周旋,今天未必会着自己的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梁真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跟林淮聊聊,林淮往走廊近处的楼梯口一瞥,又突然像个大人了。“不用,我就是来看看你。”林淮很沉地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冲梁真挤出一个笑,就转身离开了。梁真这时候才慢慢朝门的方向走过去,倚在墙边上,目送林淮在背光的走廊里朝楼梯跑过去,比来找他时还着急,然后猛得刹车,单手搂住那个同样背光的少年的肩膀。三楼的走廊狭长,在里面百转千回的除了光和影,还有声音。层层回音后梁真听不听他们远远地说了什么,只知道林淮叽叽喳喳个不停,宋舟主动来找他,他就高兴。宋舟原本以为林淮郁火中烧,作为室友兼合作拍档,还是有必要关怀一下。岂料林淮心态好着呢,不想跟伊斯特他们庆祝,倒死乞白赖地要自己请他吃饭。于是他们去了家西北风味的餐厅,林淮菜单都没翻开,手抓羊肉先点了两斤。“两斤?!”宋舟惊了,话没过脑子,“你是猪吗,吃两——”他被原本坐在对面现在挤到自己旁边的林淮死死捂住嘴,小声提醒道:“你注意点,这家店是清真的。”宋舟手忙脚乱地掰开林淮的手,脸颊都被捂红了,眨眼道:“知道了,你、你坐回去。”林淮才不要听他的话,还就不走了,和宋舟并排坐在四人桌的一边,菜上齐后也不管形象不形象的,专挑有骨头的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戴一次性手套的宋舟,港城人从食到吃都极其讲究精致,第一次见林淮这般豪爽的。林淮过了刚开始的饿劲,余光注意到宋舟没吃几口就不动筷子。他看向宋舟,宋舟看看他手里的羊骨又看看他,喉结动了动,问:“你们兰州人都这样的吗?”林淮等嘴里食物都咽下去了再反问:“哪样?”宋舟形容不上来啊,但确实有点被吓到了,支吾了半天才说:“护食。”林淮:“……”林淮默默把另一盘全都切好的肉推到宋舟面前,没说羊骨头差不多都被剔干净了,其实没啥肉。这家店就在酒店旁边的商圈里,吃完饭后他们往回走,路过了那家林淮经常买鲜花蛋糕的店铺。宋舟在橱窗玻璃外驻足了好一会儿,才进去。店里的灯光特别白,打在那些精致的蛋糕上,美貌的能让人忽略的价格。 第93章 宋舟没怎么思忖,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哦。”林淮有那么点阴阳怪气了,“那、那你怎么读了个建筑,你画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读艺术。”宋舟这次没回得明显没之前快,说:“做父母的花那么多钱把孩子送出国,还是想要看到回报的。”林淮咋舌:“这话是你父母亲口对你说的?”宋舟不再回答,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宴若愚要喝随便,加珍珠。”林淮:“……”林淮不情不愿地去排队,买了杯水果茶加珍珠和两个蛋糕,怕宋舟晚上还想吃。回去的路上他臭美地在宋舟身边叽叽喳喳:“你要不要画点活的,别整天花花草草的。”他三两步窜到宋舟面前,指着自己期待道,“你看我多帅啊,你画张我的肖像送给我呗。”宋舟有被林淮的自信笑到:“你知不知你这种人在粤语里叫什么?”“叫什么?”林淮无知者无畏,“靓仔?”“麻甩佬啊。”宋舟一言难尽。林淮问他麻甩佬什么意思,他懒得回答,林淮就只能去找宴若愚,水果茶送上门后问:“麻甩佬什么意思吗?”宴若愚哪里知道,拿了饮料就想关门,林淮不依,堵在门口。宴若愚只得多问点信息:“谁说你是麻甩佬?”“还能有谁,宋舟啊。”“小舟啊……”宴若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笃定道,“那他就是在夸你帅,像梁朝伟。”林淮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宴若愚乘机关门,吸管**纸杯后没立马喝,而是递给已经躺上床看手机的姜诺。姜诺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看向宴若愚,说自己刷牙了,不喝了。“那我喝了?”宴若愚这段时间洁癖已经好很多了,但不可能和任何人共用一根吸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姜诺摇摇头,继续盯着屏幕上的聊天框,脸上明显有笑意。他钻进被窝坐床上后就没怎么理宴若愚,而是和王招娣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反正就是聊到现在,这一个晚上打出去的字估计和现实生活中跟人聊一个月的天一个量。宴若愚见姜诺这么聚精会神,手里的珍珠水果茶瞬间就不香了,没上床,而是坐在桌子前玩吃鸡。昨天姜诺做完全部咨询后他也这样,以为姜诺心里没疙瘩了,他跟着激动,熬夜吃了半宿的鸡。他原本以为姜诺早睡了,直到他手机烫得握不住,偷偷摸摸想拿姜诺的手机续命,姜诺在手机灯光里睁开眼,一眨不眨盯着宴若愚。宴若愚扯扯嘴角,挽救道:“姐姐,你听我解释。”姜诺叹了口气,把灯打开,也从被窝里坐起身,体贴道:“不开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宴若愚:“……”宴若愚接过手机,感动到中文都不会说了:“youspoiledme。”姜诺抿出一个笑,等宴若愚彻彻底底玩爽了,才关灯和他一起入睡。这对比反差太强烈了,一天前宴若愚还是他的spoiledboy,一天后宴若愚心烦意乱到场场都是别人的firstblood,玩得时候频繁把目光往姜诺身上瞥,姜诺却丝毫没注意到,和王招娣有聊不完的天。宴若愚就很难受,打开手机里的绘图软件要把姜诺现在的冷漠样好好画下来。可姜诺对王招娣不冷漠啊,也不知道对方发来什么消息,姜诺看了,会笑出气声,牙齿也露出来,比跟宴若愚在一起的时候真实多了。宴若愚放弃了,关闭只画出脸型轮廓的绘图软件,用最后的心平气和打开p图软件,找了张左边气球右边一根针的图,在气球上写“一整天的好心情”,在针头上写“姐姐不理我”。然后他把图发给姜诺,终于把姜诺从热聊中拽出来。姜诺有些茫然,宴若愚见他一脸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来气,更委屈,差点没忍住扑倒到他床上耍脾气将人拱了。但他是高贵的大少爷,偏要端着,理由蹩脚道:“已经很迟了,可以睡觉了。”姜诺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不到十点,再看向宴若愚,那表情像是在问:你确定?宴若愚:“……”“反正就是不早了。”宴若愚强词夺理,就差直接夺姜诺的手机。姜诺看出他不高兴了,默默把手机放床头。刚放下,手机屏幕就又亮了好几下,宴若愚看着那亮光,既抓狂又不解:“到底有什么好聊的?”姜诺慢吞吞的:“她刚告诉我,彩排的时候vee说了什么导致她摔麦走人。”“这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不关心。”宴若愚口是心非,强忍着好奇心,趴到自己的床上和姜诺大眼瞪小眼,没什么话好说,也没什么事好做,只有手机屏幕还在亮。但姜诺碍着宴若愚护食般的眼神一直没回复,怕手一伸过去,宴若愚就呲牙,那手机又震动了两下后,屏幕就再没亮起了。“那要不……睡吧。”姜诺给不讲道理的宴若愚找台阶下,宴若愚今天偏要情商低,偏要证明自己比王招娣有意思,重新打开手机里的绘图软件,自信满满道:“我给你画张肖像吧,很快的。”姜诺没表现出惊喜,任由宴若愚摆布,问:“要我摆什么姿势?”宴若愚开玩笑:“泰坦尼克号里rose给jack摆的那个。”姜诺:“……”姜诺还真侧躺下来,但没脱睡衣,整个人裹进被窝只露出脸,跟宴若愚说:“你画吧。”宴若愚:“……”宴若愚觉得姜诺已经不是活菩萨了,而是如来佛,自己是孙悟空,怎么翻跟头都逃不出姜诺的五指山。他快被这种一物降一物的笼罩感逼疯了,任性地命令道:“那你穿lo裙吧,我上次给伊斯特买了特别多件,都塞在衣柜里。”宴若愚说完,非常期待姜诺生气,哪怕是脸上有丝丝异样也好,但姜诺没有,顶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衣柜,从地下的纸袋里随手拿了件天蓝色的,都没进浴室,直接背对着宴若愚换。第69章 宴若愚的目光跟着姜诺走,原本以为姜诺拿了裙子会进卫生间换,没想到他双手交叉捏住那件蓝色居家服的下摆,娴熟地往上一提,整个后背都在宴若愚眼前露了出来——宴若愚瞳孔细细一缩,慌忙扭过头,绝不是不好意思看,而是莫名地赧然,不敢看。 第95章 他觉得不公平,也知道这个先到先得的念头本身特别可笑,姜诺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跟女孩子交朋友,他也不可能单身一辈子,遇到合适的,总要谈婚论嫁的。可他就是……就是难受。一想到姜诺有一天会离开,或者自己有一天家庭,他就浑身难受,甚至惶恐,继而任性地想把人永远留下。可留下之后呢?然后呢?故事可以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生活却还要继续。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到难以前行,问姜诺:“你有想过剪头发吗?”姜诺知道他究竟想问什么,说:“那个咨询师最后跟我说,等我哪一天愿意把姜善从怀揣的行囊里拿出来,我自然会把头发剪掉。”宴若愚看着姜诺,一眨不眨,他要是认真起来,就会是这样的眼神。“她还说,那个行囊里不止有姜善,我背得很重,所以走不动。人想前行就是得一件一件地往后扔东西,不然,就跟不上了。”“可是我不舍得扔。那么长一段时间,那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只有他……”姜诺越说越慢,最后无奈道:“我怕有一天,当我、突然泄气、撑不住了,我一回头,看不见他,也想象不出他的脸……”“那就……真的没有人记得他了。”宴若愚坐到了姜诺床边,手捧上他的脸,把眼角那些许泪花擦掉,心疼又笨拙地说:“你别把我扔了就行,我永远陪你。”“你怎么陪我?”姜诺吸了吸鼻子,笑了,那眼神跟看不靠谱的小孩子一样,“你是宴家的小少爷啊。”“总有一天你也要把我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来,”他把宴若愚推回椅子上坐好,“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继续画呀。”他又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姜诺了,宴若愚却还爱不释手地摸那缕没扎进去的头发,喃喃道:“你小时候也是长头发。”姜诺说:“我小时候没拍过照片。”“我梦到了。”宴若愚笃定,没提瓦房和病床,而是说,“你一回眸,就变成了菩萨。”“……我小时候还真扮过菩萨。”宴若愚机警地一抬眼:“什么?!”姜诺回忆:“我小的时候没人给我剪头发,年年六月半办庙会,村里老人就会把我放在一个露天的轿子里,结束后给我一个油炸肉饼当报酬,我一直记得那个饼的味道,也就记得庙会。”宴若愚没有这样的童年,听入迷了,现实却骤转急下。“不过现在村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去大城市,留下的全是老人和孩子,庙会……也停办好几年了。”姜诺没惆怅太久,因为回忆还是美好热闹的。他记得每个轿子里都有个小孩,全都化好妆扮成佛教道教的神仙,以及神话传说里的人物,比如白蛇许仙,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我想起来了,我还扮过祝英台!”他声音稍稍抬高了一些,跟宴若愚说,“姜善住院后才跟我说过,他**岁的时候就见过我了。那年暑假跟父母回过一次村庄过庙会,我被大人扮成祝英台的模样坐在轿子里,他看见了,就一直记着了。”他看向宴若愚,用一种偷偷的语气说:“我还记得《同窗》怎么唱。”宴若愚笑。他是信的,但偏要说不信,就是想听姜诺唱。“前面记不太清了,就会后面的……梁山伯看到祝英台耳上有环痕,怀疑她是女儿身,英台辩解,说‘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姜诺的后背慢慢滑下去,还穿着裙子呢,但一点都不端庄,一边小腿露出来,另一边弓着,踩在裙摆上,落在宴若愚眼里像天鹅的脖颈儿。他凝视着那截在裙摆里若隐若现的腿,心思都在脚踝上了,哪里还听得进姜诺都唱了什么,反而应了姜诺的念叨:“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衩裙。”宴若愚被说中了,一个激灵将视线从裙子上挪开,无处安放落在姜诺脸上,只一眼,就心虚地瞥开。可他逃不脱啊。他越想逃,就越心慌,最后彻彻底底没救了,栽进姜诺说的最后一句,梁山伯对祝英台心悦的那一句——梁山伯对祝英台说,他从此不敢看观音。宴若愚又何尝不是……从此不敢看姜诺。第70章 姜诺第二天被订的闹钟准时叫醒。人人都爱睡回笼觉,他算自制能力比较强的,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又眯了会,等被窝里的空气浑浊到扑脸,就掀开被子坐起身,把遮住视线的头发扒开,落在宴若愚眼里,像花猫用爪子捋胡须。宴若愚没忍住笑,姜诺闻声看向枕在床头的宴若愚,惺忪着眼问:“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宴若愚用目光示意床头柜上还插着数据线的手机:“我早起吃鸡,都玩没电了。”姜诺:“……”姜诺克制地伸了个懒腰,踏上拖鞋进浴室。以前宴若愚总是赖床,姜诺都收拾好了,他还抱着枕头不放,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宴若愚不仅起得比姜诺早,还偏要跟他同一时间用卫生间,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洗漱台前。宴若愚是在姜诺牙刷都塞进嘴里后突然冒进来的,搞得姜诺进退两难,提前漱口跟他商量:“要不你先用?”宴若愚反问:“你觉得挤?”姜诺摇头:“我怕你觉得挤。”宴若愚也摇头,再点点头:“那就挤挤吧。”姜诺:“……”姜诺重新挤了牙膏,郁闷地将牙刷头塞回嘴里。一时间,窄小的卫生间内只剩下电动牙刷的震动声,两人用的是同一款,但可以用底座颜色加以区分,宴若愚自己的是标配的红色,几天前给姜诺下单时特意选了蓝色。几分钟后,水流声代替了牙刷的震动声。水龙头关紧后,卫生间内又重归寂静,洗漱台上方的镜子里,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站着,宴若愚出神地看着姜诺有些糟乱的头发,直视镜子的姜诺注意到宴若愚一直在看他。持续的沉默后姜诺先开口。他扭头,毫无商量余地地跟宴若愚说:“我要上厕所。”宴若愚没眨眼:“哦。” 第97章 宋舟半边身子都被震麻了,嫌弃地把林淮推开,宴若愚刚好开过一个拐弯,林淮就借着惯性,“哎呦”一声倒宋舟身上。宋舟:“……”“起来啊,麻甩佬。”宋舟放弃了,嘴皮子上督促林淮别动手动脚,但林淮脸皮厚,高兴道:“你又夸我帅,像梁朝伟啊。”“……”宋舟没脾气了,问:“谁跟你这么翻译的。”林淮说:“开车的那位啊。”“我瞎说的。”宴若愚为了维持表面的正常,接话道,“所以到底什么意思?”麻甩佬不算褒义词,就算能解释,宋舟这种人也说不口的,姜诺就帮他,讲大白粗话:“你别老在小舟面前耍流氓。”“啊?这就算耍流氓了?我都还没吃到你豆腐,你就受不了了?”林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红灯前突然对宋舟上下其手挠他胳肢窝,让他见识一下真的流氓该怎么耍。但他万万没想到宋舟并不怕这种痒,被冒犯到的宋舟捕捉到林淮眼中闪过的慌张,猜到他自己肯定怕痒,也不管什么形象了,报复性地去掏林淮的胳肢窝。林淮瞬间沦陷,毫无反抗之力,伊斯特一看还有这种好事,搓手手加入了进来,挠得林淮笑到岔气,话都说不出来。白玛不愧是有信仰的,不作恶,只是默默跟伊斯特换了个位置而已,方便他折腾林淮。“够了,别玩了。”宴若愚叫停,宋舟抬头看了眼红灯,没把宴若愚的话放在心上,恶气还没出够地跟伊斯特说:“还有时间。”伊斯特有宋舟撑腰,气势都不一样了,敢跟宴若愚说:“你别管我们。”“我不管交警就要来管了!”宴若愚敲了两下玻璃提醒后座的几位,但来不及了,注意到越野车突然震动的交警已经骑着摩托车停在车边上,并同后座纠缠的三位用目光进行灵魂上的碰撞。还以为有人光天化日车震的交警:“……”默默松开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再安安静静坐好的三位年轻人:“……”“……下次别这样了,影响不好。”交警口头提醒了两句,骑着摩托车离开了。红灯变绿,宴若愚随着车流前进。后座陷入久违的安静,所有人抬头挺胸规规矩矩坐好,一直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四个的姜诺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然后林淮和伊斯特也泄气了,跟着笑,宋舟又好气又好笑,不相信自己能干出这种事,白玛则憋笑到脸红。而宴若愚看到姜诺笑了,嘴角也不由自主跟着上扬,借着看右侧后视镜的机会望向姜诺,姜诺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攥,但没挪避目光,好像汤勺从未落进茶杯。或者说,他深信汤勺和茶杯不匹配,本来就不应该落进。宴若愚会意了,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缓解些许酸胀的鼻头,驶至目的地后没再多此一举地特意给姜诺解安全带,也装拿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下车后第一个推开livehouse狭窄的后门,由他带头,一个接一个步入20进15强的录制。第71章 从海选开始到现在,《makeitreal》已经录制了近半个月。沪上也进入了闷热的七月,livehouse里空调打得很足,那些早来的选手坐久了,都纷纷往身上套薄外套。宴若愚今天也只穿了件短袖,但刚进入舞台下的选手区,还没觉得有多冷。和昨天相比,选手区的椅子少了近大半,椅子和椅子之间的空隙也拉开一米左右,导致已经入座的选手都没跟隔壁交流,而是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只有林淮另辟蹊径地抓起椅背,拖了两步刚好放在宋舟旁边。林淮坐好跟宋舟一起看演出的准备了,伊斯特偏要**来,搬椅子坐他边上挤成三人行。其他芬兰式坐座位的选手们见椅子原来是可以搬动的,慢慢行动起来跟认识的人凑对,宴若愚见白玛也被伊斯特招呼着坐一起,小心翼翼又故作随意的,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姜诺旁边。姜诺没抬头,但从宴若愚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是连咽了好几口唾沫。然后是手,还是和车上那样紧张地攥着,两根食指相勾放在腿上,暴露了他面色上的镇定是强装的。这些小动作让宴若愚心生出侥幸,想像以前那样叫他姐姐,随意地靠他肩膀上,一切危机感的来源正巧在这时候出现——差点迟到的王招娣也拉来椅子,坐到姜诺的另一边。“下午好啊。”王招娣跟姜诺打招呼,身上不再是和昨天差不多的职业装,还化了淡妆。“我刚来的时候,遇到昨天那个化妆师了。她又把我拉住,带我去换服装,然后……”王招娣用上了肢体语言,生动展现化妆师如何在自己脸上戳戳戳。“嗯,”姜诺看着她,问,“你今天还要上班?”“对啊,我刚换到这个公司没几个月,当初就是冲着加班福利跳槽的。星期六天只要在公司打卡,不管手头有没有工作,都是三倍工资。不过我昨天确实忙,通过你好友申请的时候,我刚回出租房。”她想起来什么,问姜诺,“你昨天干什么去了,聊着聊着人就没了。”宴若愚躺在椅背上,既能看见王招娣的后脑勺也能看见姜诺的侧脸。姜诺抿了抿唇,谎扯得不够游刃有余:“我昨天睡得早。”王招娣看着他,露出个嘴角向下压的微笑,换了个话题:“你今天扎头发了。”姜诺下意识伸手摸脑后的那个松松垮垮的小球儿,想起来那还是宴若愚帮他扎的。镜子里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站在身后,没拿梳子,就用双手将头发顺成一缕,轻缓得全程没弄疼他。现在那个少年就在他身边,而他却尽可能得面对王招娣,不去想也不看身后的他。王招娣也心照不宣地忽略宴若愚,她不知道宴若愚平日里是怎么跟姜诺相处的,也不好奇,不会像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一样,用一种仰望的目光崇拜他。她二十七岁了,在光怪陆离的沪上工作了六年,早过了异想天开的少女怀春的年纪,周围人的经历更是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普通人挤破头攀进富二代圈子毫无意义,没家底的丑小鸭再美也不是天鹅,圈外人在圈内站住脚跟的难度,无异于外地人不掏父母口袋在沪上买房。而宴若愚又不是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他是个超级富三代,别的企业家还需要各种营销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爷爷早已是见证时代、也被时代见证的oldmoney。这种人哪里会去住新天地汤臣一品,而是在法租界内的武康路有栋带前院和后花园的洋楼,大门口立着块“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如果没有这场比赛,或者说,过了这个夏天,他们之间会隔着一路的法国梧桐,金黄的梧桐叶在晚秋的凉风中飘落。所以她不和宴若愚打招呼聊天,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极度有自知之明,不给自己制造任何幻想。她觉得姜诺可能也有这种想法吧,哪怕两人合作过1vs1,他也尽量跟宴若愚保持距离,沉默的时候视线往前或者往下,或者注视勾到一起的手指,就是不回应宴若愚。宴若愚不是自讨没趣的人,眼巴巴渴望了太久,等来的只有姜诺和王招娣无视自己的谈笑,他的自尊心受不了,心一横,托着椅子坐到白玛边上了,组成一桌麻将四多一。然后舞台上的灯光有层次地暗下,只留下两束聚光灯打到舞台两侧,追着王墨镜和louis上台。伴奏还未响起,louis清唱一句:“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全场在紧跟的伴奏里跟着尖叫合唱:“时常感觉你在耳后的呼吸,却未曾感觉你在心口的鼻息。”林淮是最捧场的一个,激动得像万人演唱会被偶像点到名的歌迷,编导小姐姐在赛后采访中问他为何如此按捺不住,听过的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林淮说,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歌里最喜欢的两句词。“你好好品这两句,你细品。”林淮郑重其事道,“这短短的22个字非常有画面感,因为它有时间,也有空间,放在文艺作品里就跟《百年孤独》的开头异曲同工。” 第99章 没有人响应,全都没把他严肃的语气当回事,林哲却继续道:“好,请选手根据自己的投票,分别进入身后的三个房间。”*导师休息室内i推开房门,向三组导师汇报投票结果,梁真第一,王墨镜和louis居中,汤燕关排在最后。这个名次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正准备回导师席进行选择门环节i却让他们继续坐好,稍安勿躁。“且慢,i说:“今年的赛制有变,投票结果与选择门环节没有关联。i镇定道:“我们临时取消了选择门环节。”“???”梁真第一个震惊发言,“林哲人呢,临时改变赛制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i意味深长地与梁真对视,好像在说,您临时把晋级名额给王招娣,也没提前给我们说一声。“……”梁真沉沉吐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那为什么要有公演投票,还给投票排名,这个票数有什么用?”“当然有用。i打了手势,镜头外的工作人员给三组导师送上三个平板电脑,上面有20位选手的信息资料。三组导师边浏览,边i解释新赛制。根据最新制定的规则,三组导师依照排名前后分别拥有6、5、4个战队名额,也在这个环节拥有6、5、4个选择名额,选出的选手如果正好是为你投票的那一个,就必须加入自己的战队。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汤燕关点点头,听明白了,举例道:“我可以从这20个人里任意选4个,其他两组导师都选了白玛,我也可以选,而如果白玛把他那一票投给我,那他最后也会在我的战队。”他这个例子触及了盲点,梁真问:“选手们知不知道规则变了?i报以微笑,那意思是,是的,他们和你们一样,一无所知。梁真:“……”“别生气别生气,”王墨镜从另一个角度安慰梁真,“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选手们也被蒙在鼓里,那林淮现在肯定在你的房间里。”梁真惨淡一笑:“他真的很想去你们队。”“你还是把他选上吧,免得流局。我们还是不选林淮了,不能白白浪费一个名额。”louis说着,没在林淮的资料右上角打勾,划到下一页,见是宋舟,便和王墨镜商量,“我估计小舟不会和林淮做一样的选择。”规则既然已经变了,梁真再无奈也只能遵守,跟王墨镜一起研究名单,尽量错开不重复。伊斯特和孙琦星都是他在海选时给的项链,王墨镜自然不会去抢,也抢不到,就选了山鬼和vee。梁真有想过不知情的vee给自己投票的可能,但没去赌,选了更有把握的王招娣,姜诺和宴若愚。王招娣这人恩怨分明,自己今天就是演砸忘词了,她也肯定会把票投给自己;排除法一用,就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姜诺除了自己不会去选别的导师。而哪里有姜诺,就肯定有宴若愚。梁真没和王墨镜抢白玛,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自己这份名单简直完美,自信满满肯定全中,组成战队后唱的第一首歌必须是“无敌,无敌是多么的寂寞……”然后他无意中瞥到了汤燕关的名单,发现他选的人除了同公司的sad、elves、海外赛区的米其林,还有宴若愚。梁真差点多嘴提醒,劝汤燕关别浪费名额,倒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旁观者清,笃定姜诺对宴若愚的重要性。他们都做好了决定i将平板收回,安排工作人员带三组导师进各自的房间,由他们自己推开门——这段推门的场景不需要剪辑都非常具有戏剧性。在播出的节目中,镜头先给了王墨镜和louis,他们第一眼双双看到了白玛,激动到击掌庆祝,手还没分开呢,就在第二眼看到了林淮。两人不由傻眼,几乎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林淮还以为他们的欣喜是给自己的,挠挠头,一脸茫然,问:“那我应该在哪儿?”镜头切换到梁真推开门,给他投票的选手非常热情,纷纷围上来,梁真却恐慌地伸手制止,一脸懵逼,问:“林淮怎么不在这儿?”没人能回答他,所有人都僵僵站在原地。梁真仔细数人头,又是万万没想到:“宴若愚也不在?!”同一时间,汤燕关推开门,对宴若愚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选手们进房间后,林哲也给所有人讲了新规则。宴若愚知道汤燕关这一声问候意味着什么,若放在昨天,他肯定会很有血性地反对,抗议节目组把选手当猴耍,但姜诺频频的无视让他破罐子破摔,冷淡的敷衍道:“就这样吧。”汤燕关以为宴若愚是念着旧日友情给他投票的,不由露出一个苦尽甘来的笑。他才是这个环节的最大赢家,尽管票数最少,但选的四人全是名单上的。风水轮流转,他春风得意回导师席,王墨镜和louis在激励商讨最后一个名额到底应该给vee还是林淮,梁真则差点自闭,等不到录播结束了,对站在舞台上待定的林淮说:“你太让老子伤心了,票都不给我!”林淮也被新赛制整得特别郁闷,赌气道:“那你别选我进战队。”“好!”梁真答应,“我要是把你救回来,我就不是你爹。”王墨镜和louis戛然停止讨论,眨眨眼,看向梁真,闭麦小心翼翼道:“我们刚商量好,选lilbap。”“……啊?”梁真惊呆了,也闭麦,匪夷所思问他们俩,“vee和林淮都不要?”王墨镜说:“我们主要是从多元化的角度来考虑的,毕竟之后都是战队赛。年轻人有宋舟一个就够了,vee的定位和山鬼有重叠,所以我们想选走硬核路线的lilbap。”梁真:“……”林淮:“!?(?_?;?”听到louis最终选lilbap的林淮已经不是无语就能形容了,他更多是幻灭,觉得这么多年的喜欢,终究是错付了,美女姐姐是靠不住的,最后关头,只有梁真会想办法捞他。梁真问林哲:“刚才我和林淮的那段对话能删掉吗?”林哲打马虎眼:“这是后期制作组的工作,不是我能决定的。”“那行吧,”梁真不是磨磨蹭蹭的人,说,“我选vee和林淮。”“耶!”王招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激动地对镜头喊vee女儿的名字,“你爸进全国15强了!”站在王招娣旁边的姜诺轻笑,伊斯特勾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勾林淮的,惆怅道:“两桌斗地主只剩一桌了。”“这你就不懂了,聚是两桌斗地主,散是满天不灭星。”林淮倒觉得分开更好,避免了自相残杀,说不定能和宋舟决赛场上见。 第101章 姜诺反问他:“你明年这时候高考分数都要出来了,你会出于赚钱的目的选专业吗?”伊斯特不是学霸,被问住了。姜诺低了低头,说:“我以前确实担心过这种问题,所以高考后选了不感兴趣的专业,就因为做编程软件更赚钱。”“但我没好好学,也没交什么朋友,天天往姜善的出租屋跑。”姜诺很细微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觉得……赚什么钱啊,要去做音乐啊,音乐是天塌下都要继续做的事。”他没继续往下说都发生了什么,停顿了足足五六秒,并不连贯道:“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宴若愚即将抵达目的地,边找停车的地方边拿起手机,看直播间的留言,很多人都在刷“restinpeace”的缩写,给姜善送来迟到的祝愿,直到一条阴阳怪气的评论**,说王招娣假,彩排的时候都摔麦了,还回来跟vee唱《mockingbird》扮虚假父女情,现在又搁这儿跟vee说说笑笑,恶心不恶心。王招娣原本规规矩矩的,一见评论里有人开杠,可把她激动坏了,撸起袖子要杠回去,也借这个直播的机会还原彩排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没虚假营业,我们就是太真实营业了,导致vee入戏太深,把我当女儿教育了。”她没有一言堂,对vee说:“你自己跟直播间的朋友们说说吧,你知道我27岁没结婚,都发表了什么睿智言论。”vee没好意思说,当着直播间里小几万人的面,真诚道歉:“我错了。”王招娣沉默,没揪着不放,毕竟vee的女儿很有可能在看直播。但既然提到这件事了,她也有些话不吐不快,憋不住道:“虽然很多人骂我,但我还是没后悔来参加这个节目,也很有幸认识当代直男vee,中国好男人,中国好父亲,自己天天吃个面包当中午饭凑合也不让女儿在物质上受一点点委屈,我爸要是能有vee那么一点点好,我今天就不是王杠精而是王仙女了,谁不想当公主啊……”“……所有那种幻灭就特别真实,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居然也会对女儿说,你不结婚你就不幸福,你快点结婚,我就……嗯?”“嗯?嗯?嗯?”王招娣眉毛都要拧成一块儿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场战争。别人催我结婚,说我不够女人,我就怼回去,骂回去,因为我笃定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持这种观念的都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活得特别坚强,特别有战斗力,然后突然的,vee跟我来了一句,真心实意跟我来了一句,不结婚就不幸福。”林淮有些听明白了:“这敌我关系有点模糊啊。”“是啊,我难道一直在骂自己人吗?”她看向林淮的镜头,像是要隔着网线,从那位阴阳怪气的用户寻找答案,“我以前回骂网络上的键盘侠,经常说他们在网上这么杠,现实生活里肯定很不如意,我以为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肯定也笃定和我是不一样的,可是……”她的声音逐渐颤抖:“可是我们确实……就这么活成了孤岛。”“你不是一座孤岛。”姜诺抚摸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在这个团队里绝不是一个人。”“是啊,你不是一个人,”坐在王招娣对面的伊斯特以茶代酒,举杯道,“你是仙女,我们都是七仙女。”林淮给杯子满上酒,也站起来,起哄道:“要不要红橙黄绿青蓝紫排一排。”“那就按年龄排。”直男代表vee玩得开也喝得开,往杯子里加白的。他站起来后梁真也把酒樽满上,七个大小不一的杯子在餐桌正上方相碰,那是梦开启的声音。“祝各位,未来可期。”梁真说致辞,然后在一饮而尽之后感慨,“年轻真好。”有人问:“那梁老师的青春呢,您二十岁的时候都有什么故事?”“我?”梁真的目光流连到林淮身上,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我在我的黄金时代。”停好车的宴若愚松开握车门把手的手指,梁真的话继续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在那个年纪和你们一样,拥有无限可能。”他坐在车里,和那桌烧烤的直线距离不足十米,没有人留意到他来了,只有姜诺看到,愣了一下,然后当什么都没看见,继续默默听别人讲话。那一刻宴若愚突然就懂了,他和姜诺之间所谓的距离感到底从哪儿来。在被梁真那句无心之语击中前,他还天真地以为,是姜诺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所以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但事实恰恰相反。那一桌人都拥有无限可能,而他宴若愚只有一种归宿。这一点姜诺在没遇上他之前就心知肚明。当宴松亭还是宴若愚的年纪,燕合集团就已经上市,宴雪涛手中股票市值百亿,燕合本质又是民营企业,如何让二代接班是个迟早要摆上台面的问题。姜诺至今都记得,他躺在出租房里百无聊赖地看手机里的八卦新闻,前一秒某首富说一个亿是中等意思,下一秒,宴雪涛的采访就被刷上时间线。那时候宴松亭还在,在集团里有职务,却及其热衷于给程婴梦当背景墙,老婆去偏远地区拍戏他都连陪三五个月,一点富家公子哥的架势都没有。很多人因此羡慕程婴梦,但也有明眼人看得清,夫妻恩爱是不在乎这朝朝暮暮的,宴松亭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程婴梦,根本就是在逃避接班。而宴家祖传脾气爆,当记者问及宴雪涛如何看待长子不愿意接班,宴老爷子直接骂咧回去:“长什么子,他是我独子,他不接班,谁接班?”记者有些被吓到了,哆哆嗦嗦还想问:“但是宴先生……好像志不在此。”“这是我家事,你只是知道,燕合姓宴就行了。”宴雪涛完全是那一代企业家的典型,对职业经理人持怀疑态度,就是要自己家族里的人上。他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记者,勉为其难回答这个蠢问题,“儿子的思想工作做不下来,我还有个孙子。”那是姜诺第一次听到宴若愚的名字,当他目光所及的有钱人花大几千买nevend的球鞋,宴若愚已经在巴黎和纽约给nevend的儿童线走秀了。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宴若愚之前,他就清楚的知道,如果说他和那些有钱人之间有阶级,那他和“宴若愚”之间存在的是壁垒。小说都不敢写他们俩有交集。偏偏hiphop让他们相遇。真的遇上了,他才慢慢发现,宴若愚也不过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吃喝拉撒喜怒哀乐他全都有,和其他普通人的区别在于他更有钱,足够的钱让他有臭脾气,也拥有好心肠。但他依旧是宴若愚。在个人意愿之前,他还有家族担当。他的父亲终其一生都在逃离这份责任,将婚姻爱情视为反抗。然后他将儿子的抚养权和盘托出交给自己的父亲,文化人的寄托隔了一代在宴若愚身上延续。他把自由建立在儿子的身份错位上,如果他还活着,知道了之后所有的洪水滔天,不知道会不会愧疚。但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能倒流,胎也不能重投,宴若愚有他不能逃避的宿命,对hiphop的尝试不过是一道过路风景,他终有自己的路要走。生而为人的所有不幸福都来源于找不准自我的位置和群体,当宴若愚和姜诺隔着车窗、马路、绿化、烧烤桌相望,没有下车,再默默驶离,姜诺那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他最后还是回了和宴若愚同住的那个房间。吃完烧烤后,他们一行人还去了ktv,劝服未成年伊斯特回去早睡后又去了一个专门放hiphop音乐的酒吧,直到凌晨两点才意兴阑珊,各回各家。而当姜诺托着疲惫的身子,站在房门前,才后知后觉胸口的跳动。那颗心悬了太久,久到在认识宴若愚之前就空了,又因为宴若愚的离开,重新填满胸膛。而他之前真的这么不敏感吗? 第103章 姜诺错愕片刻后问:“你还是想找人上床?”宴若愚瞬间清明了,恨不得把破肚开膛把一颗心挖给姜诺看,难受道:“我在你眼里……和宋玉齐放他们就这么没区别吗?!”姜诺没犹豫,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有钱人,所以他说:“没有。”“……你没必要故意说这样的话恶心我。”宴若愚心都要碎了,都不敢碰姜诺的头发丝,问,“我们认识这么多天,你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姜诺眨了一下眼,答非所问道:“我不想跟你上床。”“我们能不能先把上床这件事放一放,”宴若愚处在化身土拨鼠尖叫的边缘,好声好气跟姜诺说,“我明明在问,你对我有没有感觉,如果有那么一丁点,你愿不愿意试试看跟我交往。”“交往下一步不就是上床吗?”姜诺有自己的逻辑,“你看过两个男人什么都不穿躺一张床上是什么样子的吗,没看过先去看看,你看了,就不会对我有感觉了。”“你恐同?”宴若愚原本不能理解,细想,又觉得姜诺的反应太过于敏感,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阴影。”“没有。”姜诺回应的很干脆,就是因为太干脆,反而显得有猫腻。姜诺对宴若愚说:“你不是同性恋,你明明喜欢女的,喜欢有屁/股有奶/子的。”“你没屁股**我也喜欢你,”宴若愚见今天晚上拿不下姜诺,就把战线拉长,说,“我是认真的,我追你。”姜诺的呼吸越来越重,渐渐丧失耐心,跟他讲道理:“你总要结婚的。”“谁说我要结婚的?”宴若愚才没考虑到这么多,逐渐向他那个有情饮水饱的爹靠拢:“你要不要我现在给我爷爷打电话,当着他的面说这事儿。”“你气你爷爷做什么?”姜诺要疯了,只能跟宴若愚说狠的,“我不喜欢你。”宴若愚从未见姜诺的表情如此生动过,不觉得受伤生气,反而刺激他:“你不喜欢我什么?”“我不喜欢你有钱!”姜诺被逼急了,话都说不利索,“我一直小心翼翼装体面不在乎,我仇富!”姜诺手边只有枕头,他就把枕头摔宴若愚怀里,再站起来,在两张床之间的空隙走动,单手叉腰,低着头,另一只手的食指送到嘴边。他在组织语言,咬了好几次指骨,留下的咬痕比宴若愚留在他小臂上的红印还要清晰。姜诺并没有冲动到什么都说的程度,但也离最后的崩盘不远了,停下步子,没看宴若愚,气愤道:“我一直想不通,你这种人来玩什么说唱。”宴若愚紧逼:“我是哪种人。”姜诺掉到宴若愚挖的坑里:“你没住过出租房,没挤过地铁公交,没吃过路边摊,没穿过兄弟姐妹穿剩的衣服,没为学费发过愁,没被人歧视白眼……你……”“你根本就没过过苦日子,而你要是过过苦日子,你就会感激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而不是跑到阿姆斯特丹吃蘑菇要死要活。”他很沉很沉地吐了口气,抓了抓头发,克制不住地责备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是你找到我,你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就是、就是真想找人上床,你把钱塞我兜里,我能不答应吗,我……我想回老家种地,我真的可能回去吗,不可能啊,姜智以后总要用钱的……平芗那种地方也回不去了,那地方没人烟没希望,回不去了!他要是能回去,也不用在岭安读高中,而你、你宴若愚……”“……你总要结婚的。”姜诺颓然坐在宴若愚的那张床上,终于看向坐在自己床上的人。他说不出话,他也说完了,就像中国好父亲vee会真情实感地认为王招娣应该结婚一样,他也把家里老小的未来往自己肩上扛,毫不怀疑宴若愚总要找个女人结婚的。那个构造出的、包容温柔的姐姐崩塌幻灭,真实的姜诺传统乏味,思维局限。他自己都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听完这一切的宴若愚却极为冷静,求真地问:“有钱是我的原罪吗?”姜诺一愣。宴若愚问:“就因为我有钱,我的痛苦就不算痛苦?”他又问:“就因为有钱,我的遭遇,就理应被忽视?”最后问:“就因为有钱,我的喜欢,就活该没真金白银值钱?”姜诺到底是个心软的人,不知所措地喃喃:“不是这样的……”“可是明明也是你说过,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什么?”姜诺眨眼,眸光闪烁。宴若愚说:“我要你爱我,你就会爱我吗?”他不再用喜欢,而是爱。这个字压得姜诺喘不出气,宴若愚却说:“你很傲慢。”姜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道:“我、我傲慢?”“在你眼里,爱、喜欢、拯救与救赎是穷人的特权。我有钱,所以我理应当被排斥在外。”姜诺短促地呼吸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的。”宴若愚看开了,往姜诺那张床上一躺,被子一裹,翻身道,“我要睡了,你洗脸刷牙完记得关灯。”“你什么意思?”姜诺猝不及防,不知道宴若愚葫芦里卖什么药,踢了踢床板,“你要睡,也回去睡,这是我的床。”“那你也去睡我的床,”宴若愚背对着他,赌气道,“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跟我一间房,你出去住也没关系。”“你这人……”姜诺都傻了,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宴若愚在这时候转过身。他把自己包成粽子,死也不从姜诺的被窝里出来,理直气壮道:“我这人又怎么了?”“如果我投胎到普通人家里,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吗?不会!你只会把我当同类,邀请我去那桌烧烤坐在你身边,你会看到我的才华,会欣赏崇拜,就像我曾经欣赏崇拜你一样。”他揉了揉眼,声音里的哭腔瞬间扎进姜诺的心里。这才是他最大的不鸣,所以他控诉:“你以为,因为我帅,优越,有钱,聪明,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他像简爱面对罗切斯特那样,不卑不亢:“你想错了,我的灵魂和你一样!”“我的心和你的一样,我们是平等的!” 第105章 他像是憋着一股劲,这股劲与宴若愚的相撞,如同山崩对海啸,完全没办法相互包容,就像现在他们只隔着一层厚透明玻璃,玻璃里面的宴若愚带着隔音耳机,只能看见林淮和伊斯特的手舞足蹈,根本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而姜诺抿着唇,如果不是身后有人抵着退不出去,他根本不想和宴若愚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宴若愚一直看着他,凝望着,目不转睛,然后叹了口气,在耳机里响起带吉他和弦的伴奏后说:“你收拾东西连夜搬家的动静真的很大很大大到我不敢出声/也不敢说句挽留的话你为什么就不睁眼看看/我的心和你的一样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灵魂也和你的一样”只有宴若愚的耳机里有伴奏。其他人,包括录音调音师听到的全是低沉的清唱。那四句太过于流畅,导致刚来录音棚的人都没意识到宴若愚在freestyle,宣泄少年人突如其来的崩溃。他在那四句里的姿态是那么低,跟他的声音一样低到尘埃里。但他不是在诉苦和挽留,他之前四句有多低,之后改说为唱的调子就有多高:“我辗转失眠于你离开的深夜我甚至会珍藏你和别人的照片我不会强求你回到我的身边只要朝夕一瞬间”全场继续沉默。那四句就算没击中姜诺的心,也给了林淮一个大霹雳。梁真在海选时的评价是客观公正的,在和宴若愚同水平的rapper里,他绝对是最会唱的一个。而那四个八拍的说和四个八拍的唱明显是送给姜诺的,他们俩到底有什么矛盾别扭,是个人都猜得到,唯有姜诺还在当懦夫,推开林淮和伊斯特,逃避地离开录音棚,等汤燕关一行人全走开才回来。他这鸵鸟埋头般的反应完全在宴若愚的意料之中。姜诺不是宋舟,不吃林淮那套胡搅蛮缠,宁可和宴若愚陷入拉锯战。宴若愚心里也门清,他和姜诺之间,谁先心软谁就是输的一方,姜诺跟他玩鸵鸟战术,他有的是时间奉陪。这原本就只是他们俩个之间的私事,偏偏有外人耗不起。在正式演出前的晚上六点左右,汤燕关单独请宴若愚吃饭,手边放着一个信封。“我有一个私交比较好的记者朋友,他最近正在整合《makeitreal》参赛选手的个人资料,无意中顺藤摸瓜到一些旧新闻。”汤燕关把信封递给宴若愚,说,“我觉得影响不太好,就把照片买下了。”宴若愚狐疑地接过,掂量了一下,能猜到里面放着照片。他撕信封的动作漫不经心,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就算里面放着他在国外开香槟趴赤身裸体跳泳池的照片,他也不会觉得惊奇。但信封里的主人公不是他,他盯着照片里还是短头发的姜诺,惊愕到瞳孔一缩。更让他感到错愕的是姜诺身边的姜善。岭安城的出租房里,27岁的姜善趴睡在床靠墙的那一侧,裸着上半身,手臂无意识舒展开往外一搭,就搁在了同样没穿睡衣趴着的姜诺背上。那还只是信封里的第一张照片,很明显是从一个偷拍的角度,像是在窗户纸上戳了个窟窿眼,然后对着里面仓促拍了一张。“我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汤燕关见宴若愚长久盯着那一张照片,都没往后翻,苦言相劝道,“只求你擦亮眼睛,别知人知面,不知心。”第76章 不知过了多久,宴若愚才开始翻看后面的照片。还是在那个出租房里,姜诺掀开被子坐在硬木板床上,双腿垂下床沿,双手支在身侧。他没发现有人在窗户外面偷拍,所以没套上衣,浑身上下就一条裤衩。这还是宴若愚第一次见姜诺脱得这么彻底,整个人清瘦的很,跟没吃饱过似的。而就是这么可怜兮兮的姜诺,在照片里眯着眼,扬着下巴,张开嘴像是要把光吃到肚子里。他在这张照片里把还在睡觉的姜善挡住了,纸糊的窗户里泄进来的几缕晨光,正巧打在他脸上,灿烂得不像是在棚户区才能看到的风景。姜善在下一张照片里出现,他们挤在一个小水槽前刷牙,肩膀碰着肩膀,看起来很是亲昵。这种亲昵在之后的照片里都能找到踪迹,有一组照片是姜善递给姜诺一个特别大的泡泡圈,要姜诺拿着玩,姜诺一脸嫌弃,双手背到身后,觉得姜善幼稚。到下一张,姜诺就坐在姜善那辆送外卖的电瓶车后头了,手里拿着那个泡泡圈,很多很多泡泡随风飘散,在棚户区的小巷子里撒了一路。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出租房里。汤燕关的这位朋友特别钟爱拍两人独处一室的场景,很多都是没穿上衣的。这些照片在性取向的暗示和导向上很强,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房间里的家具又旧又少,且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工作效率低下的电风扇,不然那些为数不多穿衣服的照片里,两人的衣领处不会湿得这么厉害。这就是棚户区的夏天,闷热,汗渍,没有风,有阳光。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夏天。那本应该是个很好的夏天。宴若愚将照片都放回信封,问汤燕关:“……这些照片都哪里来的?”汤燕关揣测不出宴若愚到底是什么看法,小心翼翼道:“我的一个朋友给我的。”“那就让你的朋友把底片删干净,要是敢传到网上煽风点火,我不会放过他。”宴若愚一字一顿,从语气到眼神,都锐利得让坐在对面的汤燕关发怵“……但这个照片都是真的,”宴若愚的反应让汤燕关始料未及,他还想争取,含糊其辞道,“他现在吊着你,甩你脸色,但他以前和姜善……很有可能……”宴若愚极为轻松地靠上椅背,微眯着眼注视着汤燕关,等着汤燕关把话说完。汤燕关声音越来越小,到底还是没把那些隐晦的词句说出来。是他把照片带过来的,也是他先提出怀疑的,可宴若愚就是有恃无恐,反倒煞得自己捉襟见肘,弄巧成拙。沉默稍许后,宴若愚轻叹了一口气,对汤燕关说:“你以前不会玩这些套路的。”汤燕关这才重新与宴若愚对视。不知怎么的,他恍然觉得宴若愚和两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还是那么恣睢任性,凌厉率性,但少了放纵,多了分稳重。如果说汤燕关的成长是适应了一个又一个圈子的规则,那么宴若愚本不需要成熟。 第107章 louis点点头,心服口服道:“我当了四季导师,我愿称之为现场巅峰。”“那我愿称之为绝活,看得人都要疯癫了。”王墨镜说完,看向旁边的梁真,问梁老师有什么看法,梁真说:“如果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他们这组的表演其实不太hiphop,太偏流行了,是吧,小汤?”汤燕关还有些喘,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矜不伐道:“但我个人认为音乐好到一定程度就没有音乐这个概念了。”“好音乐就是好音乐,不应该受类型局限。”他当着梁真的面重复梁真曾经说过的话。然后再礼貌地反问:“是吧,梁老师?”梁真挑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离开休息室,去找自己的队员做上台前的最后准备。第77章 约莫十分钟后,舞台上的灯光再次暗下只剩一束,站在光源下的人不是梁真,而是姜诺。这和他们之前的彩排也不一样。一直以来,梁真才是那个手持dv的记录者,采访六个不同的说唱爱好者的面孔,他清楚姜诺真实的创作能力,再写段《makeitshit》出来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写词归写词,diss市场diss商业化diss听众dissfake的词姜诺确实能写,但每次唱,他都不够愤怒,进录影棚后更是一直处在泄气的状态。他可能原本有憋着一口气,但听宴若愚唱完那八句后再也找不回勇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舞台,也找不准定位。姜诺唱得确实不太行也不太硬,梁真思虑再三,只能临时做调整,让姜诺当那个不出错也不出彩的采访者,自己重新写了一段词补上他的空位。这是首叙事歌,题目叫《记录》。姜诺在简约的伴奏中娓娓道来,声音平缓符合一个记录者应该有的客观公正。第一个面对镜头的是伊斯特。他扮演一个正在冲刺高考的高中生,坐在堆满五三的桌子前奋笔疾书,耳机里放着名为“刷题必备说唱”的歌单。他说自己热爱说唱,喜欢黑怕文化,但当姜诺问及是否知道不真诚祷告者和kevenkim,他都一问三不知,然后摆摆手,说这两人肯定是不知名的underground满口脏话,他们年轻人不吃这一套。伊斯特本人肯定知道这两人是谁,又处在什么地位,但他要呈现的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对说唱的普遍态度,黑怕在中国没有贫民窟里生长的根,在他们眼里仅仅是潮流时尚。这类年轻人正是vee接下来要批判的,他对那些声称自己是说唱迷的年轻人持怀疑态度,觉得他们根本不懂,却天天装出一副很爱黑怕的样子。他说出了很多老og的心声,这个圈子已经和他们刚开拓时不一样了,以前评价一个rapper够不够好要看实力,但现在还要拼颜值人气流量。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是乌合之众,同样颜值不够高的孙琦星就出来好言相劝,时代一直在变化,洪流里,所有人只能裹挟着往前走。这就是历史进程,既然过去是回不去的过去,那不如现在跟他一起唱:“呆头呆脑huh,呆头才会没烦恼,呆头呆脑huh,呆头才会没——”“呆你个头啊!”王招娣一把推开孙琦星,都没等姜诺提问,她就开始不吐不快。她能接受rapper们在freestyle的时候说脏话,这毕竟是在undergroundbattle而不是“我要上春晚”。但她不接受用real的名义来掩盖低俗,百思不得其解那些自称rapper的人到底有没有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骂来骂去mf,怎么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上下五千年,全是含沙射影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怎么到你这儿就只剩mf。你妈没教过你,骂人的时候不能带上家人爸妈,还是说你是孤儿没有妈。王招娣出场后,梁真组的场子才真正热起来。汤燕关组太炸了,很多大众评审其实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梁真组一上来就这么走心,当然有很多人暂时的缓不过来,哪怕选手歌词写的很用心,他们也没能听进去。但聆听高质量的口吐芬芳是所有人类的快乐源泉,观众们的注意力瞬间被王招娣吸引,王招娣怼完那些没实力的rapper,炮火转向那些迎合市场的rapper,点名林淮,问他敢不敢把自己现在唱的东西给梁真听和看。说林淮,林淮到,在王招娣退场后,林淮正面回应王招娣的质疑。他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想把去其糟粕的hiphop带到台面上。他说一个好的rapper不应该照搬黑人兄弟的生活常态,而是唱出自己的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insidemydna。至于把自己的歌给梁真听,他并没有什么不敢的。梁真都上节目当导师挣奶粉钱了,他唱《长佩爱情》怎么就丢脸了。他还劝各位从业者,做人别太梁真,端起碗makechinesehiphopgreatagain,放下筷子keepunderground。他这句话很明显是从宴若愚之前的那句评价化用出来的,汤燕关组的幕后花絮是他和梁真的快乐源泉,梁真听到宴若愚在一群idolrapper里这么直白,还很欣赏,说这小子行,非常real。怕播出后观众听不出借鉴,林淮特别贴心地再加上最后一句:rapper不是过街老鼠,不应该以地下为荣,而是生长在阳光下。至此,梁真组所有选手都已经登台,姜诺作为线索,串联出最后一个人物,梁真。梁真在这个圈子里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沉沉浮浮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但没一个三年像《makeitreal》开播后那样跌宕起伏。他之前虽然没参加过这档真人秀,但也吃到了红利,听他歌的人呈几何倍数增长,评论区也开始鱼龙混杂。而总有那么一些人,在traphiphop下面嚷嚷没营养,又在走心的歌下面挑剔不够high,天天说他江郎才尽,不喜欢这个又不满意那个,趾高气昂仿若人均地下八英里冠军……梁真今天把很多这类带评论家的留言一一编排到歌里。他在这个行业里做到第一梯队,能开个人演唱会,他自诩还是懂音乐的,所以他敢光明正大地问现场观众:“你们到底要听什么?”工作人员在赛后问大众评审,你们到底想听什么。除了那些真正了解过黑怕在国内外发展和现状的,更多人支支吾吾。有人说汤燕关组的音乐就挺好的,也有人说梁真这首歌在现场表演上很吃亏,更适合拍成一支mv留在耳机里,也有人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听什么。“黑怕就不应该用良心说唱这个分类,都来听黑怕了,不就是图个爽嘛,装什么文化人。”梁真也知道这种歌词信息量大的歌在现场演绎上跟那些炸裂的比肯定会逊色,但15强进12强以往的规则都是团队内淘汰一人,所以他还是坚持选这个主题,组内成员也都很支持,尤其是姜诺,虽然对舞台有怯意,但在幕后兢兢业业。歌词的丰富性和音乐性确实是有一定冲突的,姜诺一直在雕琢伴奏,加上些新的,又删掉不耐听的,再反反复复听里面的鼓点,找到最契合其他选手的bpm(频率)。他作为采访者没有贡献太多歌词,但他作为制作人为这首歌耗费最多的心血精力。他甚至做好了投票数倒数第一的准备,按照表现的精彩程度来看,他确实不应该得高票。但他猜错了,他不仅不是最后一名,同组内排名比他高的只有林淮——王墨镜louis和队友们翻唱完一首老歌后,大众评审进入投票环节,先选出最喜欢的那组,再给组内最喜欢的选手投票。林哲手里很快有了结果,他宣布全场六百名大众评审的投票结果,汤燕关第一,王墨镜louis第二,梁真第三。梁真其实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面上并没有异样,直到林哲宣布:“根据规则,汤燕关组全员晋级,其他两组根据投票率,分别淘汰组内的最后一名和最后两名。”梁真惊愕到瞳孔一缩,除了梁真,其他人也都是第一次听到这全新的规则。全部选手都站在台上,汤燕关组的四人看向旁边的两组成员,全都诧异多过喜悦,显然是事先也不知情。王墨镜组反应还算正常,规则不管是新还是旧,他们都得淘汰一个人,但梁真组彻底炸了,王招娣第一个问林哲:“节目组改规则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第109章 轻薄的烟雾和粘在眼睫上的生理泪水让他的视线短暂模糊。他僵僵地扭头,看向宴若愚,宴若愚罕见地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像个心虚的孩子,不跟姜诺做眼神上的接触。姜诺眨眨眼,视线向下,注意到宴若愚脱掉外套后的无袖白t恤,直肩长臂暴露无遗,没有一道线条多余,正应了那些大众评审尖叫的,他确实好睡——姜诺用手掌心拍自己脑门,督促自己清醒一点,喃喃了一句:“我到底在干什么?”宴若愚闻声转过脑袋,姜诺眼睛有些对不上焦,整个人疲惫不堪,看得他都心疼了,建议道:“要不退赛吧。”“不行。”姜诺都没怎么犹豫,振振有词道,“我和节目组签合同了,现在退赛是要交违约金的,之前几首歌的钱也不给我,我——”他喉结抖动,泄气了,近乎崩溃地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宴若愚手搭在姜诺肩上。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出于本能地将人往自己臂膀里搂,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姜诺身上还有呕吐物的酸味,但他不在乎,亲了一下姜诺的头发,然后拿过姜诺指间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白沙,自己也抽了一口。他把烟递还给姜诺,姜诺把剩下的全部抽完后冷静了不少,且跟宴若愚拉开点距离,宴若愚笑:“你刚才怎么没这么警觉。”姜诺双手握住膝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宴若愚就说:“我倒是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他贴近姜诺的脸,不震动声带的说了四个字。姜诺一看他嘴型就懂了,脸还是煞白,但耳朵腾得红了,扶着墙站起来,振作起来离开这个角落,不理会不可理喻的宴若愚。宴若愚这回没赶忙追上去。目送姜诺下楼后他捡起地上的白沙烟头,放鼻尖闻了一下,才扔到垃圾桶里。*他和姜诺都没再回录制现场。淘汰已成定局,梁真唯一能做的只有带着剩下的组员准备三天后12强进9强的比赛。林哲这回亲口确定规则,还是和前几季一样,淘汰组内票数最低的那一个,但大众评审还是会给每组的整体表现投票,这部分的投票高低有何用途,林哲暂时保密,没有透露。也就是说,之前的六百名大众评审五天后还会来。梁真那句“你们到底要听什么”一语成谶,准备期间的前两天,他和其他四位组员待在导师休息室内没干别的事,光听各种类型的伴奏。选手们私交都不错,知道汤燕关和王墨镜都准备延续上一场的风格,只有他们在寻找新的定位,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有那么几首舞曲风格的有感觉,伊斯特和林淮中总有一个人站出来发言,担心会和汤燕关组撞上,至于那些舒缓的,更是全员否定,因为来到黑怕现场的观众不想听什么,比他们想听什么清晰千百倍。这就苦了姜诺,每天不是在找伴奏,就是找伴奏,或者找伴奏,找到最后再不把伴奏定下来都要没时间写歌词了,他终于忍不住问梁真他们:“那我们到底要唱什么?”没有人回应他,前一场的滑铁卢太过惨烈,真把伴奏这事儿全权交给姜诺,姜诺自己也下不了这个决定。他也觉得vee和孙琦星的淘汰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如果他能把伴奏处理得更好,或许他们就能重新回到场上。所有人都在摇摆,没了刚组队时的昂扬斗志,没办法在观众和自我之间找到平衡,踌躇又迷茫。而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姜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彻夜不息地去各种网站上听歌,连着两晚上都只睡两小时,耳朵都听疼了,伊斯特戳戳他的后背,小声说:“有人找你。”姜诺摘下耳机,双手捂脸抹了一把,睁开泛着血丝的眼,见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问:“谁啊。”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大家都在酒店休息,伊斯特指了指门口,说:“我刚才听到敲门声,透过猫眼一看,是宴若愚。”姜诺看向门上那个**,愣了一下,问:“那你怎么不开门。”“他肯定是来找你的。”伊斯特催促,那小表情怪不好意思的。姜诺这时候才发现伊斯特居然有点怕宴若愚,但细想,才发现到这孩子确实只有在人多的时候才活跃。姜诺扭回身子,正对着电脑。他不知道宴若愚这么晚来找他有什么事,但还是把屏幕合上,走到房间门前,推开,门后的宴若愚开门见山道:“带你去个地方。”姜诺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找借口理由拒绝,宴若愚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伊斯特在后面探头探脑,压低声音对姜诺说:“要么马上跟我走,要么我立刻当着那个小屁孩的面亲你,你选吧。”姜诺:“……”宴若愚像兄弟朋友那样,自然而然搂过姜诺肩膀,还不忘对伊斯特挥挥手,叮嘱:“小孩子要早点睡,不然长不高。”然后他把门关上,搭在肩上的手慢慢放下,护了护姜诺的后背,最后拽住他的胳膊,一路将人带到酒店外的停车场。姜诺顺从地坐上车,问:“去哪儿?”宴若愚卖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姜诺狐疑地皱起眉,想着都这个点了,除了酒吧夜店,也没什么店开门吧。他只当宴若愚突然少爷脾气发作,又要他陪着玩,他万万没想到宴若愚越开越幽静,道路两边全是矮矮的小商铺,没了夜沪上的五光十色,满满都是市井烟火。宴若愚把车停在其中一间衣服铺的旁边。那家商铺已经关门了,但与之连同的咖啡店还在营业,他们到来时,老板刚好送走最后一桌客人。那老板中等身材,中等岁数,中等样貌,穿着打扮并不时髦。姜诺觉得都这么晚了,不应该再去打扰人家,但老板看到他身边的人是宴若愚,再看向他,眼神都不一样了,说:“你们来了。”姜诺微微仰头看向宴若愚,宴若愚一脸理所应当:“我和老板打过招呼了,不打扰。”他揽过姜诺的后背,将人推进咖啡店。还在外面的时候,姜诺就看出这是家猫咖。衣服店里的橱窗里全是漂亮裙子,咖啡厅里的橱柜里全是猫砂。姜诺来之前,老板刚把所有猫咪抱回二楼小窝,姜诺进屋往桌子上一看,才意识到宴若愚深夜带他来这儿,可不是撸猫的。姜诺傻傻站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一张桌上放着两只毛色雪白的鸭。“这是……我们店里的新朋友。”老板笑着介绍蹲在桌上的两只白鸭,“这个品种叫柯尔鸭。”姜诺脑子老半天反应不过来,这世界上除了狗咖猫咖,还真的有鸭咖。鸭鸭们听到动静,原本惺忪的睡眼睁开,进去乖巧营业模式。宴若愚推着姜诺坐到那张桌前,两人面对面,桌子上两只科尔鸭。先摸鸭子的人是宴若愚,他将靠近自己这边的鸭子抱起,露出它嫩黄的小jio丫。宴若愚现身说法:“这个品种的鸭子真的好轻诶。”姜诺用一种批判的目光看着宴若愚和他手中那比本土肉鸭体型小一半的科尔鸭,那眼神像是在问,您的贵手难不成还摸过别的鸭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还没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程度。”宴若愚像是能看透姜诺在想什么,提醒道,“你别忘了,是谁买毛没剃干净的鸭子给我拔黑头的。”姜诺眼睛眨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干过这种蠢事,宴若愚也做过蠢梦,梦到他变成了一只鸭子。“嗯,我梦到你的时候,你也跟这只鸭子一样可爱。”宴若愚有些爱不释手了,逗弄小鸭子那只有三厘米长的嘴巴,将它翻过身,小jio丫朝天。 第111章 姜诺张张嘴。那瞬间席卷他的倒不是疲惫,而是他在楼梯上最后回头,看到的宴若愚坐在桌前的背影。“没必要这么累,你们已经做的很好的。”老板相信姜诺的承受能力,告诉他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把猫放在靠墙的一张木桌上,拉开抽屉,给姜诺看珍藏在里面的票根。那些freestylebattle比赛全都是上个世纪的,老板参加过不下五十场,但说来惭愧,他没拿过一次冠军。姜诺翻看那些泛黄的参赛证和照片,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场场都输,老板说很简单,他每次拿起麦,都过不了自己这关。老板说:“我骂不出mf。”“我们那时候有句老话,说好的rapper最终会活成诗人,而好的battlemc会被锤炼成战士。battle场上,语言就是battlemc的拳头,脏话在格斗上绝对是最狠的一击。”“但我不管怎么做思想准备,我站在场上,场下那么多人看着我,我就是骂不出来。”老板告诉姜诺,他虽然三十岁的时候才用不真诚祷告者的马甲发diss,但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听说唱,关注freestylebattle比赛。他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听hiphop的震撼,当传统文化和教育还在孜孜不倦天地父母圣人言,他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接触到了西方的摇滚和黑怕——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音乐叫黑怕啊。在大洋彼岸,黑人兄弟用他们的黑怕文化冲出贫民窟,在白人主导的社会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老板说:“这种自由,自尊,自信,对我们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来说,诱惑太大了,所以大学生写诗,玩摇滚,组乐队,我们这些没怎么念过书的,就玩说唱,freestyle。”老板说:“我无疑是喜欢这个文化的,我那时候确实很愤怒,因为我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到底怎么了,我又为什么过不上好日子。别人赤裸真实的freestylebattle给了我很大的慰藉,但我当自己站上舞台,我又完全没办法说出那两个单词。”姜诺问为什么,老板付之一笑,有些答非所问道:“可能我骨子里,还是有太多东方的东西。”他重新把猫抱在怀里,席地而坐后跟姜诺说:“既然都来了,不如让你对我幻灭得彻底些。”姜诺刚开始没懂他为什么这么说,老板便问他:“谁给你们不真诚祷告者的账号密码?”姜诺如实告诉他,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他刚考上大学,有宿舍,但跟室友没什么共同语言,就总爱往姜善的出租屋里跑,天天捣鼓伴奏录音,来敲他们房门的除了街坊邻居,还有一个即将回老家的、比他们年纪大一轮的外来务工人员。“账号是他给的。”姜诺说,“他见我们天天做歌,却一首都没发,就告诉我们这个马甲的网易云登陆密码。他鼓励我们,希望我们自信点,如果不够自信,就用这个马甲发歌,他保证不管唱成什么样,评论区都会有999+的自来水。”老板说:“但你们都没有用这个马甲随随便便发歌,”姜诺说:“您是榜样,所以我们都很尊重这个马甲。”老板把猫举起来,挂在脖子上同它玩乐,说:“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个马甲在我没用后就被人盗号了,你还觉得我是榜样吗?”姜诺张着嘴,惊愕到哑口无言,老板继续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们自发传承这个马甲,与我无关。”老板说:“这个账号的存在,原本是我懦弱的表现,它能够永垂不朽,是因为你们坚持不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姜诺整个人都懵了,用手摸额头,脑门是热的,掌心是冰的。“因为我也看那档真人秀。”老板说,“宴若愚找到我之后跟我说了剧透,说你们组一次淘汰了俩,元气大伤,希望我给你做做思想工作,振作一个是一个。”老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什么成功人士,普普通通小老百姓而已,哪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活了这么些年,确实明白了一个道理——”老板将那张wutangn的碟片抽出,送给姜诺:“做自己未必会让人过上好日子,但一味掩饰真实的自己,肯定过不上好日子。”“只要能抓住机遇,每个时代都是最好的时代,”老板最后对他说,“别浪费青春和才华,做你们这一代人自己的说唱。”*姜诺跟老板一前一后下楼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原本以为宴若愚会犯困趴在桌上休息,没想到他炯炯有神盯着手机,倒是桌上的两只科尔鸭相互依偎,睡得正酣。“聊完了啊。”宴若愚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看手机。姜诺还以为他在处理什么要紧的事,走近了才发现他在看网友对各路选手的看法评价,评论区人均地下八英里冠军,十条里能有八条都在阴阳怪气,说林淮拼爹,宴若愚拼颜,宋舟秀拼学霸高端人设,白玛拼政治正确,反正没一个拼实力……姜诺知道宴若愚眼里揉不进沙子,怕他跟网友吵起来,劝道:“你别在网上跟人置气。”“我不跟键盘侠浪费时间,我就是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得过得多辛苦,才在网上这么毒。”宴若愚自信道,“不过真battle起来也没关系,我能一个打十个!”姜诺不相信,宴若愚就现场表演,随便在一条说林淮拼爹的评论下回了句:别因为你没爹,就在这里酸。那位爱好者跟宴若愚杠上了:你才没爹,你拍张自拍就是全家福。宴若愚不甘示弱:吾儿叛逆,诶,养不教父之过,还不快跟我认错。姜诺:“……”宴若愚回复完,舒坦了,手机往兜里一揣,又是长辈面前的好少年,对老板稍稍鞠躬,谢谢他的款待。“没事,不麻烦。”老板热心肠,见他们挺喜欢那两只鸭子的,问,“要不要抱回去。”姜诺连连摆手,断然不敢要这么贵重的礼物。但老板捕捉到宴若愚眼中的渴望,说:“那就带个蛋回去吧。”他走到操作台后,弯腰再起身,手里多了个小型家禽孵化箱。“里面这颗科尔鸭蛋大概三天后破壳,”老板用记号笔在蛋壳上的日期边上写下几个小字,送到姜诺手上,玩笑又认真道,“来,这颗嘻哈圣蛋送你。”姜诺盛情难却,只得收下,宴若愚见他这么不情不愿,努着嘴接过,说:“你不养我养。”姜诺看向宴若愚的眼神特别精彩,根本不相信他能照顾好宠物。夜太深了,又聊了两句后,老板送他们出门,宴若愚把孵化器放后备厢,姜诺站在副驾前,手都已经握上把手了,他扭头,终于问出他最想不明白的。姜诺问:“您怎么做到放下过去,继续生活?”起风了,绿油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老板独自一人站在风中并不孤寂和萧瑟,相反,他很普通,很平凡,也很真实。“我前几年结婚了。”老板指了指咖啡店旁边那家服装店,“我老婆白天就在这家店上班,她很喜欢猫,喜欢看追剧看综艺,那么多季说唱真人秀,都是我们俩一起看的,宴若愚前几天找到这里时她也在,还很激动地让他liu签名。”他用一种……很寻常的语气告知姜诺自己的现状,脸上又有了笑,整个人还是那么普通,那么平凡,那么真实。姜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从没过问过姜诺是谁,但他祝福:“别气馁,年轻人。”他这么称呼坐上车的宴若愚和姜诺,新旧两代人在沪上种满梧桐树的街道相遇又分离。黄金时代已经逝去,黄金时代又从未逝去。 第113章 出息不听不听,就要往姜诺怀里钻……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姜诺也因为怀里有了温度,总算睡了个长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睁眼。他们洗洗漱漱准备出门,保洁阿姨正巧来做打扫。宴若愚当然没买下酒店,而是跟老板打了招呼,给保洁阿姨加钱。姜诺原本想把狗留在房间里,但见出息又把尾巴摇出重影,叹了口气,还是把狗带上了。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非常正确。他们抵达约定的休息室之前,早到的梁真和林淮在主题和舞台形式上起了不小的争执,林淮想往娱乐化上偏,梁真又有自己的坚持,谁也说服不了谁,无法达成共识。这种两代人的碰撞是人类无法化解的,必须要有狗。你摸一摸狗,我也摸一摸狗,话题一围绕着狗展开,人类就达成了和谐。林淮频频上下其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给狗拍写真,发到群里@宋舟请他云吸狗。他羡慕的不得了,问出息,“弟弟几岁了,可曾撕过家,现在又吃什么粮?”出息吐着舌头,任由别人摸,但只愿意给姜诺抱。姜诺就把它从桌子上抱下来,说:“只要多遛狗,运动量够了,它就不会撕家。”“那我带它出去转转吧!”林淮不想再跟老年人梁真有交流。梁真劝他善良,别拿遛狗当借口:“现在是下午两点,外面地表温度四十,这狗一看就是赛级的宝贝,又是极地雪橇犬,你自己皮糙肉厚不值钱,狗可是会中暑的。”林淮:“……”林淮无从反驳,因为出息确实怕热,见姜诺暂时不打算从房间里出去,就趴在空调下面乘凉去了。狗不营业了,他们的问题就再次摆在台面上。最主要的还是伴奏的类型,姜诺直言明天晚上演出,现在做新的肯定来不及,唯一的可行的法子就是找老伴奏,他再加些新的采样。他有经验了,知道如果一个一个beat放过去,肯定有人不满意,再怎么讨论结果都是悬而未决。他今天带狗了,有勇气一言堂,打开网易云放了首wutangn的《cream》。姜诺说:“就这个吧。”伊斯特没听过这么老的歌,问:“这是啥?”“boombap。”姜诺没介绍历史,仅仅强调音乐类型。boombap是非常经典的上个世纪的风格,这种风格高度强调鼓点的节奏,boom是大鼓,bap是小鼓,boombap,boomboombap……简约有力又不失韵律。伊斯特点点头:“我懂了,oldschool呗。”“wutangn只是old,但不属于oldschool这个流派……”林淮原本想展开来讲美国说唱东西海岸历史的,想想还是算了,摇头道,“我果然是老了,年轻的时候我在贴吧看到有人说wutangn是oldschool,我能做大善人,帮他从黑人兄弟怎么在街头喊麦缕到trap这个说法怎么来的。”“还年轻的时候……”梁真跟林淮共处一室就吵不完的话,埋汰道,“也不看看你现在才几岁,充当什么og。”伊斯特连忙把话题引回伴奏类型上,说:“我一直以为trap是洗脑的意思。”深知嘻哈科普任重而道远的林淮一言难尽,给伊斯特解释:“trap是从traphouse来的,意思是毒贩的老巢。”林淮看了看旁边的摄像机,揉揉鼻梁,哀叹道,“不说了吧,这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伊斯特看林淮的眼神都变了:“你原来懂这么多啊。”林淮精神了:“那当然,我可是——”他看向梁真,突然就不说话了,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说:“现在不是流行复古嘛,boombap也不是不行。”“你能不能别老想着流行,”梁真气不打一出来,“你为什么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自己去创造流行。”“但这是真人秀,不是个人演唱会。”林淮也皱着眉,看了眼旁边的摄像大哥,还是没忍住,跟梁真说,“这世界上哪有又拿钱又做自己的好事儿,节目组小几百万请你过来,不是来听你搞实验的。”林淮开始反向教育起梁真来了:“我怎么觉得你才是19岁,还这么理想主义……咱们就整些现场观众喜闻乐见的成吗,我输怕了。”第81章 林淮和梁真各有各的立场和见解,如果放在以前,姜诺绝不会参与进别人的争执,但现在真的没时间了,他犹豫了会儿,发表意见:“我觉得林淮说得也有道理。”梁真和林淮看向姜诺,都挺诧异,姜诺继续说:“你们都有演出经验,肯定清楚如果只考虑现场效果,其实要简单得多。”“还记得lzc之前那段cypher吗?”姜诺又放了首典型的trapbeat,跟梁真说,“我可以把军鼓过渡到808鼓,伊斯特和林淮唱trap的部分,前面由我、你、王——”姜诺眨了下眼,后知后觉王招娣没来。“今天是工作日,她这个点肯定要上班。”伊斯特“啧”了一声,说,“梁老师你的队伍太难带了。”梁真:“……”梁真之后基本沉默,但他对姜诺的这个点子是赞同的,只提了一个意见,就是把两个beat做对调,先用trap炸场子,再往boombap里填些有营养的歌词。伴奏和表演形式定下后,歌词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时间紧迫,他们只有一次彩排的机会,王招娣没办法请假,就缺席了,最终在舞台上她并没有掉链子,但跟男选手比还是缺了口气,成了得票最低的那一个。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觉得惊讶,相反,她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12强进9强时被淘汰,所以没觉得遗憾。录制结束后梁真有事先离开了,她和晋级的三位男选手一起吃晚饭。地点是林淮推荐的老沪上苍蝇馆子,专卖麻辣烫,光看食物端上来后碗里那层塑料袋,就有老字号那味儿了。在座四人都是能吃辣的,又是夏天,难免吃得额头冒汗。姜诺筷子搅动两下后就没什么胃口了,找了个借口出门,扶着墙往旁边一个巷子走,越走后背越弯,最后支撑不住地整个弯下,反胃地呕了两下。但他不是真的想吐,就是胃里不舒服,所以除了水没吐出什么东西。做了几个深呼吸后他扶着墙坐在旁边的一个石墩子上,他心里头很平静,就是因为太平静了,反而有点不平静。如果说第一场战队赛压得所有人都很憋屈,那么今天录制的这一场其实并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爆发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能明显感受到大家都有“收”,梁真和林淮在台下吵得不可开交,拿上台面的歌词却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克制,心照不宣得不再将重点放在歌词的内容上,而是音乐本身的听感和传递给观众的体感,让观众从伴奏响起摇到伴奏结束。这个转变让他们一跃从倒数第一进阶为第一,风水轮流转,汤燕关队成了倒数。初次尝试舞蹈的米其林台风不佳,喘息声也很重,给表演的整体造成很大的瑕疵,而如果他没有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就按之前那么编排,最后票数谁多谁少还真不一定。这两场比赛算是彻底教姜诺做人了。真人秀场上,保守求稳才是真谛。来参加节目肯定是为了赢,既然想赢,就别整得花里胡哨,就算不顺应潮流,也千万别加些试验性的元素,风险太大。而且这场真人秀的进程太快了。*姜诺以前在丧尸片中看到这样一条评论,有观众发现欧美的丧尸全都慢慢悠悠,但东亚国家拍这类题材,里面的丧失全都堪比田径运动员,没有最快只有更快。那位观众吐槽的是东方世界里的快节奏,姜诺现在也有这种感觉。他们已经算幸运的了,节目停办前,15强到6强之间有三场团队赛,每场比赛的准备时间只有24小时。他们现在有三天,但还是马不停蹄,全都被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导致选手对队友的离去越来越麻木,vee和孙琦星被淘汰的时候他们集体退赛的心都有了,今天王招娣也要离开,他们在台上互相拥抱了一下,再一起吃顿饭,也就算完成一个告别仪式了。姜诺已经抽完一根了,但还是不想回去,也没什么高昂的情绪。苍蝇馆子所在的街道不宽,车辆流动得很慢,每辆车都打着车前灯,四面八方的灯光一照,把姜诺的头发都染成了金色。也不知道前面哪儿堵起,后面的车辆开始摁喇叭,嘟嘟声此起彼伏,淹没树叶摇曳声钻进姜诺耳朵里。他习惯了,照单全收这些杂音,在车流声中又抽完一根,还没整理好心绪,就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放在唇齿间,正要用打火机点上,他松开摁住火机都手指,重新将烟夹在指尖,转动,烟嘴上并没有“白沙烟”三个字。 第115章 他扭头,重新看向姜诺,眼底湿润,但嘴角咧开来笑:“他们以前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又为什么不在高中生涯最后一个暑假冲刺学习,来参加个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的说唱比赛。”伊斯特说:“他们现在会跟我说加油了。”“值了!”他抹了把眼睛,又变回那个乐乐呵呵的高中生男孩。林淮拿着奶茶打包盒回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出他有哭过,伊斯特抱怨林淮只买一杯,都不给他买。林淮揶揄埋汰,说凭什么要给他买,他又不是自己室友……这回他们俩一起走在了前头,你一句我一句,全是没营养的对话,但就是能聊个不停。姜诺没追上去,一个人默默地走,突然想再看看晚霞,扭头的那一瞬间,宴若愚刚好给他打来电话。姜诺接通,也彻底转过身。宴若愚在电话那头说:“你在外面吗。”宴若愚并不知道姜诺此刻就在匆匆的人群中,逆着人流正对西边的天空,宴若愚又说:“今天的晚霞很美。”光影稍纵即逝。纵观人类历史,从未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碎片、擅长遗忘。而他们正巧在看同一道风景,在今天的这一瞬间触及时空本身的辽阔和永恒。这让姜诺突然也有了落泪的冲动。日落属于整座城市,千万人都在漫天的霞光里,只是无心看而已。而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被谁爱着,又爱着谁。*姜诺最终还是去了林淮发现的那家奶茶店,买了好几杯饮品,其中一杯蜂蜜柚子茶加珍珠。第82章 晚八点,宴若愚房间内,白玛、宋舟、宴若愚呈三角坐在一张麻将桌边上,聚精会神盯着桌子上的一个外卖纸盒,盒子里放着颗鸭蛋。那鸭蛋呈青白色,个头比一般鸭蛋还要小上一圈,鸭蛋正中间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洞内,还没破壳的科尔小鸭正在用姜黄色的小嘴一点一点戳壳。和伊斯特不一样,宋舟的童年在农村度过。他在镇里读小学,每次放学,他都会蹲在门口卖蚕宝宝和鸭苗的商贩前,蚕宝宝一块钱十只,鸭苗一块钱一个。蚕宝宝在宴若愚眼里就是毛毛虫,他想想都毛骨悚然,还是黄嫩嫩的鸭苗可爱,就问宋舟:“你买了吗?”宋舟点头,宴若愚就向他取经,想知道鸭子孵化出来后到底怎么伺候,宋舟给他打包票,说鸭子特别好养,还很亲人,人走到哪儿,鸭子就会摇摇摆摆地跟到哪儿。“这么忠诚啊。”宴若愚感慨,眼睛一瞥,注意到原本趴在桌子下面的出息用前肢扒桌沿,舌头外吐像是要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就用手边记歌词的一个小笔记本拍出息的头,像个严父一样教育指责:“像什么话,趴回去!”出息嗷呜嗷呜两声,不情不愿地趴回桌子下面,宴若愚继续问宋舟:“然后呢?”“然后没过几年,我被父母接回城里,再回乡下,那两只鸭子已经没了。”宋舟笑了一下,宴若愚见他如此唏嘘,也能猜个**不离十。上一代人对子女的宠物很少怀有尊重的态度,宋舟一走,他的街坊邻居很有可能就起哄着把那两只鸭子吃了。但宋舟却说:“我走后,我的鸭子跟隔壁的鸡打架,鸡把它的鸭掌啄烂,我的鸭子就感染死了。”宋舟补充:“所以我很喜欢吃鸡,解气。”宴若愚:“……”白玛:“……”宴若愚和白玛对视,宴若愚说:“这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白玛也愣愣的:“这个结局和我想的也有点不一样。”*桌下的出息突然警觉,它嗅觉灵敏,没等姜诺他们摁门铃,就摇着尾巴冲到门前扒扶手。它太激动,门一开就往外扑,没扑准,把林淮摁倒在地。林淮极具主播的职业精神,爬起来那几秒钟都不忘发言:“感谢小合鸽鸟子送出的鱼粮,叫上你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我直播间哈,里面有宴若愚!”被迫营业的宴若愚一脸问号,但一见林淮身后跟着姜诺,眉眼就舒展开了,使劲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姜诺赶紧坐过来。姜诺手里全是饮品,什么口味都有,分给在场的其他人后将加珍珠的那杯推给宴若愚。宴若愚的目光跟其他人刚好相反,一直跟着姜诺,所以没人注意到他的心猿意马。伊斯特更是一门心思扑在鸭子上,鸭蛋就在眼前,他还复读机般重复:“鸭子呢,鸭子呢,鸭子呢?”“鸭子还在里面。”白玛好心提醒,让他别太激动。伊斯特小手无处安放,想摸摸鸭蛋又不敢。白玛就帮着把鸭蛋放伊斯特手心里。没见过世面的伊斯特真的要哭了,又化身复读机,重复“蛋是热的”,宋舟怕他太激动,手一抖把鸭蛋摔了,站起身护着伊斯特的手将蛋重新放回保温盒内。这个过程只有三五秒,林淮就在这三五秒内抢占了宋舟坐过的椅子。宋舟站在椅子和桌的缝隙间,跟林淮说:“你坐对面去,这是我的位置。”“这些椅子桌子是从隔壁麻将房里搬来的,不是你的。”林淮鸠占鹊巢,还一脸理所应当,“感谢‘淮仔小舟不要吵了妈妈爱你们’送出的猫薄荷。”宋舟:“???”林淮注视着直播间的留言区,故作一本正经道:“感谢‘小舟快坐淮仔腿上’送出的彩虹糖,太谢谢了,破费了破费了。”宋舟:“……”宋舟被呛得两眼一抹黑,坐到了林淮对面,和白玛伊斯特并排。伊斯特还处在一个冷静不下来的状态,嘴里甚至冒胡话,问白玛:“你们家养鸭子吗?”林淮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你清醒一点,青海没有海,人家在草原上养牛羊!”白玛点头,说:“我们养牦牛。”伊斯特吃过牦牛牛肉干,特别有嚼劲,也比一般牛肉干贵,就随口问了句:“你们家有几头牛?”白玛微微仰头,在空中数了会儿,说:“也就一千多头吧。”伊斯特圆圆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还有两千多头羊,十几头藏獒。”白玛补充,跟伊斯特说,“小舟养过鸭子。”“啥,你家里都有八栋大房子了,你还养鸭子?”伊斯特被这些数字惊清醒了,看看这一桌子人,幻灭道:“说唱圈里不穷的rapper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第117章 所有人盯着那撮毛:“???”“科尔鸭不是白的吗?”elves最为幻灭,问宴若愚,“它怎么是黄的?”“还是特朗普黄。”伊斯特插嘴,一脸不敢置信,“它爹是不是被带帽子了,怎么生出个外国人。”宴若愚也傻了,盯着鸭子头顶那搓湿漉漉的、在灯光下反光的黄毛,说不出话。姜诺也差点说不出话,是被这三个没常识的人气到了。姜诺说:“鸭子长大还需要换毛,没换毛前,大多数品种的绒毛都是黄的。”三人受教了,边点头边发出长长地“哦——”,然后继续观察鸭子。白玛离得最近,眼神也最好,有些担忧道:“它好像没力气了。”“它啄这么久都没出来,会不会出事啊。”伊斯特也担心,伸手想把蛋壳掰开点吧,又犹豫地缩回,怕人类的干涉影响到小动物的自然成长。elves和宴若愚也有这样的想法和顾虑,三人齐刷刷看向把回老家种田当美好生活的姜诺,眼里全是对畜牧业知识的渴望,希望姜诺快点支个招。姜诺不反对,说有灵性的猫狗感知到生育困难时都会找主人帮忙,稍微剥点蛋壳不会对鸭子造成伤害。宴若愚见鸭子还是湿的,没能过心理这关,就授权伊斯特剥,自己围观。伊斯特很小心,但贪心了,围绕着洞孔将鸭蛋剥到四分之一才停下来,放灯光下一看,才发现壳壁上还有血,原本露出脑袋的鸭子渐渐蜷缩,并没有伸展开翅膀和脚丫。伊斯特慌了:“完了完了,我不会好心办坏事吧。”“别着急,你要相信它的生命力。”姜诺安慰他。所有人重新坐在,聚精会神盯着没什么动作的黄毛鸭。但盯久了,还是容易分神,连姜诺也看着看着拿出手机随便刷,等到凌晨两三点,鸭子还是不愿意睁开眼挣扎,白玛和elves熬不住,就都回了自己房间,只有伊斯特铁了心要看鸭子破壳,杵着下巴熬鹰似得凝视鸭蛋,但最终还是败给了倦意,慢慢垂下脑袋,趴在桌上睡觉。宴若愚披了件外套在伊斯特背上,防止他着凉,再轻轻把椅子挪到姜诺边上。他坐下,身体朝向靠窗那张床的方向,劝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的姜诺:“你也休息会儿吧。”姜诺扭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张被褥整洁的床。那曾经是宴若愚的床,但显然有段时间没人触碰过了,隔着一条不足半米的空隙,另一张靠墙的床上有衣服和眼罩。那曾经也是他睡过的床。姜诺摇摇头,轻声说:“不了吧。”“还是说你想睡回原来的?”宴若愚不介意道。姜诺觉得他不正经,抬手推了他胸膛一下,宴若愚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将掌心摊开,正对心脏跳动的地方。姜诺的身子僵住。他有些难堪,也觉得赧然,目光游离无处安放,恰巧落下闭着眼的小鸭子上。幼崽在呼吸,随之抖动的身躯是生命力的象征,给姜诺一种呼吸与心跳重叠的错觉,那么脆弱,又那么炽烈。他抽回手,并不明显地喉结动了动,故作专心地凝视鸭蛋,宴若愚轻轻地说:“你掩饰紧张的时候,会习惯性咽唾沫。”姜诺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向宴若愚,宴若愚一脸“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说:“嗯,还会提一口气屏住,眼睫毛也眨得比平日里快,就像现在这样。”姜诺提着的那口气差点吐不出来,被激得正要开口反驳,宴若愚目不转睛看着他,并没有看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宴若愚料事如神:“你会把拳头握紧,大拇指藏进四指。”姜诺连忙把紧攥的五指松弛开,心虚地背到身后。“我没有,我——”他还想狡辩,眼眸闪烁。宴若愚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说:“你平时说话都是慢吞吞的,所以一着急起来,就容易卡壳吞字。”姜诺:“……”姜诺能感受到自己呼吸越来越沉,肩膀也有些垮。他不知所措地时候总会这样,宴若愚肯定也注意到了,正要说,姜诺一把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发声。这动作平日里肯定观察不到,趴在桌底下的出息都看傻了,毕竟自己一旦靠近宴若愚,他就暴躁得也跟狗差不多,只有被逼急的姜诺才敢用手心碰宴若愚的嘴。出息还清晰记得两人第一天见面时,宴若愚见姜诺手心有胶布时的抵触和嫌弃。然后他们从冬天走到夏天,宴若愚还是那个有洁癖的大少爷,却喜欢睡姜诺躺过的床,被姜诺捂住嘴动不了,就用弯起的双眼传达笑意。而那双眼无疑是他所有五官里最像母亲程婴梦的部分,微微下垂的眼角赋予他浑然天成的无辜感,他就是去杀人放火,也是男女老少通吃杀他们的心,再在心田里纵一把烧不尽的春火。他慢慢靠近。就着姜诺捂住下半张脸的姿势,拉近两人的距离,使得姜诺的唇碰上手背。趴在桌底下的出息大气不敢出声,缩回舌头闭上嘴用鼻子呼吸,见证宴若愚和姜诺隔着手心手背的温度,完成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吻。单身狗出息闭眼不敢看,埋头装睡。姜诺把手挪开,和宴若愚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听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也在观察你。”——当你冷静、克制、内敛,清心寡欲如同局外人,在划定的安全区内观察我,我也在看着你,赋予你存在的意义。*这种久违而强烈的存在感足以击溃姜诺所有的心理防线。他不再躲闪,不抗拒宴若愚即将落下的吻,迷迷糊糊还没清醒的伊斯特猛然睁大眼,大喊大叫:“我靠!”姜诺被惊着了,怂着肩膀像个偷吃糖被发现的孩子,慌里慌张对伊斯特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就是你想的那样!”宴若愚握住姜诺的手放在腿上,坦坦荡荡对伊斯特说:“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我们也不瞒着了,其实我和姜诺——”“你和姜诺要鸭狗双全了!”伊斯特根本就没看到他们差点亲上嘴儿,注意力全在鸭子上。不知不觉中它已经钻出脑袋和翅膀,只有下半身还和蛋壳连接,出息也不再装睡,跳上一张椅子看那只一口就能吞下的鸭子。伊斯特给其他人打电话,没过多久,林淮和宋舟就结伴来了,两人都还是原来那身衣服,好像回房后没睡觉,而是促膝长谈了整晚。然后白玛和elves姗姗来迟,七个人加一只狗围住麻将桌,目光齐刷刷全在鸭子身上。它挣扎着跟剩下的蛋壳分离,翻了个身露出屁股,和蛋壳上几乎快分辨不清的四个字。“……嘻、哈、圣、蛋?这谁写得,这么恶趣味!”“额……蛋拿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可能是前人的寄托吧。”“然后蛋里蹦出个特朗普,靠。”“特朗普也挺好的,makechinesehiphopgreatagain就靠你了鸭。”“神特么特朗普,梁真要是知道了是不是有很多问号。”“嗷呜嗷呜,嗷嗷嗷呜!”“冲鸭冲鸭,小jiojio露出来呀……” 第119章 但自告奋勇的不止他一个,姜诺说,他想选何塞。一直回避这个名字的梁真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旁边的摄像机,小声劝姜诺:“我知道你跟他有些恩怨,但没必要在这个舞台上……”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他下个月就要跟鑫传娱乐老总的女儿订婚,林哲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梁真言下之意是何塞背后水太深,怕姜诺一脚踏进去就被淹了,但姜诺执意。姜诺说:“我不是想出风头,让我去吧。”梁真最终把深吸的那口气吐出来,问姜诺想唱什么歌,姜诺给他姜善的最后一首歌《追忆》。姜善当时已经做了截肢手术,也没办法离开病床,他用左手歪歪扭扭写完歌词,守在病床边上的姜诺再用手机录下他的声音,处理后用不真诚祷告者的马甲发出。他们之所以没用真实的账户,是因为当时跟风辱骂姜善的人成千上万,姜善不希望这首歌的评论区里乌烟瘴气,所以用那个马甲发。姜诺没反对,于是之后给这首歌留愁伤感言的人成千上万。后来有人猜测这首歌是姜善写得唱的,也不会像两年前那样被追着骂,而是收获“rip”的跟贴。姜诺没什么追求,看到大家不对逝者网络暴力,他原本也就满足了,直到今天早上听梁真重新提起何塞的名字,他被宴若愚从后面搂着,捂着胸膛,他感受着对面和自己的心跳,才重新认知自己般燃起某种斗志。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也不怕摄像机捕捉到对话中的私密。这段花絮播出后确实引起不少争论,原来不真诚祷告者皮下有姜善、却又不止姜善。原来姜善真的没吸毒,而是得了很痛很痛的病。互联网终究是有记忆的,那份污蔑姜善吸毒的药检报告被重新挖出,越来越多的人顺藤摸瓜,想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个消息放出来的。曾经不了了之的一切逐渐清晰,矛头逐渐指向姜善退赛后的利益获得者。自从姜善被大规模网爆后,姜诺就不怎么看社交软件了,这些瓜全都是冲浪小能手林淮筛选后复述给他听的,幸灾乐祸手舞足蹈,等着看何塞跟姜诺正面比拼后翻车。姜诺会听,但挺波澜不惊的,还是觉得应该拿作品说话。录制排在晚上,中午,他和宴若愚一起去酒店附近的商圈吃饭,吃完后坐在一家蛋糕店里休息喝奶茶,等到点后再去livehouse彩排。这家店是林淮和宋舟推荐的,宴若愚往群里发了个位置共享,他们俩也来了,等会儿可以一起坐宴若愚的车走。时间还算充裕,宋舟就点了个鲜花蛋糕,,手边一杯奶茶。几天前他停了那些维生素,停药前兢兢业业不碰咖啡因,停药后时常会晃晃悠悠失平衡,被林淮发现好几次。但宋舟不想被林淮关心,绝口不提那些维生素到底是a还是bcd,不仅蛋糕不断,还开始喝奶茶。他天天高热量,却没见胖,使得林淮随时随地都爱往他脸上瞅,手指机械性地滑动刷热搜,心思却全在旁边看手机的宋舟身上。然后他突然在余光里看到一个“爆”。这年头除了明星结婚出轨,还能有什么新闻能爆。林淮不由收回视线,先恰个瓜,没仔细看标题就点开,营销号的九宫格图一跳出来,他就“啪——”的一声把手机放下,屏幕朝下。他这动静惊到了宋舟。宴若愚还低着头,一直在跟裴小赵聊刚拿下的几个联名,裴小赵那边突然安静,再突然发来几个“对不起哭泣·jpg”。宴若愚一脸问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裴小赵给他发了条微博链接,说:“我马上去调查是谁干的。”宴若愚都没点开,看见链接附带的那几张图,就能想象下面的评论。他脸都青了,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姜诺。一无所知的姜诺托着下巴,保持这个姿势看向窗外已经很久了。他真的很喜欢去观察,于他而言,店外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又有什么表情比虚拟的网络有趣多了,所以当他扭过脸,并不能理解同伴为何如此担忧地望着他。“……怎么了吗?”姜诺茫然地问。他注意到宋舟打开的软件是微博,正要掏出自己的手机也看看,宴若愚摁住他的手,打包票道:“你先别看,这件事我会帮你摆平,你什么都别看,先安安心心录完今天的比赛。”“嗯,千万别看,会影响心态的。”头一回吃瓜吃到自家房子塌了的林淮结结巴巴地附和,宋舟也把手机关掉,郑重其事道:“珍爱生命,远离网络。”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姜诺确实被他们几个神经兮兮的样子逗到,笑了一下。然后他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其他三人也一副警铃大作的紧张样。姜诺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给他们看来电显示上显示的“姜智”,说:“我总不能不接吧。”姜诺从位置上起身,出蛋糕店的门后接通姜智的电话。他没站在一个地方,而是随意的走动,但电话那头的姜智比屋内的三人都要激动,开口就说:“哥你别看那些评论。”姜诺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姜智带着明显哭腔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你更好了……一定是何塞搞得这一出,他以前就是这么黑姜善的……”姜诺有些听明白了,安慰姜智别激动,开免提后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博,热搜榜第一是他的名字。他点开,实时微博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照片。那些照片里的光线全是暗的,声色犬马的场合里大多是这种氛围,他穿着裙子站在后面,或者坐在沙发角落里,等前面讨来消遣的有钱人欢心的小姐公主把喝不完的酒偷偷给他。所以他并不是照片里的主角,只不过照片里恰好有他而已。但之后几张照片他就没办法否认了,他那时候头发已经够长不需要戴假发,他站在夜店的打碟机前,衣服短到露脐,脖子上一圈choker,刚好遮住喉结。那几张照片是从舞池的角度拍的,把脸照得异常清晰,即使带妆,也能分辨出那个“女dj”是自己。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身装扮。他就是在那天遇上宴若愚的,宴若愚嫌他脏,廉价,几万块的大衣他披了一下,宴若愚就不要了。姜诺逐渐听不清姜智都说了些什么,控制不住地点开几万+的评论区:“y1s1,因为留长发,刚开始看节目就注意到这个选手了,弹幕说他充钱划水我也没跟风黑,还和亲友脑补过他会不会是女装大佬,万万没想到……而且穿得好俗啊,幻灭了幻灭了。”“这就是站街吧,太不要脸了吧,恶心!”“我以为吸/毒已经是贵圈的底线了,没想到贵圈还有性转陪酒,失敬失敬。”“他又不是女的,能有什么自愿不自愿,肯定是冲着钱啊。”“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价码,素人想火,也要看看自己以前的黑历史捂不捂得住。”“这么看来他跟姜善绝配,一个打人进派出所,一个做鸭。”……这些排前的评论全都动辄几万点赞,姜诺看着那些数字,只觉得很不真实。他还算冷静,手指一划又更新了一遍的广场,实时更新的最新一条说:“现在想到自己磕过他和宴若愚的cp就跟吃shi一样,呜呜呜我们鱼好惨,每次看他眼里都冒星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个装纯的白莲花。”姜诺这才迟钝地喘不上气,他抬头,阳光普照,而他无处遁形。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错,那段日子他为了筹钱还钱,什么活儿没干过,早就把自尊自爱抛在脑后了。他自认还算坚强,可他一回想那条心疼宴若愚的微博,就退缩不敢面对蛋糕店里的人,怕连累到他,根本没底气当一切没发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出于本能地逃离,都没回去打个招呼,就顺着人流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网络是网络,现实是现实,他在网上被人骂得狗血淋漓,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等候区内,所有人都在看手机,不关心身边有谁,只有一对小情侣看手机之余推推搡搡左顾右盼,游离的目光最后落在姜诺身上。姜诺站在隔离门前,余光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小眼神,但没有交织上去。他只想着快点离开,所以忍受那两人的注视频频在手机和自己脸上逡巡,最后男的开口,问:“你是姜诺,对吧。”姜诺没理会,那人当他默认,就嬉笑着说:“你真做过鸭?” 第121章 宴若愚喉结动了动,闷沉道:“你和姜善的,角度都很刁钻,性暗示很强。”姜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苍白地脸变得泛青,问宴若愚要那些照片。宴若愚手机里有备份,不好意思地翻给他看,姜诺盯着那张姜善把手被自己背上的,咽了好几口唾沫压制翻滚的呕吐欲。他告诉宴若愚自己早就看过这些照片,两年前的某个晚上他和姜善一起在出租房里捣鼓下一场比赛的伴奏,三五个社会打扮的年轻人不请自来,把这些照片甩给他们俩,话说得特别难听。姜善一冲动,就和他们动了手,没落下几个拳头,警察就来了,没带走他,就只抓姜善去录口供,以寻衅滋事为由关了他三天。后来他们仔细回想,会发现那几个人虽然混混打扮,但话术玩弄得精妙,字里行间全是挑衅,刺激姜善先动手。也就是那三天,姜善所谓的黑料在网上层出不穷,记者在派出所外的抓拍更是一锤定音,网友一口一个唾沫彻底把姜善淹没。而如果把目光放长远,更有历史脉络得梳理这件事,会发现姜善的下坠只是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最后的飓风是整个说唱圈受到严打。那个在暗处算计姜善的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给整个行业带来重创,只求自己能利益最大化。所以他心安理得用最恶毒下流的手段消灭自己夺冠路上最强有力的对手,甚至不惜毁掉。所有人沉默,两年前是谁捣鬼不言而喻,两年后的今天,那个人玩弄舆论话术的精湛手段和两年前一模一样。但他们拿不出证据。裴小赵得到的消息和汤燕关的差不多,在背后操作一切的人极为谨慎,给营销号发照片的全是匿名海外账户,而且有组织有预谋,第二批第三批的照片其实更露骨,好几张都是姜诺坐在客人腿上……姜诺摸出烟,狠狠抽了一口。回休息室后他坐在一张四方桌前,节目组的公关小姐姐给他列出可能的回应方案,希望他咬死否认照片里的人是他,姜诺撒不出谎,他当时很缺钱,确实干过这些事儿。那等待姜诺的就不是换人那么简单了,而是和姜善一样的退赛。梁真不同意i更不同意,骂骂咧咧对林哲说,姜诺要是因为这种原因退赛,这个音乐总监他也不想干了,憋屈!坏人仿佛只有林哲一人,林哲拿了个纸巾擦汗,说他就算放姜诺上去唱,到时候大众评审也肯定会把票投给没来的何塞。网上已经开始有组织地“心疼何塞”,身为冠军不忘初心,回来扶贫重启的节目,摊上的对手跟姜善一丘之貉,不干不净。梁真坚持:“那你今天晚上让他上去唱,我不信观众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坐在姜诺对面的林淮悲观道:“梁老师,您清醒一点,别对大众评审抱有期待。”林淮的重音落在“大众”上,宋舟却还有那么点期待:“导演,姜诺那些照片只能说明他曾经生活所迫,那些污名化的猜测全都是幕后有人在刻意诱导,请你相信观众的判断力,他们会关注音乐,而不是流言八卦。”宋舟的想法太理想化,林淮全都能反驳,但又不忍心反驳。鸭子孵化那天晚上他们曾聊了很久,从渺小的家庭到宏观的未来宇宙,宋舟给他念过《荒原狼》里的一段:荒原狼这样的正直的知识分子之所以与严酷的现实发生冲突,是因为他们既不愿意同流合污,又看不到个体改造社会的出路和群众的力量。休息室内陷入尴尬的沉默,网络上洪水滔天,他们在现实中无力不言。不知过了多久,彩排完的白玛和elves来敲门,见屋内站着坐着的人全都苦闷没什么士气,就唯唯诺诺走到公关小姐姐边上,给她看一段视频,小心翼翼轻声问:“你觉得这段要是放出去,能缓和舆论吗?”公关小姐姐把elves的手机放在桌上,其他正焦躁踱步的人听到视频里的嬉笑声,也纷纷围过来。只见九强选手除了sad和山鬼全都围着姜诺和宴若愚,姜诺捧着鸭蛋,表情专注严肃,等宴若愚把小鸭子接生出来了,姜诺脸上缓缓绽开的笑温和柔软得像只有在云端才能看到的初生红日。“他本人绝没有网络喷子说的那么不堪。”elves虽没怎么接触过姜诺,但他相信姜诺如果被纸醉金迷诱惑才去陪酒,他看到一个生命诞生,绝不会这么虔诚。elves说:“我相信姜诺是个很好的人。”elves和姜诺其实很陌生,所以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姜诺看到热搜以来听到的最暖心的话。他很感激,尤其是听到房间里的其他人也纷纷说同样的话,伊斯特差点都哭了,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凭什么。他们明明一无所知,凭什么用一段过往、一张照片就给一个人的一生下定义。而当他们肆无忌惮把别人的苦难悲惨当一个“瓜”,事不关己地围观,有没有想过某一天拨开人群凑热闹,发现被围观的其实是自己。“但网络世界的信息是非常即时性的,对方的先发制过于精准,我们再去解释前因后果,也没人会去关心。”良久,公关小姐姐硬着头皮开口,林哲点头附和,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为难地恳求梁真帮帮忙,至少以现在的被动情势来看,如果不换人,何塞根本不回来。“那如果把彩排推迟呢?”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的宴若愚。他刚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说的虽然是问句,但总能让人听出不容置疑。林哲问:“你想怎么办?”“既然何塞不来,那今晚就只录elves和白玛,何塞这场推到后天晚上。”宴若愚说,“两天……不,一天都行,你给我点时间,我有办法让舆论扭转。”“你……”林哲并不是不给宴若愚机会,而是这个爆料时间点掐得太好,刚好在录制前几个小时,逼着节目组临时换人而不是下场做公关,费力不讨好且惹一身腥。但宴若愚保证,他能将这一切扭转,只要给他时间。林哲很是犹豫,避开那些和宴若愚同一战线的人望向最边上的汤燕关,汤燕关也点了点头。林哲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资本商业和个人意志的冲突,而是人性的战争。两年前姜善退赛,何塞夺冠,林哲明明知道背后的小动作是谁搞得,也无可奈何地按照台本把冠军项链给何塞戴上,表面笑嘻嘻地恭喜祝福。两年后纸里包不住火,网络上对何塞的质疑刚有了苗头,他就又用同样的招数转移话题,把炮火对准姜诺。姜诺此时尚且还有人信他,帮他,两年前的姜善孤立无援,该有多无助和绝望。“……我给你三天。”林哲与其说是在帮姜诺,不如说把以前欠姜善得还给姜诺,“这一期要是想按时播出,后期剪辑的时间不能再压缩了。i和梁真惊讶地看着林哲,觉得要重新认识自己林哲了,林哲提了提皮带,气势十足地跟公关小姐姐说:“听宴若愚指挥。”宴若愚走到姜诺旁边坐下,所有人围在一起,不言而喻地团结,各个斗志昂扬,反而显得姜诺有些局外人。他是一切的起源和核心,所有人都在关心他,他却依旧游离,被儿时的无人陪伴、童年的背井离乡、少年的细敏自卑和成人世界的无奈重担所束缚,觉得自己没必要让这么多人大费周折。他活了二十四年,除了音乐给他带来过短暂的对命运的掌控感,他一直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往时间的洪流里走,毫无主动性。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他紧攥着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被宴若愚握住,舒展开掌心。“notfair,”宴若愚轻声说,“thissong,notfair。”姜诺一愣,觉得宴若愚突如其来的英语生涩突兀,却又很熟悉。然后宴若愚又说:“hedeservesfairness。”姜诺的唇微微松动,眼尾不受控制地涌出水色。他想起来了,在瑞士的街舞battle比赛中,他对宴若愚说——“youdeservefairness。”宴若愚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扣住姜诺的手指间,那双眼深沉地望着姜诺,说:“你值得公平和公正。”第86章 姜诺被全网黑后,第一个发微博表态的人是宴若愚。他在晚上八点左右发了条九宫格图片微博,全都是从《makeitreal》和《citysounds》里姜诺的截图,他在节目里总是内敛素净,他在mv里带着些妆,看起来精神了点,但不管是在公交车里,还是街道上,白天或黑夜,差异巨大的现实或赛博朋克的未来,他都有一种若近若离的抽离感。姜诺的内眼角几乎是所有五官中唯一锐利的线条,mv里的妆也放大了这个特点,这意味着他但凡有点野心,眉眼间很容易染上狠劲。他没有。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在mv里每一帧都很“佛系”,安安静静像个观察者,无欲无求。 第123章 “可是你真的好美啊。”他换了个词,他说美和生命一样平等。美就是美,仅仅是美,彼特拉克用绘画的美开启文艺复兴,希特勒也能用军装的美诱惑青年投军效劳。那些诠释美的人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对美的诠释被后人推敲钻研做注脚,唯有美本身平等无罪、清白无辜,永远存在。第87章 这组照片第二天由程曼发布。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假装自己有强迫症,又职业道德感作祟,把姜诺黑料里的图拎出来裁一裁,剪一剪,修一修,就变成了下面这些图,穿裙子散着头发的姜诺在酒吧,在夜店,烟雾缭绕的包厢,灯红酒绿的窗边。风月场所欲望沉浮,他往镜头的方向轻轻一瞥,竟生了双观音眉菩萨眼。评论区炸得不是一点半点,稍微有些ps常识得都知道这次照片肯定是程曼自己拍的,但这不是讨论重点,那些坚持不懈刷#姜诺鸭#的水军很快就被自来水刷了下去,因为比起姜诺到底做没做过鸭,更多的网友开始关心他到底用什么口红色号,眉毛和眼影又是怎么画的:“这气质绝了,又纯又欲又丧又孤单,爱了爱了。”“亲亲这边建议你出个美妆教程呢,我要是有这颜值,我也去做鸭!”“亲亲这边再建议给这位姐姐做公关的别浪费了,出个奇迹诺诺app吧。”“来,给大家科普一下,这条小黑裙是xxx最新春款,那条拖地的是zzz走秀款,吊带那套更绝,是某某设计师封笔之作,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这位姐姐背后的金主下血本了,我磕到了,你们呢?”……几个小时后,林淮在b站上传了一段reaction视频。他们在外网找到了去年宴若愚在瑞士的freestylebattle的录像,没过半个小时,#宴若愚当代叶问#还真被刷上了热搜。那段视频唯粉看了沉默,cp粉看了落泪,因为那种惺惺相惜的同胞友情太真实了,也太热血。街舞和说唱一样是舶来的西方文化,他们在异国他乡完全处在劣势,他们借助中国风的音乐击败一个接一个对手。这个reaction视频下罕见地出现了严肃正经的讨论。有个叫“让我们都做one”的网友认为中国风不是传统乐器的叠加,而是一种一种精气神。很多人没能抓住这种内核,所以要么贬低本土文化,把千百年来的传统全都归纳成一个“土”字,要么一定要和西方的比出个高下。但真正自信的人会求同存异而不是踩一捧一——那不叫自信,那叫文化自卑。所以他很欣赏姜诺和宴若愚的处理,舞蹈是西方的,但音乐又是中国的。这或许就是嘻哈说唱之类西方文化流传到国内的魅力之处,文化的繁荣需要1+1,而不是1vs1,给人类文明带来进步的不是分裂和对立,而是沟通和交流。“来,让我们放下傲慢和偏见,手拉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英特纳雄耐尔终有一天会实现。”那条留言很长,宴若愚看到最后一句觉得有林淮内味儿了,正要发讯息问问是不是他披皮写他的,林淮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哪儿找的水军写出这么一段话,居然都被点成评论区最高赞了。宴若愚惊愕,他什么都没有做,写这段评论的人是发自肺腑的,给这条评论点赞的人是出于自愿的。宋舟知道后最为诧异,也油然生出从未有过的信心,对“大众”这个词背后的鲜活个体,对每一个“个体”独一无二的灵魂和内心世界。*他们在晚上八点发布最后一条公关微博,安静了两天的《makeitreal》官方微博终于发声,上传一条视频——《从0755到2077》。那是宋舟在60秒唱的歌,但他重新录了一遍,也换了伴奏。视频一开头,白玛、梁真、elves席地而坐,白玛拿扎木聂,梁真拿西北鼓,elves拿吉他i在镜头外说了声“开始”,三人配合着用这三种乐器演绎出整首伴奏。同时画面切换,宋舟的声音和节目开播以来的片段花絮一起流动。宋舟依旧用了autotone,语句间没有原曲那么紧凑,而是舒缓的,加上电音效果后更复古,歌词虽然丧,但在听感上物极必反地笼罩出一种希望和温暖。视频的画面也选得好,大家真心实意地互帮互助,音乐将他们聚集到一块儿不是为了自相残杀,而是更加团结。视频最后,选手们围着宴若愚和姜诺,焦灼地等待鸭子出生,宋舟刚好唱到结尾。他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人手记》里写的一句话。陀翁对人性持悲观,认为人是两只脚行走的忘恩负义的动物,但他终生书写的都是个人的救赎和爱。人在他笔下死气沉沉,人类在历史和文明长河中生机勃勃。“去包容和交流吧。”宋舟用了自己的原声,镜头对准姜诺手里的那只鸭子,鸭壳上还能看到前人留下的字迹。#姜诺鸭#重新登上热搜榜:“这是全部都下场站姜诺啊,我居然在一个说唱真人秀里看到了团魂,我落泪了。”“这才是真正的loveandpeace啊。”“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37,这首新版《0577到2077》在两小时不到的时间内获得1w+评论,那些芭乐流行歌是大众的选择,这首歌也是大众的选择。”“那些说这种歌小众不火的人都散了吧,也别留言说希望自己喜欢的歌手不要商业化不要被发现,说这些话的人全都没有心!不走向主流你喜欢的歌手吃什么,你随口挂在嘴边的爱吗?”“呜呜呜呜梁真妈妈爱你,你永远是少年!妈妈爱你,爱你!啊!”“我歪个楼,视频最后十几秒我已经看了快一百遍了,宴若愚到底有没有亲姜诺头发啊,还是不小心碰到而已,诶呀急死我了,不搞清楚我今晚都睡不着觉。”“啊啊啊啊姐妹我也看了好多遍,我觉得就是亲了,啊啊啊啊我嗑到真的了,我爱的少年都太棒了!”……至此,宴若愚布局的一系列操作顺利收官,舆论顺利反转,鑫传娱乐旗下那几个营销号全都安静如鸡,不再强行尬黑。但宴若愚不放心,怕他们在凌晨整幺蛾子,就一直电子产品不离手,坐在沙发上看电脑,刷新到最后眼睛受不了,戴起了眼镜。他度数并不高,只有用眼过度时才会戴那副半框眼镜缓和,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像歌手rapper,而是青年才俊企业家。姜诺坐在他身边,双腿蜷在沙发上,缩着身子看手机里这两天拍的近千张照片。宴若愚注意到了他的一声不吭,故意往他身上躺,问姜诺:“怎么了,一脸不开心。”“没有不开心……”姜诺露出一个微笑,但很短暂。他这两天拍的照片比他二十年来拍过的还要多,他表现的很好,连程曼都夸他在镜头下的状态特别灵,想要什么情绪就能拿出什么情绪。可当他离开了镜头,回归到现实生活,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迟钝、内敛、寡言,不知道是镜子里的自己更陌生,还是照片里的自己更真实。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往日不可追忆,现实不曾善待,未来不能估算,他在过去和将来的拐口,听到宴若愚说,明天会带他去个地方。*他们挤在沙发上凑合睡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宴若愚没开车,而是和他一起步行,来到曾经的城中村棚户区。那一片已经变成了工地,施工队有条不紊地工作,有些区域已经安上承台,承台上是建筑物,承台下是地基。两人站在升降台上。姜诺原本以为那种二三十楼商品房的地基应该动辄三五十米,他低头望去,脚下正在打桩的地基并没有那么深。“因为这块地不做商品房也不做写字楼,”宴若愚说,“这一块全部都是廉租房。”姜诺惊愕,看向宴若愚,宴若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政府项目几年前就有了,但一直没房地产开发商响应,所以找到了他爷爷这个卖衣服的。“我爷爷1981年下海,跟他同一批做实业的只有他还始终如一做服装产业,现金流充裕,在银行没什么贷款,根本没有上市的必要。”“但他还是去敲钟了。他能把生意揽过来,出货到底还是要靠员工。如果没有那些叔叔阿姨24小时三班倒的上工,把人工成本压下来,我们在那个年代根本没办法和国外的供货商竞争。”“而很多当年第一批进厂的技术工种并进入管理层,死工资拿了大半辈子,又因为是外地人,拿不到户口买不了房子,也渐渐买不起房子,唯一的家当就是加入初期那一点点股份,如果上市了,他们口袋里也会宽裕些。”“我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懂我爷爷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明白了,我爷爷并非崇高博爱,他只不过是见证了五湖四海的背井离乡来建设自己的城市,所以不想欺负农民。”“他没忘记那些人,”宴若愚在姜诺身后说,“那些人也不会被忘记。”姜诺沉默,没回头。他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古老悠久,早在人类诞生前就存在,他面前做支撑的单桩一排又一排,每一根都将与承台连接,承托起未来的家园。然后姜诺走进,一双手颤抖地触摸桩壁上刻的端正小字——“姜善曾经住在这儿。” 第125章 “说句残酷现实,现在的说唱太低俗了,何塞转型不做hiphop是正确的选择,而他还愿意响应节目组的邀请来当大魔王踢馆,吃水不忘挖井人,实在是太高尚了,和那些diss来diss去的同行相比,高下立判。”宴若愚扭头看向那位头头是道的大众评审,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舞台上,何塞开始表演歌唱。前奏一响起,宴若愚就觉得不对劲,何塞换了首献礼歌,开口就是“眼望无尽五千年……”他选了个绝对的制高点,那就是爱国。别人爱国是因为眼里常含泪水,对土地爱得深沉,他的爱国是门生意,潜台词是他都歌颂祖国了,不给他投票就是不爱国。宴若愚快给恶心吐了,姜诺则一言不发看向舞台上穿中山装的何塞,双眸冷漠面无表情,全程注视舞台右侧的大屏幕,那上面写着他和何塞的名字。五分钟后表演结束,何塞名字下方的票数高达521,这些人只有一次机会跳票,如果跳票的人和原本就打算给姜诺投票的人数加起来没有超过300,赢的就是何塞。*何塞从侧方下台,刚好和等候着的姜诺面对面。何塞把麦克风递给他,在镜头下颇有传承感,姜诺没接,何塞就安慰:“年轻人别紧张,输赢常有,但未来是你们的。”姜诺这才接过麦,他知道周围有摄像机,但他不在乎了,就是想对何塞说:“你可以滚了。”何塞尴尬一笑。隔着一层屏幕的世界一直是他的主场,在他游刃有余掌握规则后,他很少感受到如今日这般的挫败感。因为姜诺不跟他玩那一套,跳脱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他头疼了。他又客套地在镜头下表演了几句,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不打算在之后宣布票数的环节再回舞台。宴若愚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扭头跟姜诺说:“我出去一下。”“就一会儿,”他补充,“你上台表演的时候,你肯定能在台下看到我。”姜诺点点头,宴若愚离开后,他重新看向舞台,工作人员正在重新布置现场,他默默等着,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压抑,在恐惧,同时又在叫嚣,在呼唤,引领他睁开眼看看——他看到工作人员在对面把干冰往灯光下倾倒,泛着莹莹亮光的泡沫在缭绕的烟雾中穿梭抵达他眼前,折射出他的脸。他伸出手挥动,想把泡沫抓住,它们却在下一秒无声破裂,变成细小的水珠。再下一秒,更多更大的泡沫出现在舞台和他周围。他侧过脸,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指着自己鼻子像抓住什么把柄,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口是心非,爱说别人幼稚,自己还不是玩得起劲。”姜诺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情绪激烈喘不上气,姜善连忙上前擦拭他情不自禁落下的眼泪,心疼道:“怎么哭了,马上就要上场了。”姜诺控制不住,哭腔明显道:“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怎么会……”姜善笑,阳光又灿烂,而且健健康康。很多时候姜诺想起姜善,刺入脑海的永远是他在病床上的模样。久而久之他的大脑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他干脆什么都不回忆触碰,也把自己永远困在了过去。但现在闸口失灵,过往的一切泄洪般涌现在他眼前,也带来了永远二十七岁的姜善。“我一直都在。”他捧着姜诺的脸,也捂住姜诺的手摸自己的脸,说,“我会在人群里陪着你。”第89章 姜诺站在了舞台上。灯光刺眼,他看不清其他观众,但能在耳返里听到《追忆》的伴奏,有一个全新的声音从他的躯壳中滴水般冒涌而出,他提到了平芗,他和姜善出生的地方。同一时间,宴若愚跟着何塞来到停车场。两人一直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何塞上车后,宴若愚绕着他的那辆奔驰转了一圈,再站在车灯前,手里玩弄着一把小刀。何塞以为宴若愚用刀把车上的漆刮了一圈,大惊,急急忙忙下车定眼一看,车身完好无损,再抬头,宴若愚勾着嘴角一脸嘲讽,像是在戏谑,他不过这点气度。而他一下车,宴若愚就三两步走上前将何塞整个人撞到车门上,另一只手抬起,小臂极为挑衅的卡在对方的咽喉处。何塞呛声咳嗽,司机赶忙下车,举着手机录像取证:“打人了,打人了!”“我知道打人不对,”宴若愚让那人别瞎嚷嚷,重新看向何塞,慢慢悠悠道,“但我今天打的是畜生。”何塞不再假装咳嗽,与宴若愚直视。按照他一直以来的套路,他现在应该装无辜,毕竟先动手的是宴若愚。但宴若愚敢先动手,就说明他根本不惧何塞和他背后的资源势力。何塞最大的资本就是老丈人的鑫传娱乐,这是一家近几年爆红的经纪公司,本身并没有太多影视综艺资源,但站稳了选秀的风口,旗下艺人全是一二线的流量鲜肉,确实狠赚了一笔。老板明面上只有一个女儿,那个女孩子比宴若愚大不了几岁,是“北美白富美吐槽揭秘bot”的常客,宴若愚也曾经在别人攒的局里见过她。尽管高中就出国,那个女孩子读到大学快毕业都在找枪手写论文,白天不去上课,晚上沉迷酒吧夜店,浓妆艳抹网红妆。她也不是没优点,宴若愚同专业有个拿奖学金出国的男孩接过她的论文单子,说她给钱多又爽快,也没外面传得那么绿茶心思深,本质还是个缺父母陪伴的孩子,漂漂亮亮的小傻瓜。所以何塞认识她后就一直嘘寒问暖,提供成熟男人的安全感,聪慧如张爱玲都能在抗战年代给胡兰成汇三十万稿费,二十岁涉世未深的富二代被他拿下完全是时间问题。“别打脸,我明天还要陪我爱人去看婚纱。”何塞说着求饶的话,却颇为挑衅地侧脸,宴若愚的小臂又往他喉结的地方抵了抵,低声警告道:“别再出现在姜诺面前。”“……原来这些天真的是你在他身后。”何塞笑得隐晦,奇了怪了,“他就这么舒服?哦,对,不舒服……姜善也不会为了他,跟别人斗殴进局子。”宴若愚听不得他这么羞辱姜诺,差点没忍住拳头,何塞继续刺激他:“你爷爷跟政府间的合作项目未来不止一个,在那些人眼里,同性恋就是性丑闻,你和姜诺的事儿要是兜不住,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接这个班吗?”他的激将法反而让宴若愚消了气,宴若愚松开手,嫌脏地往衣服上掸了掸,说:“就这?”何塞一时不明所以。宴若愚见他格局就这么点,只能看到个人的利益得失,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宴若愚不愿意再费口舌:“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吧,我不陪你玩儿了,大叔。”他说完,就转身往livehouse走去。何塞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竟油然生出一种自己被欺凌侮辱的挫败感。姜诺有句话说得很对,没人能在何塞的那套逻辑中战胜他,他完全可以自圆其说,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因为他白手起家,而宴若愚背后有大树,所以傲慢乖张。但他又确实遭受到了某种从未有过的全新冲击。他压低帽檐从另一个入口进入现场,隐藏在人群里听姜诺唱那首《追忆》。那曾经是姜善写给姜诺的,姜诺用同样的曲同样的名,又写了首缅怀姜善的。何塞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敏锐和猜疑,他从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其他人,当林哲告知他姜诺选了首跟姜善有关的歌,他第一直觉就是姜诺锱铢必较,要跟他算以前的老账。他的心已经黑了,不相信也想不到,姜诺只是单纯又真诚地,想唱一首给姜善的歌,给自己一个交代。*那是首叙事歌,毫无炫技,仅仅是用白描的手法讲述姜善去世后的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带着骨灰回到平芗,当东部沿海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平芗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孩子,死气沉沉。村里的男女老少只要还走得动全都外出打工,只有野生植被生生不息,连废弃的寺庙墙壁都爬上藤蔓。这种村庄一年中只有两个时期会有人烟,一是过年,二是有人去世。只要村庄里有一户人家死了人需要上山下葬,其他家庭不管在散落在哪里打工,都要派一个壮丁回来帮忙。这种约定俗成的习俗或许是中西部欠发达山区对人文传统的最后坚守,逝者家属会把丧事喜办,乐队酒席样样都不能少。把骨灰送上山后姜诺蹲在山脚抽烟,却意外发现连这埋葬生灵的山角旮旯,都立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告示牌。 第127章 被窝里的空气污浊迷乱,他们像是脱离了真实的时空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deja/vu,他们重新走了一遍来时的路,而宴若愚知道,如果自己在七八岁的时候遇到姜诺,他们绝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集。姜诺特羞涩,鼓足勇气才说:“但又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好几年过去了,我连你名字都忘了,就记得那天路过百货商场,你在海报上特别好看……”“再后来……再后来看到你的新闻,就是你父母出事的时候。”姜诺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也幸灾乐祸过。当时很多人都这个心理吧,你虽然没了父母,但你有钱啊……”“对不起。”姜诺诚恳道,“我为以前有过这种想法跟你道歉,我在奶茶店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态度也不是很好,就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我很早就知道,却又完全不认识我的人。”姜诺笑了,眼眶里打转着泪,无奈道:“现在想想,我当时提着条狗去找你,确实有点太刻意了,巴不得你快点知道我的存在似的,好蠢,好莫名其妙……然后裴小赵跟我说,你曾经给我写过很多信……”姜诺闭上眼,双手捂脸不敢面对宴若愚。安静倾听的宴若愚抚摸他清瘦的肩膀,声音并没有太多波澜地问:“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可能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我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我们也未必会相遇。”他没强迫姜诺睁眼,就只是单纯地抱着他。他真是个孩子,每每回想起姜诺的这番话,总会幻想自己拥有了穿越时空的能力,去看看小时候的姜诺。而就算姜诺把他当神经病,他也要郑重其事地提前告诉姜诺,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叫宴若愚的人,这个人虽然脾气臭了点,但真心他喜欢你,请你一定要早点答应他……“……但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又突然觉得没必要了。”宴若愚笑了一下。那一刻他甚至感谢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悲欢离合和苦难。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现在的自己,那个刚好在人生某个节点遇到姜诺的自己。“所以我要是真的有时光机,我还是会去找过去的你,但只是远远看一眼就离开,绝不会去打扰和捣乱,干涉你过去的人生。”他的吻落在姜诺颤动的眼皮上,没再说话。他知道姜诺肯定也懂,这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命运的安排,那些过往缺一分,少一秒,都会导致另一种可能,他们必须将好的坏的、傲慢的偏见的照单全收,才能拥有这一刻的亲吻交颈。才能睁开眼,看到那个人活生生存在于自己眼前。*姜诺睁开了眼。同时宴若愚掀开被子,让新鲜的空气充斥deja/vu。光影和时针重归秩序,混沌时空中,爱能拨云开雾,带深渊里的人见日月天明。第91章 第二天醒来,宴若愚第一个反应就是给前台打电话换大床房。还没等电话接通,他就匆匆挂掉,才想起申请换床的理由很难解释,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告诉有人,他们俩在一起了。于是姜诺就被家具挪动的声音吵醒。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宴若愚把两张床之间的柜子移动到电视下,再把另一张床推过来与他们昨晚睡过的合并到一块儿,然后横躺在两张床上,脑袋使劲往自己小腹的地方拱,逗得他咯咯直笑,勉为其难地挪动身子,和他一样横躺。宴若愚裸着上身,但好歹穿了睡裤。姜诺只穿了条内裤,近乎赤身裸体,所以重新躺下后矜持地把被子裹到脖子处,宴若愚就有样学样,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放在被子里面的手一点都安分,不一会儿就摸上姜诺的胸口,姜诺抗拒地打掉他的手,说:“不能碰。”宴若愚理直气壮:“为什么?”“因为、因为——”姜诺耳根子渐渐红了,大着胆子说:“你昨天玩破皮了,现在很疼。”……删减……“真的?”宴若愚没从被窝里钻出来,跟姜诺讲条件,“那你过两天自己送到我嘴里。”姜诺只愿他今天别折腾,什么都答应。真过了两天,宴若愚歪歪斜斜次躺在床上,嘴巴大张跟婴孩等奶嘴似的,一点大少爷的骄矜劲儿都没了。不止是姜诺,白玛和elves也在大魔王挑战赛中获胜,三人占了六强一半席位,剩下六人刚好可以1vs1争夺另外三个名额。而这场1vs1有些特殊,选手不需要事先准备作品,而是现场抽签后跟自己的对手freestylebattle,现场也取消了大众评选,把120强全叫回来做观众,力求battle现场有原汁原味的“地下”感,林哲做主持mc,三组导师最后根据选手们的临场发挥决定去留。姜诺已经晋级,以宴若愚的水平,只要不抽到林淮都有大概率获胜,而比freestyle,谁和林淮同台都是白给,所以他干脆不努力了,整天缠着姜诺不出门,就在屋子里头厮混。他很喜欢抱着姜诺,像个树袋熊一样搂住他的身子,对皮肤贴合的温度和触感爱不释手。姜诺挣脱不开,想去卫生间洗漱,还得拖着个宴若愚一起进去,他以为自己的牙刷会放在最里边,却发现角落的牙刷底座是红的,手边最容易拿到的,是蓝的。姜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起那支牙刷,摆在眼前看刷头上细小的水珠,问宴若愚:“你这些天,一直在用我的牙刷。”“我还会闻你穿过的衣服……”宴若愚笑,鼻子在他脖颈上蹭,抱怨道,“你再不回来,房间里就没你的味道了。”姜诺拿牙刷的手差点握不住,像是被什么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击中,还是会为宴若愚喜欢自己这个事实感到惶恐。……删减……姜诺其实是个很缺安全感的人,平日里虽总是一副抽离不在乎的姿态,但当两人做完,他也跟白天的宴若愚一样,眷恋地枕靠在对方的臂膀里,指尖划过他胸口的纹身,问他这些纹身都有什么寓意。宴若愚就从第一个说起。他不是疤痕体,当年子弹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副乱七八糟的蝙蝠侠简笔画,那是他第一个纹身,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用刺青的疼痛让自己永远铭记。然后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重启”,他在后颈的地方纹了个发条,再后来他戒掉止痛药,又在后背纹了两道见骨见血的疤痕,想象身体里会有翅膀挣脱出来,拯救他于愧疚苦海。“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孤独,每天都像孤身一人站在惊涛骇浪前,而我无处遁形。”宴若愚摸姜诺的头发,姜诺枕着他的左臂,小臂有一圈浮世绘的花纹,和他之后纹的胸口的荆棘一样,分担他漫长的痛苦和煎熬。姜诺问:“那你以后还想纹身吗?”宴若愚摇头,惜命笑道:“我现在怕疼了。”姜诺也笑,宴若愚看着他,手指依旧玩弄着他的头发并打转,姜诺就问:“你想帮我剪头发吗?”他趴在宴若愚的胸膛上,一双眼盈盈望着拥抱自己的人,也是想“重启”。宴若愚就说好啊,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剪刀,坐在姜诺身后。姜诺以为他咔嚓一刀会剪下一大把,他却只细细剪下一撮,再从自己头发里剪出差不多长短的。他的头发没再补色,发色不再是红而是偏暗黄,姜诺的是黑的,乍放一块儿谁的是谁的清晰明了,宴若愚碾动两指,将两种颜色的头发混杂,分不出你我。然后他找了根细丝带把头发打了个结,送给姜诺,说:“好了!这就算剪过了。”姜诺笑着,接过这个礼物,宴若愚心满意足,认真说道:“我们也算结发了。”姜诺双手握住那一股合二为一的头发,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他们刚开荤,连着两天都没离开过床,吃得都是外卖,只有第二天凌晨出过门,偷偷跑到大厅里的那台三角钢琴前坐下,听宴若愚又弹了遍《月光》。宴若愚虽是临时起意,但这次有备而来,背好了谱子,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弹到一半就忘记。姜诺帮他打灯,拿着手机开手电筒,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走的时候匆忙,松松垮垮套了件宴若愚的衣服,露出大半片锁骨,和亲吻撕咬后的红肿痕迹。他凝视着宴若愚的手指和黑白钢琴键,宴若愚则在看他。曲子还没弹完,宴若愚就情不自禁地问:“比赛过后,我带你去见我爷爷吧。” 第129章 宋阿姨摇摇头:“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才担心,想去美国陪陪他。”宴若愚轻松地笑:“他没跟您说,是因为他自己能扛过去吧,他很懂事,不想让你担心。你也要相信他,他很坚强。”宋阿姨又是摇头,良久,才鼓起勇气从包里掏出一板已经空了的药片递给宴若愚看,宴若愚接过,翻到反面,注意力原本在已经空了的七个圆孔上,待看清旁边的“vefaxine”,惊愕到瞳孔一缩。“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宋阿姨泣声,“自己去吃药不跟我们说,停药也不跟我说。”*舞台上,梁真给两位年轻人做足了思想工作,才往后退了一步,示意dj放些温柔的伴奏。林淮也表现得配合,他现在其实很纠结,宋舟不太会即兴freestyle,和自己在这方面实力差距悬殊,林淮就想着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flow技巧了,简简单单来几个回合就好。但宋舟没他这般胸襟开阔。他是先手,却没有唱,在自己那部分伴奏结束前的最后几秒说:“我和你之间没有peaceandlove。”话音刚落,原本觉得这一组气氛特别尴尬的观众席爆发出了起哄声,敬宋舟是条汉子。他真的特别不给梁真面子,也让节目很难堪。梁真有些头疼,但没慌张,正寻思着要不换个比法,林淮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麦,问宋舟:“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宋舟没说话,但眼神很坚定,像是在说“是”。林淮是他室友,能察觉到他这几天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到了晚上也不爬起来吃蛋糕了,眼眸里很明显隔了层什么,看起来没精神。但自从父母出现后,宋舟就莫名其妙地有了抗争精神。他憋着一股劲儿,双眼皮窄窄的,鼻翼上那颗小痣都在生气似的,林淮盯着那颗总是能让他魂牵梦绕的小痣,有些心软了,好言好语跟宋舟协商道:“咱们先把这段好好录完,有什么矛盾——”宋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厉声道:“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林淮愣住,梁真也感知到事态逐渐不可控,正要叫停,在侧台的宴若愚使劲地冲他挥舞着什么,梁真一个分神,林淮就又问宋舟:“我现在要是跟你吵一架,你心情会好点不?”“我就是跟你吵上一天一夜,我也不会快乐高兴。”宋舟声音有些抖,字字停顿都有设计,像是在控制自己渐渐无法掌控的情绪,也是在把林淮当宣泄口控诉,“我也不想和你争吵,你道貌岸然,嘴里跟别人周旋,肚子里几次三番/都是盘算好的如意算盘。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觉得你输不起,你在我眼里根本没有魅力,你甚至都不敢对我有脾气!”“我、我不敢对你有脾气?”林淮眨了下眼,听笑了,“我一直在让着你!”他喉结动了动,看了眼台下等着看好戏的观众和四周的摄像机,狠下心来跟宋舟好好battle一次。宋舟没用伴奏,他也不占人便宜,没要求dj放音乐,阿卡贝拉道:“兄弟,我看你是出国留学读书读傻了分辨不出人心真假了。你是不是全盘接收了太多西方教导忘了中国人自己的孝道父女母子一场是缘分你应该感恩而不是怨恨。”他渐渐不那么尖锐,跟宋舟打感情牌,尽量柔声道:“别这样,兄弟。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讲父母奋斗的过往是他们在身后助你乘风破浪你不能仗着他们的爱就兴风作浪。”梁真觉得林淮这波讲的确实挺有道理,以为宋舟会接不上,宋舟却嘲讽地笑了声,指向自己说道:“你在梁真面前讲孝道,谢谢,我真的有笑到。”梁真突然被cue,喉咙头都是一哽。宋舟继续道:“你就别在这里故作腔调了你到底是在玩说唱还是瞎子摸象你现在活成的模样我是你爹一定大失所望。”梁真都不敢这么直白地训斥林淮,直接听懵了,看向林淮那眼神特别复杂,使得林淮也有些心虚,烦躁地来了句大实话:“反正你就不应该跟父母这么说话!是他们赚钱养家供你上学,你们有亲情也有血缘。”他其实在示弱了:“而我孤身一人,能被收养是我的运气,以后只需要对得起自己。”宋舟问:“那你真的过得了自己这关吗?”宋舟步步逼近,问林淮:“窗外明明飞鸟,你为什么要屈服于高墙?和看不见的屋中大象!”*宋舟丝毫不留情面地质问,字字珠玑根本没想过后果,横冲直撞地把林淮逼迫到一个角落绝境。林淮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不顾梁真的打断,也放下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克制和忍让,把那些焦灼和渴望,勇气和怯懦,全都撕扯给宋舟看:“我没偷没抢没抄袭我当然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倒是你,你拥有东部沿海发达城市的待遇你能出国抓住世界的机遇你父母将自己都没享受的物质生活给予你现在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是那么幸运。”“然后你在这里叫嚣劣币驱逐良币被包装成巧克力的shit横行你恨不得将其他人的三观审美清洗众人皆醉你独醒。”林淮深吸一口气,很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对宋舟说:“你是君子,这世道还有君子太难得,你就像是《大学》里的‘大学’生,以君子之心渡世人于匮乏的精神世界,但你不知不觉用更高的标准重新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原本等着看热闹的观众们全都安静,导师席上,另外三名导师不约而同站起身,站在更靠近舞台的地方,姜诺和伊斯特则静悄悄地下楼梯往后台走去,后台,宋叔叔只能看见宋舟一动不动的背影,担忧地想冲上去,宴若愚拦住他和阿姨,跟他们说,对面的人是宋舟室友。 第131章 那些设计完全能窥见宋舟的内心世界。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那么西化,反而是逆着城市化向往田园牧歌,怀念一个早已逝去的珠江三角洲,那里有他的乌托邦,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田可耕兮书可读,半为农者半为儒”,一片世外桃源。这样的桃花源多美好啊,宋叔叔却毫不留情地将这层浪漫的滤镜戳破。如果停留在过去而不是现代化,他们这样的农民只配给士绅阶层当长工抬棺材,别说出国,能识字都是奢望。“我就应该送他去种地。”宋叔叔再度强调,非常赞同林淮在台上说的一些话,觉得自己儿子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活在一个生下来就吃得上肉的时代,不需要为物质生活操劳,所以赶时髦似地得了名为抑郁的时代病。“当代人的抑郁和时代之间确实有联系,但宋舟肯定不是赶时髦……”梁真正寻思如何措辞更委婉,宋叔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有些赌气道:“还是你儿子好,懂事又乖巧。”梁真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精彩,给林淮面子,没当着宋舟父母的面损他,跟宋叔叔开玩笑道:“送你要不要?”“猴啊。”宋叔叔倒是认真了。孩子果然都是别家的好,他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有个林淮这样的儿子,肯定比宋舟省心。林淮就这么轻轻松松成叔叔阿姨的干儿子。宋舟就在隔壁的房间,林淮等了会儿,还是想去看看他,房间里的人接二连三地都跟着他过去,只有伊斯特还留在原位。姜诺见伊斯特出神发愣,便折了回来,问他怎么了。伊斯特张着嘴,欲言又止的,茫然不知所措道:“成年人的世界都这样吗?”姜诺慢慢坐回到他身边,柔声问:“这样是哪样?”“就是……”伊斯特想不出精准的表达,说,“一地鸡毛。”姜诺把鸭子放桌上,搭在椅背上的手抚摸伊斯特的头发,安抚这个马上要成年但又恐惧长大的少年,加了把火现实道:“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质吧,不仅一地鸡毛,绝大多数人大概率都是一塌糊涂,一败涂地。”“那、那为什么还要长大?”伊斯特委屈道,“按你的说法,人根本赢不了这个世界。”“为了不输给自己吧。”姜诺笑了一下,说,“你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还愿意长大,面对它,甚至热爱它,你就是自己的英雄。”*另一间休息室里,王墨镜和louis刚刚离开,留宋舟一个人趴在桌上,林淮缓缓推开门,宋舟听到声音后扭头往门口望了一眼,就又背过身趴下。林淮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找回自己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状态,掏出手机假装在开直播,吊儿郎当道:“感谢小合鸽鸟子送的鱼粮,每次开播你都第一个进直播间,辛苦了辛苦了。”宋舟跟没听见似的,死气沉沉一动不动,林淮就又大着嗓门说:“感谢‘小舟怎么不开心是不是淮仔欺负你了妈妈帮你打他’送出的猫薄荷。”林淮气差点没喘上来,边走近边夸张道:“这个id也太长了吧,宋舟你听见了没啊,妈妈只爱你不爱我,诶!感谢‘淮仔小舟什么时候在一——”他没能把编造出的id念完就噎气,因为他坐到了宋舟面前,宋舟把大半张脸埋在臂膀里,泪流满面。林淮瞬间就慌了,想帮忙擦眼泪,伸出的手又不由自主缩回来,宋舟抽泣着,泪眼婆娑道:“你骗人。”林淮没能跟上他的思维,只能先点头承认下来,宋舟就又说:“你还说会把世界还给我……你骗人,你好坏!”林淮无辜地缩起肩膀,不合时宜地逗宋舟:“我以前都没发现,‘林淮’和‘好坏’居然押韵……”宋舟才不觉得好笑,哭泣地吼出声:“你就是个大骗子!”宋舟与其说是在控诉,不如说是在宣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大同世界并不存在。他读过那么多书,去过那么多地方,他的眼界学识足以让一切象牙塔和乌托邦的假说坍塌,他却还愿意天真地守护那一丝期待。他恨林淮吗?确实有点。如果没遇到林淮,他还能躲在一隅角落逃避现实生活中的巨大差距,把这一切怪罪于一种制度,一位领袖,一个观念,一行主义,而不是正视自己的内心。本质都是孤独罢了。有些人在物质消费上寄托精神家园,有些人沉溺于社交网络,而他的载体是宏大理想。归根结底,都是孤独——都是一个人茕茕孑立太久后,无处安放寄托的情感和灵魂。“……对不起啊。”林淮为自己当初夸下的海口道歉,宋舟却越哭越凶,听得门外的父母揪心,忍不住进屋。见儿子哭得这么凶猛,宋阿姨瞬时泣不成声,宋舟不想面对,又无处可躲,就藏进了林淮的胸膛里。林淮紧紧抱着他,头一回做这么近的肢体接触,那种久别重逢的似曾相识感又汹涌而来,将他们俩淹没。宋舟开始说胡话,不想回美国,宋阿姨说好,没事,他就是不想念大学都没事,只要他开开心心。“那我想去拉脱维亚。”宋舟鼻音太重,又闷在林淮胸膛里,大家伙猜了好几遍才听清国家名。林淮就问他原因,宋舟哭得没那么起劲了,断断续续说,拉脱维亚有很多俄罗斯人,那里有很多森林,有森林就有熊,一个人要是孤单,就会有熊抱抱他,陪陪他。林淮这回听清了,哭笑不得,臂膀收紧,贴着宋舟耳朵说:“不用去拉脱维亚,我现在就抱着你。”他真会骗人,跟宋舟说:“你就算睡着了我也能钻进你梦里,一直陪着你。”第94章 不仅是宋舟父母,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个休息室里,哪怕不能帮上忙说上话,也定定站着,给宋舟一个无形的力量。伊斯特还坐在隔壁房间,迟来的姜诺就站在门口,没进去,林哲和摄像师都在他边上,镜头除了捕捉房间里的交流,还特意扫了姜诺手里的鸭子一眼。林哲也觉得姜诺的鸭子有趣,再看看屋内,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万万没想到一个说唱真人秀,最后做成了温馨家庭剧。选手一个比一个有故事,却又一个比一个柔软。那天晚上宋舟还是和父母住一块儿了,林淮和他同居了近两个月,突然品尝到了分离,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隔几分钟就往火锅群里发“爆哭jpg”,学宴若愚freestyle,在群里发语音:“你离开后的房间真的很空很大,大到我特别想出声,特别想说挽留的话……”林淮虽然话多到让人想将他屏蔽,但那种心情还是能理解的。白天的freestylebattle虽然没宣布输赢,但无论从气势还是歌词,晋级的显然是林淮。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宋舟嘴上说着不想回美国,学位还是要拿的,整理整理心绪,过两天肯定要飞学校。林淮从海选开始就是坊间传扬的冠军“内定”选手,宋舟输给他,也算虽败犹荣。但选手们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妙,尤其是宴若愚和姜诺。回房间后,姜诺就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但又不说,宴若愚性子急,越猜不到越郁闷,顶进去后耍脾气,“啪——”得一声拍姜诺的臀,故作嫌弃道:“姐姐屁股好窄哦。”……删减……姜诺全程一声不吭,只有几声呼吸和呻吟泄露了情绪。宴若愚回忆起姜诺最开始的慌张无措,和现在的配合,不禁怀疑姜诺对疼痛到底是敏感还是喜欢。他都这么恶劣了,姜诺还是没有叫停和反抗,前面居然比他温柔相待时更有反应。宴若愚觉得疑惑,也感到不安,想和姜诺好好聊聊,毕竟他现在励志要做“responsibleman”,而不是“spoiledboy”。他正在打腹稿,寻思如何开口。两人躺在床上,他从后面抱住姜诺,姜诺望向床位桌子上的鸭子,突然说:“我们把妹妹送给宋舟吧。”“不行!”宴若愚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容置疑道,“这是我们的鸭子!”“你又不照顾……”依旧丧偶式育鸭的姜诺晓之以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鸭子是直肠动物,这些天都是我跟在它屁股后面擦。”“但这不能成为你把鸭子送人的理由吧。”宴若愚把姜诺紧紧搂住,像是要送的不是鸭子而是怀里的人,着急道,“宋舟过两天肯定要回学校,你就算把鸭子给他,他也带不回美国。”姜诺缄默了片刻,宴若愚以为他被自己说服打消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姜诺却又弱弱地说:“你别这么小气。”“你别这么大方啊!”宴若愚更急了,懊恼道,“你自私利己点行不行啊,你怎么总想着别人。” 第133章 梁真私底下出了名的宠对象,爱人说什么他都好好好,特意把江景房收拾出来了,爱人却临时加班没空做饭。梁真只得也临时换菜谱,去超市买火锅底料,让林淮先带人四下逛逛。小区里有篮球场,到下午刚好被建筑物挡住光线成阴凉处,他们又有四个人,林淮就建议去打篮球,运动会儿肚子饿了,晚上吃火锅也舒坦。其他人都同意,没上楼,直接去篮球场,那里刚好有两人在斗牛,他们就加入进去组成3vs3。转球分组后林淮和宴若愚分到一块儿,姜诺队里另一个人也偏瘦小,两队人体格相差明显,原本以为实力会很悬殊,林淮和宴若愚拿到球就爱往内线冲,猛归猛,但太顾着自己耍帅不乐意配合,一旦丢球被姜诺他们拿到球权,慢慢传球不着急,就更容易失去耐心,到最后两队人比分其实差不多。然后那两人把球借给他们,先去吃饭,让他们帮忙占住场地。林淮应允,和宋舟还留在场上,宴若愚和姜诺去旁边超市买水。宋舟还在停药后到戒断期,身子会突然出现轻微震颤,再仔细观察他走路跑动的姿势,会发现他的平衡感不是特别好,偶尔会东倒西歪,像极了姜诺那只小鸭子。这也是戒药后必定会经历的时期,林淮犹豫,不知道有些话当讲不当讲,偌大的篮球场此刻只剩下他们俩人,他拍打着篮球站在三分线处,还是开口问面前的宋舟:“你会不会戒得太快了。”“没有。”宋舟不容置疑道,“我按照医嘱减的,两片到一片,一片到半片,再两天吃半片。”“我知道……”林淮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劝道,“但我觉得吧,你减的速度太快了,我也看了医嘱,那上面明明写着应该两个星期减一次,我看你三天就——”林淮没说完,因为宋舟趁着他三心二意把球抢了过去,往内圈冲三步上篮,林淮仗着体格和身高优势盖帽,将球拦了下来,然后拍打着出三分线外。宋舟在之前的3vs3中体力消耗比较大,现在就像头冲刺后没捕捉到猎物的豹子,强撑着想跟林淮分出个高下,站在三分线内,双手扶在大腿上盯着林淮手里上上下下的篮球,时刻准备着把球重新抢过来。他很认真,显得林淮有些吊儿郎当。林淮并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但很尊重宋舟,没直接把球脱手扔过去,而是正正经经冲进内线,扣篮失败,没抢到从篮筐边蹦哒出的篮球,宋舟才重新掌控球权。两人的位置再一次翻转,林淮作为防守方,一如既往地话唠,问宋舟:“你为什么会买温州出发的机票。”“梁老师约过我好几次,我再不来,太说不过去了。”林淮“啧”了一声:“我知道梁真叫你来吃饭,但你为什么要买温州飞的机票。”宋舟的注意力依旧在进攻上:“如果想明天飞,只有这条转运航线目的地到纽约,我没得选。”“但这条航线真正的起点是北京,你完全可以从港城出发飞北京。”林淮勾着嘴角笑,偏偏要逗宋舟,“你别害羞嘛,你跟我明说想在出国前再见我一次,我立马奔港城找你去。”宋舟看着眼前双眼发光发亮的少年,一言难尽,不想吐槽,也否认不了,虚晃两下冲进内线,就要投篮了,脚底突然一软。宋舟出于求稳,没把球脱手,重新回到三分线外,喘得也比之前厉害,林淮挡在他面前,换了个严肃认真地表情,笃定道:“你就是想见我。”宋舟不承认:“没有。”“那我也要去港城,”林淮不再逼迫,盯着对方鼻梁上那颗小痣,说,“我想见你。”宋舟抱住了篮球。两人四目相视,林淮没有乘机抢他的球。然后宋舟继续拍打篮球,渐渐急促地喘息声不只是累的,还是由心绪起伏导致。他开始在三分线外焦躁的踱步,抹了把额头的汗,说出来的话不像是给林淮听的,而是问自己——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道:“我明明不喜欢你。”他说的当然不是爱侣之间的喜欢,而是作为朋友,两人从品行到三观都是碰撞不相容的。“你不喜欢我什么?”林淮问得坦坦荡荡,好像宋舟只要愿意说,他就肯定能改,万万没想到宋舟情急之下吐口而出的是:“你学马克思主义。”林淮:“???”林淮小朋友有很多问号,憋不住笑地问:“这和马克思有什么关系?!”宋舟说:“你的历史观是唯物的。”“没错。”林淮点头,深刻掌握马克思主义精髓,“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你肯定也知道,有些历史,它就是由英雄谱写的,比如艺术。”宋舟斩钉截铁道,“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艺术史很明显就是英雄史,就是由那几个天才般横空出世的人引领。”他没说远的,就说近的说唱历史。市场默认黑怕是黑人的,eminem作为白人闯出一部《8英里》;市场觉得说唱音乐低俗肤浅,kanyewest和他的兄弟在卡耐基音乐厅献唱《runaway》;postmalone出道后所有人都震惊了,根本无法将他的音乐往现有的类型定义;xxxtentacion能歇斯底里出《lookatyou》,又能满怀希望地创作出《moonlight》……“说唱来自平民窟和街头,这是说唱的根,但你不得不承认,说唱之所以能作为一个流派站住脚跟,是因为有这些独树一帜的rapper出现,给市场带来焕然一新的体验和听感,引领新的潮流。”宋舟已经把球抱在了手里,看着林淮,还是觉得可惜。林淮没觉得被冒犯,还是老样子,玩笑道:“我要恰饭的嘛。”宋舟叹了口气,无奈一笑,再看向林淮,他已然收起笑。他完全能感同身受宋舟的沮丧,个人审美和市场偏好之间永远存在着悖论,商业化流水线只能复制出第二个谁谁谁,而无法生产出第一个天才。宋舟希望他能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做音乐,他又何尝不渴望,但比起曲高和寡穷困潦倒,他更愿意自己的歌今天就被所有人都听到。他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妥协辩解。宋舟说的那些顶尖rapper被人听到了,火了,但实际上,更多实力才华不输他们的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一起消失在历史里。他们可能问心无愧,一生只为超越自己,可如果那么好的作品最终不被人发现,又何尝不是全人类的损失。“这个世界需要天才,也需要有人像我这样。野百合要是不开出山谷,其他人怎么知道,山谷里有野百合呢。”林淮还是那副嬉笑模样,但有底气和胆量说,“我问心无愧。”历史终究由别人书写,艺术终究由别人盖棺定论。他知道自己在那个舞台上的定位,也知道自己结束比赛后要继续从事什么事业。他甚至不奢望自己有一天能“长风万里送归舟”,只愿淮水载舟行,送君倚岸停。宋舟看着林淮。长久的对视后,宋舟重新开始拍打篮球,冲进林淮的防御区。林淮能看出他体力不支又乏力,本来平衡感就不好,现在更是晕眩,根本进不了球,脱手后只碰到篮筐,林淮跃起碰球,在空中再次弹跳,将球投入篮中。“这球算你的。”他对宋舟说,“世界也永远是你的。”宋舟没看他,盯着那颗球弹动的高度越来越低,最终滚落在地,再用一种……近乎娇嗔责备的语气跟林淮说:“你这人真的很坏。”林淮占便宜地搂住他的肩,厚着脸皮在他耳边大喊:“林淮不坏,宋舟不爱。”宋舟捂住耳朵,但又因为平衡感不太行,只能倚着林淮。宴若愚和姜诺回来后正巧看见他们互相扶持着往家的方向走。夕阳在那个下午把他们落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一起往前走,仿佛那一刻就是余生。然后宴若愚牵住姜诺的手,拉着人一起走过去。梁真已经带着火锅底料到家了,正跟家里那位准备其他食材,听到敲门声后正在挑虾线,嘀咕了句林淮出门怎么能忘带钥匙,邵明音边洗手边强调:“今天晚上收敛点,嘴巴甜一点,别跟林淮吵。”梁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像是不答应,邵明音就弹了他一脸水,离开厨房去开门。 第135章 “他还是很喜欢的,虽然总是跟我吐槽市场不行,从业人员素质也不行,但他依旧热爱这个行业,去当导师也是想做些什么,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至少努力过……”邵明音喃喃,注视着那些照片,仿佛那个十九岁的梁真栩栩如生在眼前,一点都没变。“你们呢?”他随意翻看照片,问宴若愚和姜诺是否还像刚开始那样热爱说唱,姜诺持保留态度地沉默。他刚开始完全是受姜善耳濡目染才去听hiphop,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肯定不会一直听就是十多年,再误打误撞成了这个行业里的一员,真要他好好聊聊对说唱的看法,他绝对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但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再加上今天晚上确实有些被灌醉了,他坐在邵明音旁边的椅子上,趴着,下巴抵在胳膊上,另一只手从头翻梁真的照片,看着梁真十多年前坐在跑车车盖上玩世不恭的耍酷模样,竟想到了宴若愚小时候的大海报。“……刚开始肯定很喜欢,刚开始、会觉得它什么都好,很高级,很贵,很酷,很自由,又很自信。”姜诺呓语着,目光落在久远的照片上,眼眸却又缥渺隔了一层雾,像是在说音乐,又不止是音乐。“后来听多了,见识广了,肯定会从最初的狂热中慢慢清醒。而一旦没有刚开始那么厚的滤镜,我就发现它虽然模样标致,但脾气比一般人都臭,那段时间的热搜他是常客,昨天在盘山公路上赛车,今天在豪宅里开趴,明天又买这个奢侈品那个限量……”“这不是我曾经喜欢的hiphop,他变了。”姜诺怒起嘴,认认真真地摇头,说,“我很早就对他幻灭了。”宴若愚听出姜诺把他对自己的感受和对音乐的看法混淆了,可又莫名契合,就忐忑不安地问:“然后呢?”“然后啊……然后就释怀了吧。”姜诺真的有些醉了,脸红扑扑的,说,“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这么苛责,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肯定有优点也有缺点,最重要的是——”姜诺笑,往后翻相册,停在满是演出现场的一页,赧然又害羞地笑了一下,说,“最重要的是,我依旧喜欢这个文化,忘不了它曾经带给我的触动。”姜诺坐直身子,还是没好意思看宴若愚,感慨道:“我知道他喜欢看挤黑头的视频,我就去给他买鸭子,我果然是真的爱他。”宴若愚也跟着笑,眼里亮晶晶的,不知是情不自禁的泪还是藏着光。邵明音坐在他们俩之间,如同上帝视角目睹了一切,问宴若愚:“那你呢?”你怎么看待hiphop,hiphop又给你带来了什么。“我啊……”宴若愚吸了吸鼻子,目光所及之处,姜诺的眼皮子越来越沉,渐渐闭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宴若愚说:“我很肤浅的——”宴若愚说:“能遇到姜诺,就是hiphop带给我的全部意义。”第97章 八月底,上午十点,温州龙湾机场送客处,梁真的车停在进站口,下车打开后备箱把宋舟的行李箱拿出来,林淮自然而然地接过,没让跟着下车的宋舟拿。宋舟精神头不太好,他眼皮薄,昨天大哭一场后醒来,双眼皮的褶皱特别明显,林淮就不想他累着,那箱子并不重,也不让宋舟拿。“我在停车场等你。”梁真说完,就上车走了,看起来绝情,其实是为了给他们俩留下充足的时间告别。宋舟有订机场附近的酒店,但他昨天哭得太脱力,就凑合着跟林淮睡了一晚,宴若愚和姜诺回下榻的酒店,本来说好要来送送宋舟的,但一早上到现在都没动静,可能醉的太厉害还在睡吧。林淮拖着的箱子符合规格不需要托运,宋舟去机器上取票后就可以进安检,他看了下时间,距离飞往北京的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时起飞,他就排进了安检队伍,林淮站在他边上陪他慢慢挪动,两人全都一言不发,就要轮到宋舟进安检口了,林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并不平整的信封递给宋舟,罕见地扭捏道:“你进去后再看。”宋舟头一回见林淮露出害羞的表情,二话不说就把信封拆开,林淮伸手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队伍里,宋舟凝视着信封里的柳树枝叶,过了好几秒后才问:“你什么意思?”“就要轮到你了。”林淮催促他进安检,宋舟从队伍里退出来,宁可重新排一次,也要听林淮讲清楚。林淮:“……”林淮那叫一个赧然。现在是夏天,这柳树叶哪儿来的并不重要,而是寓意。宋舟来沪上第一天,他听了nasa的传闻在门口立扫把,本来是中二憨逼的举措,被宋舟看到后还以为自己在欢迎他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所以他想在宋舟走的时候正正经经送点什么。柳通“留”,古人送客折柳赠别,他当初“拥彗迎门”意不在此,今日“鹿城送柳”是真心实意。“你——”林淮看着并不长的安检队伍,想劝宋舟进去排队吧,又说不出口舍不得,见旁边有家一鸣真鲜奶吧,就问宋舟要不要过去坐会儿。宋舟点头应允,跟林淮一起进那家店。林淮被收养后就在温州读初高中,一鸣这个牌子也算从小喝到大,轻车熟路地给没吃早饭的宋舟从饭团三明治点到热牛奶,就怕他在飞机上饿着。然后他们坐下,各自吃手里的饭团,想说话吧,又不知道该交流些什么,只有时间如流沙,一点一点从他们手中溜走。而他们还假装都是青春的富翁,明明珍惜的人就要离去,还把时间挥霍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林淮什么都看不进去,正要关手机强行找话题,宋舟的肩膀突然一抖,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地落下两颗,林淮连忙抽纸巾帮他擦拭,宋舟深呼吸平复情绪,林淮落眼,看到宋舟微博首页的时间线里有一段母亲暴打三四岁小女儿的视频,录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孩子的父亲,他们把大人的情感恩怨撒气到孩子身上,一个狠心痛打,另一个不制止还用言语刺激:“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毁了她。”宋舟看到这一幕,心都要碎了,林淮赶忙把他手机屏幕关了,他并没有像昨天晚上那么失控,止住眼泪后沉闷而沮丧地问林淮:“这个世界会好起来了吗?”林淮一时给不出答案,吞了口唾沫,给他看自己微博首页时间线上的一张照片。如今网络授课越来越时兴,网络信号的普及却没覆盖农村的全部角落,那张照片里,一名初中女生坐在村部大院外利用公用wi-fi上网课,头顶的灯光只够照亮她的桌子,而她的父亲静静蹲在边上,给予陪伴和保护。“这个世界一定会好起来的。”林淮捧着宋舟擦干泪的脸,鼓励道,“你得活着,才能看到。”宋舟吸了吸鼻子,有些逃避地瞥开视线,林淮见他还是丧气,就给他分享自己视为珍宝的土味沙雕视频。宋舟原本对这种快餐时代的短视频略有鄙夷,向来是绕道不乐意看,今天跟林淮一人一个耳机,认认真真听了几首喊麦,吐槽之余又不得不承认,东北喊麦在节奏和韵律上和2000年前后的英国grime的确有相似处。而如果真的要追根溯源,说唱刚开始不就是美国黑人兄弟的喊麦嘛。多少人眼里只有八十年代的oldschool,用只听boombap来标榜自己懂说唱,而如果他们真的懂,就不会去踩一捧一,而是对各个时期各种风格的音乐都给予尊重。“我觉得喊麦行。”林淮是认真的,纸上谈兵布局道,“就看有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整合创新了,喊麦和说唱本质都是草根文化,没有谁比谁高贵。”宋舟笑,不好评价,退出界面看林淮自己做的视频,他会把一些短视频剪辑到一块儿再配上歌,主题积极乐观幽默,这个很好笑,下一个只会更好笑,其中一个片段里,一个小女孩在酒席上有板有眼地说祝福的话,祝爷爷“永远不死”,祝爸爸“好好活着”。宋舟原本还能憋住笑,那小女孩清脆又正经的声音一出来,他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眼睫毛上还有没擦干的泪花,视线瞥到旁侧,林淮也笑着,一直在观察他。他们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店铺里陷入漫长又短暂的对视,宋舟看了下时间,再不去安检,他要赶不上飞机了。他也有礼物给林淮。排进队伍后,他也给林淮一个信封,林淮礼尚往来地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有张蜡笔画。画上的少年眉目坚毅清朗,站在聚光灯下挥汗歌唱。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全都高举双手摆出“lzc”的手势,为他的城市和厂牌欢呼,台上,少年没拿麦的手直指头顶的聚光灯,光线源头有一抹蓝。林淮把画翻到背面,那一整面的色调都是沉静的蓝,像天空也像欧洲的海,林淮用白笔在海天交集之处写——“toreachthesky。”林淮抬头,宋舟瞬即侧过脸,不想和他有视线上的触碰,就这么进了安检门。他一直没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莫名想到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合作舞台上,他提到俄耳甫斯因妻子的呼唤而回头,从此痛失爱妻的传说典故,林淮就站在自己身后,吊儿郎当开玩笑说:“你这辈子要是回头了,你老婆可就没嘞。”而现在,宋舟听到林淮又一次在自己身后喊:“宋舟!”宋舟身子一颤。又有泪水汹涌而出,像是要将他洗礼,他听到林淮不管不顾地大声喊:“永远不死,好好活着!”宋舟泪中带笑,微微侧脸,在安检门内固执地不回头,却又完完全全发自内心地期待祝福,跟留在原地的林淮说:“要赢啊!”“……好!”林淮不在意众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又重复了遍“好好活着”。他目送宋舟的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好像他从未来过,又好像从未离去。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的别离也是后会有期。 第137章 而他是个信命信运的人。他相信老天爷留他一命是有用处的,从此不敢将时间虚度,下定决心去外面闯,大半辈子过去后故地重游,曾经的街坊邻居也早已不再,把这些没翻修的房子租给异乡来的打工客。宴若愚还是第一次听起他爷爷讲这段过往,觉得稀奇,小心翼翼走上前掀开一扇门前的布帘,那里面坐着个中年男子。宴若愚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再看一眼那用塑料大棚扎的房顶,深感震撼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居然住着人。然后他再次掀开布帘,为刚才的莽撞道歉,那名中年男子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冲宴若愚憨然一笑,宴若愚注意到他露出被子的脚绑着绷带。“你、你受伤了?”“啊……嗯。我这两个月没收入,就换到这里来住。”那人往窗外指了个方向,说他以前租的地方也在附近,等他养好伤去工作,他会住回去的。“你们在拍什么?”那人越过宴若愚的肩膀望到外面有拍摄和收音器材,再看向宴若愚,怎么看怎么眼熟,眯着眼说,“你长得像、像那个……什么梦。”宴若愚脱口而出自己母亲的名字:“程婴梦。”“对对对,我还看过她的电影,都是老片子。”那人笑了。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屈指可数,显得牙刷杯和饭碗边上的那台dvd分外明显,机盒上放着几张盗版碟片,其中一张的封面上映着成程婴梦的照片。“我以前的房子里有电视机,”那人揉摸他的腿脚,又说了一遍,“我能工作后会搬回去的。”“……你可以去申请廉租房,明年这时候会有很多名额。”宴若愚喉结动了动,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人又笑了,点头说:“嗯,会好起来的。”宴若愚从那件破屋子里退出来,张望着没见到姜诺的身影,也顾不得砖石缝隙里都有什么东西,快步顺着辣椒的味道找过去。他很快在一处木板拼搭的小房间外找到了姜诺,那房间不足两平米,宴若愚原本以为那是茅房或者简陋的澡堂,走近,才发现那是外搭的厨房,一个跟姜诺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正在炒辣椒,边颠勺边跟姜诺聊着些什么,姜诺背对着宴若愚依在那门板做成的墙壁上,头一回说自己的家乡话,没吴语方言那么难懂,语调平平,和他的性子很像。然后姜诺看到老乡突然把锅放回煤气灶上,他顺着目光扭头看过去,宴若愚正好将他抱住。他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两只手无处安放地举在空中,想问问宴若愚发生了什么,他听到宴若愚吸了吸鼻子。他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再看看不远处的宴雪涛和摄制组,更是觉得不合时宜,但还是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搂在宴若愚背上,完成这个拥抱。宴若愚很快平复好心绪,跟他说没事,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一步,两步,宴若愚低下头,跟姜诺说:“你鞋带散了。”他自然而然地蹲下,帮姜诺整理。姜诺那一刻心停了半拍,都不敢往下看,宴若愚蹲在杂草和砖石间,触碰他那沾染着泥和土的鞋带。他用一种近乎求救的目光望向宴雪涛,宴雪涛却淡然的,看着这一幕像看到自己儿子年轻时的模样。当程婴梦的纱裙被红毯勾住,宴松庭也是这样单膝蹲下,帮她整理裙摆,就像现在宴若愚帮姜诺整理鞋带,当真是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可他们又是什么身份呢,宴雪涛想,也想明白了,他们也不过……都是农民的后代罢了。“宴、宴先生……”主持人和她的团队拍摄到这一插曲,很是激动,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又觉得禁忌,所以话说一半。“您孙子是……您可就这一个……”主持人想要制造爆点又说不利索话,问宴雪涛:“您、您能接受吗?”宴雪涛波澜不惊地看着主持人,像是要她猜。主持人更结巴了,问:“您不觉得、不觉得他们——”“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宴雪涛比她掷地有声,主持人反而觉得如获大赦,立马闭嘴不出话,不去触碰这个话题。宴雪涛叹了口气,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身后的主持人跟上,还想问些什么,又欲语还休,惹得宴雪涛急躁脾气上来了,跟个年轻小伙子似的不容置疑——“等你哪天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们再来谈论我孙子的爱情。”第99章 当天晚上,宴若愚和姜诺回虎山庄园住,宴雪涛也在,三人围着餐桌坐下吃饭,桌子底下蹲着出息。它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大型犬了,跟宴雪涛初送宴若愚时判若两狗,还是一样贪吃,特意把碗叼过来放边上,坐等投喂。宴雪涛见它尾巴摇的欢,就时不时夹块肉放那碗里,夹多了宴若愚不乐意,说狗不能吃有油盐的肉,宴雪涛“哼”了一声,说狗就只能活个小二十年,还不让他吃个痛快了?宴若愚:“……”宴若愚选择闭嘴,宴雪涛又不是没人聊,姜诺面前的小樽一空,他就重新满上,喝到最后两人面色都有些泛红,宴雪涛起身,想带姜诺去别墅里别的房间看看。宴若愚原本想陪同,宴雪涛让他别跟着,只和姜诺一人上楼。别墅里房间其实很多,姜诺上回来没仔细看,今天一转悠,才发现绝大多数房间都是会客厅,私人空间其实很少,整个二层只有一间书房上锁,宴雪涛掏出钥匙开门,开灯,展现在姜诺眼前的陈设全都老旧有年代感,实用性大于美感,使得光洁墙壁上的那张后期上色的双人照显得有些突兀,但那照片,又是整个房间里最一尘不染的。宴雪涛坐在书桌前,慢悠悠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镶金边的红丝绒盒子,没打开,直接推到姜诺面前,让他自己打开。而当姜诺接过,看到里面的翡翠镯子,吓得想推回去,宴雪涛握住他双手手背,让他拿着。姜诺还是不敢收,宴雪涛让他别紧张,凝视着他身后那副相片,说:“这原本是我妻子留给程婴梦的。”姜诺顺着老人的目光扭头,照片上的宴雪涛很年轻,他身边的姑娘扎着双辫,模样算不上俊俏,但眸眼间满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水灵。“那时候没人敢嫁给我。”宴雪涛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乡镇里出了名的穷,穷怕了,所以也出了名的不要命,钱挣到手了,裤腰带还是勒着,十里八乡的姑娘看到他像是看到饿鬼,只有她不害怕,还帮他管账——那个年代哪有什么会计四大,账目全都是老板娘用算盘打出来的。集团成规模后很多工序都与时俱进的数据化,她还是坚持留纸质备份。当年多少做外贸的企业死在反倾销上,是她领导反倾销应诉组,跟欧美商务部打持久战,最后用真实公开的财务数据打赢这场官司,代价是操劳过度和两个亿,儿子又偏偏在这时候跟个女明星秋波暗送。宴雪涛没有否认,他们这代人太过于忙事业,对子女的关怀陪伴太少,所以才有了后续种种问题。一直沉默聆听的姜诺这才接话,恳请他别自责,这个时代对父母的要求也是前所未有的高,而放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爱真的就是一碗饭。宴若愚拍拍他的手背,夸他懂事,也后悔自己曾经太过于偏见,觉得演电影的全都不靠谱,天天当着妻子和儿子的面反对这门婚事,妻子顺着自己的暴躁脾气,也心疼儿子,自己没几件好首饰,舍得给未过门的媳妇儿买翡翠镯子。“但没送出去……”宴雪涛很沉很沉地吐了口气,握住自己胸口,说第二天,他妻子突然跟他说胸口不舒服,很累,想休息,没几秒,就去了。“什么预兆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宴雪涛隔着姜诺的手护住那个盒子,说,礼物甚至都还没送出去,人就这么没了。“所以小愚没见过他奶奶,我也很少提,一提就……”宴雪涛几近恸哭,然后稳住情绪,把盒子郑重其事地交付给他。“好好过日子。”他叮嘱,“自己不要太辛苦,也别让小愚太累。”宴雪涛拍拍姜诺的肩,托付的与其说是镯子,不如说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心爱的人。*姜诺倚靠在卧室门外,用双手抱着盒子,良久,才整理好心绪,像是把什么担子挑起来了,才推开门。宴若愚已经换上睡裤。他裸着上身,并没有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曲起一条腿在台灯下写着什么,然后突然划了一道,再把留有字迹的纸撕下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第139章 然后全场光线渐渐暗下,鼎沸的人声渐渐熄灭,louis在一束灯光下清唱。一直以来,louis在节目上的穿搭都不太hiphop,今天更是穿了件仙气十足又古典的礼服裙,一开嗓仅用四句hook就把一个说唱现场变成自己的个人演唱会,把观众带回八十年代,领略那个时期的华语流行乐。然后她身后的场地被灯光点亮。王墨镜一如既往戴着墨镜,拿着麦从演奏者中穿梭而来,louis的吟唱声还没断,他在伴奏和搭档的歌喉里带来了一段同样流行于过去的爵士风格说唱。唱完一段verse后,属于他们的小清新怀旧风格渐渐隐去,他们头顶的灯光熄灭,舞台右侧,更为激烈的鼓响起,梁真一个人唱出了一支队伍的架势,而当属于他的部分结束,舞台另一侧,汤燕关的表演更为完整,更有设计感,真真正正拥有一支伴舞团队,在视觉上给观众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他边唱边往舞台正中间移动,灯光也随之扩大,最后点亮整个舞台。他一个人的伴舞变成所有导师的伴舞,站在舞台的边缘带动观众鼓掌和跺脚,互动声渐渐规律,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安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靠后的一些观众站起身,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现场演奏的乐器,这段融合了多种风格的中文说唱开场甚至比一些摇滚乐都劲爆。然后灯光变白。导师们退场入席最靠近舞台的沙发位,他们身后坐着100名没能角逐冠军的rapper,和50名节目赞助和合作品牌的代表,在冠亚军争夺战之前,那个有资格去争夺的人将由他们50人和导师一同选出。随后林哲上场,告诉现场观众比赛流程,并请四强选手上台。在场很多观众都为人气榜单氪过金,听林哲宣布各种各样的计算结果和依据只觉得枯燥想快进,导师席上,四位共事三个月的导师珍惜为时不多的相处时光,也开始叙旧闲聊。他们的位置依旧是汤燕关在坐,王墨镜louis在右,梁真在正中间。汤燕关探出脑袋没用麦,吹彩虹屁说louis今天仙女下凡,louis碍于距离没听清,梁真就帮他重复,louis随即会意地点点头,比了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面朝汤燕关,话却像是说给梁真听的。louis自信满满:“白玛肯定能赢,我到最后要一起上台领奖杯,当然要穿得正式漂亮。”梁真礼貌性地劝她话说得别太满,等白玛上台了,他听着那来自高原的极具穿透力的高音和藏语说唱,也有些自闭。白玛综合排名在第四,所以是攻擂方。王墨镜和louis的声音和风格和他都不太搭,或者说,白玛个人特色太突出,他们强行帮唱并不能加分,就邀来同样是藏族的一位高音歌唱家为白玛唱hook。两人的舞台并没有花里胡哨的唯美效果,就是对唱,简洁到极致后极具穿透力,镜头捕捉到很多观众都下意识地去摸脑袋,好像在确定自己的天灵盖还在不在。唱完之后评审团代表也给了极高的评价,认为他每一个音符里都深含质朴又天然的民族自豪感。这意味着肯定有不少人会冲着“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为白玛投上这一票,林淮作为守擂方,在这一场面临的压力和挑战甚至要超过之后两场。所以彩排过程中,他们在这首歌上花费的时间最多,打磨得最精细,力求从音乐本身到现场呈现都无懈可击。louis原本自信满满,直到灯光一亮,舞台上一字排开八架西北大鼓,louis心里还是一咯噔。同样还有震撼。那些大鼓全都是红底黄纹,描绘的龙图腾栩栩如生,打鼓的人白布马甲黑布裤,头包白汗巾,每落一次鼓,林淮的重音就刚好落在鼓点上,听得人心潮澎湃忍不住想站立。舞台上所有的屏幕都在滚动自然景观的画面,白玛有青海和高原,他们也有兰州和黄河。这是现场直播,除了在唱观众,林淮也很注重同镜头互动。自己的部分唱到最后两句时,他就开始扶着最靠近自己的可移动摄影机,领着镜头往中间走,再一晃,画面中出现了梁真。梁真双手握住放在支架上的麦克风,闭着眼唱《梁州词》的hook部分,即《凉州词》这首诗。全场的欢呼声一时如浪潮般涌来。louis抱住裸露的起鸡皮疙瘩的肩膀,王墨镜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感慨摇头,说梁真已经很久没在现场唱这首歌了。直播间的评论量也在那几秒剧增,都在刷“活久见”。那些见证这个少年从19岁走到今天的歌迷更是泪流满面,他们刚开始听歌的时候,梁真还会唱“一只船里帮兄弟挡过刀打过架,弥蓝巷内今夜不回家”。而随着说唱进入主流视野,这样的歌词得改成和谐版后才能重新上架,梁真也做了很多妥协,唯独没改动《梁州词》,那毕竟是他的第一首歌,他第一个孩子,他才不管这首歌在别人眼里和不和谐绿不绿色,只知道别说改一句,动一个字都是在自己心里剖一刀,刀刀见血。但他现在想明白了。他当初愿意来参演这档节目,确实是为了改变些什么,而当他陪着选手们走到决赛,见证他们的拼搏和情谊,他看到的不止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和灵魂,还有曾经的自己。他在宋舟的年纪眼里揉不进沙子,也会在林淮的年纪只要有演出就接,在宴若愚的年纪意气风发,在姜诺的年纪迷茫找不到方向……然后他现在站到了这个位置,唱完hook,心无旁骛地唱稍作修改后的词,用西北方言的唱腔延续孤城万仞山和杨柳玉门关的画面感。林淮在他身侧走动,调动观众,附和每一句的最后两个字,像他们曾经走南闯北跑演出那样,游刃有余地唱backup。最后一遍hook时,梁真事先叮嘱音效组关闭伴奏,他唱“黄河远上白云间——”,现场观众全都能大合唱,将那首词顺着旋律清唱下来。梁真一手整理耳反,一手将麦克风对着观众,绕着舞台走动,去倾听每个人的声音。他露出录制节目以来最灿烂的笑,被镜头捕捉到眼尾的细纹,但只要还有人听他的歌唱他的曲,他就永远年轻。帮唱结束后,梁真回到导师席,顾不上用纸巾擦汗,聚精会神听林哲一个接一个询问代表团要把票投给谁。林淮和白玛的票数刚开始很焦灼,不相上下,但到了最后,林淮还是比白玛多两票,另外两组导师就算都把票投给白玛,林淮加上梁真这一票也能险胜。梁真终于舒坦了,抽出纸巾擦汗,嘴角翘到耳朵根,louis还是觉得可惜,有些不服气地对梁真说:“你大招放早了!”“是啊,刚上来就王炸,他后面几场怎么办?”王墨镜也好奇。梁真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有种“爸爸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都看你自己的造化”的淡然,让他们继续看季亚军争夺战。而在新一轮对决之前,节目组请来其他参赛选手返场表演,防止观众审美疲劳,也给选手休息缓冲的时间。先上场的是孙琦星,唱来唱去还是那首《海绵宝宝》。在知名度的拓宽上,孙琦星无意是这一届《makeitreal》的最大赢家,节目播出后,别说抖音快手,连大妈跳广场舞都用这首歌。多少人听第一遍觉得这什么鬼东西,听到第三遍第四遍,就都像现场观众那样摇头晃脑,沉浸在纯粹的欢乐里。除了孙琦星,在这一环节返场的还有全国十五强的其他选手,孙琦星唱《海绵宝宝》的时候伊斯特蹦得最起劲。他可能是被模拟考毒打了,所以急需发泄,导致自己唱的时候差点喘不上气,还忘词,用“五年模拟”押“白驹过隙”,用“三年高考”押“穷困潦倒”。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活延续到坐回观众席,伊斯特原本想为攻擂的林淮欢呼,仔细一想守擂的是姜诺,大家本是同根生,就默默坐下,默默为他们两个人加油。但他强装的冷静没能维持多久,就被周边观众带动着站起身。与第一场表演的大动干戈不同,林淮这次只有一个人,没有伴舞也没有乐队,完全靠自己的感染力把这个舞台撑起来,副歌部分更绝,叫嚣着要把“最后一根项链留在lzc”,把“冠军奖杯带回lzc”。唱到最后观众几乎自发高举双手,像当初为梁真欢呼那样摆出“lzc”的手势,但今天征服他们的不是第二个梁真,而是从梁真那儿接过旗帜的第一个林淮。这场演出louis看了落泪,王墨镜看了沉默,万万没想到,林淮不仅有王炸,4个2也在手里。竞技真人秀比的就是作品的张力,如果林淮一开始就用这个舞台撞白玛,白玛未必有胜算,何况四人中现场表现力最平平的姜诺。所以姜诺独辟蹊径,没有跟林淮硬碰硬,而是玩了一首技术,将歌曲同舞台效果叠加到了一起。一直以来,说唱都是门槛最低的音乐类型,一个伴奏,一个录音器,你就能做一首rap,称自己为rapper。制作上的简单容易是说唱的魅力之一,也让圈子鱼龙混杂,从业者素质普遍堪忧,外人看不清里面的门道,就把这个音乐类型归类到最低的那一档。姜诺从一开始就没胜负心,论心态好,所有选手中他排第二,那就没有人能排第一。到了决赛场,他也不想跟别人争,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更多人看到,如果纯玩技术,中文说唱能走到哪一步。这种技术不是说嘴有多快,flow有多精湛,而是扩宽音乐这个概念,展现工业感。姜诺穿了套严严实实的莹白的镭射服,头发编成很多松散的小辫,再汇成一束扎在脑后,舞台上的灯光什么颜色,他的衣服就反射出什么颜色,整个人与舞台有一种融为一体的未来感。然后他开嗓,歌曲的节奏很缓,每个字的强调、每个句子的停顿都和灯光有联动效果。四面八方的灯一束接一束的亮起又熄灭,两侧的屏幕也没歇着,当姜诺唱到副歌,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简笔画,连线条都随着节奏律动。唱到最后姜诺换了autotone,用酥麻的电音加重迷幻感。直播间有人评论@宋舟,说autotone这项年代久远的技术或成这档节目的最大彩蛋。电音这个元素在各种音乐里都很普遍,但这几个月,姜诺和宋舟在赛博朋克上的挖掘尝试赋予这个元素新的可能。姜诺即将唱完,现场观众更像是听了首适合留在耳机里的歌,并没有表现出狂热。统筹摄影的工作人员就把镜头扫到侧台的宴若愚,宴若愚双手叉腰,腰板挺得倍儿直,望着舞台上那个人,眼中流露出的情感炽烈,现场观众一看姜诺头顶的屏幕上出现宴若愚的脸,两个人用这种方式同台,全都发出“磕到了”的满足声。姜诺唱完后,林淮重新登台,林哲站在中间,没问评审团的意愿,而是给梁真一个发言的机会,让他评价一下同战队两位成员的音乐。汤燕关在旁边憋着笑,说林哲太狠了,突然来这一手。梁真拿起麦后也停顿了片刻,这两首歌风格迥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怕说什么都会失偏颇,最后还是评审团中一位专业乐评人来解围,从音乐性角度来点评。林淮那首就不用说了,拿出来比赛,从情怀到现场效果都无敌,但他对姜诺这首更感兴趣。“我在这首歌里看到industry。”他没用中文词汇中的“工程”,而是英文,是因为中文说唱虽然已经不是处女地,却依旧缺乏开垦。四年前第一季《makeitreal》播出时他曾预言中文说唱会给已经萎靡不振的华语乐坛注入新鲜血液,可惜说唱商业化起步晚,至今没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流程,也缺乏专业的幕后制作人,所以一直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而姜诺今天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他将四年前的预言重新提起,依旧乐观满怀希望,期待再过四年,这句话会成为现实。他对姜诺的评价很高,而姜诺会在决赛场上唱这么先锋有实验性的歌,也证明他并不在意输赢。林淮的票数大幅度领先后姜诺并没有感到失落,当林哲宣布自己是全国季军,而林淮将与宴若愚争夺冠亚军,他还跟林淮拥抱,在他耳边说“加油”。随后姜诺下场,又是一段返场表演后,发起第二次攻擂的林淮独自一人站在场上。他前两场太卖力,还是有些喘,不过双眼依旧亮晶晶闪着光,没表现出丝毫疲态。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观众朋友们已经嗨了两个小时,这是他的最后一首歌,他也想认认真真留下点什么。 第141章 姜诺张了张嘴,灵魂仿若抽离现场,回到那个海天一洲上的下午。他久久凝望着隐入云雾的跨海大桥,发现宴若愚不在身边,才扭头往来时的路望一眼,眼神原本不够聚焦,见到宴若愚同样望着自己,瞬间就清明开来——就像现在这样。人群的掌声和欢呼仿佛被定格的背景,变成画布上的简笔,只有舞台上的宴若愚和台下的姜诺被重笔描绘,鲜活明丽,再远的距离都不能将他们阻挡。最后一个钢琴键落下,荡漾开的余音清脆久远。他们看着彼此,都觉得值了,心满意足地,对这个舞台也不再有遗憾。*林淮和林哲一起上台。他站在两位少年中间,两人面前又分别有个汽油桶,用于乘放100位rapper和导师的项链。林哲给两位少年发言的机会,让他们最后拉拉票。先开口的是林淮。他说这个比赛只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他很有幸同这么多人一路走来,他把麦递给宴若愚,宴若愚低眸思忖了几秒,说:“愿我永远像这一刻,天真又深邃。”还在台下的姜诺双手举高为宴若愚鼓掌,台上,第一个投放项链的人是梁真。投票者从林淮这边上,再从宴若愚这边下。梁真先同林淮拥抱,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林淮点头像是同意,随后,梁真走到宴若愚这边,把项链放在他的汽油桶上。宴若愚之前根本想不到梁真会给自己投票,梁真也同他握手拥抱,说:“有机会还要继续唱。”宴若愚差点泪目,目送梁真特潇洒地下场,接下来上台的是louis和王墨镜,他们也把项链投给自己。然后是汤燕关。梁真都这么大度的把项链给宴若愚了,他按理说也应该支持林淮,但他还是舍不得,跟林淮拥抱,然后把项链给宴若愚。他给完就打算走,宴若愚叫住他,笑着问:“怎么不跟我抱。”汤燕关一时错愕,一个为镜头而生的职业偶像,竟在直播中展露出不知所措的一面,宴若愚遍上前,主动给汤燕关一个兄弟的拥抱。“谢谢。”这是他的由衷之言,汤燕关笑着,最终回应这个拥抱。导师投票结束,宴若愚开局就赢得三票,但这种优势没维持多久就很快被逆转。他和林淮都不混underground,但梁真是从地下走出来的,不少rapper出于卖梁真一个面子,都把项链给了林淮。林淮票数一度领先,伊斯特狗狗祟祟地上台,特意绕道林淮,嘴上说着“淮哥对不住了”,把项链投给宴若愚。很快,同样曾经是梁真战队的王招娣上台,毫不犹豫地把项链放在宴若愚面前。她还是老样子,又酷又急性子,项链扔完就想跑,宴若愚急急忙忙将她拦下,张开双手,说:“抱一个吧。”王招娣一脸嫌弃,觉得年轻人的仪式感太多余,宴若愚来抱她的时候她双手都缩在胸前,显得很不情不愿,却又在镜头挪动到自己身后时轻声对宴若愚说:“祝你们百年好合。”宴若愚先是一愣,意识到王招娣说的是他和姜诺,心里一暖,拉开距离后说:“祝你财源广进。”这话王招娣最爱听,拍拍宴若愚的肩膀,下台。之后宴若愚的票数和林淮慢慢缩小,但还是有差距,vee上来的时候最慢吞吞。他女儿很喜欢宴若愚,他和林淮不仅同个战队,还合作过舞台,进退两难之际,林淮帮他做决定,假装不耐烦地把他往旁边赶,让他投宴若愚。宴若愚和林淮之间的差距逐渐缩短,逐渐有反超之势,姜诺手里缠着项链上台。现场原本嗨过头导致萎靡不振的观众顿时回光返照,喧嚣声再次沸反盈天,林淮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姜诺会把项链给宴若愚,干脆转过身眼不见为净,捍卫单身狗最后的尊严。姜诺慢慢走到宴若愚面前,把项链放进他手里。两人在起哄声中全都笑得腼腆,姜诺想走吧,宴若愚也舍不得,林淮左等右等,他们还磨磨蹭蹭一句话不说,拿起麦赶人:“你们照顾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啊,台下有大把时光,没必要当着我的面……那啥……是吧!”宴若愚刺激他,问:“你不是有宋舟嘛。”“他人不是没来嘛!啊!”林淮化身土拨鼠,票数又被反超,又拉了一轮票,保证自己拿了冠军有了奖金,马上买飞美国的机票去找宋舟。还在看直播的宋舟“啪!”的一声把笔记本关上,觉得林淮很无理取闹,莫名其妙,然后红着脸,斗争了好几分钟,才重新打开电脑。镜头已经切到导师席,louis笑话梁真队伍没带好,全员反水,梁真表面惋惜,心里还是美滋滋,因为林淮的票数依旧有优势。但他没能高兴多久,宴若愚的票数又和林淮持平,有时候林淮多一票,有时候宴若愚多一票,到最后,两人的票数呈51:51,一切尘埃都将由最后一名rapper落定。然后那名rapper从幽暗中走来,当观众看清他的脸,都觉得疑惑,从未见过这名rapper出现在节目中。林淮也困惑,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甚至戴着一顶贝雷帽,打扮穿着一点都不黑怕,宴若愚却一眼就认出那是猫咖的老板。宴若愚震撼到根本感受不到震撼,他看向林哲,林哲没回应他的目光,挑了挑眉,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炫耀,不真诚祷告者1.0他也能找得到,他在别人眼里是商人的模样,他骨子里依旧热爱黑怕。猫咖老板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票会如此至关重要,宴若愚看出他的犹豫,闭麦鼓励道,您这时候别太在乎您妻子的意见,选您自己最看好的。老板的心思还真被宴若愚猜中了,而既然宴若愚都这么说了,他咬牙一坚定,把最后一根项链放在林淮的汽油桶上。梁真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高举双手比划出“lzc”的字样,舞台上的林淮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直到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推搡起哄要把他举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成了冠军,然后望向梁真的方向,用同样的手势回应。所有选手都在这一时刻重新回到场上,舞台上燃放的除了烟花,还有礼花炮。梁真组里其他成员都去闹林淮了,只有姜诺站在宴若愚身边,花瓣雨似的彩纸大把大把地从高空碰撒,落在选手们的身上、肩上,姜诺想看看那些彩纸都是什么形状,一伸手,刚好接住一片心形的。他捏着那粉红纸张的一角,举起来对着灯光,然后送给宴若愚,宴若愚接过这个小礼物,眼里没有输赢,只有姜诺,都等不及下台,直接在舞台上说:“我们办个婚礼吧。”姜诺笑着,弯下腰抓了一把地上的彩纸,扔雪球似地抛到宴若愚头上,说:“我们现在就在办婚礼啊。”宴若愚也笑,也从地上摸彩纸,刚要扔给姜诺,姜诺机灵地跑开了。他要是一动不动还好,一逃跑,就成功激起宴若愚的玩心,宴若愚又抓了一大把,绕了一大圈就要逮住姜诺了,姜诺眼疾手快躲到林淮身后,宴若愚满满抓了两手的彩纸就全扔到了林淮脸上。林淮太不过猝不及防,还吃了一嘴,呸呸呸吐了个干净,也不顾着直播还没断,锱铢必较地边往宴若愚衣服里塞彩纸,边给他扣帽子,说他一定是嫉妒自己拿冠军,所以报复。伊斯特见宴若愚居然也可以被欺负,还有这种好事情,也没头没脑地加入进来,姜诺顺即倒戈叛变保护宴若愚,汤燕关等人也加入抢救,白玛为了把林淮拉开,勉为其难地去掏林淮胳肢窝,林淮立马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优势瞬间被逆转,成了被欺负的那一个……场面越来越混乱,观影人次达千万的直播就这么以少年们的玩闹收尾,仿若这不是总决赛冠军夜,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夏天。而这本来就是个平平无奇、又很好的夏天。第101章 尾声尾声《makeitreal》的录制在那个夏天彻底结束,节目带给选手们的影响却一直存在,尤其是那些还要上学的。伊斯特刚进高中时曾不怕死地在作文纸上写歌词,他的语文老师上岁数了,还把伊斯特当反面教材,跟班里同学说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就是他这副模样。老师这么古板,伊斯特自然叛逆,一到语文课就睡觉,考试的时候照样写歌词,自损八百地不让语文老师舒坦,直到比赛结束后那次模拟考,伊斯特才头一回正儿八经写了篇考纲要求的议论文。他写得狗屁不通,但好歹不再跟老师对着干了,可能是意识到高考就要到了,也可能,真的从这档节目里获得了成长。老师也没再揪着他不放,每次课间操,别班老师来问他班里那个上电视的明星是谁,他会指给他们看,再在办公室里谈论起这个孩子的未来,也只剩下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路子多,或许这条路能成。九月,林淮也回大学报道。他没把自己当名人,可不管进哪个教室,都有人认出他,也不找他聊天说话,就时不时观察他,像观望什么稀奇物种。林淮刚开始很别扭,渐渐习惯了这种目光,那些人的目光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倒是马院里一个编马原教材的老教授把他的名字牢牢记住,每次上课都让林淮坐最前面,还私下问他要不要考自己的研究生。林淮受宠若惊,他才大一,人生最快活的时光才刚开始,还是更爱跟同龄人一起。“校园十佳歌手”的评比是每个大学的文艺大项,他们今年开辟了新的说唱奖项,林淮成了评委之一,天天能听到各种绝活,还不忘录给宋舟看,评论道:“我说什么来着,土味才是最真实的!”宋舟以前对这种消息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会回复了,毕竟两人之间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能同时在线说上话,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