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上)》 楔子 位于城西的育才中学,让人印象最深的有两样东西:一是爬满藤蔓植物的老旧校舍,二是如同囚衣一般的深灰色制服。 吕钊从没想过要在这样的地方开始自己的青春岁月,但是,为了纪饶,他来了。 放弃一流学校的保送资格,假装体谅家中不太理想的财务状况,吕钊义无反顾地跟在纪饶身后,进了这所不入流的高中。 吕钊不止一次问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可惜,他无法给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他只是隐约地知道,有些东西在懵懂中悄悄地滋生。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决定就此影响了他的一生,而且,最后与纪饶并无关系。 第一章 “纪饶,为什么你的作业跟吕钊的一模一样?题错的一样也就算了,连标点、错字都相同,你当老师是傻瓜吗?” 育才中学高二3班的教室里,年近四十的女老师发出类似河东狮的巨大吼声,同时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站在教室后方的学生。 被唤作纪饶的学生此刻正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这时,他的同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权威受到如此公然的挑衅,女老师的声音再次拔高八度,怒道:“吕钊!你在笑什么?” 顿时,班上四十几名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突然发笑的吕钊。吕钊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吭声。 “吕钊,你不但借作业给同学抄,态度还如此不严肃,真是太过分了。现在给我站到走廊上去好好反省一下,放学之后来办公室见我!” 纪饶见老师的矛头转向了吕钊,连忙出声为他开脱:“老师,作业是我自己拿去抄……” 女老师毫不留情地打断纪饶的话,说:“够了!不要以为破罐子破摔(注一)就会没事,你们两个都逃不了,你现在就跟他一起站到外面去。” 纪饶还想再说,一旁的吕钊站了起来,扯了扯他的衣摆,阻止他的申辩。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教室,老老实实地站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对不起。”纪饶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在空中飞过。 吕钊没有看他,只是把视线投向远处的操场。 纪饶以为吕钊在生气,有些懊恼地说:“我抄之前明明记得要改几个字的,可是一急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吕钊还是没说话,只是侧头看向纪饶,嘴角浮起一对浅浅的酒窝。 见到吕钊的笑容,纪饶也跟着呵呵傻笑起来,他知道吕钊并不怪他。 “对了,你刚刚在教室里笑什么?”纪饶问。如果吕钊不笑那一声,这次的处罚他完全可以一个人揽下来。 吕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放在半尺宽的栏杆上,低头看着楼下。 “那是辆什么车?”吕钊转移话题。他不想说,发笑是因为觉得纪饶当时的表情很可爱。 栏杆上摆着一个水桶,不知道是哪个工友清洗栏杆时留下的。纪饶将手扶在水桶上,头挨着吕钊,往楼下看。 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教学楼旁,扎眼的银色线条镶嵌在车顶两旁,闪闪发光。 “不知道,反正我家几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一辆这个就对了。”纪饶吐了吐舌头。 余光瞥到他的侧脸,吕钊的眼神深了几分。放任视线游走在那张麦色的脸颊之上,沿着挺直的鼻梁下移,最后停留在绯色的唇边。 吕钊慢慢地靠近,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那车是谁的?学校不是不让车进……” 纪饶一边说一边转头,结果与近在咫尺的吕钊碰了个正着。四唇相接,纪饶如遇电击,猛地向后一跳。 “小心!”吕钊来不及伸手,放在栏杆上的水桶就被纪饶的手臂扫了出去。 “砰--” 巨响之后,是汽车防盗系统刺耳的尖叫。 不敢去看纪饶的眼睛,吕钊说了声“下去看看”,然后逃似地往楼下狂奔。 满脑子都是嗡嗡的杂音,心跳快到可以几乎让他晕厥的地步,吕钊拼命甩头,想忘记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可是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却让之前的场景越发清晰。 他吻了纪饶,他只是情不自禁,他不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啊!”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卡住,眼前罩下一片黑影,吕钊失控地尖叫起来。 “闭嘴!” 一个低沉的声音镇住了吕钊的歇斯底里,吕钊慢慢睁开眼,看见一条咖啡色的领带。领带的主人正用双手掐着他的双臂,强大的力量让他不至于因为腿软而跌倒。 “看来他就是我们可爱的肇事者了。” 华丽的声线与奇怪的口音让吕钊不自觉地转头。一个顶着夸张的火红色头发的家伙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悠闲地站在他们身旁。相比之下,领带主人稳重斯文的样子就要顺眼多了。 等等!肇事者是什么意思? 吕钊瞪大眼睛,盯着红发男人。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望向前方。 还是那辆黑色的汽车,不过前盖上多了个篮球大的水洼,一看就是被刚才从天而降的水桶砸出来的,而车头上醒目的bmw标志,正无声地知会所有人,它的维修费用势必不菲。 手臂被松开了,吕钊转过头,看见领带主人拿出钥匙,中止了汽车尖锐的叫嚣,显然他就是车主。 “这水桶是你扔的?”一直站在旁边的育才中学老校长第一次收起慈爱的表情,严厉地问吕钊:“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吕钊不知道眼前这位领带主人和红发男子,是老校长费尽心思才邀请来的客人,五分钟前,他还在他们面前夸耀自己学校的校风如何如何严谨,并且尽全力说服他们成为育才中学的赞助人。 没想到,还没得到对方的首肯,自己的学生就将他们的座驾砸出一个大坑来。 “高二3班……” “吕钊!”随后跑来的纪饶看着被众人围住的吕钊,不由惊慌失措。 老校长看了一眼纪饶,继续问吕钊:“你为什么把水桶扔下来?” “不是他扔的!”纪饶反射性地为吕钊辩驳。 “那是谁扔的?” 所有人都随着老校长的问题转头,纪饶感觉自己就像被弓箭对准了的箭耙。他沉默了,十分害怕。如果他承认自己才是罪魁祸首,那就意味着他要扛下赔偿的责任,以他的家境,哪怕只有几百块都是个沉重的负担。 “那是意外……”纪饶退缩了,不敢去看吕钊的眼睛。 “是我不小心把水桶撞下来的。”没有任何停顿,吕钊顺着纪饶的话就把责任扛了下来。 纪饶惊讶地看着吕钊,就像吞了一大把干辣椒,脸色由红变白再转成满脸通红。 吕钊僵硬地冲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可惜不太成功。于是他垂下头,任刘海掩去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提着水桶在走廊做什么?”老校长有点沉不住气了,一想到学校的学生有可能吓走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赞助人,他就气得胃疼。 “我相信这只是个意外,”一直沉默的领带主人突然走近吕钊,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他的面前,说:“这是我的名片,让你父母打电话给我。” 黑底银字的名片,“聂闻达”三个大字格外刺眼。吕钊伸出手,张开又握拳,反覆几次之后,终于将它接了下来。 “聂先生……”老校长紧张地看着聂闻达,生怕他一走了之。 “关于捐款,我会让公司财务明天跟您联系。” 听到这句话,老校长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您的意思是,愿意为我们捐款?” “当然,这是我父亲的心愿,他一直希望能为母校做点什么,我不过是代劳而已。”聂闻达温和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得离开了,下午还有一个会议。” “这就走?不一起吃饭吗?我已经订好了……” “不了,谢谢。” 见聂闻达执意拒绝,老校长只好笑着说:“那我不强留了,等您下次过来再说。” 老校长又看了一眼吕钊,继续说:“我一定会尽快与吕钊的家长联系赔偿的事,您不用担心。” 聂闻达对校长说了声谢谢,他不想同情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因为他刚刚毁了他最喜欢的一台车,理应受到教训。即使他看起来十分无助。 上了车,将汽车发动,聂闻达对仍然站在吕钊身旁的红发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走了过去,经过吕钊时还不忘拍拍他的后背,笑着说:“别担心,‘水桶小子’,引擎没坏,修好那个凹痕花不了几个钱。”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讽刺,再加上那个滑稽的绰号,吕钊不由得狠狠地瞪了红发男人一眼,却正好对上聂闻达扫过来的目光。四目相接,吕钊难堪地低下头,紧紧捏住手中的名片。 九月的空中总有低矮的暗色云团,仿佛随时准备释放暴雨,赶走阳光。 再三恳求之下,吕钊终于说服校长,让他自己来告诉父母今天发生的事。他的家境也不富裕,如果被校长就这么找上门去,他的父母不气疯了才怪。 放学后,吕钊第一次避开纪饶,独自骑车回家。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见母亲在门外抱怨菜价上涨、水电消耗大,吕钊咬紧了双唇,将那张早被揉成咸菜的小名片展开,夹在书里放进角落。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转眼就过了一周,纪饶终于在厕所门口堵到了吕钊。 “我有话跟你说。” 看着纪饶那张紧绷的脸孔,吕钊犹豫再三,终是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七绕八拐地走到学校最东边的小树林里。 “上次那个汽车的事,怎么样了?” “我明天去找他,看看要赔多少钱。” “咳!”纪饶清了清嗓子,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吕钊转过身背对他,黯然地垂下眼帘,说:“上课了。” “等等!”纪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挡住他离去的步伐。 吕钊回过头,看着纪饶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纪饶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刻尴尬地把手松开。 吕钊小心地藏起受伤的表情,问:“还有什么事?” “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让你背黑锅,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吓着你了?你以为那天我是想亲你吗?是你自己突然回头的,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是变态啊!好好的会去亲一个男生……” “吕钊!”纪饶抓住吕钊的肩膀,拼命摇晃了两下,制住他狂乱的喊叫,“我没把你当变态!” 呼、呼--吕钊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胆怯。 “不小心被你亲到而已,我又没说什么,你在想些什么呀!如果不是我家太穷,我才不会不承认砸了那辆车子,你知道的,我爸刚失业,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说不定连书都读不成了……” 说着说着,纪饶放开吕钊,懊恼地蹲在地上,拼命揉搓自己的头发,“连累你为我赔钱,我真混蛋!” 知道纪饶没想歪,吕钊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连忙结巴地说道:“没、没关系。” “可是,不知道那车要修多少钱,你家里会不会怪你呀!” “没关系的,应该不会有多少钱吧,只是一个小坑而已。”回想那个“小坑”的尺寸,吕钊狠狠地甩了甩头。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纪饶没有排斥他,他们还是好朋友!吕钊兴奋地咬住双唇,又想哭又想笑。 “那我明天陪你去找那个人。”被吕钊的乐观态度感染,纪饶终于露出笑容。 “嗯。”吕钊点点头,也跟着笑起来。 “走吧,去上课了。” “好。” 像以前一样勾住吕钊的肩膀,纪饶感慨地说:“你一直躲着我,我还以为你打算这辈子都不理我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胡说!” “哈哈……” “哈……” 走出树林的阴影,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两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走在一起,如同过去的每一天。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次日,按著名片上的地址,吕钊与纪饶找到了聂闻达所在的宏达贸易公司。 “对不起,如果没有预约的话,聂先生不能见你们。”柜台小姐公事化地拒绝了吕钊他们的要求。 没想到连门都进不了,吕钊与纪饶一时没了主意。怪只怪吕钊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个砸坏聂闻达汽车的家伙。 “这样正好,是他自己不见我们,干脆不赔他算了。”纪饶忍不住抱怨。 吕钊瞟了他一眼,喃喃道:“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办?你又不肯打电话给他……” “你不怕丢脸,你来打!” “我?还是不要了……”纪饶泄气地低下头。 这时,一道红火的颜色突然从吕钊的眼前闪过。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人掐住了脸颊。 “嘿,看看这是谁。我们的‘水桶小子’亲自来付修理费了?” 听见那似曾相识的华丽声音,吕钊马上想起来人是谁。 虽然讨厌听到那个滑稽的绰号,更不想见到红发男人嘴角的讪笑,不过吕钊还是硬起头皮看着他,问:“你能带我去见聂先生吗?” “没问题,跟我来。”红发男人点头,果真将两人带了进去。 “我叫罗跃奇,是闻达的好友兼客户。”介绍完自己,红发男人表情夸张地说:“友情提醒:闻达最近正处在暴躁期,你们进去之后可要小心。” “他的车修好了吗?”吕钊只关心这个。 “车?没有这么快,少说还得一个星期吧。” “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纪饶问。 “那车要全部重新上漆,半个月算短的了。” “全部上漆?不是只砸坏了引擎盖吗?为什么要全部上?”吕钊大为吃惊。 “小朋友,局部上漆会有色差的。聂闻达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可能忍受那样的瑕疵。” “可是……” 吕钊没能说出自己的不满,罗跃奇就拉开了一张大门。 豪华宽敞的办公室内,聂闻达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文件,见到来人,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我记得告诉过你,进来要先敲门。”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罗跃奇睁着眼说瞎话,边说还边冲吕钊扮了个鬼脸。 像是早已习惯这人的胡说八道,聂闻达也没追究,只是放下手中的文件,问:“他们是谁?” “你不认识了?”罗跃奇一把抓过吕钊,将他额前的头发全部捋开,笑道:“‘水桶小子’今天没穿校服,是不是帅多了?哈哈!” 吕钊尴尬地扭了扭,挣开罗跃奇的钳制。 “你父母没有打电话给我。”被他这么一闹,聂闻达终于认出了吕钊,语气也由冷淡变成严肃。 吕钊不安地盯着地板,双手绞成了麻花,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想先知道要赔多少钱,然后再告诉他们。” 闻言,聂闻达把视线定在吕钊身上,直到把他盯得鸡皮疙瘩爬满手背时,终于说了句:“大概几万吧。” “几万?” “怎么会这么贵!”纪饶和吕钊几乎同时吼了出来。 “不是很贵呀,那台车可是bmw。”罗跃奇不是很理解两个男生的惊讶。 “可是、可是……”几万块钱也许是父亲几个月的收入,这要他如何向家里开口!吕钊不敢相信地摇着头,连连后退。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纪饶,只听他傻傻地嘟囔着:“这也太贵了,怎么可能赔得起啊!” “那就是他的问题了。帐单出来以后,我一定会把它交给他的父母。”聂闻达再次拿起手中的文件,明显不想再与吕钊他们讨论这个话题。 吕钊无助地看了看罗跃奇,罗跃奇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吕钊只好转向纪饶,可惜纪饶看起来比他更无助。无奈之下,他只能沉默地退出聂闻达的办公室。 目送两个小男生沮丧地离去,罗跃奇忍不住抱怨:“你又不缺那几个钱,干嘛去逼那孩子?” 聂闻达扫了他好友一眼,没有理会。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冷血。”罗跃奇拿起一个文件夹往聂闻达身上扔。 早有防备的聂闻达敏捷地接住“攻击物”,回敬道:“你这么好心就替他把钱还了,我不会介意的。” “哈哈,”罗跃奇干笑两声,说:“我想替他还钱也要有个名目呀,不然别人会以为我别有用心。” “那就让他以身相许,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吗?” “去,说得我跟变态大叔一样。我才没那么色!”罗跃奇呸他。 聂闻达冷哼一声,一针见血地说:“如果那个吕钊长得差点,你也帮他说好话?” “呵呵,你也觉得他长得不错吗?可惜就是年纪小点,高二……”完全不理会聂闻达话里的讽刺,罗跃奇煞有其事地搬出手指头算来算去,最后叹道:“今年才十七岁,哎,太小了!” 聂闻达受不了地摇了摇头,不再同他胡扯。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吕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进门的时候突然看见满屋的大箱子。 “妈,这是干什么?”吕钊十分意外。不过出去一个上午的时间,家里一半以上的东西居然统统都打好包了。 “我要跟你爸离婚,你跟不跟我走?”吕妈妈蓬头垢面,像个颠沛流离的老妇人。 吕钊弄不清母亲话里的意思。 “你不跟是不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算我白养了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没良心!” “妈……”莫名其妙就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吕钊想问个明白却完全插不上话。 这时,不知何时走到吕钊身后的吕爸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跟你妈妈感情一直不和,现在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不说你也明白……” “什么不说也明白,你不就是遇上个狐狸精吗?现在还让她怀了你的种,你这个陈世美……你不得好死!一把年纪才来抛妻弃子,你以为那女人看上你什么?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等着被她一脚踹开吧!” “阿霞,你能不能冷静点?为什么非要弄得鸡飞狗跳……” “吕国良,你少在这里放屁。”恶狠狠地截断丈夫的话,吕妈妈转头问儿子:“你说!你是要跟你这个没良心的爸爸,还是要跟我?” 事前完全没有半点征兆,吕钊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根本无法回答。吕妈妈见儿子不说话,甩手就是一巴掌。 “你这个没良心的,什么东西!不想跟着我就给我滚!” 鲜红的五指印迅速在吕钊白皙的小脸上显现出来,看着在暴怒中变得无比陌生的母亲,他垂下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周霞,你太过分了。钊钊也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这么迁怒他?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冲我来。”吕父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察看儿子脸上的伤。 吕钊下意识退了一步,让父亲扑了个空。 “我的儿子,我管教一下怎么了?关你什么事?”见丈夫想拉拢儿子,吕妻一把将吕钊拖到自己身边,“钊钊是我的,你找你那个狐狸精,让她给你生去。看你一把年纪还带个奶娃娃,怕不怕人笑话。”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钊钊,听爸爸的话,跟我一起。你妈根本没能力养活你。爸爸才能供你上大学……” 一瞬间,夫妻骂战就转成了儿子争夺战。吕钊左手被母亲抓着,右手被父亲扯着,感觉就像马上要被人五马分尸一般。 “爸……”没有细想,吕钊推开了爸爸的手,无声地站到母亲的身旁。虽然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不过母亲在他的潜意识里就是弱者,他只是反射性地选择了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方。 吕父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明显地偏向自己的妻子,不由得有些吃惊,随即又冷静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儿子站到自己一边,周霞心情稍稍平复一些,于是将手中的封箱带塞进儿子手里。吕钊咬紧下唇,开始帮母亲封箱。 直到半夜躺在外婆家的床上,吕钊都没想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记起下午离开家时,家中乱七八糟好像被人洗劫过一样,他的胸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第二天,吕钊无精打采地到学校上课,粗心的纪饶根本没发现他的不妥。一下课就缠着他,向他打听那天回家后的情况。 “怎么样?你爸妈怎么说?那笔钱……” “我没说。” “你还不说,要是帐单来了,再说会不会来不及呀?” “到时候再说,我现在没心情。”吕钊单手撑着额角,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难受得厉害。 “大少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讲心情呀?”单纯的纪饶还不会察颜观色。 吕钊有些烦了,敷衍道:“过几天吧。” 可惜纪饶完全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还在接着说:“不要拖了,要赶快想办法。那个聂闻达,看起来好凶……” “你又不能帮我还,在这里罗嗦什么?” 没料到吕钊会语带嫌恶,纪饶足足愣了半分钟才缓过劲来。一想到这祸事本是他闯下的,却又没能力承担,脸皮顿时麻辣火烧,犹豫一下之后便扭头跑开了。 看着纪饶的背影,吕钊张口想叫住他,最终也没能发出声音。家里的事他不想告诉别人,而且就算告诉了纪饶,也只是多一人为他担心而已,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注一:破罐子破摔,歇后语,表示丧失斗志,自我放弃。 第二章 放学后,他带着低落的心情回到外婆家,觉得家里的愁云惨雾又浓重了一些。 母亲不知道为何又与年迈的外婆起了争执,母女俩互不理睬,连晚饭都无人准备。吕钊认命地拿起锅铲,施展仅有的厨艺折腾了一个蛋炒饭出来。当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物端到母亲的面前,却只换来母亲的一张冷脸。 “你爸爸约我下周去签离婚协议。” 吕钊点点头,没有出声。 “昨天才跟我摊牌,今天就喊要签协议。一定是那个女人怂恿的,她怎么这么恶毒!”周霞偏着头,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 那女人是谁?这悬在嘴边的问题,吕钊不知要如何问出口。对于父亲的外遇他毫不知情,也实在无法想像向来“唯妻命是从”的父亲会背着母亲与其他女人来往。可母亲言词确凿,看起来不像是凭空臆测。 “她认识你爸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说这半年他往家里交的钱怎么越来越少,原来都拿去养那只骚狐狸了。我跟他结婚二十年,他居然这么对我,这个畜生!” 母亲持续不断的抱怨阻断了吕钊纷乱的思绪,见她情绪越来越激动,便试图用食物转移她的注意力。 “妈,先吃点东西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着你爸这么对我也不知道要帮我,我生你有什么用!”周霞用力一挥手,将儿子端来的蛋炒饭掀到了地上。 呆滞了一会儿,吕钊慢慢蹲下身,想拾起地上的盘子,却被母亲顺手扔过来的木梳打中头。 “滚,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抬眼看了看一脸狂躁的母亲,吕钊低头跑出了房间。 “钊钊。” 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外婆叫住了吕钊,招手说:“过来,外婆有话跟你说。” 吕钊听话地跟了过去。 “孩子,”年迈的外婆伸出干枯无力的手握住外孙的手掌,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心情不好……你要体谅她。” 吕钊无声地点头。 见他如此乖顺,老外婆不禁叹了口气,“难为你了。”伸手摸了摸吕钊被梳子打肿的额头,她心疼地说:“瞧你都这么大了,你妈怎么还是不知道心疼人呢?” 吕钊低下头,看着鞋子上沾着的不黄不白的饭粒,双眼刺痛。良久,终于问了句:“外婆,我爸妈非离婚不可吗?” 外婆怔了怔,随即叹了一口气,“你爸爸会变心也不能全怪他。夫妻之间一定要有商有量,相互忍让才能长久。可你妈就是脾气太强,我早就提醒过她,她不听,非要讲霸道,弄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 老人家打住话头,有些哽咽,“你爸来找我,说他差不多有十年没跟你妈妈心平气和地讲话了。” 关于这一点,吕钊当然清楚。 以前父母常常是争吵不断,不过每次爸爸都会让步,以求息事宁人,日积月累的,他从来不觉得这种争吵会是一种隐患。可现在,它就像藏在地底的岩浆,碰上外力,彻底喷发。 “一切都会好的,对吗?”吕钊看着外婆,眼中透着希望。 外婆没有回答,只是将吕钊拉到身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她也想要希望,只是这希望从何而来?她找不到。 整夜的噩梦,吕钊在床上翻来覆去,汗湿了大半张床单。 “钊钊!” 外婆的喊声让他瞬间惊醒过来。 “你妈妈说要去找你爸爸谈谈,你最好跟过去。” 看着外婆慌张的脸,吕钊呆滞得厉害。 “钊钊?” “我梦见爸爸杀了妈妈……”依稀记得梦里的情形,吕钊忍不住全身发抖。 “什么?” “我这就去。”胡乱把衣服套在身上,吕钊踉跄着跑出了门。他不要去回忆那个可怕的梦境,他的家不该是那个样子。 就像冥冥中自有注定,当吕钊赶到自家楼下,就见救护人员将一个人抬了出来,所有的声音都退去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接着,他看见一缕长发自担架上落下,那不是妈妈,吕钊不认识那女人。他看见爸爸拉着她的手,脸上写满焦急与关切。 “爸……” 吕爸爸循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回那女人身上,跟着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车子鸣起刺耳的笛声,吕钊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另一拨人经过他的身边。 “妈?”吕钊没有错过母亲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铐,立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走近母亲,却被她身后的警察挡开了。 “你是谁?” 警察拎着周霞的后领,吕钊不喜欢那动作。 “他是我儿子,不关他的事!”周霞一边紧张地向警察解释,一边推了吕钊一把,“回去,去外婆那里,我没事!” “妈!” “回去!” 同样的笛声,却是向着不同的目的地。 吕钊第一次没有听话,而是拦了辆车跟上去。 警局里,有位好心的警察向他解释了事情的始末;母亲捅了父亲的情人一刀,不但害她性命垂危,还害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夭折。 警察说,母亲会被指控蓄意伤人,如果那女人死了,罪名就会转为谋杀。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靠在沙发上,吕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完全掏空,脑中只有父母往日的争执声盘桓不断。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 好好的青天流云,为什么顷刻间就变成了狂风暴雨?他不明白。 “再去求求你爸爸,让他不要告你妈妈好不好?”外婆的哀求像套住脖颈的枷锁,勒得吕钊喘不过气来。 “外婆,没用的。” “再试试,你是他儿子,说不定……” “外婆!” “再试试,再试一次!牢里那个可是你亲妈呀!” “……” 吕钊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不想告诉外婆,为了母亲的事他不惜跪在父亲的面前请求帮助,可是,得到的回答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 “想告她的是文晴的家人,不是我!你妈妈害死了文晴和我的孩子!那个死掉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还有文晴,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只想让你妈没事,那文晴怎么办?” 父亲最后的话很有理,却又那么无情。他好像完全忘了,他们曾经也是一家人,他忘了他也是吕钊的父亲,母亲的丈夫。 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吗?劈头盖脸的无助让吕钊全身发抖。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纪饶不知道自己在吕钊外婆家门口外站了多久,只知道当他看见吕钊时,双腿已经差不多麻痹了。 “别跑,我们坐会儿好不好?”在吕钊转身想跑之前,纪饶用力拖着他并肩坐在楼梯上。 “找我有事?”低头看着牢牢抓住自己的五指,吕钊的鼻尖有点酸。 “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学校了。” “家里有点事……” “我都知道了。”将吕钊的手贴在胸前,纪饶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一声,不是存心让我担心吗?” 手背上的温度高得烫人,吕钊挣扎着硬是将手抽了回来。“告诉你也不能解决问题。” 这是事实,不过纪饶还是被这事实扇红了脸。“如果我知道,起码、起码你还可以有个说话的地方,不用把事都憋在心里。” “我没有。”吕钊还在嘴硬,可泛红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 “我陪你去打球吧。” “嗯。” 羽毛球是吕钊唯一喜欢的运动,也是他心情不好时最有效的调节方法,也许他该去打一场,流个汗,把烦恼暂时丢在一边。幸运的是这个方法好像还管用,只是当他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外婆家时,不幸的事再次发生。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你外婆中风了。这种病在她这个年纪很常见,老人家都不能受刺激。”医生看着一脸煞白的吕钊,问:“你的家长在哪里?我需要他们来给你外婆办住院手续。” “我来办。” 医生看了吕钊一眼,问:“你多大了?” 吕钊迟疑了一下,说:“十八。” “身上有钱吗?” “……” “还是去叫你的父母来吧,记得让他们带上有效证件。这是单子,办手续在一楼。” 接过医生手中的单子,吕钊抿紧了双唇,低头走出诊室。 电话那头父亲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最后干脆不接听。吕钊感觉胸口被人塞进了一大把棉絮,让他呼吸困难,进而绝望。 不远处,有个护士为了禁烟的问题同一个男人争执起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刺着吕钊的耳鼓,让他难受得想摔东西。 “不要吵了!” 吕钊终于忍不住暴喝一声,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有个声音在问:“是你?” 吕钊转头看着那人,立刻面如土灰,“我没有钱还给你。” 第三次见到聂闻达,吕钊仍是衰运当头,就像这人是他命里的灾星。 “我不是来追债的。”吕钊防备的样子让聂闻达觉得有些好笑,接着好心地询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眼前这人一脸平静,完全看不出半分钟前还与护士争得面红耳赤,简直就是变色龙的现代版,吕钊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吕钊稍嫌恶劣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聂闻达,反而让他有了继续追问的兴趣。 “家里人病了?” 想起自己的外婆,吕钊怔了怔,没有回话。 医院这地方不比商场影院,没事谁会在这里逛?聂闻达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不由得摇头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爸今天也住院了。” 下意识顿了顿,他扯下脖子上早已松垮的领带,胡乱卷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语气里透出一丝沉重,“高血压几乎要了他的命。” 闻言,单纯的吕钊立刻为自己的态度感到万分羞愧,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碰上这种事都会比较心烦。”聂闻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小男生说这些,也许是父亲突然犯病让他乱了方寸,也许人在孤立的时候总会想找些援助,即使那援助并无实际意义。 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吕钊对聂闻达的排斥减弱了几分,进而有了向他倾吐的欲望,“我外婆病了,医生说很严重。” 看到吕钊悲伤的神情,聂闻达忍不住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袒露自己的无助让吕钊觉得有些窝囊,但他是真的需要找个人来倾诉,而聂闻达又是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你父母呢?”聂闻达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吕钊父母的影子,不由得奇怪。 父母? 吕钊神色一黯,随即又强打起精神,笑着说:“我能处理好的。”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不过那惹人怜惜的无助模样中,却包含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强。聂闻达感到一丝触动,虽然不清楚吕钊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他直觉地想要帮助这个孩子。 他想为他抹去那些挂在眉宇间的忧伤。 没等聂闻达出声,一声高喊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吕钊!” 有人隔了老远就叫了起来,听那“咚咚”的脚步声,吕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纪饶。 “小声点,这里是医院。”看着气喘吁吁的纪饶,吕钊心情稍稍好了些。 纪饶看起来比吕钊更焦急,人还没站稳就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外婆怎么样了?住院手续办了吗?吕叔叔还是不肯接你电话?” 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而且哪一个都不想回答。吕钊摇摇头,没有出声。 见吕钊这个样子,纪饶不由得双肩一垮,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刚刚去求我爸帮忙,可他……” “没关系。”帮忙办理入院手续就意味着要代垫住院费,纪家并不宽裕,自然不会轻易点头,吕钊明白。 “对不起。” “别说傻话了。” “那怎么办?医院会不会赶人啊?” 纪饶事无钜细地打听着,就像存心要帮吕钊把所有烦心的事统统复习一遍。好在吕钊并不介意,此刻就算纪饶想学麻雀在他耳边唱歌,他也会尽量把它当成天籁。他只有这一个朋友,唯一一个陪在他身边的人。 完全被晾在一边的聂闻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俩,眼中闪过难懂的情绪。 纪饶在唧唧呱呱好长时间之后,终于注意到聂闻达,第一反应竟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聂、聂先生!”他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聂闻达点点头,神情严肃。 吕钊没有留意他们的互动,纪饶的问题正是他最担心的,“我不知道。如果外婆能醒过来,我就能问她钱放在哪里,到时候……” 天知道一个中风的病人要多长时间才能清醒?就算醒了,脑筋清不清楚都是个问题。 不过,说到钱…… 在吕钊的眼中,此时的聂闻达突然变成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且是持有身分证的大额钞票。掰着指头数一遍,除了眼前这个人,他根本找不出第二个符合条件的求助对象。 “你能帮我外婆办一下入院手续吗?”如果他这么问,聂闻达会怎么回答?吕钊不敢开口,之前欠下的还没还清,现在又要借,任谁也不会答应吧? 这时,就像是看穿了吕钊的心思,聂闻达居然主动开口说:“我可以帮你办手续。” 听到这话,吕钊不由得喜出望外,可强烈的自尊心又让他忍不住推辞说:“不用了。” “反正你已经欠我钱了,再多一点也无所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聂闻达注视着吕钊,表情却恢复初见时的冷淡,他不想让吕钊觉得他别有用心,只是,今天的接触的确让他有了一些想法。 “那些钱……我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还上。”吕钊软化了,接受聂闻达的帮助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相信你不会赖帐。”聂闻达打消了吕钊最后的犹疑。 于是,吕钊诚恳地道了声:“谢谢。” 站在一旁的纪饶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地对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聂闻达道貌岸然的样子是出于某种伪装。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所以他无法阻止吕钊接受他的帮助。 事实上,他也没有立场阻止吕钊做任何事,他只是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没用家伙而已。 聂闻达为吕钊的外婆办完入院手续后,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而纪饶和吕钊则在医院一直守到探病时间结束。出了医院,纪饶坚持要陪吕钊回家。 “你回去吧,我没事。”吕钊拒绝了纪饶的好意。 “不行,今晚我住你家好了。” “为什么?呃!”听到纪饶要住他家,吕钊结结实实打了响嗝,不是饱的,是吓的。 纪饶帮他拍拍背,理所当所然地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会做饭。” “我会!” “我比你做得好!” 虽然纪饶说的是事实,但是吕钊并不认为这是个让他留下的好理由。“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没可怜你,就是怕你晚上一个人会觉得闷。”纪饶急了,紧紧抓住吕钊的手腕。他是那么急切地想为这个好朋友做点什么,可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最简单的陪伴而已。 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吕钊知道自己该拒绝。 与纪饶单独相处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清楚上次的亲吻并不是意外,那是因为他想吻他才会发生的。他不能让纪饶发现这个丑恶的事实,在失去所有的依靠之后,他不能再冒险,他也不想失去这双温暖的手。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家里的事已经焦头烂额,他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对纪饶的感觉只是错觉,吕钊不停用这话催眠自己,他已经承受不了任何变化。够了! “可是……” “我想一个人待着。”吕钊强硬起来,不想与纪饶再争下去,他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热脸贴了冷屁股,纪饶知道自己再说也没用,于是默默地将吕钊送到他家楼下,然后垂头离去。 吕钊捏紧拳头,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住想要叫住他的冲动。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设计简洁现代的办公室内,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埋头看着什么,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直到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吕钊?你不是对他不感兴趣吗?为什么看他的资料?” “啪--” 聂闻达按住手头的文件夹,不让罗跃奇有机会再看一眼。不过罗跃奇可没那么好打发,只听他“啧啧”几声之后,单刀直入:“这么神秘……说!有什么阴谋?” 聂闻达侧身看着他,继续面无表情。 罗跃奇见惯了他的扑克脸,所以完全不受影响,干脆一屁股坐到他的办公桌上,神情暧昧地问道:“你不是打算老牛吃嫩草吧?” “你的公司垮了吗?三天两头来我这里闲晃。”当你不想回答某个问题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罗跃奇可不是轻易能绕晕的人。“不要岔开话题,是我先问你的。” “你既然这么闲,我可以通知罗叔叔,让你过来这边帮我。”聂闻达假意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你也太小人了吧?动不动就拿我爸来压我!”抢过聂闻达手中的话筒,罗跃奇甘败下风。 聂闻达双手抱胸,露出胜利的微笑。 “说正事了。”罗跃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问:“你爸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聂闻达收起了笑容,有些烦躁地说:“老样子,当医嘱是放屁。” “呵呵,你爸本就喜欢到处走动,现在让他成天躺在床上,当然难受。” 聂、罗两家是世交,彼此都很熟悉对方家中的情况。聂闻达的父亲上星期犯高血压入院,抢救回来后,却不愿配合医生的治疗。 聂闻达对付谁都得心应手,唯独对他爸爸没辙,结果被折腾得够呛。 看他碰得满鼻子灰,罗跃奇暗暗笑到肚子抽筋,但是场面上的安慰话还是要讲的:“找点让他开心的事,老人家心情一好,什么事都好商量。对了,学校那边怎么样了?那个要是办好了,聂伯伯肯定开心。” “学校答应先举行奠基仪式,下周我会带他过去。” 育才中学是聂闻达父母相遇相恋的地方,自从聂母去世之后,聂父一直想为母校做点什么以悼念亡妻,所以聂闻达拿出一大笔钱来,资助育才中学修建一座新的教学楼,以满足父亲的心愿。 “要我陪你吗?”罗跃奇问。 “你一起来吧!”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这天,吕钊去了一趟学校。很多天没上学了,他必须去做个交代。 在班导师的办公室里,他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抓着衣服的边角。 “你真的打算退学?没有你父母的同意,我不能……” “老师,我现在根本见不到我爸妈,外婆在医院也需要人照顾,我没时间回来上课。”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如果家中的状况没有好转,吕钊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下期的学费。还有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与隐约不断的耳语,吕钊受不了这些,连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吕钊的班导师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她一直很喜欢成绩优异的吕钊,看他为了家里的事焦头烂额也十分同情,于是说:“还有一年你就要考大学了,这个时候退学实在太可惜。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家的亲戚或朋友全都帮不上?” 吕钊摇头。父亲那边就别提了,母亲这边的亲戚少得可怜,而且都是远得不能再远的关系,根本靠不住。 “那好吧。我会跟学校反应一下你的情况,先不退学,我帮你申请休学一年好不好?” “谢谢老师。” 吕钊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了老师办公室。 临近深秋,教学楼上满墙的爬山虎差不多全枯了,只剩下纠结盘错的暗色藤筋。吕钊从那萧索的墙边经过,感觉人也跟着枯黄了。 不远处的操场上全校学生正在集会,广播里热闹地说着什么,他抬眼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想找寻纪饶的身影,却意外发现站在礼台上的聂闻达。 高大挺拔的身躯,严肃的黑色西服,一丝不苟的发型,虽不及他身旁的红发男人显眼,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就像察觉了吕钊的视线,聂闻达突然将脸转向他的方向,吕钊赶紧低下头,疾走离去。 “那不是你的‘水桶小子’吗?怎么看到你跑得比兔子还快?”罗跃奇压低声音,侧身对聂闻达耳语。 聂闻达没有回应罗跃奇的调侃,视线追随着吕钊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让人无法察觉的微笑。 吕钊站在人群的最后,一脸茫然地张望着,那小小的、无助的样子莫不让人怜惜。 但聂闻达感觉他并不如看上去那么脆弱。他是一个随时戴着透明盾甲的孩子,柔弱不过是天生的假象,他会与自己遭遇的困难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周身的保护全部碎裂。 吕钊对聂闻达来说,是一种沉静的、带着魔力的吸引,这样的吸引让他蠢蠢欲动。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本能地想去据为己有,聂闻达也不能免俗。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冷冷清清的早晨,冷冷清清的房子。 吕钊想为外婆炖个鸡汤,却不知道掌握火候,结果把汤给熬干了。推窗散了满屋子的焦味,吕钊气馁地将汤勺扔回锅里。 聂闻达进门的时候,没错过吕钊红红的眼眶。 “听说你休学了。”他问。 不明白聂闻达为何来访,吕钊回答了一部分事实,“我要打工赚钱还给你。” “我有急着让你还吗?” “那你来做什么?” 先前的沮丧还没消褪,吕钊实在拿不出什么好脸色。于是谈话从刚开始就僵住了,吕钊甚至懒得打听聂闻达的来意,而是撇下他迳自收拾起厨房的残局来。 聂闻达也不生气,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吕钊忙进忙出。 “有事吗?我要去医院了。”无法忽略如此巨大的存在,吕钊不得不再次开口。 “我送你。”聂闻达提议。 吕钊本想拒绝,可当他看到那辆连累自己背了一身债务的bmw,他改变了主意。反正都要出钱,为什么不坐? 两人坐进车里,聂闻达没有动,只是扭头看着吕钊。 吕钊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半晌,像是厌倦了与吕钊玩这种公鸡斗眼的游戏,聂闻达一倾身靠近了他。 吕钊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推他。“干什么?” 低头看了一眼撑在自己的胸前的双手,聂闻达不禁有些好笑。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直直地对着那双惊恐的眼睛,聂闻达抬手一抽,将安全带扣在吕钊身上。 吕钊的脸瞬间变成了一个大番茄,随即低下头,差点没把脸埋进肚脐里。聂闻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尴尬地撑过二十分钟,车到了医院,吕钊恨不得拔腿就跑,却还是被聂闻达快一步抓住手腕。 “这是律师的名片,他打刑事案很有经验。” 看着那张名片,吕钊的表情有点木,“我没钱请律师。” “我可以借你。” “我已经欠了很多……” “想让你妈妈早一点没事,就去找他。记着跟他说我的名字就是了。”不等吕钊回答,聂闻达将名片塞进他手里,驱车离去。 吕钊傻傻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糊里糊涂地走进医院。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没有犹豫太久,吕钊就揣着聂闻达给的名片找到了那名律师。 律师是个矮墩墩胖乎乎的男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半点精明能干的样子。直到他说服了死活不肯见儿子的母亲,吕钊对他的信任才稍稍有所提升。 “你不要来看我了,好好读书。妈妈的事张律师会办好的。” 周霞的头放得很低,几乎碰上身前的桌面。 她瘦了,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感觉上已经没有任何饱满的部分。丈夫背叛时煽动起来的高涨气焰,此刻在她身上也已找不出半点痕迹,余下的只有颓然与无力。 吕钊没有对母亲提起外婆的病,也没有提起自己休学的事,爸爸的冷漠他更是只字未提,他只是不断地点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听话、更顺从。坐在他眼前的是被变故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母亲,他实在不想让她再受到更多的打击。 离开了被高墙电网包围着的看守所,吕钊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将妈妈的消息告诉了外婆。 “被妈妈刺伤的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张律师说会去争取法官同情,尽量把案子定性为误伤,这样惩罚就轻了。张律师很有本事,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外婆中风后一直不能言语,但是神智很清楚,听到吕钊的话不由得高兴得老泪纵横。吕钊一边擦去那些泪水,一边摆出最最欢喜的笑容,安慰着外婆也安慰着自己。 他不忍心告诉外婆,据张律师最乐观的估计,母亲的刑罚最少也是两年监禁。 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熬着,外婆的病丝毫也不见起色,母亲仍在看守所里等待排期出庭,父亲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幸运的是吕钊在家找到了两本存折,里面的钱大约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不过,为了早日还清欠下的钱,吕钊还是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加油站值夜班。虽然工资少得可怜,却总比没有收入的好。 与吕钊一起值夜班的是一位姓王的老伯,五十多岁了,总是喜欢找借口早退。加油站地处偏僻,夜里基本上没什么人,所以吕钊也由他去。 每当吕钊点头答应,王伯就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就谢谢啦!明早请你吃早餐。” 不过,以经验来看,这早餐之约多半是没影的事。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这天,约莫凌晨一点,王伯刚走不久,一辆车开进来加油。 “要加多少?”吕钊问来人。 “加满。”开车的是个染了满头金毛的年轻人,不断用手拍着方向盘,神色有些紧张。 吕钊像往常一样拿着油枪走到车尾准备给车加油。这时,车后座的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出来。 “就你一个人?”女人问。 吕钊点点头,余光瞥到她短到不能再短的裙子,立刻不好意思地将脸别开。 像是被吕钊的纯情逗乐了,女人在他身后发出突兀的笑声。 吕钊有些生气,想转身时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猛地往车上一撞。一阵眼冒金眼之后,他倒在地上,有人捆住了他的双手。 “别动!”开车的男人不知何时下的车,拿着冰凉的铁器抵上吕钊的咽喉,刚刚就是他偷袭了吕钊。 不用看都知道脖子上的东西能轻易划开自己的皮肤,吕钊害怕极了,却还是强作镇定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里收的钱放在哪儿?”女人半蹲在吕钊的身边,像是怕吕钊被欺负了,伸手拂开男人的刀。 咬紧双唇,吕钊一声不吭。在小加油站打个工也会遇上打劫,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背,这对男女一定只是装模作样而已,不见得有胆子来真的。更何况,加油站里的备用金钱至少是他一个月的薪水,要是真被抢了,他要拿什么赔? “不说话?想让我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吗?” 男人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用刀背在吕钊的脸上狠狠地敲打了几下。他已经不再紧张,而且满脸兴奋。 视线扫过刀刃,吕钊闭上眼,不知不觉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快说!” 男人不耐烦了,挥刀就要在吕钊的脖子上开道口子,却被女人快一步抓住手腕。刀尖划过吕钊的下颚,弄出一条浅浅的红印。 “你还真想闹出人命啊!”白了男人一眼,女人转头对吕钊说:“小家伙,别再逞强。他要是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说吧,钱在哪儿?” “说!” 男人的低吼在吕钊耳中嗡嗡作响,他张开眼睛,对上两人贪婪的目光,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感。 厌恶眼前的人,厌恶如今的生活,厌恶现在的自己! 妈妈拿刀刺向那女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身陷在这挥之不去的厌恶? 厌恶父亲,厌恶婚姻,厌恶将来……如果就这么被杀,能不能从这漫天的厌恶感中脱离出来? 见吕钊无动于衷,女人突然轻轻一笑,随后慢条斯理地从地上捡起油枪塞进他的裤腰里。他只觉得身下一凉,刺鼻的汽油味立刻散漫开来,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双腿往下滑,很快浸湿了鞋袜。 “不想说?”女人拿出打火机一晃,作势要点燃吕钊的裤子。 吕钊终于开口:“这里是加油站,你要是点火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表面上他似乎不甘示弱,其实内心里已经惊恐万分。沾身的汽油就像要穿透他的皮肤,钻进他的血管。 死亡是件太遥远的事,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他是该怕的,外婆或母亲无论哪一个都需要他的支撑。他怎么可能不怕? “啪--” 一记耳光打得吕钊半边脸生疼,也打回他游离的思绪。不等那对男女再施狠招,吕钊尖叫道:“钱都锁在收银机,密码是三二oo!” 话音一落,他立刻闭上眼,扭头将脸贴向肮脏的地面,就像刚刚经历了跋涉,累倒在地的旅人。 志在打劫的男女得到自己想要的资讯,立刻将吕钊丢在一边。 一阵凌乱的声响之后,两人得手驾车扬长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的寒气让吕钊实在无法在地上再躺上半秒。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办公室,找出剪刀把手上的绳子剪开。 办公桌上,收银机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吕钊呆滞许久之后,拿起一旁的电话,哆哆嗦嗦地按下一个从来不曾使用却又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吵醒了聂闻达的好眠,听到吕钊略带异样的声音,他立刻赶了过去。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半夜三点,加油站阴森森的灯光看起来像某个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红肿的指印衬着灰黑的一张脸,吕钊浑身的汽油味外带瑟瑟发抖的惨样,让聂闻达大吃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 吕钊低着头,硬生生地说:“能不能借我两千四百三十七块?” 听见吕钊借钱,又看那大敞着的空钱箱和地上剪断的绳索,聂闻达猜出了大概,“有人抢劫?” “请借我两千四百三十七块。”吕钊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借钱的请求。 无声地注视吕钊片刻,聂闻达拿出钱夹,将钞票递给他。 “我会还的。”吕钊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出自己的承诺,然后把钱锁进钱箱,并且修改了钱箱密码。 “我帮你报警。” 聂闻达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谁知他的动作让吕钊瞬间惊慌起来,猛地跳过去抢夺他的手机,聂闻达反射性地阻挡,拉扯间手机落到地板上,机壳一分为二,连电池都掉了出来。 蹲下身拾起摔成几片的手机,吕钊的表情就像有车从他的身上辗过,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会赔你的。” 看到吕钊的样子,就像有人在聂闻达心头狠狠地踩了一脚。 他跟着蹲下身将手机拿回来,三下两下拼回原状,按下开机键。开机画面一闪,聂闻达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挡住花了一角的萤幕,然后将手机放在吕钊眼前晃了晃,说:“没坏,这牌子的机器很不错。” 吕钊愣愣地看着聂闻达,没错过他的小动作,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掉下来,一颗接一颗,直直砸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形的浮水印。 “我讨厌警察,不想报警……”带着绵绵的哭音,吕钊说出自己的心思。他不想见到那些抓走母亲的人,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被抢。他如此无能,什么也做不好,他不想招来别人的嘲笑。 “别说了。”聂闻达无意去挖掘吕钊心中的隐痛,他不想看到这个孩子被彻底击倒,“我送你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不行。”吕钊摇头,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今晚加油站只有我一个人,我必须留在这里。” “穿成这样在这里守一夜?”聂闻达拉了拉吕钊被汽油浇透的裤子,说:“我可不打算为你再出一次医药费。” 吕钊无言以对,傻傻地站在原地。 聂闻达板着脸,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个便条,贴在收银机上,告知加油站的人吕钊的去处,然后拉着吕钊就往外走。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一直暖到吕钊的心里,定定地看着那个握住自己的宽大手掌,吕钊的眼眶又红了。 家里遭逢变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掉眼泪。 一直以为痛苦来得太多,人就麻木了,可聂闻达今天的举动就像撬开了密封的易开罐,因为过度的摇晃而气力十足的悲伤瞬间喷薄而出。在被迫承受了那些让他无法承受的种种之后,吕钊感觉像突然找到可以为他分担的人。 也许聂闻达无法像纪饶那样给予他安心的陪伴,却可以最有效地为他解决所有的问题。他是如此体谅他的心情,恰到好处地给予安慰,照顾他脆弱到可笑的自尊。 他……值得信赖吗?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到了。” 聂闻达的声音让吕钊从昏沉中惊醒,慌乱地左右张望之后,确定自己是在聂闻达的车里才让他安下心来。 “你家到了,我陪你上去。” 吕钊本想说不用,可还是点了头。 跟着聂闻达下了车,回头看见车座上留下的一大片污渍,吕钊又是一阵沮丧。那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皮座椅算是毁了。 “没关系,我正打算给座椅加个垫子。” “嗯。”吕钊低下头。 不再讲话,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吕钊外婆的家。吕钊与聂闻达本来就不熟,加上吕钊又没有聊天的兴致,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好在聂闻达没有要走的意思,吕钊也不想送客,所以这沉默并不显得尴尬。 在浴室花了很长时间把自己彻底收拾干净,再出来时,吕钊发现聂闻达已经闭眼靠在沙发上。 以为他睡了,吕钊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却被突然抓住了衣袖。 “啊!” “嘘--”伸手堵住吕钊的尖叫,聂闻达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声点,别把邻居吵醒了。” 吕钊点点头,掰开聂闻达的手,大口喘气。 “洗干净了?”聂闻达也不见外,顺势低头在吕钊的头顶还有肩膀上闻了闻,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把头发吹干再睡。” 吕钊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弄得全身僵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索性当没看见。 “你累了的话,可以去睡我妈妈的房间。”吕钊指了指右手边的那间房。他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外婆家空荡荡的房间常常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想我留下来?”聂闻达问。 吕钊不说话,他想留他,却无法直接说出口。 聂闻达了然地笑了笑,说:“我去睡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吕钊指着的那间房。 身旁少了一个人,吕钊猛地打了个喷嚏,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梦,吕钊在满屋子的饭菜香味中醒来。 “妈?” 厨房里忙碌的妇人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可当她应声回头,吕钊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姨,是聂先生要我过来给你准备点吃的。”妇人大约四十多岁,十分和蔼。 吕钊低下头,闷声说了句谢谢。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聂闻达做事非常俐落,不但安排了专人照顾吕钊,还为他辞去工作,顺便给了怠忽职守的王伯一个教训。 当吕钊捧着少得可怜的薪水,避过王伯怨恨的眼神,快步走出加油站时,他再次陷入没有边际的茫然之中。 失业了,怎么办? 没等吕钊想明白,当晚他就被告知可以在聂闻达的宏达贸易公司里打零工。 “什么工作?” “就是些理理文件、跑跑腿的杂活儿。” 仿佛有聂闻达的地方就不会有难题,可他的好意总是让吕钊有种消受不了的错觉。 “我不需要你可怜。”吕钊说。 “这个职位不是为了你才设的,”聂闻达连头都没抬,就像吕钊说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废话,“如果你不想去就别去,需要工作的不止你一个。” 一瞬间,吕钊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以他现在的处境,有人肯帮他就已经不错了,他却完全不知感恩。 “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我该怎么报答你?”吕钊问。 聂闻达放下手中的筷子,终于抬起头来。“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债主,等你有能力偿还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收债。” 这是聂闻达第一次强调自己的债主身分,不过吕钊觉得那是为了让他的自尊心好过一点。因为是债,所以不存在人情的成分,他面对聂闻达的时候也比较坦然。 是这样吗? 聂闻达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狡猾。他不会告诉吕钊,他的体贴与怜惜是因为他喜欢吕钊;他在一步步接近他,直到时机成熟,而后一举擒获。 “那你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会穷很久的。”吕钊不明白聂闻达话里的深意,只是单纯想到要还钱而已。 聂闻达被他的直白逗乐了,说:“既然要等很久,那就别想了。吃饭吧!” 气氛突然轻松下来,吕钊感觉稍好了些,于是端起碗,嘟囔了一句:“你真奇怪!” “什么?”聂闻达没听清。 目光扫过满桌的佳肴,吕钊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就两个人,你让陈姨做这么多吃的做什么?真浪费!” 虽然向来温顺,可吕钊总是会出其不意地露出自己尖锐的一面。聂闻达被他教训了,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看到聂闻达开怀的笑容,吕钊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 第一次看到吕钊唇边浮现浅浅的酒窝,盈着纯净,展露生涩的孩子气。聂闻达看在眼里,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春暖花开”这四个字。 吕钊是早春的碧桃,干净清澈中带着一抹艳丽,待到完全绽放时,必定不俗。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从不吝啬赞美,虽然能得到他赞美的人并不多。 吕钊没料到聂闻达会来这么一句,表情顿时一僵,小脸随即红过了关二爷。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转眼就过了一周,吕钊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份理货员的工作,薪水比加油站更低,不过不用值夜班。他拒绝了聂闻达的好意,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当纪饶像往常一样来找吕钊打羽毛球的时候,吕钊正好因为搬货拉伤了背部肌肉。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见吕钊抬个手都龇牙咧嘴的,纪饶好不心疼。“加油站那边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换啊?这工作这么粗重,你还是换一个吧!” “没关系,是我自己锻炼得太少了。”不想对纪饶说起加油站里那段难堪的经历。他是个只见过阳光灿烂的单纯家伙,吕钊不想把人生的灰暗面带给他,而且……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你真的行吗?” “习惯就好。”吕钊假装没事地举了举手臂,捏着上臂笑道:“过不了多久就能练出‘小老鼠’来了。” 纪饶知道吕钊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他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嘱咐,把关心变成无力的唠叨。 羽毛球打不成了,两个小男生就窝在吕钊的小房间里,天南地北地聊天。 大部分时候都是纪饶在说话,学校的、自己的、路上看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得津津有味。吕钊一直微笑着注视他,沉迷在他眉飞色舞的神态里,偷偷羡慕着他的无忧无虑。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突然出现的聂闻达,就像一个外星来客硬生生加入到两个地球人中间,纪饶吃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聂先生只是来借住的。”吕钊含糊不清地解释着,这样的状况比他之前去亲纪饶时更让他尴尬。 加油站的事情之后,聂闻达知道吕钊还在害怕,所以每晚都特意来陪他,可是两人从来没把话挑明。 简单说,就是聂闻达每晚来借住,而吕钊高高兴兴地为他开门而已。 “你的肩膀怎么了?”聂闻达没兴趣管纪饶,不过看吕钊一直不停地揉捏自己的双肩,不由得关心起来。 “没什么。”吕钊摇头。 纪饶多了句嘴:“他搬东西把背拉伤了。”他一直以为是聂闻达催吕钊还钱,吕钊才会拼命去打工,所以语气稍稍带着责备。 聂闻达不带表情地看了纪饶一眼,而后转头问吕钊:“严重吗?” “不严重。” “还不严重!你都痛得手都抬不起来了!”不满吕钊的隐瞒,纪饶干脆抓住他的肩膀,逼他抬手给聂闻达看。 “嘶--”吕钊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见状,聂闻达连忙握住吕钊的手,把他从粗手粗脚的纪饶手中“抢救”过来。 “擦药了吗?”他问。 “药?”聂闻达的样子太严肃,吕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见他不懂爱惜自己,聂闻达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想擦药就去医院让医生看看。” “不用了!”听到医院吕钊就不舒服。 “那药在哪里?” “抽屉里。”吕钊指了指衣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聂闻达拿了药,示意他躺在床上。 “把衣服脱下来。” “干嘛?”吕钊下意识抓紧自己的领口。 “上药。” “我自己来。” “你的手能伸到背上?”聂闻达有些不耐烦了。 吕钊不说话,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聂闻达察觉他的心思,于是转头对纪饶说:“你先去客厅等等,等他上完药你再进来。” 聂闻达的语气并不强硬,可就是让人不敢违背,纪饶只得乖乖地听令。等纪饶走出去,聂闻达体贴地关上门。 “没有别人了,你可以脱了吧?”聂闻达有些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费周章地让别人脱衣服。 吕钊红着脸,背过身去脱下衣服,然后老实地趴在床上。 “拉伤哪里了?” “脖子后面,还有肩膀两边。” 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后背,聂闻达目不转睛地看着,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你快点。”久不见动静,吕钊开始催促。 聂闻达卷起袖子,将药油倒在自己手中,说了声:“忍着。” “嗯?”吕钊回头,肩上传来钝痛。 深褐的药油带着刺鼻的气味,在聂闻达的按摩之下一寸寸渗进皮肤,宽大的手掌气力十足,就像要压断吕钊的筋骨。 “轻点!”吕钊忍不住哀求。 “怕疼?”聂闻达微微一笑,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 吕钊不愿示弱,于是咬紧牙关不再出声。聂闻达滚烫的掌心不断搓动着,就像要与他的皮肤擦出火星一般,冰凉的药液不但不能降温,反而成了助燃的油料,感觉越来越热,就像要彻底焚烧起来。 吕钊闭上眼睛,脑中清晰地映出聂闻达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 硬度十足的触感充满力量,虽然按摩的手法并不娴熟,但其中的体贴还是一丝不差地传递给了吕钊。 聂闻达是真的关心他,这样的认知让吕钊心头一暖,人也松懈了,眼皮跟着沉重起来。 感觉吕钊后背的肌肉不再僵硬,聂闻达的动作慢慢转为柔和,而后扩大到整个背部。宽大的双掌随着吕钊的脊柱下移,再由下至上推回颈后,不断重复着,卖力地为他纾解体内累积的疲惫。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皮肤磨擦的声音。 药液染开了,在吕钊的背后留下大片莹莹的光泽,聂闻达的目光一直在上面流连,一刻也不曾离开。 渐渐地,聂闻达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原始的念头开始涌动。 如果吕钊这时回头,一定不会错过他眼中危险的讯息,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吕钊?”聂闻达轻轻地唤了声。 吕钊没有反应。聂闻达俯下身,拨开他耳边的头发,看见那张明显已经入睡的脸。 “这样也能睡着……” 聂闻达喃喃着,眼神转为宠溺。忍不住伸出指尖划过吕钊小巧的鼻尖,指上药油的味道让吕钊有些不适,下意识在枕头上蹭了蹭,模样像极了正在撒娇的小狗。 聂闻达眼中透出笑意,旋即又转为深沉,只见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吕钊红润的嘴唇,如同看见一块可口的食物。没有迟疑,他低下头吻上那两片薄唇。 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比想像中更加诱人,聂闻达伸出舌尖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却没有进一步侵入。 这个时候只适合浅尝辄止,深谙循序渐进之道的聂闻达提醒自己不要心急。 沉睡中的吕钊仍是一脸平静,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人占了便宜。 门外传来响动,聂闻达这才想起纪饶还在外面,心头的骚动也平静了大半,于是从容地为吕钊盖好被子,推门而出。 灯光昏暗的客厅里,纪饶蜷缩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闻达走过去,问:“你今晚要住下吗?” 纪饶就像受到了惊吓,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用力地点头一边结巴道:“我、我要住下!”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聂闻达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你既然在这里,我今晚就不住了,跟吕钊说一声,我明晚再来。” 纪饶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瞪着聂闻达,脸上的表情跟见鬼时如出一辙。 聂闻达收住笑容,迳自离去。在医院那次他就发现吕钊对纪饶有一丝异样,直觉告诉他,他可以对此善加利用。 第四章 次日,宏达贸易,总经理室。 罗跃奇趴在聂闻达的办公室上,无聊地把玩桌上的钢笔,时不时还看看墙上的挂钟。 九点零五分,聂闻达迟到了。在他最急着找人的时候,聂闻达居然迟到了!罗跃奇忿忿地在稿纸上打了个大叉叉。 九点二十分,当罗跃奇第n次尝试拨打聂闻达的电话时,聂闻达终于出现了。 “你在搞什么?居然这么晚才来!” 一大早就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的责问,聂闻达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吃错药了?这么早跑过来。”罗跃奇向来是日上三竿才出被窝的大少爷,出现得这么早实在少见。 “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聂闻达放下手中的公文包,脱去身上的西装外套。 罗跃奇立刻狗腿地接过外套,帮聂闻达挂进衣橱里,然后可怜兮兮地说:“老头子逼婚了,帮我想个办法躲过去。” “逼婚?不是年前才逼过吗?又来?”罗跃奇要献殷勤,聂闻达也不客气,直接指了指桌上的杯子,示意他给他倒杯水。 罗跃奇翻了个白眼,还是老实地拿起杯子,边倒水边说:“老头子相中那女人从国外回来了,主动提了结婚的事。” “她不是一直不想太早结婚,为什么突然又要结了?” “鬼才知道为什么!” 罗跃奇的婚约由来已久,那时他还没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而现在他又不想告诉家人实情,所以根本无法拒婚。随着年龄的增大,结婚一事不可避免地被提上议程,他想躲都躲不掉。 聂闻达出起了主意:“那就说目前事业为重,过两年再提就是。” “这个理由去年已经用过了,老头子一直都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现在女方同意,他是求之不得。”将水杯塞进聂闻达手中,罗跃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可是你的婚姻,你爸爸就算再独裁,也会问问你的意见的。” “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决定好了才来通知我,问个屁呀!我还想多玩两年,这下真是要命了……” “那你究竟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现在就结婚?”聂闻达放下杯子,突然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人。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如果你不想结婚,那就告诉你爸爸你喜欢男人;如果你只是不想现在结婚,那就直接去找你的未婚妻,告诉她你要晚两年再娶她。” 聂闻达说得云淡风轻,罗跃奇却急得青筋爆起。“这是什么鬼办法!” “你又想跟男人鬼混,又不愿放弃跟女人的婚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聂闻达冷哼了一声。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难不成跟家里人说我喜欢男人,要找个男人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跟男人过一辈子?你以自己的天性为耻吗?” “难不成你就引以为荣了?那你为什么不向你爸坦白你喜欢男人!” 气氛突然冷到冰点,聂闻达与罗跃奇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间没了声音。 好半天,聂闻达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不向我爸坦白,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如果哪天有个男人能让我觉得非他不可,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我要跟那个男人过一辈子。何况,就算我没有遇上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找个女人结婚的。” “你疯了。”聂闻达的想法罗跃奇实在不敢苟同。他就算玩得再疯,也从没想过要脱轨而出,去找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个跟性向无关,而是压力的问题,成为其它人眼中的异类,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勉强自己。”聂闻达比较坦然。 “如果碰不上让你死心踏地的男人,你就独身一辈子?” “当然。” 聂闻达以前从不说长相厮守这种话题,如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罗跃奇不由得疑心渐起。“你现在遇上这个人了?” 一瞬间,聂闻达的脑子里闪过吕钊的脸,让他不由得露出微笑。他对吕钊的感情也许还没到那一步,但是聂闻达知道那个孩子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见状,罗跃奇走到老友面前,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聂闻达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于是问:“看什么?” 罗跃奇突然伸手捏住聂闻达的下巴,将他的头扭向一边,于是他脖子上的几道红痕立刻从衣领下曝露出来。很明显,那些伤痕出自某人的指甲。 “玩得这么猛?谁弄的?” “你管得太多了。”拍开罗跃奇的手,聂闻达飞快地拉好自己的衣领。他可不想坦白自己昨天在吕钊那边受了刺激,最后不得不另外找人消火的事情。 “说起来……你最近好像都没回家住。”聂闻达的反应让罗跃奇的疑心更重了。 “你去过我家了?” “嗯。前天去了,你不在。你不会真的找到梦中情人了吧?” 聂闻达一人在外独居,罗跃奇有时玩得太晚不方便回家,就会去他家借住,所以聂闻达给了他一把钥匙。本来聂闻达玩到夜不归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刚刚听到他的真实想法,罗跃奇自然会有些联想。 “我这几天住在吕钊家里,他受了些惊吓,我陪陪他。” “吕钊?那个砸坏你车的小朋友?”聂闻达的回答让罗跃奇大跌眼镜。 “他不小了。”聂闻达纠正。 “你们……” “昨晚不是他。”聂闻达再次纠正。 “你到底在搞什么?”罗跃奇没有错过聂闻达眼底闪动的光芒,那是猎人见到猎物时兴奋的眼神。“吕钊对你来说太小了,而且他也不喜欢男人。拿来说笑可以,动真格的可不好!” “谁说他不喜欢男人?”聂闻达笑了。 “他喜欢男人吗?”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自己的麻烦吧,我这里你就别操心了。”说完,聂闻达按下内线电话,吩咐秘书给自己送资料,间接宣布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事情没有定论,他不想太早拿出来讨论。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吕钊起晚了,因为聂闻达没有叫醒他。 说来真是丢脸,自从聂闻达住在他家之后,他每晚都睡得很沉,早上聂闻达起来后会将他叫醒。而今天,没有人叫他。 火烧眉毛似地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吕钊才发现,不该在此时出现在他家的纪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取代了平时坐在那里的聂闻达。 “你醒啦!”纪饶看见吕钊,立刻高兴得站起来。 吕钊不自在地笑了笑,突然想起自己既没梳头也没洗脸,连衣服都没穿好,顿时惊得逃回了房间。他一直都希望纪饶无论何时看到的都是他最好的一面,可今天他却这么邋遢地出现在他面前,真是衰到家。 “怎么了?”不明所以的纪饶追到吕钊的房门外。 “没什么!你等等,我就出来!”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吕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镜子,只好凭感觉用手指耙了耙头发,然后拿衣袖狠狠地擦了擦脸。 门外的纪饶等得不耐烦了,一边使劲地敲门,一边高喊吕钊的名字。就在他豁出去准备撞门的时候,吕钊终于低头走了出来。 一把捉住吕钊的双臂,纪饶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什么事?”吕钊一头雾水。他只是进去整理一下,纪饶却搞得像碰上人口失踪。 “你……” “什么?”吕钊瞪大眼睛看着表情奇怪的纪饶。 “那个聂闻达……” “怎么?”一想起聂闻达是为了什么事住到他家来的,吕钊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见到吕钊如此反应,纪饶也跟着满脸通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对你……” “什么?” “他是不是想对你干坏事呀?”纪饶鼓起勇气,一阵大吼。 “什么……坏事?”吕钊彻底胡涂了。 “他……他昨天……” 不知道纪饶到底要说什么,吕钊疑惑地问:“他昨天怎么了?” “我看见他亲你了!” “什么?”纪饶的话就像突然投来的重磅炸弹,吕钊觉得自己被炸傻了,僵硬地站在原地,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你欠了他的钱,他是不是想借机会欺负你呀?我看新闻,好多这种变态……”纪饶又开始自说自话。 “你说什么?”吕钊打断他混乱的说话,问:“聂闻达做什么了?” “他亲了你!他帮你擦药的时候你睡着了,我看见他亲你了!”即使纪饶未经人事也多少知道些皮毛。男人之间的亲吻会牵涉到何种赤裸的企图?光是用想的都让他觉得无比羞耻。 相较于纪饶的激动,吕钊倒显得毫无波澜,只是呆呆地站着,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纪饶说的事他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只是那句“好多这种变态”,就像尖刀一样钻进他的脑子,扎痛了他的神经。 他也偷亲过纪饶,他也是变态…… “吕钊?”纪饶以为吕钊吓傻了,于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吕钊猛地回过神来,拼命挣开纪饶的束缚,就像不小心踩到滚烫的炉渣。 “你一定看错了。”吕钊的话里没有疑问,倒像是一种偏袒,只是他分不清是在袒护聂闻达还是在袒护他自己。 迟钝的纪饶没有瞧出其中的端倪,只是一个劲儿地肯定自己所见非虚。 一阵腿软之后,吕钊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整个人像掉进冰窖里,瑟瑟发抖。 “吕钊!” 纪饶担心极了,连忙跪在吕钊身边,想扶他起来,却被他僵硬地挡开。吕钊蜷缩着,如同遇袭的蜗牛。 “都是我不好!如果你不帮我背黑锅,也就不会欠聂闻达的钱了。他对你肯定没安好心。怎么办?他一定会害你的!”纪饶急了,眼眶红红的,一脸悔恨。 吕钊把头埋在膝间,神情恍惚地看着纪饶的一举一动。 “没事的。等我把钱还上了,就没事了。”他说。 “对啊!”纪饶突然跳起来,恍然大悟道:“欠他钱的是我!我这就去告诉他,只要我把债还清,他就没理由再打你的主意了!” 说是风就是雨,纪饶不等吕钊反应过来就向门口飞奔而去。 “纪饶!” 这个傻瓜! 吕钊生平第一次对纪饶的迟钝感到愤怒,他欠聂闻达的早就不是一万、两万了,他要拿来什么来还? 纪饶快要气疯了,埋着头使劲往前冲。吕钊和他从小玩到大,他从来都是以保护者自居,如今被保护的那个,却要为了他这个保护者承受如此大的侮辱,这要他如何忍得下去。 聂闻达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一肚子坏水,纪饶好恨自己昨天没有冲过去给他两拳,让他再也不敢随便欺负吕钊。 可他为什么没有冲过去? 纪饶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发抖,然后什么也没有做。 车是他砸的,钱是他欠下的,吕钊是被他给害了,说来说去,罪魁祸首就是他纪饶。吕钊会被欺负,归根结柢就是为了他纪饶。他纪饶就是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纪饶!” 吕钊一阵狂跑,终于追上双眼发红的纪饶,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他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向前一步。 “别拦我,我要去跟他说清楚!” “你先别急!你确定没有看错吗?”一定是弄错了,聂闻达看上去完全正常,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也许他只是帮他赶走脸上的蚊子,根本不是在亲他。 聂闻达怎么会看上他?一个只知道向他借钱的笨蛋。 “我没看错,他就是在亲你!” 纪饶嗓门大,吼一句半条街的人都能听见。吕钊难堪得脸都绿了,气道:“你小声点!” 没见过吕钊如此又急又怒的样子,纪饶愣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没发现吗?” “什么?”吕钊不明白。 纪饶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而后声若蚊蝇地来了一句:“聂闻达看你的眼神一直都不对劲,你向来敏感的,怎么都没发现?” “你想说什么?” “他最近一直住在你家吧?昨晚他说今天还会去你那儿。” 纪饶意有所指的几句话听得吕钊心头一阵抽搐,一时间却又找不出话来应对。 “你被他胁迫了?”纪饶再次恍然大悟,“他用钱的事来威胁你了?你不会因为还不上债,就、就……” “你在胡说什么!”吕钊彻底恼了,纪饶居然会做出这种猜想,真当他是个变态了?他根本…… 等等,根本什么? 吕钊傻了,他发现自己无法为是否“变态”这件事提出任何反驳,他喜欢纪饶,而且还亲过他,不管聂闻达是不是变态,他都已经是个变态了。吕钊的心里有些发凉,寒得他全身直打哆嗦。 见吕钊的脸一阵白过一阵,纪饶不禁担心起来。 “吕钊……” “呃!” 吕钊打了一个嗝,他紧张过头了就会打嗝。 “你别急,我这就去告诉聂闻达他的车是我砸的,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纪饶以为自己说中了事实,难过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这次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让吕钊受半点委屈,就算背上一身烂债他也不在乎。 “你等等!”吕钊还是揪住了纪饶的衣服,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拦他。“你以为我会为了还钱把自己给卖了?” “……” “好,我们现在就去找聂闻达说清楚,让你看清楚我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买卖!”吕钊本不想跟着纪饶一起冒傻气,可是他不愿意纪饶对他有任何误会,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产生误会。 听吕钊这么一说,纪饶感觉松了口气,他想解释自己不是要证明吕钊做过什么,只是不想看他吃亏。可没等他说上话,吕钊已经扯着他的衣袖,飞快地往聂闻达的宏达贸易公司走去。 因为吕钊他们被罗跃奇带进去见过聂闻达一次,所以柜台的接待小姐这次没有拦阻他们。不凑巧的是聂闻达刚好在开会,他们只能坐在外面等候。 宏达正是上班时间,员工们都在埋头工作,办公气氛十分严肃。纪饶坐在待客的沙发上,慢慢有些不自在,于是站起来来回回走动两下,而吕钊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 “你还好吧?”纪饶忍不住问吕钊。 “我去上厕所。”吕钊摇摇头,突然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纪饶却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洗手间。 吕钊本就不是真的要上厕所,纪饶这一跟上来,他就更加不用上了,于是只得跑到水池边洗了把脸。冷水让他冷静下来,不禁为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感到后悔。 “我欠聂闻达的早就不止一笔修车钱了。” “嗯?” “外婆的住院费,妈妈的律师费,全都是他帮我付的。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一直没敢问。”吕钊撇撇嘴,冲着镜子做了个鬼脸,想让自己轻松一些。 聂闻达居然肯借给吕钊这么多,不正代表着他别有所图吗?纪饶皱起眉头,更加坚定了要找他说清楚的决心。 “不管欠他多少,努力还一定能还上的。我帮你。”纪饶给吕钊打气,还用力拍了拍胸脯。 听他这么说,吕钊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悲哀,还钱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一会儿你进去,打算怎么说?” 他很担心,害怕纪饶一进去就质问聂闻达昨晚为什么亲他。要是只是个误会,那就丢脸丢大了。 “当然是告诉他车是我砸的,然后要他离你远一点!” 还好! 吕钊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我……” “聂闻达怎么可能对我有兴趣?要是你昨晚看错了,却又跑过去质问他,他一定会很生气的,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聂闻达会占他便宜,吕钊真的不太相信。 “可我明明就……”被吕钊反复这么一问,原本很确定的东西又突然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纪饶的犹疑让吕钊开始不安,他向来粗心,又容易冲动,会不会弄错根本就没谱。 “哎……” 这时,厕所隔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把吕钊和纪饶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紧接着,隔间里的人推门走了出来。吕钊看见那一头红发,脸色有些发青,心里却莫名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罗跃奇这种夸张的风格,但是他看起来并不坏。 “你笑什么?”纪饶总是急匆匆的,一刻也耐不住。 罗跃奇没有回答他,反而深深地看了一眼吕钊,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洗手。一时间,洗手间里只有流水哗哗的声音。 “闻达对你做什么了?”洗完手,罗跃奇回身问吕钊。 吕钊还没开口,纪饶却抢了先:“他昨晚亲了吕钊。” “不是!纪饶看错了。”纪饶直白的话让吕钊无地自容。 “我没看错!是你睡着了,我看见他……” “好了。”沉声打断纪饶的争辩,罗跃奇将手放在自动干手机下,和着机器嗡嗡的声音问道:“聂闻达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借给你钱?” “他说反正我已经欠了,再欠也没什么区别。” “那他有没有要求你在什么时间之内偿还?”罗跃奇又问。 吕钊愣了愣,说:“他说等我有能力的时候……” 事情似乎真的不对劲了,吕钊的脑子里闪过聂闻达的话: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债主,等你有能力偿还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收债。 债主,这个词从来都不会出现在什么好地方。 罗跃奇看出了吕钊的疑惑,于是暗示道:“聂闻达是个商人,从来不会不求回报地为他人提供帮助。” “我就知道他对吕钊没安好心!”纪饶一脸气愤。 话说到这分上,吕钊却突然把矛头指向了罗跃奇:“聂闻达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拆穿他?” “我天生多管闲事的命。”罗跃奇笑。 “不行,我要去找聂闻达,把这事说清楚!”纪饶一刻也等不下去,转身就跑了出去。 吕钊没能拦住纪饶,只好追在他的后头。 罗跃奇看着他们,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聂闻达对吕钊到底有几分认真,他只是希望吕钊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如果他能了解聂闻达的真正意图,就不会一直处在疲于招架的位置。 他还那么年轻,不该轻易地做出选择,毕竟聂闻达引他走的那条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好的。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纪饶闯进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刚刚结束。聂闻达正和两名下属严肃地说着什么,纪饶这么贸然地打断让他明显有些不悦。 “对不起。”吕钊站在纪饶的身后,习惯性地低下头,先声道歉。 也许是看在吕钊的面子上,聂闻达并未追究纪饶的无礼,反而屏退了下属,问:“有事吗?” “你的车是我砸的,和吕钊无关。”纪饶站得笔直,声音却有点中气不足。他始终都有点怕聂闻达,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好像每次都要把他压成一块饼干似的。 “所以?” 聂闻达闲适地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耐心地等待纪饶的下文。 纪饶定了定神,接着说:“维修费我来还你,希望你不要为难吕钊。” 聂闻达脸色未变,只是轻微地挑了挑眉毛,问:“我怎么为难他了?” “你……”纪饶想质问聂闻达昨天的事,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卡回了喉咙,进而转成:“吕钊不会再向你借钱了,他之前欠你的,我们一定会还清。” 吕钊没料到纪饶会这么说,不由得愣在当场。外婆的医药费,妈妈的律师费,哪一样都是深不见底的大坑,一句“不借”就断了来源,那些坑要怎么填? 向来少根筋的纪饶哪里懂得这些难处,他只是固执地认为,吕钊绝不能与这个不怀好意的聂闻达再有任何牵扯。 聂闻达没有放过吕钊脸上的变化,当下就明白纪饶只是在擅自独行。为了让吕钊彻底看清纪饶的无能,他笑着问道:“你这么说,是想替吕钊还债?” “我……”纪饶哑然。 吕钊没有错过聂闻达眼中的得意,他不喜欢那神情,那在他看来是一种蔑视。 “不用纪饶帮我,我自己能还,请你把借款的清单给我吧。” 听吕钊这么一说,聂闻达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恢复过来,问:“你打算怎么还?就靠你现在那点微薄的薪水?” 聂闻达并无贬意,可吕钊听来却是分外刺耳,忍不住冲口而出:“我可以卖了外婆的房子!” 卖房子这条路吕钊早就想过了,可是他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毕竟外婆的房子一卖出去,他们一家人就真的山穷水尽。 吕钊这个决定也让纪饶吓了一跳,不过更多的是惊喜,为吕钊没有屈服于聂闻达的威胁而感到惊喜。 压住心中的不悦,聂闻达面无表情地看着吕钊。 他一直不想把他逼得太狠,就是担心没有转寰的余地,现在看来,是他小瞧了吕钊的一身傲气,这孩子,吃软不吃硬。 “把房子卖了,你打算露宿街头吗?”提出最现实的问题,聂闻达不动声色。 纪饶抢先答道:“吕钊可以住我家!” 见他如此袒护自己,吕钊不由得心头一暖,眉宇间的沉重也稍稍缓和了些。 “那好,过两天我会让会计把所有的清单列出来。”聂闻达向椅背上一靠,仍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谢谢。” 不想再说下去,吕钊拉着纪饶,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聂闻达突然出声叫住了吕钊:“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能单独谈两分钟吗?” 纪饶完全不想再和聂闻达打交道,自然也不愿吕钊与他说话。可是吕钊却点头答应下来。不管聂闻达是抱着什么龌龊的目的来接近他,他始终是帮过他,他没办法做得太绝情。 好说歹说将纪饶推出了门外,吕钊关上门,低头站在门口等聂闻达发话。 第五章 “为什么突然要和我撇清关系?”聂闻达站起来,走到吕钊身边。 吕钊下意识地退了退,不知要如何回答。 “因为纪饶昨晚看见我亲你了?”聂闻达笑了,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 闻言,吕钊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聂闻达。 虽然纪饶反复在说自己没看错,可是吕钊潜意识里一直没把这件事当真,没想到聂闻达却主动说了出来,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乐善好施,而是因为你吸引我。”聂闻达又说。 吕钊的脑子彻底短路了,满脸呆滞。 “我不想掩饰对你的好感,”聂闻达小心地观察着吕钊的反应,措词也尽量婉转,没有受到吕钊强烈的排斥,让他感觉小有成就,于是继续说:“帮助你并不是为了要和你交换什么,只是想找个机会接近你而已。” “为什么是我?”这点才是吕钊最想不明白的。 “你觉得呢?”聂闻达不答反问。 吕钊突然激动起来,大吼道:“我不是变态,我又不喜欢男人!为什么是我?” 聂闻达没说话,只是将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吕钊。 吕钊喘着粗气,就像刚刚的几句问话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 为了减轻他的紧绷感,聂闻达坐回自己先前的座椅上,轻描淡写地说:“什么都别说了,你既然不想欠我,我也不勉强。你只要记住,如果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随时欢迎你再来找我。” 吕钊没再说话,只是粗鲁地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聂闻达很守信,隔日就差人送来账单,而且要下属转告吕钊:债款的偿还没有期限,他只须量力而行,用不着把房子卖了。 事实上,吕钊也没办法把房子卖了。因为房子是在外婆的名下,他又未成年,根本无权买卖房屋。 可欠下的钱总是要还,在纪饶的鼓动下,吕钊思前想后,决定把房子租出去,而他自己则搬去纪家暂住。 刚开始的时候,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吕钊不但很快找到租客,而且因为对方打算长住,所以一次拿到了整整两年的房租。这笔钱加上外婆留给他的存款,居然刚好够还上聂闻达的钱,吕钊高兴得差点背过去,可一星期后,他却开始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 问题出在纪饶的家人身上。 原来,纪饶慷慨大方的提议根本没有得到纪家人的认同,吕钊搬入纪家以后,才发现纪饶的父母并不欢迎他,这让他的处境颇为尴尬。 不过,事已至此,他又不可能收回已经出租的房子,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在纪饶的家中住下来,然后寄希望于找到薪水高一点的工作再搬出去。 经历了这么多,吕钊以为自己已经够强悍了,却忘了世上有一句成语叫“祸不单行”。外婆二次中风的消息来得很突然,他连超市的工作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赶去了医院,可惜看到的只有她冰冷的遗容。 欲哭无泪,大约就是这感觉了。 吕钊几天几夜合不上眼睛,整张脸迅速地凹陷下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纪饶看在眼里,不由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帮吕钊张罗一下葬礼的事情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纪妈妈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帮了吕钊一把,结果却因为帮吕钊垫付了葬礼的费用,让纪爸爸大为光火。 “你不知道我失业了吗?居然拿钱借给他,这跟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纪爸爸的嗓门比纪饶得还大,尽管他压低了声音,可房内的吕钊和纪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小声一点。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纪妈妈紧张地安抚丈夫。 “可怜!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你能帮几个?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纪饶就得交学费,哪样不要用钱?” “那我要怎么办?他现在住我们家,又是儿子最好的朋友,难不成就看着他的外婆连口棺材都没有?” 纪妈妈也气了,她一片好心却换来丈夫如此责难,怎能不生气?可转念一想,丈夫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的家境如此,拿钱帮了别人,就等于让自己的生活雪上加霜,她又何尝想? 长长地叹了口气,纪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帮都帮了,也只能这样了。反正吕钊那孩子现在有工作,说不定马上就能还上,没关系的。” “还?他要拿什么还?那工作挣的钱还不够塞牙缝,他要是有钱也不用来我们家住了,还要我们给他出丧葬费!” 纪爸爸脸色发黑,家中拮据的经济状况早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妻子还擅自充好人,他不恼火才怪。“纪饶这孩子也真是不象话,完全不知道为家里考虑,就知道讲孩子义气。” “他和吕钊从小玩到大,当然……” “当然什么?少根筋的家伙!” 再也听不下去了,纪饶走到吕钊的面前,伸手捂住他的耳朵,难过地说:“你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吕钊握住纪饶的手。他很想说他什么也没听见,可之前的每字每句都像用刀子刻进了他的心里,他要如何假装? 再一次体会到走投无路的绝望,吕钊从麻木中陡然清醒,他可以对不起自己,却不能连累纪饶。 第二天,当吕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宏达公司的门口,却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来思考聂闻达所说的好感,这种明目张胆地对同性表示喜欢的行为,已经大大超过了吕钊的承受范围。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聂闻达确实如他所说只是想接近他,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接近,又怎么会吻他? 这次跑去求助,一定会被要求付出报酬吧?聂闻达会拿走什么? 吕钊苦笑。用自己来换钱,这样的想法让他一阵恶心,恶心的堕落。 “他走了。”看着吕钊离去的背影,罗跃奇露出了微笑。 “他会回来的。”聂闻达把百叶窗合上,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吕钊的来访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他并没有如他所愿踏入他的办公室,不过聂闻达还是充满自信。 “他外婆已经去世了,他需要依靠。” “他有纪饶,那个傻小子可是很护着他的。”罗跃奇不以为然。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了。”聂闻达嗤鼻。随后拿起电话,拨通了财务室的号码。 “吴经理,帮我通知一下育才中学的校长,上次砸坏我车子的人其实是吕钊的同学纪饶,就说我至今没有收到他的赔款。拜托校长跟他的父母联系一下。” 没想到聂闻达会这么做,罗跃奇有些不敢相信,“不用这么狠吧?” “我只是在争取合理的赔偿。” 聂闻达自若的神色让罗跃奇摇头不止,“吕钊真有这么好吗?让你费这么多心思。”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这不是你的名言吗?”聂闻达笑。 “吕钊真可怜。”罗跃奇叹了口气,说:“他一定以为你是一段能救他出苦海的浮木,却不知道抱住的原来是条鳄鱼。” 聂闻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放弃了向聂闻达求助的想法,吕钊不得不另谋出路。 快餐店服务生——以工读身分应聘的工读生,工作时间统一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很合适的工作,这样吕钊就能兼顾白天那份工,两份薪水加起来很快就能还上欠纪家的钱。 天无绝人之路。吕钊站在快餐店的大厅里,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这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可以撑过去的。 得知吕钊又找了一份工作,纪饶当下就红了眼睛。 “你吃不吃得消呀?” “没关系,快餐店的工作比超市轻松。”吕钊笑着安慰纪饶,让他宽心。其实哪有那么轻松,超市八小时基本上全是体力活,快餐店虽不及那个累,却要一直站着,算下来一天工作十四小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纪饶虽不知道吕钊的工作强度到底如何,可看他每天回来倒头就睡,连根手指都懒得动一动的样子,如果不辛苦就有鬼了。 “我也去快餐店打工好了,我们两个人一起打工,很快就能把钱还上了。” “那怎么行!”吕钊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了纪饶的提议。“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哪来的时间打工。何况是我欠了你家的钱,怎么可能叫你帮我还。” “那我去跟妈妈说,不要你还钱了,这样你就不用打两份工了。”眼见吕钊这么拼命,纪饶却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他心里难过。 知道纪饶维护自己,吕钊露出真心的微笑,假装轻松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在你家又吃又住的,如果欠的钱都不还,那还有没有天理?” “那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明明就是办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吕钊不想纪饶难堪,更不想他因为自己与家人失和。 匆匆道过晚安,飞快地钻进被窝里,吕钊结束了今晚的对话。耳边传来纪饶懊恼的叹息声,他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 这是一张行军床,很窄,睡觉时翻身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可是它开在纪饶的房间,就在纪饶的床边。如此近的距离,让吕钊心中有说不清的欢喜。 失去了太多,纪饶成了他精神上唯一的慰藉,就算前路仍然困难不断,为了纪饶他也要坚持下去。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星期四是探望母亲的日子,吕钊特地请了假。 见面才五分钟,就整整冷场了五分钟。周霞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张律师为什么不来了?” 也许在她的眼里,张律师才是可以给她提供帮助的人,儿子……不过是苦难的见证人,只会让她记起所有的不快。 吕钊强迫自己从这种自我谴责中抽离出来。他不敢向母亲言明,张律师不来的原因是因为他没钱支付律师费,但外婆的死讯却是不得不说。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听到儿子带来的消息,周霞鼓瞪着双眼,像一条濒死的鱼类。吕钊以为会看见她的眼泪,结果什么都没有,周霞只是神情木讷地要求狱警带她回牢房。 “外婆走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葬礼也很顺利!” 吕钊紧紧地抓住隔离他与母亲的铁栏杆,高喊着,他是那么期待母亲能够回头看他一眼,可惜……什么都没有。母亲走得缓慢,却一直没有回头。 失魂落魄地在外面走了大半天,差不多到下午五点吕钊才回到纪家。 刚开门,里面的情景就将吕钊吓得面色煞白。只见纪爸爸正手握皮带,对儿子上演全武行。 “纪叔叔!”吕钊本能地冲过去,想去抢下那条皮带,阻止纪爸爸对纪饶的施暴。 “你让开!” 纪饶的父亲打红了眼,哪管来人是谁,反手就是一皮带抽了过去,正好抽中吕钊的脖子。从颊边一直到锁骨,钻心的疼痛让吕钊一下就跪倒在地上。 “吕钊!” 早就被打得蜷在地上的纪饶连忙扑过去,一把将吕钊抱住,看到他脸上触目的红痕,感觉比自己受伤还要疼痛。 “你干什么?祸是我闯的,你打我就是了!干什么打他呀!”纪饶从来不曾这么大声对父亲说话,可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了。 吕钊那么可怜,怎么还能再伤害他!就算父亲是无意的也不行!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纪妈妈此时也跟着蹲下去,紧张地察看吕钊的伤势。 “吕钊!有没有事啊?” 一手遮住自己脸上火灼般的伤处,吕钊拼命地摇头,连连说:“没事、没事!” 原本正处在雷霆暴怒中的纪爸爸,此时不得不收敛了气焰,一脸阴郁地坐到椅子上。吕钊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要是在自己家里出了个好歹,他可负责不起。 吕钊偷偷地看着他,顾不得脸上的伤,低声问纪饶:“怎么了?” “校长刚才来家里了,催我还清欠聂闻达的修车费。” “修车费?不是说不急着还吗?” “那是你那笔。校长说聂闻达是给学校捐了款的,我打坏他的车子不赔钱是给学校丢脸。”纪饶咧了咧嘴,分不清为了背上的伤,还是被这窝囊事给闹的。 纪爸爸一听这话火气又上来了,怒道:“你这个小畜生!好好的书不读,惹了这么多事回来!我看你要怎么赔这两万块!” “好啦!好啦!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是快想想办法吧!”纪妈妈打断丈夫的话,观察儿子背上的伤,不由得伤心地哭起来。“真把孩子打废了,我看你怎么办!” 吕钊呆呆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内疚感几乎戳穿他的五脏六腑。 全是他引起的,如果他不去吻纪饶,纪饶根本不会把水桶撞下去;如果不是为了他,纪饶也不会冲到聂闻达面前把事情都扛过来。 他才是事情的起因,他才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吕钊抓住纪饶的手,面色灰败。 “干嘛跟我道歉?”纪饶想假装没事,可惜效果不彰。 吕钊苦苦地笑了笑,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弯腰给纪家所有人鞠了一躬,接着对纪爸爸说:“纪叔叔,聂闻达的车子其实是我砸的,我这就去和他说清楚。连累纪饶,真对不起。” 一听吕钊说这话,纪饶急得从地上跳起来,嚷道:“你在胡说什么!车子明明是我砸的……” 不等纪饶说完,吕钊一声不吭地就往门外冲。 “聂闻达不是好人,不准你去找他!”纪饶要追,却扯到了伤口,踉跄着差点摔到地上,幸好纪妈妈眼捷手快地扶住他。 牢牢地抓住儿子的手臂,纪妈妈逼他看着自己,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冒傻气想帮他是不是?” “不是!” 纪饶想辩解,却看着父亲突然站起来,不由得害怕地往母亲身后一躲。 纪爸爸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看着儿子,说:“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口,我就打断你的腿。从今天起,不准你再管吕钊任何事!”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吕钊根本就是个祸胎,如果再让他跟纪饶在一起,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短短一句话,斩钉截铁。纪饶不服气地想反驳,却被妈妈强行拉住。 “什么也不准说!这次你一定得听你爸的!” 妈妈满脸的泪水看得纪饶难过极了,想顶撞也没了力气,可是吕钊那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那个聂闻达不是好人!吕钊再欠他的……” “闭嘴!”纪爸爸也不多说,突然冲上前抓着儿子就往卧室里推。 纪饶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摔在了地板上,回过神来已经被父亲反锁在房间里。 “爸!你干什么?开门啦!” “你就老实给我待着!不准出来!” ……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纪饶感觉筋疲力尽了,可仍然没能让父亲打开房间的门。 这时,吕钊已与聂闻达通过电话,正按着他给的地址寻了过去。 聂闻达的家位于市中心的一栋高级公寓内。吕钊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他家的大门,盯着那厚重的深褐色木门看了好一会儿,吕钊才憋着一口气,按下门铃。 没等门铃响过第二声,聂闻达就把门打开,感觉像是早等在了门旁。 吕钊懒得想,只是习惯地低着头,劈里啪啦地说了一串:“你的车其实是我砸的,修理费应该我来赔。请不要再去找纪饶了!” 语毕,却半天无人响应,吕钊这才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穿着居家服的聂闻达抱臂而立,目光正落在吕钊的脖子上,有些阴森。吕钊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脖子,上面麻辣火烧的痛感正提醒他,那个皮带抽出来的痕迹绝不会太秀气。 意外地,聂闻达什么也没问,只是侧着身为吕钊让出一条路,说:“进来说吧。” 吕钊小心翼翼地迈进房内,表情就像一只向狼献祭的绵羊。 聂闻达看出他的紧张,倒了杯温水送到他面前,吕钊捧在手里,没敢喝。聂闻达也不在意,只是尽量放柔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还是吕钊先沉不住气,说:“你说过只要我求你,你就会帮我的。” 聂闻达点点头,继续沉默。 “纪饶是想帮我,才说车子是他弄坏的。我……我之前已经把其它钱都还了,这笔钱暂时要等等,请你……” 吕钊没忘记之前是为了什么才拒绝眼前人的帮助,如今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点,这让他原本就薄得像纸一样的面皮变得更加脆弱。可是,他不能连累纪饶,即使来求聂闻达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他也不能退缩。 察觉到吕钊每说一个字都会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聂闻达的脸色不由得又沉了几分,倒是没太注意吕钊究竟说了些什么。 见聂闻达一直不说话,吕钊有些急了,以为他记恨纪饶之前对他态度不好,于是忍不住哀求道:“你的钱我会还的,请你让校长不要再去纪家了。校长他去帮你要钱,结果害纪饶他被他爸打得很惨,真的很惨……” “这个,是纪饶的父亲打的?”聂闻达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伸手摸了摸吕钊脖子上那条触目惊心的红痕。 伤口上被摸得微微发痒,吓得吕钊连退了好几步。 “你怕我?”聂闻达收回手,有些不悦。见过吕钊这么多回,聂闻达还是第一次见吕钊怕他。 “我……”当然怕!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曾经对他表示好感的男人,这样禁忌的表白叫他如何不怕? 不对,他不能怕!他如果怕了,纪饶要怎么办? 吕钊努力拉回差不多已经分崩离析的勇气,说:“只要你不追这笔债,我什么都答应。” “答应什么?”聂闻达不明白。 “你的要求……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做。”哪怕聂闻达真如纪饶所说是个卑鄙小人,吕钊也认了。反正他已经楣到了极点,也不介意再多一、两桩倒霉事了,只要纪饶没事就好。 弄懂吕钊所指何事,聂闻达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只狡滑的狐狸。没等吕钊再往下说,就听他冷冷地命令道:“脱衣服。” “啊?”吕钊傻了。 聂闻达不耐烦地反问:“要我说第二遍吗?” 这也……太直接了。这么赤裸裸地提出要求…… 吕钊咬紧自己的双唇,顺从地抬手,慢慢拉开衣服的拉炼。这就是聂闻达要的,他还以为不会这么快,原来人真的都很现实。他真的把自己卖了,这么可耻地把自己给卖了。 酸涩一股股地涌上来,统统堵在了吕钊的鼻腔,却无法宣泄出来。 “呵呵……”聂闻达的笑声并不猥琐,只是单纯的笑声而已。 等等! 吕钊抬起头,看到聂闻达真的笑到肩都抖了起来,脑子瞬间糊成一团。 聂闻达就这么目中无人地笑着,就像看到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好不容易等他恢复了常态,收住笑意,才听他说了句:“傻瓜!” 拉开吕钊还放在衣襟上的双手,聂闻达伸手揉了揉他极软的头发,问:“我看起来像是急着要把你往床上带吗?” 吕钊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脸上顿时泛起了大片红霞。 “只是钱而已,我什么时候催过你?”见吕钊红着脸的可爱样子,聂闻达忍不住在他脸掐了掐,“我会跟你们校长说,让他不要再去找纪饶的麻烦。” “嗯。”吕钊低下头,鼻头的酸涩一下退了下去,却又全部涌进眼睛里。 手背一润,聂闻达看见了吕钊的眼泪。一大颗接着一大颗,纷纷落下来。 “傻瓜!” 微微叹了口气,聂闻达轻轻地将吕钊拥入怀中。 前额抵上聂闻达的肩头,吕钊抗拒了一下,没能挣脱。 顾不得那许多了,连日的委屈已经如火山爆发般无可阻挡,吕钊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痛痛快快哭一场,哭碎那些伪装的坚强,哭塌那些隐忍的悲伤。 听着那愈演愈烈的哭声,聂闻达不由得收紧了双臂。 不知怎地,见猎物踏入他布好的圈套里,竟不是那么得意的事了。 第六章 转眼已近午夜,纪饶仍然没能说服父母将他放出房门。 筋疲力尽地趴到床上,纪饶从衣柜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背,上面分布着被父亲抽出来的六、七条血印子,让他痛得牙关抽搐。不过,纪饶知道父亲还是留了情。 皮带挥下来时,全是挑背上肉厚的地方,伤势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些皮外伤。 父亲会发这么大的火,纪饶并不觉得意外。家里向来不富裕,妈妈在他的央求下为吕钊垫付丧葬费已经是极限,如今自己又欠下这么乌龙的一笔巨债,想要父亲不怒气冲天都难。 纪饶将脸埋进枕头里,狠狠地捶打着床褥。吕钊应该已经见到聂闻达,聂闻达会对他做些什么? 都是他闯的祸,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水桶,吕钊根本不会认识聂闻达这号人物;如果不是他太无能,吕钊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向聂闻达求援,让他有机可乘。 细数着自己的种种缺失,纪饶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连有人进来看他都不知道。 纪妈妈小心地察看儿子的伤口,尽量轻柔地为他擦上药水,偶尔见他因为痛疼而皱起眉头,立刻心痛得泪光闪动。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吕钊悲伤地注视着这一切,感觉心头一寸一寸被揪紧。 “不是阿姨不想帮你,而是我们家实在是无能为力。”纪妈妈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如此夸张地表现自己的脆弱,她也不想伤害眼前这个孩子,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远离他。可是……他是不祥的。 她听说了他所有的事,知道他的父母,他的外婆,他所有所有的不幸。她不想往极端的方面联想,可每当看到自己的儿子那么关注他的朋友,不好的预感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对不起,孩子。”纪爸爸也是一脸抱歉,为了吕钊脸上的伤痕,也为了他不得不赶走吕钊的决定。早在吕钊返还之前,他已经与妻子达成一致的决定。这个孩子,不能留。 平静地点点头,吕钊露出让人心疼的微笑。 “我正准备告诉你们,我要搬回家了,我爸爸就在楼下……” 勉强撑住嘴角的弧度,他假装轻松地指了指门口,可惜微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无助。 纪家父母都知道,吕钊的父亲如果愿意帮助自己的儿子,绝不可能等到这个时候。可是,他们最终选择了无视,不管楼下那个人是谁,只要能带吕钊离开,他们都不想过问。 “我回来是想说一声,我已经向聂先生解释过,是他误会了纪饶。我……我爸爸会把钱赔给他。所以……请你们不用担心,也请……不要责怪纪饶。” 结结巴巴地说完自己最后的台词,吕钊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谢过纪家的照顾,然后告别。 一瞬间,纪妈妈很想挽留这个可怜的孩子,但是最后出口的却是:“你的行李不带走吗?” “不了,纪饶已经睡了,我改天再来。” 吕钊踩着虚无的步子往楼下走,几度因为乏力不得不靠在墙边休息。楼下没有人等他,出了纪家,没有人会等他。 吕钊一直不愿提起自己的父亲,这段日子他已经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也不再奢望他会提供任何帮助。 今晚之后,纪饶势必要远离他,吕钊感觉不断鼓励自己振作的动力一点点消失了,就像生命力慢慢从身体中抽离出来。 脚下一滑,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奇怪的是没有预期的疼痛。 “没事吧?”一个仁慈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 “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他们不会让你再住下去。”聂闻达放开了吕钊,让他站稳。 “你要收留我吗?”吕钊知道聂闻达会同意,也知道聂闻达正在一步步软化他的防线。他想拒绝,却没有拒绝的余地,眼前这个人居然是他唯一的救星,感觉有点讽刺。 “在你找到新住处之前,你可以住在我家。”聂闻达表现得很自然,完全看不到半点企图心。 “谢谢。” 除了这句,吕钊懒得再说其它的了。反正在聂闻达面前哭过不止一回,最狼狈的一面也被他看过了,在这个人眼前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没再说话,聂闻达打开车门,十分绅士地站在门边。吕钊坐了进去,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聂闻达紧跟着坐到驾驶座上,自然而然地为他系好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前后不过几个小时,吕钊就再次踏进聂闻达的家。 之前他没心情细看,这时才发现这间房子十分特别。 且不说家具装潢如何,光是那个挑高式的结构与数尺高的落地窗户,就看得吕钊目瞪口呆。通透、宽敞、简洁、现代,与自己家的老房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刘姥姥进大观园了?”注意到吕钊的表情,聂闻达忍不住调侃。 向来脸皮薄的吕钊瞬间红透了耳根,低低地说了句:“你家很漂亮。” “是吗?”绕过吕钊走进屋内,聂闻达打开了南面的一间房间,说:“希望你住得愉快。” 房间全是感觉舒适的米色系,没有太多家具,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很大的躺椅,看上去非常的舒适,让人恨不得立刻就坐上去。 吕钊站在门边,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聂闻达不想让吕钊感到紧张,于是言简意赅地说了说房子的布局,最后强调:“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不要跟我客气。” 吕钊点头应允,可是防备之意仍是写满他的小脸。 聂闻达不禁有些无奈,于是刻意在吕钊的注视下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间接表明他绝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 直到再也看不到聂闻达的影子,吕钊才小心地关上房门。爬上那张躺椅,他努力地将自己蜷缩进那块方寸之地,如同要钻进某个保护壳。 深秋夜寒,屋内冷冷的空气渐渐弱化了他的呼吸。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一连半个月,纪饶没有吕钊半点消息。家里紧迫盯人是一方面,吕钊避而不见更是原因之一。 期间吕钊背着纪饶去纪家拿了行李,除了一张“希望你期末考好”的便条之外,没有留下任何曾在纪家的痕迹。纪饶看到便条立刻将它撕得粉碎,之后再也没在父母面前提过吕钊。 两份工作,一份还款计划,吕钊的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过了最初的那道坎儿,他已经不太抗拒聂闻达的帮助,听任他为自己还清了纪家的欠款,并重新为母亲请回了张律师。 母亲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有了希望。张律师的出现让她露出久违的微笑,那笑容吕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 现在,还钱就是吕钊的唯一目标;他心无旁鹜,机械地劳作,努力不让那些像流水一样的账单淹没他。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不孝子!”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震响了圣心医院的高级病房。 聂闻达倚墙而站,双手插在裤袋里,颇不耐烦地看着暴跳如雷的父亲。 “聂伯伯,您别激动。送您去国外治疗是医生的建议,闻达也是希望你能早日康复才同意的。”说话的是罗跃奇。 聂氏父子简直就像炸药和火星,如果没有人在旁边充当消防员,这两个人肯定会吵得天翻地覆。 以前有聂闻达的母亲缓和他们的关系,自从她去世后,罗跃奇就责无旁贷地挑起了这个大任。谁让他既是聂闻达的死党,又是聂守仁最好朋友的儿子。 聂守仁是聂闻达的父亲,一个十分威严又有些专制的老人。自从妻子去世后,他的坏脾气直线升级,这让本来就不太擅长与父亲打交道的聂闻达深觉棘手,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忍耐,但是忍无可忍的情况仍是时有发生。 “我给你请了最好的医生,要是你认为这也是不孝,那我宁愿当个不孝子。” “闻达!你不能少说两句吗?”罗跃奇有种昏倒的冲动,聂闻达明明就不是一个不懂表达的人,却总是选择最拙劣的方式与自己的父亲沟通。 “你爸不是在怪你。” 再次对聂闻达使了个眼色,罗跃奇转头对聂守仁微笑着说:“伯父不想出国,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国外过新年,对吗?” 被世侄看穿了心思,聂守仁微微有些尴尬,却又不想曝露自己对儿子的依恋,于是顺口找了个理由:“新的一年要从医院开始,一整年都会倒霉。” “你的病要是不治好,才会真正的倒霉。”聂闻达不以为然。 “小畜生,你敢咒我倒霉!” “聂闻达!”罗跃奇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我不跟你争,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在父亲拿起床头的药瓶砸向自己之前,聂闻达双手一举,做出投降的姿势,“我陪你一起去。” 乍听儿子这句,聂守仁的气焰顿时消减下来,僵持一会儿,动作生硬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聂守仁暗自高兴着,却还是端出家长的威严,象征性地嘱咐一声:“你也去的话,公司可要安排好。” 聂闻达算是明白了,即使强悍如父亲,也会对家人有所依恋。其实他一早就决定陪父亲一起去治疗,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他并没有特意地提起。现在看来,不提反而是个错误了。 见危机解除,罗跃奇连忙拖着聂闻达匆匆告退,生怕他再乱说话惹老人家生气。 聂闻达一路沉默地走着,心里记挂起另一个人。新年了,没有亲人在他的身边。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已经好了。”吕钊偏过头,避开了聂闻达的手。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习惯聂闻达突然伸手到他脸上的行为,因为那条被皮带抽出来的伤口,已经成了聂闻达重点关注的对象。 吕钊起先有些反感,不过看他并无恶意,也就不再吱声,只是这次聂闻达过于专注的眼神实在是有点奇怪。 “嗯,还差一点。”没有理会吕钊的排斥,聂闻达继续端详着那条伤疤,“至少还要半个月。” “不用,”下意识摸了摸那条已经变成黄褐印子的地方,吕钊说:“过几天就消了。” 他不明白聂闻达为什么这么在意那道疤痕,他又不是女生,脸上有点小伤根本无所谓。他不知道,聂闻达早就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人,虽然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的侵占行动,不过自己的人身上有别人弄下的伤口,看着就碍眼。 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伤口上挪开,聂闻达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过年只有你一个人,行不行?” 吕钊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要陪爸爸去国外治病,大约要一个月。期间正好是新年,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寂寞?”聂闻达重复了一遍问题。 吕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说:“没关系。” 虽然刘海遮去了吕钊的表情,但是聂闻达知道他只是嘴硬,但他没有刻意去揭穿。而后,吕钊礼貌地关心了一下聂闻达父亲的病情,就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有锁上房门,他才觉得安全,不会被人看穿。今年,新年的喜庆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突兀的伤痛。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聂闻达走后一个星期就是年三十,吕钊揽下了超市还有快餐店的所有加班工作。因为这样的节日薪水是平时的三倍,而且他也不想一个人在家待着,虽然把自己投入别人的热闹里也是件挺难受的事情。 让吕钊做梦也没想到是,纪饶居然会在大年初二出现在他家门口。不对,应该说是聂闻达家的门口。 “你……”吕钊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新年好。”纪饶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吕钊也应了声:“新年好。” “能进来吗?” 不等吕钊回答,纪饶已经侧身进了门,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 “这是于莉,我在补习班的同学。”纪饶做了介绍。 吕钊点点头,机械地关上门,带他们进了客厅。 “哇!这房子好漂亮哦!”看到聂闻达的挑高式公寓,于莉发出一声大大的感叹。 纪饶的口气却是稀松平常,“还好啊,又不是别墅,大惊小怪什么?” 女生见纪饶说她,不由得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见他们熟稔的样子,吕钊突然有些不太舒服。端上饮料和糖果,吕钊有模有样地招待起他们来。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聂闻达临走前特地为他买的。 三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好不容易,吕钊终于逮到机会提出心里的疑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聂闻达来找我,说你住在这里。” “他?” 吕钊很惊讶,比刚才见到纪饶时还要惊讶。他一直以为聂闻达并不喜欢纪饶,虽然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来支持这个想法。 “他说大过年的留你一人在这边,不放心。”说话的时候纪饶一直在把玩手中的杯子,语气稀松平常。 聂闻达的关心一直都是不露痕迹的,吕钊有些动容,同时又觉得害怕。欠他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怕还不起。 这时,纪饶不小心弄洒茶水,沾湿了自己的裤子。 “我去拿毛巾。”吕钊起身去了浴室,纪饶跟过去,顺手关上门。 听到门锁落下的声音,吕钊有些惊慌。 完全不在意裤子上的水渍,纪饶看着吕钊,认真地问:“这里住着舒服吗?” “还好。” “聂闻达……欺负你没有?” 将毛巾拿在手中不断拧来拧去,吕钊就像被催眠了一般,无法把视线从手上挪开。 见吕钊不答话,纪饶继续问道:“他是不是……让你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了?” “什么……奇怪的事情?”毛巾尾在空中甩了个大大的弧度,吕钊突然想起那条毛巾是聂闻达的。 “我在网上查了,就是男人之间的……”纪饶就像喝醉了酒,整张脸红得发紫,声音也开始微颤:“就是问你,他有没有对你做那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 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吕钊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突然间恍然大悟。 “没有。” “真的?”纪饶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吕钊拿起毛巾飞快地放到水管下搓洗起来,流水滑过他的手腕,凉极了。“聂闻达很正派,从没对我提出那种要求。” 大约是吕钊的表述过于自然,纪饶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这段日子他过得很不好,脑子里全是吕钊的事情,一想到他有可能被聂闻达欺负,心里就像刀绞一样难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而他却无力为他提供任何帮助,感觉像个废物。 “他肯定是怕你防着他,所以故意对你好,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一有机会就离开这里吧,不然吃了亏……” “我暂时不会离开。” “什么?” “如果聂闻达提出要求,我想我不会拒绝。” 吕钊的话就像平地一声炸雷,差点没把纪饶炸晕过去。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资格拒绝。”吕钊用力拧干毛巾,直到再也滴不出一滴水。 “你说过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 “我欠他的不止是钱,还有人情。” “你……” 纪饶狂躁起来,吕钊平静而又认命的态度让他完全无法接受,同时又十分惊讶,感觉就像看见一个素来骄傲的人突然开始卑躬屈膝。 看着纪饶无措而又带着愤怒的表情,吕钊好想上前摸摸他的脸,抚去那些不属于他的晦涩。可是,他除了把毛巾挂回架子上之外,没有走近纪饶半步。 “不管我跟他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吧?” 这是吕钊最后的愿望,不管将来际遇如何,只要纪饶还当他是朋友,他就知足了。虽然他从没到网上去查过有关同性之间的东西,但是对其如同瘟疫一般的本质还是略有所知。 他宁可让纪饶以为他是为了还债才抵押了自己,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心存幻想。以纪饶的单纯与善良,绝对说不出“不是朋友”这类狠毒的话,所以吕钊自私地利用了这一点。 够了,只要这一点点就够了。 果然,纪饶一听吕钊的问题就把头点得像捣蒜,“我们当然是朋友,不管怎么样,都是朋友。” “嗯。”吕钊也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挂上一抹让人心酸的微笑。 “不过,你不能因为欠聂闻达一个人情就把自己赔进去,他根本就不正常。要是别人知道这些事情,你铁定会完蛋的!” 本以为纪饶不会再执著于之前的问题,可是吕钊却低估他的死脑筋,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他还是没有放弃说服吕钊的念头。 “现在的我,完不完蛋又有什么区别?”吕钊反问。 “可你也没必要去当个同性恋呀!” “……”吕钊半张着嘴,有些受伤地看着纪饶乌亮的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纪饶知道自己失言,一时间尴尬得不知如何事好,幸亏门外响起于莉的声音,将他从糟糕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今天是于莉帮我掩护,我妈才同意让我出门,我得在午饭之前赶回去。”纪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吕钊的反应。 可惜,吕钊此时唯一能做出来的反应就是完全没有反应。即使纪饶说永远是朋友,也不能改变他对同性恋者的鄙夷,虽然心里想着够了够了,却总是抑不住贪心的念头,老想着也许有被接受的一天。呵呵,真好笑! 吕钊脸上苦苦的笑容让纪饶的头皮一阵发麻,顾不得许多,就拖着于莉逃似地离开了聂闻达的家。 屋里又剩下吕钊一人。他机械地走回房间,像往常一样缩在躺椅上,蜷起一团。直到晚上聂闻达往家里打电话,他才有了动静。 自从聂闻达离开之后,他每晚都会给吕钊打电话。 通话没有太多的内容,就是问问吕钊有没有按时吃饭,或者提醒他关好门窗之类的琐碎事情。不过,今晚吕钊第一次开口询问聂闻达几时回来。 不为其它,只是人脆弱的时候,总是希望关心他的人近在咫尺。聂闻达的回答是尽快,他们谁也没提起有关纪饶的事情。 因为纪饶的拜访,吕钊无故旷工一天,早就想裁人的超市便将他辞退。正好快餐店白天缺人手,他的晚班被调成白班。 这天晚上,吕钊下班回家,却意外在家中看到了聂闻达,此时距离他们上次通话,不过两天的时间。除去两地十几个钟头的飞行时间,也就是说,聂闻达在吕钊问他几时回来的第二天就动身赶了回来。 “这时候才下班,晚上不用去快餐店了?”聂闻达显得有些疲惫,连行李都没打开。 “快餐店的工作换到白天了,我过两天再去找份晚上的工作。”吕钊静静地看着他,感觉心头暖暖的。 “我要调整时差,明早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 “好。” 没再说什么,聂闻达踏着慵懒的步子上楼梯。走到一半时突然弯腰冲吕钊喊了句:“新年快乐。” 吕钊抬头看着他,颊边浮起两个酒窝。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也许是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吕钊这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叫聂闻达起床的时候,他第一次上了二楼。 这是聂闻达的私人空间,就算他不在,吕钊也一直不敢踏入半步,不能否认,他在潜意识里一直对这儿感到畏惧。 不过,现在“畏惧”这个词与聂闻达是越来越沾不上边,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温暖还有安全。 会安全吗? 看着裸身躺在被褥之中的男人,吕钊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其实也不是全裸,被子明明已经遮住重点部位,可是曝露在晨光之中的结实大腿,以及肌理分明的后背与肩臂,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侵略感。 也许是聂闻达本身就显得难亲近,也许是他脱下衣服后比印象中要结实许多……吕钊也弄不清楚,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吕钊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聂先生……” 聂闻达翻了个身,没有动静。 “聂先生?” 吕钊又叫了一声,伸手推了他一下。 大约过了半分钟,当吕钊打算重重推一下他的时候,聂闻达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然后皱着眉头用手臂挡去眼前的光线,半睡半醒地问了句:“几点了?” “六点十五分。” “这么早?” 吕钊有些委屈。快餐店的早班是七点开始,他是特意拖到要出门才上来叫他。 久久不见有人回答,聂闻达总算是把眼睛睁开看了吕钊一眼,问:“快餐店比超市上班早?” “早一个小时。” “哦,我没想到。” 聂闻达貌似地痛苦地拍了拍头,然后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被子跟着掉下来,吕钊眼一扫,立刻“哇”地叫了一声,而后捂住双眼。 聂闻达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连忙问:“怎么了?” “你、你……”吕钊松开指缝,旋即又紧紧捂上,“你把衣服穿上!” 顺势低头一看,聂闻达不由得有些好笑,“我有的你没有吗?” “谁、谁有你那么夸张!”吕钊仍是不敢睁开眼睛,聂闻达毫无顾忌地裸身已经让他饱受惊吓,更何况他的两腿间还是那种剑拔弩张的状态。 虽然男人晨间勃起是正常现象,可是那样的尺寸…… 吕钊直觉拿自己做比较,然后马上被自卑感淹没。当然,更多的是羞怯。 “呵呵……” 吕钊直白的可爱让聂闻达忍不住轻笑两声,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大摇大摆地去了楼下的浴室。 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吕钊才颤巍巍地把手放下来,感觉房内聂闻达的气息突然变得明显,不由得汗毛直立,立刻红着脸逃离这个地方。 第七章 洗去一身疲惫,聂闻达神清气爽地去了公司。他会提前回国其实是为了处理公司的一个突发状况,吕钊的事不过是刚巧碰上的。看到他心存感激的样子,聂闻达故意不做任何说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误会。 前脚踏进公司,神出鬼没的罗跃奇就冒了出来,同时放了一个粉红信封在聂闻达的桌上。 “什么东西?” “喜帖。我要结婚了,下个月一号。” 拆开信封,喜帖上新人的小张婚纱照华丽而养眼。聂闻达粗粗扫了一遍,将喜帖重新装入信封。 “我下周还要去陪我爸,不能参加了。” “聂伯伯没事吧?” “还好,医生安排下周进行手术。” 稀松平常的几句话,罗跃奇却听出其中冷淡的痕迹,于是抱怨道:“连句恭喜都没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恭喜什么?恭喜你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聂闻达冷笑。 “谁害她了!是她自己求我的,我戴了绿帽子还没……”说着说着,罗跃奇猛地收住嘴,下意识避开聂闻达的目光。 “绿帽子?”聂闻达反问。 “哎!”说漏嘴的罗跃奇傻傻一笑,打算蒙混过去。不过聂闻达却开始追问。 被逼到没办法,罗跃奇只好无辜地说:“我去找那女人摊牌,说我只喜欢男人,结果她就告诉我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所以?” “所以我们达成共识,共同借助这个婚姻来脱难。” 足足看了罗跃奇半分钟,聂闻达才缓缓说了句:“恭喜你心想事成。” 知道聂闻达是不耻他以婚姻做交易的行为,罗跃奇不由得有些丧气,想再说话时聂闻达已经埋首于手边的工作,他也只好识相地离开宏达公司。 好友离去之后,聂闻达放下手头的东西,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罗跃奇选择遵循异性恋的道德规范,结婚生子,遮盖自己的本性,以假相换取貌似正常的皮囊,然后骨子里继续反叛。这样做的确让聂闻达感到不耻,却又无法忽视其中的无奈。 如果吕钊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会怎么做?是忠于自己的心,还是屈服于世俗的压力?聂闻达觉得这是个需要好好解决的问题。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 “我要一份薯条,一个汉堡,中杯可乐不加冰。”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 “一个三号餐。” …… 吕钊埋头扫地,双耳不自觉听着顾客点餐的声音。 从大年初一开始,快餐店内基本上是门可罗雀。大家都留在家里欢度佳节,谁还会跑出来吃快餐?何况这两天还变天了,白天的户外温度都在零下,想必许多计划逛街的人都取消了行程。 工作轻松下来就难免会觉得无聊,所以吕钊这两天特别热衷于打扫。手里的活干个不停,时间也过得快一些。 “给我一杯咖啡,谢谢。” 收银台传来一声温和低沉的男声,磁性中带着些许熟悉。吕钊抬起头,正对上聂闻达的微笑,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实在很难想象,向来西服革履的聂闻达会跑来快餐店,喝这种几块钱一杯的便宜咖啡。 “外面太冷,进来喝点热的。”聂闻达抬手指了指快餐店门外。 吕钊透过玻璃,看见了聂闻达那辆深色的bmw。 “你在等人?”他问。 聂闻达反问:“你快下班了?” 吕钊反射性地点点头,随即惊讶地说:“你是在等我吗?” “当然是等你。”不等吕钊再有疑问,他就往快餐店的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嘱咐道:“下了班就快点过来。” 透过窗子看见聂闻达坐进车里,吕钊生出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跑的感觉。不过,这还是聂闻达第一次来他工作的地方找他。 他是怎么知道地址的? 脑子里一直想着聂闻达的事情,时间就像多加了两条腿,瞬间跑到七点。 老大不情愿地磨蹭了好久,一直到同事过来询问他为什么还不下班,吕钊才不得不迈出店门。 还没等他走到车边,聂闻达就先行打开车门,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吕钊突然有些胆怯,毕竟早上聂闻达赤身裸体的样子还在记忆犹新的状态,即使他现在衣冠楚楚的,吕钊还是忍不住要往别的地方想。 男人对女人做的事,聂闻达会对他做吗?在纪饶面前虽然强调自己不会拒绝,可要是真的发生了,只怕未必会接受得那么容易。 要是聂闻达真的提出来,他要怎么办? 就在吕钊胡思乱想的时候,聂闻达的脸突然凑了过来。 “啊!”吕钊一声惊叫。 聂闻达也被吓了一跳,停下动作,问:“干什么?” 是你要干什么吧?吕钊咬住嘴唇,不敢吭声。 像是看透了吕钊的想法,聂闻达抿唇一阵轻笑,而后将身体挪回座位,提醒道:“系好安全带!” “啊?哦……”吕钊怔了怔,随即尴尬地低下头。 车子发动了,却不是往寓所的方向。吕钊想提问,却又担心再次出丑,于是老实地闭紧嘴巴。 不过,这次聂闻达主动说明了目的,“先去买点东西再回家。” 吕钊点点头,继续沉默。等车子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超级市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在这里买东西?” 聂闻达和超级市场,又是两个完全不搭轧的。不等吕钊适应一下,就听聂闻达催促道:“快点,节日期间这里八点就关门了。” 听到这句,吕钊立刻手忙脚乱地下了车,跟着聂闻达一路小跑冲进超市。 牛肉、排骨、蔬菜…… 直到拎着这些东西坐回车里,吕钊还处于半呆滞的状态。 住在聂闻达家里那么久,他还从没见聂闻达采购过任何食材。说起来,他们还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要不是你下班时拖太久,还可以多买一点。”聂闻达一边开车一边小声责怪,那口气就像埋怨丈夫的妻子。 吕钊甩开脑子里可笑的想法,不太确定地问:“你要自己做东西吃?” “是做给你吃。” 被聂闻达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有点冒傻气的吕钊,反射性地说:“我在店里吃过了。” “那就再吃一遍。”不带任何的商量余地,聂闻达直接下了命令,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是颇为温情,“过年到现在,你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我有……”吕钊想起自己做的那些难吃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过年期间他只做过一顿饭,之后就死心了。东西难吃很可怜,没人陪更可怜,他除了待在人多的地方让自己忘了那么多的可怜之外,找不到拯救自己的方法。 聂闻达就像吕钊肚子里的蛔虫,下一句就接着问:“有人陪你在家里吃吗?” 吕钊老实地摇头。 “那就对了。过年要有过年的样子,我做给你吃不好吗?”聂闻达说得理所当然。 “你真的要做给我吃?”吕钊张大嘴,仍然感觉自己听到的是天方夜谭。 “下星期出国前我都没问题,之后就随你了。” “出国……”一下子听到太多消息,吕钊完全不知道该先消化哪一个。 “我爸的手术订在下周,我必须过去。” 车子转弯进入了地下车库,聂闻达稳稳当当地把它停进了固定车位。吕钊直到跟着他进了电梯,才折腾出一句“谢谢”。 聂闻达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揉了揉吕钊的头发。那笑容,很温暖。 说到做到,聂闻达接下来的一星期果然每天都亲自下厨,并与吕钊共进晚餐。 刚开始的时候吕钊还不太好意思,可聂闻达一派自然,好像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几顿吃下来,吕钊也渐渐坦然了,偶尔还会为聂闻达打打下手,与他聊两句家常,就像普通的房东和房客或室友之间那样。 到后来连吕钊自己都没发现,赶回住所吃晚餐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为了它,他连找第二份工的计划也耽误了下来。 “好吃吗?” “嗯。” 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颗饭粒,吕钊露出满足的笑容。 聂闻达被那笑容吸引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见到吕钊温顺乖巧的样子,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这么做,仿佛那细软柔黑的发丝具有无法抗拒的魔力,聂闻达贪恋那种如锦缎一般的触感,爱极了吕钊发间的微温。 “你不吃了?”吕钊打了个嗝,不是因为吃饱,而是有些紧张。 最近聂闻达常常揉着他的头发,然后开始走神,那样子像是被人收了魂,却又优雅如常,有些诡异。 在吕钊的提醒下回过神来,聂闻达慢条斯礼地收回手,表情丝毫不见尴尬。 “我吃饱了。你呢?” “我也吃饱了。”吕钊轻轻地点点头,开始收拾碗筷。这种程度的“接触”似乎不能算作是骚扰,所以他大部分时候都不会说什么。 吃过饭后,聂闻达一般会去书房或偶尔在客厅看看电视,而吕钊则是躲回自己的房间,非必要不出房门半步。 吕钊向来安静,晚上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也不觉得闷。他用心复习学校的功课,同时一点点自学新的内容,他坚信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所以不想放弃学业。 夜里十一点多,聂闻达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听见大门门锁转动的声音。 罗跃奇从外面走进来,见着聂闻达自然地问了句:“还没睡?” “怎么过来了?”聂闻达动了动眉头,暗叫不好。他这里房子空间虽大,可房间不多,吕钊过来占了客房,罗跃奇再来就没地方可住了。 罗跃奇不知道吕钊的事,只当聂闻达是随口问问,于是回答:“他们知道我要结婚,嚷着要给我开追悼会。” 罗跃奇口中的朋友聂闻达见过几个,都是只爱男人不喜欢女人的同类,不过大多年纪比较小,玩得也疯,与聂闻达不是一路人。罗跃奇不同,爱热闹又招人喜欢,三教九流的什么都能凑上去。 “时间还早,你不回去?”聂闻达假意抬头看了看时间,不太想让罗跃奇知道吕钊住在这里。 罗跃奇没能领会聂闻达的用意,只见他一下子趴在客厅的沙发上,模糊地说了句:“懒得回去了,烦。” 聂闻达走近两步,闻到淡淡的酒味。 “你喝醉了?”罗跃奇喝醉酒后绝对是“狂野型”,聂闻达开始头痛。 “没有啊!呃!”罗跃奇想否认,却被一个酒嗝出卖,于是傻笑道:“喝了一点点,不至于醉啦!” 火红的头发,奇怪而华丽的嗓音,却没有标新立异者所惯见的违和之感。这全是得益于他出色的容貌,因为人们总是无法对美丽的东西产生厌恶。 “去洗洗吧,今晚住我的房间。”聂闻达无奈地拍了拍罗跃奇的肩膀,打算收留这只醉猫。 猛地撑起身体,罗跃奇反问道:“住你房间?” 不能怪罗跃奇大惊小怪,虽然他与聂闻达的私生活同样复杂,两人却十分有默契地守住好朋友之间最后的底线。因为交心,所以不越雷池,罗跃奇一直认为这也是聂闻达的想法。 可现在他居然邀请他去房间,原谅他不纯洁,这实在是…… 其实,聂闻达纯粹只是因为吕钊住在客房才不得不让出自己的房间,根本没有罗跃奇想的那么复杂。 “你……” “什么?”聂闻达不明白罗跃奇为什么欲言又止。 屏住呼吸,罗跃奇定睛看着聂闻达,然后伸出一只手,说:“扶我一下。” 聂闻达不疑有他,立刻伸手将罗跃奇扶起来。双脚踏地的一瞬间,罗跃奇突然反手一拉,紧紧抱住聂闻达,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迷惘地问道:“我选择结婚,是不是错了?” 突然被好友这样拥抱,聂闻达虽然感到怪异却没有挣脱,只当罗跃奇是喝醉了。 “这是你的生活,是对是错,只有你自己明白。”聂闻达不想对别人的生活妄加评论,一如他不屑别人来干涉自己的生活。 抬头对上聂闻达平静的双眼,罗跃奇迷惑了。他需要伴侣,需要支持,聂闻达无疑是最佳人选,无关爱情,只是理智上的契合。 聂闻达刚才的暗示给了罗跃奇尝试的勇气,到头来却弄得他一头雾水,难道只是个错觉? “我、我……” 如此吞吞吐吐的罗跃奇聂闻达还真没见过,不由得有些好笑。 看到聂闻达嘴角弯出的弧度,罗跃奇情不自禁伸手触碰,嘴唇也跟着贴了上去。唇上一寒,弧度消失了,剩下冷硬的线条。 瞬间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罗跃奇连忙收回手,慌乱地掩饰道:“头好晕,我一定是喝醉了!” “你的确是喝醉了。”聂闻达又笑了,可惜眼中并无笑意。 罗跃奇狼狈地从沙发上爬了过去,边走边说:“我去洗手间。” 聂闻达的视线先是跟着罗跃奇的背影,而后落在一旁的客房门口。不知何时出来的吕钊正张大嘴站在门边,一脸惊诧,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吕钊猛地关上房门。 靠在门后,吕钊努力平复胸中起伏的情绪。 刚刚看到的一幕在他脑中不断回旋,让他忍不住猜想,罗跃奇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去亲吻聂闻达,是不是如同他亲吻纪饶一般?同样是得不到响应的感情,不同的是吕钊是苦于无法坦白,而罗跃奇看来则是被明确拒绝了。 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吕钊没有答案。 门外,聂闻达考虑了三十秒,便找出钥匙打开客房的房门。 吕钊傻傻地看着大摇大摆走入房中的聂闻达,感觉脑中的思维讯号瞬间中断,直到听到聂闻达反锁房门的声音,才反射性地退到房间一角。 “你想……干什么?”罗跃奇还在门外,他不会是想乱来吧?记起纪饶之前的警告,吕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聂闻达一脸严肃地看着吕钊,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你觉得我会对你干什么?” 这样的聂闻达让吕钊感到害怕,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轻轻走近吕钊,看着他一退再退,直至被逼到死角聂闻达才停下脚步。随后,聂闻达单手撑在吕钊身后的墙面上,利用身体的位置控制住他的活动范围,然后居高临下地对吕钊说:“你问过我,为什么是你?现在还想听答案吗?” 稳住自己已经开始发软的双腿,吕钊咬牙问:“为什么?” “因为是你。” 吕钊瞪大眼睛,不明白聂闻达话里的意思。 “我选择你,是因为你是你。” “什么意思?” 吕钊的疑问似乎正中聂闻达的下怀,只见他微微一笑,说:“意思就是:如果对象不是你,任何人的表白都无法打动我。你要不要试试跟我在一起?” 终于听到聂闻达的目的,吕钊不由得脸色发青。 撩开吕钊眼前垂下的细软发丝,聂闻达将脸贴近他的眼前,“不要拘泥于性别,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一切。” 离得太近,连聂闻达脸上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吕钊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 见状,聂闻达体贴地退了些许,然后接着说:“看到罗跃奇吻我,你并不反感,对吗?” 吕钊下意识地摇头,不愿响应聂闻达话中的暗示,更不愿面对某些事实。 “你想逼我跟你在一起吗?”他问。 聂闻达轻轻一笑,说:“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我的提议,等我下次回国你再给我答案。” “我不喜欢男人。”吕钊大喊。 “你看纪饶的眼神早就告诉我,我们是同类。” 不理会吕钊眼中的震惊,聂闻达退出了客房。他知道他需要时间才能理清所有的头绪,他愿意给他时间,而且已经准备好,在他要退缩的时候给他适当的“助力”。 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吕钊被聂闻达最后一句话吓得浑身发抖。 同类,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字眼了。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被人如此轻易地揭穿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秘密,比杀了他更让他害怕。 看纪饶的眼神? 吕钊飞快地跑到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的双眼,欲哭无泪。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从洗手间里出来,罗跃奇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罗跃奇。 “我走了。” “不住了?”聂闻达没有留他,只是客气地关心了一句。 “今天不是太晚,我还是回家算了。” “我送你。” “不用,我下楼叫车。” 见罗跃奇坚持,聂闻达也不再勉强,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临出门,罗跃奇看了紧闭房门的客房一眼,说:“吕钊还是个孩子,你的游戏别太残酷了。” “能喊游戏开始的人是他。”聂闻达露出一丝微笑。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聂闻达又走了,留下时间与空间给吕钊自由思考,吕钊知道等他下次回来就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 他一直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他生活都将再次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化。 心事重重的后果,就是在工作时频频出错,好在其中两次有人帮他背了黑锅,才让他逃过再次失业的命运。可是,吕钊却宁愿没有人帮他;因为帮他的这个人就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纪饶。 聂闻达离开后没几天,纪饶和他的同学于莉就突然跑到快餐店来打工,变成了吕钊的同事。 “我帮你。” “不用。” “这个太沉,让我帮你。” “都说不用了!”吕钊忍无可忍地提高音量,制止了纪饶的好心,而后吃力地拖着垃圾袋来到后巷。 户外冷风一吹,他胸中烦躁的情绪顿时平静了许多。 他知道纪饶是关心他,他知道纪饶特意过来打工是想为他分担债务,可那又怎样?他永远不能对纪饶袒露心中的秘密,他们表面上还是好朋友,实际却已分隔千山万水。 他提心吊胆,害怕其它人也像聂闻达一样看出他对纪饶的特殊感情,他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不要成为一个异类,不要成了一个人人厌弃的变态。 见吕钊无助地靠在墙边,纪饶小心翼翼地上前,可是好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他感觉吕钊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高墙,远看不知,非要撞上去才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疼痛。他不明白,他们仍是好朋友,却不再是无话不谈。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生我的气吗?”纪饶问。 “没有。”吕钊摇头。 “吕钊……” “上班了,进去吧。” 能确保秘密不被揭穿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纪饶,是的,他要远离他,无论是不是答应聂闻达的要求,他都要疏远他。 忽略纪饶眼中的失落与受伤,吕钊平视前方,不允许自己回头。 没多久,吕钊就趁纪饶不在的时候要求店长把他调回夜班,尽可能避开与纪饶接触的机会,对此,吕钊向纪饶解释是为了再找一份白天的工作。纪饶虽然感觉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吕钊不露痕迹地收拾心情,力求平静地结束自己这段不可告人的单相思,却被另一个人打乱了计划。 “纪饶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太让他伤心了。”于莉义愤填膺的声音,就像敲打在吕钊心头的大锤。 不擅长与人对峙,吕钊低下头,想绕过眼前的女生,却遭遇更彻底的阻挡。 “纪饶都跟我说了,那个男人用钱逼你成为他的情人,这又不是纪饶的错,你怎么能怪他?” “你说什么?”吕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与聂闻达的事情是个秘密,他不相信纪饶会把它轻易告诉别人。 “你不用装了。纪饶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你们的事,还有那个聂闻达的事。纪饶没有能力帮你还钱,这又不是他的错,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责怪他?” 于莉上下翻动的嘴皮很快粉碎了吕钊的希望。他被纪饶出卖了,他的隐私,他的秘密就这么毫无遮避地曝露在人前。 见吕钊不语,于莉以为他默认了,不由得有些同情,于是从咄咄逼人变成了小声的责怪:“像聂闻达那样的人现在可多了,你自己不小心落进他的圈套,就不应该迁怒纪饶。你知道他现在多难过吗?他真的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是纪饶让你来的?”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吕钊两眼发黑地等待答案。 于莉一听,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他要是肯直接问你,哪轮到我多事?我是看他这几天特别沮丧才忍不住插手。你不把他当朋友,他还傻兮兮地在那里悄悄难过,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才来的。” 听到这里,吕钊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于莉眼中盈满的温柔。他明白了,就是这个眼神透露了爱慕,他看纪饶时一定也是用的这种眼神,所以才会被聂闻达一眼看穿。 于莉喜欢纪饶,所以她能光明正大地跳出来谴责伤害纪饶的家伙,而他却只能悄悄疏远,以保存自己的秘密。多么可笑的局面,多么讽刺的巧合,吕钊想笑,却怎么也扯不开嘴角。 “我和纪饶的事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你是他的朋友,不是我的。请你让开。”生平第一次用这种冷漠到近乎刻薄的语调与别人说话,吕钊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不让坚强的面具裂开半丝缝隙。 没料到吕钊会说出与外表反差如此之大的话来,于莉愣了愣,旋即放软态度,“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向你要解释的。 “我是想说,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离开那个姓聂的,你和纪饶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这样他就不用伤心了……” “我跟聂先生不是纪饶想的那样,请你不要侮辱我们。你的钱……”吕钊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底对“钱”字的痛恨,说:“我不会要你的钱。你想让纪饶开心,请另外想办法吧。” “可是,纪饶不开心的原因就是你。”于莉不想放弃,仍在努力说服吕钊:“我爸爸有的是钱,一定可以帮到你。我不是聂闻达,我不会用钱逼你做任何事!” “你不就是想用钱逼我去讨纪饶欢心吗?” 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一句,吕钊推开于莉,发疯似地一路狂奔。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决堤一般倾泄而出。 他和纪饶的问题根本与聂闻达无关,事实上与任何人都无关。他喜欢纪饶,这才是他们继续做朋友的唯一阻碍,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阻碍。 第八章 三月。 手术后的聂守仁在儿子与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康复。在再三咨询过医生并得到肯定答复后,聂闻达终于决定与父亲一起归国。 下了飞机,聂闻达安顿好父亲后赶回公寓,打开门看到的却不是吕钊,而是红发的罗跃奇。 “你怎么在这里?”聂闻达借提问掩去自己的失望。 “借住。”罗跃奇笑了笑,殷勤地接过聂闻达的行李,说:“吕钊晚上要到快餐店打工,刚走。” 聂闻达脱下外套,问:“他什么时候换回夜班了?” “差不多十来天了。他还真能吃苦,竟然要打两份工。我看他找得辛苦,就在朋友的书店帮他找了份白天的工作。” “他接受了你的帮助?”聂闻达有些惊讶。吕钊曾经拒绝他提供的工作,却接受了罗跃奇的,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当然。早上九点到下午两点,时间还合适吧?这样吕钊不会太辛苦,而且我朋友给他的薪水也不错。”罗跃奇会帮助吕钊,本意是想向聂闻达示好,却不知他说到的内容已经让聂闻达开始不舒服。 “辞了他。” “什么?” “叫你朋友辞了他。”聂闻达重复了自己的话,声音有些冷。 罗跃奇吃惊地张大嘴巴,不解。 “能为他提供帮助的只有我。吕钊要求人,也只能来求我。所以,收起你多余的好意。” 一字一顿地对罗跃奇说出自己的要求,聂闻达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费了这么久心思,他绝不允许别人来破坏他的计划。吕钊如果需要浮木,他就是唯一的那一根,绝对的唯一。 “你……”没想到老友会为了一个吕钊阴险得如此彻底,罗跃奇好半天才说上话来,“没必要认真到这种程度吧?他只是个孩子……” “到哪种程度由我说了算,认不认真也是我的事。” “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罗跃奇不敢相信地摇头,“你说过他不是你最终的选择,你还这样一步步引他往火坑里跳,这样未免太过分了!” “他是不是我的最终选择,轮不到你来操心。”说完这一句,聂闻达转身打算上楼,却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吕钊四目相接。 巨大的震惊写满了吕钊的小脸,从嘴角到额边,表情像是被人用强力胶固定住,无法变换。在他的眼中,聂闻达英俊温和的脸庞霎时变得丑陋可憎,反胃感一阵一阵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呼吸,让他几近晕厥。 “你怎么回来了?”罗跃奇最先反应过来,想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吕钊,却被聂闻达拦住。 细心地观察着吕钊的一举一动,聂闻达暗暗为自己的大意后悔不已,他知道自己对这个男孩的用心已经大大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 可是事已至此,他不想打退堂鼓。不管吕钊是不是他最后的选择,他都不会就此放手,于是他说:“我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结果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想要你。我从没向你隐瞒这一点。” 吕钊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可是聂闻达说的每一个字还是钻了进来,双耳明明就在嗡嗡作响,可他的话还是穿过所有杂音,分外清晰地在吕钊的脑中徘徊。 “我忘了拿手套。”机械地越过他,吕钊回房拿上手套,强迫自己镇定地离开。 直到走进电梯,吕钊才全身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以为聂闻达是可以信任的,到头来却是骗局一场,假相揭穿也将他打击得遍体鳞伤。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否极泰来”,现实能带给他的只有残酷。 有人搭乘电梯,打破了封闭的空间,吕钊犹如惊弓之鸟踉跄着出逃。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快餐厅门口。 不管聂闻达做了什么,生活还是要继续,除了按部就班吕钊没得选择。打工、赚钱,他若想摆脱聂闻达,这是唯一的出路。 心神恍惚地走进更衣室,吕钊正打算换工作服,就见纪饶就走了进来。 看见吕钊,纪饶高兴地说了句:“来啦!” 吕钊敷衍地点点头。换班后他都是在快餐店外面等到纪饶离开才进店里来的,可是今天却忘了。 “你是不是在躲我?”纪饶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最近完全碰不到吕钊并不是巧合。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人,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对于纪饶的问题,吕钊只能说“我没有”。 全都是见不得人的想法,他和聂闻达还真是一类人。一想到这个,吕钊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见吕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纪饶大感受伤,忍不住怒道:“你就是在躲我!你看我不顺眼吗?我哪里得罪你了?明明说好永远是朋友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纪饶迎面一通指责,让吕钊原本就纷乱不已的心情起伏得更加剧烈,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不是已经交到新朋友了吗?她对你那么好,你还来缠着我做什么?” “你说什么?”纪饶不明白。 “我说于莉!她看你不开心,甚至愿意付钱给我,让我来逗你开心。有这样的朋友,你还觉得不够吗?”吕钊扯起嗓子狂吼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讨厌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让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关于莉什么事?她为什么要付钱给你?”纪饶被说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追问。 吕钊看着他,感觉一直强压在胸口的怨气彻底翻涌上来,“不是你把我的事告诉她的吗?我和聂闻达的事,你没有问我就擅自告诉她!她很大方,愿意帮我还钱,只要我不再疏远你。” “我……”乍听这话,纪饶顿感愧疚不已。于莉会知道吕钊的事是因为他一时说漏嘴,他完全是无心的。 “她对你真是好得没话说。”吕钊摇着头,讪笑,“钱呀!我欠聂闻达的,她来帮我还!因为她喜欢你,所以愿意帮你出钱。” “我没叫她这么做。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是我真的没让她为我做这些。我和你是好朋友,我只是……”知道吕钊自尊心极强,纪饶连忙澄清,可是越说越乱。 此时的吕钊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炸开了锅,就像有几十个声音在同他说话,让他头疼欲裂。 “你知道她喜欢你?哈,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躲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喜欢你!” 用尽全身的力气,吕钊吼出这个让他千疮百孔的秘密。扛着这个秘密,他成了聂闻达的同类,一步步被逼到死角。如今他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是不是就解脱了? 突然听到这句话,纪饶的脑子完全停摆,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 “你以为我那天为什么会亲你?那不是意外,只因为我喜欢你。”就像被人掏空了身体,吕钊突然平静下来,说:“我喜欢你,纪饶。” “什、什么意思?”此时的吕钊就像来自外层空间,说着纪饶完全不能理解的语言。 “我喜欢你。” 一脸哀伤地看着纪饶,吕钊感觉双眼模糊了,拼着最后一丝勇气,他冲上前去一把捧住纪饶的脸,吻了下去。 干燥温暖的双唇,比想象中更柔软,吕钊贴着它,尝到一丝咸味。数秒钟后,纪饶终于有了反应。 只听他大叫一声,猛地将吕钊推倒在地,因为用力过猛,惯性让他自己也向后摔在地上。 两人对视着,吕钊想上前,纪饶却被吓得往后一缩,后背撞上铁制的储物柜,发出一声巨响。 眼前顿时一片灰暗,吕钊艰难地爬起来,背靠着墙壁,缓慢地远离纪饶。 这时听到动静的店长跑了进来,见这场面立刻不悦地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打架吗?” 吕钊摇头嘴角挂起苦笑。他宁可被打一顿,也比现在这种撕心裂肺来得好。 就这么走出了快餐店,吕钊连外套都没穿,任冷风抽打着他的身体,无知无觉。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窗外下起雨,聂闻达开始在房内踱步,时不时看看雨幕,面色凝重。 见好友心神不宁的样子,罗跃奇忍不住说:“我看你最好去找找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快餐店上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要是出事怎么办?” “你觉得他现在会想见我吗?”抱紧双臂站到窗前,聂闻达竟感到一丝沮丧。 罗跃奇忍不住讽刺道:“那就耍手段逼他呀!反正你最擅长了。” 睨了好友一眼,聂闻达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结婚了吗?罗叔叔还准你夜不归宿?” 一听这话,罗跃奇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我没结婚。新娘到最后才改变了主意,跟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私奔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聂闻达看着窗外滂沱大雨,忍不住想笑。 “这样也好,我就趁机跟老头子说了个清楚。”罗跃奇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说:“然后老头子就把我赶出来了。”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不得不来聂闻达这里暂住。 出于对面子的爱护,他没打电话给聂闻达,而是骗吕钊说聂闻达已经答应了,然后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聂闻达虽然几乎每晚都与吕钊通电话,可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所以他也完全不知情。 “你说了?”这一点出乎聂闻达的意料,他还以为罗跃奇永远不会向家人坦白。 “我说了,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面具之下。” 两人安静下来,房内充斥着雨声。 聂闻达想起了吕钊,想起自己的行为对他的影响,突然有些不忍,本不该这么快就让他承受这一切,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聂闻达再次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 这么想着,不由得变得焦躁起来。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快餐店,想看看吕钊有没有平安到达,得到的答复却是吕钊刚与其它店员发生冲突,已经忿然离店。 “我去找他。”丢下这句话,聂闻达匆匆出了门。 外面雨势很大,车上的雨刷卖力地工作,仍是无法刷出一个清晰的视野。 聂闻达按捺住胸中的烦躁,沿着路边慢慢开着,期望能见到吕钊的身影。可惜,一个小时后仍是一无所获。经过的地方越多,他就越是不安,不好的预感几乎要让他发狂了。 差不多走遍所有吕钊可能去的地方,聂闻达突然想起这种鬼天气他应该不会傻到在外面乱晃,说不定已经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好好坐着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开始明白什么是“关心则乱”。 将车驶向公寓,聂闻达预备在家好好等着。可是,当他无意中瞥到街对面的巷子,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黑影,便鬼使神差地下了车,撑伞走了过去。 雨很大,借着风势很快就弄湿了他的裤管,巷子里的小黑影穿着单薄的衣衫,双臂抱膝蹲在地上,全身都湿透了,正在瑟瑟发抖。 聂闻达蹲下身,抬起那张小脸,问:“怎么在这里?”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颊边温暖的触碰让吕钊抖得更加厉害。顶着风雨找了一夜,他才发现无论他多么不愿面对,他都必须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才是他唯一的去处;纵使这人可恶到极点,也是他唯一能投靠的人,就像头顶的大伞,能为他遮风挡雨。 虽然明白吕钊的选择只是被逼无奈,聂闻达仍是很高兴。细心抚开他额前被雨淋成一绺绺的头发,聂闻达柔声说:“如果我引你跳进来的是一个火坑,别害怕,因为我也在坑里。” 吕钊没有去听,只是将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聂闻达双手之上,而后陡然陷入他温暖的怀中,任其驱走身体的寒意。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阵〗 夜半醒来,看见聂闻达伏在自己床边,吕钊的思绪一阵凌乱。 自从那天淋了雨,他隔日就开始高烧不退,幸亏聂闻达细心照料才有所好转。 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在脆弱的时候,只需要一点点恩惠就足以让人感激涕零。聂闻达就是深谙这点,所以才会极尽趁虚而入之能事。 年轻的吕钊根本无力阻挡如此温情的攻势,每每看到聂闻达的脸为他写上疲惫,心里就觉得万分过意不去。 这个人,是他的救星吗? 忍不住伸手抚过聂闻达脸部的轮廓,指尖触到他颊边新冒出头的胡茬,吕钊感觉微微刺痛。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所有的事情都将他一步步推向这个男人。他不会八股到去考虑他们之间是缘是孽,只是对这理不清的纠葛感到十分茫然。 眼前是个火坑,引他入坑之人言明自己也在坑里,并一再向他招手示好。仿佛有了他的庇护,地狱也会变成天堂。该不该相信聂闻达早已不是吕钊应该思考的问题,因为他已经避无可避。 思考遇上无法突破的瓶颈,吕钊闭眼睡去,不想再给忧虑入侵的机会。 感觉耳旁的呼吸再度趋于平稳,聂闻达睁开双眼,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原以为失言后少不了又是一番波折,却不想整件事柳暗花明的顺理成章,让他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好运窃笑不止。 吕钊即将属于他了,只差一步,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将得到这孩子彻底的臣服。 近在咫尺的容颜既有年轻的稚嫩,也有历事后的沧桑。聂闻达的眼中满载怜惜,在吕钊光洁额上印下一个吻,如同确认一般,烙下专属的印记。 罗跃奇不是有意看到这一幕,不过看到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 聂闻达口口声声说吕钊不是他最后的选择,却一再流露出无关欲望的清澈情感,个中原因根本无须多言。如今他成功在即,罗跃奇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必定是灯泡一枚。所谓识趣者长命百岁,他还是快些闪避为妙。 把聂闻达从吕钊房里叫出来,罗跃奇说:“我明天搬去朋友那里,不妨碍你了。” “嗯。”聂闻达点头。 朋友多年,他不想作虚假的挽留,罗跃奇的离开,对他和吕钊的进展更有利。何况那天的吻并不是个好兆头,他不想再看到罗跃奇情不自禁。 虽然早就知道聂闻达不会表示异议,罗跃奇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让他忍不住检讨自己是不是很碍眼这个问题。 “这个给你。”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聂闻达将它塞进罗跃奇手里。 自从罗跃奇离家之后,罗父就断绝了他的一切经济来源,对钱向来没概念的他,掣肘程度可想而知,但老友慷慨的资助让罗跃奇觉得有些丢脸。 “这是什么?遣散费?” “要还的。”见罗跃奇不接,聂闻达干脆把卡插进他的衣兜里。 “我不是吕钊,用不着你这根烂木头。”罗跃奇还在死撑。 聂闻达笑,“吕钊需要的是一根救命的浮木,而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助你脱困的朋友。我从来没把两者混为一谈。” “呵呵……”罗跃奇干笑两声,不再推辞。一是他真的需要钱,二是只有聂闻达的帮助才能让他心安理得。他们是朋友,好朋友,纯粹的朋友。 罗跃奇为自己曾经的迷失感到脸红。以吕钊的现状来看,做聂闻达的朋友远比做他的情人来得轻松,不然被算计到山穷水尽,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病愈之后,吕钊没有再去快餐店,而是进了聂闻达的公司当起打杂的小弟。 收发信件、影印文件、整理资料、端茶倒水,都是些他力所能及的琐碎活计。聂闻达一如当初的承诺,没有给吕钊任何特殊照顾,也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半点亲近。 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得让吕钊几乎要忘了他与聂闻达之间的特殊关系。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聂闻达从没有任何非分之举;没有亲吻,没有拥抱,也没有更近一步,最多不过是摸摸他的脸,或是揉揉他的头发。 他看不透聂闻达的想法,只知道他在一点点渗入自己的生活,习惯他的存在就像习惯空气与水。 其实,聂闻达从来不是柳下惠,他只是不想给吕钊太过急切的印象。同时,他在等。 第九章 三月二十七日。 一整天都没什么特别,吕钊像往常一样工作,下班后步行两个路口与等在那里的聂闻达一同回家。这是他们的约定,为了避人耳目。 财务科的吴经理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为人很和善,今天下班时碰巧与吕钊一路。吕钊天性沉默,所以打过招呼后就低头走自己的,倒是吴经理突然对他嘘寒问暖,俨然像位热心的大姐。 吕钊一路老实应对,苦于无法摆脱,他可不想让她知道聂闻达在等他。 幸运的是,出了公司没多久,吴经理就指着路边一辆车说她丈夫来接她了。吕钊松了一口气,旋即微笑着目送她离去。车子从身边经过时,吕钊觉得吴经理的丈夫似曾相识。 今天等得比平时久,聂闻达想联系吕钊,却想起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通讯工具。这是一个问题,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他开始思考要用什么方法让吕钊乖乖接受一支手机。 “对不起,有点事耽误了。”吕钊上车时见聂闻达面无表情,以为他等得生气了。 “没关系。”不喜欢吕钊谨慎小心的样子,聂闻达换上更有亲和力的表情,说:“只是担心你出事而已。” “对不起。” 习惯性地为吕钊扣好安全带,聂闻达假装不经意地说:“给你准备个手机吧,有什么事可以及时联络,这样我比较放心。” 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吕钊没有说话。他不想接受聂闻达任何赠予,那样会让他觉得卑贱。 “我希望随时都能找到你。”见商量的语气不奏效,聂闻达换了一句。他喜欢掌控全局,又不想给吕钊形成压力,所以总是小心地拿捏着交谈的分寸,点到即止。 “好。”吕钊弱弱地应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了。自从那日投入聂闻达的怀抱,他已经失去拒绝的权利。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聂闻达心情大好,感觉车子也跑得欢快了。 吕钊无聊地拿着衣角卷来卷去,显得心不在焉。直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不是聂家楼下。 “为什么来这里?” 巨大的红色门柱上霓虹耀眼,欢腾的电子音乐填满了夜空。吕钊呆呆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忘了动作。 “你不喜欢?”聂闻达反问。 “我从没进去过。”环球嘉年华的盛况吕钊只在电视上看过,以前家里根本没有闲钱让他来这里玩乐。 “那正好。”聂闻达揽住吕钊的肩膀,拖着他往购票处走去。 吕钊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却没能摆脱聂闻达的束缚。其实,在外人眼里聂闻达不过像个带弟弟出来游玩的普通兄长,而吕钊却觉得扎了一背的芒刺。 “看那个!” 察觉到吕钊的紧张,聂闻达指了指一个正从嘉年华里出来的人。半人高的绒毛玩具被那人抱在胸前,几次绊到他的脚,甚是滑稽。 吕钊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惊叹道:“那娃娃怎么那么大!” “里面还有更大的,进去你就知道了。” 走进嘉年华的会场,吕钊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绒毛玩具,大的小的,成堆成堆地放在一个又一个摊位里,有的甚至挂到空中,成队成排,看得他眼花撩乱。 “每个摊位都是一种游戏,达到要求就能赢走奖品。试试手气吧!”聂闻达将购来的金属代币放到吕钊的手中。 “游戏?”带着疑问走到最近的一个摊位,吕钊傻傻地看着别人将手中的代币投向中间一个又一个的圆形平台。 聂闻达解释道:“将代币投到那些平台上你就能得到一个玩具。平台的颜色代表奖品的大小。” 吕钊不说话,只是捧着代币细心地观察别人的动作。平台又硬又平,金属代币扔上去,不是碰飞了就是滑下去,要成功很不容易。 “想不想试试?”吕钊认真的表情让聂闻达很是着迷,唇边的微笑止不住地往外冒。 考虑了半天,吕钊摇了摇头。这种游戏胜算太低,根本是浪费钱。 这时,不远处突然想起当当的钟声,急促而欢快,吕钊好奇地扭头看去,只见几个人正在另一个摊位前大叫大笑。 “他们中奖了。”聂闻达告诉吕钊,“只要有人拿走了奖品,工作人员就会摇响铃铛。” 心动地看着那个方向,吕钊忍不住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套环的游戏,很多瓶子摆在一起,谁能拿塑料圈套中瓶口,就能拿到奖品。三个币换十个圈圈,似乎很划算。 吕钊小心翼翼地将代币交给工作人员,一脸的紧张与期待。 “锵、锵、锵、锵……” 转眼就扔出九个圈圈,一个都没投中,吕钊顿时沮丧起来。手里拿着最后一个圈圈,左看右看下不了手。 “锵!” 终于,最后一个圈圈也随波逐流,蹦到了地上,吕钊立刻孩子气地噘起嘴,小声地抱怨说:“这圈圈太轻了,打到瓶子就弹出来,怎么可能投得中!” 看他心有不甘的样子,聂闻达忍不住哈哈大笑,“要是那么容易投中,他们还怎么赚钱?” 不等吕钊出声,聂闻达从他手中抠出五个代币再次交给工作人员,这次换来了一桶圈圈。 “投得多了成功的机率才大,记得扔出去的时候要轻点。” 被聂闻达一鼓动,吕钊的斗志又上来了,开始一个接一个继续套圈。可惜,所有的圈圈再次无一例外,全部争先恐后地蹦到地上。 “我不玩了!” 吕钊呕气地将小桶摔在台子上,惹来工作人员的侧目。聂闻达立刻拉着他离开,边走边在他头上乱揉一通,“火气小一点,小心别人把我们赶出去!” “怕他!” 吕钊分不清是因为这热闹的气氛还是这铺天盖地的新奇,总之任性就像拉开了闸门,横冲直撞。 也许是压抑的外衣披得太久,无论是身体或精神都在渴望着随性释放;也许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与聂闻达的隔阂不再…… 他不知道。 聂闻达没有吕钊那么多想法,他只是觉得高兴,因为吕钊在他面前再也不是单纯的顺从或抗拒。他终于看到他的另一面,看着他从头鲜活起来。 “钱都付了,你现在想走?” “谁说要走!” “……”聂闻达压住笑意,嘴角抽了两下。 吕钊瞟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我只是不玩这个了。” “呵呵……”没能忍住,聂闻达笑了两声,转个弯把吕钊领到一个打积木的摊位前,说:“我要玩这个。”主动跟工作人员换来垒球,吕钊开始投掷。 兴致勃勃地玩遍所有游戏之后,吕钊终于有了收获。一只黑色的小长耳狗,来自中奖率百分之七十的拉绳游戏;一只鲜绿色的大手掌,来自“袋袋有奖”游戏。 虽然感觉有点丢脸,可是吕钊还是喜滋滋的,因为聂闻达再三强调他第一次玩时一无所获,比他更丢脸。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爱较个你长我短。 紧挨着游戏区的是嘉年华的游乐区,各式游乐设施不一而足。 聂闻达指了指一个名叫极限旋转的游乐项目,问:“要不要试试?” 这游戏比起云霄飞车的设计有过之而无不及,把人装进罐子里三百六十度旋转加震荡,心、肝、脾、肺、肾都能摇出来。 吕钊听着机器上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喜欢海盗船!”看了半天,吕钊指了指一旁的海盗船。这个他玩过,感觉还行。 知道他在害怕,聂闻达也不揭穿,陪着他一起坐了上去。因为人太多,两人坐到了船尾。 晃动起来吕钊才发现情况不对,这条海盗船跟他之前玩的完全不一样,不止是单纯的左右摆动,而且会在空中停顿,然后猛地往下掉。 “啊——” 感觉心脏就要随着惯性冲出嗓子眼,吕钊未能免俗地加入尖叫的队伍。 聂闻达大笑,将他揽进怀里,单手捂住他的眼睛。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体起落间聂闻达的手掌格外温暖,吕钊收住了叫喊,把注意力集中在旁边这人的身上。之前的算计与现在的呵护,吕钊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点,聂闻达的身上好恶总是模糊不清。 很快,海盗船停了下来,吕钊挣开聂闻达一言不发地先走下去。聂闻达紧跟在他的身后,经过小吃摊前才问了句:“你饿不饿?” 吕钊摇摇头,他突然失了玩兴。“我想回去了。” “就回去吗?还有很多东西没玩……”根本不等吕钊的回答,聂闻达在小吃摊前径直买起了吃的。 “我想回去了。” 拿着食物,聂闻达四下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说:“这个看起来很漂亮,我们去坐坐。” “女生才想坐这个!”吕钊有些不高兴了,聂闻达看起来很体贴,可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去吧!”聂闻达对吕钊的反弹视而不见,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食物袋,说:“正好在上面吃点东西。” “就几分钟,哪有时间吃……” “走啦!”拖住吕钊的胳膊,聂闻达不理那么多,使劲把人拽了过去。 巨大的白色摩天轮被装饰得流光异彩,两人钻进其中一个窄小的厢内,对面而坐。摩天轮缓缓地运转着,一步步将两人带往制高点。 聂闻达打开食品袋子,从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蛋糕塞进吕钊的手里。 “生日快乐。” 看着手中的蛋糕,吕钊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说上话来。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居然完全忘了。想起往年母亲都会在这天大肆张罗,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庆祝,如今难免凄凉…… 吕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选择将这个日子遗忘。 “谢、谢谢……”聂闻达的好意让他诚惶诚恐。 “许个愿吧!听说摩天轮上是最接近幸福的地方,在这里许愿会特别灵验。” “没有蜡烛。” 聂闻达微微一笑,用手指敲敲玻璃窗,说:“看外面的灯火多漂亮,你可以当它们是蜡烛。” 此时,摩天轮正停在最高点。吕钊扭过头,俯窗口外的灯火辉煌,感觉心里坚硬的部分一点点被融化。 聂闻达把他带来这里,原来是想为他庆祝生日,哄他上摩天轮,只为了给他空间许愿。这样的用心,该感激么? “我希望……” “不要说出来,会不灵的。” 昏暗的光线柔和了聂闻达的轮廓,吕钊看了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 他希望母亲早日被释放,他希望父亲能回心转意,他希望……尽早还清欠聂闻达的一切。 摩天轮又开始转动,带着两人一步步往下。吕钊睁开眼,转头紧盯窗外,不愿让聂闻达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两人离开游乐场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人潮却丝毫没有要退去的迹象。 吕钊抱着两个玩具,心不在焉地跟在聂闻达身后,好几次都差点与他失散,最后聂闻达干脆抓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走。 聂闻达的手指修长,掌心光滑,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长得也像个大少爷,永远服贴的发型,整齐大方的衣着,干净好看的脸。也许是眉毛太浓的关系,让他看起来不怒而威,面无表情的时候更是让人不敢造次。 也许这就是大多数时候吕钊都不敢反抗聂闻达的原因,虽然他偶尔的不顺从并没有招来任何过分的对待。 聂闻达对他是用了心,吕钊明白。可他不像纪饶那般犹如午后阳光一样明朗,他是一潭深水,有光的时候能照出人影,没光的时候黑得像无底深渊。吕钊害怕。 两人上了车,聂闻达慢慢把车开出停车场。 吕钊呆呆地看着旁边停放各式的车辆,显得郁郁寡欢。 “不开心?”聂闻达问。 “没有。” 光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吕钊低落的情绪,聂闻达略显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小孩子不是都喜欢这里吗?” “我不是小孩子了。”曾经的小孩在经历这么多磨难之后,已经完全长大。 车陡然停下来,聂闻达转头看着吕钊,眼中透出难解的情绪。 吕钊回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聂闻达好心为他庆祝生日,他却不知道领情,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赶紧打圆场:“不过,我喜欢嘉年华,挺好玩的。”他一边说一边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聂闻达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又深了几分。吕钊被他盯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眼睑。 片刻后,聂闻达的手伸了过来,吕钊以为他要帮他系安全带,于是向后靠了靠。谁知那只手却突然擒住了他的下巴。 吕钊一脸疑惑,正准备提问,就看见聂闻达不断放大的脸。 一瞬间,口中就被异物侵入了,温暖湿滑的物体就像灵动的武器,迅速扫过吕钊嘴里的每一个角落。吕钊感觉全身的神经一下陷入瘫痪状态,思维彻底中断。 他只能僵硬地坐着,听耳边传来聂闻达的呼吸,近得就像那声音原本就在他的耳朵里。 这是聂闻达第一次正面将自己的渴望表达出来,吕钊纯真的笑脸就是导火的引线,猛地点燃了原本半遮半掩的情感。 聂闻达越来越投入,吮吸、舔咬,反反复覆,仿佛吕钊柔软细滑的舌尖是诱他失控的果实。 不知不觉中,激情升温,撕裂了温柔的外衣。 原本舒适的椅背突然变得有些磕人,吕钊能感觉出内里弹簧的形状,好像已经嵌进他的后背,在他的皮肤与肌肉上留下永久的痕迹。 氧气也稀薄了,吕钊看到一种幻象。聂闻达猛烈的亲吻慢慢变成脖子上的套索,于是,他的喉咙本能地发出“卡卡”的气音。 若不是吕钊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大,聂闻达不知道要何时才能从沉溺中清醒过来。 “怎么了?”聂闻达略带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情色。 “咳、咳、咳、咳……” 推开聂闻达,吕钊撑着车座前方的仪表板,咳得眼冒金星。 眼见吕钊的排斥,聂闻达转身坐正,双手置于方向盘上脸上结了一层薄霜。 “呃!” 好不容易此住咳嗽,吕钊偷偷看了聂闻达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响嗝。那嗝声在安静的车厢内分贝奇高,吕钊赶紧捂住嘴,第二个嗝还是紧接着冒出来。 “呃!” 聂闻达偏头看他。 “呃!”第三个嗝。 “呵呵呵……”聂闻达开始闷笑。 “呃!”第四个。 “好啦!我不碰你就是了,别那么紧张。” “呃!” “你就这么怕我?” “呃!” “……” “呃!” 吕钊无法控制,一个嗝接一个嗝地打着,怎样也止不住。 “深呼吸,憋一口气。憋住一个就好了。” “呃!” “憋气。” “呃!” …… 令他怦然心动的接吻演变成一场打嗝对抗运动,聂闻达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吕钊的青涩无疑是让他开心的,接吻也比想象中更甜美,只是这些都无法抵消他们之间的距离感。 所谓有得必有失,聂闻达小心权衡,不打算再行迂回,决定单刀直入。过了今天,吕钊就年满十八,他们之间,终于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来交往。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提问: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如何做到避而不见? 回答:问吕钊,他是行家。 上班早,回家晚,跑得比兔子快,躲得比狐狸精,这就是吕钊近期的生活写照。自从去过嘉年华之后,他成天犹如惊弓之鸟,集中一切力量逃避与聂闻达单独相处的机会。 吕钊总是在心里强调,他只是没有心理准备才会出现这种驼鸟行径,至少是因为没有充分的准备才会这样。与聂闻达建立新的关系,走入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世界,这比一场地震或一场海啸更让他害怕。 聂闻达何等精明,自然清楚吕钊的心思,表面上他对吕钊的行为不置可否,并且还不声不响地配合他。实际上,他已为扭转这个局面做好了准备。 这天下午,吕钊照惯例准点闪人,赶在聂闻达出办公室之前离开公司。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财务科吴经理动作矫健地冲了进来,一见吕钊脸上就笑开了花。 “回家呀?”吴经理问。 “嗯。” “你住那么远,坐公交车要很长时间才能到家吧?” “还好,大约一个钟头。” “呵呵,我比你远。要是我老公不开车来接我,我坐公交车回去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吴经理边说边摇头,一副因为新房选址错误而十分懊恼的样子。 本来就是闲聊两句,吕钊也没细想,出了电梯才发现事情不对。他没有告诉公司任何人自己住在哪里,吴经理是怎么知道他家距离远近的?随便就想出一身冷汗来,吕钊正欲追问,吴经理却已先走了一步。 白色小汽车自身前驶过,吕钊再次看见了吴经理的丈夫。 猛然间想起一件事,他连忙跑回楼上想找聂闻达,可出电梯没走两步他又觉得不太妥,于是转身退了回去。 离开了公司所在的大楼,吕钊咬牙坐了一回出租车,一路上不停催促司机,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外婆的家。当初他为了尽快还清欠聂闻达的钱,将外婆的房子租给别人,自从搬出来以后,他还没回去看过。 站在紧闭的铁门前,吕钊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天,却无人应门。想想时间还早,住户也许还没回来,吕钊便席地坐在门边,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双腿也开始麻痹。 “这不是吕钊吗?怎么坐在这里呀?大冷天的!” 抬头发现是邻居阿姨,吕钊连忙站起来,尴尬地点头。 “没带钥匙吗?先到阿姨家去坐坐,回头找个开锁的。你这孩子,这么些天没见,跑到哪里去了?”邻居阿姨很客气,看着吕钊一个劲儿地摇头,眼神怜悯。 吕钊不自在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说:“不用了,我是在等房客回来。” “房客?” “嗯。” “你的房子什么时候租出去了?” “差不多三个月了……”见邻居阿姨一头雾水,吕钊心里咯噔一响。 “都没看见人住呀!是不是毁约啦!” “不会,他已经交过房租了。”房客一次交了两年的房租,如此大手笔,却没有来住。吕钊有点明白了。 听吕钊这么一说,阿姨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交过房租不来住,这也太奇怪了吧?” “是很奇怪。”鼻头有些发酸,吕钊匆匆与阿姨告别,直奔聂家。 他早该想到的,差不多三十几年的老房子,没电梯又在顶楼,面积也不大,凭什么租出那么高的租金,还一次付上两年。 难怪吴经理的丈夫那么面熟,他就是当时来租房子的人,见了两次就全盘敲定了,吕钊连他的脸都没看太清楚,心想交了钱还怕他跑么?原来,事情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聂闻达!一直都是聂闻达! 他不想让他难堪,不想看他陷入窘境,所以暗中施以援手。租房一定是他一手安排的!拿着他的钱再去还给他,费这么多精神只为让他心安理得…… 吕钊哭了,这次不是为了伤痛,而是彻底的感动。聂闻达并不是事事都要求回报,实际上他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没强求过任何回报,他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为他护航。 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杯弓蛇影,吕钊感到惭愧。聂闻达如果对他只有企图心,根本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是感情吗?一定是吧!如果不是真的感情,怎么可能付出这么多? 第十章 回到聂家,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书屋透出一线光亮。 吕钊顺着光走过去,通过门缝看见坐在书桌前工作的聂闻达。台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发上、肩上、手上,看起来那么温暖。 听到门外的响动,聂闻达抬起头,问:“吕钊?是你吗?” 推开门,吕钊慢慢走了进去。 “怎么了?”看见吕钊哭红的嘴角,聂闻达皱起眉头。“谁欺负你了?” 吕钊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聂闻达抬手想擦去他脸颊的湿润,却在中途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如同遇上了一锅滚水。 就在那手缩回的瞬间,吕钊一把握住它。 聂闻达不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质问吕钊:之前不是你避我如蛇蝎吗? 将那手放在自己的颊边,吕钊微颤着嘴角,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聂闻达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好,我不说。”豆大的眼泪从吕钊的眼中滑落,沾湿了聂闻达的手背,他问:“你还要我吗?” 听到这个问题,聂闻达叹了口气,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聂先生……” “叫我的名字。” “聂闻达……”张开双臂,搂住整整高他一头的聂闻达,吕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拥怀中的人,轻抚着他的短发,聂闻达嘴角浮起一抹得意。 吕钊没能看见他的表情,自然也不会知道今天吴经理露出的破绽,其实是出自他的授意。当初聂闻达之所以安排人租下吕钊的房子,就是希望在吕钊抗拒他的时候多一条打动他的途径。 吕钊始终是个思想单纯的孩子,怎么可能拼得过聂闻达的老辣?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回,吕钊是真的把聂闻达当成救命的浮木了,完全没有半点怀疑。 “别说了,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这句话聂闻达说得情真意切。 “可是……” “嘘——”捧住吕钊的脸,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聂闻达温柔地笑了,“我做事从来都是认准了就行动,经常会不择手段,你不怪我就好。” “不怪!”吕钊拼命地摇头,“我不怪你!除了你,已经没有人要我了!我怎么会怪你?怎样都好,只要你还要我,怎样都好……” 外婆的故去,父亲的遗弃,母亲的冷漠,纪饶的疏远,所有的一切都是吕钊命中的劫数,而聂闻达就是助他应劫的贵人。 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跟着这个人,寻求他的庇护,接受他的垂青,怎样都好。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计较什么了,他只须靠在这个人的怀里,承享他的呵护,就此脱离苦海。 眼见那双清澈的眼中涌出越来越多的泪水,聂闻达的心被揪痛了,下意识地低喃道:“我喜欢你。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吕钊点头。 “真的明白?” “我明白。”就算之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吻去吕钊眼中的泪水,聂闻达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瘦弱的小男生会引起他如此大的兴趣?聂闻达是真的不太明白,对吕钊的执著已经大大超过了以往他对自己的认知。 煞费苦心地设下一环又一环圈套,一步步获取他的信任,一寸寸剥落他的防备,如今看他终于投入自己的怀抱,却又心疼他受的苦、遭的罪。 如此矛盾的心情,一句喜欢如何解释得清?应该是比喜欢还要喜欢,应该是…… 聂闻达打住自己散乱的思绪,低头看向那张令他迷乱的脸,这才发现眼前人已是一脸羞怯。 红霞占去了吕钊脸上所有奶白的颜色,圈在聂闻达腰间的手臂僵直了,起因是那个落在他眼睑上的吻。吕钊没有准备,不知道原来男人之间的吻也可以来得这么自然。 “怎么?又想打嗝了?”聂闻达假装害怕。 “我没有!”一想到上次丢脸的样子,吕钊急得连脖子都红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什么……唔……” 一吻下去,消音,擒获。这次,聂闻达不再有半点中途收手之意。他不愿再等了,体内隐忍多时的欲望,早已如箭在弦。 身体被聂闻达抱住,唇上尽是他的味道,舌尖像被咬住一般泛着疼。吕钊感觉脚后跟开始离地,他不得不费力地踮起脚尖,以配合聂闻达的高度。 脑后被聂闻达托住,不断向前压,很快就与聂闻达的脸相距不足一公分,近得无法错过上面任何一个毛孔。吕钊开始抗拒,可左扭右扭都逃不开分毫。 灵巧的舌尖遇上吕钊口中青涩的柔软,聂闻达感觉自己都要化了——被焚化。那种被动的不知如何响应的笨拙,比任何一种刻意的诱惑都让人心动,聂闻达闭上眼投入地享受着,如同遇上专属自己的饕餮之宴。 不受控制的手掌循着本能游走于吕钊的后背、腰间、臀上,隔着衣物勾勒出身体的轮廓,一遍又一遍来回,恨不得比吕钊本人更加熟悉这具身体。 轻薄的毛衣顿时成了最大的阻碍,没有迟疑,聂闻达单手撩起衣摆,穿过层层遮蔽,直接抚上吕钊微凉的皮肤。 “唔……”背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吕钊忍不住申吟出声,下意识地摆动身体,想摆脱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聂闻达哪肯由他,不但没有收回手,反倒提起他衣摆,双手往上一拽,将他的衣服全部剥了下…… 有违自然的结合,不可避免地给吕钊带来了剧烈的疼痛。那疼痛解开了一直禁锢在吕钊心头的枷锁。 从今天起,他回不去了,一脚跨入新的人生,他再也回不到从前。 聂闻达的脸一直近在咫尺,随着律动的节奏不断摆动着。吕钊双手抠住书桌的边缘,不让身体被冲撞出去,双眼像着了魔似地与他对视。 完成这个仪式,而后尘埃落定。 等聂闻达攀上顶峰时,吕钊跟着昏死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竟然闪过纪饶的脸……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阵〗 感觉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吕钊在氤氲的雾气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温柔的水流包围。 “醒了?” 有个声音自头顶传来,吕钊仰起头,聂闻达顺势凑到他唇边,蹭了一下。感觉就像有羽毛刷过,吕钊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个吻。 他尴尬极了,连忙找话题掩饰:“这是哪里?” “浴室。” “哦。” “你刚才昏过去了。” “……” “我想在热水里泡一泡,你会舒服些。” “……” 经过聂闻达的提醒,之前的记忆迅速复苏。吕钊低下头,感觉双颊羞得通红,下意识伸手捂住。 其实他可以不用担心的,因为泡在热水里,他全身上下早就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脸上就是再红也显不出来。 将吕钊的反应看在眼里,聂闻达只想哈哈大笑,但是为了避免吕钊再次尴尬,他好心地忍住了。 双臂将吕钊圈入怀中,聂闻达低声问:“怎么样,还疼不疼?” 这种亲密的姿势让吕钊很不好意思,他忙着躲闪,对聂闻达的问题也没细想就反问道:“什么疼?” 水下,聂闻达伸手摸了过去。吕钊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抓住他的手。 “还、还好!不疼了!” 就在吕钊忙着否认的时候,那处羞于启齿的地方竟不争气地疼了起来,针扎似地,疼得他直皱眉头。 因为吕钊是坐在聂闻达的两腿之间,背靠在他怀里,所以聂闻达没有发现。只是自顾自地说:“是我太急了,还好没出血。” “我没事,别说了。”打断聂闻达的话,吕钊都要羞得把头埋到水里去了。 看他的样子,聂闻达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笑声中,他将吕钊紧紧搂进怀里,想要确认这份真实,他觉得自己已经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了。 吕钊被他搂得喘不过来,肌肤相贴的感觉,就像两人长到了一起。亲密无间得让人全身发软。 用鼻尖嗅着吕钊的颈后,聂闻达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你终于是我的了。” 这句话,让吕钊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水还热着,露在水外面的肩膀却有些凉。他下意识往聂闻达的怀里缩了缩,因为那里温暖。 敬请期待更精采的《浮木》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