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囚天子》 人物简介 李儒 《三国演义》人物,正史中无此人。董卓的女婿、谋士,为其亲信,大小事宜均与之参谋,堪称智囊。本文正牌小攻是也。腹黑就是王道,康楚最爱ing! 刘辩 汉少帝,东汉第十二位皇帝。在位仅六个月就被董卓废为「弘农王」,后董卓又派李儒将其毒死,从此在本文中开始他的小受人生。他的父亲曾评价他「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正是这一句,让康楚我对他大萌特萌呀!虽然这句话里的「轻佻」与我想象的「轻佻」稍有出入,嘿嘿! 刘协 汉献帝,刘辩同父异母的弟弟,东汉最后一位皇帝。刘辩下台后,由九岁的他继承帝位。他年纪虽小,但心机深沉,是个不错的小攻苗子。〈也许是受,天知道!〉 董卓 大奸臣。关于此人最有名的事件就是与养子吕布争夺美女貂蝉。不过本文对此着墨甚少,这个人物在文中只是用来转承情节而已。 董纤娘 李儒的老婆,董卓的女儿,其它数据〈包括闺名〉皆为本人杜撰。炮灰配角一名,可怜滴娃儿。 何太后 刘辩的娘,一个很有手腕的女强人。可惜,命不太好。 十常侍 汉灵帝〈刘辩他爹〉时的宦官集团,包括张让、段珪一干人等。汉灵帝死后,十常侍失势,所以折腾出一堆事出来保全自己,不过最后都不得善终。 司徒王允 司徒是官职,王允是名字。〈有人误会他姓司徒吗?〉历史上计诛董卓的大功臣。本文中,这个功劳被康楚分给了李儒和刘协一点点,便宜他们了。 楔子 汉少帝刘辩,东汉第十二位皇帝,汉灵帝刘宏与何皇后之子。 他十四岁登基,六个月后就被奸臣董卓废为弘农王,其弟陈留王刘协继位。次年,董卓命郎中令李儒将其毒死。 第一章 「孝灵皇帝,早弃臣民;皇帝承嗣,海内侧望。而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居丧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毋乃有阙?陈留王协,圣德伟懋,规矩肃然;居丧哀戚,言不以邪;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 站在董卓身侧的李儒手持策文,嘴皮翻飞,滔滔不绝。大意是:先帝早逝,当今天子刘辩天资轻佻,威仪不足,服丧期间怠慢懒惰,德性恶劣天下皆知,有侮先祖。其母何太后教导无方,仪德缺失,致使国政荒废。 文中还暗指何太后是令先皇生母永乐太后暴毙的幕后元凶,称其有违三纲,罪莫大焉。而陈留王刘协聪明睿智,有礼有节,为百姓所称道,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兹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请奉陈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念完这段,李儒合拢策文,将视线毫无避讳地投向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少帝。 刘辩牙关紧咬,鼓足了勇气才能做到与他对视。玄色朝服下的双腿从董卓带人闯入殿上,就再也没有停止过颤抖。紧紧抓着龙椅两侧扶臂的双手,也因用力过猛产生疼痛。 满朝文武惧于董卓淫威,竟没有一个敢吭声。 刘辩很想看看坐在身侧的母后,可李儒的视线就像一把尖钩,牢牢钩住了他的脖颈,令他无法自由转头。 「大胆董卓,竟敢图谋废立,毁我大汉基业!有我丁管在此,你休想得逞!」随着一段激昂的陈词,百官中跃出一道身影,迅速扑向董卓。 一瞬间,刘辩从李儒的视线中挣脱出来。感觉心脏被丁管生生地提到了嗓子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乱失速的跳动。 董卓没有防备,竟被丁管手中的象简打中。刘辩还来不及感到高兴,丁管就已经被董卓的随从拿下。 揪住他的衣襟,董卓怒不可遏:「你一个小小的尚书,居然敢在这里强出头?活腻了吗!」 「呸!」丁管一口唾沫吐在董卓的脸上,咒骂道:「奸贼!就算你杀了我,我的魂魄也不会放弃,定要除去你这犯上谋逆的恶徒!」 「那就让你的魂魄来除我吧!」董卓不无阴狠地说着,而后命令属下:「把他拖出去斩了!」 丁管被人押了下去,大殿里回荡着他的咒骂声,如同鬼魅遗留的痕迹。 刘辩垂下眼帘,感觉全身都凉透了。唯一一个肯为他出头的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这让他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来人,将弘农王带下来,除去玺绶帝服。」董卓下令。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冲到龙椅前,架着刘辩的双臂,将他拖到殿下。 任奴才粗鲁地剥下身上的天子朝服,刘辩将嘴唇咬得更紧了。他看见董卓手中的钢刀,正泛着森森的寒光。还有一直站在原地的李儒,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孔,是令人恐惧的高深莫测。 这时,李儒突然凑近董卓,提醒道:「还有何氏。」 董卓讪讪一笑,说:「忘不了!来人,将何氏的朝服脱下,听候诏令。」 头上的旒冕已被摘下,刘辩的一头黑发无力地散落着,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发隙间,他看见向来尊贵显赫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母后……」眼泪再也无法蓄留在眼眶之中,四下奔流。刘辩强忍着,不让呜咽溢出喉头。 被拖到儿子身边,何太后伸出微颤的双手,紧紧抱住儿子的肩膀,悲凄无言。 「跪下!」董卓突然一脚踹在刘辩的膝窝上。 刘辩不防,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累身旁的母后跟着踉跄倒地。 「你——」何太后忿忿不平,却仅仅是指着董卓,久久说不出话来。 情势比人强,现在的她就算还顶着太后的头衔,也没有与董卓抗争的实力。忍下这口恶气,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董卓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了刘辩母子一眼,然后对满朝文武宣布:「恭请新王登殿。」 暗青色的大理石面,寒气犹如汩汩上涌的泉水。刘辩跪坐其上,感觉那寒流慢慢穿透身上单薄的衣料,渗入微温的皮肤,夺走五脏六腑间原本的能量。 一双小脚从刘辩身边迈过,天子专属的玄衣纁裳、画龙于上的衮袍,每一样都令刘辩刺痛不已。那些曾经专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全归了眼前这个九岁的小孩——陈留王刘协,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报应……报应啊!」 刘辩听到母亲失魂的喃喃自语,不禁担心:「母后?」 「是王美人,是她!是她阴魂不散,在帮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如果我没有毒死她……我……」 「别说了!」刘辩迅速捂住母后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很久以前他就听说是母后毒死了弟弟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可他一直不愿相信,今天得到证实,不禁悲从中来。如果一切都是天理循环,那他是不是该欣然接受如今的命运? 视线不经意间再次与李儒的目光相遇,刘辩打了个寒噤。 此刻,新王已经接受了群臣的朝贺。李儒躬身作揖,向董卓请示如何安置刘辩母子。 「太后体弱,弘农王就陪着她去永安宫闲住休养好了。记着把唐妃也送过去,免得弘农王寂寞。」董卓讪笑,随即又厉声补充:「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前去骚扰。否则……丁管就是前车之鉴。」 「是。下官这就送弘农王与太后去永安宫。」 李儒说完,便让侍卫搀着刘辩母子,与他一同离开大殿。 走过无数回的道路,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地上的青砖,廊前的花草,刘辩第一次有了打量的心思。也许再无缘得见,为了留个念想,他便贪婪地想要看个明白。 搀扶刘辩的侍卫见他越走越慢,不由凶恶地催促道:「走快点!磨蹭什么?」 对待这个即将被软禁的前帝王,侍卫觉得没什么尊重的必要。 刘辩没吭声,负载着恐惧与屈辱,原已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很想维持自己的尊严,可他扛不住。他毕竟只有十四岁,如果生在寻常人家,这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就算曾是一国之君,也不代表他能克服少年的天性。 侍卫的藐视让刘辩突然意识到,被逼让位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一些残酷变化。他感觉承受不起,彷佛再走一步,整个人便会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那个对刘辩无礼的侍卫却突然向前一扑,摔倒在地上。 刘辩回头,正看见李儒收脚。是他踢倒了侍卫。 「敢对弘农王无礼,谁借你的胆?」李儒面无表情地质问侍卫。 侍卫被吓住,立刻双膝跪地,请求原谅:「奴才该死,请弘农王恕罪!」 刘辩看到侍卫脸上的惶恐,不禁感慨。现在的他,与这侍卫并无本质区别,他们的性命都操控在别人手里,形同蝼蚁。 「朕不会感激你!」刘辩倔强地挺直背脊。 「请注意您的称谓,弘农王!」李儒仍是面无表情,双手却扶上了刘辩的肩臂。 他的双手既是支撑,也是枷锁。 不知不觉中,刘辩顺着他给的方向,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位于皇城东南的永安宫,原本就是何太后的居所。刘辩等人抵达的时候,帝妃唐姬已经在内恭候。只见她一身素净,少了华丽的衣饰,朴素程度与宫女无异。 刘辩激动地握住她的双手,凝泪无语。 「臣妾没事,皇上不必担心。」唐姬主动安慰丈夫。 刘辩看了李儒一眼,说:「已经不是皇上了,爱妃以后就叫朕……不对,是叫我,爱妃以后叫我『老爷』,我称妳为『夫人』,如何?」 「皇……」唐妃含泪而笑,说:「是,老爷。」 「夫人,我的好夫人!」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刘辩用袖角擦去脸上的泪水。 李儒在一旁冷眼看着。 已经恢复冷静的何太后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由出言讥讽:「李大人还不走,难道是要哀家留你晚膳不成?」 李儒也不气恼,说了声「告退」,便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何太后全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母后!」刘辩及时扶住了母亲。 「哀家没事,只是有点累……」何太后有气无力地对儿子笑了笑。 刘辩一阵心酸,抬头想叫宫人,却发现屋内只剩下他们母子和唐姬三人,不由气结,刚想开口喊人,却被唐姬拦住。 「由他们去吧!我们一起把太后扶到床上去休息。」 「……好。」 扶着母亲,刘辩的脑子里闪过几个字:树倒猢狲散。 *** 永安宫与刘辩之前住的德阳殿相比,可谓清静。 没了早朝,不再议事,这样的生活一直是刘辩梦寐以求的。可是等到真的得偿所愿,他却没有半点雀跃之感。即使有能歌擅舞的唐姬守在身旁,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何太后自那日回宫之后,便总是哀声叹气,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刘辩心疼母亲,却想不出法子宽慰,最后只能陪着一起消沉。 「要是你舅舅还活着,我们母子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这是何太后最常说的一句话。 刘辩每每听到,只是无言。 对于舅舅何进,他一直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他当初能顺利继承帝位,何进厥功至伟。但后来,暗杀永乐太后,令刘辩母亲背上骂名的是这个舅舅。将野心勃勃的董卓引入京师,害他们母子落得如斯田地的也是这个舅舅。 何进的功过,如今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了。但一想到他在宫中惨死的情形,刘辩仍是忍不住浑身哆嗦。 那原本是平淡如常的一天。 刘辩正与母亲在宫中闲谈,就见宦官张让等人前来求见。张让原是侍奉先帝的「十常侍」之一,位高权重,气焰嚣张。可那日他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进门便趴跪在地,哀求何太后恩典。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何太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张让拼命磕头,说:「太后如果不救奴才,奴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快快起来,有话起来再说。」 何太后一番劝说,张让等人才从地上爬起来。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大将军要把西凉刺史董卓召进京师,来除掉奴才们,望娘娘垂怜赐救!」 「这……」何太后哑言。 何进早就告诉过她,他想除去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十常侍,但何太后并未应允。十常侍是先帝旧臣,如果少帝刘辩刚刚登基就铲除他们,难免有不重宗庙之嫌。 「娘娘,奴才们不懂事,目中无人招来了大将军的误会。奴才们已经知错了,请娘娘发发慈悲,给奴才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张让可怜的样子让何太后很不忍心。毕竟她能受先帝恩宠多年,十常侍功不可没。于是她说:「你们既已知错,就去大将军府上认个错吧!哀家自会为你们求情。」 「娘娘有所不知,如果奴才们去了大将军府,只怕立刻就会被那些凶悍的将士砍成齑粉。还是请娘娘降诏,请大将军入宫吧!有您在,奴才们就能在他面前解释清楚。如果大将军执意要惩处奴才们,那……奴才们只能自绝在您面前了……」 「胡说!」何太后有些不悦。她的儿子才刚刚登上帝位,这等血腥的事情只会触了霉头。 「太后息怒……」张让知道自己说过头了,越发卑微地缩在地上。 刘辩站在一旁,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张让这些势利的家伙,对没有实权的他向来轻视,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偌大的皇宫里,能主事的不是他这个堂堂的君王呢?现在看这群狗奴才低声下气地求人,想叫他心情不好都难。 勉强无视了儿子不合时宜的举动,何太后对张让说:「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了,哀家这就下诏,让大将军进宫来!」 张让等人得偿所愿,不由松了一口气,立刻磕头谢恩。 不多时,大将军何进便奉旨入宫。张让等人心急地出去迎接。 变故,也在这一刻陡然发生了。 看着自己的舅舅全身上下被人戳了无数个血窟窿,刘辩感觉全身的寒毛竖起,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滋滋作响。 张让一伙根本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诱骗何进入宫,借机铲除他。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何太后还算清醒。可她的高声咆哮已经无法制止事态的发展。 张让用力将刀子从何进身上拔出来,鲜血顺着刀口汩汩地往外冒着,像怎么都流不尽一般,染红了何进的四周。 何太后下意识抓住儿子的手,转身就往后跑,高喊着:「来人啊!护驾!」 可惜,大难临头,何太后母子身边竟连一个护着他们的人都没有。那些宫人要不就是张让的同伙,要不就是抱头鼠窜,自顾不暇。 刘辩被拉扯得有点分不清南北,自幼娇生惯养的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就吓到腿软脚无力。何太后虽然比他镇定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没走几步就摔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 「妳以为你们还有路可逃吗?」张让在他们身后狞笑。 何太后强拉着儿子站起来,顾不得血腥呛鼻,深吸一口气后质问道:「你疯了吗?胆敢犯上作乱……」瞥了一眼兄长的尸体,何太后更加悲愤:「哀家平日待你们不薄……」 「哼!」张让打断了何太后,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十常侍如果只是芝麻小吏,妳会拿正眼瞧我们?妳敢说何进没有告诉妳,他想除掉我们?若不是我们对妳还有利用价值,只怕妳早就将我们杀之而后快。怎么,妳还希望我们对妳感恩戴德!」 「你……」何太后哑口无言。 张让走上前,满脸煞气地用兵刃抵住刘辩的咽喉,说:「与其让这个懦弱无能的小子坐拥汉家江山,还不如……」 看到张让眼中的阴狠,刘辩不由瑟瑟发抖。 「别在这里废话了,办正事要紧。」同属十常侍的段珪提醒张让。 张让正在点头,一个小太监就从宫门那边跑过来,禀报说:「何进的部下在宫门外叫他了!怎么办?」 张让皱眉,随即走到何进的尸首旁边,将他的头砍了下来,交给那名太监,「把这个扔给他们。」 太监提着何进的头颅飞奔而去。 视线落在何进的残肢之上,刘辩几乎不能呼吸,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若不是有身旁的何太后扶着,只怕早就瘫到了地上。 张让和段珪强行分开他们母子,一人擒住一个,以刀相挟,往内宫疾走而去。 没走多远,就听见嘈杂的人声从远处传来,接着便有火光冲出天幕。 「他们杀进来了!」段珪有些紧张。 「去把陈留王也抓过来,多一个人质多一份安全!」张让吩咐手下。 「协儿还是个孩子……」刘辩哆嗦着插了一句。他不忍看到九岁的皇弟与他同遭厄运。 「啪——」 张让抬手搧了刘辩一个耳光,说:「要你多事!」 刘辩被打得不敢再出声,何太后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发作。只能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寻找脱身的机会。 不久,陈留王被带来了。他虽然年幼,但看上去异常沉着。 远处的杀喊声越逼越近,张让与段珪带着人质从后道奔往北宫。眼看就要走出宫门,却被一路人马追了上来。 何太后定睛一看,发现是中郎将卢植,大喜。 「阉狗,胆敢劫持太后,纳命来!」卢植高喊着,提刃就杀。 张让的部下多为宦官,碰上卢植这样久经沙场的武将,哪有还手之力?瞬间,尸横遍地,哀嚎四起。 刘辩只想紧闭双目,捂住耳朵。而何太后则趁机挣扎,段珪一时不察,没能挟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奔向卢植。 「别管了,我们快走!」张让见局势不对,立刻把陈留王往段珪手中一塞,然后以刀架着少帝继续奔逃。 侥幸脱身的何太后对着卢植哭喊道:「快!快去救救皇帝!」 「太后莫急,臣这就去追!」 卢植一路追赶,无奈张让早在宫门外安排了大批人马接应。卢植势所不及,奋力拼杀也无法阻止对方逃离。 刘辩像个麻袋一样被张让丢在马上,肚子顶着马鞍,头脚朝下。张让骑马乱奔,马蹄飞腾,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将他淹没。口中又涩又干,眼睛更是想睁都睁不开,耳朵里只剩纷乱的马蹄声,震着大地。 用双手紧紧抓着马鞍的边缘,刘辩不敢动弹,很快,全身肌肉就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变得疼痛难忍。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出来,刘辩想用袖子抹抹,双手却不敢松开马鞍。他怕跌下马,摔断脖子。 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虽然心中一直在不停吶喊,但刘辩还是渐渐支撑不住了,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下的马匹突然一个踉跄,便向前倾倒下去,刘辩和张让同时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很重,刘辩却幸运的没有伤到筋骨。当他艰难地爬起来,发现张让仍躺在地上,模样异常痛苦。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骑在马上的段珪焦急地询问。 「没事!」张让被部下扶了起来。 刘辩看见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断了。再看之前载着他们的马匹,已经口吐白沫,累趴在地上。 张让大口喘着气,对段珪说:「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你带一路人去引开他们,我带着这两个小兔崽子先躲起来!十天后按计划会合。」 「这……」段珪显得很犹豫。 「带着这两个小兔崽子根本跑不快,你不带人引开追兵,我们谁也跑不掉!」 「可是……」 「可是什么?其它人到现在都没出现,一定是没有成事。只剩我们两个在这条船上了,不管谁被抓,另一个都是死路一条。你不要再犹豫了!」张让耐着性子向段珪解释。 形势迫人,段珪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点头应允了。于是,大队人马跟着段珪疾驰而去。 张让叫人用衣服撕了几根布条,把自己受伤的手臂给缠上。然后弃马改道,押着刘辩与刘协往树林深处走去。 天黑了,逃亡还在继续。 因为怕被追兵发现,张让不准部下点火,一群人只能摸黑前进。 刘协年幼,为了不影响前进速度,张让命人抱着他走。刘辩就没有那么好命了,一路磕磕绊绊的,手脚都被林中的树枝刮伤,又饿又渴又累,若不是害怕张让一刀结果了他,他肯定早就倒下了。 终于,一行人逃到一条河边,有太监对张让说:「大人,到北邙山了。」 张让像是松了一口气,命令道:「去把上次藏在水草中的船只找出来,马上渡河!」 邙山,听到这个名字,刘辩不禁双臂紧抱以抵御心底直窜而上的寒气。这里是黄河与洛河的分水岭,也是东汉诸位帝王的陵寝所在。不祥的感觉像阴云缠绕在刘辩心头,彷佛下一秒他便会葬身于洛河之中,随先祖亡灵而去。 「不!不要!」刘辩下意识地摇头,全身颤抖。 「闭嘴!」张让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担心刘辩的声音会把追兵引来。 「不要……我不要……」被恐惧左右的刘辩根本听不清张让的话,低声自语着,萌发了逃离的念头。 张让的手下急着找船,没太在意刘辩。刘辩退了几步,便高喊起来:「我不要上船,我不要!」 「皇兄!」一直没有出声的小皇子刘协,突然抓住了刘辩的衣袖。 「我不要,我不要上船!」 「皇兄,你冷静一点……」 刘辩有些歇斯底里了,死死握住皇弟的手,声泪俱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死……」 张让被惹火了,顾不得体力不支,抓起配刀就往刘辩头上砸去。刀未出鞘,砍不死人,却能把人打疼。刘辩吃痛,不由惨叫。 张让狠狠威胁说:「再不闭嘴我就杀了你!」 刘辩抱着头,继续呜咽着:「不……不……」 突然,一片火光出现在不远的山丘上,有人大喊:「逆贼休走!」 张让心头一惊,正想挟住刘辩,却听见刘协对刘辩说:「皇兄,快跑!」 刘辩正六神无主,下意识将皇弟的话当成了命令。这一大一小撒腿就跑,受伤的张让根本无力追赶。而他的部下见追兵已到,纷纷往船上跳,急着逃命去也,把张让抛到了脑后。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张让气急败坏。 片刻间,追兵杀到眼前,已成孤家寡人的张让不想被活捉,将心一横,跳入了河中。 「是救兵……他们来救我们了!」 刘辩回头,见张让投河,不禁欣喜若狂。可刘协却没他那么乐观,反而用力拉住他,不让他露头。 「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要是心存歹意,皇兄出去无异送死!」 「那、那怎么办?」 「我们再等等吧!」 刘协虽然年幼,但说话沉稳有力。脑中一片空白的刘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兄弟俩就这么窝在岸边的草堆里,一直熬到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第二章 露水浸湿了衣衫,带着刺骨的寒意。 刘辩被冻醒了,发现皇弟刘协正专注地看着远方,表情是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协儿,你醒啦!」刘辩略带讨好地唤了他一声。 「我没睡。」 「啊?为什么……」 不等刘辩大惊小怪完,刘协就打断了他:「我怕那些想抓我们的人再搜过来。如果两个人都睡了,就麻烦了。」 「哦、哦!」刘辩一面佩服刘协的缜密心思,一面又感到十分惭愧。想他堂堂的大汉皇帝,竟然要靠一个身高还不及自己肩膀的小孩来守夜护卫,真是窝囊至极。 「对不起,连累你了。」刘辩真心的说。 「皇兄言重了。」 「如果不是朕……张让就不会抓你了……」刘辩继续自责。 刘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皇兄休息好了我们就上路吧!这里实在不宜久留。」 「好、好!」 跟在刘协身后,刘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看弟弟小小的背影,坚定中带着一丝疏离。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却让人感觉遥远。 刘辩有些难过。 刘辩登基之前,弟弟刘协曾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两人的夺位之争实际上是刘辩之母何皇后与先帝之母董太后之间的厮杀。 最后,董太后败北,不久即暴毙,朝野间盛传此乃何皇后与兄长何进所为。从前支持刘协的大臣们开始见风转舵,小小的刘协立刻从王位的继承者之一,变成了乏人问津的落魄王子。若不是他年纪尚幼,何皇后觉其难成气候,只怕他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刘辩虽然不问朝政,但宫里本就是个没有秘密可言的地方,所以刘协的事他多少有些耳闻,甚至包括他的母亲何皇后毒杀刘协生母王美人的事。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却只有一个。所以,如何将三千宠爱集于一身,是后宫女人毕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同为灵帝之妻的何皇后与王美人,当然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可争赢了一时,未必保得了一世。王美人就是大意了,才会被嫉妒她的何皇后毒杀。 当然,这都是些未经证实的传闻,刘辩一直不愿相信。但刘协有没有听过,是不是相信,就不好说了。 面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刘辩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皇家的子孙,永远逃不开孤独的命运,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牵制着他们,让他们早早就学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当他们想起要与某人亲近的时候,却早已忘记了亲近的法门。 「皇兄小心!」 刘协出声提醒时,刘辩的右脚正好踩中一个路上的小水洼,打湿了鞋袜不说,还扭伤了脚踝。 「啊!好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刘辩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嘘——」让刘协紧张的不是刘辩的伤势,而是他的喊声,「不要叫,小心被人听见!」 紧张地察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什么可疑的动静,刘协才算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如果被张让的余党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不、不会吧?你别吓朕!」刘辩畏缩地看着弟弟,眼泪很快又下来。 刘协假装没有看见,只是上前搀住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得快点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弟弟严肃的样子让刘辩不敢再说什么,连脚踝的疼痛都不敢去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不停往前走。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刘辩感觉右脚的骨头都要断了,每与地面接触一下,就疼得像有无数钢针在扎刺似的。 「协儿,能不能休息一下?」他实在是不行了。脚伤不说,还又累又饿,如果再走下去,只怕不用别人来追杀,他就会自己先翘掉了。 同样身娇肉贵的刘协其实比刘辩好不到哪儿去,可事关生死,他不敢大意。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考虑了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 兄弟俩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这不休息还好,一休息就坏事了。积累在身上的疲惫像开闸释放的洪水一般,排山倒海地吞没了刘辩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愿意活动了,恨不得就地一躺,再也不要起来。 「协儿……」 「该走了。」 刘辩刚想说出自己感受,就被弟弟打断了。只见刘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对哥哥伸出手。 看着弟弟细瘦的手指,刘辩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倚着弟弟孱弱的肩膀,刘辩恨不得像只在碳火上跳脚的单腿公鸡那样,一蹦一蹦地向前走。但那样会被发现脚上有伤,他已经拖累弟弟太多,不想他再为自己担心。 他不想象个没用的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刘辩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王汉灵帝就曾经掐着他的脸颊,说他「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那还是根本不懂伤心为何物的年纪,他却因为这句话难过了很久很久。 如今他登基为王,似乎是到了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可他很清楚,群臣的拥戴并非来自对他的认可,而是他谪长子的身分以及母后与舅舅的努力。 他是个无用的人,从一开始,便有了结论。 「不、不行了……朕真的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脚伤让刘辩再次没骨气地哭出声来。 刘协看着他,明显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路边的草堆里,两兄弟蜷缩在一起,像两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刘辩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僵硬的气氛,但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合适话题。 最后,是刘协先开了口:「皇兄,这次如果能平安回宫,可不可以答应臣弟一件事情?」 「什、什么?」 「做个好皇帝,一个真真正正的好皇帝。」 刘辩怔了怔。 「臣弟斗胆问皇兄一句: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亲领子民,为政治国,皇兄不觉得遗憾吗?」 刘辩不语。 「您登基至今,都是太后垂帘,国舅当权,我刘姓江山就这样旁落在外姓人的手里,您不觉得心有不甘吗?」 「不甘……」不甘又能如何?他天生没有为君为主的资质,江山如果交到他手里,只怕用不了几年就会千疮百孔。 这些没有骨气的话,刘辩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给弟弟听。 「既然觉得不甘,那就一定要奋发图强。何进被张让所杀,皇兄做个英明君主的机会来了!」握住刘辩的双手,刘协显得有些激动。 刘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壮志未酬的遗憾。也许,这个弟弟比他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只是…… 「我饿了。」刘辩岔开了话题。 刘协难掩失望,没好气地说:「我们还在逃亡中,皇兄请忍耐一下吧!」 刘辩委屈的抿紧双唇,压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慢慢地缩成一团。他不能明说心中的想法,害怕弟弟会因此看不起他,可现在这种局面,比被人看低又好多少? 饥寒伴着伤痛将刘辩带入梦中,虽然很不安稳,但感觉比清醒时强上许多。 天光大亮时,一名男子发现了卧于草丛中的这对落难兄弟。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这里?」男子见兄弟二人虽然狼狈,但衣着样貌皆非俗流,于是好奇地询问起来。 被惊醒的刘辩不敢作答,倒是刘协十分镇定的指着兄长说:「这是当今圣上,因十常待犯上作乱,逃难至此。我乃皇弟陈留王。」 没想到弟弟会这么直接地说明自己的身分,刘辩吓得立刻扯住他的衣袖。刘协拍拍哥哥的手背,示意他不用担心。 听闻兄弟俩的身分,男子大惊,立刻跪地叩首:「草民叩见陛下。草民乃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才到这里隐居的。」 「嗯,既是司徒大人的弟弟,那就是可信之人。如今皇兄蒙难,如果你能施以援手,将来……」 「草民知道。请陈留王放心,有机会为皇上效力是草民的荣幸。草民不求回报,只愿皇上平安无事,成功铲除十常侍这帮毒瘤。」 见崔毅正义凛然,刘辩顿时放下心来。兄弟俩就这样跟着崔毅去了他家。崔毅吩咐家人准备了好酒好菜,款待这双贵客。 饥肠辘辘的刘辩在那一刻感动得泪如雨下,自幼锦衣玉食的他,拥有不觉珍贵,失去才知其重要,这次算是彻底受教了。 「皇兄……」刘协轻轻撞了撞兄长的手肘,递上一方手帕。 自知失态的刘辩赶紧用帕子把脸擦干净。还好崔毅与家仆都是跪地伺候着,无人瞧见他这般模样。 在崔家庄待了两日,崔毅请大夫为刘辩诊治腿伤,发现伤情严重,必须卧床多日。 与此同时,被崔毅派去都城打探消息的人也一直没有回来,刘辩的情绪日渐焦躁。 直到这天傍晚,他们才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崔毅领回来一人,正是之前逼张让投河的河南中部掾吏闵贡。闵贡并非奸人同党,而是诚心救驾的忠臣。崔烈遇上他时,他正孤身一人四下寻找少帝,他的马上还悬着宦官段珪的首级。 「臣来迟了,让陛下受惊,臣罪该万死!」闵贡一见刘辩,立刻伏地请罪。 刘辩连忙令崔毅将他扶起来。闵贡见帝君模样憔悴,腿不能行,顿时难过得眼泛泪光,说道:「陛下受苦了!」 听到这句话,刘辩再也无法压制淤积于胸的委屈,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同感悲苦的还有刘协,但他并未像兄长那样失控,而是冷静地向闵贡询问宫中的情况:「不知宫中情况如何?十常侍之乱可有平定?」 闵贡拱手,「陈留王不用担心,十常侍中为首的张让和段珪均已伏法,余孽也在追捕之中。宫中有太后坐阵,已然安定。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应将陛下速速送回宫中才好。」 「事不宜迟,那就即刻动身吧!」 不等刘辩擦干眼泪,刘协就命崔毅抱起腿脚不便的刘辩上马,起程还都。 因为闵贡是单骑出行,而崔家庄又只有一匹瘦马,四人只得两两共骑。走了大约三里地后,便遇上了司徒王允、太尉杨彪等一干臣子。那时,刘辩正与崔毅挤在他那匹瘦马上,狼狈至极。 原来,他们是与闵贡一道前来寻人的。之前分散开来,现在刚刚重聚。 见到失踪多日的少帝,众臣无不欣喜。于是数十位臣子高呼着「陛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马被惊到,差点扬蹄狂奔。刘辩吓得高声尖叫起来,还好崔毅及时拉住了缰绳,总算是化险为夷。 刘辩用手捂着脸,迟迟不愿放下来。群臣刚刚看到了他胆小如鼠的样子,身为君王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来面对这帮人。 「陛下,臣扶您下马吧!」 耳边传来崔毅的声音,刘辩直起后背,僵硬地点了点头。 下马之后,刘辩又听到刘协的声音在说:「皇兄伤了腿,快扶他到马车中休息!」 刘辩趁机闭上眼,假装伤痛难忍。成功地躲过了与臣子们的眼神交会,四周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听上去并无鄙夷,刘辩顿觉舒坦了不少。 刘辩被送上马车之后,刘协也一同坐了进来。他始终不敢与弟弟对视交谈,便靠在角落里假寐。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着,车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刘辩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声音里分辨弟弟的动静。不知为什么,这个只有九岁的弟弟让他有些惧怕,也许是被他临危不乱的沉稳作风震慑住了。 突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刘辩心头一惊,睁眼就见刘协撩开了窗纱,探头察看外面的情形。刘辩瞧不真切,只瞥见旌旗翻飞的一角,无从知晓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子何在?!」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分不清是敌是友。 刘辩抱紧双臂,像受惊的刺猬一样蜷成一团。刘协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来者何人?」 刘辩听到刘协在询问来人。 「我乃西凉刺史董卓!」 「你是来保驾还是来劫驾的?」 「当然是来保驾!」 「既然是来保驾的,天子在此,为何不下马恭迎!」 刘协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凌厉,刘辩不禁想出去看看他此刻的神情,是否严厉得如同一国之君? 「臣鲁莽。」董卓的势气瞬间弱了下去。 刘辩悄悄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一道缝隙,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就在董卓肥硕的身躯之后,一位未着盔甲的文臣露出了半边身影。浅灰的袍子,修长的身形,若不是刘辩对他的容貌完全没有印象,他一定会以为自己与那人熟识。因为那人的视线扫过他的时候,明显由焦虑转为放松,就像看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刘辩迅速地放开帘布,重新回到密闭的车厢之中。莫名地,感到混乱。 马车旁,刘协已经安抚好董卓,一行人再次踏上归途。 邙山离宫中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为了加快速度,群臣决定连夜赶路。刘辩归心似箭,当然不会反对。可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后悔了。 马车狭窄,只能坐不能躺,前面几个时辰坐着还行,毕竟比马背上舒服。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 首先是他的腿。扭伤的部位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脉不通,疼痛就跟着加剧了。其次是腰背。虽然他也试过上朝的时候正襟危坐好几个时辰,但那种四平八稳的椅子,和行进中的马车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再来就是气温了。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刘辩离开崔家庄时穿的那几件衣裳,根本抵御不了彻骨的寒气,他已经被冻得牙关打架了。 好几次他想让大家停下来歇歇,可看到皇弟刘协的脸孔,他又退却了。同样禁受了逃亡,而且比他还小上五岁的皇弟完全没有半点怨言,他这个兄长又有什么立场叫苦不迭? 就这样,他苦苦撑着,直到后半夜。因为人困马乏,董卓提议休息片刻,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刘协趁机出去活动一下腿脚,留下刘辩一人在马车里。 车外,兵士们升起了篝火。火光从帘外透进马车,很亮,却没有热度。 刘辩也很想出去透透气,站到火边取暖,但有伤的腿脚根本挪不动步子。就在他暗自神伤的时候,有人掀起了车帘。 「陛下,臣这儿有些干粮,您吃一点补充下-体力吧!」将头探进马车的,正是之前站在董卓身后的灰袍文臣。 刘辩看了看他手中的干粮,谨慎地问了句:「你是谁?」 「臣乃董大人麾下谋士,姓李,单名一个儒字。」 「李儒……」刘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你进来吧!」没办法走过去把吃的接下来,刘辩只能把李儒叫进马车。 欣喜的光芒自李儒眼神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从察觉。 李儒进来之后,单膝跪下,将干粮送到刘辩面前。很普通的饼子,干干的,让人看了就没什么食欲。刘辩本想拒绝,但着实有些饿了,便接了下来。动作间,李儒又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刘辩的背上。 「更深露重,陛下多披一件暖和些。」 大氅果然暖和,刘辩心中欢喜,却见李儒身上单薄得很,于是问:「那你呢?」 「臣骑马,不觉得冷。这里有袋水,为臣一直捂在胸前,是温的,陛下喝一点吧!」说着,李儒又从胸前掏出一个皮制的水袋,拨出塞子,递到刘辩面前。 正好被饼子哽住,刘辩连忙抓过水袋,仰头就灌,结果水入得太急,他被呛得大咳起来。李儒立刻上前扶住他,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等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刘辩才揉着胸口,将不再金星直冒的双眼睁开。 猛然间,刘辩发现李儒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看清了他下颚的胡茬。 「你干什么?」用力推开他,刘辩有些惊慌。 李儒一怔,立刻解释道:「陛下,臣只是担心您呛着了。」 刘辩猛喘了几下,镇定下来,尴尬地说:「朕、朕没事。」 他真的好恨!明明知道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行为,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一次又一次在臣子面前露出丑态,简直让他无地自容了。 「你退下吧!」刘辩急着将李儒赶走。 李儒俯首领命后,却迟迟没有动作。刘辩正想再赶,却听他开口询问:「陛下的腿是不是受伤了?能让为臣看看吗?」 原来,李儒注意到刘辩的右脚伸直的样子不太自然。 他的细心让刘辩的鼻子一阵酸涩。出了崔家庄之后,他是第一个问起自己腿伤的人,大家只记得他是万乘之尊,却忽略了他也是血肉之躯。 为了仅存的颜面,刘辩强迫自己不去哭着喊疼。如今,早已麻木的伤痛经李儒一提起,又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你通晓岐黄之术?」刘辩矜持地询问李儒。 李儒答道:「略通一二。」 于是,刘辩应允了李儒的要求。 车外的光线不足以让李儒看清刘辩的伤势,他便下车找了一截枯木,做成了短小的火把,用来照明。 「请陛下帮臣拿一会儿。」李儒将火把递给刘辩。 刘辩接下火把,就见李儒除去他的鞋袜,借着火光小心地察看他的腿伤。扭到的脚踝此刻已经肿得老高,颜色发乌,加上之前敷的草药一团一团的样子十分恶心,好像他的腿已经腐朽了似的。 「臣这里有种伤药,颇有疗效。但必须在伤处揉开,上药的过程会很疼。」李儒边说边从腰上解下一个囊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瓶,「陛下忍忍,让为臣给您上药如何?」 「会很疼?」刘辩犹豫了。 「不尽快散去瘀血,陛下的腿伤很可能会拖上很长时间都无法痊愈。」 「可是……」 「臣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将药上好。」 李儒的声音铿锵有力,刘辩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产生了信赖,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李儒便半跪着,把他的腿抬起,放在自己膝上。 「小心!」 李儒突然抓住刘辩的手腕,将刘辩吓了一跳。 「小心别烧了头发。」李儒微微一笑,把刘辩手中的小火把扔出了车外。 刘辩的脸红了,还好车内昏暗,无法瞧见。 接着,李儒开始为刘辩上药。 药液刚倒在腿上的时候有点凉,刘辩缩了缩,李儒立刻用力卡住了他的腿。从他按下第一下,刘辩就痛得鼻子、眼睛缩成一团。 「好……疼……」担心大声叫唤太丢脸,刘辩只能咬着嘴唇,可怜地哼哼。 李儒看了他一眼,突然侧身背对他,似乎是为了不让自己心软。紧接着,钻心的疼痛就一波一波袭向刘辩。李儒毫不留情地用力揉搓着他受伤的脚踝,药液深入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烧灼感。 刘辩忍无可忍,开始捶打李儒的后背发泄。先是扯歪了他头上的长冠,而后干脆一口咬在他的肩上。李儒是文臣,未着盔甲,身上那几层布料竟让刘辩一口就咬透了。 感觉李儒肩上的肌肉紧紧绷住,刘辩意识到这样不妥,正想松口,却因为脚上的疼痛袭来,再次咬紧。 李儒彷佛没有知觉,任刘辩咬着,手上推药的力道半分未减。就在刘辩感觉下颚都开始发酸的时候,李儒放开了他。 「好了!」 短短两个字,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刘辩慢慢放开李儒的肩膀,不知所措。 「你在干什么?」 出外活动筋骨的刘协突然出现,揭起了车帘。 李儒有条不紊地将刘辩的伤腿放下,安置好,答道:「臣在为陛下疗伤。」 「谁准你过来的?」刘协的语气明显不佳。 刘辩立刻为李儒说话:「是、是朕……」 刘协看了兄长一眼,不悦地说:「那现在治完了,他可以走了。」 「臣告退。」捋了捋头上的乱发,李儒走出了马车。 刘协爬上车,坐在刘辩身边,沉默了片刻后说:「没到宫中就谈不上安全,皇兄还是谨慎些好。」 刘辩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好」,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将李儒给的大氅裹住自己的身体,刘辩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马车里还残留着药香,他感觉腿上暖暖的,疼痛已经明显减轻了许多,手背不自觉地擦了擦双唇,舌尖尝到一股子铁锈味,刚刚似乎是把李儒的肩膀咬破了。 刘辩暗自决定,回宫后一定请母后奖赏他。 起程了,群臣纷纷上马。李儒慢慢走到董卓的身边。 并行时,董卓问他:「皇帝如何?」 「难成大器。」李儒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 「嗯,的确是陈留王看上去更有王者之风。」 李儒下意识抚了抚右肩,而后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想成大事,现在时机正好。」 「你果然深知我心。」董卓说着,露出略嫌狰狞的微笑。 第三章 回宫后,何太后告诉刘辩,传国玉玺在这次混乱中丢失了。这似乎是对未来种种的一点预示。 刘辩还没来得及让母后对李儒进行嘉奖,董卓就已经废了他这个皇帝,拥立陈留王刘协登基了。 伤怀感慨时,刘辩常常在想,此刻的刘协是不是已经在为成为一代贤君明主而发奋努力了?若他的退让能让弟弟一展鸿图,似乎也值了。 不过,在得知刘辩天真的想法之后,何太后狠狠地打击了他。 「你以为董卓拥立刘协真是臣服于他的才干?呸!董贼狼子野心,根本就是想以天子为工具,操纵群臣,进而得天下。他想成为天下霸主,等时机一到,就一定会一脚踢开刘协这个傀儡!」 何太后言之凿凿,刘辩听得胆颤心惊。如此说来,皇帝这个头衔已与洪水猛兽无甚区别。年幼的刘协背后没人撑腰,如何斗得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董卓? 现在想起来,刘协有句话说错了。宫里未必比外面安全。身边多了几道墙,头顶多了几片瓦,那是桎梏,而非保障。 自懂事以来,刘辩第一次感觉如此不安。 撇开弟弟不谈,他由帝王沦为臣子,成日被软禁宫中,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宫人日渐冷淡的眼神,背地里鬼鬼祟祟的低语,就像隐藏在暗处的险恶机关,令他惶惶不可终日。 身边除了爱妃与母后,再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人能为他提供保护,相反,他还要抖擞精神去保护自己的家人。 说来可笑,明明是男儿身,却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对家人有一份责任。看着柔弱的妻子与病中的母亲,刘辩痛恨自己没有顶天立地的气魄与能耐。 「陛下,天理昭昭,会有人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面对唐姬深情的劝慰,刘辩强撑笑颜,附和道:「是,一定会有人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刘辩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痴人说梦! 天下之大,记得他刘辩的能有几人?更别提有谁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挥舞旌旗。 被逼禅位不过是九月的事情,到了十一月,住在永安宫里的刘辩就已经三餐不济,无衣御寒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饭食的分量减少了,不过三餐还是齐的。渐渐的,早上那顿就没了,再往后,晚膳也开始时有时无。刘辩质问过宫人,得到的回答却是宫里的厨子都调去董丞相府上帮忙了。 刘辩气愤不已,却也没有办法,还是唐姬偷偷塞了些好处给宫人,情况才有所改善。 可这法子并不是长久之计,永安宫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没多少,宫人贪得无厌,到最后逼得唐姬不得不把冬天御寒的皮裘袄子都给了他们。 「我不饿。你把东西都端进去,陪母后一起吃吧!」看着托盘里少到不能再少的食物,刘辩决定把它们都留给妻子与母亲。 唐姬看着丈夫,欲言又止,端着吃的走进了何太后的寝宫。 刘辩倚靠在廊柱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向池塘边的竹林走去。 何太后酷爱竹子,所以命人在永安宫内栽种了不少。即便是深秋时节,那些竹子仍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得叫人羡慕。 刘辩走进竹林,伸手轻抚竹子细瘦却挺拔的躯干,闻着竹叶淡淡的清香,感觉心中的惆怅舒缓了不少。 「我若能像你一样傲霜立雪,无惧无畏,那该有多好!」不知不觉中,刘辩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傲霜立雪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任人砍伐。」 突如其来的冷淡声音将刘辩嘲讽了一番。 刘辩被吓了一跳,慌乱中,手指被竹节上的尖锐处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皇兄多日不见,还是老样子啊!」来人摇头叹息,接着抓住刘辩受伤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埋头为他吮吸起伤口来。 「协儿……」 刘辩看着弟弟,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不知是手疼,还是心疼。 直到刘辩的伤口不流血了,刘协才放开他,轻描淡写地说:「墙边有个狗洞,以前我见小太监钻过,现在还没被堵上。」 「你钻狗洞进来的?你钻狗洞进来看我?」刘辩十分惊讶。据他所知,刘协向来骄傲,钻狗洞这种事情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刘协仰头看了兄长一眼,而后别开脸,说:「你我到底兄弟一场,我应该来看看的。只是董卓盯得太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刘辩用力点点头,笑着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听说你过得不太好,」刘协咬咬牙,说:「现在朝中是董卓当权,我就算有心,也是爱莫能助。皇兄若是怨我……」 「不怨,不怨!」刘辩连连摆手,「我不怨你。这是天命,我认了!只是你既已登上大位,就应该有所作为。一定要当个好皇帝,不要像我一样……这么没用……」说着说着,刘辩又伤感起来。 刘协看着兄长,双眼微微湿润了,只听他坚定地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刘辩正想再说,就见刘协突然变了脸色。不过是一瞬间,柔和稚嫩的面庞就变得阴霾密布。 刘辩下意识地转过头,发现董卓的心腹李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 「陛下,天气寒冷,在外流连了太久恐怕会有损龙体,还是请回吧!」李儒俯首行礼,模样恭谦,但话中隐含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刘辩发现刘协额上的青筋暴现,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李爱卿说得有理,朕这就回去了。」刘协现在说起话来已经是十足的皇帝样儿了。只是形势比人强,他再有威严,也压不过董卓这条地头蛇。 见弟弟要走,刘辩心中很是不舍,但也不敢出言挽留。 李儒肯定是董卓的爪牙,被派来监视刘协的一举一动,否则刘协前脚才出现,他怎么可能后脚就到了? 也许是担心被李儒抓住把柄,在董卓面前对自己不利,刘协走得非常干脆,一次也没有回头。 刘辩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声:「保重!」 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没有别的可以送给这个弟弟了。刚才看他的眼神,刘辩可以肯定,刘协的未来一定会是处在惊涛骇浪、腥风血雨之中。 保重,保重……我唯一的兄弟…… 泪水滑过刘辩的脸庞,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 「来人,去把那个狗洞堵上。」李儒让人堵住了刘协的来路。 刘辩暗自握紧双拳,忿然从他身边走过,可李儒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弘农王,下官有事相求,能否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 刘辩表现得十分不耐,但李儒完全不在意,而是将手一伸,示意刘辩走去室内。刘辩本想拒绝,可李儒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眼神却让他动摇了。僵持了半天,他最后还是顺从地走了进去。 宽敞明亮的房间,家具摆设却少得可怜。除了拿不动的桌椅盆景,所有值钱的、能搬的,都让宫人偷偷弄了出去。 「太监、宫女大多势利,弘农王且当笑话看了,不用寒心。下官回去后一定禀明丞相,杀一儆百,让这帮宫人再也不敢犯上欺主。」李儒的表情没什么起伏,但说起话来处处透着阴狠,让人不寒而栗。 「犯上欺主的何止这群宫人,李大人别在这里逗刘辩开心了。我很好,不劳董丞相费心。」刘辩才不相信董卓会在乎他的死活。只要他不派人来找自己麻烦,自己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似乎没料到刘辩会有如此强硬的态度,李儒愣了愣,随后轻轻地笑了。 他这一笑,倒让刘辩紧张起来。在刘辩的印象里,会这样微笑的人都是和善的。但李儒绝对不是善人,所以比起他的笑容,刘辩更愿意看到他面无表情,哪怕是阴沉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都好。 「弘农王既然这样说,那下官就不多事了。」说话间,李儒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刘辩面前,「这里有一点吃的,请您收下。」 刘辩不接,李儒便将油纸拆开,让他看清里面的东西。白乎乎的大肉包子,虽然被压得扁扁的,但散发出来的香气还是那么诱人。 从昨晚起就没吃什么东西的刘辩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却仍是不愿接下。 「这是我娘子蒸的,您拿着尝个鲜儿。」见刘辩迟迟没有动作,李儒干脆走上前,把包子塞进他的手里,说:「里面没毒。」 刘辩一窘,想把手缩回来却被李儒牢牢抓住。 「不要耍性子了,人要吃饱睡好才有力气想别的。」 不等刘辩反应过来,李儒已经走出了门外。那一剎那,刘辩彷佛又看见了那个在马车上为他疗伤、对他嘘寒问暖的好人。没多想,刘辩冲出门去,追上了他的脚步。 「李大人!」 「弘农王有何吩咐?」 刘辩攥紧了手里的包子,有些期待地问:「李大人,能不能跟董、董丞相说说,让协儿……不!是皇上,能让皇上多来看看我吗?」 李儒是董卓的心腹,刘辩觉得他应该有这个能耐。刘协还是个孩子,一人在那虎狼环伺的地方,刘辩实在放心不下。他虽然帮不上忙,但能见见面,开导一下他也是好的。 可惜,李儒并没有刘辩想象中那么仁慈。 「您现在身分尴尬,依下官之见,还是不要再与皇上见面的好。」冷冷的一句话,彻底浇熄了刘辩心中的希望之火。此时的李儒与方才房中的李儒判若两人。 刘辩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下意识地咬紧双唇,不让委屈的声音泄出来。 捧着还有一丝热气的包子,他本想扔掉算了,却又心有不甘,最后拿出一个,狠狠地咬了起来。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儒的关系,宫人送来的膳食又正常了。虽然不可能恢复到刘辩禅位之前的样子,但至少一日三餐是齐的。分量也还可以,三个人吃饱问题不大。 除此之外,李儒开始隔三岔五地跑来永安宫,每次来了都会塞几个大肉包子给刘辩。虽然只是普通的食物,但比起宫人送来的东西,最起码要新鲜好几倍。为了补偿病中的母亲和柔弱的妻子,刘辩也就欣然收下了。 李儒频繁地出入永安宫,似乎没有遭遇任何阻碍。刘辩不知他是如何跟董卓交代的。毕竟董卓的意图应该是想完全孤立他这个前任帝王,不然也不会阻止刘协前来探望。 「李大人来永安宫,不怕惹人闲话吗?」这天收到李儒的包子,刘辩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积压已久的问题。 李儒先是一怔,随即打量了刘辩许久,最后问:「弘农王是在担心下官吗?」 刘辩低下头,声如蚊蝇地说:「我只不想连累你。董卓杀丁管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看见……」 「弘农王不用担心,下官乃惜命之人,行事自有分寸。」 「我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帮我。」刘辩看着李儒。他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李儒。 明明是偏斯文的长相,却因略显狭长的双眼染上阴鸷,但加上两道笔直上扬的浓眉之后,整体又透出几分英武。 明明是文臣,却有着修长挺拔的身形,行如劲风,站如松柏,一举一动都带着武将的影子。看着他头顶上文官才可佩戴的进贤冠,刘辩十分茫然。 李儒是个谜,至少他参不透。 「有些事情,下官也说不明白。」李儒给了刘辩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 拿着李儒给的包子,刘辩去了何太后的房间。 何太后自软禁那天起,身体每况愈下。从前站在高处呼风唤雨的女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苟延残喘的老妇。刘辩无力救助母亲,他为自己的无能深感惭愧。 「母后,这是新鲜的肉包子,您吃一个吧!」 李儒带来的包子,是最近唯一的奢侈。刘辩一般都是先等母亲吃过,再和妻子分享剩下的。 这一次,卧病在床的何太后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去接儿子手中的包子,反而用力将它打落在地。 「母后……」刘辩愕然。 「我问你,这个是谁拿来的?」卧床不起的何太后指着刘辩的鼻尖,全身颤抖地说:「你居然收了李儒的东西。他可是董卓的爪牙!你忘了董卓是怎么对我们母子的了吗?!」 「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你瞎了?那天在大殿上,他的所作所为你没看见?」何太后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李儒在殿上提醒董卓不要忘了对付她的情形。如果董卓要被千刀万剐,那李儒也不能比他少挨一刀。 「他是在施舍,像对待乞丐一样对待我们!等着看我们摇着尾巴,像狗一样去乞求他的怜悯。」 「母后……」 「闭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何太后顺手操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儿子,「他这是在驯化你!让你变成一个没有斗志、没有抱负,永远也不知反抗的可怜虫!」 刘辩不敢伸手挡开枕头。虽然没有被打疼,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另外一种疼痛。难言的,刺骨的疼痛。 站在一旁的唐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禁为丈夫辩驳道:「太后!陛下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陛下只是想……」 「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陛下了!我也不是太后,妳也不是皇妃!我们什么都不是……」何太后一口气喘不上来,趴倒在床沿,五官痛苦地扭曲着。 「母后!」 「母后!」 刘辩与妻子大惊失色,立刻上去扶住她。何太后缓过来一些,却无情地将儿子推开了。 「我早知道,你是个没有才华的孩子。可是我没得选,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没得选……」何太后流着泪,却又自嘲似地笑了。 「想我出身贫寒,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才爬到今天的位置,结果呢?现在的我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连坐上了皇帝的宝座都能被人拉下来,即使遭受如此践踏也不知仇恨。」 何太后的话像尖刀般,一下一下扎在刘辩的心头。刘辩忍着疼,垂头聆听母亲的教诲。 「你都没有自尊心吗?!」 母亲的问题让刘辩无所适从。除了沉默,他只能沉默。 儿子的表现被何太后理解成了无动于衷,她的愤怒瞬间泄了气,于是像挥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说:「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刘辩与唐姬不敢不从,立刻退了出去。 合上门扉的剎那,刘辩闭上双眼,泪如雨下。 看着丈夫难过,唐姬比他难过得更加厉害,「对不起……对不起……母后问我包子是怎么来的,我就照实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么生气……」 「没关系。」刘辩擦去泪水,轻轻安慰妻子道:「没关系,不用自责。」 他该想到的,母亲极端的态度情有可原。为什么他会忘记董卓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他会接受李儒的帮助?他的自尊到底去了哪里? 他是个无用的人,很早以前他就已经看清了这一点。因为无用,所以不想去仇恨;明知道报不了仇,又何必浪费力气呢?这样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向母亲提及的。就像他不能解释说:没有自尊,是因为识时务。 皇权、帝位,已是昨日黄花。他即使再怀念,也无力回天。 *** 自那日刘辩被何太后教训过之后,李儒彷佛收到了消息,很久都没有出现在永安宫。这让刘辩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然,李儒要是再来,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理会。 转眼寒意正浓,草枯叶落。 刘辩百无聊赖,便将桌椅搬到庭院中,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永安宫里衣食短缺,但笔墨纸砚却是随手可得。 很久都不曾提笔作画了,刘辩握着笔杆,只觉生疏。想他以前,还计划专攻花鸟画技,期望学有所长,却总是没有时间,而现在,除了这个,他根本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这难道是上天对他动机不纯的惩罚?刘辩苦笑。 想当初,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留下什么政绩让后人称诵了,便想创作出一、两幅字画佳品,流传下去。这样,在被后人提起时,他这个皇帝也不至于毫无可取之处。 虽然这只是虚荣心作怪,但刘辩更愿意将它理解为上进心。 「夫君,你看,飞过来了。」唐姬伏在刘辩耳边,轻轻提醒他。 刘辩抬起头,看见一对飞燕停在半枯的草地上。他一边提笔,一边感慨道:「这么冷的天还能看见,牠们一定是跟同伴走散了。」 燕子一到冬天就会成群结队飞往南方,如果留在这里过冬,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唐姬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又乐观地说:「看牠们成双成对的,就算熬不过严寒,也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刘辩停下笔,痴痴地凝视着爱妻,「妳说这对双飞燕,像不像我们的化身?」 唐姬温柔地笑了,说:「我们比牠们幸运,因为我们一定看得到来年的风景。」 「嗯,说得对!」轻抚着爱妻耳旁的秀发,刘辩在她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看她颊边升起的两片红云,刘辩愉快地在纸下写下几行诗句: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 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 远望碧云深…… 没等他写完,许久不曾露面的李儒突然出现了。刘辩放下笔,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有些不知所措。 「下官见过弘农王、王妃。」李儒躬身行礼。 见丈夫没有反应,唐姬立刻应付道:「李大人免礼。」 察觉到刘辩的异样,李儒有些困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刘辩,彷佛在等待什么。 唐姬见气氛不对,便主动问道:「李大人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李儒怔了怔,终于将视线从刘辩脸上挪开。只见他举起手中的一个大包裹,将它轻轻放在摆放着画具的桌子上,「下官在别处看到一些皮裘,好像是弘农王的东西。」 唐姬看了看丈夫,而后打开了包裹。里面的东西,果然是她前段日子拿去贿赂宫人的那些。 「这的确是我们的东西。李大人费心了!」唐姬有些激动。隆冬在即,她正好在为冬季御寒的问题发愁,李儒此行,无异于雪中送炭。 只见他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这时,一直未发一言的刘辩出声了:「爱妃先进去吧!我有话要跟李大人说。」 唐姬下意识往太后居住的方向看了看,不敢挪步。她怕太后知道刘辩又与李儒往来,再动肝火。 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刘辩叹了口气,干脆当着她的面对李儒说:「李大人,这永安宫现在是是非之地。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来了。」 无法直视李儒的双眼,刘辩左顾右盼,很是不安。 出人意料的,李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愤怒,而是平静地说:「下官知道了。」 「那、那就好!」 牵着唐姬,刘辩逃似地往自己的房间奔去。李儒被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红的大门之后。 他的表情虽然不见起伏,双手却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状。视线不经意扫到桌面上未曾完成的诗句,他思索了片刻,便将它折好,收入怀中。 第二天,当董卓在朝房中与众臣议事时,李儒将刘辩写的诗句呈到了他的面前。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 董卓读完纸上的东西,立刻冷笑三声,说:「好个刘辩,胆子不小!他这意思,难道是想把皇位夺回去不成?」 见董卓结论偏颇,有臣子看不过眼,便小心说道:「丞相,弘农王只是一时怨怼,此乃人之常情……」 「久怨成心魔。依下官之见,这种事还是要防患于未然。」李儒不动声色地附和了董卓。 「说得好!刘辩既然这么痛快地给了我一个杀他的理由,我岂有不杀之理!」 董卓将刘辩的诗作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出言帮衬刘辩的官员身上。那官员吓得浑身发抖,再也不敢多说。 「李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天之前,就送刘辩母子二人去见先帝吧!」 「是。」李儒领命。 见两人一唱一和,这么草率就决定了废帝的生死,还是有大臣觉得不妥,于是说:「处死弘农王这么大的事,丞相还是去请一道皇帝的手谕为好,这样比较名正言顺……」 「丞相乃万人之上,做什么事不是名正言顺的?陈大人就不要在这里瞎操心了。」李儒随口一句,便将多事的臣子给打发了。 识趣的众臣开始转移话题,不再讨论刘辩的事情。 李儒静立在董卓身旁,微弯的嘴角透出一丝笑意。 第四章 完全没有征兆,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 昨日还在庭院中嬉戏的飞燕,一只死在了永安宫里的青石台阶旁。刘辩拾起来看了看,发现是只雌燕,而陪伴在牠身边的雄燕已经不知所踪。 「我们找个地方把牠埋了吧!」唐姬含着泪,央求丈夫。 刘辩摇头,把那小小的尸体放回了原处,「让牠在这儿。如果埋了,雄燕回来就找不到牠了。」 「可是,会不会是雄燕知道雌燕已死,所以飞走了。」 「不会的!」握住唐姬的双手,刘辩肯定地说:「雄燕一定是去觅食了。牠不知道雌燕已经饿死,等牠……」 刘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唐姬以为他有所感触,不禁伤心地说:「那雄燕回来发现雌燕已死,岂不是伤心欲绝?我们还是把牠埋了吧!至少让牠有个希望,觉得雌燕还活在世上。」 发现刘辩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唐姬不禁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不远处,一队武士正带着浓重的煞气,迅速向他们靠近。为首的,正是昨天才答应不再轻易涉足永安宫的李儒。 「走!走!」不祥的感觉包围了刘辩,他有些惊慌,抓着唐姬的手就往室内疾走。 唐姬被他的反应吓到,边走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辩不答,踏入房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将大门关上,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缝隙合上的瞬间,李儒手中的钢刀已经插了进来,刚好卡住门页,让它无法合拢。 房门被大力推开,刘辩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皇上!」唐姬惊叫着冲向自己的丈夫。 「我没事。」刘辩稳住身形,小声安抚妻子。 李儒冷冷地看着他俩,就像在看一堆无用的废物。 「李大人……」 从李儒身后闪出来的宦官,正低头哈腰地向他请示着什么。刘辩看到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李儒抬手,示意宦官不要废话,然后命令身旁的武士说:「去把何太后带到这里来。」 一听李儒要拉上自己的母亲,刘辩立刻紧张地质问道:「李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董丞相让下官送来寿酒,提前为弘农王庆祝寿诞。」李儒如是回答。 「我的寿诞在明年春天,董丞相未免也庆祝得太早了吧?」刘辩语带嘲讽。 「这都是丞相的意思,弘农王何必深究?」 「既是寿酒,就请李大人先饮一杯如何?」说话的是被人拖进来的何太后。 刘辩和唐姬立刻上前推开那些武士,一左一右地扶住母亲。 「哼!李大人不敢先喝,是因为那酒里掺了鸩毒吧?」何太后一下拆穿了真相。 李儒冷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身边武士手中的短刀与铁链,说:「你们可以选择不喝,不过,这两样东西就得收下了。」 看着武士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还有那一张张凶恶的脸孔,刘辩三人下意识地抱成了团。 突然,唐姬跃跪到了李儒面前,拉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妾身愿代夫君、母亲饮下这壶毒酒。请李大人网开一面,放过他们母子吧!」 李儒一脚踢开唐姬,不屑地说:「妳是什么身分,有资格代替弘农王去死?今天还轮不到妳。」 「爱妃!」刘辩扶住妻子,强忍着心头的恐惧,说:「李大人,唐姬与此事无关,就请放她离开吧!」 「我没有拦她。」 闻言,刘辩大喜,赶紧劝说唐姬离去。可唐姬死活不愿意,非要留在丈夫和婆婆身边。 「妳别这么任性行不行?」见说不动她,刘辩急得直掉眼泪。 唐姬也跟着哭,可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李儒不耐烦了,再次开口说:「弘农王,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且饮下这杯酒,好生上路吧!」 李儒将两个杯子斟满酒,让宦官送到刘辩面前。刘辩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酒杯,没有动作。 何太后在他身后悲凄地哭喊道:「都是何进无谋,引董贼入京,害我们母子遭遇今日横祸啊!」 「母后!呜呜呜……」唐姬抱住何太后,痛哭不止。 李儒面无表情地催促道:「弘农王,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干脆一点的好!」 「请大人容我与家人话别。」刘辩强忍着眼泪,向李儒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李儒犹豫了片刻,背过身去,默许了他的请求。 耳边传来他们的哭泣,李儒下意识地挺直腰脊。片刻之后,他听见刘辩在吟唱—— 天道易兮我何艰, 弃万乘兮退守蕃。 为臣逼兮命不久, 大势去兮空泪潸。 随后传来的,是唐姬的歌声—— 皇天将崩兮后土颓, 身为帝姬兮恨不随。 生死异路兮从此毕, 奈何茕速兮心中悲。 唐姬以歌舞闻名,想刘辩与其感情笃深,才会用歌声来作别。只是这歌声再美,也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到此为止!」李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二人,斥道:「丞相在等我回报消息,你们再三拖延,难道还指望谁来救你们不成?」 见他如此不通人情,何太后踉跄着,怒骂道:「董贼逼死我们母子,皇天不佑!你们助纣为虐,必当灭族!」 李儒皱起眉头,命令武士:「捉住她,把酒灌下去!」 「不要碰我母后!放开她!」 刘辩见武士要对母亲动粗,立刻扑上去拦阻,却被李儒牢牢抓住。 「弘农王还是不要担心别人了,你自己那杯也该喝了。」 李儒拿起酒杯,想把酒强灌进刘辩口中。刘辩奋力挣扎,打翻了酒杯,却挣不开他的钳制。李儒立刻改变了方式,从后面抱住刘辩,一手箍住他的上半身,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让随行的武士抓起酒壶,把酒直接倒进他的嘴里。 酒液涌入喉头,呛得刘辩大咳不止。见目的已经达到,李儒便松开了他。失去支撑的刘辩一下子滑跪到地上,双手抓着脖子,表情痛苦万分。眨眼的工夫,就见他倒了下去,癫痫似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唐姬当场傻住,不知反应。 见儿子遇害,何太后几欲疯狂,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辩儿,辩儿!」 刘辩没有回应。他的双眼还睁着,直直地看着母亲的方向。 何太后绝望了,对着李儒大喊:「你这杀千刀的恶贼,你一定不得好死!」 「还等什么?快些把酒灌下去!」李儒不悦地指挥着手忙脚乱的武士们。 何太后被他们团团围住,抵死不从。失去儿子的她虽然已经万念俱灰,但还是不想就这么无为而死。眼睛无意中瞅到武士腰间的短刀,何太后将心一横,趁武士不察,迅速抢夺了过来。 何太后手握短刀狂挥一阵,原来围住她的武士一时间竟无从下手。何太后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下令杀害她儿子的李儒。 「我要杀了你!」何太后高喊着,冲向自己的仇人。 可是,没等她靠近李儒半步,一个武士就从后面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李儒想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武士收回长剑,何太后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啊——」唐姬被这血腥的一幕逼到崩溃了,开始抱头尖叫。 李儒刚想让武士把她带走,她却突然冲到墙边,一头撞向放在那里的紫檀木桌。桌子突出的锐角正正磕中了她的太阳穴。 等她软倒在地上,武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已然气绝。 李儒忍不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找东西把这三具尸体裹一裹,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吩咐完下属,李儒离开了这个房间。 经过门口时,他为刘辩合上了双眼。 *** 李儒出宫之后,直奔董府复命。 自董卓被封为丞相,便日日设宴,与朋党一起寻欢作乐。见李儒进来,他推开靠在身上的妖娆女子,勾勾手指,示意李儒走近一些。 「事情办好了?」 「刘辩已经喝下毒酒,何太后被武士剿杀,唐姬自尽身亡。」 「那尸体……」 「送去乱葬岗丢了。」 「嗯,你办事就是让人省心呀!」董卓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李儒的肩头。 一旁的女子见董卓如此开心,立刻撒娇说:「丞相,有高兴的事情也不说来听听。奴家也要听嘛!」 「哈哈哈哈……」董卓一把搂住女人纤腰,转头问李儒:「那倾国倾城的唐姬可有她一半风骚?」 李儒淡淡一笑,语焉不详地说:「二人不可相提并论。」 董卓抠着下巴,又将怀中的女人细看了一遍,而后点头说:「这样的庸脂俗粉的确不能与唐姬相论并论。好好一个美人儿,居然想不开去自尽,真是可惜了!」 听董卓这么说,他怀中的女子假装不悦:「丞相此言差矣。这清高的女人呀,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个什么唐姬,能像奴家这样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吗?」 说话间,女子已经开始在董卓身上左摸右蹭,极尽挑逗之能事。 董卓再次笑得张狂,李儒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不堪入目的一幕。 「丞相若无其它事情,下官就告退了。」李儒说。 「等等,」董卓并未应允:「今晚你跟我入宫去!刘辩这一死,后宫里的寡妇可就多了。我们都是慈悲心肠,一同去安慰安慰她们吧!」 听到此等猥亵之事,在座的朝廷重臣竟无一人唾弃,反而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董卓带上的是自己。 「丞相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已经答应娘子,今晚要回去陪她。」李儒委婉地拒绝了董卓。 「真没出息!」董卓皱起眉头,似有怒意,但很快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若你不是我的女婿,我定要好好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只会围着自己的娘子打转,怎么成得了气候!」 「丞相教训得是。」李儒垂首,十分谦卑。 一旁的官员听到董卓这番明贬暗褒,立刻奉承道:「丞相好福气呀!郎中令的才干可是众人皆知,他不但能帮衬您这位岳父,对妻子还忠心不二,如此才是难得呢!」 「是啊!」 「是啊!」 这通马屁拍得董卓大为舒服,于是嘴上更加不依不饶起来:「是个屁!迂腐!到现在都怕落人口实,不敢在人前叫我一声『岳父』。明明是一家人,却在那里丞相长、丞相短的,听了就来气!」 「丞相大人!郎中令这样做正是出于对您的维护呀!他是不想让您被不了解内情的人误认为是用人唯亲,才刻意避嫌,不叫您『岳父』。您可不能冤枉了他哦!」 「就是!说得太对了!」 「郎中令可真是一位会替人着想的贤婿呀!」 …… 李儒一言未发,替他解释的人已是唾沫横飞,说得天花乱坠。没兴趣看这群大臣在这里惺惺作态,李儒再度告辞。 这次,董卓终于放行了。 出了丞相府,李儒便往家中赶去。 他的郎中令府离丞相府有一段距离。当初,他特意挑选的一处最远的宅子。至于为什么要挑最远的,他自有用意。 李儒的妻子董氏,闺名纤娘,是董卓最小的一个女儿。她虽是妾室所生,却因为乖巧伶俐,所以深得董卓喜爱。李儒在董卓身边多年,也是娶了董纤娘之后,才开始平步青云。 「夫君,你回来啦!」 李儒刚刚踏进自家庭院,董纤娘就已经莲步轻移,迎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董纤娘为丈夫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 「没什么可忙的,就回来了。」 就在李儒走进屋内,准备换下朝服时,董纤娘突然捂住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了?」李儒不解。 董纤娘指了指他的衣袖。李儒定睛一看,原来那里有一片血迹,凝在了藏蓝色的衣料上。李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大约是在何太后被杀的时候。 「让下人拿去洗洗。」没有多做解释,李儒换上了在家穿的常服。 灰白的衫子,衬得他脸色阴白阴白的。董纤娘不敢直视丈夫,只是柔声说:「妾身已经把晚膳备好了,夫君去用膳吧!」 李儒点点头,走去用膳的偏厅。 四菜一汤的家常分量,菜色却是色香味俱全,足见烹调者的用心。可是李儒吃进嘴里,却连半个「好」字都没有。 「妾身在汤里多加了一味佐料,夫君还吃得惯吧?」董纤娘小心翼翼地询问丈夫。 李儒回答道:「可以。」 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董纤娘也不再说话。夫妻俩就在沉默中,共同用完了晚膳。 与往常一样,李儒在膳后直接去了书房。走之前他对妻子说:「晚上妳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吧!」 董纤娘点点头。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略显惆怅。 李儒的书房在宅子的东北角。虽然被称为书房,但是独立成院,由三间并排的厢房组成。厢房内部是联通的,里面放满了书卷,除了桌椅,还有一张小床。李儒平日苦读钻研,累了便会在里面歇息。 从买下宅子到搬进来,董纤娘总共只去过书房一回。因为李儒明确表示不喜欢被打扰,她便再也不敢在那里出现。 李儒总是留宿书房,让董纤娘一个月里面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独守空闺。但她从不埋怨。她知道李儒和自己的父亲董卓不同,他极有抱负,从不沉迷酒色,一心只想建功立业。 董纤娘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丈夫的绊脚石,她为能有这样的丈夫而倍感自豪。只是,自豪的同时,也难免有些寂寞。 「夫人,做包子的馅料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要去厨房做吗?」丫鬟的询问打断了董纤娘的思绪。 她点点头,与丫鬟一起去了厨房。 李儒打开书简,看了两眼又放下了。 房中用来取暖的炭盆里,总是传来木炭燃烧的劈啪声。虽然微小,却让人感觉烦躁。 李儒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开窗看看。直到尖钩一般的新月完全爬上了树梢,他才重新走回书桌旁。 那书桌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色泽深紫偏黑,木质坚硬。不过李儒像是不喜欢让人窥见那名贵木色似的,特地命人做了块盖布,将桌子从头围到脚。除了对着座椅的那一面,其它三面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盖布的颜色与地上好看的织锦地毯相搭配,十分协调。 没人知道,那盖布、书桌、地毯之下,其实另有玄机。 李儒端着油灯钻到桌子底下,揭开地毯,用手轻轻地摸索着地面,一直摸到两块青石砖之间的缝隙。他顺着那缝隙用力一拉,一块砖面便往一旁滑开了,露出一个漆黑的地洞。 油灯的微光照进洞里,能看见一级级台阶往下直通黑暗。李儒拿着灯走了下去,然后回身拉好地毯,并将那块可以活动的地砖拉回原位。 他扶着墙面一步步往下,遇到墙上有灯盏的,就用油灯点亮它。 下到台阶的最后一级就能发现,这个地洞并不是普通人家储菜的地窖,而是一个有着许多通路的类似地下迷宫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多的灯盏被点亮,李儒走到了一个被布置成卧室模样的宽敞房间。里面灯火通明,还有个高大健壮、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在等他。 「大哥,我把他带回来了。」男人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大麻袋。 「另外两个呢?」李儒问。 「我找了两口棺材,就地把她们埋了。」 「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是。」 男人拱手告退,留下李儒一人在那房间。只见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动手解开地上的麻袋。 麻袋里装着的,是个少年。他四肢僵直,任李儒把他从麻袋拖出来,除去他所有的衣衫,也没有半点动静。 若不是他的双眼还会跟着李儒的身影转动,若不是他一直在努力地瞪着李儒,谁都不会想到,他其实还是个活人。 「我先帮你洗洗,一会儿再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儒一边说,一边从床上抽了条毯子,将已然赤裸的少年裹住,抱出了房间。 出门往左走了十来步,再转右走上十来步,李儒把少年带进了一间浴房。半人高的宽大木桶,里面已经蓄满了热水,正不断往外冒着白气。 「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角落里的中年仆妇,谦卑地垂着头,没有打量李儒和少年。 「妳下去吧!」李儒遣退了她。 少年的眼珠转向妇人离去的方向,似乎是想向她求助,可惜那只是徒劳。 等浴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李儒便丢掉少年身上的薄毯,将他放入了浴桶中。 少年就像个木头娃娃一样坐在水里。李儒轻轻解开他头上散乱的发髻,然后拿起帕子,沾了水,仔细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垢。 血渍还有泥泞,将雪白的帕子沾染得污浊不堪,李儒扔掉它,又换了一块。 「今早逼你饮下的毒酒其实并没有毒。我将里面的鸩毒换成了能让人陷入假死状态的一种草药。我本来的计划是想让你和你母亲诈死,骗过董卓,然后再将你们救出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少年无法动弹,只是双眼快速地眨了两下,然后就见两道清泉,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哭吧!如果觉得伤心,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等哭完了,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当那是一场噩梦,一场从来没有做过的噩梦。」 李儒一边说,一边淋湿了少年的长发。他用皂角轻轻揉搓出泡沫,然后温柔地清洗那些发丝。 少年只是哭,只是哭,双眼就像永远不会枯竭的泉眼。 「抱歉,是我计划得不够周详。」李儒沉痛地说着,突然撩开少年额前的头发,在他的眼睑上印下一吻。 少年愣住了,两眼鼓瞪如铜铃。 「别这么看着我。」李儒理所当然地说着,「我不是圣人,也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 虽然是泡在热水之中,少年脸上的血色还是在瞬间褪了个干净。 李儒看着他,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他的发际,略带伤感地说:「若不是倾心于你,我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险将你从宫中救出来。」 受药力影响,少年无法动作,也无法出声。 「你怕我吗?」李儒问他。 少年闭上眼睛,泪水垂挂在他长长的睫羽之上,轻颤不止。李儒看着,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 这是一张精致的脸孔。灵动清澈的双眼,秀气挺拔的鼻梁,上薄下厚的嘴唇,弧度柔和的小脸。汉灵帝曾说它「轻佻无威仪」,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份美丽? 如此相貌,根本无法成长为强硬霸气的君主之姿。看到它的人,只会想去呵护,而不是服从。 李儒的触碰让少年陡然睁眼,双唇直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 不再做多余的动作,李儒开始专心为少年清洗。从头发到身体,任何一个细微的部分他都没有放过。他虔诚地,如同在进行某项神圣的仪式。 换过两次水之后,李儒将少年从浴桶里抱出来,带离了浴房。 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少年呆滞的看着头顶绛红的幔帐。 这是位于地下的房间,火红的炭盆也无法驱赶地底的阴冷与潮湿。还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飕飕凉风,无情地掠夺少年身上的温度。 李儒给他穿上干净的亵衣,然后为他盖了两床锦被保暖,又坐在床沿,不停用布巾为他擦干湿发。 「不用担心,你身上的药力应该很快就能退了。刚刚你看见的那名仆妇,她叫丁婶,以后由她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时机成熟,我会再做安排。」 将少年半干的头发放在鼻下,轻嗅上面皂角的香味,李儒低语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刘辩。刘辩已经死了,世上再也没有刘辩这个人。」 是的,这个躺在床上的少年,就是曾经的天子,就是本该死在永安宫的弘农王——刘辩。 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与妻子惨死在他面前,却没有与她们一起命赴黄泉。而让他苟活于世的原因,竟是一个男人的仰慕。 李儒,李儒! 刘辩咬紧牙关,一点点凝聚着气力,恨不能狠狠地将眼前人撕个粉碎。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李儒仍在自顾自地说着:「让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就把辩字拆开,叫辛言如何?辛言……嗯,不错,挺斯文。全名就是李辛言,很好听,就这么定了!」 「啪!」 不算很重的一巴掌,抽散了李儒脸上的笑容。那一掌几乎用尽了刘辩全身的力气,此时他正喘着气,努力地往被子外面爬,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李儒揪住他的胳膊,轻易的将他拎到自己面前。 刘辩挣扎着,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李儒不动如山,眼神从怜惜转为冷酷。 很快,刘辩就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可李儒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见他用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刘辩的黑发,同时不容反驳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从今天起,李辛言就是你的名字。」 第五章 「呸!」 刘辩一口唾沫吐在李儒脸上。若不是舌根仍然麻痹得厉害,他一定会将李儒骂得狗血淋头。 接收到刘辩眼底的怨恨,李儒心中一颤,随即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唾沫,李儒一边为自己辩解道:「何太后的事是个意外,如果不是她妄图反抗,武士根本不会动手杀她。还有唐姬,她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难道也是我的错?」 刘辩没有响应,他只是咬紧了沾有李儒鲜血的双唇。 「你可以恨我,但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而且,」李儒顿了顿,重新将视线投回刘辩身上,「从今天起,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不能变改的事实。」 「你……」发现自己的舌头已经能够活动,刘辩立刻质问道:「你的目……的,就……为了让我成……成为你的禁脔?」 刘辩想到了父亲汉灵帝圈养的那些脔童。明明都是男儿身,却有着比女人更为柔软的腰肢,熟悉取悦男人的门道,活得毫无尊严,甚至被宦官取笑。刘辩猛地摇头,无法接受如此命运。 「禁脔?」李儒对他的说法似乎感到诧异,随即又恼怒起来:「你以为我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 「不然你想要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李儒觉得难以表达。 他要的不正是这个可以手摸得到、唇碰得到的刘辩吗?若非如此,他又何必去煽动董卓废帝,何必在诗句上作假诬陷他意图谋反,何必用计使他诈死,还带来这里? 就是因为他对刘辩有强烈的渴望,才促使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只是这渴望,何止是针对身体这么简单? 李儒很想将个中原委诉说清楚,可看到刘辩眼中的恐惧,还有明显厌恶的神情,他退缩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他想好了计划,却控制不了过程,更加不清楚结局。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忠于自己的想法。不动摇,绝不动摇。 「如果你认为这是我的目的,那它就是我的目的!」不想再做无谓的解释,李儒突然抓住刘辩的肩膀,将他摁倒在床上。 刘辩像受惊的雏鸟,尖叫着抗拒。 李儒真想摇散他,掐碎他。让这个不能体会他心意的人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这样他所有的烦恼才能迎刃而解。 可他舍不得,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 用亲吻堵住刘辩的声音,李儒近乎暴虐地蹂-躏着他的唇齿,恨不能将他拆解入腹。如果融为一体,便不会再有分歧。 如此强硬的接触,极易被误解为攻击。刘辩像离开水的鱼儿一般挣扎,豁出全力抵抗李儒的侵犯。 李儒怒了。刘辩越是想推开他,他就越是恨不得靠他更近。 身上单薄的衣料被撕开,刘辩近乎抽搐似地颤抖起来。他感觉李儒的手在他的皮肤上揉搓,明明是温暖,却让人胆寒。 刘辩开始哭泣,像末日来临一般放声大哭。 李儒没有停下来,他的吻从刘辩的脖颈一路往下,在他胸前的红樱处流连,在他一棱一棱的肋骨上徘徊,最后在脐间,停留不走。 因为哭得太用力,刘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柔软的小腹随着胸膛的震颤而剧烈地起伏着,李儒将脸贴在上面,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体内能量的消减。 一瞬间,李儒败下阵来。这么欺负刘辩,他觉得自己有些混帐。 「以前有户人家,以砍柴为生,生活非常困顿。」李儒不再动作,只是贴着刘辩的小腹,开始说起话来。 「因为儿女太多,无钱养活。他们便把最大的儿子送去了道观。可道观里的道士不喜欢这个樵夫的儿子,总是欺负他。」 刘辩的呼吸随着李儒的声音逐渐平稳下来,李儒闭上眼,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樵夫的儿子被逼着在寒冬腊月下河去为道士们捞鱼,结果掉进了水里。没有人愿意去救他,他以为自己会死,却听见一位小公子哭着喊着要拉他上岸。 「那位小公子是在道观里寄住的客人,身分尊贵,道士们为了巴结他,纷纷下水将樵夫的儿子救了起来。之后,那位小公子还把樵夫的儿子带回自己房间,叫大夫来给他看病,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樵夫的儿子一辈子都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也从来不知道,会有人愿意这样对他好。 「后来,樵夫的儿子成了小公子的玩伴。小公子教他识字,送他新衣服,还总是塞好吃的东西给他。那段日子,是樵夫的儿子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是那快乐实在是太短暂了。 「前后相处不过月余,小公子就被家人接了回去。直到他离开,樵夫的儿子才知道,那位小公子其实是皇帝的儿子,因为皇后担心在宫中不好养活,才特地送到道观里来……」 这段既甜蜜又悲伤的经历,在李儒心中深埋多年。虽然他觉得现在并不是说出来的好时机,但他太想对眼前人倾诉。那些铭心刻骨的记忆,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辛言?」 突然觉得刘辩不太对劲,李儒立刻爬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 紧张地查了查他的脉象,知道并无大碍,李儒松了口气。 将刘辩冰凉的身体重新裹进被子里,反复察看了一下。确定没有疏失之后,李儒拿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护着虚弱的他。 刘辩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这让李儒有些失望。不过,他并不是太在意。因为从今往后,他会有很多的时间来对他倾诉。 也许刘辩已经忘了当年在道观的点点滴滴,那时的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怎么记得了那么多? 没关系,那些失去的回忆,自己可以帮他一点一点找回来。要是找不回来也不要紧,他们有的是时间去创造新的回忆。 这么想着,李儒觉得有些心酸。 刘辩被接回皇宫的第二年,他便偷偷跑出了道观,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见到刘辩,守在他的身旁。可这对出身寒微、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等同于痴人说梦。 认清现实的李儒很快压下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开始脚踏实地的为将来筹划。适逢董卓招兵买马,他便进了军队,在下等兵士里混了三年,他因为能识几字,成功地做了一位军师的跟班。 那军师是为董卓之子效力,李儒几经努力,终于在四年后成了董卓之子帐下的谋士。 两年前,黄巾军造反,李儒又被推荐给了董卓。虽然到了董卓身边,但他并未得到重用,直到他娶了董纤娘,局面才得以扭转。 之后董卓受何进之邀,入京勤王,李儒终于看到了接近刘辩的希望。 事情很顺利,刘辩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步步走下来,越来越靠近,直到触手可及。李儒兴奋之余难免忘形,结果在处理何太后与唐姬的事情上狠狠摔了一个跟头。 她们的死,为他与刘辩的重逢筑起了难以逾越的高墙。 虽然李儒相信时间有能力改变一切,但他不知道,这个时间到底需要多久。也许一年两年,也许是一辈子…… 手背上被刘辩咬伤的地方,在这一刻清晰地疼了起来。 轻抚着刘辩的长发,李儒把脸埋进被面,自言自语道:「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不会放弃。」 *** 这是一个梦。 刘辩梦见自己正在沉入一个湖底,他能看清自己下沉的姿势,也清楚感觉到自己下沉的速度。他觉得这应该是个梦境,但湖水对身体的压迫却又那么明显,彷佛可以轻易折断他的脊骨。最要命的,还有无法呼吸。 窒息,直至毁灭。 刘辩感到痛苦,却又觉得开心。如果死了,便解脱了,还能见到母后还有唐姬,一家人可以重新生活在一起。 突然,湖的另一边出现了一道光束,刘辩看见唐姬的衣裳还有长发在水中飘动,那么温暖,那么温柔。于是,他奋力向前游,卯足了力气,想要追上妻子远去的背影。 可是他却不能动弹!他的双腿被人拽住,就像被人拴在了锚上,让他非但不能向上游,而且还在直落湖底。 不用双眼去看,刘辩也知道拽他的人是谁。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像不散的幽魂,出没在他的左右。 「放开我,放开我!」 刘辩觉得自己在嚎叫,但他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公子……」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刘辩吓了个半死,他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看着站在他床前的中年妇人。 「公子一直没吃东西,大人吩咐我煮了点清粥。您吃一点儿?」 妇人正是昨夜被李儒指派来照顾刘辩的丁婶。 刘辩别开脸,不想理她。妇人也不勉强,只是将清粥放在他的床头,便走开了。刘辩闭上眼,却因为担心再度陷入噩梦而重新睁开。 李儒已不见踪影,宽敞的房间里只余他一人。 燃烧的灯盏是室内唯一的光源,昏黄的,要亮不亮。火焰燃烧着灯芯,偶尔炸起一两声响动,衬出四周的寂静。 与此同时,李儒正与董卓在宫中面圣。 「为什么要杀死弘农王?」新帝刘协一改往日的弱势,异常愤怒地质问这两个杀害刘辩的凶手。 李儒垂首不言,董卓则是满不在乎。 「陛下,弘农王心存怨恨,有反诗为证。臣之所以要斩草除根,也是为了您的安全以及江山社稷着想。陛下难道要为这件事责怪为臣?」 董卓言辞嚣张,根本没有把面前这位年幼的皇帝放在眼里。 刘协一掌拍在桌案上,眼看就要爆发出来,却在转瞬间压了回去。李儒看在眼里,忍不住暗叹这孩子城府之深。 「如此说来,是爱卿有功了?」刘协问董卓。 董卓傲慢地回应:「臣不敢居功。」 「爱卿说弘农王写了反诗,朕想看看。」刘协面色缓和了下来,身体姿势却仍在僵硬着。 董卓轻哼一声,说:「陛下想看,臣让人取了送来就是。臣现在还有公务在身,不陪了。」说完,董卓便扬长而去,丢下刘协在原地面色铁青。 为免尴尬,李儒也赶紧跟着告退。 「黄口小儿,居然敢教训老子!」董卓一路骂骂咧咧,对刘协刚刚的态度甚为不满,「他也不想想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子靠的是……」 「丞相,这里人多嘴杂,有些话心中有数就行了。」李儒打断了他的口没遮拦。 「人多嘴杂又怎么样?他们难道还能找到人来给那小崽子撑腰?」董卓嗤鼻,随手抓了个小太监问道:「你说,这宫里谁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小太监吓得腿脚发软,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声。 董卓眉毛一挑,抓住他的衣襟威胁道:「你不说,我就把你丢去喂狗。」 「丞相饶命!回、回丞相大人,这宫里真正做主不就是您吗?不止宫里,整个大汉天下,现在做主的也都是您呀!」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董卓仰面狂笑,推开了小太监,「滚吧!」 以为保住了小命,小太监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从董卓身边跑开。谁知,董卓突然抽出随身兵器,一刀劈死了小太监。 鲜血溅到了李儒的脸上,李儒先是一惊,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你说得对,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不用说出来。」董卓嘿嘿笑着,蹲下肥胖的身躯,将刀上的血迹在小太监的尸体上擦了个干净。 李儒举手一挥,示意身后的随从把尸体处理了。 下午,刘协如愿拿到刘辩的那首「反诗」。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 就是这短短几行字,断送了刘辩的性命。 刘协颤抖着,一遍又一遍抚过纸上的字迹。他几乎没有看过刘辩写的东西,所以他根本不认识刘辩的笔迹。但此刻,刘协却敢肯定,刘辩的这首「反诗」是有人在栽赃陷害。 从「是吾旧宫殿」开始往下,明显与前面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如此拙劣的陷害,居然也可以成功。 「朕听说,是李爱卿劝说董丞相收吕布为义子,令其如虎添翼,还一手推动废帝之事,让寡人荣登大宝。而且,不久之前还说服他招揽名士蔡邕,以收人望……」放下手中的「反诗」,刘协不着痕迹地调整好情绪,与送诗过来的李儒说起话来。 看不透他的用意,李儒打起了哈哈:「陛下过奖。」 「董丞相能得你辅佐,何其幸运。朕是想不羡慕都不行啊!」刘协这么感叹着。 「董丞相为陛下效力,臣辅佐他,就等于是在辅佐陛下。」 李儒冠冕堂皇的回答令刘协有些不满:「你真的这么认为?」 「什么?」 「别装傻了。董卓是个什么货色你会没有朕清楚?他为人暴虐,目光短浅,哪配站到今天的位置?枉你谋略纵横,却要屈居其下,你甘心吗?」 刘协一番话掷地有声,李儒看着他眼中闪动的危险光芒,却只是心生叹息:到底是个孩子,还是沉不住气啊! 「陛下过奖了。董丞相之所以有今日,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旁人能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见李儒并未附和自己,刘协更加激动起来:「你对董卓就这么死心塌地?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陛下,您扯得太远了……」担心隔墙有耳,李儒试图制止刘协,却没能成功。 「朕是在给你机会!只要你肯弃暗投明,将来的成就绝不是区区董卓可以相比。若你仍是执迷不悟……」 「会怎么样?不得善终?受人唾弃?」李儒冷笑,「这么遥远的事情,为臣还没有考虑过。」 不让刘协有机会再开口,李儒继续说:「陛下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怎么还是看不清世间险恶?弘农王尸骨未寒,难道还不足以让您警醒? 「董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只凭借两、三个幕僚的力量,那也未免太神奇了。陛下放眼四周,想想能为您所用、为您所信的那几人,他们是真的能用、能信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反问,刘协只觉背脊发寒。 「为臣不过是凡夫俗子,行事只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是我不要您给的机会,而是您给的根本不是机会。轻视自己的敌人,等于间接走上绝路。何进、张让都是活生生的例子,陛下难道想步他们的后尘?」 看在刘辩的分上,李儒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刘协能领会几分,只能看他的造化。董卓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此刻已经有耳目把他对刘协说的话传到了董卓耳中。 李儒摸了摸额头,觉得那里隐隐作痛。 不想再逗留,李儒行礼告退。 谁知,刘协还不死心,突然跑上前,一把抓住李儒的手,「刘辩只是一个胆小如鼠,碌碌无为的前帝王。就算他真的有心复辟,也没有人会帮他。可即使是这样,董卓还是不肯放过他……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枉死!」 刘协哽咽了,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李儒皱眉,把手从刘协手里抽了出来。他的手背上,被刘辩咬过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没有人告诉您吗?弘农王喝下的毒酒,是为臣送过去的。」李儒无情地打碎了刘协的希望。 刘协倒退了两步,戒备顿生。 李儒微微一笑,说:「陛下年纪尚轻,何必急着展示羽翼?目前,韬光养晦才是最重要的。」 匆匆出了皇宫,李儒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赶去。他不放心刘辩,心里像百爪挠心一样难受。 天色渐灰,云朵却是白晃晃的,似乎是下雪的前兆。 董纤娘一如往常地迎接丈夫,可李儒却像忘了还有晚膳这回事似的,一回家便直奔书房。 「夫君,你不吃点东西吗?」 董纤娘在后面追着丈夫,一不留神被自己的裙裾绊到,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李儒及时抚住了她。 倒在丈夫怀中,董纤娘的脸颊不禁泛起了红晕。李儒注意到,立刻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些距离。 「夫君已经在外面吃过东西了?」董纤娘问丈夫。 李儒点点头。他的心早就飞到地底去了,实在不想在这里与妻子闲谈。 「早上蒸的包子你一个都没拿,妾身再去热热,给你当宵夜好不好?」 「不用了,以后妳不用再特地为我蒸包子了。」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吃吗?」 李儒无言。 之前的包子都是给刘辩送去的,他对那东西完全没有兴趣。若不是觉得包子又饱肚,又是荤的,送给刘辩最实在,他也不会要求妻子去做那个。 「夫君……」 「包子吃多了有点腻。」面对妻子的关心,李儒不禁有些愧疚:「走,我陪妳吃饭去。」 「可是,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没关系,我陪妳再吃点。」 就这样,心里虽然记挂着刘辩,李儒还是坐到了自家的饭桌前。得到丈夫的陪伴,董纤娘显得格外开心。 「这是怎么了?」李儒举箸之时,董纤娘发现他手上绑着布条。 「一点小擦伤,没事。」 「呀!布都被血染透了,怎么会是小事?」看到布条上溢出的红色血印,董纤娘十分心疼。捧着丈夫的手,她连饭都吃不下了,只想把那布条拆开,好好看看他的伤势。 要是董纤娘真把布条拆开,看到那两排牙印,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李儒将手抽回来,说:「真的没事,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董纤娘还想再说话,却突然滞了滞。 「夫君,你听见没有?」 「什么?」 「好像有人在叫!」董纤娘四下张望,一时找不到方向。 李儒淡淡一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董纤娘觉得自己没有听错,于是去问身旁的丫鬟,「妳听见没有?叫得好惨……」 丫鬟正要回答,李儒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书房了,妳慢慢吃。」 董纤娘还没反应过来,李儒已经离开了房间。看着丈夫匆匆远去的背影,董纤娘的心中涌起一阵失落。 「下雪了!」 丫鬟的惊叹让董纤娘打了个寒噤,「风都吹进屋里来了,把门关上吧!」 第六章 李儒进入书房,反手将门拴插上,而后几乎是有些慌张地钻进了书桌下面的那条密道。 一路冲到刘辩住的房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急了,开始一间间察看其它房间,边跑边喊:「丁婶!丁婶!」 「大哥,在这里!」 地道的另一头传来回音,李儒赶紧顺着声音跑过去。丁婶和带刘辩来这里的那个留络腮胡的男人正站在一个出口处等他。 「他在外面。」男人指了指身后。 李儒点点头,稍稍调整了一下不太平稳的呼吸,然后走了出去。 所谓出口,不过是开在一口深井井壁上的门洞。那个门洞,应该是以前建宅子的人为了住在地下时用水方便,才特地开凿的。但现在井水已经枯竭,李儒留着那洞,只是为了让地底的空气再充裕一些。 一心想逃出去的刘辩不知道这个。他看见洞口的光线,还以为自己成功了。所以当他踏进井底,却发现四周只有冷硬的青石砖块,头顶的那片天空也不过方寸大小时,他崩溃了。 刘辩撕心裂肺的吶喊顺着幽深的井壁传了出去。董纤娘刚刚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 看着瘫倒在地上,目光呆滞的刘辩,李儒心疼极了。但他又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呢?他不可能放走他,哪怕这么做会让他变得绝望。 「辛言……」李儒唤他。 刘辩没有反应,那不是他的名字。 「死心吧,辛言。」李儒将刘辩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 晶莹的雪花飘落井口飘,落在刘辩的发鬓和脸颊。微小的凉意刺醒了他,他开始本能的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别闹了,辛言!」李儒一时没抓稳,让他挣脱了。 可这狭窄的井底只有一个出口,李儒守在那里,刘辩便如同困入包围的羔羊。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刘辩流着泪,对李儒狂吼。 李儒很想回答,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眼前人都不可能听进去。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理会刘辩的问题,看他衣裳单薄,还光着双脚,李儒有些生气地反问道:「你想冻死在这里吗?」 刘辩忍不住笑了,像疯了一样狂乱地笑着:「被你关在这里,还不如去死!」 惊觉他的念头并不是一个玩笑,李儒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去死吗?」 不再浪费时间,李儒果断地走上前,轻易制住了刘辩,将他扛在自己肩上。 「放开我!放开我!」刘辩又踢又打,却丝毫不起作用,他只能像弱者一样哭喊:「救命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站在一旁的大胡子忍不住给了他一下,将他打昏。 「你下手太重了!」李儒有些不悦。 「再让他喊下去,这里就什么都藏不住了。」大胡子有些气愤地说:「你要嘛就毒哑他,要嘛就把井口封起来。不然惹了麻烦……」 李儒停下脚步,冷冷地打断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大胡子愣了愣,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看他这样,李儒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阿广,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花心思弄这个地方,全都是为了他。井我不会封上,因为他也许会需要去那里透口气,见见阳光。但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劝服他,让他不再……」 李儒没有说下去,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劝服刘辩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狠狠地压制他,而这样做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更糟糕。李儒恨这种别无选择的选择。 「我明白了。」大胡子点点头,便走开了。 李儒将刘辩带到房间里,放在床上。 「李大人,公子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丁婶在一旁提醒他。 「他不肯吃吗?」李儒问。 「是的。」 瞟了一眼桌上的冷粥,李儒吩咐道:「妳再去热一碗过来。」 「是。」 等丁婶退了出去,李儒便坐到床边,满是无奈地注视着刘辩。 昏迷中的他面色苍白如纸。不过两天的时间,原本还有点腮肉的脸颊就已经凹陷不少,颧骨高高的耸起,下巴也显得更加尖细。 轻轻抚过那双因为哭泣而变得浮肿的眼睛,李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将心一横,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将他掐醒。 看着刘辩的眼神从迷茫转为惊恐,再由惊恐转为怨恨,李儒的心被揪紧了,神情却变得十分冷硬,「为了以后能相处愉快,我希望你不要再做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 「你才是最大的不合时宜。」 刘辩张开尖锐的棱角,以李儒从来不曾见过的面貌应对他。仇恨果然是可以令人坚强的东西,李儒不知道该不该为刘辩摆脱软弱而高兴。 「刘协今天将我找了去。」 听李儒提到自己的弟弟,刘辩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拉拢我,帮他扳倒董卓,为你报仇。」 李儒正说着,丁婶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了进来。李儒拿起粥碗,轻轻用勺子搅动着米粥,想让它快点凉下去。 刘辩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焦躁起来。 「我又没死,他为我报什么仇?」 「天下人都知道,刘辩已经被董卓杀死了。而你,现在只有李辛言这一个身分。」 「协儿不可能扳倒董卓的!」刘辩额上直冒冷汗,「你要向董卓告密吗?你会告诉董卓协儿想对他不利?」 「你的死已经让刘协失去了理智,以他现在这种莽撞的做法,就算我不去告诉董卓,也会有其它人去告诉他。」 「那你的意思是……」 「刘协要是再不悬崖勒马,只怕难逃厄运。」 「董卓会杀了他?」 「这个倒是暂时不会。你死了以后,他就成了汉室江山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董卓还要用他的名义来笼络百官,安抚民众。现在杀了他,是万万不能的。」李儒舀了一勺粥,送到刘辩唇边。 刘辩别开脸,不愿吃下去。他只关心弟弟的状况,「董卓不能杀他,不代表他不会折磨他!死并不是最可怕的。董卓绝对找得到成百上千的方法,来让一个活人痛苦。协儿还是个孩子啊!他怎么可能斗得了董卓!」 李儒不答,只是再次将那勺米粥送到刘辩唇边。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刘辩突然意识到,李儒不会无缘无故将刘协的消息告诉他,他们之间还没有友好到可以互相家常的地步。 李儒仍是不答,举着勺子的动作没有改变。 刘辩恨恨地看着他,很不情愿地张开嘴。 将食物送进刘辩嘴里,李儒满意地笑了,说:「刘协很聪明,也很有野心。但他登基的时间毕竟不长,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拥有与董卓抗衡的力量。他想在这个时候对付董卓,无异于以卵击石。」 李儒说了一堆也没说到重点上,刘辩不得不耐着性子询问:「协儿要你帮他,你打算怎么做?」 潜意识里,刘辩觉得李儒也许会愿意帮助刘协。 再次往刘辩嘴子喂了一勺米粥,李儒继续说:「我已经拒绝了。」 刘辩冷哼一声,为自己之前的天真想法感到好笑。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死心。说不定明天,他会去煽动别人了。」 不用李儒提醒,刘辩也知道刘协这样做有多危险。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弟成为董卓手里的第二个牺牲品。他必须做些什么,阻止事情往坏的方向演变。 「不能让他继续这么下去!」 看李儒气定神闲的样子,刘辩知道只要他肯开口央求,李儒就会有办法解决。至于之后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刘辩多少也有点自觉,反正已经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他也不存在任何后顾之忧了。刘协的危机是因他而起,只要他力所能及,他就要保他周全。 「我可以阻止他,并确保他不再惹祸上身。」李儒看穿了刘辩的心思。 「然后呢?」咽下李儒送过来的又一口食物,刘辩颤抖着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拿布巾擦去刘辩嘴角的残粥,李儒正色道:「我要你好好活着,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好。」刘辩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目的达到得太容易,李儒忍不住补充说:「不要敷衍我。只要刘协在位一天,危险就永远存在。我能在董卓面前保住他,就能随时怂恿董卓毁了他。」 「我被你囚在这里,一举一动都受你控制,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从李儒手中拿过粥碗,刘辩主动吃了起来。 这本是可喜的进展,李儒却觉得隐隐不安。 刘辩一边吃,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询问:「你会告诉协儿,我还活着吗?」 「刘辩已经死了。你现在是李辛言,是生是死都与刘协没有关系。」 李儒的回答让刘辩非常失望,于是他继续问:「你不让协儿知道我还活着,又如何让他打消报仇的念头?」 「他不是你。只要让他看清局势,他便会自行取舍。一个有野心的人,是不会让自己感情用事的。」李儒无意向刘辩透露细节。关于刘协的心思,他其实并不是很确定。 刘协的确表现得像个痛失兄长的少年,但扳倒董卓到底是为了给兄长报仇,还是仅仅为了自保,李儒无从判断。 刘辩与刘协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友爱兄弟,他们之间纠结了太多的东西。像刘协那样有城府的孩子,不可能单纯为了血缘去冒险。按他的猜测,刘协急着行动,很可能是担心董卓会像对待刘辩那样对待他。 汉灵帝的荒淫无度已经令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民心不稳,纲纪混乱,这一切都给了董卓可趁之机,只要他大肆宣扬新帝的缺失,标榜自身的功绩,然后再以武力相要挟,想要天下改姓易主也并非不可能。 也许,刘协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急于行动。 不过,这些话李儒是不会告诉刘辩的。他也许拿捏不准刘协的兄弟情是真是假,但刘辩对弟弟的感情绝对都是真的。 李儒不想因为自己的猜测,而使刘辩伤心,但他会好好利用刘协现在的状况,并适当夸大,作为向刘辩提出要求的资本。 他知道这样很卑鄙,但之前更恶劣的都已经做过了,现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好不容易咽下了半碗米粥,刘辩就再也吃不下了。李儒没有勉强,照顾他洗漱干净,便陪他一起躺在了床上。 李儒的举动让刘辩全身僵硬,他很不习惯这种相处模式。 「你慢慢就会习惯的。」李儒就像刘辩肚子里的蛔虫,总是能洞悉他的想法。 刘辩很不甘心,却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抵抗。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和妻子,他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弟弟。 李儒有句话说对了,刘协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刘辩相信,只要他能够平安长大,就一定可以顺利铲除这些虎豹豺狼。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到刘协不再受奸人威胁的那一天,他便功德圆满,可以安静地离开。 看了看枕边的李儒,刘辩疲惫地闭上双眼,晶莹的泪水自他的眼角滑落。李儒凑上去,深情地吻去那抹咸涩。 *** 过了几天,李儒告诉刘辩,刘协追谥他为「弘农怀王」。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起有关刘协的任何消息。 李儒不说,刘辩就不问。知道越多就牵挂越多,牵挂越多忧虑也就越多。刘辩不想再给李儒机会,让他利用自己对弟弟的关心,提出更多的交换条件。 之前的契约,已经将刘辩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准轻生,心甘情愿留在李儒身边——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每次看到李儒出现在自己面前,刘辩都会不自觉地全身发抖。 被灌下「毒」酒那天,他虽然立刻就全身麻痹,不能动弹,但他的双眼一直都是睁开的。母亲被害,唐姬自杀,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错过。残存的意识支撑着他经历了那场噩梦般的浩劫。 李儒辩解说那只是一个悲惨的意外,刘辩无法接受。就算李儒不是所有悲剧的根源,他也绝对难辞其咎。 顺从他是刘辩的权宜之计,只要等到刘协长大成人,他就可以将这可怕的一切彻底了结。但是,刘辩很害怕,他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他不能忍受李儒的视线,不能忍受李儒的声音,更不能忍受李儒的触碰。有关李儒的一切都让他惶恐、憎恶,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你这么一直抖个不停,会把骨头都抖坏的。」怀中人出于本能的抗拒让李儒有些无奈。 「也许我有癫痫。」 如果恶疾可以让李儒远离自己,刘辩愿意染上任何一种。 李儒笑了,他将脸埋在刘辩的发间,低声呢喃道:「不用担心,我能帮你治好它。」 李儒所谓的治疗,就是更多亲密的接触。多数时候刘辩能够忍耐,但也有过反感到呕吐的先例。只是这种反感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微小。 刘辩害怕这种趋势,他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适应这种扭曲的关系。 依靠油灯照明的地下房间,阴冷而潮湿,唯一温暖的只有那张迭着厚厚被褥的大床。但那绝对不是一张舒适的床,因为与李儒并肩躺在上面会让他难以入眠,因为李儒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能让他犹如惊弓之鸟。 「在看什么?」正吻得如火如荼的人,不太能接受刘辩心不在焉的四下张望。 分开的嘴唇上有唾液拉扯的晶莹丝线,刘辩用衣袖狠狠擦去,努力切断那些在他眼中形同污秽的联系。 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李儒随即以狂风暴雨般地猛烈亲吻回应了他的无礼。 下颚被扣住,完全失去了合拢的自由,外来的舌头翻搅吮吸的力道就像要将神经抽出体外似的。如果之前的纠缠还算温柔,那此刻就是无情的攻击。 刘辩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像条死鱼一样将李儒的疯狂应付过去。可惜,这一次并没有往常那么有效。 今天以前,除了亲吻、同眠,李儒并没有索取更多。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忍耐,要顾虑刘辩的感受,但凡事都会有极限。他与刘辩总有一天要经过最难的那道关口,而他已经不想再等了。 当胸膛袒露在空气中时,刘辩开始踹动两腿。他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真能踹开李儒,他只是不能坦然接受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残酷事情。 李儒想要他,就像男人想要女人。即使明白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可当它真的来临时,刘辩才发现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枉然。 不能像女人那样喂养小孩的乳首,平日里是完全被忽略的器官,可是在李儒的唇舌之下,它却被赋予了新的含意。噬咬、拉扯、摩挲,李儒用尽了手腕对付它,企图让刘辩的身体内部有所共鸣。 他成功了,刘辩觉得自己好像放上砧板的肉块。 「看着我!」 李儒要让刘辩看清楚他究竟要什么。他毫不掩饰眼底的欲望,而且贪婪地希望刘辩能够响应。 「你是我的,辛言。」李儒一边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一边近乎卑微地恳求着。 双腿被他野蛮的分开,刘辩想哭,却又不愿显得软弱。他只能咬紧双唇,狠狠地回视他。李儒似乎被他的视线刺伤了,片刻的交会之后,他生硬地低下头。 同为男子,想要挑动刘辩的情欲并不困难。握住他的分-身捋动了几下,发现并无反应,李儒干脆开始手口并用,他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确定他真的拥有身下这个男人。 没料到李儒会有此一招,刘辩顿时傻眼。后宫佳丽无数,就算他并不好色,闺房之乐也会略知一二,但像李儒这般出格的,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么脏,这么……过分! 泪水涌出来,有屈辱也有愉悦。刘辩无法改变身为男子的本能,也推不开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男人。 「不……」他发出比蚊蝇还要微小的声音。 他想大喊大叫,甚至想学唐姬毅然了结自己的性命。可顾虑到刘协的安危,他不能。 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没能为家人做过任何事情,不仅如此,还连累了母亲和妻子。现在协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一定要竭尽所能去保护他! 刘辩告诉自己,所有的噩梦都会过去,就算是地狱,也会有出口。 随着李儒的动作,痛苦与快感交织成澎湃的海洋,将他卷入其中,漂荡浮沉。他努力想游向海岸,可刚刚靠近一点,就会被一个浪头或一个漩涡再次拖下去。终于,他被困在了幽深的海底,周身都是压迫,还有令人恐惧的室息。 他挣扎得很辛苦。就在他以为再也走不出这黑暗时,腰间突然来了助力。他感觉到飞速上升的兴奋,以及难以言欲的快感。 一道耀目的白光中,刘辩破水而出。 清冷的空气再次冲入他的肺部,他猛烈地咳喘着,宛如新生。 「辛言……」 李儒的声音就在耳边,刘辩被拉回到现实中。有些虚弱地扫过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刘辩无力言语。 「舒服吗?」轻抚着刘辩的胸口,李儒温柔地询问。 看见残留在他唇边的白色浊液,刘辩胃里一阵翻腾。 「唐姬可会这样取悦你?」 「啪——」 李儒话音刚落,刘辩的巴掌就抽到了他脸上。十足的力道,让李儒的脸上留下了五道指痕。李儒僵在原地,表情石化。 片刻之后,刘辩听见他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看到他眉宇间的悔意,刘辩不禁怒火中烧,「你这般惺惺作态,想给谁看?」 似乎被刺伤了,李儒的眼神暗了暗,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你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李儒擦去刘辩唇上的血迹。 见他避重就轻,刘辩爆发得更加厉害:「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 「我不是有意的。」 刘辩与唐姬的感情世人皆知,由不得李儒不去嫉妒。他在性别上就已先失一城,何况现在还要跟死人较劲,等他意识到不该在此时提起唐姬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李儒希望刘辩不要太在意,但那显然是他一厢情愿。 「一句『无意』就能被原谅吗?母后的死,唐姬的死,都是你的『无意』造成的!她们现在活不过来了,就算你说再多遍『无意』,说再多遍『对不起』,她们都不会活过来了!」 揪住李儒的衣襟,刘辩猛力地摇晃他,双眼血红,「你这个人渣!凶手!魔鬼!你害死了我最亲的人!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吗?!」 「辛言,你冷静点。」李儒想扳刘辩的手,却发现难以成功。 「什么辛言!谁是辛言?我是刘辩!刘辩!」 这个男人不但剥夺了他的家人,还抹去了他的身分。刘辩恨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你是辛言,我的辛言!刘辩已经死了,你不是他!」用力将刘辩的手腕逆向一扳,趁他吃痛,李儒重新掌握了局势。 「就算我没有安排你们诈死,你以为何太后能安然无恙吗?恨她的人太多了!她与何进一起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你别说你不知情! 「还有唐姬,你以为活着就好吗?董卓现在每天夜宿皇宫,你的那些妃**女,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蹂-躏!唐姬现在要是还活着,不知道会变成折磨成什么样子!」 「这么说,是我要感谢你害死她们吗?!」刘辩气得脸色铁青,脖子上的筋脉都一根根浮了出来。 第七章 「我真的是无心的!」不想见他难过,李儒紧紧抱住他,有些无力。「忘了刘辩的一切好不好?做我的辛言。我们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只要你肯放下过去,不再去钻牛角尖……」 「闭嘴!闭嘴!」刘辩尖叫着,不要再听下去,「我不要做李辛言!我不要和你有未来!你是凶手!凶手!」 制不住刘辩的疯狂,李儒也火了:「不要逼我,辛言!我不想强迫你!为什么你不能接受现实?!」 「不想强迫?」刘辩狂笑,「你觉得我现在哪一样是自愿的?你把我关在这里,还敢说你不想强迫我?!」 李儒哑口无言。他的确无视了刘辩的意愿,但他如果不这么做,就根本无法靠近刘辩。也许他真的错了,但他已经无法回头。 「纠缠这些有意义吗?你别忘了,我们是有契约的。还是说,你想毁约?」 刘协是刘辩的死穴,李儒却一直不愿加以利用。他多希望刘辩是自愿跟着他,而不是出于某种胁迫。可他现在却发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是他亲手锁上了刘辩的心门,弄丢了钥匙才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走进去。 事已至此,李儒只能期待撬锁砸门可以成功。 「不准你伤害协儿!」泪水在刘辩的眼眶中打着转,倔强地不肯涌出来。 「只要你遵守诺言,我就不会。」 忍不住伸手合上他的双眼,李儒感觉泪水沾湿了他的掌心,腐蚀了他的皮肤。他强忍着疼痛,亲吻了刘辩的胸膛、脖颈、下颚,一直到脸颊、双唇,将所有的爱慕与怜惜揉在这些吻里,希望刘辩可以感应。 可惜,刘辩的灵魂好像已经随着泪水慢慢流走了,留给李儒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辛言……」李儒执着于这个名字。刘辩不属于他,李辛言才是。 刘辩一动不动地躺着,毫无反应。李儒并不气馁,覆上他的双唇,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爱意。很快,他发现强有力的亲吻已经不能帮助他宣泄全部的情感,他被渴望折磨着,全身疼痛。 唇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捂住眼睛的手也离开了,刘辩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看看李儒在做什么,就听见衣料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音,原来他在脱衣服。 刘辩慌了神,不知所措的同时又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味。他识得那味道。那是汉灵帝生前为了尽享鱼水之欢,命人精心调制的催情香油。因为颇有功效,它在宫中备受推崇,甚至被汉灵帝拿来赏赐臣子。 刘辩大婚时,曾有宫人专门向他讲解此物用途。他因为过于羞涩而拒绝使用。后来,有大胆的妃子想要借它来博得宠爱,结果令刘辩十分反感。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接触过这东西。 刘辩猛地睁开眼,看见李儒将那浅褐的液体倒入掌中,立刻惊恐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儒怔了怔,而后笑着答道:「它可以让你轻松一点。」 他毫不避讳地将催情油涂抹在自己挺立的阳-具之上,吓得刘辩脸色煞白。翻身爬起,刘辩试图逃下床,却被李儒搂住腰身,用力拖了回来。 「不、不要!」 刘辩急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肢乱弹,想要爬出床沿。李儒不得已,干脆将身体压在他背上。刘辩弓着背,想顶开他,可惜无济于事。 「辛言,乖,听话!」 刘辩越是挣扎,李儒就越是欲火高涨。他不想伤他,可温柔的劝说完全没有作用。 「放开我!放开我!」 明明只是压在他背上,刘辩就已经开始像杀猪一样惨叫起来,李儒哭笑不得,连忙揉搓他的分-身,以求安抚。 催情油的香味漫散开来,刘辩大口喘着气,怎样都无法把那味道挤出胸肺。下身被李儒握住,那湿滑的捋动,让他的两腿直发软…… 虽然他感觉刘辩的改变不过是催情油加上自暴自弃的结果,但内心的喜悦也没有因此减少半分,因为他已经跨出了重要的一步。从今往后,刘辩会彻底变成他的辛言。 的确,这一刻的刘辩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没有过去的李辛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逃避心灵的挞伐,保留他已然卑微的自尊。 李儒将刘辩揽入怀中,带着他一起尽情舞动,用汗水替代眼泪,用激情淹没伤悲。 可看似同心的两人,一个期待的是更美的明天,而另一个却恨不得今天就是末日。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辩在浑身酸痛中醒来。李儒还在他身边,手臂甚至环在他的腰上。刘辩刚想将他的手拿开,他就翻了个身,留给刘辩一个后背。 削瘦却结实的背脊,数条醒目的红痕分布其上。暗红的血痂说明伤口还很新鲜。刘辩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甲缝里淡红的皮屑,无声地向他提示着昨夜的种种。刘辩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鼻腔涌起一阵酸涩。 他吃力地爬下床,双腿落地的时候膝盖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努力忽略股间的胀痛,刘辩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他又折回来,在床边拿了件罩衫。 李儒被这一来一回的动静吵醒了,可看到刘辩步履蹒跚却还是坚持往外走的样子,他没敢惊动他。 房内是昏黄的油灯,房外还是。刘辩在这半明半暗的环境里摸索着,凭借记忆的指引走向那个唯一能带给他阳光的地方。 十丈深的井底,抬头望去,只有一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天空。刘辩倚着青石垒成的井壁,痴痴地望着那片灰白。 片刻之后,有阳光经过井口,遗下几缕金色的光芒。刘辩举起一只手,似乎很想触碰它们。可惜,井底太深,阳光根本无法到达。 刘辩踮起脚,贴着井壁,用力将手臂伸向更高的地方,却还是不能得偿所愿。他失望极了,额头顶着那些冰冷的青砖,嘤嘤地哭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李儒的心被揪得生疼,终于忍不住踏入井中。 大雪初晴,井底的积雪要化不化,光脚踩上去冰凉刺骨,李儒却毫不在乎。他大步走上前,将刘辩抱了起来。 「穿这么少跑出来,会着凉的!」 刘辩还在哭,没有理会李儒的责备。李儒叹了口气,将他抱回房中。 负责起居的丁婶已经将昨夜弄脏的床褥都换了下来,还端来了一大盆热水。李儒用那水打湿了帕子,仔细地为刘辩擦洗了一番。 期间,刘辩一直盯着床顶绛红的缦帐,嘴里念念有词。 「你说什么?」李儒附耳过去,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刘辩不停地重复着这个问题,为得不到答案而困惑。李儒很想给他答案,却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 发现刘辩的神智有点不太清楚,李儒拍了拍他的脸颊,可刘辩对此并无反应。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辛言,看着我!辛言!」 李儒急了,掐住刘辩的下巴逼他看自己,但刘辩的视线完全没有焦点。李儒本能地将他搂进怀中,用力抱紧,彷佛不这么做就会永远失去他。 「别这样,辛言!」李儒几乎是在恳求。 刘辩有些喘不过气来,终于停止了神经质的说话。李儒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丁婶抢了先。 「大人,时间不早了。」 李儒有公职在身,如果日上三竿都不出书房,一定会引起家人的怀疑。可刘辩现在失魂落魄的,要他就这么离开,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看出李儒的顾虑,丁婶立刻说:「公子有我照顾,您不用担心。」 李儒犹豫再三,终于放开了刘辩。 「好好休息,我晚上回来看你。」嘱咐之后,李儒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他一走,丁婶便放刘辩一人在房间,自顾自地忙去了。中午时分,当她端着吃的回来,刘辩还保持着清晨时的样子,一动未动。 丁婶将盛着食物的盘子用力砸在桌上。 原本没什么知觉的刘辩,被她弄出的声响惊醒了。看她怒气冲冲地走向自己,刘辩下意识往后缩,一直缩到了床的最里面。 「看你这副懦弱无能的德性,哪里配做一国之君?哪点值得臣民拥戴?董卓把你拉下皇位,还真是做对了!」 「妳……」为什么这么恶毒? 刘辩觉得喘不过气来,为自己沦落到连仆妇都可以训斥的地步而悲伤。 「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夫君要对你这样的人忠心耿耿?」 「妳夫君?」刘辩没听懂。 「我夫家姓丁。在你的臣子里面,有几个姓丁的为你而送掉了性命?」泪水在丁婶的眼眶里打着晃,反射出灯盏的光亮,明明柔和,却刺得刘辩两眼生疼。 他想到了丁管。那个在大殿上,唯一一位肯站出来维护他的大臣。 瞬间,刘辩忘记了丁婶的恶言恶语,惊讶道:「妳是丁爱卿的夫人!为什么妳会……」 为什么丁管的妻子会成为李儒的仆人?刘辩不明白。 「为什么我会成为李儒的仆人?」丁婶冷笑,「因为是他救我,还有我唯一的孩子。如果不是他,我丁家上下,早就被董卓杀得一乾二净。」 原来是李儒。 刘辩低下头,心乱如麻。他真是看不懂这个人。他是董卓的爪牙,却救了丁管的家人,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有一点良知?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李儒会救我们母子,还是看在你的分上。他钟情于你,怕你因为丁管被杀而心怀歉疚,所以救下我们,来让你舒心。」 「不可能……」 刘辩不信,李儒居然会为了这样的理由去救人。是什么样的执念在驱使他,让他如此曲折地讨好一个人? 刘辩不懂,完全不懂。 「你不用怀疑,李儒对你可是花尽了心思。」丁婶继续说:「这座地下宅院就是他专门为你改建的,他希望你生活在这里,永远留在他身边。你能逃过董卓的迫害,苟活于世,都是他的功劳。 「看看那些为你而死的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该学会感恩,而不是在这里要死不活,不知好歹!」 「不!不是!」丁婶的无情批驳,犹如五雷轰顶,刘辩抱头大喊道:「李儒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在践踏我,在剥夺我的自由,还有尊严!我怎么可能感谢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杀他?你可以吗?我看你根本没胆量反抗,懦夫!」丁婶十分不屑。 刘辩摇头,痛哭不止:「我没有!我不是懦夫,我只是不能连累协儿……李儒用协儿威胁我……我、我不能让协儿受到伤害……呜呜……」 「说的比唱的好听。」丁婶对刘辩的哭诉无动于衷。 「刘协最大的敌人是董卓,不管有没有李儒推波助澜,董卓都不会放过他。李儒对你的威胁不过是一时的。你根本就是贪生怕死,还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知羞耻!」 「我不是……协儿他……如果不是为了协儿,我宁可去死!我不想……李儒……我……」听到丁婶如此评价,刘辩又急又伤心,根本说不到重点上。 他甘心忍受屈辱,只是为了保弟弟平安。丁婶的话狠狠敲醒了他——只要董卓的野心还在,就不可能放过刘协,李儒这道屏障根本毫不保险。 一想到自己付出的一切很可能毫无意义,刘辩就心如刀绞。 「我看你不止懦弱,还很愚蠢。」丁婶继续无情地攻击刘辩。 「我……」 「就这么傻傻地任李儒威胁,不是蠢是什么?」 「……」 「如果我是你,现在要想的就是如何利用李儒,永远除掉董卓这个祸患。」 刘辩愣住了。丁婶的样子太有心机,让他不寒而栗。虽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利用?」 「利用他对你的心思,迷惑他,然后让他为你除去董卓。」丁婶不自然地搓动着双手,显得有些激动。 迷惑李儒?刘辩摇头。他连顺从都不太能做到,更何况迷惑,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不用急着摇头,你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做不到。除非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刘协,其实是为了自保找来的借口。」 「不是!不是借口!」 「那就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来吧!时间拖得越久,董卓的势力就越大,刘协也就越危险。你应该庆幸李儒对你够痴心,这样你才能轻易成功。」 「可是李儒要如何对付董卓?」 「你以为他对付不了吗?你会被拉下帝位,全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是董卓的女婿,又是董卓的亲信,要骗要杀,他有的是机会。」 见刘辩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提议,丁婶没再继续说下去。将食物塞进刘辩的手里,她便离开了。 刘辩抱着被子坐在床角,冷不丁地打了几个喷嚏。 *** 下了早朝,李儒被朝中几位老臣拦住。其中一位问道:「李大人,我们收到消息,说丞相引军至阳城一带,大开杀戒,不知是真是假?」 经过少帝被废一事,臣子们个个如履薄冰。面对董卓胡作非为,一些人索性视而不见,另一些天良未泯的,为了保全性命,也只敢旁敲侧击。 「有这种事吗?我没有听说。」李儒佯装不知。 其实,他一大早就接到了董卓的亲笔信,说在阳城收获颇丰,命他派人手去迎接战利品。所谓战利品,不外乎是烧杀抢掠来的钱财与女人。 知道这帮老臣子又想借他的力量去劝说董卓收敛,李儒真是懒得理会。他可怜这群人,明明贪生怕死,却又舍不得骨子里那点忠义良知。 有本事犯颜直谏去,少拿别人当挡箭牌! 董卓为人残暴嗜杀,迷恋财色。他疯狂地争夺权力,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敛财淫乐而已。劝这样的人改邪归正、勤政爱民,还不如去教一头猪直立行走。 见李儒无意攀谈,几位大臣也不敢过多打扰。虽然李儒看上去与董卓并不是同类,但他们毕竟是一条道上的。 得以摆脱纠缠,李儒按惯例赶去执事房审查公文。就在通过宫门的时候,他又被刘协身边的太监拦住了。 刘协要私下召见他。 自从上回拉拢未果之后,刘协就再也没有私下召见过李儒。过多的接触只会引人注目,刘协很聪明,有什么一点就透,李儒相信他已经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那今日的召见又是为了什么? 远远地,李儒看见王允从御书房里走出来。从未听闻刘协与此人私下有什么联系,如今见到,李儒不禁暗生疑窦。 这王允年轻时对宦官专权深恶痛绝,一度拼力争斗,结果身陷囹圄,饱受迫害。后来汉灵帝驾崩,何太后临朝,他才受外戚大将军何进提携,重回官场。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可能对董卓这种奸佞之徒忠心耿耿,但是他偏偏这么做了。 李儒一直拿不准王允的忠心是真是假,不过董卓对王允的信任倒是真的。 难道刘协也有心拉拢王允?还是说,王允在刻意接近刘协? 李儒把疑问装进了肚子里。直觉告诉他,这两人背后肯定有些什么名堂。 有一段时日没有近距离见到刘协,李儒发现他消瘦了不少,而且面色灰暗,整个人缺乏光彩。 这一刻,李儒突然有点希望刘协能像他的父皇汉灵帝那样,只知道吃喝享乐,不会为江山社稷忧心烦恼,这样,他可能才会记起自己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不等李儒叩拜行礼,刘协便挥手示意他免礼。 「朕昨晚梦见皇兄了。」刘协轻轻摆弄着桌上的纸镇,视线扫过李儒。 听不出此话用意,李儒没有贸然开口。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梦……」似乎回忆起昨晚的梦境,刘协皱起了眉头,「皇兄在地狱过得很辛苦,求我帮他解脱。」 「梦中见到的都是牵挂所至,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可那梦境太真实了!」 刘协重重砸下纸镇,「砰」的一声响,惊得一旁的太监打了个了哆嗦。 李儒面无表情,等着小皇帝的下一步举动。 「皇兄要我杀了你,为他报仇。」 「陛下会遂了弘农王的心愿吗?」脑海中突然闪过刘辩哭泣的样子,李儒忍不住苦笑。 刘协的梦境还真是与现实不谋而合! 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刘协胡乱地转动着自己的脖子。片刻之后,他不答反问:「你从来都不做噩梦吗?」 不等李儒回答,刘协又问:「也不担心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 「那是老天爷要操心的事情。」 「呵呵……李爱卿还真是乐天得很呀!」刘协笑了,像个胸有成竹的猎人,而李儒,就是他狩猎的目标。 刘协是来示威的。突然领悟到他此番召见的用意,李儒非但不惊慌,还深感好奇。 是谁给了刘协这么大的信心,让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惩戒敌人?难道是王允? 「臣并非乐天,只是有自知之明。所谓善报恶报,本就不在世人掌控之中。要做什么就认真去做,想太多只会缚住手脚。」 「有道理。」刘协似乎很同意李儒的观点。 李儒眉头一皱,忍不住补充道:「但做事也要记着量力而行。明明知道不可能达成的还要拼命去试,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刘协面色一凛,明显很不高兴听到这句。但他什么也没说,便遣退了李儒。 黄昏将近时,李儒从宫中回家,陪妻子用过晚膳之后,便匆匆跑去书房。 令他意外的是,刘辩病倒了。不知道是寒气入骨,还是昨晚的性事太过激烈,总之引发了高烧。原以为喝点药,敷下冷巾子,退了热就会好,谁知到了后半夜却突然凶险起来,不止呕吐、痉挛,到最后连意识都模糊了。 还好李儒精通医理,手中也有些保命的良药。可一趟折腾下来,等到刘辩病情好转,前后竟花了五天之久。 为了不引人怀疑,李儒骗妻子说有公务在身,需要出一趟远门,然后从远离城郭的秘密入口摸回自家宅院的地下。 五天四夜,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刘辩,李儒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他总是想起刘协说的那番话,想起了所谓的报应。难道老天爷已经发现,折磨刘辩会比直接折磨他更有效果? 听到刘辩在意识模糊时不断叫着何太后与唐姬,甚至是弟弟刘协,李儒心如刀绞。他亲手在刘辩体内种下了痛苦的种子,看着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却无力去拔除。 「救我!救救我!救我出去!」抓着李儒的手,刘辩无助地嘶喊着。 他的双眼没有焦点,神智涣散得厉害,却固执地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他想逃离,逃开一切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逃离这个洞底,逃离身边的恶魔。 李儒用力抱紧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拍抚他的背脊,却始终一言不发。他担心刘辩听到他的声音,会认出他是谁。 他是刘辩一切痛苦的根源,他担心他会突然发现这一点。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他不能放任它再次扩大。 药剂灌下去无数帖,刘辩终于憋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度也随着汗水慢慢流走了。 「水……」 当刘辩挣扎着要水喝的时候,李儒差点没高兴得落下泪来。小心翼翼地将他伺候妥帖,看他安静地睡着了,李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支撑他的东西迅速抽离,疲累涌上来,压得他直接瘫倒在刘辩的身旁。跟着伺候的丁婶和阿广不敢去打扰他,在他身上盖了床被子便离开了。 李儒其实醒着,他只是累得不想动弹,听到刘辩平稳的呼吸,他决定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不眠不休地撑了五天,他的体力也到极限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在一种针扎似的不适感中清醒过来。当他抬起头,才发现不是真的有东西在扎他,而是某人投来的视线,比钢针更尖利。 「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李儒趴在床上,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刘辩的脸颊。 刘辩没有躲开,只是生硬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大约是哭闹得太厉害,他的嗓子非常沙哑。 李儒听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脖子。彷佛这样温柔的触碰,可以减轻沙哑的程度。 刘辩记得这个感觉。当他在病中昏昏沉沉的时候,就是这双手不断在安抚他,将他拖出连连的噩梦,给他支撑的力量。 他不懂,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一切?李儒的残忍与柔情都让他无法理解。 「我很小的时候,被父母送到了道观……」李儒终于说出了他与刘辩过去的交集。 刘辩静静地听着,视线一直停留在李儒脸上。他的叙述太动情,眉宇间流动的光彩,柔和得好像三月的春风。 「我会对你好,并不是因为我善良。我当时只是觉得我们很像。你跟我一样,都是没人喜欢的孩子。」其实刘辩早已忘记当初救助李儒的原因,他甚至连自己救过他都不记得了。 他只想打击他,所以选择了最无情的说法。 「无所谓了。」 李儒并不在意。对他来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刘辩对他的帮助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他有了最美好的一段童年回忆,有了一个追求幸福的梦想。 虽然事情一路发展下来,总是不尽如人意,但不管怎么说,刘辩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再奢求更多,应该就是罪过了吧? 将手放在刘辩的胸前,感觉布料之下传来心脏平稳的跳动,李儒心满意足。他不再去期望更多,只想就这么守在刘辩身边,有生之年能在枕侧触摸到这个跳动,任时间缠绕他们,永不分离就好。 他不知道,此刻看似平静的刘辩,已经开始正式盘算起利用他的可能。 第八章 董纤娘一整天都很焦虑。宫中传来消息,说她的父亲董卓遇刺,虽然确定没有受伤,可作为女儿,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丈夫出外办公差,一直不见返家,让董纤娘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思前想后,她决定回一趟娘家。 虽然都是在洛阳城里,董纤娘却极少回娘家走动。娘亲仙逝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是不想为丈夫惹来闲话。 百姓对董卓的评价,董纤娘多少知道一些。李儒素来低调平和,不像董卓那样张扬跋扈,董纤娘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丈夫被指成一丘之貉。 其实,这样的想法是很可笑的。因为李儒在朝堂上就是董卓的喉舌,唯他马首是瞻,无论有没有董纤娘,在百姓眼里,李儒都是董卓的走狗。 进了董府,董纤娘并没有马上见到自己的父亲,而是先见到了义弟吕布。 董卓收吕布为义子,都是李儒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董卓如虎添翼,可董纤娘对这个英俊青年,却一点好感也没有。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侵略,总是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让人不适。 「李大人没有与姐姐一起过来吗?」吕布对董纤娘还算恭敬。 「他去外面办事了,这几天都不在。」 「办事?他不是跟朝中告假,说染了风寒吗?」吕布一脸疑惑,随即又变得若有所思。 「风、风寒……」董纤娘慌了一下,本能地为丈夫掩饰道:「那个早好了。难得偷出一两天空闲,他就出门去办了点杂事。」 「这样可不好。丞相自阳城凯旋,特地传信让李大人迎接。李大人没去,丞相又遇刺……」吕布故意停顿了一下,彷佛弦外有音。 董纤娘定了定神,立刻将话岔开:「父亲大人现在可好?听说没有受伤,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劳烦义弟带我去看看吧!」 还好吕布没有继续纠缠李儒的事。董纤娘松了口气,心头却涌起更多的动荡。 董卓的确没有受伤,只是十分生气。一个越骑校尉居然敢在朝堂之上伏击他,让他感觉颜面受挫。 董纤娘安慰了几句,陪父亲用过晚膳,便匆匆告退了。听吕布提起这些事,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全是想着丈夫的问题。 虽然夫妻间可以谈论的事情很少,李儒也不是个细心体贴的男人,甚至可以说十分冷漠,但他从未在董纤娘面前欺瞒过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她没有发现? 回到自家府邸,董纤娘意外看到了归家的丈夫。强压住心头的疑惑,她同往常一下,殷勤地伺候着李儒。 确定刘辩的身体已无大碍,李儒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已经离家多日,再不回来就说不过去了。 下午陪着刘辩睡了一会儿,让他此刻的精神还不错。但这几日积累的疲惫仍在,他现在只想泡在热水里,洗去身上的酸臭,好好放松一下。 平日甚为保守的董纤娘,竟提出要为他搓背。李儒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们毕竟是夫妻,不能总是将她推得远远的。 幸好实在是累得太厉害,董纤娘在他背上敲捏捶打得又十分舒适,李儒不由闭上眼睛,也就忘了尴尬。 水凉了些,董纤娘又加了热的进来。 李儒一直闭着眼睛,那样子就像睡着了。看他眼下累出的黑影,董纤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谁知,李儒竟像被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董纤娘的手僵在半空中,李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化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 「我再泡一会儿,妳先出去吧!」不过是短暂的握了一下,李儒便放开了妻子。 董纤娘低下头,看清了李儒手背上的伤。那是两排牙印。其实在李儒的肩上,也有类似的印子,不过那个比较模糊,看不出是牙印。 什么也没说,董纤娘退出了浴房。 合上门扉之后,她迅速地转过身,捂着嘴奔向庭院深处。晶莹的泪花自她的眼中滑落,在风中碎得四分五裂。 一直在水里泡到全身都软了,李儒才从浴桶中爬了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本要回卧室,最后还是改道去了书房。 董纤娘正站在窗边,呆呆地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 窗外圆月如盘,衬着冬末的低温,寒气彻骨。 刘辩大病初愈,身体还虚着,光是从床上爬起来,都觉得头晕眼花。之前李儒在,需要茶水点心,不用开口他就会送上来,不过他今天迟迟没有出现,刘辩觉得口很渴,又不想叫丁婶帮忙,只得自己下床。 圆桌离床不过五、六尺的距离,刘辩却是喘着大气才走到。拿起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结果双手软得直接把茶壶摔在了桌上。 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弄湿了桌面,也弄湿了刘辩的衣衫。他静静地坐桌旁,陷入一种麻木呆滞的状态。 「辛言?!」幽灵一样的李儒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看到刘辩身上的水渍,立刻将他从凳子上抱起,「怎么样?烫伤了没有?」 人被放到了床上,衣衫两下就被扯开了。刘辩听到李儒在喊:「丁婶,快把烫伤膏拿来!」 凉凉的膏药擦上了被热水烫得火辣疼痛的地方,很快缓解了大部分不适。紧接着,单薄的裤子也被脱了下来。刘辩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看到李儒在他的大腿处小心摸索,他心急的想要挣扎,却被李儒用力压住。 「等一下,上了药就好!」 折腾着把药膏上完,李儒为他把裤子重新穿回去,然后盖好被子。 丁婶打来一盆温水,让李儒洗去手上的药膏。李儒一边洗一边不悦地说:「下次太热的水不要随便摆在桌上。」 丁婶点头称是。端水出去的时候,她瞟了一眼刘辩,眼神冷冽。 刘辩下意识地缩进被子里,用被子把头脸统统盖住。 「你想闷死自己吗?」过了一会儿,李儒笑着将刘辩从被子里抓出来。 刘辩看到他手里端着的水杯。 将人揽到自己怀中,李儒把水杯送到刘辩唇边:「喝吧!」 刘辩张开嘴,一口一口将水喝下。微温的水流,迅速滑入干涩的喉头,糟糕的身体像被注入了微小的活力,影响到心脉,连血液的流动都好像变得卖力起来。 「饿不饿?我让丁婶弄点吃的过来好不好?」李儒温柔地问。 刘辩摇摇头,好半天才说:「我想去见见阳光。」 「可现在是晚上。」李儒有些无奈。 失望顿时笼罩在刘辩苍白削瘦的脸颊上。 李儒不忍心,于是说:「今晚的月光其实也不错,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好。」 不想躺在床上,哪怕没有阳光,他也想出去透透气。 就这样,刘辩任李儒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厚实的衣裳,然后抱着离开了睡房。 双眼一直被李儒故意遮住,直到夜晚清冷的空气钻进刘辩的鼻腔,逼他打了个寒噤,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是被带到那个小小的井底,而是离开了囚困他的地下迷宫。 「你要带我去哪儿?」刘辩问李儒。 李儒没有回答,只是把刘辩包在自己的大氅里,然后搂紧他同乘一骑。刘辩之前见过的留络腮胡的男人,就跟在他们身后百步远的地方。 马儿走得不快,沉闷的蹄声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一直传到很远地方。刘辩仔细地聆听着,在那缓慢的节奏里昏昏欲睡。 等李儒将他摇醒时,刘辩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落了地。 马蹄声已经被乌鸦的鸣叫取代。牠们像黑夜的使者,成群结队地划破天空,用粗哑的叫声唤来恐惧与怯懦。若不是头顶还有银白的月光,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黑暗吞没。 「别怕。」李儒适时给了他鼓励。 「来这里做什么?」 借着月光,刘辩看清了四周大大小小的土堆。空气若有似无的腐臭味道告诉他,他正站在某处乱葬岗上。也许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有某人的断臂残肢。 「她们就埋在这里。」李儒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座坟包。 不用李儒明说,刘辩也知道「她们」是指的何太后和唐姬。他看着那两座毫无特点的小土堆,久久没有动作。 李儒下意识将他抱紧,担心他会就这样倒下去。 不过,刘辩用力推开了他。他慢慢走到那两座无碑的坟头前,蹲下身,伸手触碰坟头上的泥土。 冰冷湿润的泥土,刚抓在手里会觉得软,一用力就发现其中的粗糙。细碎的小石子夹杂在里面,很快就把刘辩的手磕伤了。刘辩收紧五指,希望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疼痛。 「对不起。」李儒跪在刘辩身后,非常用力地搂紧他。 刘辩听出了他的悔意,也听出了他的歉疚。可人已经死了,说不定连尸体都已经腐烂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谢谢你带我来看她们。」刘辩对李儒说:「现在请带我回去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李儒愣在原地。 月光落在刘辩的脸上,一片惨白。他罕见地没有任何表情,不悲伤,也不愤怒。他彷佛换了一个人,身体还是那个刘辩,灵魂却被彻底改变了。 「辛言……别这样……」刘辩这种万念俱灰的样子,让李儒方寸大乱,「都是我的错,全都怪我,是我不好!对不起,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刘辩说得非常绝对。 李儒的心一下就凉了。 「因为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去原谅。你不过是董卓的走狗,花力气来恨你实在是太蠢了。我的仇人是董卓。」刘辩违心的说着。在他眼里,李儒和董卓一样不能原谅,但他现在的目标是董卓。 「辛言……」 「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无能,让董卓有机可趁,我和家人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都是我的错。可惜,我现在除了默默地诅咒董卓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刘辩自嘲地说:「这几天病倒了,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怕死,这样的我,连化成厉鬼去复仇都做不到。我没有脸站在这里,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的病好起来?」 「不准你这么说!你不能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刘辩在李儒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忍不住笑了。淡淡的,带着一丝残忍的笑容。他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原来要控制李儒,并不是那么困难。刘辩完全相信丁婶的话了,他的确可以好好利用眼前这个男人。 「回去吧,我冷!」全身无力地靠在李儒怀里,刘辩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顾不得刘辩手中的泥泞,李儒搂住他,策马返回。 到了地底的住所,李儒将昏睡过去的刘辩安置在床上。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孔,不由心浮气躁。 他原本只是想带刘辩出去散散心,帮他了却一桩心愿,结果却让他更加心灰意冷。为什么他总是弄巧成拙? 「大哥,你不用担心。他不是说了他怕死吗?不会有事的。」一直跟着李儒的的男人,忍不住安慰他。 「就算人没死,心死了还不是一样!」 知道李儒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男人只好退了下去。 李儒为刘辩清洗手上的泥土,看到那些被碎石割出来的伤口,心疼不已。 他除去衣衫鞋袜,躺到刘辩身边,将他揽进自己怀中。手臂被刘辩压着,很快就麻木了,李儒却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夜里,刘辩被噩梦所袭,惊叫哭泣,李儒慌张地叫醒了他。问他梦见了什么,他却如同木偶一般僵硬沉默。 可当李儒放弃追问,想要搂着他重新入眠时,他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梦见董卓杀了刘协。」 董卓已经取代了李儒,成为刘辩新的梦魇。 李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诸事不顺。 首先是刘辩夜不安枕,噩梦一天多过一天。李儒陪在他身边,也跟着睡不踏实。一听到他不对劲就立刻将他叫醒,搂在怀中安慰,每每这样折腾一回都要花去大半夜的时间。 睡眠不足,李儒顶多是脸色差一点,可刘辩却迅速消瘦下去。本来就没几两肉的身体,现在已经差不多皮包骨了。看得李儒心如刀绞。 再来,是董卓连续两次遇刺,第一次的伍孚充其量只是名莽夫,而第二次却是以智谋闻名的骁骑校尉曹操。 李儒之前见过曹操几次,知道他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如果冲动跑来刺杀董卓,实在有违常理。除非,有人在背后与他一起谋划。 会是何人呢?李儒查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头绪。 董卓欺天废主在先,虐杀百姓在后,恨他的人早就遍地都是。可那些人全都躲在暗处,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揪不出半根寒毛。 这些暂且不说,刺客曹操还从追兵手中逃脱了。这让董卓大为光火,连累李儒也被训斥了好几回。 李儒一直保持着极佳的耐性,心里也开始盘算离开的事情了。 他一心向上爬只是为了得到刘辩,现在刘辩已经在他身边,他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在官场混下去。他不可能像其它大臣那样告老还乡,所以要好好考虑如何在董卓的眼皮底下安全脱身的问题。 董卓的气数已见颓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来个替天行道的,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晚,刘辩再次被噩梦惊醒。李儒试着用这话安慰他。 刘辩听到后却问:「我有命等到那一天吗?」 李儒想说「有」,但喉咙却像被人卡住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协儿会有命等到那一天吗?」刘辩又问。 李儒用力吻住了他的唇,不让他继续提出这种透着绝望的问题。渐渐的,那一吻有些变质了。 李儒虽然每天陪在刘辩身边,但他十分克制,不想让自己的冲动伤害到仍然虚弱的刘辩。但双手直接触上刘辩的皮肤,李儒沉沦了。 原本十分排斥这种亲密行为的刘辩,这次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他只是闭上眼,不响应,不拒绝,一脸麻木。 李儒不甘心,于是他再次藉助了催情油的力量,成功引燃了刘辩的激情。 除不去他心头的阴霾,能和他一起拥有这短暂的快乐也是好的。李儒抱着这样的想法,细心抚慰刘辩的身体,看他咬着牙关,被情欲熏染得泪水涟涟,李儒更加难以自恃。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刘辩沉默地打开身体,李儒沉默地进入他。空气里只有低沉压抑的喘息,像两个同时溺水的人在相互支撑,却无力脱困。 直到高chao的瞬间,李儒才听见刘辩悲凄地呼喊。 「救我——」 短短的两个字,划出长长的尾音。李儒的心被划开了,里面汩汩冒出的是比鲜血还要浓稠的东西。 那之后,刘辩睡得很沉,李儒却一整夜都无法合眼。 李儒猜到董卓好景不长,却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这天,他收到了一告急文书:以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首的众诸侯已经联合起兵,共同讨伐董卓,如今兵临汜水关下。 董卓得知这个消息,大惊失色。自他专权以来,要讨伐他的消息一直不绝于耳,但像这般大张旗鼓的还是第一次。 吕布主动请缨出战,但最后董卓启用了无甚名声的华雄。 华雄一去便立了战功,董卓立刻松了口气,李儒却没有他乐观。袁绍这次来势汹汹,不可能因为一两次挫败就偃旗息鼓。不过李儒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抽身退出的时机到了。 李儒与义弟梁广——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一起讨论许久之后,终于订下了一套出逃隐居的计划。 他没有告诉刘辩这些,但把袁绍起兵攻打董卓的事说了,他希望刘辩听到这个消息能稍稍高兴一些。谁知,这个消息却令刘辩加倍忧虑起来。 「袁绍会成功吗?协儿怎么办?董卓会不会拿他出气,或是用他做挡箭牌?」刘辩很激动,全身都在颤抖,「你能保护协儿吗?」 这么说着,刘辩突然扑到李儒身上,抱着他又亲又啃,甚至解开自己的衣裳,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求你保护好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儒惊呆了,不得不把他困在自己怀中,制止他失去理智的行为。 「不要让董卓伤害协儿!不要让他伤害我唯一的弟弟……」刘辩呜咽着恳求,无助得好似迷途羔羊。 李儒想帮他。他知道自己做得到。如果他去做的话。 刘辩渐渐安静下来。一直没有等到李儒的回答,他有些忐忑,怕自己表现得过头了,会适得其反。 其实他根本不用担心,因为李儒已经完全被他的痛苦左右。 「别担心,我会为你保护他的。」 「真的?你会为协儿除去董卓?」刘辩满是期待地看着李儒。 李儒为他擦去眼角的眼水,说:「如果你想我这么做的话……」 「你要做袁绍的内应吗?如果联合袁绍,应该可以轻易……」 「不要说了,都交给我吧!」 李儒的双手很用力,刘辩被他搂着,骨头都被勒得发疼了。他不能确定,李儒是真的要帮他,还是在敷衍他。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他终于能为家人做点什么了,哪怕代价是他的身体和尊严。 再次接到前方的告急文书,董卓急聚李儒、吕布商议。 原来是华雄突然被同样名不见经传的关羽斩杀,汜水关重新陷入危机。 相较吕布,董卓在战术谋略上更加倚重李儒,所以当李儒提议董卓亲赴战场时,他很快就同意了。 「贼军现在以袁绍为首,他的叔叔袁隗又是朝中太傅,倘若这叔侄俩里应外合,对丞相就是大大的不利。所以,可以先派人将其除去。」 让董卓涉险是第一步,李儒还得想办法加深董卓与袁绍的私人仇怨。这样才能让事情更顺利地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有道理,我这就差人去办。」董卓完全同意了李儒的提议。 就这样,太傅袁隗一家不分老幼,全被董卓诛绝。同时,穷凶极恶的董卓还下令,将袁隗的首级送去汜水关悬挂示威。 两天后,董卓领兵二十万,分两路出征。一路五万人马由属下带去支援汜水关,一路十五万人马由他自己率领,驻扎在距洛阳城五十里的虎牢关。李儒、吕布都跟在董卓身边。 李儒走后,刘辩一天比一天焦躁,总是忍不住向丁婶打听战场的消息,可丁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对此知之甚少。刘辩不得已,只能去问梁广。 谁知,梁广不答反问:「你到底是关心我大哥,还是只想知道董卓的消息?」 刘辩哑然。 梁广的眼神让他没有说谎的勇气,更不敢实话实说。他根本没想过李儒的生死,他关心只是董卓的下场。 刘辩的沉默让梁广很是不悦。只见他凶神恶煞地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不屑地「哼」一声,拂袖而去。 后来,丁婶告诉刘辩,梁广与李儒是在兵营相识。两人名义上是拜把兄弟,但梁广更多的是以仆人自居,因为李儒不止一次救了梁广的性命,所以他对李儒可谓忠心耿耿。 唯恐自己想要利用李儒的心思被梁广看穿,刘辩开始小心避免与他再有接触。 第九章 袁绍的军队气势如虹。吕布在虎劳关虽然赢了几个回合,但随后便吃了败仗,被敌人赶回关内。 董卓见状,企图拉拢袁绍麾下大将孙坚以挽回局面,结果遭到拒绝。董卓恼怒的同时,深感不安,以战局来看,他很可能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李儒趁机劝说董卓:「温侯新败,士兵势气受挫。丞相不如退兵,回洛阳将帝都迁至长安。」 「迁都?」李儒的提议让董卓十分惊讶。 「近日我在街市上听到一则童谣,说:『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放可无斯难。』我想这『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传一十二帝。而『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帝旺于东都洛阳,今亦一十二帝。运势转这一轮,又回到了长安。 「如果丞相将帝都迁回长安,顺应天意,一定可以平安避过此劫。」 李儒说得头头是道,董卓顿感茅塞顿开:「有道理!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说风就是雨,董卓连夜就带着吕布、李儒赶回洛阳,第二天便在朝堂上宣布迁都一事。 迁都不是小事。仅仅以洛阳气数已尽,旺气转回长安为由,就要迁移都城,动摇国之根本,实在荒谬。 众臣的反对全在李儒意料之中。但李儒并不担心董卓会改变主意,因为他太了解那个人,越是阻力大的事情,他就越喜欢一意孤行。 果然,董卓在朝堂上与众臣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干脆大开杀戒,以彰权威。见有人因此丧命,反对的声音立刻平息下去,迁都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董卓颁下命令,限来日便行。 这时,李儒又上前建议道:「现在国库空虚,钱粮紧缺,洛阳富户极多,财物都可收缴充公。而且,袁绍贼军在城中也有一些亲朋党羽,丞相大可杀了他们,抄其家产,必定收获颇丰。」 李儒一席话,听得众臣一身冷汗。这次追随袁绍起义的均是各地诸侯,洛阳城里与他们有过联系的绝对不是少数,如果董卓真的采用李儒的意见,洛阳城里势必血流成河!那样实在是太狠毒了。 想是这么想,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反对李儒意见。董卓本就爱财,有人这么提议,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很快,整个洛阳就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数千家洛阳富户被斩杀于城外,家财尽数收归董卓囊中,数百万洛阳百姓也被军队拖押,前赴长安。 不仅如此,董卓还放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放火烧毁房屋、宗庙、官府,连皇帝住的南北二宫也被烧成了焦土。最后,董卓甚至指使吕布掘了先皇及后妃的陵寝,取出陪葬的珍宝。 之后,董卓便带着千余车金银财宝,押着皇帝刘协一起去了长安。 与此同时,刘辩也被梁广和丁婶带着,离开洛阳,直奔长安。 一路上丁婶总是给他吃一些令他昏昏欲睡的东西,让他没什么机会去关注外面的事。若不是那天夜里听到梁广与李儒的争执,他根本不知道出了这么多的事。 「大哥,外面都在传怂恿董卓迁都的人是你,那些杀富户夺财、烧毁洛阳城的主意也是你出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梁广的声音很高,刘辩躺在房里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听不清的是李儒的回答。 「大哥,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死了多少人?洛阳城的土地全被人血给染红了,城里的百姓活着到长安的连一半都不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门外只有梁广的咆哮,刘辩还是听不到李儒的回答。 「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达成那个男人的心愿?你这样下去,董卓还没死,你就会被人挫骨扬灰的!」 那个男人是谁?刘辩有些胡涂。 洛阳城被烧了,死了很多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刘辩满胸疑惑,挣扎着坐起身来。 不等他下床,李儒就推门进来了。 「醒了吗?饿不饿?」很自然地摸了摸刘辩的头发,李儒拿起罩衫为他披上。 「你和梁广在说什么?」刘辩问。 李儒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刘辩搂进怀中。 枕在他的肩头,刘辩突然感觉到他的胸腔里有一股强烈起伏的情绪,不等刘辩弄清那是什么,李儒就已经将他压倒在床褥之中。 他的亲吻还算温柔,手上的动作却显得有些急切。就在刘辩犹豫着要不要接受的时候,李儒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衣服里面。 刘辩打了个寒噤,因为李儒的手太凉了。像一块冰,从他的胸前一直滑到小腹,然后从脐下一直溜到两腿之间。嘴里的舌头却是热的,烙铁一般烧灼着他的口腔,依照牙齿的排列,一颗一颗绵延开来。 这两种极端的感觉拉扯着刘辩的神经,彷佛是在试探哪一种更能引起他的共鸣。 还是手掌占了上风,当它在刘辩那处羞耻的地方用力揉搓,令寒气猛地窜遍了全身,冻得他的血液都凝固了。 与其说这是「共鸣」,不如说「排斥」更为贴切。刘辩的不情愿,由不得李儒不去察觉,于是他停了下来,直视刘辩的双眼。 「我会为你消灭董卓,把大汉江山还给刘协。」李儒坚定而慎重地说着,既是许诺,也是誓言:「我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一切,哪怕这会让我万劫不复,我也绝不后悔。」 刘辩看着他,身体冷得更加厉害。 「我想要的只有你,所以……让我爱你,并让我假装……你也爱我。」 他们的距离很近,刘辩看清了李儒眼中的每一丝波动。 那些晶莹的是什么?不等刘辩确认,李儒埋下了头。 身体被撕裂了。这次没有催情油,刘辩清晰地体验到被李儒占有的滋味,每一次抽动都像是永不歇止的折磨,让rou体痛苦,让精神崩溃。 刘辩没有哭,他只是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眼。 这是一次交换。他用身体换来董卓的灭亡。 还能拥有这样的机会是他的幸运。他感谢丁婶点醒了他,让他明白除了成为一名傀儡之外,他还有其它选择。 不知道李儒是不是看穿了一点,所以这晚格外粗暴。正面的交媾不能满足他,他便让刘辩趴倒在床上,从背后猛烈地贯穿他的身体。 刘辩的脸埋在被子里,感觉李儒的一只手一直摁在他的背上,另一只手又在不断拉高他的臀部。明明是面朝下的姿势,腰部的负担却比仰躺更甚。 「不要,好痛……不要……呜呜……」刘辩终于还是忍不住哭着求饶了。 那哭声刚传到李儒的耳朵里,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不过并没有抽离。接着,刘辩感觉李儒的胸膛贴到他的背上,他的唇也迭在了他的耳边。 「忍一忍,很快就好。」 李儒的嗓音沙哑到几近无声,刘辩听着直冒鸡皮疙瘩。 「真的很痛!求求你,放开我!」李儒的侵占已经升级为酷刑,刘辩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皮肉之苦。 李儒试着安抚他:「别怕,很快就好。」 「好痛啊!我恨你,我恨你!放开我!」刘辩狂躁起来,拼命挣扎。 「不!我不放!」李儒一把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望着自己,恶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之前你在天上,我在地底,差别犹如云泥,我爬不上去,只好把你拉下来。你恨我怨我都可以,反正我已经把你拽下来了,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你!不放开,绝不放开!」 说话间,李儒抱着刘辩侧躺下来,继续未完的激情。 身体不再悬空,刘辩的负担稍稍减轻了。可此时的他已经无心再想仍在体内肆虐的「凶器」,脑子里全是刚才听到的那番话。 他突然意识到,他与李儒的纠缠可能永远都到不了尽头。抓住床单的一角偷偷塞进自己嘴里,刘辩狠狠地咬住它,泪如泉涌。 「别哭,我愿为你赴汤蹈火,再所不惜。只求你……不要拒绝我……」 李儒对刘辩还是怜惜的。强硬过后,又开始好言恳求,动作也温柔了不少,而且试着挑动刘辩的欲望。不过,被刘辩拒绝了。 快感让人麻痹,疼痛使人清醒。他需要清醒,只是那清醒并没有维持太久。 当刘辩再醒过来的时候,李儒已经不知所踪。他穿着干净的衣衫,盖着新换的被褥,只有体内明显的酸痛,还在提醒他昨夜发生过什么。 虽然身体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刘辩仍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在床上躺得够久了,加上昨晚的事,让他一刻也不想在床上多待。 刚走出去,一阵冷风吹得刘辩打了个寒噤。好在还有阳光,虽然不是太强烈,却多少有了温暖的气息。 这应该是一处远离城郭的宅子,四周都很安静。 小小的院落,矮矮的土墙。刘辩怀疑自己随随便便就能翻墙出去,只是出去了之后,又能怎样?李儒应该会派人追吧? 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跑不到太远的地方。就算真能侥幸逃脱,李儒会不会想尽办法去对付刘协,以解心头之恨?他不能冒这个险。 久居地底,刘辩差点忘了站在光明中是什么感觉。视线终于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事物,让他感动莫名,却也十分吃力。 双眼在经过太长时间黑暗之后,变得不太能适应光明,刘辩不得不闭上眼,以减轻刺痛。 「我不会你得逞的。」梁广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刘辩转过身,模糊地看到他脸上的愤怒。 「你利用我大哥对你的感情,让他为你铲除董卓。你明知董卓现在只手遮天,还要让我大哥去冒这个险。你知不知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已经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弄得天怒人怨都不肯罢手。」 对于梁广指控的内容,刘辩并不了解。但知道李儒真的开始动手铲除董卓,刘辩忍不住笑了。 他的笑容更加刺激了梁广。 梁广突然冲了上来,狠狠掐住了刘辩的脖子。 「大哥不惜牺牲无辜百姓,用杀戮来激起他们对董卓的仇恨,加速董卓的灭亡。都是你,都是你!是你让他抛弃了道德与良知,是你让他如此泯灭人性!你这个魔鬼,妖孽,不祥之人!你去死吧!」 空气稀薄起来,刘辩感觉全身的力气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流逝。耳边全是梁广的咆哮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忘了挣扎,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根本不想挣扎。 「光当——」 随着一声轻脆的声响,李儒手中的青铜酒樽落到了地上。 「李大人,这么快就醉了吗?」 听到王允带着一丝嘲弄的「关心」,李儒回了一个微笑,「我本就不胜酒力,哪比得上司徒大人。」 「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你多喝几次,自然就能胜过王大人了。」一同饮宴的董卓将自己手里的杯子塞进李儒手里,然后拿起酒壶将杯中倒满,说:「喝了它!我董卓的女婿,不准说出不胜酒力这种话!」 看出董卓已有醉意,李儒也不好拂逆,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座大臣纷纷叫好,被打断的歌舞也再度继续下去。 李儒感觉酒液滑入了他的胃部,掀起令人不适的灼痛,但他没有醉。刚才让他连酒樽都拿不稳的,不是美酒,而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那心悸一瞬间就过去了,他现在再抚胸口,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个,李儒重新融入到酒宴之中,与董卓的追随者们高谈阔论,浪费人生。 从午后到夜晚,就在李儒感到如坐针毡的时候,四周交谈畅饮的大臣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原来,是王允家的压轴歌姬出场了。 红衣旋转,宛若仙子下凡,就算不提此女的容颜,她的舞姿也足够艳惊四座。所以当她揭开面纱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上天给了她才华,也同样给了她的美貌,而且在她青春年少的时候。神恩造就的完美,让人不得不去惊叹。 「此女何人?」董卓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王允答道:「歌伎貂蝉也。」 董卓又问:「能唱否?」 王允点头,立刻命貂蝉执檀板低声吟唱一曲。 所有人都沉醉在她的声音里,除了李儒。他注意到吕布的神色不对,那不是初见美人时的惊艳眼神,李儒从他眼中看到了心爱之人被夺走的愤怒。 堂上,王允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貂蝉献给了董卓。董卓得此美人,笑得全身肥肉乱颤。吕布则是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顺理成章的,王允派人将貂蝉送去了相府,而董卓也迫不及待地跟着告辞。 李儒没有错过貂蝉临走时对吕布投去的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难道他们早有前缘?李儒忍不住这样猜测。 王允非常狗腿地要求送董卓回相府。李儒借口酒醉头晕,没有陪同。 李儒回到家中,妻子董纤娘正在为他缝制新衣。见丈夫满身酒味,她立刻命人弄来了醒酒汤。她的无微不至,让李儒顿时心生愧疚。 「别缝了,夜里干这个太伤眼睛。」李儒想拿走了妻子手中的衣服。 董纤娘不让,「不行。天气马上就要暖和了,再不缝好,你就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了。」 「去布庄请裁缝做便是了。」 「呵呵,不是我自夸,裁缝可没有我手巧。」董纤娘说着,拿起衣服在李儒肩上比了一下,然后略带娇羞地说:「而且,我喜欢让我的男人穿着我做的衣服。」 李儒的心被刺痛了。他欠这个女人的,这辈子都无法还上。 「纤娘,」握住妻子的手,李儒郑重地说:「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妳一定要找个好男人嫁了,让他好好疼妳,给妳幸福。」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李儒这么说,董纤娘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没什么,我是说如果。」 「好好的怎么说这些?」 「真的没什么,妳不用担心。」 「是不是那群叛贼又打过来了?父亲要派你去应战吗?」 「不是。叛贼现在正忙着窝里斗,丞相大人几乎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儒此话不假。袁绍那些人虽然打着为国除贼的旗帜,可一旦牵扯到各自利益,就争得头破血流,互不相让。 董卓舍弃洛阳之后,汜水关的守关将领就投降了,众诸侯很快直闯洛阳。曾经刺杀董卓的曹操也在这次起兵伐董的大军之中。在他带兵追赶董卓之时,孙坚意外在皇宫旧址中找到了早前遗失的传国玉玺。 国玺乃皇权象征,有野心的人得到它,自然会有点想法。孙坚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保有玉玺,再图大事,结果被人出卖,弄得与袁绍反目成仇。 曹操追杀董卓格外卖力,一直从洛阳追到了荥阳地方,不过后来中了李儒设下的埋伏,被吕布打得落花流水。大约是不见袁绍派兵支持,生了嫌隙,所以很快便与袁绍分道扬镳。 不仅如此,其它同盟者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状况百出。袁绍见人心已散,便领兵拔寨,离开了洛阳。 接着,玉玺的事又引发了诸侯们的另一场混战,孙坚也被杀了。 在李儒的建议下,董卓藉刘协的天子之名,调解了袁绍与北平太守公孙瓒之间的争端,间接收服了他们。 一如李儒所料,为了利益,袁绍可以连之前屠亲之恨都不去计较。 总之,董卓最大的危机,就这样顺利解除了。真不知是老天爷瞎了眼,还是他真的鸿运当头。 李儒忍不住腹诽那个藏匿玉玺的孙坚,如果不是他起了私心,事情也不会这么快急转直下。他更恨自己,费尽心思让董卓失去民心,以身犯险,结果却不得不在逃亡的时候为他出谋划策,击退追兵。因为那时候董卓如果被杀,他自己也免不了要陪葬。 至于后来提醒董卓收服袁绍与公孙瓒,则是为了让那两个愚蠢的家伙停止鹬蚌之争,为董卓埋个隐患。 「夫君?」李儒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董纤娘越发担心起来。 「我没事。时间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这晚,李儒躺在妻子身边,脑子里一直在想如何对付董卓的事。而董纤娘一整晚都牢牢握住丈夫的手,为他临睡前那番说话忐忑不安。 第十章 两天后,李儒去看刘辩,发现他脖子上有严重的瘀伤。不难看出来,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才会弄出那样的痕迹。 「怎么回事?」 「梁广想杀我,丁婶阻止了他。」 平静的回答从刘辩唇中逸出,他坐在阳光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李儒不自觉地将它解读成一种遗憾,这让他心惊肉跳。 「我还活着,就别去找他麻烦了。」刘辩制止了李儒去找梁广兴师问罪的举动,「他会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李儒很清楚梁广是在维护他,可他伤害了刘辩,这是李儒绝对不能容忍的。 「听说,这次迁都……你害死了许多人。」刘辩站起来,略显蹒跚地走到李儒面前,问道:「这是我的错吗?」 「不,是我的错。」 「那你会不会继续错下去?」 「一天没有达成你的心愿,我就不会收手。」看着刘辩的眼睛,李儒说得十分坚定。 脑海里再次回想起梁广的咒骂,刘辩恍惚了。心痛之余,竟有几分动容。 聪明如李儒,一定知道他在利用他。既然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甘心被利用? 「那……作为回报,我会陪你一起下地狱的。」 自然而然就说了这句话,连刘辩自己都有点意外。不过,话已出口,就没必要再收回了。他的悲惨是因李儒而起,而李儒的罪孽是因他而起。 刘辩不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前世的因果,但他知道,与这个男人共堕十八层地狱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对于李儒来说,能听到这番话,绝对是一个值得欣喜的意外。哪怕这仅仅是刘辩为了利用他而增加的一点小筹码,他也毫不在乎。 「我很贪心。」轻轻抚摸着刘辩脖子上的痕迹,李儒要求道:「在入地狱之前,也请一直陪着我,做我的辛言。」 「我有能力说『不』吗?」 刘辩闭上眼,任凭索取。 *** 在长安站稳脚跟之后,董卓越加骄横,自号为尚父,出入仪仗形同天子。他不但把董家大大小小的亲戚统统封赏了一遍,还在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处,建下规模与长安有得一比的郿坞城。 董卓将所有掠来的金银财宝、粮食谷物屯积其中,然后带着全部家人住了进去。来往长安都有百官迎送,俨然帝王作派。 李儒将董纤娘送到了郿坞,自己则以公务繁忙、郿坞路远为由,留在了长安。其实,他是放不下刘辩,而且搬到郿坞就等于天天在董卓眼皮底下,难免行事不便。 董卓自纳貂蝉之后,为色所迷,差不多一个月都未理政事。朝臣惶恐,拜托李儒前去劝谏。 李儒虽然巴不得董卓就这么一直沉迷下去,但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就在李儒前往丞相府求见董卓的时候,正好遇上大怒而出的吕布。原来,是董卓责难吕布,说他勾引貂蝉。 这小小的貂蝉,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挑起了董、吕二人的争端,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李儒怀着试探的意思,向董卓进言:「丞相欲取天下,怎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责难温侯?要是他有二心,只怕大事难成。」 吕布的重要,董卓还是清楚的,当下问道:「那怎么办?」 「赐他些金帛好礼,好言安慰,应该没事的。」 董卓点头。第二天便按李儒的提议,安抚了吕布。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李儒却始终无法忽略。貂蝉是王允献给董卓的,联系之前对他的猜测,李儒感觉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在朝臣的再三劝谏之下,董卓总算开始入朝议事。 这日,董卓按例进宫面圣。吕布与李儒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后。 长安宫殿不似洛阳奢华,但磅礴气势仍在。看刘协立于其中,李儒隐隐感觉到一股王者之气。 看来,接踵的苦难已经让他得到了很好的磨练,如今的刘协比以前更为内敛,个头长高了不少,身体看上去也结实了,气色更是比以前好上几倍。 见他与董卓攀谈,进退得宜,张驰有度,李儒相信等到实权在握,他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只顾着观察刘协,李儒没留意其它,直到董卓开始四下张望,李儒才发现吕布不见了。 董卓匆匆结束面谈,疾走离去,李儒跟在他后头,不经意看到刘协唇边的笑意。 那是胜利在望时才会有的笑容。 再说董卓,离宫后便径直赶回相府。李儒比他晚一步,入府就听仆人说董卓怒气冲冲去了后园。 李儒立刻走去后园,正碰上吕布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李儒拦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吕布回答董卓要杀他。 不清楚董卓对吕布痛下杀手的原因,但李儒出于本能放走了吕布。如果吕布与董卓反目,那董卓就离末日不远了。 转念间,李儒听到了董卓愤怒的叫喊:「吕布,纳命来!」 没有多想,李儒狂奔过去,硬生生地与董卓撞了个正着,将他撞倒在地。 「李儒该死。听闻恩相与温侯起了争执,本想过来劝解,结果不小心撞到恩相,死罪、死罪!」将董卓搀起来,李儒连忙认错。 董卓摇头,气喘吁吁地找了个地方坐定歇息。「吕布那小子,居然还敢调戏貂蝉,我一定要杀了他!」 「此言差矣!恩相可曾听过昔日楚庄王的绝缨之会?」李儒道:「楚庄王放过了调戏他爱姬的蒋雄,后来他被秦军所困,全靠蒋雄拼死将他救下。 「貂蝉只是一名小妾,吕布却是恩相的心腹猛将。如果恩相能就此将貂蝉赐予吕布,吕布必定会感恩不尽,今后一定会如蒋雄效忠楚庄王一般效忠于您!」 董卓沉默了,很是犹豫,好半天才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再想想。」 李儒当然不愿他再想,他最好现在就提着刀追出去,与吕布斗个你死我活。不过看董卓冷静下来,李儒也不着急,他会劝说董卓,本就是以退为进。 依董卓的个性,越是应该舍弃的东西,就越是无法舍弃。何况,还有貂蝉在背后,那个女人绝不可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挑起的事端就这么平息下去。 突然想到了王允与刘协,李儒有些明白他们的如意算盘是什么了。 隔天,李儒提出要送貂蝉去吕布那里。不出所料,董卓果然舍不得。尽管如此,李儒还是装模作样地说:「请恩相不要被妇人之言迷惑!」 「如果将你的妻子送给吕布,你会愿意吗?」董卓反问李儒。 李儒没有回答。他想到了刘辩。如果有人让他把刘辩送人,他只怕会杀了那人泄愤吧? 「貂蝉之事不许再说了。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把你砍了!」董卓丢下这句话,便登车起驾,离开长安,奔赴郿坞。 李儒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直到董卓的车驾消失在视野中,才讪笑着,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都得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 自从李儒知道梁广对刘辩不利之后,刘辩就再也没有见过梁广。 听丁婶说,是李儒将梁广打发走了。 刘辩觉得好笑。那个男人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伤害,却从不在意自己会伤到他,这种矛盾的家伙,真是令人费解的存在啊! 在院子里站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刘辩才慢慢走进屋里。推门而入的瞬间,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 除了最初的惊吓,刘辩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十分熟悉这个怀抱。仅仅是被抱住,他就能分辨出来人是谁。 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刘辩仰起头,方便身后的人亲吻自己的脖子。衣服随后被解开,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刘辩任他尽情抚摸自己的身体。 已经习惯了男人的求欢,即使没有催情油的帮助,刘辩也能被他顺利带入状态。流血或昏倒这样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了,男人学会了适度与节制。而刘辩,不能说乐在其中,但至少不会再让性事变成对方一个人的事。 至于男人是谁,除了李儒也不会有第二人选。而他最近每次过来,几乎都是以这个为目的。两人之间,甚至不需要交谈。 「刘协比我想象中聪明。」这一次,李儒意外地说起了这个。 身体还在不断被人攻占,刘辩的意识有些分散,过了好久才凝住神,回了句:「是吗?」 「我在配合他的计策。董卓的大限,为期不远了。」说完,李儒用两手握住刘辩的双腕,低头纠缠刘辩的唇舌,让他无心再对这件事吐出一词半句。 直到刘辩颤栗着攀上高峰,李儒才放开他,然后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三个字。 刘辩有些恍惚,神色迷离,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李儒的眼神暗了暗,然后继续投入到澎湃的激情之中。 刘辩被动地承受着,闭紧了双眼。 他和李儒的关系,只是囚徒与狱卒。「我爱你」这种话,永远不会是他们之间的话题。 *** 春季多雨,董纤娘成日被困在屋里,总觉得胸闷气短。 算算时日,她与夫君已经有两个月未曾谋面。耐不住思念,董纤娘打算去一趟长安。 郿坞到长安路途不短,必须找人护送。当董纤娘得知父亲董卓也要去长安,就立刻前去要求同行。董卓爱护女儿,自然应允。 路上,董纤娘听说父亲此次去长安,是因为当今天子欲将皇位禅让于他,这让董纤娘深感不安。 她虽不是男子,却也清楚现在时局动乱,那些一心护主的诸侯,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让刘家江山改为董姓,就算父亲真的顺利登上大位,日后也未必坐得安稳。 不过,这些看法董纤娘仅仅是想想而已。她不可能跑去提醒父亲这些,她的父亲也不可能理会这种提醒。 因为乘坐的马车出了点状况,董纤娘比父亲晚一天到达。谁知,就是在这一天之内,长安城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入城之后,董纤娘先是听到了父亲的死讯,之后又得知丈夫被家奴捆送刑场的消息。 她崩溃了,像疯了一样冲去刑场。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李儒身首异处,若不是有随从死死抓住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喊,也许她已经被兵士发现,陪丈夫共赴黄泉。 被拖到一处无人的小巷,随从放开了董纤娘。没有了阻碍,董纤娘开始号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她跪在地上,拼命捶打着地面,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因为罪有应得。」随从冷冷地回答了她。 董纤娘抽搐着,难以置信地看向随从,看细雨一点点沾湿了他的络腮胡。 「吕布联合司徒王允,合力擒住了董卓,然后在百姓面前处死了他。听说他死得很惨,不但被砍了脑袋,还被施以火焚。路旁的百姓都对他的尸体丢石头,有的还跑上前去又踩又踢。」丁婶表情平静地说着,言语间透着一丝畅快。 「那董卓的余党,都肃清了吗?」刘辩想问李儒,却觉得无法开口。 「该抓的抓了,该砍的砍了。」丁婶望着他,略带同情地说:「李大人应该早就察觉到吕布他们的计谋,所以董卓刚回长安时,他称病躲在家里,没有出去迎接。不过,他家的仆人出卖了他,把他绑去交给了吕布,然后就被……」 就算丁婶不说,刘辩也猜到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他是觉得疑惑:「他为什么不逃走?」 「除了董卓,百姓最恨的就是他,哪里逃得掉?」不想再说下去,丁婶开始催促刘辩收拾行李。 董卓和李儒被杀是昨天的事,但他们今天才得到消息。丁婶当机立断,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告诉刘辩,李儒对他早有安排,就算他有不测,刘辩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刘辩没有多问,也没有拒绝,只是浑浑噩噩地任丁婶安置。 父亲与丈夫被杀后的第三天,董纤娘终于摆脱了一直牢牢看住她的随从,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 一路上,她根本不用刻意去打听任何消息,因为百姓嘴里谈论的都是董家的覆灭。 郿坞被毁了,董氏族人一律被诛杀,家产由官府抄没。董卓已被烧成灰烬,李儒等同党则被抛尸于乱葬岗。 董纤娘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路踉跄奔跑,赶到了乱葬岗。面对堆积如山的尸体,横行的蝇蛆,还有不断散发出的强烈恶臭,董纤娘死死咬住双唇,毫不犹豫地开始了搜寻。 「不要找了,这么多尸体,妳找不到的!」随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想要制止她的盲目。 董纤娘不吭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随从无奈,只好开始帮她。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好几个时辰的努力,董纤娘发现了李儒的尸体。头颅已经不见了,但董纤娘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因为尸体穿的衣服,是她亲手为李儒缝制的。 「夫君……」 董纤娘哽咽着,抓住丈夫的手,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坚强。董纤娘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悲痛欲绝。 突然间,她止住了哭泣,抓着那只手左看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找到。 接着,她又慌张地抓起尸体的另一只手仔细察看。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董纤娘明明记得,丈夫的手背上有两排很深的牙印,而这具尸体的双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董纤娘呆住了,随即昏了过去。 董卓死了,李儒也死了,所有他憎恨的人,一夜之间全死了。丁婶的三言两语中,他们便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为何没有解脱的喜悦?为何还是到不了尽头? 李儒的死,并没有带走围困他的高墙。那些桎梏仍在,也许看不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隐形了,躲在空气里,一旦发现他想离去,便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这牢狱,到底是谁建的?不是李儒吗?为什么现在看来,倒像是他自己? 刘辩起初不明白,后来他想起了自己对李儒的承诺。 他曾经许诺,会陪李儒一起下地狱,而现在,李儒已经死了,他却还活着。刘辩忍不住去想,李儒在地狱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丁婶把刘辩带到了一个离长安很远的地方,一个地处偏僻的山沟,一个不过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 很早以前,李儒在这里置了田地,请了长工,算是这一带的大户。丁婶的儿子小宝就被他安置在这里,避世隐居,不受纷扰。如果不是李儒需要信得过的人来照顾刘辩,丁婶早就陪在儿子身边,不回洛阳了。 刘辩的到来,在这个小村落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和丁婶进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跑到村口来迎接。 民风淳朴的地方,百姓关系密切,又都不懂得掩饰,好奇心全部显露在言行之中。因为那里的小伙子没一个像刘辩这样细皮嫩肉的,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全都夸赞他模样俊俏。 刘辩被人看得窘了,说得羞了,躲在丁婶后面不敢抬头。 多亏了丁婶再三解释,说刘辩是李儒的弟弟,这误会才得以解除。可接踵而来的,竟是络绎不绝的媒婆队伍,全是来给刘辩说媳妇的,弄得他哭笑不得。 丁婶说,他现在是李家的二老爷,身家地位都让他在这里吃香得很,所以才会引来媒婆的觊觎。 刘辩听了,只觉尴尬。 丁婶还说,过去的种种都不要再去记起,活着就是福气。从今往后,他只须记得他是李辛言,然后让时间去冲淡一切,他便可以丢掉担负,轻松自在了。 刘辩知道丁婶说得有理。 时间的推手,的确可以带走很多东西。他已经记不清唐姬的容貌,遗忘了母亲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每夜每夜缠绕在他梦里,令他焦虑,令他恐惧。 「辛言,做我的辛言!」 「我不会放手的,绝不放手!」 「我在地狱等着你,你为何还不过来?」 …… 字字句句,像招魂的符咒,不停在刘辩的脑中回响。还有多久才可以摆脱这些?刘辩惨淡一笑。 让它了结吧!统统了结它! 将心一横,刘辩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样活着受折磨,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房间里没有刀剑,他找了半天,只发现一把半锈的剪刀。虽然锈了,但刀口还算锋利。 刘辩拿着它,先是对准了手腕,比划了半天觉得不太好,然后举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用力刺下去,应该会很痛吧?刘辩恍惚地想着,闭上眼,拿剪刀用力地刺向自己,就在他感觉刀尖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皮肤时,手却突然动弹不得了。 刘辩睁开眼,发现有两只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从身后抱住他的人,用低沉而愤怒地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那是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 刘辩怔了怔,答道:「陪你下地狱。」 圈住身体的双臂迅速收紧,刘辩觉得有些疼。下一刻,手里的剪刀就被抢走了,然后被狠狠地扔出了窗外。 刘辩听见那个低沉的声音在说:「不用着急,时候到了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全文完—— 希望 「李叔叔,你能帮我把小鸟送回家吗?」说话的是丁婶的儿子小宝。 刘辩低下头,看了看被小宝抓在手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雏鸟,然后抬起头,看了看远在树梢的鸟窝。 徒手爬树,是一个难题,尤其对一个从没爬过树,又有点畏高的人来说。 「为什么要送回去?你养着牠不好吗?」 「可是,我娘说,这么小的小鸟,离开爹娘身边会死的。」 「……」 刘辩很想直接告诉小宝,他做不到。可看到小宝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又犹豫了。 只是一棵树而已,也许不是那么难。 刘辩从小宝手中接过雏鸟,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然后将袖子挽上手肘,衣摆别在腰间,开始了艰难的尝试。 手要抠住,腿要夹紧,刘辩在心里默念着,一点一点往树上爬。耳朵里不停传来小宝的加油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让他忍不住越来越紧张。 没办法,刘辩只能努力地抱紧树干,强迫自己除了往上爬之外,不去想任何事情。 直到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裳,他才爬到了第一个树杈。比大腿还粗的树枝,让他有了落脚的地方,再往上爬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好不容易,刘辩终于站到了能碰到鸟窝的地方,当他兴奋地从怀中掏出小鸟,打算把牠放回窝里时,却发现那只小鸟已经死了。不知道是揣在怀里太久把牠闷死了,还是爬树的时候不小心压死的,总之是死了。 看那毛茸茸的小身体,就这么软软地瘫在掌心上,任他摇晃也没有半点动静,刘辩十分难过。 「叔叔,你把牠放回去了吗?」见刘辩停下了动作,小宝忍不住在地面扯着嗓子大喊,手舞足蹈的。 刘辩看着他,再看着手中的雏鸟,一时没了主意。 如果把死去的雏鸟放回窝里,那对牠的爹娘未免太残忍了;可要是不放,他又没办法对下面的小孩交代。 犹豫再三,刘辩将雏鸟重新揣回怀里,然后爬下了树。 「对不起,我不小心把牠弄死了。」刘辩非常抱歉地将雏鸟尸体还给小宝,「我们一起去把牠埋了好不好?」 小宝愣愣地看着雏鸟的尸体,「哇」地一下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牠会死?」 「我……」刘辩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坏蛋!」小宝给出了最直接的判断。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听!我不听!你是坏蛋,你是坏蛋!」小宝哭着喊着,一脸伤心地跑开了。 刘辩站在原地,手里抓着越来越冷的雏鸟尸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李儒找到树下的时候,刘辩正蹲在地上挖泥巴。他头发有些散乱,衣衫也在树上蹭得脏兮兮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在干什么?」 「把牠埋了。」 刘辩将雏鸟的尸体放进挖好的小坑,再把泥土一点一点盖上去。他认真的样子,就像在埋葬某位故人。 「小宝还是个孩子,你不用太在意他说的话。」李儒掏出帕子,为刘辩擦去额上的汗珠,又抓住他的手臂看了看。当刘辩爬树时,粗糙的树干在他手上刮出了不少红印子,看得李儒眉头拧成了结。 「你都知道了?」刘辩不甚在意地抽回手。 「他一回家就找丁婶告状,我正好在旁边。」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刘辩有些沮丧。 「人生就是如此。你成功计划了一切,并且按部就班,结果还是会大大超出你的预料。」李儒不无感慨地说:「最可悲的是,当你意识到有错误发生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刘辩知道李儒是在说母后与唐姬的事情。 他知道李儒一直都想让他了解,她们的死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了解和原谅,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无论李儒的忏悔多么诚恳,刘辩都无法遗忘过去。因为伤口太深,就算能痊愈,也会留下狰狞的疤痕。 「我知道。」 李儒当然知道。刘辩愿意与他一起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不是因为他放下了过去。 当所有爱的牵绊都不在了,敌人也会成为活下去的理由。 将刘辩揽入自己的怀中,李儒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他不指望刘辩能摆脱过去,所以他寄希望于李辛言。 只要等到刘辩忘了自己曾是刘辩,完完全全成为李辛言的时候,一切就会好起来。而在这之前,他会好好囚住他,不让他有机会逃离。 「辛言……」李儒在刘辩的唇间轻轻唤着。 「嗯?」被吻得晕乎乎的人,傻傻地应了一声。 「下次不许爬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