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 第1章 架在墙上的松明发出幽幽的火光,腾起的黑烟勾勒出妖异的形状。 吴玉提著裙裾一路急行,不慎踏上一块青苔,整个人向後滑倒。一双有力的手掌及时扶住她的双臂,稳住了她的身形。 吴玉瞥了一眼身後的男子,眼中没有感激,只有怨怼。男子不以为怵,面无表情地绕过她,先一步踏入阴冷潮湿的囚室。 刺鼻的霉腐气味扑面而来,男子皱了皱眉头,看向坐在墙角的人。 白色的囚服已呈青灰,蓬乱的须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可藏不住那鹰一般锐利的双眼。也许是连日的刑囚让那双眼睛略显混浊,可与生俱来的犀利视线却不曾有半点虚弱感。抬眼一扫,仍会让人觉得危险,仿佛那缚住他的手铐脚镣不过是小儿的玩具。 "抗天!"吴玉推在挡在门口的男人,扑到那名囚徒的面前。"抗天,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抗天......"言犹未尽,吴玉已是泪水涟涟。 "好了,我还没死,你哭什麽丧?"话是对著吴玉说的,可司徒抗天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著仍然站在牢门之处的男子。 身材单瘦,表情清冷,一袭藏青色的外衫把他苍白的脸庞衬得几分孱弱。他毫不畏缩地与司徒抗天对视,琥珀色的瞳仁静止到几近固化。 "你来做什麽?"司徒抗天问男子。 男子不语,只是迈步上前,放下手的食盒,将精致的菜式一一摆在司徒抗天的面前。 "你明天上路,做个饱鬼吧。"男子垂著头,声音波澜不惊。 司徒抗天挣扎著站起身来,想更前一步却被固定在地上的脚链制住。气恼之下只得一脚踢翻面前的碟碟碗碗,恨恨地问:"什麽意思?" "抗天,刑部的批文下来了,明日就要将你......将你斩首示众。"吴玉扶住司徒抗天,一阵硬咽。 司徒抗天一把推开吴玉,猛地揪住青衣男子的领口,说:"斩首示众,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男子别开头不愿与他对视,闭口不言。 "看著我!"司徒抗天怒吼,粗暴地扣住男子的下颚,强迫他看向自己,"你处心积虑的安排,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你就真的不能忘了辜家的事?" 男子闻言如遭雷击,灵秀的脸孔瞬间扭曲,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是姓辜的。" 悲怆的神情在司徒抗天的眉宇间一闪而过,随即被凶狠的表情替代,"好,好,好!你既然忘不了自己姓辜,那我今天就送你下去,让你们一家团聚!" 一指粗的铁链瞬间缠上男子修长的脖颈,司徒抗天双手一分,铁链随即勒紧。 男子本能地用双手扣住铁链,想掰开却敌不过司徒抗天的力气。只见他苍白的脸颊飞快涨得通红,筋脉鼓起,双唇大大张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司徒抗天狰狞的脸。 "抗天,杀了他,都是他害你落得如此田地,杀了他,杀了这个妖人。"一旁的吴玉见此情景非但不阻止,反而大加煽动,恨不得置那名男子於死地。 红了眼的司徒抗天根本听不清吴玉的叫喊,他的脑中有两个声音在疯狂对阵。 一个声音在吼:"杀了他,杀了他。" 另一个却在说:"不要伤他,不要伤他!" "为什麽?为什麽是你?为什麽?!"司徒抗天狂乱地挥动著铁链,清脆地碰撞声顿时不绝於耳。 男子随著司徒抗天暴虐的动作踉跄不止,琥珀色的双瞳渐渐灰暗、涣散。 "为什麽是你!"悲切的声音如同哭泣。 男子抬手,似乎想抚摸司徒抗天的脸,可那白皙的手腕却在一寸之遥的地方垂了下去。 "鸿儿!" 铁链随著司徒抗天撕心裂肺的叫喊瞬间松垮,男子的身体跟著软倒下来。 "鸿儿,鸿儿!" 司徒抗天一把将男子搂在怀中,拼命摇晃著他的身子,一心想把人摇醒。 "你醒醒,我不杀你,你醒醒!" 仿佛听到司徒抗天的哀求,辜鸿在一阵猛咳之後悠悠转醒,动了动唇舌想要说话。 司徒抗天伸手覆住他的嘴唇,抢先一步说道:"什麽也别说。就当我还你这条性命,什麽都别说了。" "......天......"辜鸿拉开司徒抗天的手,发出破碎的声音,神色复杂。 司徒抗天低头抵著他的额角,低声说:"什麽也别说了,罢了,罢了......"抚过辜鸿脖上那道被铁链勒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红痕,司徒抗天心中一阵绞痛。 罢了吧,还是舍不得伤他啊!暗自叹息著,司徒抗天俯首吻住了辜鸿的唇。 狂暴而蛮横的亲吻,执意席卷著辜鸿口中每一个角落。这是他的爱,他的痛,他的辜鸿! "啊──" 眼前的情景让吴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无法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切,无措之下抱头尖叫著奔出囚室,凄厉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不息。 辜鸿一惊,立时推开了司徒抗天,白皙的脸庞赤红一片。 "你走吧。"司徒抗天放开了辜鸿,声音寒过腊月的冰雪。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辜鸿敛去了全部表情,凝神看了司徒抗天一眼。 司徒抗天转身面壁,不再看他,说:"下辈子别让我再遇上你。" "彼此彼此。"留下最後这句话,辜鸿转身离去。 颓丧地看著来时的每一步,辜鸿只觉脚下越来越沈。走到户外的那一瞬那,刺目的阳光灼痛了他的双眼。 "你出来啦,快走快走!想翻天了还是怎麽的?又哭又闹的,存心给我找事儿啊!快走!"收了辜鸿银钱的牢头似乎正要进去驱赶他,一见人出来了就抱怨不断。 辜鸿僵直著身体,充耳不闻,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衙门。 一切都结束了...... 第2章 烟花三月是扬州最美的季节,柳回青眼,桃报春靥,一派欣欣向荣。 城郊的一座破庙里,乞丐们陆陆续续赶早入城,希望今日能混个温饱。 "傻子,喂,傻子!醒醒!城里的左善人家今天施粥,快跟我去领,迟了可就没了。" 一名起晚了的小乞丐踹了一脚窝在墙角的另一名乞丐,一边把松开的衣带系了系,一边顺带用衣袖擦了擦唇上的清鼻涕。看他半大的个头,顶多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 墙角的乞丐动了一下,迟钝地抬起头。他的头发蓬乱,灰灰白白地纠结在一起,黑黑的脸上不知积了多少陈年的污垢。从头到脚,惟一清晰的地方就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眨动著,像只受惊的小鹿。 "嘿,你磨蹭个什麽劲呀!还不走,回头饿了可别找我。" 大概是对"饿"这个字过於敏感,乞丐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到小乞丐的身边。 小乞丐冲著地上的两个破碗抬了抬下巴,说:"去,把你爷吃饭的家夥拿上,开路罗!" 乞丐听话地拾起摆在地上的两个破碗,紧紧地跟在小乞丐的身後。 左善人名叫左威,是扬州城内富甲一方的盐商。每逢初十,他便会在自家门口开铺施粥,凡家境贫困、三餐不济之人均可前去领取。到了年关的时候,他甚至会分发银钱或衣物,所以深受老百姓的爱戴。 左家的大宅位於城东,规模庞大,光是那张朱红的大门就有两人多高。门外伫立的石狮比官府的还要威武。 辰时未过,左家已是门庭若市。 "看吧,就是你慢得跟个乌龟一样,等下轮到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笨蛋!"狠狠地敲了一下乞丐的头,小乞丐焦急地又蹦又跳,张望前面长长的领粥队伍。 "不行,得想办法往前面插一插。傻子,你在这儿守著,我到前面去看看。" 被唤做傻子的乞丐怯怯地看著小乞丐,一脸茫然。 "啧,就是让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懂不懂?" 等不及傻子点头,小乞丐就跑到队伍的前面去了。傻子呆呆地站著,反射性地将抱住双臂,不敢动弹。等小乞丐回转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挤到了队伍外面。 "你怎麽站到这里来了?你猪啊!排个队都不会!"小乞丐忍不住破口大骂,傻子吓得连忙抱住头,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你,唉!怎麽会认识你这麽个倒霉东西。"心有不甘地低咒了一句,小乞丐悻悻地走到了之前的位置。 "大哥,麻烦让让,我之前是站在这里的。" 如竹蒿一样干瘦的男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小乞丐,没有出声。 "大哥,这是我的位置,你能不能......" "你说是你的就你的呀?" "你,我刚刚明明排在这里的。" "你排这儿?我可没看见。" "嘿!你这人怎麽不讲道理呀?我刚才明明排这里的,大家都看见了对吧?"小乞丐忍不住看向後面的,想听他们说了公道话。谁知後面的人也是一心想早一步领到粥,自然不会为小乞丐讲话,全都揣著明白装糊涂。 "看到了吧?滚滚滚,别在这里碍著我。" "你们,你们......"小乞丐气得小肩膀一抖一抖,伸手指著瘦高个儿说:"我刚刚明明让傻子站在这里的,你插队,要滚也是你滚。" "你自己不好好排队,叫个傻子来顶著,被挤出去活该。少在这儿嚷嚷,小心我揍你。"瘦高个儿一脸凶相,恐吓似地比了比拳头。 "打就打,怕你呀!"小乞丐急红了眼,挽起了袖子就要应战。 瘦高个儿瞟了一眼小乞丐,不屑地说:"就你那样儿还想跟我打,等你的牙长齐了吧。" 话一出口,四周的人一阵哄笑,小乞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地骂道:"他奶奶的,你今天要是不打就是小爷我的孙子,王八蛋。" "你说什麽?有种再说一遍。" "王八蛋,三孙子!" "我打你个小杂种。"瘦高个儿终於按捺不住怒火,一脚踢向了小乞丐。 小乞丐灵活地跳开,手脚并用地打了回去。一来二回的,瘦高个儿很快凭著身高和力气的优势占了上峰。只见他一拳将小乞丐打在地上,一顿猛踢,口中还骂骂咧咧:"我要你横,小杂种,我看你还敢横!" "救命啊!杀人了,傻子,救我!"小乞丐到底是个孩子,没两下就痛得哭爹喊娘。 还在排队的人们冷漠地看著,只有傻子在听到他的叫声後,畏缩了一下,闭著眼睛用身体硬生生地撞开了瘦高个儿。 瘦高个儿踉跄了两步,火气更甚:"你还敢找同夥,臭小子,看我怎麽收拾你们!"只见他顺手操起路边摊子上的一条板凳,狠狠向傻子砸去。 傻子不知道如何闪避,只是本能地用双手抱住头。板凳落在他的右肩上,将他打翻在地。 "傻子!"小乞丐高叫著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扯住瘦高个儿的手臂,一口咬下去。 "哎哟!"只听瘦高儿一声惨叫,拼命甩著手臂,想把咬住他的小乞丐甩开。 "你们在干什麽?"一声暴喝制住了二人的动作。 定睛一看,来人穿著左家家仆统一的深蓝色布衣。小乞丐一惊,松开了口。瘦高个儿了也吓了一跳,气焰顿时没了踪影。 "我家老爷开铺施粥本是善举,岂容你们在这里胡闹?" "是他欺负人,我没有......"小乞丐委屈地辩解。 "爹爹,他死了吗?"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娃儿指著躺在地上的傻子问道。 "傻子!"小乞丐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抱起傻子,一阵摇晃,"傻子,你醒醒!你没事吧?你不要死啊!" 小乞丐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把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吓了一跳,倒退一步就被人抱了起来。 "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那他会醒吗?" "会的。爹爹给他找个大夫看看他就会醒了。" "嗯,那爹爹还要让他洗个澡澡哦,他好臭臭。" "呵呵,好,爹爹听宁儿的。" 穿著月牙色长袍的高大男子转头对左家的家丁吩咐道:"给他找个大夫,再弄几件衣服。以後不准他们再出现在这里。" "是,老爷。"家丁必恭必敬地回应,然後打算动手把乞丐给拎走。 这时,傻子突然动了一下。 "傻子?"小乞丐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天......"含混不清的声音缓缓地从傻子的口中溢出。 抱著孩子的男人突兀地停下脚步,回头定定地看了傻子一眼。 "把他们带进来。"命令式的语气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小乞丐不明就里,愣愣地任家丁将他与傻子拖进了左宅。 第3章 从踏进宅子的第一步起,小乞丐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一湾池水由西向东穿宅而过,池边长廊亭榭连著主厅,廊上漏窗近百张图案无一重复。池那边假山土石相间,翠竹连绵,风过沙沙作响。 主厅内装饰华丽精美,桌椅摆设均是小乞丐未曾见的,忍不住左摸摸右瞧瞧,一脸新奇。 "去,先找张立看看那个伤了的,再把他们都弄干净带到这里来。"男子吩咐完仆人,抱著孩子走入了宅子的更深处。 "是,老爷。" 家仆鞠了一躬,在男子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後才推了一把小乞丐。 "别愣著了,快跟我去洗洗,老爷等著见你呢。" "老爷?"小乞丐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对啊,那就是左威左老爷。快走,别让老爷等久了。" "他就是左善人?那个顶顶有钱的大盐商?天啊,我居然见著他了。"小乞丐激动地捂住自己的脸,像是无法相信一般。"不对,他把我带进来做什麽?会不会是想收留我?你说......" "好了,快去洗洗。老爷一会儿见你自然会跟你说个明白。" "哦。那傻子怎麽办?他还没醒呢!" "罗嗦,张总管懂医术,自然会给他治好。" 绕了好远的路,小乞丐与傻子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子,张总管来了之後果然弄醒了傻子。之後,两个人在这里洗到了半年来的第一个热水澡。再後来,两个光头小子被带到了前厅。 左威在主位之上正襟危坐,看见人来便询问道:"怎麽把头发剃了?" "回老爷,他们两个头上都长了虱子,洗不干净只好剃了。"被急忙召来为傻子诊治的张总管答道。 "嗯,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仆人们遵命退了下去,厅内的光线好像顿时明亮了不少。 小乞丐好奇地抬起一直低著的脑袋,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没来由地打个了哆嗦。 眨眼之间,原本站在厅那头的藏青色身影突然闪到小乞丐的面前,铁钳似的大手重重地扣住了他的下巴。 "啊,啊──" 小乞丐痛得哇哇大叫,踮著脚拼命用双手扯开那对铁钳。 "闭嘴!" 男人阴沈的声音像夜里的冷风。小乞丐怔住了,琥珀色的眼珠瞪得老大老大。 "别来无恙啊,鸿儿。"男人从牙缝从挤出这句话,棱角分明的脸上寒霜一片。 "谁?谁是鸿......唔、唔、唔......"小乞丐话未说完就被堵上了嘴,当他明白过来口中肆虐的东西是对方的舌头之後,紧绷的神经终於断成了两截。 "大哥,大哥!"大吃一惊的左威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拉住那名男子,"他昏过去了,大哥!" 已然气喘吁吁的男子终於放开了小乞丐,小乞丐像堆烂泥一般滑到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傻子跟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抱住昏迷不醒的小乞丐,细声地呼唤:"抗......天,抗天......" 左宅四南角的听雨轩内,司徒抗天望著窗外的竹林,凝眉不语。 听雨轩是司徒抗天的卧室,小乞丐正躺在他的床上接受总管的诊治。 "司徒公子,辜公子并无大碍。可能是久未进食加上营养不当造成体质虚弱,只要稍加调养不日便可康复。"总管张立看过小乞丐之後,上前禀报。 "你说他是饿昏的?"司徒抗天有些惊讶。 "应该是。" "刚刚我在门外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副乞丐打扮,会饿著也不奇怪。"左威示意总管去给小乞丐准备些吃的,然後继续说:"大哥,你确定他真的是辜鸿?" "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那另外一个......" "不认识。" 司徒抗天扫了一眼守在床边的傻子,他仍在一句又一句地对著小乞丐唤"抗天、抗天"。 "这事情有些蹊跷,我刚在门外见他,行为举止与你所述相差甚远。倒是因为另一个叫了一声,我才让人把他们带进来。"左威有些自嘲,想来也是这半年跟著司徒抗天找人找疯了,所以听见傻子喊的话和抗天的名字有几分音似,就把人领了回来。这歪打正著的,居然还真给碰上了。 "他是鸿儿,我不可能认错。那个傻子知道我的名字,想必也是鸿儿教的。这件事就这样,你把傻子带走,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大哥,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等我把他们查清楚了你再相认也不迟。"左威还想劝说,毕竟小乞丐在门外泼猴一般的举止与大哥口中知书达理的辜鸿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因为思念过度而认错了人,那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司徒抗天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把小乞丐的手腕从傻子的手中硬抢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你跟左威出去。" 傻子反射性地向後一缩,身子就抖得像筛糠一样。 司徒抗天也不理他,把目光停在小乞丐的脸上,眼中再也没了别人。 左威摇了摇头,上前拉起了傻子,将人带出了房间。 近一看傻子的相貌,把左威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太丑,而是太美。之前脸上邋遢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眼睛生得好,现在看来肤如凝脂、齿如皓月,薄唇不点而朱,比起名闻天下的江南美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忍不住更加纳闷了,如果说司徒抗天是栽在这麽个美人手里还情有可原,屋内那个骨瘦如柴的辜鸿......唉,"情"之一字,外人实在难懂。 第4章 "牢狱一别已有半载,再见我你可惊讶?"抚上小乞丐光光的头皮,司徒抗天低语道:"怪只怪那个贪赃枉法的县令,不过万两黄金就改黑为白。看不到我死,你一定很失望对不对?真是遗憾啊,我不仅会活著,我还要将你永远禁锢在身边,你注定要在地狱陪我生生世世。这是我们的地狱,鸿儿......" 手指划过那秀气的眉眼,尖细的下巴,瘦如柴禾的手臂,司徒抗天不由皱起了眉头。 乞丐?从小就生长在富贵之家的辜鸿居然沦为乞丐。看这干瘦的模样,想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司徒公子,吃的送过来了。"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进来。" 示意来人将清粥交到自己手中,司徒抗天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不急不缓地将粥搅动起来。 清香的味道散开,伴著碗勺的碰撞声刺激著床上双目紧闭的人。 "你还想睡到几时?如果不想吃东西,我就命人把它倒了。"司徒抗天说著,起身将粥碗放在床头案几之上。 躺著的人动了一下,似有挣扎,最後却抿紧了嘴唇,没有睁眼。谁知他的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叫唤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有如雷震。 司徒抗天挥退了下人,盯著小乞丐无声地冷笑。刚刚傻子离开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小乞丐已经清醒,对著他说话就是想看看他能假装到几时。 半晌,床上的人终於沈不住气了,霍地弹起身来 ,恨恨地瞪著司徒抗天。 "起来了?"司徒抗天语带嘲讽。 不屑地哼了一声,小乞丐警惕地盯著司徒抗天,慢慢蹭到了床边,突然端起粥碗爬回床铺的里角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我唔泥锁(跟你说)......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我唔认识泥(不认识你),你要是再对我......那、那样,我要你好看!"趁著咀嚼的空档,小乞丐硬著嗓子嚷嚷著。吃饭皇帝大,他豁出去也要做个饱鬼。 "你不认识我?" "谷(鬼),谷才认识你。咳、咳、咳咳。"因为吃得太快,小乞丐被呛得面红耳赤。 "鸿儿,这种赖法可不太高明。"走上前,司徒抗天本想拍拍他的背,为他顺气,没想到小乞丐抬手就把手中的碗扔了过来。司徒抗天本能地一挡,青花瓷碗重重地砸在窗棱之上,然後落地跌得粉碎。 "辜鸿!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别以为我不会罚你。"司徒抗天向前一跃,揽腰搂住正要跳下床的小乞丐,大手将两只细瘦的手腕一扣,就把他脸朝下死死地压在了床上。 "啊啊啊!你这个死变态,姑什麽姑啊,我还舅!!放开我,放开我!你小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叫李小六啦!"小乞丐像条待宰的鱼一般拼命扑腾。 司徒抗天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说:"你还骗敢我?!鸿儿,你以为我会眼神不济到连你都认不出吗?" "认你个头!我是老李家三代单传,你去问问乞丐窝里的那些人,谁不知道!你瞎了眼了,我压根儿没见过你,怎麽会是那个什麽鸿啊!" "不可能!"司徒抗天将人翻了个边,单手扣住小乞丐的下巴,"我费尽心思找你,你休想蒙混过关。你的身体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别以为假装不认识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记你个头,老子身上有什麽连老子娘都不清楚,你知道个屁呀!"小乞丐困难地动著下颚,整张脸憋成酱色。 "我不知道?哼!"不容反抗,小乞丐再次被翻了个边,身上宽松的蓝布衣服瞬间被撕成两半。司徒抗天记得在辜鸿的後腰上有两颗朱砂痣。 "这是什麽?!"赫然逞现在眼前的一道长长的伤疤让司徒抗天大惊。 "你干什麽?!变态,别乱摸,死变态!" "闭嘴,"司徒抗天抬腿压住小乞丐不停乱踢的双腿,腾出一只手摸上足有一指宽的白色伤痕,问:"这是怎麽伤的?" "刀伤啊!你是白痴呀!这都看不出。" "是谁弄伤你的?"伤痕从右边的肩胛骨下方一直划到左腰,最後没入裤腰之内。如果不是存心取人性命,决不会造成这样的伤疤。 "来扬州的时候遇到强盗,给强盗砍的。"小乞丐实在摆脱不了压制,索性放弃。"你摸够了吧?老子可不是兔子爷,你要是敢碰我,我就......" "你就怎麽样?"刀疤盖过了之前长痣的位置,让司徒抗天无法辩认。 "我就、我就......让我再想想,反正会要你好看!" 个性刁钻,举止粗俗,除了这张相似的脸,这个小乞丐与辜鸿完全是两回事。司徒抗天糊涂了,难道真的只是人有相似? "你说你不是鸿儿,那你是谁?"司徒抗天放开了小乞丐。 "我叫李小六!"小乞丐气咻咻地把破了的衣服扯回身上,"我和我爷爷从淮安逃难来的扬州,城外破庙里的乞丐都知道。" "那和你一起的傻子为什麽叫你‘抗天''?" "我怎麽知道,傻子只会说那两个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那麽叫我了。"小乞丐琥珀一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瞪著司徒抗天,浅浅的色泽里流动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爷爷也在破庙?"司徒抗天问。 "他死了两个月了。" 居高临下地扫了小乞丐一眼,司徒抗天拂袖而去。 第5章 直到那件藏青色的衣衫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小乞丐才全身虚软地瘫倒在床上,大大松了一口气。 片刻,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向门外跑出。 穿过一个又一个庭院,小乞丐焦急地寻找傻子的身影。 "你在找谁?"一个稚嫩的声音拦住他的去路。 小乞丐低头一看,一个穿著鹅黄色锦袄的小不点儿正好奇地盯著他。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小不点插著腰,身後跟著两个丫鬟,十足的大人架式。 小乞丐认出他是左威的儿子,忍不住逗他:"我是新来的夫子,专门来管教左家小少爷的。你认识左少爷吗?" "这里没有左少爷。"小不点回答得有板有眼。 "哦,没有左少爷吗?我怎麽记得他叫宁儿呀?"小乞丐暗笑,以为小儿是害怕夫子所以矢口否认。 "宁儿是我,我是司徒少爷。" 小乞丐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尽。 "你不是叫左老爷爹爹吗?" "左叔叔喜欢我叫他爹爹,我的亲爹爹是司徒抗天,我叫司徒宁。" "司徒......宁,好名字。"小乞丐再次笑了出来,抱起司徒宁开始转圈圈,"告诉我,小宁儿有没有见到跟我一样的光头哥哥?" 小家夥被逗得咯咯直笑,"宁儿见过好多光头哥哥。" "好多?在哪里?" "庙里呀!奶娘带宁儿去拜拜的时候见到好多好多个呢。" 小乞丐闻言差点没摔在地上,跟小孩子讲话果然不能太笼统。 "老爷。"奴婢的行礼声打断了小乞丐与孩子的对话。 小乞丐见到左威,眼中出现一丝戒备。 "你的朋友在吟风阁,你最好快去看看他。"左威说。 小乞丐连忙问:"他怎麽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是什麽大问题,只是有些麻烦。"左威抱过孩子,"跟我来吧。" 小乞丐心急如焚地跟了上去。 吟风阁比听雨轩要小了许多,是左府专门的待客之所。 小乞丐走进去,却没见到傻子。刚要询问,就见左威指了指床下。小乞丐跪到地上匍匐一看,傻子正缩在床下,整个人蜷成一团。 "你在这里做什麽?出来。" 傻子看到小乞丐,面上一喜,身子动了一下,却又再次缩了回去。 "搞什麽?快出来,别让人看笑话!" 小乞丐把手伸进床下,想把人拉出来。可是傻子却不愿配合,整个人拼命往里缩。 "傻子,听话,出来好不好?"小乞丐软下声音,小声恳求,"你饿不饿?出来,我带你去吃东西。" 傻子不肯听,还用双手抱住头,遮住自己的眼睛。 "你......"居然连食物都不理会?! 左威在後面轻咳了一声,说:"他刚刚已经吃过东西了。" "吃了?你给的?" 左威点了点头。 "他吃了你给的东西,为什麽还会怕得躲到床底下去?" "他看到墙上的剑就吓得躲进去了。" 小乞丐抬头一看,墙上果然挂著一把青锋宝剑。再蹲下去瞧了瞧傻子,小乞丐对左威说:"你们都出去吧,有生人在他不会肯出来的。" 於是,左威抱著司徒宁与丫鬟们退出了吟风阁。 "爹爹,那个哥哥在玩躲猫猫吗?" "不是。"左威抚了抚宁儿的发角,将他放到地上。 "那他为什麽钻到床底下?" "因为哥哥吓著了。宁儿以後再看到那两个哥哥记得要躲开,免得再吓到他们,知道吗?" "哦,宁儿知道了。"小娃儿听话地点点头。 左威赞许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後板著脸对丫鬟说:"下次不准再让陌生人随便接近少爷,听到没有?" "是,老爷。" "带少爷回去吧。" "是。"丫鬟们应声後带著司徒宁离去。 左威继续站在吟风阁的前面,若有所思地看著紧闭的大门。 不久,小乞丐领著傻子走了出来。 "他没事了吗?"左威问小乞丐。 傻子一见左威又开始不安起来,小乞丐连忙拉住他的手,说:"没事,别怕。" 慢慢的,傻子平静下来。小乞丐转头对左威说:"左老爷,我不是你大哥要找的那个人。我们要走了。"不等左威回答,小乞丐拉著傻子就往外走。 "慢著,"伸手挡住小乞丐,左威说:"你现在不能走。" "为什麽?" "因为我大哥认定你是辜鸿,只要他一天这麽认为,我就一天不能放你离开。" "你们凭什麽这麽做?我说了我不是就不是,哪有人强认亲戚的道理。我不管,今天我非走不可。你大哥根本就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小乞丐涨红脸,跳起脚来大吼一通,吼完拉著傻子就往外闯。谁知左威是习武之人,只见身形一闪再次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小兄弟稍安勿躁。我大哥也是寻人心切,并无恶意。你放心,左某一定尽快查实此事。只要你真的不是辜鸿,我们一定会放你走。另外,你们住在我这里,一切花销用度左某自会承担,岂不比流落在外要好上许多?更何况......"左威顿了一下,瞟了一眼傻子,继续说:"看这位小兄弟的情况,似乎需要请大夫好好看一看。如果你留在左府,我一定会请来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 听到治病这一点,小乞丐似乎有些动心。 左威见状接著说:"以你们的身手,想硬闯出去是不可能的。何必做无谓的挣扎?"细听左威言下之意,就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小乞丐咬牙忖了半天,最後不甘不愿地说:"我留下来也可以,不过你一定要给傻子找大夫,而且要保证你大哥不会对我做奇怪的事情。" "没问题,左某言出必行。" 第6章 城郊,破庙内。 "你是说李小六的确是李老头的孙子?" "嗨,李小六说话、放屁,活脱脱就是李老头的翻版,如果不是他孙子也肯定是他亲戚。"乞丐们一边回答司徒抗天的问话,一边盯著他手中的那几锭纹银直流口水。 "他们是几时来的扬州?"司徒抗天又问。 "大约五个月前吧,那时候还没入冬呢,李老头带著李小六还有傻子一起来的。说是淮安那边闹饥荒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想来扬州找条活路。" "傻子也是一起来的?" "是啊,听说傻子是他们在路上捡的。真是头壳坏了,连自己都喂不饱还要养个吃闲饭的,哈哈。" 司徒抗天没有理会乞丐们的哄笑,继续问:"李老头是怎麽死的?" "李老头是病死的,两个月前扬州不是下了场雪麽?雪还没化,李老头就得伤寒死了。您想想,伤寒啊!谁染上谁就得上阎王爷那里报道啊!要不是李小六吓唬我们,我们早就把他们给赶出去。" "他威胁你们?" "是啊,他说要是李老头冻死在外面,他就把尸体扔进我们喝水的井里。您说那小子毒不毒?" 司徒抗天面无表情地将手头的银俩抛给回话的乞丐,大步走出了破庙。 乞丐们争相用牙齿啃咬银钱,以验证其真假。确定无疑之後,又开始嘘吁李小六惹上是非云云。只是谁也说不清,这位出手阔绰的大爷究竟与李小六有何瓜葛。 司徒抗天骑马一路急驰,惊动了路旁开得正豔的桃花,脆弱的花瓣一片连著一片沾到他的身上,散尽芳香与娇媚仍是挽不住他前进的步伐。 李小六不是鸿儿,那鸿儿究竟在哪里?司徒抗天的思绪乱得像河边的柳絮。从牢里脱身之後他去过辜家,那里早已是废墟一片。辜鸿举报有功,却没有领取官府的赏银。身无分文的他要如何安生?半年来,司徒抗天为了寻找辜鸿马不停蹄地走遍大江南北,日日食不知味、夜夜寝不安枕,可是辜鸿就像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寻。 鸿儿,你在躲我吗?还是不知道我仍然活著?司徒抗天闭目,仰面长啸。当初说好来生不再相遇,可是这今生的纠葛要如何化解? 司徒抗天回到左府时,已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灯火与晚霞在宅内碧莲池中落下点点斑斓。无心欣赏眼前美景,拎了一壶酒,司徒抗天坐在听雨轩外的小凉亭内垂头闷饮。 "有结果了吗?"接到仆人通报的左威来到了听雨轩。 司徒抗天深吸了口气,僵硬地摇了摇头。一口饮尽壶中残酒,说:"明天你派人去趟淮安,再去查查。" "好,我去安排。"左威一边一答应一边担心地看著司徒抗天,说:"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如果那小乞丐是辜鸿,他怎麽可能对你无动於衷。我看十有八九只是长得像而已。" 司徒抗天无奈地一笑,"你不懂。如果他真是辜鸿,就算打死他,他也会装作对我无动於衷。" "你们......"左威不解。 "在他眼里,我就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原凶,你不会知道他有多恨我。"握紧手中的酒壶,司徒抗天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在哢哢作响。 "大哥......"左威想开口安慰,可又无从说起。未听到辜鸿这个名字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结拜大哥有断袖之癖,更别提现在会为了男人而黯然神伤。"何苦这麽执著於他,人生一世什麽人遇不上啊?" "如果能放开,我又何尝不想放开。可是,鸿儿只有一个呀!"司徒抗天苦笑,"不说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左威见无法开解司徒抗天,也只好离开了。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池面、亭中,满是寂寥。 冲天的火光,殷红的鲜血,刺骨的湖水。不停的奔跑也躲不梦魇的侵袭,谁来救我?谁来帮我...... "抗天!" 一声嘶心裂肺的呐喊,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小乞丐弹身而起,全身大汗淋淋。反射性地拍了拍胸口,定下心神,耳边传来傻子怯生生的声音。 "抗......天......" 第7章 "我没事。"勉强地笑了笑,小乞丐拍了拍傻子的肩膀,算是安抚。 因为傻子不能适应新的环境,小乞丐只好带著他同榻而眠。自己做噩梦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他吵醒了。真是...... 靠窗的地方有人影闪动,小乞丐反射性地大喝一声:"谁?!" "是我。" 司徒抗天抽出怀中的火折子,走到房中央的桌前,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小乞丐和傻子不约而同地眯了眯双眼。 适应过来之後,小乞丐连滚带爬地躲到傻子身後, "你要干什麽?" 傻子本能地用身体挡住了小乞丐,愣愣地看著司徒抗天。 司徒抗天没有回应小乞丐的问题,而是突然问了句:"你今年多大?" "呃?"小乞丐怔了一下,回答道:"十七。" "十七?"司徒抗天挑了挑眉,重新走回窗边,说:"你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小乞丐很不满有人小瞧他的年纪。 司徒抗天不经意地笑了,"鸿儿今年十八,也讨厌别人说他像小孩子。所以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成。"说著,司徒抗天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夜晚寒风顺势钻进屋内,让傻子与小乞丐生生打个了激灵。 "你比他活泼。"叹息一般的语调透出淡淡的惆怅。 小乞丐似乎听得不耐烦了,从傻子的肩上探出头,说:"你没事就快走,我困了。" "想听我跟鸿儿的故事吗?" 就像琴弦骤断,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全数打住,屋内静得像荒芜的墓地。 好半天,小乞丐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困了。"不理会司徒抗天的问题,他飞快地钻进被子里,将被角扯过自己的头顶。 "鸿儿是镇江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被他的伯父收养。他的伯父辜有财是镇江有名的富户,因膝下无子,所以对鸿儿特别疼爱。只是辜有财的妻子为人尖酸刻薄,让鸿儿吃了不少苦头。"司徒抗天没有看小乞丐,只是一动不动地站著,径自说了起来,"一年前,鸿儿经过长江边的时候救了我,当时我身受重伤,正在水里挣扎,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成了江里的水鬼......" "呼、呼......呼......"房间里突然响起响亮的鼾声,打断了司徒抗天的话。 "你不想听吗?"司徒抗天低下头,双肩微抖。再抬起头时,原本飘忽的眼神精光乍现。傻子吓得一颤,抱头躲到床角。而被子里鼾声依旧,并且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 看不清动作,傻子闻到一阵异香之後软倒在床褥之上。将人抱开,司徒抗天从容地扯下小乞丐身上的被子。凉气拂过,小乞丐打了个寒颤後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中没有惊慌,只有痛苦。 "只有傻瓜才会用这麽蹩脚的骗术。"司徒抗天用手指触上小乞丐薄薄的唇瓣,来回摩挲著,"如果不是听见你在梦中叫我的名字,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你说我是不是更傻?"顿了顿,司徒抗天突然灿烂地笑了,"鸿儿,这是天意,你注定逃不开我。" 小乞丐没有出声,只是抬起手握住司徒抗天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血渗了出来,润湿了他的双唇。司徒抗天静静地看著,仿佛被咬伤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辜鸿终於放开了司徒抗天的手背,阴沈沈地说:"我恨你。" "想听我解释吗?"司徒用衣袖为辜鸿擦去嘴角的血渍。 "猪才要听你的狡辩。你今天留著我,就等著再被我出卖一次吧。" 司徒抗天看著辜鸿气鼓鼓的脸蛋,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半年到底经历了什麽?居然学会骂人了,真让我意外啊。" "我骂人怎麽了?你这头狼心狗肺的猪、凶手、骗子!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喝你的血,拆了你的......" "好了,好了,听我解释完你再骂好不好?等我说完了,你想怎麽骂就怎麽骂。"将人紧紧搂进自己怀里,司徒抗天有些激动,"之前在牢里,有很多话不能对你说。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解释,你是真的误会我了。" "我不听!你这个骗子、凶手!" "鸿儿!"司徒抗天制住疯狂挣扎的人儿,说道:"你不听我说话,那我们就来做点别的。这半年我可是为你忍得很辛苦。" 等辜鸿明白司徒抗天的话是什麽意思的时候,司徒抗天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衣衫也被褪到了腰际。 "你......" "要不要听我说?" 面红耳赤的辜鸿没好气地吼道:"你说!" 司徒抗天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乱来,开始正色说起事情的前因後果。 第8章 去年正月初十,辜鸿在长江边救回了司徒抗天。司徒抗天醒後假装失忆,骗取辜鸿的同情,留在了辜家。因为他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一个被官府通缉的水匪头目;他也不能回去自己的地盘,因为他是被自己的手下暗算才掉进了长江里。 "我不说自己的身份,是为了自保,也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司徒抗天把下巴搁在辜鸿光光的头顶,感受那刺刺的发根,"我爹是江上的水匪头子,我生下来就呆在水匪窝里,从小看著他们烧杀抢掠,所以从没觉得他们的行为有什麽不妥,等长大了很自然就加入了进去。我十九岁那年,我爹中了官兵的埋伏惨死在江中,我就顺理成章地接了他的位置。" 这时,辜鸿在司徒抗天的怀里打了个寒颤。从前他只知道司徒抗天是水匪,没想到他居然是水匪"世家"。 "别怕,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司徒抗天把人抱紧了,继续说:"我爹的死让我明白做盗匪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於是我开始为转回正道铺路。左威之所以成为盐商,就是我那时的安排。这事进行得很秘密,因为我担心太多人知道会走漏风声。虽然我继承了我爹龙头老大的位置,可帮内对我不服的大有人在,尤其是二当家江伍。就在我将爹生前积攒下来的财物全部转移出去的时候,江伍就造谣说我出卖了大家并打算逃走,不服我的人受了煽动,一气之下便开始算计我。" "所以你才会身受重伤,落在江里?"辜鸿问。 司徒抗天点点头,说:"他们在我的酒里下了药,如果不是我的心腹拼死相救,又加上刚好遇上你,我想我必死无疑。" "我瞎了眼才会救你,如果没有救你,我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辜鸿忿忿地说道,眼角泛起潮红。 "你听我说,你家的事错不在我。"司徒抗天有些急了,"你伯父会死,只能怪你伯母刘氏。" "什麽意思?" "刘氏膝下无子,她担心你伯父故去之後家产全部由你继承,而她则会一无所有,所以就串通她的兄长买凶谋害你和你伯父。" "不可能!"辜鸿大叫。 "人心隔肚皮,没什麽不可能。"司徒抗天冷下脸来,"去年二月过後,你接连不断地遇上意外,如果不是我在你身边守著,你以为你躲得过去吗?" 辜鸿猛地摇头,说什麽也不愿相信。 "马鞍皮带无缘无故断裂,睡到半夜房上的瓦片掉下来,沐浴的时候会有蛇跑进去,这麽频繁的意外,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司徒抗天捧住辜鸿晃动的小脸,"还有去寺庙游玩那次遇上的劫匪,你仔细想想,他们一开始就直接取你性命,根本没把银钱放在眼里,如果是普通的劫匪,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会的,怎麽可能?伯母她......" "她不止一次又一次的害你,你伯父她也没放过。江伍之所以会找上辜家,就是因为刘氏出钱雇他杀你伯父。" "那他为什麽连我伯母也杀?" "哼,这就要怪刘氏不知好歹了。"司徒抗天不屑地说:"她原想趁你伯父乘船去扬州收账之际招来江伍加害於他,可没想到你伯父临时取消了行程,她只好也跟著取消了与江伍之间的约定。可江伍为了此事做了很多准备,岂容她随意取消。事情谈砸了之後,江伍一直耿耿於怀,直到打听出你伯父家家财万贯,遂起了歹念......" "那他们杀人的时候你为什麽故意把我骗开,你敢说你不知情?"辜鸿打断了司徒抗天。 "他们动手之前我的确不知情,当我真正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琥珀色的眼珠剧烈的收缩著,辜鸿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骇人,"为什麽会来不及阻止?你既然可以把我骗出辜家,为什麽不能通知其他人?"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江伍已经出发,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拦住他们。你别忘了,我当时也在江伍他们的追杀之列。更何况我始终是帮内的人,即使他们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他们不义。"司徒抗天看著辜鸿,心底涌上一丝苦涩,"鸿儿,相信我,我不是不想救,只是不能救。" "为什麽不能救?你可以通知官府,你可以......" "我是什麽身份?我怎麽可能通知官府?你别忘了,我爹就是死在官府手里的。" "那你就看著我伯父死於非命!他那麽好的一个人,他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还有梅姨、阿木、李叔叔......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们只是要钱,为什麽连人命也不放过?!你救下我一个,让我眼睁睁地看著其他人枉死,你於心何忍!" "鸿儿,我是盗匪出身,不相干的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看重你,所以救下你。你恨也好,怨也好,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你冷血!" "我有冷血过你吗?是谁将我诱入官府陷井,是谁在堂前指证於我,又是谁假装与我素不相识?我俩之间的情份在你心中究竟有几分重量?"司徒抗天只觉怒火中烧,他费尽苦心只想求得辜鸿的谅解,可辜鸿却完全不能接受。什麽叫无辜?什麽叫枉死?他自幼历尽腥风血雨,眼中从来只有强弱之分,这些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根本就是狗屁。"该说的我都说了,想不想得通在你。我司徒抗天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今生休想再离开我一步。有本事就再出卖我一回,我等著你。" 高大的身影转瞬离去,留下辜鸿独自神伤。这究竟是哪辈子积下的孽缘? 第9章 眼睛涩涩的,辜鸿忍不住揉了揉。摊好被子给傻子盖上,他下床走到窗边。 司徒抗天刚才是否也在看天上的这轮明月? 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辜鸿低声呵斥著:"不许哭!" 不许哭,你有何颜面哭泣?今天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亲手种下的业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活该一辈子背负这罪孽受尽煎熬。 辜鸿死死揪住自己的胸前的衣襟,惨笑。 "你为什麽不死?为什麽不死?"喃喃的低语,怨恨之外夹杂著不明的情绪。辜鸿顺著墙壁滑坐到地上,蜷成一团。 司徒抗天去而复返,躲在窗边悄悄地注视著辜鸿的一举一动。每回都是如此,即使再愤怒都舍不下他。 鸿儿,你是我今生的克星,你可知道? 良久,司徒抗天走入室内将昏睡过去的辜鸿抱回了床上。瞥了一眼床上的另一个人,他的眉头拧成了结。 次日,辜鸿睁开眼就看见头顶上青色的幔帐。 "公子醒啦?请快快梳洗,司徒公子正等著您一块儿出发呢。"绿衣奴婢脆生生的声音把尚在迷糊中的辜鸿彻底叫醒。 "你们干什麽?" "公子,请让奴婢帮您更衣。" 沈默地任人将自己穿戴整齐,辜鸿跟著下人来到了左家大宅的门口。 司徒抗天身著一袭黑色的大披风站在一匹高头大马的前面。 "傻子在哪儿?"辜鸿问。 没有回应,司徒抗天径自将手中的一顶软帽戴到了辜鸿光光的头顶上。 辜鸿左手用力一挥,"啪"的一声打到了司徒抗天的手背上,而帽子也应声落地。站在他俩四周的人吓了一跳,一时之间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傻子在哪儿?"辜鸿又问。 司徒抗天面无表情地扫了辜鸿一眼之後翻身上马。 "我问你傻子在哪儿?如果你敢动他半根毫毛,我......" 来不及把话说话,辜鸿只觉一阵天眩地转,稳下来之後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被司徒抗天牢牢锁在怀里。 "放我下去!你......咳、咳、咳......" 马跑得太快,迎面的大风呛进了辜鸿的嗓子眼,引得他咳嗽不止。转瞬间,黑色披风迎头罩下,将辜鸿裹得严严实实。 司徒抗天稍稍减缓了前进的速度,低下头在辜鸿耳边说道:"你记著,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傻子就一定会长命百岁。如果你不听,我有成千上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卑鄙、下流、无耻!你休想利用傻子强迫我,咳、咳,鬼才会听你的话。" "那你大可一试。" 司徒抗天冷酷的声音让辜鸿犹如坠入了冰窖之中,彻寒过後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脖颈。他恨不得掐死他,却又不能赌上傻子的性命。他知道,司徒抗天言出必行。 大约一刻锺,马儿停在了码头边。 一列商船整齐地停靠在江边,司徒抗天将辜鸿抱下马,牵著他走上了其中一艘。 船只庞大、朴素、厚重的设计,摒弃了一切华丽的因素,很显然是专为运送大型货物之用。 辜鸿还来不及细看就被司徒抗天拖到了船舱内。一张书桌,一张月牙桌,几张椅子,一张床,简单到极点的陈设。 "饿不饿?"司徒抗天算不上温柔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很多。 辜鸿横了司徒抗天一眼,大刺刺地坐到了椅子上。 拿起月牙桌上早已备好的点心塞进辜鸿的手里,司徒抗天狠狠地揉了揉辜鸿的头皮。 辜鸿刚想开骂,就见左威走了进来。 左威看到辜鸿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常态,对司徒抗天说道:"大哥,都准备好了,出发吗?" 司徒抗天点点头,说:"开船吧。" 左威还想说些什麽,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随即转身离开。 "你要带我去哪儿?"辜鸿问。 "把东西吃了我就告诉你。" 辜鸿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手上的点心甩到了地上。 司徒抗天也不气恼,只是又拿了一块点心递到辜鸿的嘴边,说:"我保证,你吃多少傻子就吃多少。如果不想傻子挨饿,你知道该怎麽做,对吗?" "你......"辜鸿咬牙。 司徒抗天蹲下身来,将手中的点心碰了碰辜鸿的嘴唇。知道反对无效,辜鸿抢过点心,恨恨地咬了下去。司徒抗天看著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著那带著宠溺的微笑,辜鸿心一沈,反射性地别开脸。原本香甜酥软的点心入口後成了无味的蜡制品,辜鸿机械地吞咽著,神情恍惚。 司徒抗天不以为意,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交到辜鸿的手中,然後坐到了书桌前翻阅账本。 船身微微晃动起来,舱内隐约能听见船桨搅动流水的声音。 司徒抗天翻动手中的账页,不经意地说:"我们先去京城,之後再去关外。" 已是笼中之鸟的辜鸿对这些没有兴趣,反正何去何从他也作不了主。只是有个人,他不得不打听。 "你把傻子扔在哪儿了?他胆子小,不能受惊吓。" 司徒抗天抬了抬眼,没有理会。 "他才是李小六,我的命是他们爷孙俩捡回来的。如果他有什麽三长两短,我一定下去找李爷爷赔不是。"辜鸿平静的说著,小脸上透著坚定。 司徒抗天终於抬起了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背上的伤是怎麽回事?" 辜鸿一怔,本能地将双腿缩到椅子上,整个人抱成一团。背上的伤是另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司徒抗天起身走到辜鸿的身边,揶揄道:"这半年一直跟著那祖孙俩乞讨,以前文雅的举止都忘光了?" "要你管!看不惯就滚!" 司徒抗天连"啧"了好几声,突然伸手将人抱起,邪邪地说:"两个人一起滚我就会,你要不要试试?" 辜鸿大惊,连忙用力挣扎,无奈气力不敌,只得放声大叫:"放开、放开我,混蛋!" "好了,好了,逗你的。"司徒抗天有些哭笑不得,"看你瘦成什麽样儿了?我没那麽饥不择食。"将人放到床上,司徒抗天俯下身子,贴著辜鸿的耳边说道:"如果就这麽弄坏了,心疼的可是我。等把你养胖点再说。" "你......"辜鸿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骂了句:"混蛋!" "好好好,我是混蛋。"司徒抗天压著辜鸿的双臂,硬是将人摁在了床上,轻声说:"你昨晚没睡好,现在不困吗?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鬼才大白天睡觉,你放开我。" "睡吧。"司徒抗天在辜鸿的眼睛上印下细碎的轻吻,成功让他闭紧了双眼。 视线落入黑暗之中,皮肤上传来司徒抗天温暖的气息,辜鸿突然觉得十分疲倦。 "安心睡吧,鸿儿。" 司徒抗天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辜鸿放松了下来,慢慢沈入了梦乡。 看到辜鸿的呼吸平缓下来,司徒抗天也安心了。昨夜守在辜鸿的床前才知道他睡著时极不安稳,总是神情痛苦地呼喊他的名字。不得已在茶水中加入安眠的药粉,希望借助药力让他睡个好觉。 抚上辜鸿削瘦、苍白的小脸,司徒抗天心中一阵酸涩。 "鸿儿,从今天起我们寸步不离。不要去想别人,你只有我。"就像施展咒语一般,司徒抗天把脸埋在辜鸿的胸口,一遍又一遍低喃:"你只有我,你只有我,只有我......" 第10章 鸿儿变了,不再是那个拘谨、害羞、甚至於有些怯懦的鸿儿。 司徒抗天不知道他们分开的那半年辜鸿到底经历了什麽,是什麽让他的性情变化如此之大。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鸿儿又回来了。虽然变得冲动、易怒、而且说话坦白到几近粗鲁,但那是他的鸿儿,那个会偷偷看他、讨厌吃鱼、有著琥珀色眸子的鸿儿。 够了,经历了那麽多的波折,他不会奢求鸿儿对他一如往昔。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平静的江面泛著金光,不遗余力地反射著太阳的光芒。 司徒抗天走上甲板,背手仰望碧蓝的天空,久久不曾移动。 左威从舱里走出来,与司徒抗天并肩而立。 "府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司徒抗天把视线调到江面之上。 左威回答:"都安排好了。明晚到了燕子矶我就下船,与宁儿他们会合後再一起北上。" "陆路不比水路,你路上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 突然陷入沈默,两人的耳边只剩江中流水声声。 良久,司徒抗天转头看著欲言又止的左威,习惯性地挑了挑眉。 见司徒抗天已经察觉自己的意图,左威开口说:"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要讲。" "大哥......" "鸿儿的事,我自有分寸。"扔下这句硬梆梆的话,司徒抗天转身向舱内走去,摆明了不想再谈。 左威快步跟了上去,硬著头皮拦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只是这次往京城运盐行程十分紧凑,大哥带著他,只怕诸多不便。何不让他与我下船,走陆路一齐上京?等大哥办完正事,我们也差不多到了。那样岂不更好?" 司徒抗天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左威。 左威被盯得心里发毛,索性豁出去说开了,"辜公子之前陷害大哥的事,我略知一二。让他这样呆在你身边,做兄弟的著实担心。更何况他现在性情大变,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要是哪天......" "你以为同样的错我会犯两遍吗?"司徒抗天截断了左威的话。 "关心则乱,更何况是动了真情。" 动了情? 司徒抗天闻言,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大哥。"左威唤了一声。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多说。" 司徒抗天幽幽的声音在宽敞的甲板上瞬间散开,左威一怔,只能无奈地看著那高大的背影消失的舱门之後。 舱内,辜鸿还在沈睡。由於药物的关系,他这两天清醒的时间很少。只有用膳的时候,司徒抗天才会强行将他摇醒。 削瘦的脸,干瘪的身体,抿著双唇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稚气。流离失所的生活并没给辜鸿添上几许沧桑,反而让他显得更为年幼。以往强做老成的习惯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毫无顾忌的任性妄为。司徒抗天不禁怀疑,这才是辜鸿的本性吗?看起来......好像很有趣。 司徒抗天的唇边浮起浅浅的微笑,那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柔和。 为了让一帮兄弟脱离水匪生涯,司徒抗天在三年前买下了关外的一个牧场。秘密经营了几年,牧场已初具规模。半年前官府开始围剿水匪的时候,司徒抗天趁乱把所有兄弟转移到关外,而他自己却因为辜鸿的背叛而身陷囹圄。纵使心痛不已、愤怒不已,可司徒抗天还是在脱困後立刻开始寻找辜鸿的下落。不是为了报复,而是...... "鸿儿,我要带你去我们的家。在那里,我们会重新开始。" 许下坚定的诺言,司徒抗天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上辜鸿紧闭的双唇。 柔软的唇瓣里有著熟悉的气息,悄悄开启甜蜜的记忆。过去的缠绵一一重现,勾动心灵最深处的渴望。 原打算浅尝辄止的亲吻,却因为辜鸿无意识的回应而撩拨得欲罢不能。 司徒抗天申吟了一声,为自己的薄弱懊恼不已。 怎麽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抵御来至辜鸿的诱惑?明明就无法抗拒。 第11章 这是一个梦。 梦里有司徒抗天温暖的体温,轻柔的触抚,炽热的吻。他们仍在相识的最初,浸淫在浓烈的情感之中,不管不顾。背德也好,违常也罢,他是如此贪恋这今生的唯一。纵使同为男儿身,也无法阻挡彼此的渴望。 辜鸿痛苦地蜷缩著身体,不愿醒来。 多少次午夜梦回,司徒抗天就在身边,没有背叛,没有欺骗。他依然是那个充满勇气的鸿儿,铁了心追逐早已认定的爱恋。 "抗天......" 辜鸿冰冷的泪水落入司徒抗天的喉舌之中,灼伤了他的心扉,浇熄了他的热情。 "鸿儿!" 没有回应,辜鸿仍在睡梦之中挣扎。 "鸿儿......" 伸出手指抹去辜鸿脸上晶莹的泪痕,司徒抗天忍不住叹息。 重新开始,谈何容易。用暴力逼迫辜鸿屈服是下下之策,可是,他实在是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他的鸿儿是如此倔强,完全不留转圜的余地。即使在梦里叫著他的名字,醒来时照样可以装成陌路人。 "抗天。" 如同感应到司徒抗天的无奈,辜鸿再次沈吟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揪住了司徒抗天的衣袖。干瘦的手腕看起来轻易就能折断。 顺势倒在床上,司徒抗天将辜鸿整个搂在怀里。不一会儿,辜鸿不安的情绪就平复下来。那一刻,司徒抗天甚至希望辜鸿就此长眠不醒。 夜里,商船停在了燕子矶,左威一脸担忧地下了船。司徒抗天则带著辜鸿继续由水路北上。 接下来近半月的行程就在争吵与混乱中度过。 辜鸿每天都要打听傻子的下落,除此之外对司徒抗天不是恶言相向,就是视而不见。而司徒抗天并不与他计较,也不再给他服用安神的药物,只是每晚都会强行同榻而眠。没有逾矩的行为,仅仅是睡在他的身边而已,因为他发现这样可以治好辜鸿的噩梦。辜鸿虽然大吵大闹以示抗议,可终究敌不过司徒抗天的强势,更别提每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缩在司徒抗天怀里的尴尬情形。 "一定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辜鸿一次又一次以此为借口安慰自己,不愿接受自己重新依赖司徒抗天的事实。 抵达京城时已是四月,天气日日晴好,众人皆脱去了厚重的冬衣。 司徒抗天变得忙碌起来,不再寸步不离地守著辜鸿。为此辜鸿也欣喜过一段时间,可当他发现自己仍在严密的监控之下後,火气一日盛过一日。 "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将桌上的美味佳肴掀翻在地,辜鸿冲著仆人们一阵大吼。 司徒抗天踩著遍地的碎瓷片进了门,抬手挥退了屋内的下人。 "菜不合味口?"平静的声音像在闲话家常。 "哼!"辜鸿扭开头,不愿看他。 "心情这麽差,不会是想我了吧?"司徒抗天走到辜鸿面前,习惯性地抚摸他头顶上刚长出寸许的头发。 辜鸿抬手想挥开那只大手,结果却被搂了个正著。 "放开我!"辜鸿鼓著腮帮子,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我的事情都办完了,明天陪你到京城好好玩一玩。别气了,先吃饭好不好?"嘴上是在询问,行动却是完全的不容反抗。 辜鸿拳打脚踢地想挣开,却还是被抱到了另一间屋子。聪明的仆人早已在那儿重新摆上了酒菜,就等著主子过来。 司徒抗天将人抱在腿上,夹了一块鸡送到辜鸿的嘴边,哄道:"来,吃一口。" 抿紧了双唇,辜鸿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 "想想傻子吧,你忍心让他跟著你挨饿?" "傻个屁,谁知道你拿他怎麽了?今天不让我见著他,打死我也不吃。" "是吗?"司徒抗天将鸡送进自己口中,面无表情地嚼著。 第12章 司徒抗天生气了,不同於往常直接爆发的狂怒,而是阴郁、晦涩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怒火。 "傻子对你这麽重要?"不经意的话语更加证实了辜鸿的猜测。 他忘了司徒抗天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他对傻子的过度关心已经远远超过了司徒抗天的容忍限度。原本单纯的担心只怕在司徒抗天的心里已经完全变了质,也许......不!辜鸿闭上眼,不敢细看司徒抗天眼中流露出来的杀机。 "我不爱吃鸡。"心有不甘地将衣摆揉来揉去,辜鸿做出了变相的妥协。 "那就吃鱼。"司徒抗天的笑容瞬间变了回来。 看著送到唇边的细腻鱼肉,辜鸿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匪类!" 司徒抗天忽略辜鸿眼中的不快,轻声催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辜鸿靠在司徒抗天的怀里,像个听话的孩童一般享用著喂食。良久,一顿晚膳终於在还算平和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膳後,司徒抗天照例去书房看账本,而辜鸿则在仆役的伺候下进行洗浴。 直到水冷得让人牙关打颤,辜鸿才磨磨蹭蹭地爬出浴桶。 他不喜欢夜晚,一想到要和司徒抗天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就别扭得想去撞墙。虽然以前就有过肌肤相亲,可那时情况不同,现在他们是仇人,一定不能让他得逞。重遇之後,司徒抗天一直没对他做什麽过分的事情,可他知道那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司徒抗天早就忍得眼冒金星了,保不准哪天就会兽性大发。他不要! "公子小心!" 仆人来不及提醒,辜鸿就被门槛绊住,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司徒抗天听到动静,飞快地跑了出来。 "摔痛了没有?! "别碰我!" 震耳欲聋的大吼把所有人都怔住了,惟独司徒抗天丝毫不受影响,径直把辜鸿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说不准碰我!" 完全不理会辜鸿的鬼叫,司徒抗天对仆人吩咐道:"去把药箱拿来。" "司徒抗天,不用你假好心!" "你的手擦破皮了。"将辜鸿放在床头,司徒抗天执起他的左手。 "我说不要你管,你耳朵聋的啊!"辜鸿拼命想把手扯回来,却奈何不了司徒抗天的力气。 司徒抗天拿出药粉,细心地洒在破皮的伤口之上,忍不住责怪:"想什麽呢?连走路都心不在焉。" 辜鸿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全身就烧了起来。 他刚才在想什麽?还不是在想...... "鸿儿,"察觉到辜鸿的窘迫,司徒抗天抬手抚过那削瘦的脸颊,"不舒服吗?脸这麽红。" "我没事。"不甚烦恼地挥开靠近他的俊脸,辜鸿迅速地将自己埋进床上厚厚的棉被之中。心中叨念著:得过且过,得过且过,目前最重要的是见到傻子,然後再从司徒抗天的身边逃走。 辜鸿的如意算盘,司徒抗天岂有不知之理。不拆穿是不想撕破脸,即使和平只是假像,也是好的。 "後天左威就会到京城,等他来了,我们就动身去关外。你会喜欢牧场的,那儿有成群的牛羊、马匹,碧草连著蓝天,一望无垠,无论什麽时候看到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司徒抗天闭上眼,靠在床头,似乎陷入了美好的联想之中。 辜鸿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心地观察著,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溜溜直转。到了关外就更加没有机会了,他一定要在那之前见到傻子。 司徒抗天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眼神直射到辜鸿的瞳孔之内,让他反射性地打了个寒颤。 "你怕我吗?" "怕个屁。" "那为什麽总是畏畏缩缩的?" "谁畏缩了?!" "当然是你。" "我......"辜鸿气愤地反驳因为司徒抗天的下一个动作而噤声。 司徒抗天站起身来,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麦色的皮肤裸露在空气里,纠结的肌肉匀均地分布著,隐隐可以看见一些早已淡去的伤痕。 "还说不是。"用手指重重地刮了一下辜鸿的鼻子,司徒抗天脸上出现捉狭的笑容。 被耍了!辜鸿有些头晕。 "睡吧,把精神养足了,明天好好地玩一玩。"司徒抗天吹熄了桌上了油灯,然後睡到辜鸿的身边,习惯性地将他搂入自己怀中。 虽然立春已经很久了,可北方的夜里还是有些冷。 辜鸿象征性地抗拒了一下,仍旧偎进了那具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