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镇宅 卷三》 v第01章[02.12] 【正文开始】 容画的出现着实让靖王吃了一惊,他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世子夫人。这姑娘太小了,身形娇小,脸庞也稚嫩极了。 也是,据说她嫁给赵世卿的时候刚刚及笄,眼下过了年,也才十六岁吧。 这个年纪的姑娘,难得有此魄力,从容沉稳啊。 其实容画一点都不淡定,她一个书香闺秀,哪里见过这般高贵的人,面前可是皇子,是王爷,甚至还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若不是嫁给赵世卿,这位靖王对她而言,只可能如神话人物那般,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所以她害怕,紧张得不得了,只是眼下的情势逼着她不得不安耐住心慌,镇定面对这位贵人。 恭敬拜过后,靖王温和地看着她,笑笑,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为昌平侯吧?」 刚刚起身的容画再次跪倒在地,叩拜道:「求靖王救救老侯爷吧,他是被诬陷的!」 靖王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先起来吧。」 容画没动,倒是刚刚入门的靖王妃经过她时,拉了她一把。容画起身,二人对视,靖王妃竟愣了一瞬。 「你是如何知道来找我的?」靖王平和问。 容画应道:「是世子的贴身侍从告诉我的,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世子也从来没跟我提过您,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搅扰您。」 听闻这话,靖王突然笑了。不过赵世卿喜欢她,好厉害的丫头啊,能摸透人心,知道自己和赵世卿之的秘密,故而在为他解释。 不过,她今日来了,就是个错! 「我不追究你如何知道的,但你今日真的不该来,我也不该见你。」 容画惊诧。 「你想知道为何吗?因为赵世卿对我亦师亦友,甚至堪比亲人。」 「那……那您可会帮他?」 「不会!」靖王决绝道,面色镇定无一丝波澜,好似这个答案根本就不用考虑。 如是,容画更不能理解了。「为何?您不是视他为亲人么。」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帮他,因为这是临走前嘱咐过的。」靖王看着一脸惶然的容画平静道。 他话语柔和,和他这个人一般,温文尔雅,清澈得像一只出淤泥的莲,超脱得像出岫浮云。平易近人,可又纯粹得让人不敢靠的太近。 容画不能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你可想过,如今侯府孤立无援,我若是为了昌平侯得罪了皇帝,那么待赵世卿遇难时,失势的我又如何去帮助他?」 这话说得容画哑口。 这个陷阱是给昌平侯府做下的,老侯爷遭此劫,那么赵世卿也逃不过。 容画沉默须臾,焦急的脸色渐渐宁静下来,她缓缓跪地,再次施大礼,伏地道:「妾身懂了,谢靖王殿下提点。」说罢,她淡定起身,便要告退了。 「等等。」靖王妃突然唤了声。 容画抬头。 靖王妃蹙眉看了眼身边的靖王,靖王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浅笑温声问:「世子夫人,请问……您和晋国公府萧氏可有血亲之缘?」 这话问得突然,容画半晌没反应过来,讷讷摇头。「回殿下,没有。」 「哦。」靖王意味深长地叹了声,却让人品出了可惜之意。「像,真的像……」 他喃喃着,容画猛地反应过来了,他们说的应该是美人萧氏。自己确实和萧氏有几分相像,不过人家是皇帝妃嫔,与贵人相像的话可不是她能随便说的。 就在容画再次要告退的时候,靖王妃叹了声。「若是有联系就好了,怕也只有萧氏能救侯府了……」 容画怔了下,缓缓退出…… 叶府,靖王府,一行无果而终,容画往回返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也不知道他人如何了。 就在她走出宣德坊的时候,碰上了迎来的赵世骞。 容画想了想,还是下了马车。「二少爷这是要去哪?」 「我是在等你。」 容画退了一步,赵世骞赶紧解释道:「我听倪元说你要去靖王府,我随兄长也曾见过几次靖王,所以想同你一起去,不了到的时候你已经进去了,我只得在这等你。结果,如何?」 容画摇了摇头,也问道:「大夫人那呢。」 赵世骞同样摇头。 落日越来越小,夕阳抵不过料峭春寒,容画只觉得身上发冷,这种冷,不止是冷风吹的,更是从心里生出的寒意。 见她冻得瑟瑟发抖,赵世骞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v第02章[02.12] 容画反应过来便要扯下来,奈何赵世骞加了力度似的,不许她脱掉。 「二少爷,这斗篷我真的不能披。」容画坚持去扯,目光笃定。「我知道你是好意,也知道你是我表哥,但是,我们回不了过去了。」 说着,趁赵世骞怔愣间,她推着那斗篷躲开了。 她逃似的退了两步,然后背却猛地撞向了什么,惊得她「呀」了一声,接着便落入温暖之中,她肩头多了一件黑色狐皮大氅,那黑色烈烈,皮毛润和,一看便是上等的。 容画惊得要脱掉,却被一双手按住了肩头,身后人低头,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扑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了句:「冷,仔细着凉。」 容画登时僵住。 是萧嵩! 「画儿!过来!」赵世骞如临大敌,下意识喊道,伸手便去拉容画。 可人还没碰到,她就被萧嵩一个转身揽进了怀里。他佻笑,目光桀骜,带了几分轻蔑似的道:「哟,二少爷,这‘画儿’可是您能唤的?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你大嫂吧!」 「是我大嫂,所以你放开她。」赵世骞切齿道。 萧嵩眉梢微微一挑,绝美的脸落拓不羁,却看不出半分轻浮来。 「不放!」他回应着赵世骞,手搭在容画的肩头。 赵世骞怒了。「你不许碰她!」 「呵,她又不是我大嫂,我为何不能碰?」萧嵩笑道,可笑得一点都不诚心,所以和着这话还是在讽刺。 好似为了激怒赵世骞,也抑或是他真的想去碰,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的人,伸出修长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在她被冻得如花瓣似的小鼻尖上点了点—— 这一举把众人都吓呆了。 赵世骞震怒得恨不能拔了萧嵩腰间的刀去刺向他。 别说他们,其实萧嵩也被自己这一举惊住了,他愣了会儿,见臂弯里的人不但没有生气,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清媚的小脸笼着思绪,仰头盯着他,那双宛若辰星的大眼睛错也不错…… 这可不像往日的她的。 一抹洒脱的温柔在他眉心化开,第一次,他竟有种陷入星河的感觉,越陷越深,越陷心口越是甜,甜到无以自拔…… 他一直想要抵触的事实到底发生了,他沦陷了,但却一点都不恼,他甘之若饴。 那个魅惑的笑勾出,他伸手手指又要去点她,却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了手指。 她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冷静无比道:「萧少爷,你能帮我吗?」 萧嵩愣住,看看她,又看看她紧握自己的手,纳罕问道:「帮你?帮什么?怎么帮?」 容画不语,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萧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绷的脸放松下来,勾唇笑道:「是为昌平侯?」 「对。」容画果断应。 萧嵩渐渐松开了挽在她腰间的胳膊,冷道:「夫人还真是看得起萧某啊。」 容画还是不语,倔强地看着他。 萧嵩被这认真的眼神看得心慌,焦躁地甩开她的手道:「我没这个能力。」 「你有。」容画连个迟疑都没有,反驳道。 萧嵩蓦地一笑,打量着面前的姑娘。「你就这么肯定?」 「肯定。」 「好,」他应了声,「就算我有这个能力,那我为何要帮你?」 这问题把容画难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倒是萧嵩又开口了。「帮你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你嫁我。」 萧嵩也没犹豫,脱口而出。他神情淡定,这话好似早就盘旋在脑袋里,纠缠于唇齿间,只待那么一个表达的契机。 可这话一落,瞬间如惊雷炸开,赵世骞再忍不住了,怒吼一声果真冲了上去,直奔萧嵩腰间的那把刀。 眼见他扑过来,萧嵩立刻转身,轻巧地躲了过去,害得赵世骞冲势太猛,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到在地。 然比起众人的震惊,容画倒是平静得很。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出乎意料。萧嵩几次撩拨,容画心里不是没数,而且她也知道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报复赵世卿罢了。 他和赵世卿是对手,而赵世卿又几乎是个于公于私都挑不出毛病的完人——除了娶了自己这件事。 所以,她就是这位萧少爷打击赵世卿的着手点。 v第03章[02.12] 娶自己?想想,若是她弃赵世卿嫁给了他,那赵世卿就会成为京城最大的笑料…… 赵世骞稳了身子还要去纠缠,被容画唤住了,她看着萧嵩道:「萧少爷,你若不想帮就算了,何必我寻开心。」 「我没拿你寻开心。」萧嵩挑眉道。 容画垂眸想想,又道:「萧少爷风流倜傥,才兼文武,京城中爱慕您的姑娘多得去了,何必在意我这已嫁之人,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萧嵩牵了牵唇角,神情里确实有那么几分认真。 容画找不到什么理由了,只得问:「您可还有其他条件,我可以……」 「没有。」萧嵩一口回绝,「只这一条路可走。要么嫁我,要么离开。昌平侯和赵世卿,你只能选择一个!」 「好,我嫁。」 「容画!」赵世骞大喊一声,去扯她,可她却无动于衷。 萧嵩愣住,有点不敢相信,她居然答应了……真的答应了?没那么简单吧。 二人对视,萧嵩笑了。「夫人您真当我好哄吗,你说嫁就嫁?侯府许吗?赵世卿让吗?我是真心要娶,可到时候出了一群拦路虎,岂不是诓了我。」 容画想想,从怀里掏出一份纸笺来。「萧少爷不必担心这个,我和世子爷……和离了。」 眼下不止赵世骞,连萧嵩也震惊至极。 容画淡定地展开那纸笺,不疾不徐道:「这是世子爷临走前留的和离书,他签了字,只要我也签了,那我们便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他真的写了?」赵世骞惶惶问。兄长竟然真的写了和离书,怪不得临走前他和自己说了那么些要照顾容画的话,原来他早就做好打算了,这一行,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赵世骞比任何人都清楚,占有不是真正的爱,成全才是。他以前自认为自己爱容画之深无人能及,今日他才明白,兄长为容画付出得一点都不比自己少。 不仅赵世骞,似乎萧嵩也察觉到了。 原来这个姑娘对赵世卿而言这般重要。 萧嵩面容是难得一现的严肃,他剑眉紧蹙,俊美的脸凛然如霜。「夫人,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容画坚定道,「只要你能光明正大,明媒正娶。」 「好!那就等着我……」 「等不了了,」容画断了他的话,「我能等,但是老侯爷等不了,你要先把他接进城。」 「呵。」萧嵩哼笑,「夫人,交易没有这么做的吧,我拿什么信你?」 「许你亲事,我定不食言,我可以发誓。」 萧嵩耸了耸肩。「抱歉,萧某从来不信这些。不过……」他垂眸笑道,「若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便答应你。」 「不行,现在就跟你走必然落人口舌,于我名声有损。」容画一口否决。 萧嵩觉得好笑。「早晚都要嫁我,还怕他人口舌?」 「那你若是不娶我呢?」容画反问。 萧嵩愣住。容画接着道,「我跟你走了,若事成之后你不娶我呢?我名声丢了,侯府也回不去了,必然落个身败名裂。」 这话说得,萧嵩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苦笑道,「我既然提出娶你,自然是真心。」 「谁信啊?抱歉,我也不信这些。」容画学着他的口吻道。「你和世子爷对立,谁知道你做这些是不是为了报复呢。」 好像很有道理啊! 萧嵩竟被她辩得无言以对,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怪不得赵世卿如此疼你,果真是尤物也。」 他越笑越是开心,接过随从手里的缰绳,纵身一跃上了马,挺拔着脊背傲然望着面前的一众人,对着容画道:「容画,三日内便给你下聘礼,你想躲也躲不了!」 眼见他勒紧了缰绳要走,容画拦了上去。「你要去哪?」 萧嵩垂眸,即便容画不想承认也不成,她确实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温柔。他笑道:「你说呢。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说罢,他扬鞭策马而去。 人走了,容画才反应过来,喊道:「你的裘衣!」 萧嵩没停,却从空中传来浑厚的一声:「都是你的!」 看着他消失在南边的街道中,容画长舒了口气。而身后,赵世骞低沉着声音道了句:「你不该答应他。」 容画只当没听到,往马车去了。 赵世骞跟上。「兄长忍痛写下那份和离书不是为了让你嫁给他!」 「和离书是他写的,既然我自由了,他也管不着我做什么。」 「容画,祖父也不会同意你用这种方式换他回来的。我们赵家还没卑微到这种程度,要拿一个女人换取苟存!此举有悖仁义,你根本用不着牺牲自己,你这不是救我们,你你这只会让我们感到羞耻啊!」 v第04章[02.12] 赵世骞话说得略重,容画颦眉看着他,沉默良久。 「表哥。」她突然轻柔地唤了声。赵世骞心头猛地一紧,一股酸楚蓦然涌了上来,她到底还是自己那个柔弱的表妹啊。 他心疼极了,可容画却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不紧不慢,突如其来地道了句:「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赵世骞呆住,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容画已经上了马车,离开了…… 入夜,晋国公府。 书房里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混着叮当的瓷器坠地声,还有乒乒的利刃相交之音,翻天覆地,惊得庭院里的小厮丫鬟一个个冷汗涔涔。 而房里,晋国公萧显思剑尖撑地,气喘吁吁呵斥:「你个兔崽子,看我不砍了你!」 萧嵩双刀轻挽,嬉笑道:「老爷子,砍了我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你给不孝子!你咒我么!」萧显思挑起剑指着儿子,哼声。「也是,照你这么折腾,我离死也不远。我真没想到我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 「父亲,您这话就严重了,我怎么就吃里扒外了,我不过就是让你放昌平侯回去。」 「哼,放他回去?你好意思说出的口!你不知道放他回去意味着什么吗?就为了个女人?萧嵩,你早晚要死在女人身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萧嵩哼哼道,然话刚落,一阵剑风扫来,他猛然错身,可还是被削掉了一缕发丝。 他惊喊道:「父亲,你来真的呀!」 「不然呢?!我这就是老了,不然你早死在我刀下了!」萧显思切齿道。 「您是老当益壮!我对付外人,单刀即可,你看看对付你,我双刀都没拦住。你老这是越来越精进啊!」萧嵩眉眼弯眯,还伸出了大拇指晃了晃。 萧显思被他逗笑了,收剑道:「别跟我拍马屁!你就是故意的,只守不攻,半个时辰毫发无损,你也算是你兄弟里的佼佼者了。」 「还是父亲调.教得好。」萧嵩也收刀,刚想上前,却又被萧显思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打回去了。 「萧嵩,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违背我意了吧!上一次,我告诉你阻止巢巩,让他暂缓计划,可你按我说的做了吗?巢巩还不是一意孤行,事态尚不明晰便让赵世卿离京南下。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亏得是我们!」 「父亲啊。」萧嵩叹了声,「您啊,就是考虑得太多了,束手束脚,往往错失良机。是,我是没阻止巢巩,可你看看,赵世卿离开一月了,不是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着吗?没有丝毫偏差。」 「那是你侥幸!」萧显思冷哼,「才一月而已,赵世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萧嵩无奈,苦笑摇了摇头。「行,就算我侥幸行了吧。可你看看,虞琮死了,昌平侯也完了,赵世卿还有什么力量扑腾啊!」 「哈!你也知道昌平侯对我们的重要啊!」萧显思讽笑道,「你不是还要拿他换女人么!」 萧嵩想想,放下刀,孤身走到父亲面前,耐心道。「父亲,我问您,你觉得你们能关他到何时?」 「能关多久关多久。」 「赵世卿一日不回,你就一日放不了,他若真的死在你手里了怎么办?他大小是个侯爷,若是叛国的罪名落下还好,若是没有呢?到时候你们可是谋害忠良的罪啊!」 萧显思要反驳,萧嵩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他叛国的罪一定能落下。可你要知道眼下在西南,面对真相的可是赵世卿。 我们最终目的是扳倒赵世卿,可在他没被拿下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他完全可以给自己的祖父翻案啊,这你阻止不了。就算到计划的最后,赵世卿落得谋逆之罪,满门抄斩,可你干嘛非要在这之前还顶个陷害忠良的罪名呢,真的犯不上!」 「那照你这么说,我放他回去就好了?让他再度撑起侯府,联络京城党羽,同赵世卿里应外合,推翻我们的计划?况且他知道西南和我们那么多秘密,放他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萧嵩笑了。「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既然不想他说出不该说的,那您让他说不出话不就结了。」 「你的意思是……」 「留他一口气,还能永远闭嘴。」 萧显思懂了,沉吟良久,又道:「说得容易,让他此般回去,就不会被追究了么。」 「那您就把众人的口都堵住!」 「怎么堵?」 「向皇帝进言,赞他尽职尽忠,为他谋取荣誉,加封加爵。」 萧显思愣住,这明显同计划相反么! 萧嵩看出了父亲的疑虑,笑道:「一个醒都不会醒来的废人,加封再多又有何用?」 萧显思看着自己的佩剑,终于点了头…… 总算成了。萧嵩松了口气,退出了书房,回自己院子了。 门外,惊魂未定的飞廉一直跟在他身后。刚才可真把他给吓坏了,真怕这位老国公会一刀砍了小少爷——他狠辣起来,可不是干不出来啊! 毕竟这老家伙疑心太重,谁也信不过,连亲生儿子也是如此。 正想着,刚一入房门,接着亮光飞廉愕然唤了声:「少爷,您的肩胛骨……伤了?」 萧嵩清冷镇定,脱下了玄色曳撒,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被血染了一片朱红。 「去拿药箱吧。」他平静道。 v第05章[02.12] 飞廉悻悻去了,回来时嘟囔道:「少爷,为了个女人至于么。」 「为女人不至于,为她……」萧嵩笑而不语,眼底皆是无尽柔情,这是飞廉绝对没见过的。 「少爷,您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 萧嵩挑眉,反问道:「不行吗?」 「不是,这……」飞廉当真不能适应。 萧嵩笑了,不是往昔的邪魅,更不是惯用的阴冷,而是少见的温和平静。「飞廉,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又来了!他说过那么多,自己哪记得是哪句。飞廉偷偷翻了个白眼,可恍然间好似明白了。 那日,他说,「早晚会实现的。」 还有再早之前,他也是这副神情,一模一样,说了那句诡异的话:飞廉,我想成亲了…… 容画和赵世骞先后回到侯府,二人心照不宣似的,片语未言。 但不说不等于释然,赵世骞不明白她那句「读书读傻了」是何意义,于是在容画给大夫人请安后回渊渟院的路上,拦住了她,想要一问究竟。 容画看着他,神情颇是无奈,可无奈中却似有怜悯闪过。她叹了口气,道了句「二少爷不必多问了,只要日后你不怪我就好。」 这话说得更是糊涂,不过容画没再解释,带着青溪转身离开。 赵世骞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越发地觉得这不是他熟悉的人了。 「表妹,你变了。」赵世骞凉声道了句,容画驻足,蓦然回首。他继续道,「自从嫁给兄长以后,你就完全像变了个人一般。往昔的你温顺,爱笑,开朗得像只小喜鹊,即便我心情再不好,见到你总会云开雨霁,你给我的永远都是阳光的一面,可你看看现在的你,整个人冷若冰霜,淡漠无情,连心思都复杂得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我知道经历了这些,你难以接受,可你不该忘了初心……」 「二少爷。」容画打断他,「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都没变过呢。」 赵世骞不懂。「你什么意思?」 容画无奈摇头。「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人,曾经所谓的阳光单纯不过都是做给你看的,因为母亲要我嫁你,而你又一直对我不冷不淡,所以我只能曲意讨好。你又何尝知道我是真的想笑吗?」 说着,容画回首看了眼不远处渊渟院的大门,叹道:「其实我早就该想明白了,嫁给世子爷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我可以做我自己,不用那么累了。」 「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一直很累吗?」赵世骞不甘问。 容画婉然一笑,如绽放的雪莲,美,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她没再多解释,带着青溪回去了。 赵世骞心都凉了,原来这么久以来,自己才是那个一厢情愿的,他输得是一塌糊涂。 不过反过来他也想通了,这就是命运啊,缘分天注定,她和赵世卿才是天生一对。 所以,他是不会让她嫁给萧嵩的…… 赵世骞沉了口气便往西跨院去了。经过西院正房,他得知父亲回来了,正要去请安,还没入门便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声。 「……确定没办法了?」梁氏纠结问。 赵濯不耐烦地道:「是,没办法,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该求的我都求过了,还得怎么着,我认识的人你也不是不清楚,还没你认识的贵妇多呢!」 「叫你平日多结交些权贵你偏不听!以前那么多人巴结你你都不当回事,哪个都没结下,看看,看看,如今知道亏了吧!你做事怎么就这么不走心呢!」 「哎呀,夫人啊,就那些人为何巴结我你还不知道,还不是因为昌平侯府得势,他们是冲着父亲来的!就算我结下了,如今侯府失势,他们早就一哄而散,避之不及了,还能让你去求!哼!」 说的倒也是。梁氏无奈叹了声,这一声,像似把半条命都叹出去了。 「这可怎么办啊,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今日大房也来信了,沈氏一家根本帮不上忙,就算能帮他们也不会帮啊,谁愿意平白惹祸上身,如今的侯府,就是块烫手山芋。」 「是啊!要是世卿在就好了……」 「他在又如何,老侯爷都身不由己了,瞧这架势,那些人就没想放过侯府一个人!」梁氏甩子帕子恨恨道,随即她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惊恐道,「二爷,不行啊!」 「什么不行?」二爷纳罕问。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梁氏魔怔似的念叨着,「不行,他们毁了谁我都不管,我不能让他们毁了我儿子!我儿子大好前程,不能这就这断送了,马上就要春闱了……不行不行。」 「哎呦,侯府都快不保了,你还有心思想前途!真是啊……」 「为何不能想?我心里不甘啊!他们为何针对侯府?还不是因为老侯爷和世子的权利太大了,可他们权利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手握兵权,可你呢?不过一个闲职的礼部侍郎而已,没碍着谁,没妨着谁,凭什么咱们就要收连累?我儿又不是武职,他走的是仕途路,对他们一点威胁都没有,为什么就要受连累,我不甘心啊!」 说得倒是没错,可咂摸咂摸,赵濯觉得不是味了,嘶了一声斥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什么连累不连累,本就是一体。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 「戳吧戳吧!可劲戳!我就是不能让我儿冒这个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那大哥不也就赵世卿一个儿子么!」赵濯想想不对,嘟囔补道,「还有个庶子……」 「我不管!」二夫人突然吼了声,接着,她一把拉住了赵濯的袖口,企盼道,「二爷,礼部尚书不是和巢巩关系很好吗?对啊,我记得去年花宴尚书夫人还说她小女儿和晋国公府的三少爷定了婚,有姻亲在,那就是同盟啊!」 「是,怎么着?你不会是想让我跟陈尚书求情吧!」赵濯不屑冷哼,他不过是揶揄罢了,可下一刻只见妻子眼神都亮了,他呆住,讷讷道:「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求陈尚书吧!」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二房,保住我儿啊!」 「胡闹!简直胡闹!」赵濯大喊一声,平日里一向温和的他气得把手里的茶碗都摔在了地上,「我父亲和侄子为赵家出生入死,我却和陷害他们的敌人勾连,出卖他们?这背叛!你是想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 v第06章[02.16] 梁氏愣住,盯着地上的茶碗碎片僵了半晌,接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对着夫君连捶带打嚎啕道: 「平时不要个强,现在你来能耐了!为了你,为了二房我左右逢源,费尽心思,老得比大房那个还快!你怎么对我的?你这会儿来能耐了!没我给你维持,你混得上四品侍郎么!你这辈子倒死也就是个主事!你的好父亲,好侄子,那个不是大权在握,可谁想过提携你一把!倒头来还不是我给你谋划着!你个没良心的,现在跟我说忠孝,说仁义,你配吗!」 梁氏咬重了那个「配」字,用力得险些没把吐沫星子喷到二爷脸上。 二爷当时慌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般疯狂的妻子呢,看来她是真的气了。于是刚架起的气势当时就缩了,赶紧上去哄着。 二夫人不管,反正他不撒口,她就是哭个不停。哽咽着一口一句道:「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怕死……可我儿子呢……我不能毁了我儿子……我儿子……我的世骞……」 「母亲。」 赵世骞突然迈了进来,镇定地看着一脸懵的夫妻俩。他道:「你不必为我打算,父亲说得对,我们是赵家人,城外的是我祖父,身赴西南陷阱的是我兄长,我就是死也不会背叛他们的。」梁氏想要说什么,却闻他又道,「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背叛他们……」 梁氏彻底被堵住了,接着便看着赵世骞淡然揖礼,离开了正房。 赵濯看着傲然的儿子,唇角扬起,叹了声:「不愧是我儿子!」说罢,他看着梁氏哼了声,也走了。 此刻房中只留梁氏一人,她真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嫁了块木头就罢了,怎么还生了块木头!迂!迂!实在是迂!等到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就知道悔了! 不行,不能指着这不靠谱的爷俩。 梁氏赶紧摸了摸泪,赶紧对身边的嬷嬷道,「快去,去把咱库房的账册拿来,我拟个礼单,明个我要去陈府,拜访尚书夫人……」 容画回到了寝房,疲乏了一天的她没什么胃口,饮了两勺粥便去洗漱了。从净室回来后,她若有所思地坐在床边,看着青溪帮她挂起的黑狐裘衣。 这件裘衣是由整片狐皮拼接而成的,精美绝伦,必出于巧匠之手。那狐毛黑得纯粹,流光波动,锋芒逼人,挂在那便自带这一股凌人的气势,如活物一般,非威慑天下之枭不能震。如此想来,倒也只有萧嵩那种跋扈邪魅的人压得住吧…… 萧嵩这个人,说他无恶不作都不为过,容画不喜欢他。 作为萧氏的一员,他做过很对和昌平侯府对立的事,此次赵世卿南下,老侯爷被困,虽都是巢巩做的,但其实和萧氏脱不了关系。 从这点来说,容画确实应该恨他。 可偏偏地,这个人救过她,眼下又答应帮她……虽然他也提出条件,但事实上比起这个条件,放老侯爷回来的承诺更不易兑现。 别看容画今日在他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到现在她心还在颤,不敢相信他真的答应了。 这个萧嵩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他确实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她,按理说这种行为很是招人恨,可偏偏他的挑逗却给她一种真诚的错觉,与其说是轻浮之举,倒不若说是真情流露,让人分辨不出真假,竟还有为之动容的感觉…… 呵,容画不得不承认啊,萧嵩撩姑娘确实有一手,不怪他满京城地留情,为她癫狂疯痴的姑娘比比皆是。 许他对谁都是这般「深情脉脉」吧,若如此那就好办了…… 容画深吸了口气,走到今日褪下的夹袄旁,掏出了那份和离书,铺在了几案上。 看了良久,她研磨持笔,笔尖悬在纸上僵住,终了还是幽幽叹息收了回来。 这个动作她都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每次她都想一咬牙,狠心地签下字! 既然他敢写,自己怎么就不敢签!她就要签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让他后悔去! 可是—— 他在哪啊! 就算自己签了,他可又看得到么…… 容画觉得这么久以来,她已经淡定得不会生气了,可为什么每每想起他心里就是这么堵得慌。 越堵越难受,她啪地将笔甩了出去,从对面的锦绣屏风,到几案的一沓纸笺,最后落在面前的和离书上,她甩了长长的一条墨迹。连她自己的寝衣上也沾了几点。 青溪好不惊讶,自打嫁过来,这还是头次见小姐使性子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却见容画漠然起身,上床躺下了。 「熄灯吧,困了,要睡了。」 青溪听出她语气不大对,没敢迟疑,赶紧熄灯退出了门外。 容画躺在冰冷的床上。以前她总觉得这床不够大,怎么都逃不出赵世卿的怀抱,就是贴着墙根,他也能把她捞回来,笼进自己的被子里。 可现在呢?这床大得,空得让她讨厌! 对,就是讨厌!她很肯定自己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赵世卿的离开的原因,还是眼下的她过于放纵,她情绪起伏不定,连自己都琢磨不透。怀着沮丧的心情,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偏偏地又做了那个梦。 年轻的母亲,儿时的自己,看不清的父亲,还有抱着孩子的赵世卿…… 这一夜,容画的梦是反反复复,有时候她都意识到自己快醒了,可依旧走不出那个梦,像有一只大手,每每当她逃脱,便一把将她扯回来。 早上醒来时,容画精神不振,憔悴极了。去沈氏请安时,把沈氏也惊了一跳。不过想想,许她是被老侯爷的事吓着了吧,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于是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倪元。 他也顾不得礼数,直接跑进了东院正房,瞪大着眼睛气喘吁吁道:「……大,大夫人!门外来人了,神机营的……」 v第07章[02.16] 「什么?!」沈氏惊得猛然站起,容画也紧张起来。 沈氏耐住恐惧,颤声问:「他们来做什么?」老侯爷被押,难道还要逼府不成。 倪元却摇头。咽了咽口水道:「他们说,让咱府上派人……去,去接老侯爷回来!」 得了通知后,为谨慎起见,二爷同赵世骞带着全府护卫去迎接的同时,也派人去英国公府知会了一声,万一所有不测,也能得个照应。 而沈氏和容画则焦急地候在府中。 经历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事,沈氏的乐观已经被消磨没了,所以即便得了老侯爷安好的消息,她一颗心还是提悬着,指挥着下人准备给老侯爷接风洗尘时,不免显得慌了些。 祝捷酒是不必了,但仪式不能少,沈氏心慌得手忙脚乱,偏偏二夫人一早又离府了,此刻还没回,就剩她一人。 容画想要去帮她,可她却始终心不在焉地念叨着,「你没经历过,不懂……不能出岔子,千万不能出岔子……」说着说着,她又深叹了声,「哎,若是真能把老侯爷接回来倒好,什么仪式不仪式的,人在就好。可是事出突然,就怕其中有蹊跷啊!」 沈氏担心也不无道理,要知道巢巩恨昌平侯府入骨,今日之前他还恨不能老侯爷死呢,今日就把他放回来了,这换了谁谁能想明白。 她觉得这事说不通,可容画知道真相是什么。 萧嵩果然兑现承诺了。 既然他对象了承诺,那接下来,就应该是她了…… 这事早晚瞒不过,容画看着沈氏,握住了她微颤的手,语气异常镇定道:「母亲,我有话要跟您说,关于老侯爷回来……」 两个时辰后,二爷和赵世骞终于回了,侯府大门外登时乱了起来。 容画跟随大夫人出门去迎,听闻倪元一声:「回来了!老侯爷回来了!」二人心终于落下了,彼此互望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就在紧绷的弦正要放松的那刻,二爷赵濯通红着双眼冲了进来,他脸上似乎还有伤,大喊一声:「快,送入正房,快点!」 接着赵世骞和谭默也跟了进来,护着身后的一副担架。 十几个人簇拥,沈氏和容画根本都看不清担架里面。可即便不看也知道,除了老侯爷还能是谁。 婆媳二人都愣住,直到担架被抬进去,听赵濯吼了声,「卫太医到了吗?到了没有!」 「老侯爷怎么了?」沈氏惊恐问道。 赵濯从头到脚好不狼狈,可神情却透着肃杀,牙都快咬碎了。见惯了温润的二爷,这一幕竟把沈氏吓到,不禁追问,「到底怎么了?」 「他巢巩就不是人!畜生,畜生!」二爷嘶喊了声,「我说他们怎么就肯放人了!父亲本就身受重伤,可他们还不放过他,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吊着,昏迷不醒,怕是……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一个晴天霹雳,沈氏险些没站住,容画赶紧拖住了她。 二爷解释道,他和赵世骞刚出了城,就看见谭默抬着老侯爷往城里奔。谭默一直守在关押昌平侯的大营外,听闻老侯爷被放出,他首当其冲地迎接上去。 得知老侯爷昏迷不醒,当时就懵了,心下只想抬着他入城抢救。 赵濯赶紧上去一瞧究竟,一见父亲满身是伤,且还都是鲜血直流的新伤,他当下就什么都懂了。不顾儿子阻拦冲回了大营,和守卫的巢巩的部下争执起来。 他一个文官,又四十好几的人,哪打得过武将,争执推搡间弄得满身是伤,若不是英国公府的人及时赶到拉开,只怕他今儿是回不来了…… 听闻这些,不仅沈氏,容画也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己真是太单纯了,居然会相信萧嵩。 被伤成这样,和被关有何区别? 老侯爷这一回来,冷清的侯府突然乱了起来,不多时卫太医也到了。初见老侯爷满身是伤,赵世骞当即便遣人去请他了。 沈氏带着容画随卫太医入了正房,此刻老侯爷身上脸上的血已经被下人擦去了,可他眉目紧锁,消瘦如柴,一张枯容铁青得怕人。而最惊悚还是他发黑的唇色,瞧样子他受的可不止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卫太医坐在床边把脉,良久未语一声,久得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了,沈氏带着哭腔问:「卫老先生,侯爷如何啊?」 卫太医握着老太爷的手僵了片刻,接着缓缓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刀伤淤溃,侵入肌理,恰又遭毒火攻心,怕是……他脉搏时有时无,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先生,您一定得救活侯爷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在所不惜!」沈氏拉着卫太医哭诉道,「他是我们侯府的顶梁柱啊,他若是不在了,可叫我们如何活下去。」 卫太医叹了声。「我懂,我懂,我现在就给老侯爷施针,我不敢保证他能醒来,起码先把命保住。」 沈氏连连点头。 为保证房中空气畅通,且避免搅扰,卫太医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他自己和同来的徒儿二人。 半个时辰后,卫太医出来了,他放下挽起的衣袖长出了口气,点了点头。 看来人是保住了,大伙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卫太医却道老侯爷只是过了眼下这关,若想保命还得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他把开好的方子递出去,赵世骞赶紧接过来,带着下人去熬药了。 老侯爷暂时无事,赵濯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和谭默去正堂商议接下来的事。 紧绷的弦放松后,沈氏只觉得身子发软,董嬷嬷撑她撑得艰难,容画只得让她先回去,自己守在这。 沈氏先是不肯,还是卫太医见她唇色发白,道她惊悸未甫,劝回了。 v第08章[02.16] 然而她一走,卫太医立刻唤住了容画。 「世子夫人,老夫还有所交代,您随老夫进来吧。」 容画点头,跟了进去。二人直接入了次间,她一眼就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侯爷,心猛地一紧,哀伤顿起,不免鼻子都酸了。 虽然多年不见,可在她印象里,老侯爷始终是雄武刚健,气魄威严得让人望而生畏,哪里是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者,这强烈的对比,让人唏嘘心疼啊。 「老侯爷他……能熬过来吗?」 容画忍不住问了句。 卫太医抿唇,似笑非笑地看昌平侯一眼,没言语,却抬脚踏出了稍间,掩上了房门。 「卫太医?」容画纳罕,一脸茫然地唤道。可还没待她跟上去,却闻身后一声苍劲低沉的声音传来,直击耳膜。 「孙媳!」 容画一个机灵猛然回首,只见老侯爷竟睁着眼睛瞪着她,双目如炬,精光凛凛——这,这哪像个命不久矣的人啊…… 「侯爷您……」容画惊得嘴都不好使了。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昌平侯艰难地撑起了身子,靠在床栏上,淡定地问了句:「你和萧嵩,到底是什么关系?!」 傍晚时分,二夫人梁氏回来了,一进侯府大门便觉得不对,听闻是老侯爷回来了,她惊得不得了,赶紧跑到前院正房去看。 沈氏歇了一个时辰便又来前院了,这会儿她正忙着检查给老侯爷的药。 她总觉得巢巩放人回来没那么简单,担心老侯爷再次被害,她亲自给侯爷试药。这些事其实完全可以交给下人做,但是她执意不肯。 不遇难不知真情,容画以往只知道沈氏是个骄傲单纯的人,如今却发觉其实她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 沈氏对老侯爷的关切不仅仅是出于侯爷对侯府的重要性,更是因为她真的把他当做至亲。比起侯府,她更在乎人。 这才是家人啊。第一次,容画有了温暖的感觉,即便如今侯府命运岌岌可危,可她却有了种归属感,于是和沈氏也越发地贴心了。 婆媳二人正为老侯爷忙着,乍然瞧见一脸懵的梁氏,沈氏不悦皱眉。「弟妹这是才回?」 二夫人尴尬,窘迫道:「是,是啊,大嫂。」说着,她朝房里望了望,惊喜问,「老侯爷真的回来了?几时回的?是皇帝特赦吗?老侯爷可交代什么了,我们侯府是不是没事了?」 沈氏瞥嘴哼了声。「就知道侯府,你怎不知问问侯爷眼下如何!」 梁氏愣住,赧红着脸道:「对对对,瞧我急的,侯爷他现在如何了?我去给她请安吧。」 「不必了!」沈氏冷冰冰地道了句,「侯爷到现在还没醒呢。」 梁氏愣住。刚要追问,只见儿子从房里出来,催促道:「药好了吗?」 容画赶紧递上药碗,沈氏问道:「怎么样?喝进去了吗?」 赵世骞叹息摇头。「根本掰不开嘴,又不敢用力。方才那碗全都流出来了,满打满算也就进去一勺多,瞧样子他连吞咽都不行了,真怕呛了气管……」 沈氏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容画拉着她安抚,「母亲别急,我去吧。」 「我跟你一起。」沈氏道了声,匆匆进了房。 赵世骞也要跟着,却突然注意到庭院里呆愣的母亲,赶紧上前。 「母亲你这是去哪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在,一走就是一整日,到处寻你不着!」赵世骞埋怨道。 梁氏赶紧拉住他。「先别说我,你祖父怎么了?」 赵世骞脸都能挤出苦水了。「祖父受尽了巢巩那恶贼的折磨,人是回来了,可却昏迷不醒,卫太医给施针用药,算是吊住了这口气,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 梁氏大惊,还没等反应过来,儿子又进房了。 她没跟上去,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地回了西院,一进门便瞧见了正烦躁等着她的赵惜颜。 惜颜见她回来,急得直跺脚,老大不乐意道:「母亲,你去哪了,怎么才回啊,父亲到处找不到你,可把我给骂惨了!」 梁氏顾不得解释,又询问起老侯爷的事,惜颜不耐烦,却也一五一十地全给她道了来,讲到到最,只见母亲冷汗直流,她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惊诧问:「母亲你这是怎么了?祖父回来不是件好事么。」 梁氏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惶惶道:「他若是好模好样的回来了,那是件好事,可如今……」自己嫁进侯府二十年,何尝见过这落魄场面。 「侯府这是要完啊!」 「母亲你瞎说什么呢!」惜颜看看窗外,埋怨道。 梁氏捋着心口对女儿道来。「咱侯府什么样你也看到了,我今日就是出去找出路了,我先去的礼部尚书府上,下人到尚书夫人抱恙,我便也没见着。于是我又去了归宁伯府,结果伯夫人不在,我以为是巧合,接着便又去了工部左侍郎家,可……我明明见到他们家的女轿在门口了,他们偏说夫人不在,这我便起了疑心了,后来连着去了好几家,跑了整整一日竟谁都没见着,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惜颜问。 「你傻呀!」二夫人拍了她一巴掌,「当然是不想和咱侯府沾上关系受连累啊!若不是她们今日这态度,我竟不知侯府已落魄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将侯府孤立的。你想想,侯府不是要完了么!」 赵惜颜终于反应过来了,惶恐道:「那祖父不是回来了么!」 「有什么用啊,他如今就是个废人啊!巢巩但凡将他放在眼里,也不会把他折磨成那样!」梁氏愁得真是死心都有了。「怎么办,怎么办,你哥马上就要春闱了,就赶在这节骨眼上,哎呀我儿啊!」 v第09章[02.16] 「你就知道你儿,你儿!」赵惜颜怨恨地哼了声,「你就不想想你女儿!」 「祖宗啊!你哥若是站稳脚了,你不是也跟着沾光吗!他好了我们一家才好。他若毁了,我们谁也别想好过。你说,我不担心他担心谁!」 赵惜颜不服气,嘟囔道:「就你儿子能,你儿子护得了一家,女儿就不行!」 「女人就是依附男人的命,能有什么用!」 「怎就没用了。」惜颜反驳,「看看人家萧美人,晋国公一手遮天依靠的还不是皇帝对她的盛宠,没萧美人,看他们萧氏往哪摆!」 梁氏看着女儿哭笑不得,嗤声道:「哼,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我当初就不该拦着,就该把你送进宫!」 「对!」赵惜颜赌气道,「进宫也比现在强!整天看着大伯母的脸子饥不择食地急着往出嫁!」 「哼!」梁氏冷哼了声,「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母亲,你……」 「行了行,没时间跟你说这些,你哥的事都快烦不过来了!」梁氏把帕子往惜颜手里一塞,起身进了稍间。 瞧着母亲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心上,惜颜气得一把将帕子甩在地上,使劲地踩了几脚,可还是不解气,抓起茶杯便要摔,可想想还是放下了,朝稍间恨恨地瞥了眼,出门了…… 沈氏和容画几乎一夜未睡,就守在前院西厢房里,时刻听着正房里大夫的消息。 眼见东方既白,鸡鸣声起,容画才意识到自己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最近这觉这么多呢,都说春困秋乏,可她这一冬天都是如此。 她揉揉眼睛回头看看,沈氏盘膝坐在床上,手捻念珠,阖目蹙眉,还在为老侯爷祈福呢。 她唇色发白,眼底发青,看着让人好不心疼。这个岁数了,根本就熬不起了,可她还是不肯歇息。 一股冲动上来,容画真想拉着她道:「老侯爷醒了,他没事了!」可每每话道了嘴边,又不得不咬牙咽回去…… 「好了,好了!老侯爷熬过来了!」门外突然有下人喊了声。沈氏蓦地睁开眼睛,抬腿便要下床,董嬷嬷赶紧来扶。 小厮已经入门,闪着双眼道:「大夫人,刚刚卫太医说,老侯爷脉搏平稳了,他挺过来了!」 一阵眩晕,沈氏险些没倒,她捏着佛珠双手合十,对着上空激动得含泪道:「感谢佛祖,感谢佛祖,苍天有眼啊!」 「老侯爷可醒了?」容画问了声。 小厮无奈摇头,苦笑道:「世子夫人,奴婢知道您心急,可老侯爷眼下能脱险就不错了,没那么快能醒……不过您别担心,咱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大灾大难没经过,他不会有事的,会醒的。」 容画看看他,又看看沈氏,点了点头…… 老侯爷熬过来了,笼罩着侯府的阴霾也算淡了些。就在众人稍感安心的时候,却不料麻烦又来了——萧嵩来提亲了! 他居然真的来了! 眼见着聘礼一车车的停在侯府门口,一箱箱地被抬进一门,大伙全都傻眼了。 沈氏冷目盯着窘迫的容画,又看看面前矜傲的萧嵩,没给他人询问的机会,带着二人直接去了东院。 沈氏不慌,给萧嵩看茶,冷静道:「你们的事,我都听她说过了。」 闻言,萧嵩挑眉睨了眼容画,含笑道:「既然如此最好,大夫人果然申明通义。」 「等等,我可没说我同意啊。」沈氏冷笑。 「这容不得您同意不同意了,这是我和容画的约定,既然老侯爷回来了,她也该兑现她的承诺了。」萧嵩坦荡道。 「承诺?」沈氏笑得越发阴冷,「萧少爷还好意思提‘承诺’吗?老侯爷是何情形,我不信您不清楚吧!到现在也没人敢保证老侯爷这条命保得住,这就是你的‘承诺’?如此言而无信,你还好意思让容画兑现承诺!你可说得出口!」 沈氏话语咄咄逼人,连容画都惊讶于她的威严,可萧嵩却从容依旧,修长莹白的手搭在椅子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魅惑的唇角勾起,撩起眼皮望着容画,意味深长道:「说不说的出口,容小姐心里有数吧!」 容画对视他须臾,默默垂下了眼帘。 她当然有数,老侯爷到底是何状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昨日沈氏离开后,她跟着卫太医入正房,在她单独面对老侯爷的时候,他居然醒了。问了她那句「你和萧嵩到底是何关系。」 容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更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就醒了!但她还是将自己和萧嵩之间的约定讲了来。 老侯爷静默地听着,就在她话落的那刻,他反问了句:「仅此而已?」 容画茫然点头,笃定道:「仅此而已。」 老侯爷深吸了口气,似陷入沉思,最后跟她讲了一切。 他虽在西南重伤,但不致命,回京时才过了宛平便被押下。巢巩的心思他都明白,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耗下去,突然前日萧嵩出现了,并告诉他,他可以送他回去,但是只能送一个不会开口的废人回去。 昌平侯以为他是来灭口的,就在他用刑,折磨得自己满身是伤几欲昏厥时,萧嵩盖上了他双眼,贴在他耳边道了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废人了。」说着还给他吞了什么。 昌平侯似乎懂了,闭上双眼,任后面进来的人如何折腾他他都不肯睁眼。 接着他被抬了出去,送出了被押的大营;再之后就听到了谭默,甚至是儿子赵濯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明白,他是真的被送回去了。 v第10章[02.16]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一件事,萧嵩救他出来的理由就是他成了个活死人,所以他若想让巢巩他们安心,他就不能醒来。 容画懂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可又突然问:「那侯爷,您连府上都瞒着,为何偏要告诉我啊?」 昌平侯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了句:「就在我离开的时候,萧嵩道了句「托你孙媳的福」!所以我要问问你,你和萧嵩到底是何关系,能让他为了你背叛父亲和巢党,救我出来!」 容画明白了,可她当即举起了手,颦眉郑重道:「侯爷,我对天发誓,除了救您的这个约定,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看着她一脸的坦诚认真,老侯爷沉思良久,最后没说什么又躺了回去,阖目道:「为了侯府安危,我的事不许同任何人讲。行了,你出去吧。」 容画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反正她是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了…… 所以,这一刻,面对萧嵩的质问,容画没法反驳。 且不说萧嵩为何要救老侯爷,是否真的为了自己,但老侯爷的秘密同时也是握在萧嵩手里的把柄,一旦秘密被挑开,那老侯爷必然处身危险。 况且,他是真的没有欺骗自己,如约兑现了承诺。 那她也该许他这门亲! 「好。」容画突然抬眸道了声,眸中自信盎然,她淡定道,「这亲事,我认!」 「痛快!」萧嵩抚掌而笑,接着一个指响,飞廉托着庚帖入堂。 原来他都准备好了。 容画也没犹豫,让容嬷嬷去拿笔,当即书下生辰,交换了庚帖。 一切完毕,萧嵩甩开衫裾站起身来,走到容画面前,淡然颌首地看了她良久,可又像看不够似的,他突然弯身,双手撑在她椅背扶手上,将她圈在身前,贴近了她。 二人所距,不过两拳之遥,她甚至觉得到凉飕飕的空气中,有丝丝暖息扑来。 她靠近过他,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依旧纯澈得像孩童,干净得难以置信。他是习武之人,可肌肤却细腻得堪比女子,唇红齿皓,浅笑漾漾,他气质里似带着文人的清雅…… 对,没错,是清雅,在他退去了邪气和不羁后,他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容画。」看着那片闪烁的星空,他含笑轻唤了声,「等着我来娶你!」 说罢,他蓦然起身,眼角再次闪过一抹邪魅,侧身对着沈氏匆匆抱拳后,迈开大步走了…… 容画良久才缓过神来,她转头看向沈氏,沈氏也在看着她,目光笃定点了点头…… 对提亲这事,大伙心里都明镜的,却也都心照不宣地,东院不提,他们也不提。直到萧府定下日子,还送来了嫁衣,下人们便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嚼起主子的舌根,肆意揣度起来。 看着佯做镇定的沈氏和容画,大伙也不敢言语,毕竟老侯爷是人家救回来的,劝嫁不是,劝不嫁也没理,再说多无疑是往人家伤口撒盐了。 生怕人跑了似的,萧嵩把日子定在七日后。 成婚前日夜,容画突然提出要给老侯爷守夜,大伙觉得她可能是最后想尽一次孝吧,许她了。 夜半,容画在众人歇下后,把下人也遣了出去,悄悄来到老侯爷身边,跪在床前借着幽暗的灯打量着他,几欲开口,却都没发出声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 昏暗中,昌平侯却突然开口,吓了容画一跳,她看着双目依旧紧闭的老人,咽了咽嗓子,问道:「侯爷,您在西南,见到世子爷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问他还有意义吗?」 昌平侯虽躺着,但他不是什么都不知。 「我想他了。」容画没掩饰,落落承认。 昌平侯登时开眼,微诧地看了她一眼后,又阖上了,叹了口气道:「看到了,就是他将我从穆王手里救出来的。」 「穆王手里?」容画惊问,「不是西南叛乱的土司吗?」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老侯爷不屑道,只是这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对战事的不屑,而是不屑对一个小姑娘谈论这些。 容画识趣地噤了声,接着又问:「那他还好吗?」 老侯爷又叹了声,道:「起码送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 「哦。」容画平静地应了声,惹得昌平侯又看了她一眼。 容画跪坐在双足上,怏怏地低着头,盯着昏暗里根本看不清的裙裾绣花,良久又幽幽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算他明日回来,和你还有关系吗?」 容画被噎得又没话说了,她紧鼻皱眉,撩眼皮看了眼,视线和正偷偷端详她的昌平侯对上,老人一惊,赶紧死死闭上眼睛慌乱挪开了头。 「噗!」容画被他逗得没忍住笑了,朝床边挪了挪,道:「有关系啊,他是我夫君啊!」 「哼!」老侯爷头朝里,撇嘴倔强地嗤了声。 这跟容画记忆里威严庄重的老侯爷可不大像啊! 容画又朝他挪了挪,老侯爷也朝里靠了靠,她挪,他就靠……最后容画忍不住了,笑道:「侯爷别躲了,孙媳不问您了,您再躲都躲到墙里了。」 v第11章[02.20] 说着,她语气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带了抹伤感似的道了句,「孙媳今日来不仅是想询问世子爷的事,也是想对您说,不管明日发生什么,都请您原谅!」 「嗵」地一声响,昌平侯惊了一跳,顿时回首,只见容画跪地伏叩。接着,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她起身逃似的跑开了。 昌平侯想要召唤她,可刚伸出胳膊胸口的伤嘶地一疼,他又躺了回去。他想喊又不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心里默叹:他如何会怪她,她也是为了自己啊! 如果起初他还怀疑孙媳是为了私心要嫁给萧嵩,那么她刚刚问的那些话让他清楚,她心里惦记的只有孙儿世卿。 既然如此,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 想到自己那个痴情的孙儿,昌平侯后悔了,也许自己就不该回来…… 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 想到自己那个痴情的孙儿,昌平侯后悔了,也许自己就不该回来…… 次日一早,迎亲队伍果然来了,敲敲打打,一路红妆铺满了昌平侯府门前的胡同,像远处蜿蜒,延伸…… 而高头骏马上,萧嵩英姿凛然,他未如寻常新郎那般着喜服红袍,而是一身精致戎装,清爽而又不失庄重,整个人看上去神气极了。人群里见过这位萧少爷的不少,但还是头次见到他这般贵气十足的模样,这哪还是曾经那个活阎王,精神得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少将军。 远远见他们出现,下人便立刻去东院通知了。 前几日沈氏便告知全府,不管新娘是何身份,都要从她东院走,以嫁小姐的身份出阁。众人想想也是,容画既已不是赵世卿的媳妇,从渊渟院走也说不过去,于是众人都默认了。 从天不亮,沈氏便稳坐正堂,静默地等着。 而曾经是大小姐赵惜沅闺阁的西厢房里,新娘子正在梳妆准备,她整个人紧张得脸上都没了血色,薄薄一层粉就敷得脸色发白,全福人不得不给她多施了些胭脂,朱唇抿得娇艳欲滴。 吉时已到,新娘子终于出了西厢房,去正堂给长辈拜礼。大夫人,二爷,二夫人,最后她对着老侯爷寝房的方向跪地,三叩而拜,最后站在了赵世骞面前。 按婚礼习俗,新娘子是要被兄弟背出门的,赵世骞和她也是血亲,所以自然由他来做。 赵世骞不忍,拳头捏得发白,指甲都快嵌到了肉里了,只能用这种疼痛来抵触内心的锥刺感。 这是他第二次亲手将表妹拱手让给他人了,他不甘心。 「表妹,你真的要嫁……」 赵世骞咬着牙道。 红盖头下,新娘子闻言僵了一瞬,接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她目光落在他紧攥的拳头上,双手托起,一根根手指地将拳头展开。 「快走吧!别耽误吉时,新郎还在前堂等着呢!」沈氏催促。 赵世骞没办法了,只得背起新娘子,一步步地朝外走,走得极其艰难。就在到达前堂时,萧嵩立刻迎了上来,看了看新娘,又看看一脸丧气的赵世骞,全然不在意地笑唤声:「辛苦了,大舅哥!」 赵世骞瞪了他一眼,依依不舍地偏头去看背上的人,无奈道了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的选择没有错,我也盼着你能过得好。」 「谢谢。」盖头低下,新娘耳语般道了句。 闻言,赵世骞愣住,失神间萧嵩已经走过来将新年搀扶而下,挽着她朝花轿去了。 赵世骞还是没反应过来,知道吹打声再次响起,花轿被抬起,出了侯府仪门,消失在影壁后,他恍然哎了一声,猛地就朝后院去了…… 一路喜庆,大家都知道萧氏娶亲,围观的人着实不少,倒不是因为这亲事有多好看,而是觉得萧氏能和赵氏联姻,这关系微妙得很啊! 要知道昌平侯府眼下危如累卵,而萧氏却一手遮天,所以突然嫁女给人家,不得不说明点问题啊,想来是巴结无疑了。 而更离奇的还不在这,竟有传言说,嫁给萧氏的不是真的赵氏之女,而是赵世卿的那位冷若冰霜的新夫人! 这一波三折,可比话本里的故事都精彩。也不得不让人啧舌,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轿子摇晃,赶在晌午时终于到了晋国公府,新人拜堂,给晋国公敬过茶后,便被送入洞房了。 闹过洞房后,萧嵩去接待宾客,只留新娘一人在房中。 对外面人是喜庆,可对房里的新娘子而言,时间难熬得很,盖头压得憋闷,她几次想摘下来却都被公府的嬷嬷给冷声止住了,她不敢再动,只能耐着心候着。一直到了晚上,她端坐得后背隐隐酸痛,直都直不起来了,房里终于有人来了。 透过盖头看着停在面前的那双脚,新娘子紧张得不得了,捏着霞帔上的流苏,手心都出汗了。 对面人好像笑了,那双脚也在她面前绕老绕去,她视线跟着它转,就在它停下的那刻,眼前顿时一亮,忽地一声,盖头被掀起来了—— 二人对视,彼此僵住。 男人英俊绝世,美得让人窒息;而女人—— 萧嵩一把扔下盖头,扬首阴冷地哼了声:「果然是你!」 面前红妆盛服的不是别人,正是昌平侯府的二小姐——赵惜颜。 也说不出是惊于面前人的容颜,还是得还是悚于面前人的气势,惜颜吓傻了。 而萧嵩笑意越来越深,最后他竟失声朗笑起来,笑得太过,以至于眼角挤出泪,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抹了下,摇头道:「我就知道,就知道她心思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好个容画,真会谋划啊!」 笑够了,拣起了地上的红盖头,旁若无人地勾了勾唇。 「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v第12章[02.20] 这话一出,赵惜颜总算回过神来,不由得蹙起了眉。 不管曾经怎么样,现在嫁给他的是自己,新婚夜当着新娘子的面说他和别的女人天生一对,不大妥吧! 「夫,夫君。」赵惜颜怯声唤道,一个下晌没开口了,她嗓子有点干涩。 听闻这一声,萧嵩才将注意力又投在了她身上,挑着眉,貌似好奇地盯着她。 「夫君,妾身……」 「等等!」萧嵩将盖头又扔回了架子床边的小几上,魅笑道,「您可看准了再唤,我可不是你夫君,你夫君在那呢!」说罢,他下颌朝床边扬了扬。 赵惜颜一脸懵,跟着他视线望去…… 「啊!」 随着一声大叫,赵惜颜腿一软,从床边跌落,直接坐在了地上。她看着床里,头皮发麻,后背都吓出冷汗了。 昏暗的床帷里,居然躺了个人,那人一脸阴森地望着她,她在这坐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一声不语,呼吸都微不可闻。 对于她的反应,明显是引起了那人的不悦,他终于动了动头,皱眉低哼了声。 赵惜颜惊恐之下不敢再看,只觉得那身形和声音应该是个男人。 「夫……萧……」赵惜颜都不知道该唤他什么好了,她彻底慌了。 萧嵩魅惑佻笑,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指,两个小丫鬟会意,走了过来。 「扶二少夫人起来。」他悠然道了句。 「是,五少爷。」 小丫鬟应声,去搀赵惜颜,却被她一把推开,她喝道:「二少夫人?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二小姐别急。哦,不对,应该唤您二嫂。」萧嵩笑道,「今日是您和我二哥的大婚之日,因我二哥身瘫在床数年,未能迎亲,故而由我代为。」 赵惜颜急了,还还没开口又被他截住,「诶!二嫂不必感激,这都是做弟弟应该的,只要您能和我二哥成了好事,我就心满意足了。毋需谢,毋需谢!」 他说得煞有介事,可赵惜颜杀他的心都有了。可萧嵩只当没看见,依旧佻薄地看向床里,道:「二哥,能做的弟弟都帮你做了,亲已迎,堂已拜,至于这洞房花烛……呵呵,弟弟怕是不能代为了!」 「滚!」 床里人一声低吼,吓得刚站起的赵惜沅险些没又栽倒。 萧嵩呵呵笑着,一面退一面道:「好好好,我走,我走。二哥,二嫂,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说罢,他一个转身消失在了新房里。 「哎……不行!你不能走!」 赵惜颜撕心裂肺地喊着,推开面前的丫鬟追了上去,可还没到门口,便闻床帷里男子冷道了声:「站住!」 赵惜颜心猛地一紧,停下脚步。 「回来!」他用命令的语气道,阴森得不容抗拒。 赵惜颜瑟瑟发抖,转过身来。 床上男子似有似无地哼了声,接着道了句,「伺候夫人洗漱,该歇了!」 迎亲队伍走后,赵世骞先去了东院,之后又去了渊渟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几乎找遍了侯府后院的每个角落,可都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也许吧,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赵世骞垂头丧气地朝西跨院去,才过了拱门突然反应出什么,慌张地转身朝前院去了。 他到了老侯爷的正房,猛地推开了门,当即惊住。 「你真的在这!」他大喊一声冲了进去,丝毫没察觉因为他突然喊叫,老侯爷不悦地蹙了蹙眉。 容画端着刚刚喂完的空药碗,也看着他,纳罕道:「不是说过昨夜由我来伺候侯爷吗?我不在这,在哪啊?」 「容画!」赵世骞怒喝了声,「那刚刚上轿的是谁!」 「还能有谁啊,你自己背的你自不知道。」容画从容地放下碗,不以为然地道了句。 「是惜颜对不对?你居然把惜颜给嫁了!你不想嫁,便由她来代替吗!」 这话就不中听了。容画眉心颦起,摆了摆手让下人把药碗端出去,又给老侯爷掖了掖被角,这才不慌不忙地跪坐在床边的暖榻上,镇定望着赵世骞,平静道: 「二少爷,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二小姐可不是我嫁的,她上有父母兄长,我哪来的资格要求她。不过您说得对,我是不愿嫁,也不能嫁,但提出代替我的,可是她自己!」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容画无辜摊手,接着道,「这事还真是她自己决定的!」 「萧嵩提亲后,我郁郁惆怅,又不知该如何解决,一度食不下咽不能安眠。母亲也是忧心,来看我,聊到深处,我便心里话道了来,我告诉她其实我是不想嫁的,可为萧嵩胁迫,我不得不嫁。我告诉她我心里只有世子爷,不可能侍奉二夫,若是他真的娶了我,我也会以死来保证对世子爷的忠贞。 v第13章[02.20] 母亲听了动容,道她就是豁出一切也会阻止萧嵩夺人的。我感激不已,忍不住落泪,然就在此刻间,二小姐突然闯了进来,开口便道了句‘我替表姐嫁!’」 「不可能!」赵世骞反驳,「我自己的妹妹,她什么个性我最清楚,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是啊,赵惜颜何尝主动帮助过人,或者为侯府分担过一丝责任。她心里永远都是她自己,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不过…… 「二少爷,你是了解你妹妹,但是你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容画深吸了口气,敛容凝眉道:「总之,我绝对没有强迫她一丝一毫,反倒是她最后跪地求的母亲和我,道她爱慕萧公子许久,苦于相思,我们这才不得已同意了……」 赵世骞还是不能理解,他刚要继续发问,却身后梁氏的哭喊的声音响起,她磕磕绊绊地冲了进来,一见容画,当即傻眼了,接着便扯住赵世骞喊叫道:「快!快追回来!那是你妹妹,你妹妹啊!」 赵世骞扶住她,冷峻道:「母亲知道那是惜颜?!」 梁氏顾不得抹泪,指着容画道:「她在这,那那个肯定是惜颜啊!」说着,她慌恐解释,「前日她跟我说,要代容画出嫁,我还当她说笑,呵斥了她一通,可我没想到她真的就嫁了!」 「她为何要嫁!」 听闻儿子这一问,梁氏愣住,接着嚎啕起来。「怨我,都怨我啊,我说她没用,说她是个女孩帮不上忙,而且要把她嫁到清河,她不肯,她不甘心啊……」梁氏是想巴结上巢巩抑或萧氏,可她从来都没想过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啊。 越想越悔,梁氏哭声越发地大了。 话至此,赵世骞也算是都明白了。再气,他也确实怪不得容画,于是以怕母亲吵祖父休息的理由,赶紧拉着她出去了。 二人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在前院消失,容画才松了口气,瘫坐下来。 「都是你设计的吧!」 身边老侯爷突然开口,容画下意识直起了身子,看向他。 他也在看她,精锐的目光意味深长。容画错开视线,小声道:「没有……」 「哼!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你是和老大媳妇商量好了的,话是故意说给惜颜那小丫头听的吧!」老侯爷嗤声,「其实你们早就设计好了,不然以老大媳妇那暴脾气,还能心平气和地地跟你聊陪你哭?不吵得天翻地覆就不错了!」 「老侯爷神算。」容画笑道。 老侯爷看着她,哼笑道:「先是一招瞒天过海,而后又来了招移花接木,还有方才的兵不厌诈,你这兵书研究得不错啊!」 容画尴尬笑笑,他又问:「你昨晚请我原谅,说的就是这事吧!」 容画当即点了点头,歉意道:「惜颜是您的亲孙女,我这么算计她,您一定很生气吧!您要怪就怪我吧,母亲也是听了我的话……」 「哼哼!」老侯爷突然笑了,阴阳怪气的,可却没有怒意。「我怪你做甚!谁让我又这么个不争气的孙女!」 「惜颜那小丫头的脾气我了解,好高骛远,不踏实,娇蛮自私得很!她想嫁萧嵩,目的肯定没那么简单!这事很容易想明白啊,她母亲要把她嫁到清河,清河能有什么好人家!哪比得上萧嵩这等人物,若乱世,他就是个枭雄。况且那可是晋国公府,若是咱侯府真的有一天倒了,晋国公府这座大山,起码够她靠的!哼,小丫头心思多着呢!她若不贪心,上不了你的套,所以这事怪她自己,怪不得你!」 侯爷说着努了努嘴,「丫头,你亏了吧!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她!若不然,你现在就是晋国公府的少夫人了!」 容画叹了声。「嗯,听您这么一说,是亏了。」 「啧!你还给个杆就爬啊!」老侯爷笑瞪着她。 容画也「噗」地笑了,不过还是踟蹰道:「侯爷,您真的不担心她吗?」 「她是我嫡孙女,若说一点不担心也不可能。可人各有造化,路都是自己走的。若萧嵩待她好,那便是她前世积德;若是不好,她也只能自食恶果,为自己的贪念负责。」 「哎,虽让她栽到你这小狐狸手里!」 这话不好听,容画不喜欢。她皱了皱眉,问道:「你还想吃荔枝肉吗?」 「想啊!我都念叨一早上了,你偷偷给我弄点,多弄点!」老侯爷眼睛都亮了。 容画笑笑。「没了!喝粥吧!」说罢,她起身揖了一揖,匆匆跑了。 「丫头……」昌平侯叫她,却不敢大声,只得无奈笑了。 这小姑娘有意思。 和她相处不过寥寥几日,不过昌平侯有点明白孙儿为何如此迷恋她了…… 从新房离开后,萧嵩出了晋国公府,一路驾马到了别院,直接进了锦画阁。 他的突然出现,让阁中的乐瞳吃了一惊,要知道从年前他被刺杀那次后,就再没来过。 不过也正是那次刺杀,让乐瞳看清了他这个人,于是她也从未主动去找过他。找也没用,何必呢?甘心做一只金丝雀就罢了。 她俯首揖礼,淡然自若,萧嵩也看出了她的变化,似是而非地问了句:「伤好了?」 乐瞳点头。「好了。」 没多说一句,没多看一眼,她如此镇定,到让萧嵩有点不自在了。 「给我舞一曲吧!」他漠然道了句,直接躺在了罗汉床上,闭目捏了捏眉心。 乐瞳看出他的疲惫,不过仍没多语,吩咐丫鬟准备奏乐,她甩袖而舞。 琴声泠泠,歌声悠扬,人更是娇媚无比,窈窕若神女。说实话,这京城舞者,能及得过乐瞳的还真没几个,她忘情舞动,没有了平日的媚态讨好,更不必紧张地看人眼色,她舞得恣意畅快,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真得会驾云而去。 萧嵩半合着眼,似看非看,酒一杯杯地接着饮。就在舞动者一个水袖不经意地甩来时,他反手捉住,接着迅猛一扯,伴着婉转如莺的惊呼声,乐瞳落入他怀里。 v第14章[02.20] 壶翻杯落,酒洒帐凌,萧嵩完全没给对方反应的时候,猛地将人欺在身下。 他动作急得让人无以招架,完全不照顾她的感受。 她被他养了半年,作为舞者,也真的就是舞者,直到今天这刻她才总于是他的了。乐瞳疼,可心里却是甜的,对她的感情再也耐不住了,她想要比他更多,她想要他整个人,让他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可是,萧嵩好似并不这么想。 他没急着动作,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绢帕,盖在了她的脸上,隔着绢帕急促地去吻她…… 乐瞳有点怔,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少爷,我喘不过气了……」 闻声,萧嵩突然停下。 随着她乍然呼吸,绢帕掉落。 萧嵩看看身下的这张脸,呆住,又看看地上的绢帕……素白清幽,一角绣着簇淡淡的垂丝海棠,干净整洁…… 他恍如梦醒一般,陡然起身,不顾还躺在榻上的姑娘,匆忙下床紧张地拣起了那只绢帕,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 「你出去吧!」他冷声道。 乐瞳愣了下,起身愕然看着他,目光陡地落在他身上,她赧颜道:「可是少爷你……」 「出去!」 「少爷……」 「滚!」 乐瞳被吓得一个激灵,只得拣起衣服匆匆掩了身子跑出去了。她一走,门口的下人也识趣地离开了。 萧嵩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绢帕,冷哼了声。 他从来不会在身上带一个女人的东西,可这只手帕,从打得到就没离过身。他也没想到这只手帕的主人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她也不过是自己计划外的调剂而已,却不知何时起,竟成了他计划的一部分。 其实他知道她不会嫁给他,她早就算计好了让赵惜颜代替,所以那日她留下的庚帖写的也是赵惜颜的生辰。她二人生辰,只差一月。所以从那时开始,他们就已经都成了她算计的对象。 不过他还是配合她做完这场戏,而且他一点都不生气,反到这样的她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他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萧嵩阖上双目,眼前是她那张清媚的脸,虚幻的视线从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扫过,他将缓缓垂手,将手帕放在了双股间…… 「容画,你早晚会是我的!」 「世子爷!侯府来信儿了!」 镇南将军府中,俞修竹一进二堂大门便急喊了声。 赵世卿正坐在案前研究川蜀地图,乍然听到这声,捏在手里的标棋还没插下,便赶紧抬头,凝眉问道:「是送侯爷回京的护卫回来了吗?」 俞修竹点头,回首唤人进来。可进来的只有两人。 「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赵世卿问。 两人踟蹰,还是俞修竹替他们答了:「老侯爷刚过宛平就被巢巩拦下了,那一队人反抗中,死的死,伤的伤,再加上被押下的,最后就剩他们俩了。」 赵世卿大惊,目光投向二人,两人慌乱点头,给以肯定。 「到底怎么回事?」赵世卿追问。 二人互望一眼,便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讲了来,老侯爷如何被送回来,如何昏迷不醒,直到他们走的时候才算吊住一口气。 赵世卿面沉似水,平静得有些怕人,良久,他哑声道了句:「我就该猜到……」他就不该让祖父回去,起码不会连命都保不住。 这个仇,他一定会报! 「你们先下去吧。」赵世卿摆了摆手。 二人又看了彼此一眼,谁都没动。赵世卿纳罕抬头,个子高的那个愁眉苦脸,别扭了半天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该讲不该讲!」 「要说就说,别废话!」俞修竹斥声。 侍卫踟蹰。「我们走的时候,听说,世子夫人……要嫁人了……」 「啪!」 一声脆响,惹得房里人都不禁转头望去,只见赵世卿僵在那,手里的标棋被生生捏断了—— 俞修竹急得,回身指着二人吼道:「胡说八道!世子夫人怎么可能嫁人!夫君尚在,就是改嫁也得……」俞修竹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窘得一时卡住。 两个侍卫没意识到,连连解释,「真的真的,我们都看到下聘礼了。」 这话一出,俞修竹更怒了。「就是嫁,那也得世子赐她一纸休书!哪轮得到她自己……」 「我们和离了。」赵世卿突然道了句。 v第15章[02.20] 俞修竹懵住。 赵世卿淡定地抬头看看他,面色清冷,若无其事地摆弄着坏掉的标棋,解释道:「此次凶多吉少,临行前我给她留下和离书一封,只要她签了字就是自由身了,她想嫁便嫁谁吧。如今看来,嫁给谁都比在我身边强……」 他语气平淡无波,可一双微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俞修竹何尝不了解他的心思,只觉得难过得很,于是叹道:「世子爷,您……你让我说您什么好呢!」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她好就行。」他干哑着嗓子道,还是不停地在摆弄那标棋,亦如他心烦时摩挲的青玉,他总要找一个发泄口来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 俞修竹无奈,回首又问了句:「可知道来提亲的是谁?」 「晋国公府五少爷……」 「啪!」 又是一声脆响,大伙再次抬头望去的时候,那只标棋已经被那双莹缜大手给捏碎了,用力之狠,碎成渣渣。 赵世卿铁青着一张脸,目光似剑,光芒凛冽地刺向二人。「她嫁谁了?」 「萧,萧嵩。」 赵世卿脸色越来越差,乌云漫布,这架势,俞修竹真怕他会把整张几案都拍碎了。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沉默良久,赵世卿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他摆手让二人退去,又从旁侧拿了一只新的标棋插在地图上,盯着地图沉声问:「山前布阵准备得如何了?」 俞修竹茫然点头。「都准备好了。」 「土司大营……」 「眼线也安插好了,已得到第一份情报,陆续还会有。」 「好。」赵世卿起身,双手撑着案台两侧,紧紧地盯着地图上的标棋,异常沉重道:「好,通知三军,计划提前,后日攻城!」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尽快完成任务,他要回京!!! 惜颜出嫁后,二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对大房的怨气越发地深了。 二爷也气,不过他气的不是大房,而是女儿,还有妻子。 明知萧氏一族悖逆天理,惑主奸佞,同巢党沆瀣一气,打击忠良,侯府此劫不就是因为他们么!可女儿竟然主动要去嫁他。 说的冠冕堂皇,道是为兄嫂解难,为侯府牺牲,她能有那份好心!还不是贪图享受,给自己找退路呢!可就是找退路也不能这般不明是非,不知廉耻。而她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受了她这个糊涂的娘影响的! 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二爷是恨不能把女儿揪回来,可哭了一天一夜后的二夫人,却突然想开了。 事出突然,梁氏来不及多思,可被二爷骂过后,她非但没有愧疚,却恍悟过来。 虽说萧嵩名声在外,可到底是晋国公最得意的小儿子,萧美人最疼的弟弟。公府和侯府门户也算相对,但以彼此的身份地位,惜颜根本够不到他,所以说,惜颜嫁他倒也不算亏。要知道想嫁萧嵩的人多的去了,谁最后把他捏住了。 而且,既然联姻,一旦侯府落难,惜颜的命起码有了保障,没准果真能帮上儿子。所以求那些尚书夫人,侍郎夫人有何用?还不若亲家来得直接! 所以到第三日惜颜归宁的时候,梁氏愁色淡去,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是日一早,她得了萧府的消息便等在前院客堂,直到下人通报,二小姐回来了,她匆匆去迎,可迎来的却是儿女的贴身丫鬟鹭儿。昨日赵惜颜鱼目混珠时,把她顺便带着了。 梁氏及众人纳罕,鹭儿却左右为难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道小姐伤寒,所以才没能回来。 伤寒?才嫁了两天就伤寒了? 梁氏担心,拉着鹭儿也不待她解释,连连追问女儿嫁了以后过得可好,萧府人待她可好,最重要的是夫君待她可好? 「……姑爷他,带小姐还好。」鹭儿含糊其辞道。 「果真?」梁氏不敢相信,毕竟对萧嵩这也是欺骗,以他那脾气,女儿还指不定受何脸色呢。「他可给惜颜脸色了?可埋怨惜颜了?没吓着她吧?不对啊,好好的,怎么就风寒了?她到底如何了?」 梁氏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连气都不容喘。 鹭儿叹了声,解释道:「姑爷没给小姐脸色,也没埋怨她,他们俩就没怎么说过话。姑爷话不多,小姐也不理他,至于风寒,是她非要在小花园里吹冷风,一吹就是一整天,也不肯进房,所以才得了风寒。」 「不理他?不进屋?」梁氏有点不解了,女儿骄纵脾气她知道,但是萧嵩的放任有点让她始料不及啊。「姑爷没生气?」 鹭儿摇头。「没有,他还让我给小姐送衣服。」 「这……」别说梁氏,就是二爷也不敢相信啊! 「那个……二夫人,礼我送到了,我还得回去照顾小姐呢,要不……我先回了?」鹭儿屁股都坐不稳了,跟椅子上烙铁似的,她恨不能赶紧逃跑。 梁氏想想也是,女儿嫁得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安排得力的陪嫁,眼下她身边也就剩鹭儿一个自己人了。 「好好好,快回吧,照顾好小姐!」梁氏嘱咐着,「还有告诉她,人家就是迁就也别过分了,那活阎王惹不得啊!」 鹭儿咬着唇角应了声,可这话还是不得不说啊。她急得头皮发紧,最后还是福了福身回道:「二夫人您放心吧,萧二少爷会照顾好小姐,不会惹五少爷的。」说罢,她带着同来的下人逃似的跑了。 二夫人愣住,看看二爷,又看看儿子,半晌没反应过来。 v第16章[02.28] 二少爷?这事跟二少爷有什么关系? 梁氏想了又想,回忆刚刚鹭儿的话,猛地回过味来。难不成女儿嫁的是萧府二少爷?那个,那个瘫痪在床的二少爷? 不可能!梁氏追出去要叫鹭儿,可鹭儿早已上了萧府的马车走远了。 梁氏崩溃,萎地嚎啕大哭起来,二爷蹙眉,赶紧唤了个人去萧府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萧府东跨院里,赵惜颜正站在庭院里烦躁地踱着步,等待着鹭儿的归来。也不知道大伙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反正她这次丢人算丢大了,本想争个好前程,却不料弄巧成拙,嫁了这么个废人,搞得她归宁都不敢回去了,她哪还有脸面对众人。 赵惜颜越想越气,气得直跺脚,一股凉气窜进斗篷里,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她是真的风寒了,只是并没有鹭儿说得那么严重。 「哼!」背后有人嗤了一声,赵惜颜怒目回首,是二少爷萧湛。他坐在花梨木制的轮椅上,整个身子都瘫在椅背上,侧目睨着她。 他应该是刚从暖房回来,唯一勉强能动的左手斜斜地挽着一大捧的百合。 「你回房等吧,折腾病了没人心疼你!」 「用不着你管!」赵惜颜喊了声,指着他道,「萧湛,你到底何时放我走!」 「你随时都可以走。」他冷冰冰道。 赵惜颜气得又开始跺脚。「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和离!我要跟你和离!」 「可以,但不是现在。」 「既然能离为何不能是现在,你就在骗我!你和萧嵩一样,大骗子!」 萧湛哼笑,冷峻的脸神情颇是讽刺,「这事还真怨不得五弟,不是你们欺骗在先么!」 确实,萧嵩要娶的是容画,可她看准了这个机会,钻了空子。 小姑娘被噎得无话可说。她窘恨交加,盯着萧湛手里的百合,恼羞成怒地冲上前,一把夺了过来摔在地上。 萧湛歪头看了眼,他身子动不了,只能探出左手吃力地去够,可连最高的花枝都碰不到。他深吸了口气,眼皮撩起,狠戾地盯着面前任性的姑娘。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嫁入萧府,无非是贪生求庇护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老实呆着,不然,你和昌平侯府一起毁!」 赵惜颜心骤然一怵,当即愣住。 这两日他虽冷淡可还算平和,她以为他和萧嵩不一样,可现在她知道了,他们萧家人流的都是一样的血! 萧湛阴冷着脸,没再看她一眼,扬了扬下颌,身后小厮会意,推着他进房了。扔下那堆花和久久没缓过来的赵惜颜。 难道说,侯府这劫真的逃不过了吗? 惜颜心有余悸地朝南面昌平侯府的位置望望,又看看萧湛进入的正房,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侯府得到确认,赵惜颜果然嫁的是萧氏二少爷后,梁氏差点没哭断了气,她迈出大门就要去和萧府理论,却被二爷扯了回来,怒斥她还嫌丢人丢不够彻底么!说到底这件事,就是惜颜她自作自受! 二夫人出不了门,这口气她没法撒,直接跑到东院闹去了,闹了东院又闹渊渟院,就差老侯爷那她没敢去了——去了又如何,昏迷的老侯爷还能给他做主啊! 这一闹,沈氏惊住,连容画也始料不及! 萧嵩居然这么狠!其实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嫁他,所以他也给她设了个局,可偏偏地,赵惜颜成了他这个局的牺牲品。 本来坦然的容画有些愧疚,毕竟惜颜对嫁萧嵩是有所期盼的,她对他的爱慕绝非假意,若不是看中这个,想要成全,容画也不会狠下心来让她嫁。 就算她曾经再如何针对自己,她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妹啊。 侯府气氛一度紧张,不过没延续几日便没人再有心思谈起这件事了,因为西南开战了,赵世卿帅军讨伐叛乱土司,胜败掺半,一路走得极其辛苦。 就在他离开的三个月后,大捷之报终于传到了京城,皇帝大喜,许了他恳请回京的要求! 他总于要回来了,全府上下一片欢喜,沈氏拉着容画泪水肆流。 自打儿子走后,沈氏整日吃斋念佛为他祈福,后来为老侯爷的事,她着实打击不小,操心碌力,如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容画亦是如此,整日乏困,却总是睡不踏实,连胃口都越来越差,便是平日里喜欢的东西也是食不下咽,所以她也没好到哪。 可如今赵世卿要回来了,她竟喜悦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东院离开后便直接去见老侯爷了,趁四下没人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侯爷。 「侯爷,他要回来了,总于要回来了!」 「嗯,知道了。」老侯爷阖目定声道。 容画怎就没听出一丝喜悦呢? 「侯爷,您不高兴吗?」 昌平侯哼声,依旧不睁眼睛。「有何可喜的,不过三月余,一次大捷而已,哪有那么容易平乱,就算土司易平,还有造反的穆王呢!他这个时候不该回来!」 「那您的意思是……」容画颦眉,紧张问道。 v第17章[02.28] 昌平侯睁开眼睛,斜目看了她一眼,叹声道:「我没什么意思,他究竟为何而回,他自己心里清楚。」 容画不明白,锲而不舍地追问。 昌平侯不耐烦地啧了声。「你这孩子,平时看着聪明,怎么也犯傻呢!」说着,他哼哼一笑,「也是,你们俩一对傻。」 「您是在说世子爷……」容画嘟囔着。 昌平侯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回来,定有目的,不仅我知道,巢巩和萧显思也知道。既然巢巩不让我入城门,他们会让他回来吗?」 容画惊住。「世子爷有危险?」 「不好说。」昌平侯沉声道,「总之他不该这个时候回来,而且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来。」 想想也是,皇帝一直被巢党和萧氏控制着,怎么就突然许赵世卿回京了。想来京城是后个大埋伏在等着他…… 「不行!」容画起身要走。 「你干嘛去?」侯爷问。 容画回首。「我要想办法让他知道,他不能回来!」 「算了!」昌平侯无奈道,「他做下的决定谁也阻止不了,估计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你也不必想那么多了,一切都是我的揣测而已,你要做的,就是给他备下祝捷酒,毕竟他是凯旋归来。」 容画内心抉择,站在原地犹豫了良久,最后平静下来,淡定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容画边每日陪沈氏等候赵世卿的归来,她没同沈氏提及她担心的事,亦如老侯爷不想她忧虑一般,她也不想沈氏不安。 总于,就在桃花出苞,赵世骞回国子监马上准备春闱的时候,赵世卿总于回来了。 得到消息那日,全府欢庆,容画也一扫阴霾,因为他是带着部分队伍回来的,如此阵仗,想来巢巩就是想如截住昌平侯那般也截住他,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她想到自己曾答应他的话,一早她便梳妆准备,一袭红衣喜服,她要迎他归来…… 眼下时刻,二夫人也无暇顾及彼此的芥蒂,跟在夫君身后,同容画和大夫人站在昌平侯府的街前,接迎赵世卿。 侯府遭劫,压抑了如此之久,可算盼来希望了,侯府上下一派喜气,这种喜气甚至感染了百姓,围观者越来越多,都想一睹这位凯旋的将军。 可是—— 本以为凯旋的将士会是何等威武,然百姓等来的确是疲惫颓丧的士卒。古来征战几人回,数着寥寥归者,也猜得出这一路坎坷艰难。 围观者一一退让,怀着敬畏之心给将军让出路来。 一路浩荡,到了侯府前,单单瞧见从马上跨越而下的林副将,府上一众人全懵了。 「……你们,你们将军呢?」大夫人上前问道。 林副将面色凄惶,青黑是脸刚刚抬起头便又垂了下去。他安奈着情绪想要发出声来,可哽咽的嗓子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 他默默从身边的侍卫手上接过什么,颤抖着双手缓缓移到众人面前—— 众人认出,那是赵世卿的铠甲和他的宝剑。 大夫人顿时明白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在下人的呼唤中晕倒在地,二夫人赶紧上前搀扶,同是泪水涟涟。 「不是,他不是,不是胜了吗?」二爷不敢相信,抵触地看着那些东西,满眼的惊恐「不是说大捷了吗?怎么会!」 「是大捷……」林副将终于发声了,沙哑着嗓音道,「可却是将军换来的……」 四下一片寂静,任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连百姓都不由得屏息沉默,唯有哀哀惋惜的叹声此起彼伏…… 林副将一动不动,二爷终于挪步上前,颤抖地接过了林副将手里的宝剑铠甲,看着了眼漠然伫立的容画,哀叹了一声。 此时,众人的目光也跟了过去,望着那个年轻的,一身红装世子夫人。她默立在那,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平静得让人丝毫看不出她的情绪,也似乎更是印证了当初对她的传言,她的确是个冷清冷意的。 要知道前几日,她差一点就嫁了他人! 这回她夫君殉国,大伙毫无意料地盯着她,想要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容画连滴眼泪都没有,她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手悄然伸进了怀里,那里有一封信,确切地说,那是一封和离书。 从他留给她的那刻起,她就从未离身过,那是他给她的唯一一封信…… 他说:「我若不回,你便跟他去吧!」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心里只有一个「他」,就是他! 容画的指尖碰了碰那封,随即手指下滑,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半分不曾优柔,她霎时间解开了腰间的束带! 接着,随着束带落下,她双臂猛然甩开,大红吉服像血色的晚霞随风而荡,最后飘落在脚下…… 人群中,侯府街前,众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流言中无情的女人,看着她白衣裹体,一身丧服地朝侯府二爷走去,默默接过了赵世卿的遗物,朝侯府大门去了…… 可才迈上台阶,还未进门,便听闻伴随着马蹄声响起传来一声令喝:「等等!」 v第18章[02.28] 「且慢!」 马蹄声尽,那尖锐的声音又喊了一声。 众人齐齐回首,都茫然怔住,容画不认得此人,倒是二爷咽了咽哽咽的嗓子问道:「平安侯,你可是来迎我侄儿的?」 骑马上,平安侯哼了声,他集中的五官因为阴测的表情聚得更紧了。他悠哉地从马背上下来,丝毫没有肃穆之意,反倒让人感觉到满满的轻慢。 「对啊,我就是在迎赵世卿的!不过我可不是为他洗尘,我是来拿他入狱的!」 这话一出,所有在场人都惊得猛吸了口气。 这到底是闹哪出? 别人惊诧,容画却懂了。果然被老侯爷说中了,他们的确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赵世卿回京呢。以赵世卿的能力,他们当然不可能像困住老侯爷一样困住他,所以他们就用了这招—— 「赵世卿以平定西南土司的借口南下,同穆王勾结,意图谋反,已犯下逆天大罪,你们还把他当英雄?我大魏可没有这叛国的英雄!」 「你胡说!」二爷气得指着平安后大喊一声,「你这是构陷,构陷!你个奸佞小人,你就不怕圣上怪罪,治你个残害忠良的罪么!」 「哼,忠良?哪个是忠良?赵世卿?赵侍郎,您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说世子谋逆,证据呢?」赵濯身后,容画冷静地问了句。 长安侯歪头睨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个狡黠的笑。原来这就是赵世卿的娇妻,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倾城佳人。啧啧,赵世卿就是命好,不怪他把她放手心里宠。 「夫人,想要证据,你们府上躺着的那位不就是么!」 容画不解。「什么意思?」 长安侯哼哼两声。「穆王起兵,捕获了昌平侯,可赵世卿刚刚南下到了川蜀,他就安全回来了,这不说明些问题吗?土司叛乱,穆王造反,东西受敌,偏他就胜得这么顺利,天晓得他私下里跟穆王做了何等交易……」 「呵!」容画一声笑打断了他,这声音清越动听,却又冷得砭骨,「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你们的推测而已,你们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 二爷也被提了醒,昂首道:「无凭无据便来侯府门前造次,看我不在皇帝面前参你一本!」 「赵侍郎,您还是省省吧!你一个礼部侍郎,有什么资格参我,说好听了您也不过是个五品闲职,说不好听了,您就是接着昌平侯的荫庇,为圣上豢养的废物!昌平侯府倒了,您还算个什么!」 出言如此卑劣,二爷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指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你,你……「 长安侯一把拍开了他的手,用力不算大,可恼怒的赵濯那经得住他一个武将的力度,险些没把人推到,好在一旁的小厮搀扶住了二老爷。 「别跟我废话,你们真当我孤身而来?!」说罢,他回首看了眼,一身四品文官服制的男子上前,此人正是都察院新任佥都御史,梁广爵,他便是巢巩派往都察院牵制汤应昀的党羽。 「夫人,奉旨调查,请您配合。」梁广爵冰冷道。 容画笑了。「配合,您让我如何配合。」 「我们要带赵世卿回都察院审查。」 「好!」容画淡定地应了声,上前,托着赵世卿的遗物递了上去,「都交给您!你好好查!」她双齿紧咬,一字一顿道。 梁广爵愣住,接着眉头一皱,本就冷漠的脸寒得越发怕人,他不耐烦道:「夫人,被妨碍都察院办案。」 容画也明白了,看来他们是还不知道赵世卿阵亡的消息。容画冷笑,可随即怔住,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久久没个反应。 倒是一旁的二爷受不了了,吼了句。「人都不在了,还有何好查!」 平安侯看看容画一身丧服,又看看一侧颓废的林副将,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赶紧派人拿下了林副将,逼问道:「赵世卿呢!」 「你们这帮奸佞,将军为国殚精竭虑,浴血沙场,拿生命换你们一方安宁,可你们倒好!竟然恬不知耻地诬陷忠良!你们早晚会有报应的!」 平安侯这才明白了,赵世卿死了?!不可能啊,死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巢巩和萧显思谁都没有提啊!还派他来拿人! 不对,不对,有诈! 「别以为这样就像瞒天过海!我才不信他死了,来人啊,给我搜!」平安后大喝一声。 众卫队得令,一阵整齐威势的脚步声想起,震的围观的百姓不由得往后靠,瞬间便瞧着铠甲在身的精卫对,将侯府团团包围。 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啊! 「搜!」一声令下,卫队便朝侯府大门压去,刚刚才缓口气,苏醒的大夫人一见这阵势登时呆住了,攥紧了二夫人的手,双腿发软,可偏就是一动不动。 二爷去拦,却被人一把推开。 直到一队人逼向了容画面前。 「夫人,让开!」护卫队指挥使阴森道。 搜赵世卿不过是借口,他们是想以此彻底击垮侯府! 容画镇定目视前方,盯着长安侯道:「不让!」 v第19章[02.28] 长安侯冷哼。「夫人,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罢,他一步上前便要去推她,却被一个身影突然冲出拦了住。 「谁敢动我母亲!」 这清脆的一声大喊,惹得众人一惊,容画也愕然不已,看着身前还不及她身高的赵子颛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子颛没回头,低低地吼了声。「这是家!」 他这一声,让方才没扯住他的柳荆山僵住。 清早一听到他父亲回城的消息他便非要跑出来,得知父亲死讯,柳荆山强把他按住。接着便出了这一幕,侯府不保,他得保自己外孙,于是拉着子颛便要走,却不料这小家伙挣开了下人,一溜冲上前去。 他以为留了赵子颛这么久,他已经是柳家人了,可最终还是抵不过父子之情。不管他有多恨昌平侯府,可在孩子心里,他的家永远都是昌平侯府! 「行啊!老子不在儿子抵!」长安侯冷笑,「来啊,把这小逆贼给我押下去!」 「你们谁敢!」容画护住赵子颛,拉着他不肯撒手。 这一撕扯,当即乱了起来,侯府家丁及侍卫都冲了上来,一致抵抗,竟连林姨娘也带着赵世隽出来了。混乱间,百姓散开,走的走,藏的藏。 此刻赵子颛挣脱容画扑了过去,容画只得后退护着沈氏和梁氏,幢幢人影中,她似乎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可还来不及辨认,便眼看着卫队的士兵已经快要冲进侯府了,容画去拉扯,却被士兵一个反手推到,那士兵还想继续殴打,可抬起的脚还没落下,便听撕心裂肺的一声哀嚎,接着血浆四溅,他顿了顿,扑倒在地…… 抵抗归抵抗,到底哪一方的也不敢真的动刀动枪,赤手相搏而已。 故而见到这一幕,大伙全都停了下来。 容画吓傻了,而长安侯又何尝不是。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持刀人,看着他那张沧桑的脸,精光凛凛,锐不可挡—— 是昌平侯! 「狗贼,你真当我昌平侯府没人了是吧!」 昌平侯挥枪顿地,一声巨响,吓得长安侯一个激灵,险些没把他苦胆下破。他安抚了片刻,努力扼制自己恐惧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嗓音颤抖道:「你,你,你居然……」居然醒了!可他没敢继续,反而鼓足了气势道:「就,就算你在又如何,我们是奉旨查……」 「圣旨呢!」昌平侯威武喝道。 长安侯咽了咽嗓子。「口谕!」 「哼!」昌平侯冷哼,「皇帝被你们蛊惑蒙蔽。何来的口谕?我看就是你们矫诏,打着皇帝的名义妄作胡为!」 「我有三法司的文书!」 「是吗?我可不记得大理寺签了。」柳荆山突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冷眉扫了长安侯一眼,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外孙身上。 见外祖肯站出来,赵子颛激动得小脸都泛着光亮,可倒是衬得鼻孔抹花的血迹越发地鲜明了。 柳荆山恨不能把他扯过来,可眼下不行,他只能镇定地站在昌平侯身边。 「大理寺没签,都察院可签了!」梁广爵站了出来,刚要亮出文书,登时僵住。 人群里,柳荆山后,又走出了个人,白须老者,威严赫赫,这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汤应昀。 梁广爵调去都察院的目的是牵制汤应昀,可到底人家才是正二品的都御史大人—— 两人都不敢吱声了,而一直隐藏在后观望的刑部尚书见情势不好,只得趁还没被发现悄然离开。 如是,剩下那些乌合之众更是心虚胆颤,不敢再上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安侯才不会吃这个亏,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巢巩和萧显思的枪,才不会硬碰硬,于是佯做镇定道:「我再尊您一声昌平侯,今日您是侯爷,可明日!待我回禀圣上,看你赵世如何逃得过责罪!」说罢,跃身上马,逃似地离开了。 卫队一撤,侯府终于安宁下来。 柳荆山沉默了会,接着一声厉喝,几个柳府护院跟上来,押着乱喊乱叫的小少爷便往马车上押。他连头都没回,对昌平侯连招呼都不曾打,带着赵子颛离开了。 汤应昀看看他,无奈摇头,对着老侯爷道:「荆山的脾气你也清楚,勿要见怪。」 侯爷也挑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今日多谢你们了。」 此时,汤应昀才意识到昌平侯的颓废,别看他方才气势雄武,可眼下,他怕是站不久的。 身上的伤还是次要,他是新伤啊…… 「侯爷节哀,人死……也未必不是个机会。」汤应昀这话一出,一旁的容画怔了下,她搀扶着沈氏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她警觉,可昌平侯没意识道,无奈叹声,整个人萎靡得更加憔悴了。 汤应昀垂眸,捻了捻须尾,没再说什么。只道自己不能久留,也劝昌平侯好生养伤,于是告辞了。 老侯爷毕竟未愈,方才用力过猛,这会儿有点身虚,赶紧被下人抬了进去。 容画和林姨娘抚着沈氏往里走,还没入门,走在后面的二夫人突然顿了下,容画循着她目光望去,看到了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是惜颜。 惜颜皱眉,从林副将归来到长安侯逼府,她一切都看在眼中,可她却丝毫未动。 v第20章[02.28] 乍然瞧见容画的视线瞥来,她眼神一慌,逃似地跑开了…… 容画没说什么,可想想,好歹她也是侯府嫡女,面对劫难,竟还不如一个姨娘和九岁的孩子…… 喜堂变灵堂,祝捷酒便丧酒,悲伤来的太突然,府里上下好似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而且他们也知道,长安侯逼府的事,还没结束…… 而容画回到了渊渟院,将赵世卿的铠甲和宝剑放在八仙桌上,呆呆地望了良久…… 刚才的一切还没给她悲伤的机会,这会儿心宁神静,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了上来,她竟站在那嚎啕起来,撕心裂肺,泪水肆流! 这一哭,可把满院子的下人给吓着了,被感染了似的,也都低声啜泣。 从天明哭到天黑,从日中哭到日落,从站着哭到瘫坐在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夫人,谁也不敢上前去劝,就是青溪也只能跪在门口陪她一起哭 傍晚,容画终于哭痛快了,嚎啕声戛然而止,她抚了抚裙上的灰尘,转身出了正房的门。 她眼睛哭红了,可整个人却亦如往常般淡定,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她先是询问了老侯爷那便的情况,得知卫太医已经请来,一直留在府中,她安心点点头。 接着,她又询问了沈氏的情况,听闻沈氏情况不大好,她昏昏沉沉躺了一个下晌了,她没多说什么,只道稍晚要去看看大夫人,便朝后面的小厨房去了。 青溪觉得这太反常了,她还准备了一肚子安慰小姐的话,可这,这让她如何开口。她跟在容画后面小心翼翼问:「夫人,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哭饿了。」 容画还真的就是去小厨房吃饭了,不仅吃了,还给沈氏准备了些,带着吃食去东院了。 等她安慰沈氏,回渊渟院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容画累得不得了,心更是麻木,她连衣裳都没心思再换,在青溪熄灯后,一头栽在床幔里,拉过被子盖住了脸。 她心如止水,可这水还是从眼角冲出,无声而下…… 哭着哭着,许是真的累了,困意再次来袭,她昏昏沉沉地睡了。 睡意浅淡,连梦都乱糟糟的,她分不清是梦是实,就在三更梆子响了许久后,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好似听到了房里有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落在帷帐上,她手默默伸到了枕头下…… 那黑影停留须臾,随即直接漫过帷帐,缓缓压了下来。 就在那黑影靠近的一刹,容画猛然抬手,抵在了那黑影的颈脖间。 利刃冰凉的触感让那黑影愣住了,显然受惊不浅,他竟半晌都没动一下。 房中的灯都被容画熄了,只有明间的烛火透过丝丝的亮光,可亮光昏暗得根本照不清面前人,她没认出他的脸,却认出了他醇厚温柔的嗓音。 他胸口一阵阵的疼,满腔的思念快压抑不住,却道了句: 「你不是嫁了么。」 容画心猛地一抽,眼泪又不争气地溢出,可好在昏暗,他看不见。 她冷哼了声,反问道:「你不是死了么!」 他胸口一阵阵的疼,满腔的思念快压抑不住,却道了句: 「你不是嫁了么。」 容画心猛地一抽,眼泪又不争气地溢出,可好在昏暗,他看不见。 她冷哼了声,反问道:「你不是死了么!」 她话一落地,二人登时沉默,房中安静得只听得到窗外嗖嗖的风声,让这气氛更加的凝重。 他良久未应,头越垂越低,视线似乎是在看自己颈下的那把利刃。那是他送给她的短刀,刀刃是凉的,可她碰到他颈部的手指确实热的。就是那么点点的热度,却有巨大的能量似的,传遍了四肢百骸,他心猛然紧缩—— 「我舍不得……」 夜的昏暗中,他双唇开合,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可终究没将最后那个尾音吐出。 也就是因为没吐出,容画不甘心,她不知道哪来一股怨气,就是想知道他最后到底说的是什么,到底是舍不得「死」,还是舍不得「你」。 「舍不得什么?」 如她所想,她也果真问了,可问了之后她就悔了。头顶上,赵世卿微微一诧,接着一股温热短促的气息扑来,他好似笑了,拨开了她的刀,干脆压在了她身上。 他们相距那么远,他也离开她太久了,他心都快跳出来扑到她胸腔里了,她居然还问自己舍不得什么? 当然是舍不得你! 「你舍不得什么,我便舍不得什么。」 这叫什么话么!自己有什么舍不得的,自己什么都舍得!容画没得来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想要追问,可还没开口,便被他地封住了唇…… v第21章[03.04] 相思有多狠,压抑就有多狠,抵死缠绵,久违的悸动让容画僵住,一股酥麻在她全身流窜,指尖是麻的,脚尖是麻的,连意识都麻木了,只有心是紧的,紧得发疼。 真的是太久了,缠绵根本没办法发泄他的思念,他越吻越凶,吻得她唇胀,追得她简直无处可躲,她压抑得快不能呼吸了,抵触着,他不轻不重地在她唇瓣上咬了咬,疼得她嘶了一声,怨道:「你……」 可话还没道出来,又被他的唇给堵住了。 拥紧了心心念念的妻子,赵世卿英俊的脸上突然浮出个暧昧的笑,含混道了声:「对。」 什么对了? 容画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发问。 他似听到了她的心声,磁性的嗓音缱绻无限道:「舍不得你……」 容画的心登时化了,化成了一滩春水。 她挽住了他的颈脖去迎合,认真地感受他的气息,这感觉让她明白: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叮当!」 忘情之时,容画手里的刀不知觉地掉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极为刺耳,划破了静夜,也惊动了门外守着的人。 接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门被敲了敲。 「夫人,您没事吧?你可醒了?」是守夜的小丫鬟。 容画和赵世卿僵住,昏暗中彼此相望,看不清表情,自能看见莹莹闪动的双目,容画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偏头对着外面喊道:「我没事,只是口渴起来喝点水,你回去休息吧,不必在外面守着了。」 小丫鬟闻言踟蹰,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她哪敢不守着,她若离开了,明早青溪姐能骂死自己。 「奴婢,奴婢还是在外面守着吧,方便伺候您……」 容画看看赵世卿,想了想,又道:「那你去把青溪唤来吧,让她来守夜。」 「这……」 「没关系,就说我让她来的,你去歇着吧。」 夫人既然如此说了,她一个小丫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离去。 听到掩门的声音,二人才算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彼此的状况。一个衣衫被剥得零零落落,另一个也没好到哪。 容画「噗」地笑了。 赵世卿也意识到,却捏起她白皙的小手送到唇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容画心抽搐地疼,然让她更疼的是他消瘦的脸颊,她顺着他满是胡茬的唇边摸向他英朗的脸颊,还有那精致的下巴……他瘦了,瘦了好多…… 她眼圈又红了,明明是心疼,却顺手给了他一巴掌。 赵世卿被她打愣了。 「画儿……」 容画没客气,猛地推起他坐了起来,急促地在身上找着什么。衣服都被她扯乱了,她在左腋下才摸到了那张纸笺,接着,连个迟疑都没有,直接将那纸笺甩在了赵世卿的脸上—— 那纸笺从赵世卿的下唇擦过,他一手接住了。他展开,可房里昏暗,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这是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你说是什么!」 「我不知……」道字还没吐出来,他恍然明白了,握着那封和离书缄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问他。 他深沉地叹了声,捻着那纸镇定问:「你签了吗?」 容画也噤声片刻,冷静道:「签了。」 赵世卿又沉默了,不过容画听到了纸被折起的声音,他居然镇定得一句话都不说,她越想越气,干脆伸手去夺,可却扑了个空,赵世卿已经起身下床了。 「赵世卿!」她居然喊了他名字。「你干什么去?」 「既然你已经签了,那我们就没有关系了……」赵世卿努力镇定地道。 经历了这么多,他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容画也跟着下床,黑暗中一脚踩到了掉落的短刀上,随着「叮当」的响声,她「哎呀」了一声。赵世卿大惊,一个转身冲了回来,将她抱回了床上。 「怎么样?划破了没有?疼不疼?」他跪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脚寻找着,这只没摸到伤口,又紧张地去摸另一只,最后把她两只冰凉的小脚都握在了怀里,不肯释手。 明明就是很紧张,非得装出一副凛然大义,无所谓的模样,不累吗? 容画看着他良久没语,淡漠地任他握着她的双脚。确认没有受伤后,他手慢慢松开了,将她双脚放进了被子里。 v第22章[03.04] 然就在此时,容画猛地将他推到,猝不及防——他也根本不会防她,她双腿一抬,坐在了他身上。 「容画!你要做什么!」 容画不理他,干脆退去了自己凌乱的寝衣,接着便去脱他的。直到她小手毫不犹豫地落在他腰间的系带上,他明白了,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压低着声音吼道: 「容画!你理智点,我们没有关系了!」 「我没签。」她漠然冷道。 赵世卿僵了一瞬,可还是阻止她。「不行!画儿,我给不了你保证,今日的事你也经历过了,你知道侯府面临着什么,知道我面临着什么。我不能确定我这一举会成,我没有把握,我不想害了你……」 说那些废话有什么用!容画掰开他手,冷问:「你到底给不给我!」 「给你什么?」赵世卿不解。 容画平静无比道:「孩子。」 赵世卿彻底呆住了,双手不自觉地失去了力气,被她轻易地掰开。她趴在他身上,眉心紧蹙,她从来没主动过,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就在看到他温柔眉心的那一瞬,她终于软了语气,紊乱的呼吸呢喃道:「我要给你留个孩子……」不管他以后如何,是死是活她不都管,但她绝不能让他断后,她是他的妻子,她想要给他生孩子,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甚至是迫切地期待…… 他手从她背下滑,沿着细腻如脂的雪肤。 「你不后悔?」赵世卿压制着火气问道。 容画摇摇头,樱唇微微颤动,刚刚开启道了一个「不……」字,他便再没让她道出一句话来,那两字「不悔」早已化作一缕执念,深深地印在了彼此的心里。 然后下一刻,容画终于知道他压抑得有多狠了,也彻底知道他的思念有多深了。 二人相拥,诉说着对彼此的渴望,谁也不比对方少半分。 他太想她了,即便是此刻他还是觉得不够近。他们是夫妻啊,他们就是一体的啊,真想永远都不与她分开。 可就在他一个用力时,容画眉心急蹙,脸色登时煞白,她咬着嘴唇在忍,忍,忍……她实在忍不住了,推开他一个俯身,「哇」地一声吐了—— 这一声突响,便是再如何也掩不住了。 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容画心猛地一紧,接着,询问声响起。 「小姐,你怎么了?!」 还好,是青溪…… 青溪听到房里响声,急得快不行了。 方才鸳鸯去找她来替换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若无事,小姐怎么可能会突然唤自己来?想到小姐今天大哭的模样,青溪就一阵阵心悚。 今晚就该她来守夜的,可小姐让她忙世子爷的身后事,便没留她。眼下到底还是出事了! 青溪猛地敲门,喊道:「小姐,奴婢进去了?」说着,她刚要推门,门陡然开了,然就在开的那一瞬,青溪差点没吓得魂都飞了,刚想尖叫,不过还是及时地捂住了嘴。 「世,世,世……」她世了半晌也没唤出来。 赵世卿手指示意「嘘」了一声,让她赶紧进来。 青溪颤着腿肚子进来,望黑乎乎地床上看了眼便赶紧去掌灯。房中一亮,她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看,见赵世卿脚底下踩着他自己的影子,她长吁了口气,接着热冷盈眶小声道: 「世子爷,您没死啊。哎吗,太好了,您没死,您真的没死,您都快把夫人急坏了,您都不知道她今日哭成什么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睛都哭肿了……」说着说着,青溪眼泪都快下来了。 赵世卿看着容画,神色凝重,眼中的愧意都快掩不住了。抚着她背拍了拍,无奈道:「我对不住你。」 容画摇头,却只觉得腹中难受。青溪也发现了她呕吐,又察觉她脸色苍白,起身便要去唤大夫,容画一声喝住。 眼下赵世卿佯做身亡,偷偷回府,必有他的计量,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况且巢巩的耳目都盯在侯府,一旦走漏风声,想想今日长安侯的架势,就知道赵世卿会是何下场。 「世子爷的事一定不能对外人说!也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容画嘱咐着。 兹事体大,青溪懂,笃定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皱眉道:「那小姐您……您怎么办?」 「我无碍,许是今日体力不支,傍晚又吃得太急,不克化罢了。」 「还是唤大夫来吧,我可以先行离开……」赵世卿平静道,可话还没说完,容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攥得死死的。 她目光紧张粘在他身上,很怕他会突然不见似的,这又坚定又惊怕的目光让赵世卿莫名心疼,他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她小脸,柔声道:「好,我不走。」 青溪赶紧收拾污秽,想着想着,瞥了眼小姐,又看了看赵世卿,踟蹰地嘟囔道:「小姐,我一直有话想说,可最近这段日子就没平静过,总是没机会。也不单单是这样,我也只是猜测……」 「你想说什么?」容画问。 青溪摇摇头,可还是回身道:「您不是,有身孕了吧。」 这话一出,房里人登时怔住。 容画僵硬地喃喃:「不可能啊。」说着,她看看赵世卿,他一走就是三个月…… v第23章[03.04] 可想想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青溪也和她想到了一处。 「……年前您便贪睡,胃口也不好,您这也不是第一次欲呕了,我以为您是累的,可您想想,您都几月没来月事了……」 赵世卿不敢相信,容画更不敢相信。不过确实,从年前开始,她就反反复复在做那个奇怪的梦,年轻的母亲,未曾谋面的父亲,还有抱着孩子的赵世卿……难不成这便是有孕的预兆吗? 她确实总是犯困,情绪起起伏伏,而且也没来月事……可她小时候受寒落下病根,所以月事一直不准啊…… 容画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肚子,虽圆润了些,可瞧上去还是平坦如常。 她真的有孕了?可三个月,怎么会一点都没察觉? 「画儿……」赵世卿捏紧了她双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狭目弯起,闪着惊喜。「画儿,你真的有孕了?」 「我,我不知道。」容画木然道。 「快!去请大夫!」 赵世卿迫不及待对青溪道,容画却一把拉住了他。「不行,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没关系,我可以隐藏。」 「不行。」容画还是拉着他不叫他动,「你躲得了一刻,能躲得了永远吗?我知道你必然是带着秘密回来的,不能这点小事让你的计划功亏于溃。一旦真的查出我有孕了,渊渟院必然会被重视,人多眼杂,到时候你往哪躲。我不差这一时半刻,无碍的。」 容画说得对,除非他立刻消失,不然一旦她有孕的消息被传开,他便没有办法守在她身边了。起码在计划未完成前,他都不能。 二人最后商议,容画明日出府去医馆,不惊扰府上。而赵世卿继续隐藏在她身边。 待容画缓过来,青溪便下去了,她屋前屋后绕了几圈,确保没人发现,独自守在了正房明间里。 容画同赵世卿相拥而眠,二人睁着眼睛望着彼此,谁也不肯入睡。 不消说,容画也明白赵世卿为何佯做战亡,他若不如此,只怕同老侯爷一般,连京城都进不来,就算进来了,等待他的也是天罗地网。 其实她今天就对此有所察觉了。巢巩一直派人盯着赵世卿,地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若是战死,这么大的事巢巩怎么可能不知道,还要派长安侯来拿人。 所以容画隐约觉得,此事必有蹊跷。然深深让她落下这疑虑的,还是汤大人的那句「人死,未必不是个机会。」 可猜测毕竟是猜测,她以曾以为是自己愿望太强烈,以至于自欺欺人,所以她还是伤心极了,故而今日面对他的「遗物」,她大哭不已,完全遏制不住…… 想到这,容画又不知从哪生了一股气,明知道他不得已而为之,可还是赌气地闭上眼睛翻过身子不去看他。 赵世卿看着会耍小脾气的她,愧疚,却又心头痒不得了,伸手又将她揽回了怀里。 靠着她紧实的前胸,感受着他真切的热度,容画心平静下来,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侯府怎么办?」 赵世卿沉默了,没有回答她。 容画明白,他也不确定未来,不过为了安慰他,她还是问道:「你去看老侯爷了吗?」 「嗯。」后颈处,他幽沉地叹了口气,低声应。 容画微笑,道:「他没事,你们爷俩都是一样的。」 赵世卿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容画回首看看他,便将老侯爷被如何送入城的事讲了来,赵世卿静默地听着,可却每每她提萧嵩一句,他便拢她一分紧,讲到最后,她都快被他紧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哼哼道:「老侯爷说得对,我就不如嫁他了。若是嫁了,哪还受得这些惊吓!」 她不过逗他而已,本以为他会气,可出乎意料地,他却靠在她颈窝里笑了。惩罚似地啄了啄她耳垂,低笑道:「晚了,来不及了。」 「那不一定啊,反正他还未娶,你和离书还在……」容画继续道,却察觉一只热掌穿过寝衣的衣缝隙探了进去,扣在了她的小腹上。 「可你有它了啊。」他轻声道,气息柔得像花瓣上蒸腾的露水,把她的心都腾软了。 是啊,她有了它啊,她太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有了它,她和他之间便有了割不断的牵扯,他再也甩不开自己了…… 容画蓦地翻身,窝进了他怀里,笃声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孕都无所谓,我们以后都会有孩子的。所以无论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为了我们,为了以后,你一定要保全你自己……」 许久没这般安眠一夜了,容画早上醒来时,天竟已经大亮了,她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摸旁侧,然而空枕凉衾,恍若就未曾有过他人一般。 难不成是梦吗?容画的心直直下沉,莫名地恐慌起来,直到她看到枕边的一只玉雕青蝉,她长舒了口气,抿唇笑了。 青溪带着小丫鬟们来给她洗漱。 她现在是昌平侯世子的「未亡人」,理应着丧服。更衣后容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感伤,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于是默默叹了声。 青溪看出了她的心思,劝道:「小姐,否极泰来,晦气散尽,好事就该来了。」 容画点头,意味深长地笑笑。「借你吉言。」 整理罢,容画先去东院看望了卧榻的大夫人。 v第24章[03.04] 父逝,子亡,人生还能再绝望吗?沈氏连活下去的心都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意义。 「赵氏忠心为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其实嫁入侯府的时候,我就做好心里准备了,所以大爷离开的时候我撑住了,可现在,世卿是我儿,我的心头肉啊……老天待我不公,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沈氏眼泪又下来了,容画赶紧给她擦拭。 沈氏对赵世卿的疼爱是不掺虚假的,平日的她是些许畏惧儿子,可那终究是她儿子。 容画不忍她伤心,可想到赵世卿对她的嘱咐,她不敢对这位不善掩饰的婆母讲实话。 「母亲,我知道您心痛,可您还是得撑住,即便不为自己,您还有子颛啊!」容画安慰道,「子颛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您了。」 沈氏怔住,对啊,赵家的后还没断,她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自己的孙儿了。 她疲惫地撑起了身子,勉强笑了笑,确实无限凉苦。「好在啊,好在他还有个后,侯门还有人来撑啊!」 容画未应,默默垂下了眼眸。 她能说些什么呢?说赵子颛不是赵世卿的亲生儿子?说赵世卿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血脉?若是说出来,只怕沈氏会彻底崩溃。 赵世卿确实不能无后啊…… 容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对这里是否有个小生命更加地期待了。不仅仅为了赵世卿,更是为了她自己。 以往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一个母亲,可如今不同了。想到会有一个小生命将她和他此生相联,她不仅不抵触,反倒期待极了。 往最坏了打算,即使有一日他真的不再了,她依旧能守着他们的孩子继续活下去…… 安抚沈氏躺下后容画便去前院了。 前院正在布置赵世卿灵堂,从仪门到穿堂,经过抄手游廊至正堂,整个庭院里都扎满了白幡。 正堂前的台阶上,烟气渺渺,香火不息。赵世卿遗体未归,故而灵柩上供的是他那身铠甲可佩剑,而灵堂东侧,同满府悲伤不大相称的便是一脸威严的老侯爷。 他只身坐在一把高大的楠木官帽椅上,双臂撑着扶手上,目露精光地盯着赵世卿的牌位。他双眼通红,袋下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眠,可他神情却丝毫不显憔悴,挺拔的脊背稳如泰山,肃杀得如门神一般。 容画不解,昨个老爷子听闻赵世卿离世的消息还神色哀伤,可今日便如换了个人一般,难不成他是知道赵世卿的秘密了? 她上前请安,老侯爷一改平日的温慈,肃穆颌首,未对她多言一句。 跟着入门的二爷见了容画,默默叹了声,安慰道:「侄媳节哀。」说罢,他一脸忧忡地看着老侯爷劝道,「父亲,您才醒,身子尚且虚,还是回房休息吧,有儿子在呢。」 「我必须在这。」老侯爷没看他,声如洪钟道,「没见到世卿的尸身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况且我醒了,对他们更是个威胁,他们不会放过侯府的,这些你应付不来。」 老侯爷的话让二爷有些失落,一时不语了。 往昔赵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在乎,但此刻,他心里压了块巨石,闷得有股冲动想要打破它。 他想对父亲说,自己从小有多羡慕兄长,他可以常伴父亲左右,同他驰骋沙场。他知道自己体弱,可这掩不住他一颗豪迈的心,他是赵氏的后人,是昌平侯的儿子,他骨子里流得便是骁勇的热血。 他不明白为何兄长可以从武为将,自己偏要走仕途的路子。所有人都道他闲散无为,他也确实如此,可谁又知道这闲散的背后是如何的不得志呢? 他志向根本不在朝堂! 可这话,他又能与谁讲呢?说到底,在父亲心中,他只有那一个儿子…… 二爷落魄呆立,良久不语。 老侯爷也察觉了他低落的情绪,转眸看着他。 赵濯脸上还带着昨日被打的伤,左腮肿得像含了团棉花,唇角的伤口还没结痂。老侯爷目光渐渐温和下来,这温和之后何尝不是疼惜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为父不肯用你,是为父不舍得用。老二,你才是为父最大的私心啊!」 老侯一句让赵濯愣住。 「身为将门之后,赵氏有责任保家卫国。我是君上的用臣,可我也是个父亲,我献出一个儿子为国尽忠,可我舍不得全都推出去。」说着,昌平侯苦笑,摇了摇头。「世人都道昌平侯府满门忠烈,道我不徇私情,出以公心。其实我有私心,你就是我的私心。昌平侯可以不复存在,但我不希望赵氏彻底消失……」 「父亲!」赵濯惊愕不已,唤了声。 昌平侯笑意不减,带了自嘲的意思问:「可是对你父亲失望了?」 「……没。」赵濯顿了一瞬,便是这一瞬,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不怪你,自小我便是拿纲常大义来教育你们,不怪你不能接受。」老侯爷叹声,「我的私心许是毁了你的宏志,但你不要毁了你儿子的。你不是从文的料子,但世骞是,他是块璞玉,为了他你也一定要稳住。去吧,去国子监看看他吧!侯府这么大的事,他必然会知晓,你定要按住他,不可冲动,务必专心备考。」 「目光要长远些,侯府未来的依靠,不一定只是赵世卿一人。」 老侯爷莫名地补了一句,倒是把二爷说愣了,不过容画听出来了,赵世卿的事,老侯爷必是清楚了,于是祖孙二人对视时,目光里皆是相同的坚定。 茫然过后,二爷的心沉定下来,豁然开朗。对着父亲郑重叩拜后,便按他的吩咐去做了…… 侯府落魄,即便是赵世卿的丧报放出去,赶来祭拜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英国公世子的丧期也未过,只派了二公子虞璟来。二十几岁的青年,面对赵世卿的灵堂,默默落泪。 v第25章[03.04] 自己的兄长离世,连赵世卿这位兄长也不在了,哀戚之余他更是怨怒。手握军权的两大公侯皆受重创,这可不是巧合,就是再糊涂的人也明白到底是为何了。 因为皇帝怕了。 说功高震主也好,说怀璧其罪也罢,谁都清楚这一切灾难都出自于皇帝的猜疑和忌惮。可是,英国公府及昌平侯府把握军权也不是一世两世了,他们忠心奉主,未有半点异动之举或是不轨之心,皇帝没有理由突然如此。即便是为了立国本,也无需赶尽杀绝,说到底,还不是受巢党蛊惑! 如今朝堂之上,巢巩和萧显思只手遮天,极力打压进言之人,忠良者万马齐喑,皇帝蔽目塞耳,故而昌平侯府的落魄不过是个开始。 如今的英国公府也是一团乱,虞璟陪着老侯爷聊了会儿便回了。凭吊者断断续续,沈氏不便待客,而容画作为未亡人,只能守在灵堂。 直至下晌,沈氏在二夫人的陪伴下出来了,而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从柳府跑回来的赵子颛。 赵子颛一身孝服,默默看了看跪地的容画,目光平静。 前些日子听闻她要嫁人,赵子颛气得冲出柳府便要回来兴师问罪,无奈被外祖父拦下。他觉得自己错看了这个女人,为父亲不值,可当听闻嫁人的是自己的小姑姑时,他惊愕不已。 但即便如此,他对容画的态度也并没有多大的改观,直到昨日以一己柔弱之身挡在侯府大门前,面对猖狂的长安侯从容不迫时,他才明白其实看错人的一直都是自己。 「夫人。」赵子颛揖礼。 容画抬首,对上了赵子颛的视线。昨日未曾看清,今日细细打量,这几个月里他又长高了,微圆的小脸抽长,轮廓更加清晰。也许是因为他长相更随母亲吧,仅从相貌上看,比起赵世卿,他倒有些偏像于容画。如是想想,容画同他又何尝不是种缘分呢。 「你来了。」容画淡然应,嗓音有些干。 赵子颛点头。「我来给父亲守灵。」 容画牵唇,挪了挪,给他让出位子。可赵子颛没动,却道:「夫人,您回去吧,这里有我。」 容画好不惊讶,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中没了往日的乖张抵触,只有宁和的恭敬。 子颛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指挥着下人搀扶世子夫人回去。容画拒绝,却被一旁的沈氏拉住,她看着儿媳还红肿的双眼,缓声道: 「回去歇歇吧,你也不容易。」 容画想想,看了眼老侯爷,昌平侯微微点头,她这才恭敬退下了。 她从出前院东侧的花厅转出,一过了角门,并没有朝后院去,而是直接奔东面的侧门出去,离府了。 她要去看大夫,她急迫地想要知道那个猜测。 昌平侯府地处靖安繁华,容画无需走得太远,她只带了青溪和渊渟院里的小丫鬟跟随。 三人刚刚经过靖安坊的主街,拐角便要进入仁济堂时,却随着人群被从西面宣德坊行进而来的仪仗队拦在了路边。 卫队阵仗不算大,拥护着缓缓而行的马车,虽猜不出到底是何人,却也认得马车上的紫铜宫灯。 容画趁着空档出来,心里既期待又着急,没有时间观望,而是带着小丫鬟穿梭在伫立的人群里。 眼看着就要到仁济堂的门口了,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 「前面那位,不是世子夫人吗?」 容画回首,马车的车窗上,珠帘被掀起,露出半张似曾相识的脸。她懵住,恍然想起来,这不是靖王妃又是谁。 「妾身见过王妃。」容画揖礼,眼神瞟过,透过车帘的缝隙也对上了靖王,她赶紧道,「靖王万福。」 靖王面色冷静,颌首淡笑。比起往昔的从容温和,他今儿好似有些紧绷。 「夫人快免礼。」靖王妃含笑道,「你这是要去哪啊?就你一人吗?」 一只脚都快迈进仁济堂了,容画只得解释道:「妾身不大舒服,来瞧瞧而已。」 王妃惊诧。「怎侯府没有大夫吗,要你出门求医?」 容画含笑解释。「承王妃体恤,世子爷离世,侯府人心不安,我是不想让家人再为我担心而已,这才出来瞧瞧的。」 王妃叹声,点了点头。又扫视着周围的人,见只有两个小丫鬟跟着她,于是道:「眼下世道不宁,世子夫人万事小心,别让关心你的人太过惦念。」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容画看看她,垂目恭敬道:「谢王妃嘱咐,妾身谨记。」 王妃笑笑,目光转向马车里的靖王,二人不知耳语何事,王妃转头朝容画招了招手。容画走近,她低头打量着她,目光从她略显小脸一直向下,扫到她双手搭扣的小腹上,定在那,问道:「可确定了?」 「嗯?」容画不懂,茫然问,「确定什么?」 王妃左右瞥视,偷偷指了指她的小腹。「大夫可瞧过了,确定是了吗?」 容画大惊。如果自己没猜错,她问的应该是——自己怀孕了没有? 她是如何知道的?容画愣了一会儿,猛然抬头,一时顾不得礼数,目光透过微开的车帘缝隙便朝里探望,一个人躲过,她确定那不是靖王。 容画好似懂了什么。只怕这话是有人请王妃问的吧。 「还没确定,妾身还未进仁济堂。」 闻言,王妃「哦」了声,语气里不无惋惜。她转头看看靖王,目光里好似在祈求什么,可靖王却凝重地摇了摇头,拒绝了。王妃再次转过头来,怏怏笑道:「本还想听听夫人的好消息,只可惜眼下王爷要入宫,耽误不得时辰,不能等你了。抱歉。」 v第26章[03.11] 这一句「抱歉」似乎更印证了容画的猜测。 王妃道别,就在她撂下车帘,前仪仗继续前行时,容画一把扯住了车身上坠饰,唤道:「王妃!」 靖王妃再次探头。「夫人何事?」 「您和靖王,你们今日一定能出宫是吗?」容画惊慌问。 两个聪明的女人,彼此领会,心照不宣。 靖王妃垂下了略显松弛的眼皮,沉默良久。她看了看车厢里的人,却不是靖王的方向,最后再回来时,她给了容画一个温暖的笑。「夫人,为了‘以后’,我们争取。」 说罢,马车再次晃动,随着辘辘声前进了。 容画失落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可还未出视线,那马车再次停下了。 隔着马车,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拦住仪仗之人佻薄阴冷道:「靖王爷,您这是忙着去哪啊?」 容画心猛地一提,默念不好,整个人僵住了。 「我去哪,还要和你萧公子通告吗?」隔着车帘,靖王肃冷道。如此深沉的口气,还真是难得听到。 萧嵩笑了。「哟,殿下您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有资格询问。」 「可你问了!」靖王责声,嫌恶不掩。 「瞧殿下说的,小人这不是问,不过打听而已,打听么!」 即便看不见人,容画也能想象得出萧嵩那张挂着慵然笑意的脸。她紧了两步上前,没敢露头,躲在人群里瞧着。 靖王没搭理萧嵩,喝了一声「走」,遣队伍继续前行,可却被萧嵩身后冒出的护卫拦住了。 这可不是一般护卫,一个个都是手持绣春刀,身着青织金妆花云锦,飞鱼过肩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皇家护卫,萧嵩居然调动的了他们,只怕他是有备而来。 靖王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下却有些慌了,额角不由得微微渗出些晶莹的汗来。他僵住良久,靖王妃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陈佑祁安抚地拍了拍她胳膊,淡然一笑,接着起身撩起车帘站了出来,傲然睥睨着车下人镇定道: 「萧嵩,我入宫拜见父皇,你沿途拦截,此为何意?」 「哦,殿下是要入宫拜见今上啊!」萧嵩挑眉故作惊诧道,「可是怎么办呢?靖王殿下来的真不巧,陛下刚刚招睿王入宫,怕今儿是没功夫见您了,您不若还是回吧!」 睿王便是三皇子陈佑祯,年前他被封王,上月赐府邸,眼下已不住在皇宫之中。可虽不在皇宫,最后萧美人的独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一月怕是有半月都在皇帝身边过的。 比起这位弟弟,陈佑祁确实悲哀,自己一年也见不上皇帝两次,每每主动入宫请安,不是空等到宫门关闭,便是被搪塞遣回,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所以就不怪萧嵩如此嚣张,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 若是放在往昔,陈佑祁可以忍,但今日不行—— 「萧嵩!如此对本王无礼,你好大的胆子!」靖王指着萧嵩怒喝,气势凌然威慑,丝毫瞧不出他便是平日里那个温顺谦恭的二皇子。 萧嵩也被他震得微怔,不过想到父亲的嘱咐,他转瞬间便缓了过来,一副轻浮的模样笑道:「哟,殿下您生气了?这可不似您的脾气啊,小人也是好言相劝,您说您入宫了,空守半日,辛苦不说,心更凉啊。小人也是为你好。」 「别跟我花言巧语,你让开!」靖王目露杀气道。 萧嵩还真有点诧异了,都说二皇子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这会儿他瞧着怎么更像把出了鞘的剑呢! 「靖王殿下,您今日这么着急见陛下,可是有何急事?」 「我需要告诉你吗。」 萧嵩冷笑。「您无需告诉我,不过,只怕今日急得,不是你吧!」说罢,他朝马车里瞟了眼。 靖王下意识遮了一下,也回了他一句:「萧嵩,只怕今日想拦我的,也不是你吧!」 闻言,萧嵩兀自笑了,明明是张清俊的脸,却透着隐隐邪魅。「要不众人都说您聪明呢!是,萧某自然没必要拦您,我不过是受父之命罢了,至于父命,也是为了陛下安全着想。」 安全?这就是他们闭塞皇帝耳目的理由吧!靖王不屑冷嗤。 萧嵩却无所谓,依旧道:「靖王您若想入宫也成,您瞧,前方便是宫城了,可最近宫城外总是有些图谋不轨之流,萧某只怕是有贼人趁您不注意窜上了马车,只要您打开车帘让属下查验一下即可,不耽误您的!」 「萧嵩,你算什么东西,靖王的御驾也是你能说查就查。」靖王妃突然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横眉冷目道,「你想说谁是贼人,我吗?」 「王妃,您看您多心了不是。」萧嵩依旧寸步不让,可他的不让,却可视为步步紧逼。他身周是皇室护卫,靖王不敢将他如何,可想想车里的人,他更不能错此时机。 就在两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之际,另一条南北街口停留的马车上,女人婉转慵然的声音响起,问道:「五弟,怎还不走啊!」 「回美人的话,靖王拦在路口,过不去啊。」萧嵩虽是对美人说,可勾唇浅笑,视线不离靖王。 「哟,靖王也来了?」萧美人马车前的纱帘挑起,隔着朦胧珠帘,隐隐能看到她绰约风姿。 因为独受皇帝宠爱,偶尔会许她出宫,尤其睿王设府邸后,她出宫便更频繁了。 而此刻,倚在她身边的,还有个少年,那正是陈佑祁的弟弟,三皇子陈佑祯。 「二哥!」陈佑祁唤了声,刚要出来,却被母亲一把扯住了。 v第27章[03.11] 陈佑祁淡淡应了声,也唤道:「萧美人。」 萧羡妤虽只是美人,可除了头衔,她待遇直逼皇后,故而她也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对陈佑祁的问候连应都没应,唯是轻点了点精致的下颌,对着萧嵩慵然道:「你也是的,既然人家靖王想去拜见父皇,便让人家去吧!人家父子的事,你何必拦住人家这份孝心!至于陛下见不见他,那也是人家的事,何须你来操心,就算人家吃了闭门羹,那也是人家乐意!」 如此轻慢,她果真是没将靖王放眼中啊,这一幕看得连远处的容画都不由得一惊,心里莫名地为靖王感到气愤,可气愤同时,她更担心,她担心靖王真的入不了这个宫。 容画再次偷偷望向车帘,隔着薄薄的车帘,容画总觉得里面也有人在看着她…… 「美人的话说得是,可您也知道,弟弟是受皇帝之命父亲之托,守护这宫城,没有旨意,哪刚说放就放啊!」 瞧萧嵩这架势,他是要死磕到底了。 萧嵩的坚持,似乎也让萧美人出乎意料,她看着儿子沉默了会儿,又朝外面望望,突然笑了。 「五弟啊,有我随靖王入宫,你还有何不放心的吗?我说你啊,就是闲得慌,有这功夫啊,还不若想想自己的事去。」 这姐弟二人一唱一和,确实让人摸不透,别说旁人,就是萧嵩也没听懂。 「我自己的事?」萧嵩纳罕问。 「对呀!」萧美人媚笑道,「你朝路口那望望,看看那是谁!」 萧嵩循着萧美人目光望去,不过是个大概,他却在人群中一眼望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容。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轻浮消散,邪魅隐匿,他眸色清澈得如潋滟湖光,闪着欣悦。 即便她算计过他,即便她欺骗过他,可他再见她时,依旧无悔。 「容画,果然是你啊!」 突然被点名,容画愣住了,她想躲,可好像也根本没处躲。如此尴尬,她只当没听见,扭头便走。可却被人群挤住,才不过两步,便已经被萧嵩拦了上来。 「容画,你是亏心吗?见我便躲?」萧嵩挑唇笑道,那种真挚的开心根本掩饰不住。 容画镇定吸了口气,没接他话,唯是平静道:「萧少爷,您这么称呼我合适。」 「不合适?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容小姐,容姑娘?还是画儿?」 容画小眉头一襟,惊得心差点没跳出来,她垂目偷偷瞥向敬王府的马车,只觉得马车里,有黑影晃了一下。 她不敢多看,生怕引起人注意似的,镇定道:「请您尊重我,我是昌平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萧嵩佻笑,朗朗的声音好听极了,可这一刻容画只觉得刺耳,然更刺耳的是他接下来的话。「你们不是和离了么!再说,赵世卿死了!」他一字一顿道,不仅字字咬得清楚,且声音广扩得好似不止是说给她听的。 容画还想看马车,可她知道萧嵩的警觉,不敢再轻率,只得冷目盯紧了他,凌然道:「萧少爷,你何时听闻我同世子爷和离了。是,世子爷是离世了,他离世了,那我便是他的未亡人,此生都是赵氏的人。」 「那可不一定!」 萧嵩突然来了句。容画气得差点没吐血,她倒是无所谓,她就是怕有人听了扎心。 此地不宜久留,容画对着美人和靖王夫妇匆匆揖礼,转身便要走。还未踏出一步,萧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仅容画,连围观的人都惊住了,然片刻之后,窃窃之音响起。一个名声在外的风流浪子,一个新寡俏佳人,不用听也知道大伙在议论什么。 容画猛地甩手,可如何都甩不掉。 「萧嵩,你放开!」她切齿道。 萧嵩邪邪一笑,孩子似的摇头道。「我不,偏不!」 容画气愤,甩手甩得更狠了,可他却攥得跟紧,缓缓朝她靠近,然就在他企图将她拉过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飞出一物,瞬间击中了萧嵩的手背。 他能躲开的,只是他不肯撒开她的手腕,故而随着一阵剧痛,他手背青红立显。 萧嵩唇角抽了一下,可依旧保持着佻薄的笑意。 他松开了容画的手腕,一面尝试着曲张被打那只手,一面拣起了那个凶器。是快李子大小的玉珏,上好的紫玉,不消说,也必然是价值连城。 「还真舍得啊!」萧嵩捏着那玉珏朝靖王马车的方向瞥了眼。 只这一眼,险些没让容画的心跳出来,反倒是她一把拉住了萧嵩。 萧嵩愣住,眼皮微垂,盯着她手问:「容小姐,您这是何意?」 容画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头脑发热,空如白纸。倒是对面马车里的萧美人突然笑了。 「何意还不懂吗?一看夫人便是独自出行,左右没个护卫怎能安心,你啊,枉称情圣,还不知道送送人家。」 闻言,萧嵩笑了,低头看向容画道:「容小姐,可是此意?」 容画摇头,刚要松手,萧嵩突然道:「你想好再说!」他晃了晃那玉,低声又道:「这玉你是不想要了吗?」 容画心猛地一颤,再次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马车前凝眉紧迫的靖王夫妇,她深吸了口气,从容淡漠地结果了那玉,不再言语了。 萧嵩笑了,说不出是得意还是其它。他摆了摆手,那队锦衣卫整齐退下,他又回首对着萧美人揖了一揖,扬声笑道:「抱歉美人,不能随您一同入宫了,劳烦您同靖王殿下一起吧!」 话音刚落,靖王急喝了声「走!」马车晃动,辘辘声再次响起。 v第28章[03.11] 看着马车终于朝皇宫的方向去了,容画良久未动,直到他们安然出了视线,直到身边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她才长舒了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玉偏头看向一直陪着自己目送靖王离开的萧嵩。 「你满意了?我要回了。」 「这就是你不肯嫁我的原因?」萧嵩目光仍就未离马车离开的方向,平静地道了句。 他乍然平静,一本正经的模样竟让人有些不习惯。容画仰头看着他,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她看得到他长睫下的剪影,看得到他高耸的鼻骨折下的完美阴影。 此刻的他,竟清冷得换了个人似的。 他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低头看向她,目光里没有咄咄逼人,没有轻浮调达,一切都是安宁无比。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嫁我的吧。」 「什么?」她纳罕问。 舌尖从下齿挑过,他开口道:「你有孕了,有了他的孩子。」 容画震惊,身周的一切她都听不到了,只知道那两个字「有孕」,她真的有孕了? 「你如何知道的?」容画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问。 萧嵩深吸了口气,看着她的手腕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对医术,他略懂一些,就在他刚刚拉扯她手腕的时候,他摸到了她的脉搏。也就是因为不能确定,为了求证多号片刻的脉,他才没躲那块偷袭的玉。 他苦笑了笑,自嘲道:「你不肯嫁我,我想了千万个理由,竟没有想到是这个……」 「我真的怀孕了?」他说的话,她根本没听进去,而是重复地问了句。「我真的有孕了?」 萧嵩惊诧。「你自己不清楚吗,起码三月了。」这有点不可思议啊,再糊涂不至于糊涂到这般吧。 可她就是这么糊涂。 「我真的有孕了?」容画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悦,唇角抑不住的上扬,如果不是因为方才发生的事还让她保持着一丝理智,她真想拉着萧嵩恳切地道一声「谢谢!」 可她的喜悦让萧嵩心里别扭极了,有种说不清的酸楚感,除了小时候面对父亲的不公,他曾因大哥生过这种滋味,但自从他超过大哥,被父亲重视后,他再没尝过这种滋味。 这是什么滋味?简单说,即便他不想承认,可那就是嫉妒,他有个第二个让他嫉妒的人! 「你这么想给赵世卿生孩子?」他压抑问。 「想!」容画连个迟疑都没有,爽快应。 萧嵩牙都快咬碎了。「他到底什么好?他不过是为了名声才娶的你,他能给你什么?为了他所谓的大义把你一人扔下,说走就走,他可曾把你放在第一位了!说什么为你好便要同你和离,既然想对你好,那他就该日日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话语好不激动,容画被他惊得一愣,可不过片刻间,她又低下头,唇角含笑地抚着自己的小腹,难以置信地念叨了句:「真的有了……」 萧嵩简直要被她憋出内伤了。他恨不能把她摇醒,却还是温柔地看着她,满眼的无奈和舍不得。 他一直以为这天下就没有能降得住自己的人,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给这个他昔日里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小姑娘,还是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小姑娘。 「我送你回去吧。」他无奈道了声。 容画微诧,没答应,却也没推辞。她知道她推也推不掉,而且他跟自己走的越远,对靖王就越有利。 青溪挽着容画,悄悄隔在她和萧嵩之间,萧嵩倒是没说什么,看了看容画,问道:「你就那么喜欢赵世卿吗?」 「喜欢啊!」 「为什么?」 「他是我夫君啊。」 「仅此而已?」 「嗯。」 「那如果我是你夫君呢?」萧嵩突然问了句。「你也会喜欢我吗?」 容画垂眸想想,摇了摇头。「不会。」 萧嵩心凉。「你就这么确定不会喜欢我?」 容画坚定道:「我确定我不会嫁你。」 「还不是一样!」萧嵩孩子气的嘟囔了句,不过须臾他又勾唇冷道,「容画,其实赵世卿没死吧!」 容画顿住,仰头望着他,一脸的惶惶。 萧嵩哼笑。「不必紧张,其实你我都知道那块玉珏是哪来的,你也知道我拦的是谁。不过容画,你当真以为我放他过去了,他就见得到皇帝吗?就算他见到了,又能改变什么?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萧嵩转到容画的另一侧,低头看着她,眉眼间依旧蓄着那抹邪魅,缓缓朝她逼近。 「我放他走是因为你,可还有个原因,他是没死,但宫中走这一遭,怕是就没人保证得了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对他抱太大希望吧,宫里才是最大的陷阱。」 容画彻底僵住,只觉得后背发凉,胃里骤然紧缩,一阵阵翻腾作呕,她想吐。 「不过你不用怕,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赵世卿若回不来了,还有我!」说罢,萧嵩一个跃身,迅速从人群中消失了。 容画捏紧了那枚玉珏,默然转身,惊恐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如堕冰雾之中,寒气彻骨…… v第29章[03.11] 皇宫,御花园里,萧美人依坐在山石之上的八角亭里,若有所思地远眺视线根本不可及的建极殿。 那里,皇帝此刻应该见到靖王了吧! 陈佑祯坐在她对面,低头把玩着一对鎏金掐丝小葫芦,小葫芦上镶了几颗紫水晶,紫得有点像今日打在小舅舅手上的那块紫玉。 「母亲,你是故意让二哥进宫的吧。」陈佑祯突然问了句。 「是。」萧美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句,视线依旧空洞地望着远方。 陈佑祯沉默了会儿,接着又道:「你是在帮他吗?」 萧美人微怔,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儿子。萧美人美,可陈佑祯却没继承她相貌一分,全全避开了她的优点,长得和皇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羡妤有时候都在想,也许皇帝如此宠爱他,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萧羡妤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另一个孩子的脸,好像比起陈佑祯来,那个孩子更似自己亲生。她哼了哼,心不在焉地淡漠应了句:「不是。」 「嗯!」陈佑祯冷笑,操着根本不似一个孩子应有的语气道:「对,母亲不是帮二哥,你帮的,另有其人!」 三月花开,人间芳菲,而建极殿偏殿的暖房里,也是春意盎然,遍布各个角落的花瓠里都插满了桃花,给这奢华的宫殿添了些俏皮清新的色彩。 不过这欣欣然的景象却没能改变殿中冷凝的气氛丝毫,锦榻上,倚坐的皇帝漫不经心地瞥着跪地良久的儿子,以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语气里托着些许不耐烦道:「这不年不节地,你急迫入宫,所为何事啊。」 「回父皇,儿臣是为昌平……」 「停!」皇帝伸手打住陈佑祁,坐直了身子,双手撑在膝头,双肩微抖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是为他们。」 说着,皇帝走了下来,兀自言道:「看来萧美人又输了,朕就说赶在这个节骨眼,靖王来只能是为昌平侯府陈情,她还不信,偏要同我赌,哎,平白又输了一只舞去。」 皇帝笑意越来越浓,恍若旁人不在,竟捻着手中的念珠朝暖阁后去了,可刚走了两步,他身边的老宫人低声提示道:「陛下,靖王殿下他……」 皇帝顿脚,这才回首看了眼,心不在焉道:「昌平侯府的事不必再提了,你去吧。」 若是换做往昔,陈佑祁许真的就去了,可这一次他没有。他朗然唤了声:「父皇请留步!」 皇帝被他喊得一惊,未曾回首,却侧目睨着他。 这个平日里温顺谦恭的儿子,眼下却目光炯炯,狼视般镇定地看着自己,这神情,让皇帝着实心下颤动。 对陈佑祁,皇帝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 他们陈氏一脉,乃南北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之后。武皇陈霸先是何等英杰,征伐四克,静难夷凶,实乃旷荡不羁,盖世之雄。 所以他们陈氏,骨子里就应该有这种狷狂疏傲的霸气。可陈佑祁呢,偏偏就是个温顺的性子,说好听了叫儒雅,说不好听了,那就是软弱。 对于自己不待见的儿子,软弱未必不是件好事。陈佑祁软弱,那他就不会成为陈佑祯的威胁,皇帝应该庆幸。 可是,人偏就是矛盾的。皇帝一面希望他不会阻碍自己的爱子继承大统,一面又不甘心这个儿子明明流着自己的血,却丝毫不像自己。他以他为耻,于是也就越发地不待见他了。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瞬,他似乎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他们陈氏一族的影子。 可也就是在那么一瞬,惊喜的同时,也带来了些许危险的味道…… 皇帝转身,目光警惕地盯着陈佑祁,敛起方才的慵然之态,肃声重复道:「昌平侯之事,无需再议,你且回吧!」 陈佑祁并没有被父亲的威势震主,他依旧坚定地对视父亲,眼底的镇定让皇帝捉摸不透,他沉声道了句:「父皇,我请求东去,回封地。」 此言一出,皇帝震惊。 陈佑祁被册封为王时,爵号乃靖鲁亲王,故而他封地在鲁。有封地的王爵不可留于京城,但因国本未立,朝堂一时纠缠不定,所以皇子们仍居京城。 只要不离开京城,那就有夺嫡的机会,一旦离开…… 「你可知道你去往封地意味着什么。」皇帝警觉问。 陈佑祁点头。「知道。」一旦离开,他就再没有竞争的资本,也就意味着在皇位的角逐中,他把机会拱手让给了三弟,陈佑祯。 皇帝盯了他良久,冷哼道:「别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了昌平侯。」 「是。」 陈佑祁直言不讳,干脆的让皇帝一愣,他竟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了,这是自己熟悉的儿子吗?不,他们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他根本就不熟悉这个儿子。 「哼,你说走便走得了吗,若是可以,你以为我还会留你吗?」 这话一出,陈佑祁的脸色不大好了。往日,皇帝再如何偏袒三弟也不过是在为事上,如今他就这么坦荡的讲出来,对陈佑祁无疑是个打击。同为人子,差距就是这么大。 皇帝也察出他细微的神情变化,但是他并没在意,而是继续言道:「都道我是九五之尊,可事实上我何尝不是个傀儡般的存在,面对满朝文武的威胁我又能如何?贤君不易,你以为昏聩好做吗?你太天真了。」 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无数的觐见如同绳索一般束缚着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他早就立陈佑祯为太子了。 「我懂。」陈佑祁垂目道,「自古躯残者不可为帝,为迁回封地,我愿废一足!」 「咣当」一声,候在暖阁外室的靖王妃没端住自己手中的茶盅,惊得掉在了地上。如此唐突,她赶紧跪地对着暖阁里的皇帝叩罪。 皇帝隔着纱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唯是冷静地对着儿子讽声道了句:「为了昌平侯府,你还真是什么都肯做啊!」 v第30章[03.11] 「父皇,您误会儿臣了,儿臣为的不是昌平侯府,儿臣为的是……陈氏江山!」 陈佑祁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他目露精光地盯着父亲,不亢不卑道:「昌平侯府世代忠良,父皇您是有英才远略之人,您必然清楚。 朝堂的事其实您心里的明镜,您之所以责难昌平侯府不仅仅是因为他手握军权,若是如此,英国公府不更应该首当其冲受到压制吗。世人都道英国公世子虞琮之死是您的兔死狗烹,可我知道,您对虞琮的惜才之情亦如对赵世卿的,您哪个都不舍得放弃。而如今您之所以这样,无非是为了和朝臣们赌这口气,为了能顺利让三弟继承大统。所以您才会亲信巢巩。我不相信以您的贤明看不出巢巩的意图来,但您需要他压制昌平侯府。」 陈佑祁的话让皇帝沉默了,不管儿子的话有几分对,不管他言语是否带着策略,自己确实没办法反驳他。 见父亲不言语了,陈佑祁接着道:「父亲,既然是为了国本,我愿意退出,只要您能够撤回对昌平侯府的罪状。父皇,眼下四边不宁,穆王造反,我大魏已经失去一个虞琮了,不能在失去第二个了。」 「你的话我何尝不懂,你以为我舍得吗?」皇帝凉苦道,「可赵世卿他居然勾结穆王,你说,我还拿什么信他!」 「勾结穆王的根本就不是赵世卿,而是巢巩!」 「呵!」皇帝冷笑,哼道,「你说他造反,他说你诬陷,赵世卿和巢巩都是我的臣子,你说我该听谁的?是,巢巩善巧诈,他的性子我不是不懂,但是站在君主的角度,他功过参半,确实为我立下汗马功劳,仅凭一句话,你就要我相信你?你有证据吗?」 「我有证据!」陈佑祁忙接了一声,神情耐不住地激动。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不显点滴情绪,淡淡地「哦?」了一声,「你有何证据?」 陈佑祁得了皇帝应允,便对着身边宫人低语了一句。接着,那宫人应声而去,再回来时,他身后跟了一侍者模样的人。 这侍者是跟随靖王一同入宫的,他虽低着头,但高大英武的身材,让他没有侍者的卑微,倒是像个骄傲的护卫。 他见了皇帝跪地叩拜,甫一开口,皇帝便仰头大笑了一声,随着那人缓缓抬头,皇帝森然冷道了句:「赵世卿,我就知道你没死!呵,通敌谋反,如今再加上个欺君罔上,赵世卿,你还真是嫌命太长了……」 「母亲,其实你知道赵世卿没死是不是?」陈佑祯摆弄着手里的小鎏金葫芦问道,「而且你也知道他就在靖王的车上。」 萧羡妤睨了儿子一眼,没应声,依旧盯着远方。 陈佑祯继续道:「你是故意支开五舅的,你就是想让靖王带着他入宫!母亲,你到底为何左一次又一次地帮他,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最后这句话如同利锥一般,刺得萧羡妤心疼,可她面上仍旧淡定,看都不看儿子,漠然道:「我就是知道自己姓什么,所以才这么做。」 陈佑祯不懂,蹙眉茫然地盯着母亲。 被儿子盯得不舒服,萧羡妤转过身来,小宫女见此赶紧朝她身后垫了只引枕,她斜斜地倚靠在座椅上,姿态慵然,媚意天成。 说实话,陈佑祯不喜欢这样的母亲,在他心中,母亲就应该如皇后那般,端庄祥和,万方仪态,而不该是这种即便在儿子面前也掩不住风情的女人,即便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但他在心里还是不能接受。 可不能接受又如何,偏偏就是因为这股子风情,给他赚下了无上荣耀。 陈佑祯佯做若无其事地垂眸看着手里的玩物,问道:「母亲这话何意?」 「小孩子,不必懂。」萧羡妤轻飘飘道。 「小孩子?」陈佑祯冷哼,「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入端王府,算计着接近父皇了吧。」 陈佑祯再次成功地戳中了母亲的痛处,萧羡妤瞪了儿子一眼,同样戳了他一刀。「对,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为了陛下最宠爱的人,但我靠的都是我自己,你呢?你靠的谁!」 这话戳得陈佑祯窘迫,哑口无言。 母子两人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揭开彼此的痛处。 八角亭里,一时沉默,气氛凝得有些尴尬,倒是陈佑祯冷不丁地笑了,贴近母陪笑道:「是,母亲说得是,我都是靠得您,所以我才担心啊,我怕您这么一味地帮赵世卿,最后把儿子的前途给耽误了。你要知道,我才是您最亲的人啊!」 看着服软的儿子,萧羡妤轻哼了声。说是带着怨气,可声音却好听得不得了。 见她没在回应,陈佑祯又追问道:「母亲,莫不是,您有什么把柄捏在赵世卿手里?」 萧羡妤闻言,望着儿子的眸色中有一丝惊色闪过,陈佑祯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下一紧,锲而不舍道:「到底是什么?您有何把柄被他捉住了?」 看着儿子眼神中好奇的精光,和似乎面对威胁时,一抹隐约的阴测之意,萧羡妤掩饰地抚了抚衣袖甩开了他,颦眉道:「你想多了。」 「母亲!」陈佑祯急迫道,「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到底在拿什么威胁你,你告诉我,我去找外祖,我找舅舅,他们一定能帮你解决的!」 萧羡妤叹了声。「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是母亲你想得太复杂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我们萧氏解决不了的!」陈佑祯起身喊了声。 闻言,萧羡妤惊得一把将他扯了回来,捂住了他的口。「祖宗!这是皇宫,你怎还是口无遮拦的!什么叫‘我们萧氏’,你姓什么你忘了么!这若叫你父皇听到,就是我也保不了你了!」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再不随自己意,再没有自己喜欢的地方,可他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萧羡妤还见不得他走上不归路。 陈佑祯知道自己在皇宫站稳脚不仅仅因为母亲受宠,也是因为自己有个权势滔天的外祖家,而且萧氏同陈氏还有表亲关系,皇恩永固。所以,在同样都姓陈的皇子中,萧氏一直是陈佑祯的骄傲,骄傲到有时候萧氏给他带来的自豪感会超越陈氏。 「你啊,说你就是个孩子你还不服!」萧羡妤松开手,嗔了儿子一眼。 陈佑祯也意识到自己错了,可还是嘴硬道:「我也是着急么,母亲有何事情是不能和祖父说的,要是没有祖父支撑,我们哪有今日。往后点日子还不是得靠祖父,您到底有什么隐情不能同我们说呢?我们是您最亲近的人,是您往后日子里荣耀富贵的保障啊!你不为我们想,也为自己想想啊。」 「为自己?」萧羡妤笑了,她看着儿子,抚着他稚嫩,却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小脸道,「我何尝为过我自己,若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会撑到今日。」 说着,她再次望向宫城外西斜的日头,望着舒卷的轻云,望着无尽的远方,悠然地长叹了声,含笑道:「我这一辈子啊,什么都不缺,这天下女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富贵我都有了,我还期待什么?不期待了。我这一生已经够圆满的了,可我独独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陈佑祯好奇,也跟着她看了看远方,问了句。「自由吗?」 v第31章[03.16] 萧羡妤「噗」地笑了,看着儿子茫然的小脸,又想起了他呆萌的小时候,摇了摇头。随即轻轻叹了声,没有造作的媚态,也没有万般的风情,只有发自内心的感叹。 「我缺了份真情啊。」 陈佑祯愣了下,随即也笑了,无奈道:「母亲,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这全天下人都知道父皇独宠您一人,十几年来简直把你放在心窝里疼,你还不够吗!」 「呵!宠我?祯儿啊!」萧羡妤对儿子唤了多年没再唤过的昵称,哼道,「母亲告诉你,这天下最大的谎言,就是你父皇对我的宠爱……」 谈到感情,陈佑祯是真的茫然了。他皱着眉心摇了摇头,「母亲,我不懂。可我知道只要有外祖父在,您什么都不用怕。」 看着儿子憨态的神情,萧羡妤心头一软,温慈笑了。她的手再次抚上了儿子的脸庞,对视他清澈的双眼,一股冲动涌了上来,萧羡妤叹了句:「如果母亲不姓萧呢……」 她语气轻得不能再轻,可字字千金,如同一颗惊雷在陈佑祯的心中炸开—— 他是年岁小,可他不笨,甚至他要比同龄人更精明。 不姓萧……如果母亲突然感叹一句,他许不会在意,可他突然想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他质问她为何要帮赵世卿,她道了句「我就是知道自己姓什么,所以才这么做……」,还有赵世卿握住的把柄…… 用成年人复杂的心思去思考,许还真得不出这个结论,可用一个孩子单刀直入的推理,陈佑祯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惊恐地看着母亲,眼底的情绪如惊涛骇浪,汹涌而起,最后一切趋于平静。他一脸淡漠地推开了母亲的手,退了一步,带着不应龄的冷静道:「母亲,你姓萧。」 萧羡妤微诧,却见儿子眸色越加地冷冽,语气越加地阴测,甚至带了威胁道:「……你也只能姓萧!」 整个下晌,萧嵩的话如同一只狡黠阴险的蛇,在头脑里盘旋游窜,如何都甩不掉,时不时地便朝她吐着芯子,向她挑衅,折磨着她。 她知道马车里的人就是赵世卿,她也知道他随同靖王殿下入宫的目的,她更猜到他请靖王妃询问那句「是否怀孕」的原因是什么,他怕自己这一行有去无回。 可这也仅仅是她的猜测,直到赵世卿离去,萧嵩说的那句话,彻底压垮了她的坚强。 「皇宫就是最大的陷阱,他回不来了……」 面对一次次的打击,就是意志在坚定的人,也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容画觉得自己的那刻快到了。 于是一个下晌,作为赵世卿的未亡人,不管来了多少吊唁的宾客,她没有去前堂一次。大伙体谅她的伤痛,便也没强求她。 容画就坐在渊渟院的正房里,关着门等了整整一个下晌,直到入夜,待院里人都歇息后,她悄悄守在了渊渟院后罩房同园林相通的角门处。 如果赵世卿回来,他一定会走这里的。 从戌时等到了三更,眼看着丑时都快过了,跟在容画身后的青溪取出小姐怀里已经冷了的袖炉,忍不住道:「小姐,咱回去等吧。」 容画摇头。 「夜里太凉了,若是世子爷回来见您,也得心疼啊。回吧,行吗?」 容画还是摇头。 「都三个时辰了,天这么凉,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啊。今日去看大夫怎么说的?您这些日子操劳,食不下咽,这孩子本就发育得慢,禁不住再折腾了……」 这话似乎触动了她,容画抬头看了眼青溪。 青溪肯定地点了点头,便去扶她,容画无奈,只得起身跟着她从角门处的小过堂走了出来。 一边走,她一面回头不舍地望着,轻叹了声。「酉时便关宫门,若是能回早就该回了,已经四个时辰了,只怕他……」 她话未完便突然哽住。青溪知道她想说什么,也压着悲伤劝道:「世子爷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没准他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见小姐没应声,她又道,「没准他直接去了靖王府也说不准,也许是因为太紧急,所以才没来给您个信……」 青溪说着,可还是听不到小姐应声,不仅没应声,她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小姐?」青溪纳罕地唤了声,回首去看她,那一瞬,只觉得手被小姐攥紧,接着猛地推了一把。 她远远摔倒在地,还未待起身,便瞧着容画的方向满眼惊恐—— 一高大魁梧的黑影背对着月光逼迫在容画身后,容画埋在他的阴影里,二人紧靠,彼此一动不动,唯见她一袭白裙微动,也不知是因风而荡,还是因为颤抖的她。 青溪僵住,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世子爷……因为世子爷不会在自己妻子的颈下,横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容画努力镇定问,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有些颤抖。 那黑影向后扯了她一步,平静道:「您无需知道我是谁,我只想请夫人一去。」 「去哪。」 「到了您就知道了。」 男子低沉的嗓音竟比这夜还冷,抵在容画下颌的利刃又逼近了些。 面对威胁,说一点不慌那是不可能的,或许以前她不怕,但现在她有所牵挂有所顾虑了。 容画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小腹,脑袋里不停地思索着,小心翼翼问:「是巢巩派你来了?」 男子没言语,也无任何反应。 容画明白答案是否定的,想到今日的事,她再次试探道:「难道是……萧嵩派你来的?」 v第32章[03.16] 「夫人,您不必再拖延时间了。」男子回应,「您若是想知道,跟我走便是了。」 既然他是受人指使要带自己走,而不是杀害自己,那她便没什么可怕的。容画索性喊了声:「我不走!」 男子先是一怔,接着威胁地将手里的利刃提了提。「这就容不得夫人您了。您别以为我不敢碰你,我的指示是带您回去,可没说是活的还是死的!」 容画猛吸了口气,不敢再做挣扎,只得步步跟着他后退。眼看就要退出角门进入园林了,惊呆的青溪赶紧起身,跟了上来。 「小姐!」 男子顿足,示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刀,冰冷的银光闪动,青溪吓得立刻噤声,不敢在言语,接着不过眨眼间,那歹人已经架着小姐转出了她的视线。 青溪急得要去追,可两人转进园林的梅园后便不见了身影,她心急如焚,无措间恍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当即返身去喊人了。 那人架着容画在昏暗的花园中步履轻盈,穿廊通径轻车熟路,不曾磕绊一木一石,对侯府地形相当的熟识,看来此人若非潜伏许久,便本身就是侯府中人。 只剩他和容画两人,显然是自信她不会逃出掌心,故而收起了匕首,捆着她双手押着她朝园林西的小侧门去了。 那人刚押着容画出了角门,一马车紧跟了上来,还没待容画迈出的脚站稳只觉得被人一提,上了马车,接着眼前一黑,她被遮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非京城本地人,对城中的地形不甚了解,何况又是夜半,万籁寂静,除了偶尔听闻打更人的梆子声,什么都听不到,她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朝哪个方向去。 也正是因为静,所以马车的辘辘声显得更为明显,引得巡城的兵马司护卫跟了上来,拦住了他们。 容画知道机会来了,赶紧大喊一声:「救——」 可话音刚起,一只粗糙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嘴,把她余下的音堵了回去。 容画挣扎,可那冰凉的感觉再次抵在了颈下,她彻底不敢动了。 外面的巡城护卫也隐约听到了什么,察出异常,手握佩刀,呵斥着便要上前。容画听到他们靠近的脚步声,还有逼迫车夫打开车帘的斥责声,她紧张得不得了,心神紧绷,只待车帘被打开的那一刹—— 然而就在此时,容画察觉身边人微动,就在他掀开车帘一角的那一刹,护卫的脚步顿时止住,不止连脚步,好似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般,随着貌似的跪地之声,任由马车再次晃动前行,直至离开良久,都再未听闻那护卫的声音。 经此,容画突然意识到什么,能让兵马司的人放行,想必劫走自己的人定非寻常。 马车速度很快,大概走了两刻钟,终于停了下来。 容画眼睛还被蒙着,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但肯定的是他们走的不是正门,方才那个男子如何将她偷偷地带出来,也是如何地将她偷偷送了进去,小心翼翼,一路走得比起在侯府要艰难得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绕了几个弯,容画听到隐隐的丝竹之音。这么晚了,还有人彻夜赏曲寻欢,难不成这是花柳之地?不对,若是花街柳巷,这也太过清静了,除了那一缕清音什么嘈杂之音都没有,况且凭着感觉她猜得出这院落之大定是朱门深府。 那丝竹之音越来越清晰,容画知道自己正朝那靠近,当她终于能听清那首春江花月夜时,二人停了下来。 接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那人将她朝肩头一扛纵身跃起,随着她一声惊叫二人落入房中,他以迅雷之势将她放在床上,如同魅影般,嗖地一声又消失了。 「谁!」 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这声音显然是从外室传来的,容画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某个房间的内室里,内室怎么可能有门,她明白方才他是扛着她从窗口潜入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懵了。 「砰」的一声,内室的门开了,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可那人脚步轻得几乎微不可闻,若不是容画被遮了眼睛,听觉尤为敏锐,且又有一股熟悉而又特殊的龙涎香味道隐隐传来,她根本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你是谁!」就在那香气靠近锦帐时,容画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坐起身来大喊了一声。 那人猛抽了一口气愣住,惊愕得竟良久没出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就是这段空档,容画突然想起这味道在哪嗅过了。 「萧嵩!」 「容画!」 二人都认出了彼此,几乎同时发声。容画听到这声音更加确定了,心直直下沉,可萧嵩却不然,他忽地笑了,蓦地掀起了纱帷。 心心念念的人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榻之上,萧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他目光从容画被蒙住的眼睛,打量到她被反剪捆在身后的双臂上,最后落在她微蜷的双膝上,她膝盖上有些脏,裙摆还有处被刮破了,他本还略带笑意的脸登时紧绷,问道:「你怎么在这?」 闻言,容画冷哼了一声。「我怎么在这?这应该是我问你的吧!」 萧嵩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给她解开了双手,容画手一放松,当即摘下了眼罩,对着身边人抬手便是一巴掌。 房中明亮,容画视线突然从暗到明,还没来得及适应,看都没有看清便去挥手,没打到脸,却抡在了他肩头上。 萧嵩身体精壮肌肉紧实,这么一抡,他没什么反应,她却打得手直发麻,疼得她咬牙闷哼一声。 萧嵩察觉,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摊开她掌心,都打红了。 「疼不疼?」他蹙眉问,接着又勾唇笑道,「你用那么大力干嘛。」 大力?她还嫌力气不够大呢!容画陡地抽出手,猝不及防地又是一巴掌下去,可这回萧嵩没让她,抬臂攥住了她的手,任她如何抽都抽不回来了。 萧嵩转头,冷目地看着下人,一面让外室歌舞之人都散了,一面让婢女去打水来。 下人赶忙去了,不多时一小丫鬟端了温水来,并将浸湿的帕子递了上去。萧嵩坐在床边,单手接过来巾帕,扣着容画的掌心给她擦拭。 v第33章[03.16] 容画厌恶地要躲,可他攥着她手腕太紧,她根本甩不开。 萧嵩低头看着她微胀的掌心,细细擦拭,忍不住挑眉又笑了,问道:「是谁把你捆来的?」 「萧少爷,您这是明知故问吧!」 萧嵩笑得更欢了,双肩都抑不住地在颤。容画瞥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素白的绢丝单衫,衫裾慵然微敞,袒露出一双精致瘦削的锁骨。 容画一愣,心里莫名懊糟,赶紧错目。蕴怒道:「萧嵩,你这是绑架,你知不知道!」 手终于擦好了,趁萧嵩扔回巾帕的那一瞬,容画挣开了他,朝床里躲了一步。 往日看惯了冷若冰霜的她,还是头次见她有第二个表情呢,柳眉紧蹙,星眸寒嗔,白皙的小脸因怒而泛着淡淡红晕,怎么有人连生气都气得这么撩人心呢。 萧嵩目光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她,狭长的眼线弯眯,含笑道:「我若说不是我捆的你,你信吗?」 「不信!」容画当即反驳。 萧嵩笑着点了点头,靠在了身后的床栏杆上。「也是,换我我也不信。你还别说,我还真想过把你抢来呢!」 这话一出,容画怒意更深了,眼中的惊恐掩不住了。 萧嵩稍稍敛容,平静道:「我是想抢你来,不过这次真的不是我。」 不管是不是他,容画都顾不得了,她只能顺着他道:「既然不是你,那你还不放我走。」 说罢,她起身便要下床,却被萧嵩拦了住。他慵然转身,一条腿支在了床沿上,手臂悠闲地搭在膝头,捻着修长的手指尖,薄唇轻动道了句:「不可能。」 容画盯紧了他,冷喝道:「萧嵩,你到底想如何!」 萧嵩笑道:「不我想如何,是把你捆来的人想如何。既然人家都把你送来了,我会让你走吗?」 「萧嵩!」容画大喝了一声。 萧嵩摆了摆手,朝她轻轻嘘了一声,眼神中带着他特有的轻佻,笑道:「夫人,这里是晋国公府,我们萧家可要比你侯府的人丁兴旺多了,你这一嗓子下去若是把人都招了来,你该如何解释呢?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寝房,更是在我的床上……」 此刻,容画不止怒,她窘羞交加,却只得按捺着心里的恼火,稳了情绪,缓声道:「萧少爷,既然不是您绑我来的,那行事者如此鬼祟,必然居心叵测,没准就是要陷害你我,我们不能中计啊,所以您还是放我回去吧,不然真的就遂了他们愿了。」 「呵!」萧嵩哼了声,笑容诡异,使得他这张本就美得不像话的脸透着股邪魅。然这股邪魅之后,似乎又有种莫名的执着。「陷害?我可不觉得。若果真是计,我倒是要感谢他们呢,因为他们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我最想要的是谁。」 他身体离开了床栏,缓缓朝她逼近,容画步步后退,退到床里竟再无路可退,她心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干哑着嗓子喊道: 「萧嵩,我是赵世卿的妻子,你如此待我,就不怕他饶不了你么!你忘了今日发生的事了吗!」 这倒是给萧嵩提了个醒,他目光微垂,扫了眼自己的手背。莹缜的大手,比女人还要细腻的皮肤上,赫然留下一块青紫色。那是今日他拉容画时,被马车里飞出的那块紫玉打伤的,而他打伤他的人就是赵世卿。 他慵懒地舒展着那只手,矜傲且认真道:「我想要的人,没有得不到手的。容画,我为你费劲心思百般设计,你当真以为是因为我怕赵世卿吗?如果我想把你抢过来,不管赵世卿在与不在,他都拦不住,可我之所以没有,那是因为我不想委屈你!」 「你知道有多少机会我可以直接把你占为己有吗?就比如说现在,」萧嵩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我只要唤一声,把人都叫来,明个你上了我床的事便能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如是,你觉得你还回得去吗?」 容画脸色苍白,切齿道:「无所谓,我问——」 「别说你问心无愧。」萧嵩笑道,「这世道究竟还是人言可畏,难道你忘了你究竟因何嫁的赵世卿了吗。」 容画沉默了,不过一扫方才的惶恐,她镇定极了。 接触这么久,萧嵩已经能猜透她的心思了,他直接道:「你也不用再把希望都寄在赵世卿身上了,我说过,他今日回不来了。若是回得来,你又如何被人擒。」 这话说得容画的心一凉到底。 打小她便从来没妥协过,母亲偏心,二哥欺负,被算计嫁给赵世卿,在侯府面对种种劫难,她都没怕过,但这一刻,她心真的乱了,有种无助感。 她不是看不出萧嵩的执念。起初她以为他戏谑自己不过是为了报复赵世卿,然而经历了种种事件,直到方才他说的那段话,她彻底明白他究竟要的是什么了。 他要的是自己。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她回去。 「萧嵩,这算什么呢?就算赵世卿不会回来了,你把我关在这又算什么呢?」容画抬眸看着他,漫天的星空被暗云遮蔽,无光,黯淡。比起那璀璨星空,此刻她双眼更像似无底的幽潭,绝望得摄人心魂,让人不忍再看。 一股酸楚涌上来,萧嵩竟有了心疼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箍着自己的心,紧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他甩开纱帷陡地站了起来,挺拔着身子,冷冷清清地俯视着她。 二人隔着帷帐,他背对着光,容画看不清他的面容,阴影下,她只能看到他精致的轮廓,和那孤傲微扬的下颌。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自己看到了赵世卿—— 「容画,赵世卿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且一分不会差。」 萧嵩冷静道了句,语气认真到陌生,他没给容画回应的机会,猝不及防地俯身,隔着纱帷在她头顶落下一记轻吻,转身大步离开了。 容画呆愣地坐在帷帐里,长叹了一声。 其实萧嵩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的能力和心思也绝不在赵世卿之下,他变成今日这般只是环境使然。而且容画隐约地觉得,萧嵩明里处处针对赵世卿,视他为对手,可实际上不管昌平侯府经历什么,每每关键的一环都有萧嵩的影子存在。 从救她和赵子颛,到间接促使赵世卿南下,还有迎老侯爷回府……甚至是昨日拦截赵世卿入宫,他明面上拦,可真的拦住了吗?他果真会为了一个女人放赵世卿入宫?不可能。 v第34章[03.16] 所以放才是目的。 即便他说赵世卿入宫等同于飞蛾扑火,可比起赵世卿,更害怕的应该是巢党和萧氏吧。 容画隐约觉得,他真正的对手绝不止赵世卿一人…… 萧嵩城府如此之深,心思如此之密,根本就不是她能猜得透的。可让容画惊讶的是,面对这样的他,她竟一点都不怀疑他方才的那些话。 她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她也不否认对那些话,或是曾经的他,都有那么一刻的动容。可即便这样又如何? 他到底不是赵世卿啊…… 萧嵩一出门飞廉跟了上来,他命令飞廉定要守好庭院,除他外不可一人出入,并嘱咐飞廉照顾好房里人后,匆忙更衣,带着两个护卫便要离开。 飞廉急促问道:「爷,天还没亮呢,您这么急着去哪啊?」 萧嵩理正曳撒,习惯性地抚了抚双刀,望着东边已经开始泛青的天际,淡定道:「还有一个时辰,宫门便开了……」 晌午,赵惜颜刚从正房里出来,便瞧见郑嬷嬷正在说落着鹭儿。 郑嬷嬷一句紧着一句,吐沫星子四溅,鹭儿几次想反驳都没发出声来,憋得满脸通红。 瞧见这幕,赵惜颜气便不打一处来。自己就这么一个陪嫁丫鬟,还叫公府下人们这般欺负,她们可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就算眼下昌平侯府落魄,那自己也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少夫人。 眼看着郑嬷嬷手指都戳到鹭儿的脸上了,赵惜颜不干了。 「郑嬷嬷,杀人不过头点地,咱适可而止吧!」 「哟,二少夫人您起了!」郑嬷嬷阴阳怪气道了句,尤其那个「二夫人」三字,她咬得极重。 赵惜颜知道她的意思,不以为然了,因为习惯了。这个二少夫人的身份来的荒唐,再加之二少爷萧湛的情况,她没少被下人嚼舌头。 「是啊,起了,您还知道我是二少夫人,那您还对我的丫鬟这么苛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么说落。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就算错了,说她的也该是我吧。」 郑嬷嬷忽而哼了声。「二少夫人这话说的,奴婢不也是为您分担么,这公府规矩多,您尚且学不过来呢,哪有功夫调.教下人。就算你有功夫,还怕您给调.教歪了呢!」 这话里的嫌弃毫不掩饰,饶是赵惜颜再习惯了,她也受不住了。「郑嬷嬷!我好歹是少夫人,是你的主子,你竟跟主子这么说话!」 「哟,您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啊!」郑嬷嬷冷笑道,「您不过就是挂了个少夫人的名声而已,还真拿自己当跟蒜啊!二少爷认您了吗?人家拿睁眼瞧您了吗?您连个金丝雀都算不上,还好意思称主子!」说着,她斜睨了眼鹭儿,又哼道,「还真是仆随其主,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你!你个刁奴!」赵惜颜急了,气得直跺脚,却只喊出了这么声。 这一骂,郑嬷嬷到笑了,本就一张瘦脸,高隆的颧骨显得更高了。「是,我刁奴,可我这刁奴也比您这弃妇强!」 「你说谁呢!谁是弃妇!」 「还能是谁,你还真以为你留得住啊,总有一天二少爷……」郑嬷嬷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她盯着通往后罩房的穿廊里僵了住。 萧湛刚从花园回来,左手还笼着一丛新折的桃花,可与粉艳相映的,却是一张冷峻的脸。 「二少爷,您回来了?」郑嬷嬷揖礼,赶紧上前。 赵惜颜满肚子的气,谁也不想理,转身便朝房里去了。然刚迈进去一只脚,便听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拉出去,掌嘴三十。」 大伙都愣住,赵惜颜回首看看,见萧湛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个激灵,从脚底窜出一股凉意来,冰得她嘴都张不开了。 自己今儿可没惹他啊,连对视都没有,他又发什么疯! 大伙还呆着,倒是推着轮椅的守丘犹豫地道了句:「二少爷,三十……多了点吧,郑嬷嬷毕竟年岁高了……」 守丘这么一提,郑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嗷地一声嚎道:「二少爷,您这是……奴婢,您为何要罚奴婢啊,奴婢哪错了?奴婢冤……」 「三十五。」萧湛漠然道了声。 郑嬷嬷乍一听,嚎得更高了,哭天抹泪地哀求起来:「二少爷,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在奴婢给您掌东跨院的份上,您饶了奴婢啊,奴婢下回再不敢了。奴婢错了……」 「你错哪了?」 郑嬷嬷抽了抽鼻子,道:「奴婢……奴婢,奴婢不该管鹭儿……」 「四十。」 「二少爷!」郑嬷嬷吓得喊了声,下话还没等说出来,守丘便遣人赶紧把她拉下去了。若再不走,不是她那牙口留不住了,她是连这条老命都要搭进去了。 眼见着郑嬷嬷坐在地上被两个小厮生生拖了出去,赵惜颜一阵阵心惊肉跳。 四十啊,郑嬷嬷五十好几的人了,这四十下去,就是有命也只剩半条了,剩下那半条命,肯定也得因为吃不了东西保不住。 郑嬷嬷吧,嘴巴是刻毒点,可好歹她也是东跨院的管事嬷嬷啊,况且挤兑自己的也不止她一人,再难听的话赵惜颜也听过。所以如此刑罚,狠了点吧。 赵惜颜看着萧湛想说什么,可刚张开嘴巴,还没发声,萧湛便抱着桃花从他身边经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唯是在入门时,冷冰冰地道了句:「对下人,无非废话。」 赵惜颜看着他背影,哼了声。「我也想不废话,我有那资格么!」说罢,她也不再搭理他了,兀自坐在了桌前,准备用午饭了。 自打赵惜颜嫁进来,她和萧二少同吃同住,没什么忌讳的。不过这可不是因为他们接受了彼此,只是因为一个瘫痪不能动的人,一个无心之人,两个凑在一起能发生什么,连交流都没有,任哪个下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都视对方如空气,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不把这位「二少夫人」放在眼中。 v第35章[03.16] 二人同桌用餐,守丘伺候二少爷,而鹭儿则跟在赵惜颜身边布菜。 惜颜瞥了眼鹭儿的脸,眼见都被郑嬷嬷戳红了,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惹她了!」 鹭儿微惊,窘迫地看了看对面淡定恍若未闻的二少爷,又看看小姐,小声道:「我不小心把国公夫人赏她的珊瑚手钏掉地上了,手钏坠子上镶了块水晶,摔裂了……」 赵惜颜无奈叹了声,那郑嬷嬷心眼小都是出了名的,她还敢碰她东西,这不是自找么! 「你拿人家东西作甚!」 鹭儿解释,「今早我二人在前院,赶巧国公夫人叫她,她来不及回去,便让我帮她把木柙送到她住的后罩房,我哪知道那里面是手钏啊,经过嵩云院时,被护卫一喝,吓了我一跳,所以才不小心摔在地上的。」 「嵩云院,护卫?」赵惜颜喃喃问了声。 鹭儿委屈应:「嵩云院多了好多护卫,不让靠近,我离着两步远呢,他就唬了声。」 「哼!」赵惜颜提着筷子冷哼了声,满脸的鄙夷。「不知道那里面又藏着谁呢!」 自打嫁过来,她算是彻底了解这位晋国公府的五少爷了,说他风流那都是小瞧了他。有事没事便给你来个金屋藏娇,他带进来的女人,仅仅在赵惜颜嫁进来的这几个月里,一只手便数不过来了。 只要他在府上,那便是日日笙歌,大半夜但凡听到取乐之声,那都是从嵩云院传来的。这位萧少爷,不但精力旺盛,体力也不错呢! 不过这回守得这么谨慎,想必定是个重要人物。 赵惜颜撇了撇嘴,厌恶之色毫不掩饰。有什么好掩饰的,自己被骗,不恨他才怪,她才不管他是不是面前这位「夫君」的弟弟呢! 「看来五弟又带人回来了。」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萧湛,蓦地来了句。 惜颜有点吃惊,睨着他,似是而非地配合着轻哼了声。然想到方才他也算给自己解了围,她又漫不经心地接了句,「他带女人回来,还稀奇么!」 「女人?」萧湛难得看了她一眼。 惜颜茫然,问道:「不是吗?」他除了带女人还能带谁,虽然每次都不许人进,可用脚指头想都是! 萧湛没应她,冷漠地牵了牵唇角,不以为然地哼了声。 二人再次沉默,他喝了口汤后,又道了句:「昌平侯府又出事了。」 他平静,惜颜手里的筷子险些没吓得掉在地上。老侯爷昏迷,逼府,赵世卿阵亡……侯府已然跌入谷底,糟得不能再糟了,还能又什么事? 「侯府,怎么了?」惜颜忐忑问。 萧湛目光转向她,平静道:「我今晨听说的,昨夜昌平侯世子夫人被挟持了……」 「容画?」惜颜大惊,脱口而出,「她被挟持了?」 萧湛淡然点头。 惜颜愣了良久,惊恐慢慢从脸上退去,她冷笑了笑。「挟便挟了吧,侯府也不差她一人。」 「她可是你大嫂啊。」 「哼,兄长都没了,谁还在乎她啊。」赵惜颜不屑道,「谁知道她是真的被挟持了,还是自己玩失踪啊。本来她就是图侯府的地位才嫁给我兄长的,如今兄长离世,侯府欲败,她能留下才怪!没准她就是跟人跑了!」 赵惜颜恶意揣测着,眼神撩过萧湛,见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她尴尬地错开了目光,小声讪讪道:「就算知道她被挟持了又能如何,眼下侯府这般,谁还有心思有能力管她。」 「你不觉得她被绑得蹊跷吗?」萧湛问道。 「如何蹊跷?」 「那人图什么?」 图什么?赵惜颜想不出来,绑架勒索?侯府哪来的钱。劫色?窜入侯府里,冒风险绑架一侯门世子夫人?这代价太高吧。那为了什么? 赵惜颜想不通,她也不想再想了,容画死活,干她何事! 「我吃好了。」惜颜放下筷子便要走。 萧湛不疾不徐地眼下了守丘喂他的笋片,在她出门的那刻道了句:「你应该去嵩云院看看,看看到底是谁吓到了鹭儿。」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吓便吓了,看他作甚。赵惜颜哼了声便往出走,然刚通过抄手游廊走出二门,她突然觉得不对,猛然转身,险些没和照壁后的鹭儿撞上。 「鹭儿,嵩云院守了多少人?」 鹭儿茫然,讷讷道:「好,好几个,比平时多……」 「那从何时开始的?」 鹭儿颦眉想想。「昨傍晚我路过的时候还没瞧着呢!都说后宅不让进男丁,可嵩云院那大个子,就是外院的护院,我离他一丈远呢,就唬了我一下,生怕我进去似的……」 鹭儿喃喃念叨,可惜颜听不下去了,想到经历的种种,还有萧湛今日莫名其妙的话,她好似猜到了什么…… 容画一夜未睡,她想了一个晚上。 她觉得萧嵩应该没有撒谎,她确实不是他绑来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当时挟持者的反应,她问他可是萧嵩派他来时,他并没有反应。还有他们去往晋国公府的路上,偶遇的兵马司巡城护卫。 第36章[03.20] 那挟持者在她身边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那两个人却当即噤声,他一定是亮出了以示身份的东西,不仅如此,那东西还能让几个兵马司的护卫跪地施拜,萧嵩就是面子再大,于礼这也不合啊! 那人身份绝不在萧嵩之下,不仅不在他之下,怕是连晋国公都不及。 那到底是谁?为何要把自己送到萧嵩身边来? 若是还在侯府,她完全可以请老侯爷帮她找出昨夜侯府通往公府这段路程上的巡守之人,问问他们到底遇到的是谁。可如今不行,她被困在这寸步难行。就算她告诉了萧嵩,萧嵩查了出来,也未必会告诉她。 而且,这可不仅仅是关系到自己绑架的问题。 昨夜挟持她的人,对侯府情况了如指掌,她躲在那么隐蔽的角门等待赵世卿都能被他发现,不仅如此,昨夜月华淡淡,根本就不足以照清路径,何况是九曲繁复的园林。 那好歹是昌平侯府啊,向来戒备森严,他出入自如,向来是潜伏已久,她必须得把这个人揪出来,不然定是个祸害! 还有,他若是只想让自己消失,那他也应该把青溪也带走,这样主仆同时失踪,不是更不容易让人怀疑到是被挟持,也许是出走呢。 可他偏就留下了青溪,让她回去报信,他是故意要让人知道自己被挟持了,那么挟持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满足萧嵩这么简单,他是想拿自己做筹码,威胁侯府。 可她的失踪对侯府而言,哪有那么大的力度,再说侯府还有哪个值得威胁的呢? 整个昌平侯府,唯一真正在乎她,肯为她付出一切,甘愿把她当做自己软肋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赵世卿……所以,那自己被挟持,是不是就意味着,赵世卿没事? 不仅没事,他成功了? 所以他们才会无奈出此下策,拿自己当筹码,来威胁赵世卿? 好像只有解释最合理了……也最合她的企盼了! 想到这,容画有点坐不住了,她想要出去看看,可还没到门口便被两个小丫鬟拦在了房间里。 容画执意要出门,可想到五少爷的嘱咐,小丫鬟们又不敢怠慢,劝阻间,飞廉赶了过来。他朝容画笑笑,恭敬道:「您出去可以,但只能在庭院里。恕奴婢失礼,我们必须跟着您,不过您若瞧着碍眼,我们离您一丈远。」 想来这也算最客气的幽禁吧。 容画无奈冷笑,推门出去了。一夜未睡,乍然瞧见日光,她一阵眩晕,身形有点晃,飞廉赶忙推了个小丫头上前,搀扶住她。 「夫人,您带着身子,且要仔细呢!」 容画惊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廉笑了,道:「夫人,您什么心思我猜得出,您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晋国公府您出不去的,且不说这晋国公府,就是这嵩云院,你都迈不到二门处。我知道您聪明,所以您为了这孩子,还是踏实些吧,免得咱彼此都难做。」 「你多心了。」容画淡然道了句。 说罢,她举眸望着碧空,只见一只从南北归的大雁在头顶掠过,她蓦地笑了,清媚无双,艳绝倾城,飞廉竟看得有点呆,直到她目光再次对向他,他才恍然惊醒,竟像个羞涩的孩子一般,无措挪开了视线。 「你觉得,你们家少爷困得住我吗?」 飞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暗叹了声。他们家少爷,困得住她的人,困不住她的心啊。第一次,他怎么就心疼起自家这个「傻」少爷了呢。 「夫人,我们家少爷他……」飞廉解释,可话还未完,只听「嘭嘭」几声,接着大门「咣」地被推开,一沉如洪钟的声音在照壁间响起,那人道了句: 「世子夫人可在?」 容画惊了一跳,抬眼望去,只见面前站了一五十上下的男子。他面容粗犷,双目芒锋逼人,魁梧的身材要比他的面相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他目光如剑,扫向容画的那刻陡然顿住,面上虽无波澜,可微挑的眉梢还是显露了他的惊诧。 他上前两步,威严赫赫,沉声问:「你就是昌平侯世子夫人?」 在他看向她的同时,容画也在打量他,无需揣测年龄衣着,唯是从他腰间垂挂的鱼符便看出他是谁了。不过她没声张,唯是瞟了眼身边的飞廉。 飞廉都吓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颤声道:「回国公爷,这位是,是……」他被萧显思的气势镇住,舌头一打结,愣是没说出来。 容画不慌,施了施礼,不亢不卑地回道:「见过国公爷,我是昌平侯世子之妻。」 话虽落,可萧显思的目光依旧没从她身上移开,连眼中的狐疑都未减半分。 像,真的是像!赵世卿竟然娶了个这么像萧羡妤的女人。 不仅如此,竟连自己的儿子也把她夺了来,藏在府中。 萧嵩喜欢的竟是一个和姐姐像似之人,他是看他姐姐还没看够吗? 萧显思心中冷哼,然转瞬间又突然反应出什么。 儿时萧嵩对萧羡妤的感情便不一般。 萧嵩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他又是庶出,自小便受冷落不被待见,虽生活在侯门深府,可他依旧过得孤苦潦倒,直到他五岁那年,十二的萧羡妤从江南老家被接回公府。 萧羡妤久居南方,是公府唯一的女儿,生活上同公府格格不入,然而萧显思对她又极其严格,郁郁的她便遇上了萧嵩,姐弟二人惺惺相惜,她也尽其所能地去照顾这个同命相怜的弟弟。 所以,自打萧羡妤的到来,萧嵩生活里有了一丝温暖,可这丝温暖也没延续多久,萧羡妤十三岁那年,随国公夫人出入淳王府,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一眼看中。 国公夫人和淳王生母林妃乃姑舅表亲,林妃明白儿子的心思,便留下了这个表外甥女。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桩美事,皆大欢喜,可唯一不满的便是萧嵩。 第37章[03.20] 儿时的萧嵩是个沉稳内敛的孩子,许是因为身份,他一向过得小心翼翼,可听闻姐姐要走后,他一反常态大哭大闹,甚至闹到了嫡母面前。 国公夫人正在品茶,看都没看他一眼,冷道了句:「那是她的造化,一条贱命而已。」 贱命。在她眼中,除了她的儿子,自己和姐姐,不过贱命而已! 萧嵩愤怒而发,一把掀了国公夫人面前的小几,茶水撒了她满裙。 国公夫人自然不能放过他,就在下人前来捉他的那刻,气急败坏的她顺手操起茶艺师傅手边沸水壶,朝萧嵩砸了过去。 壶不算大,可他毕竟才六岁。 他以右臂遮挡,结果整条右臂和肩背都被沸水烫伤。 那一年,伤口溃烂,萧嵩险些没熬过去,后来命保住了,那大片的伤疤也印在了他身上,刻在了他骨子里。 也是从那年起,萧嵩性情大变,单纯的孩子变得阴郁。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越发地出类拔萃,也越发地心狠手辣,一步步得道了父亲的肯定,青睐,甚至是倚重,他最终成为了萧显思的一把不可取代的利剑。 所以,当萧显思知道自己妻子暴毙与萧嵩有关时,在发妻与庶子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也正是因为对萧嵩的放纵,才会使他肆无忌惮地出入皇宫,去见他姐姐,即便是皇帝不满,自己左右为难,可依旧劝不得儿子半分。 他对姐姐,有种难以言说的执念。 不过如今看到容画,萧显思好似明白儿子的心思了…… 见萧显思盯着自己良久不言一声,容画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凡是识得萧美人者,看到自己无不如此神情的,何况眼前人是萧美人的父亲,见到自己和女儿想象,难免会惊。 这神情,倒是让容画想起了柳荆山柳大人。 想来也是可笑,自己竟然离奇地同时与两位大人的女儿相像,两位「父亲」她都见过,可偏偏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父亲……容画下意识地抚了下小腹,只怕这个孩子,和自己是一样的命运…… 萧显思终于从回忆中走了出来,他看着容画哼了声,道:「我儿还真是着迷,竟果然将你夺了来,他这辈子,终是过不去美人关!早晚要误在女人手里!」 容画垂目未语,倒是一旁的飞廉慌了,忙解释道:「国公爷,这事不能怨五少爷,人不是他截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歹人,挟持了世子夫人,把她送这来的。」 话一出口,国公爷笑了,可声音却冷得让人心颤。 「送来?天下有这般好事?你怎不诓她是自个跑来的呢!」 「真的是啊,国公爷,我没撒谎……」飞廉不停地解释,可这事确实离奇,大伙都知道萧嵩喜欢昌平侯世子夫人,她在这,那肯定是他抢来的呀。 「你不必替他开脱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萧显思大呵一声,「眼下关键时刻,他偏还闹这出,是嫌事情太顺了么!」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待昌平侯彻底一败,他何愁不能把人弄到手后,可如今局势尚不明朗,昨日靖王入宫,竟留宿一夜,只怕事态有变啊。 眼下这些都操心不过来,萧嵩却急不可耐地把女人夺了来! 想想因为这个女人,萧嵩多少次没有理智了。 这一次把她抢来,上一次是为娶她而放回昌平侯,什么永远不会开口,眼下昌平侯醒了,那就最大的威胁!还有让赵世卿南下,如今想想,怕也是他为了这个女人而做的吧! 他简直就是萧嵩的绊脚石,就是自己的障碍! 只怕这个女人,是留不得了。 萧显思看着她。她是像女儿,可像女儿又如何,她终究就是女儿的替代品,只要萧羡妤在,就算自己处理了她,他相信萧嵩也不会如何。 想到这,萧显思双目微微眯起,狼目般瞪视着面前人。 容画似乎也从他眼中看出了一股杀气,她面上依旧淡定,可袖子里的手紧张得攥紧了拳头。她不知道萧显思将会如何对待自己,所以她怕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生死无惧的容画了,因为她身体里有了另一条生命,她是个母亲,所以她怕。她怕它受伤害,因为它是赵世卿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不管她怕或是不怕,对萧显思而言都无所谓,他冷漠地抬起右手,手指轻动间,守在门口的几个护卫上前。 容画心登时一紧,而飞廉比她还慌。他可是明白这姑娘对少爷的重要性,于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拦在了容画的面前。 可这一拦,他又后悔了。他拦的是谁啊?那可是晋国公啊! 此刻的容画,脆弱的连蚍蜉都不如,见飞廉动摇,她如同溺水之人去捉救命稻草般,猛地扯住了飞廉的衣角。 飞廉感觉到了,哭丧着脸左右不定。 容画努力地思索着能够保全的理由,哪怕是谎言也好,可时间太短了,不过顷刻间两个护卫已经到了她身边,就在伸手捉她的那刻,门外一声慌张的呼唤声传来。 是晋国公的门客。 他迈进院子时犹豫了一瞬,可还是不顾礼数的跑了进来,一见晋国公赶紧伏了过来,急切地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却看得出晋国公的脸明显由红到白,震惊之色已然掩不住了。 可话道最后,他又镇定下来,冷目微抬,搭上容画的那一刹,他冷笑,阴测测地道了句:「看来我要称你一声,昌平侯夫人了!」 第38章[03.20] 萧显思话一出口,容画愣住了。 她是赵世卿的妻子,是昌平侯的世子夫人,她能成为侯夫人,那前提只有一个——赵世卿袭爵。 「赵世卿他还活着,他没事?」容画忍不住问道。 萧显思勾唇,可这笑意中不无怨恨,还透着隐隐的杀意。「是啊,他若不活着,如何会继承爵位!」 一夜之间,他便从世子晋升为昌平侯,看来他的计划是成功了。容画总算安心,长舒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彻底吐完,只见萧显思脸色如翻滚的乌云,下一刻便会爆发似的,额角青筋紧绷。 自从去岁赵世卿从辽东回来,身周的事便一件件地不受控制,好似步步谋算都在他掌握之中,谋得英国公世子阵亡,算得昌平侯府挫败潦倒,可结果呢,对自己却无半分益处不说,反倒让他左右掣肘,举步维艰。 这哪里是在谋算他人,怎么看他都是那个被算计的! 而算计他的人,绝非赵世卿一人。 萧显思越想越气,盯着容画的双目从阴鸷到怒火猎猎,他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事件,似乎都有与面前这个女人多多少少扯上关系。 就因为她是赵世卿的夫人。 若仅仅如此,萧显思还不至于记恨一个妇人,问题是连自己的儿子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几次没了理智,这是萧显思绝对不能接受的。 萧显思抬手,食指一摆,他身后的侍卫立刻会意,上前便要带走容画。 而容画身边的飞廉也明白了过来,他脊梁骨一寒,想都没想便拦在了容画的面前。 对视眼前的这位比活阎王还要残酷的晋国公,飞廉怕了,怕得头皮发紧,可还是不得不胆颤心惊道:「国公爷,昌平侯……夫人,动不得啊!」 萧显思一个眼神瞪了过来,飞廉丢了魂似的,脸色发白。他明白这位国公爷的意思,怕是容画活不过今日了。若说对她有什么特殊感情,那还真没有,她死活飞廉都不在乎,可他不得不在乎他们家五少爷。他清楚五少爷对这位昌平侯夫人的感情,若是回来发现她不在了,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国公爷,五少爷临走的时候嘱咐,让奴婢守好了夫人,可眼下这……」 「哼!」萧显思嗤鼻,「有我在,这府上还轮不到他说的算!」 说罢,萧显思没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两个侍卫当即架起了容画。 如是,便再笨也不会猜不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容画呆了,她哪见过这架势,抵触无果,就在她被人扯拽出来的那刻,她嘶哑着嗓子喊了句:「你不能杀我!」 萧显思顿住,一丝惊色闪过后,他脸上更多的是傲慢的鄙夷。不过他还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为何?」 容画深深吐纳,努力让自己颤抖的身子镇定,她压着干涩的嗓子道:「萧嵩是您儿子,他的个性您最了解,我是不是被他劫来的,其实你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冲动的人。」 「那可说不准。」当初萧嵩为了萧羡妤,冲动的事可没少做,连嫡母都敢害,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就算他想把我劫来,可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更不该没个谋划,直接将我安置在国公府中。」 这确实不像萧嵩所谓,他继承了父亲的多疑,做事往往一步三思,运筹帷幄,不会鲁莽。想到这,萧显思不禁蹙了蹙眉,他动作细微得稍纵即逝,但还是被容画捕捉到。 她没给他继续思考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事到如今,话便挑开了说罢。其实国公爷,五少爷,你们都知道赵世卿根本没死,不仅仅你们,朝堂众臣也是怀质疑态度。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是为了入宫而佯传阵亡消息。眼下,他突然被允袭爵,那么侯府复起,再次同公府再次对立,这个敏感的节骨眼,偏就有人把我劫来送到公府,这目的不是可想而知吗?他就是要挑起侯府同公府之间的矛盾,利用萧少爷。」 话倒是这么个理。这些萧显思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不能确定,这个女人对于侯府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就在萧显思抉择间,他身后的门客上前,附耳又言了几句。只见萧显思的脸,从惊愕到平静,最后冷漠地哼了声,点了点头。再才抬眼望向容画时,他满脸的阴森的笑意,转了话道: 「夫人多虑了,老夫何尝说过要杀您,您可是昌平侯府的侯夫人,是我的座上宾呢,老夫款待您还来不及呢。」萧显思笑影越来越深,狡黠的唇角扬起,道,「既然是上宾,老夫自然不能让您屈身在此,那么,就请侯夫人移步吧。」 话是客气,然面对这个小姑娘,萧显思依旧傲然扬首,倒是他身后的门客躬身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个请。 什么移步,款待,容画知道,他是想要把自己当做人质而已,不过是要换个地方关自己。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了,可想想,这也总比被害好吧,活着,就有希望。容画下意识抚了下自己的小腹,笑不上眼,一字一顿地冷道:「那便有劳国公爷了。」 眼看着容画跟着萧显思去了,飞廉自知拦也拦不住,转身便朝后门去,他得去告诉五少爷。 而就在他离开的同时,躲在角门处那片小竹林的赵惜颜也跟着离开了,她脚步虚飘,险些没踩了裙角,一路慌慌张张地回了东跨院…… 天还未亮,萧嵩便已等在了宫门外。眼看着黛青点点朝西退去,来上朝的文武百官也陆陆续续伴着黎明赶到了宫门前,等待今日的常朝。 大伙见到萧嵩都不由得惊诧。无官无职,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啊,就算想入宫,谁不知道这位萧美人的弟弟,那是出入自如啊。 有好奇者窃语,工部侍郎陈锦上前,笑问道:「萧公子今儿可是早啊。」 萧嵩眼神都未斜一分,目视前方淡哼了声。他本就身材颀长,凛然一站,让人只能看到他孤傲的下颌。 陈锦脸色略窘,为掩饰他又问了句:「萧公子这是有急事觐见?」 这回连哼声都没哟了,萧嵩简直就是无视他的存在。陈锦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要知道他对晋国公可一直都是唯马首是瞻,在同僚中,话不离口地道自己是晋国公的心腹,并以此为傲。可这会儿呢,人家晋国公的小公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几个看笑话的忍不住笑了,陈锦羞愤地瞪了一眼,只得又站了回来。 萧嵩就这么稳如泰山地站在宫门前,任身周人如何私谈窃语,他都不动半分,直至东方既白,宫里的唱和声响起,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发出浑厚的声音。就在那一刻,文武百官霎时安静下来,列队站好,等待着鸿胪寺官员指挥,带他们进入太极殿前。 宫门缓缓被推开,由一条缝隙渐渐变宽,就在宫门全部打开的那一刹,所有人都呆住了—— 宫门前,他们没有看到往日前来迎接的宫人,只看见晨雾之中,一身着玄色曳撒,身材高大的人矗立在宫门前,他挺拔如松,气质冷清得恍若踏云雾而来的天神,威势隐隐。 第39章[03.20] 这身影众人再熟悉不过了,可却没一人敢信,直到那人走出大门,步步靠近,看清了那张俊朗得不真实的脸,才不得不承认……赵世卿,他果然没死! 众人都傻眼了,唯独萧嵩笑了,勾唇道了声:「果然。」 赵世卿淡定地看着他,眼中依旧是云淡风轻,却也让人猜不透迷雾后的真相。他朝萧嵩靠近,沉声道:「谢谢。」 萧嵩冷嗤。他当然知道赵世卿谢的是什么,毕竟昨日是自己放他随靖王入的宫。 「你不必谢我。」萧嵩挑眉道,「要谢……也该谢您夫人。」 赵世卿滞了一瞬,淡笑。「我是该谢谢她,抱歉,失陪。」说罢,赵世卿绕过他,洒然而去。 百官不解,入宫时忍不住询问起送赵世卿出宫的掌事太监何公公,究竟发生了何事。何公公撇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返回。不过才迈出几步,又转头嘱咐:「诸位大人,可休要在唤世子爷了,今晨的事,陛下允他袭爵了,册书今日便下,人家可是正八经的昌平侯了!」 这话一落,众人皆惊。 萧嵩闻言,不由得心忽了一下,他顺利袭爵,也就是说,他成功了。 虽然早有所料,可萧嵩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不是因为这下巢巩是保不住了,也不是因为接下来首当其冲被弹劾的将会是晋国公,而是单纯地因为赵世卿成了。 往昔赵世卿的成败对萧嵩而言都无所谓,他甚至希望他成,如此才能推动自己计划的实施,可眼下他却对赵世卿的进爵有了异样的情绪,如果没品错的话,那应该是妒忌。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他希望自己比赵世卿更强—— 想到那个人,萧嵩心下莫名一软,他回首望向赵世卿离开的方向。 薄雾之中,他已经寻不到赵世卿的身影了,如此匆忙离开,想必是想回去见最想见的人吧。 只可惜他还不知道,他最想见的人,已经不在侯府了…… 「姐姐,我问个问题,你可否如实回答。」 萧嵩话一出,萧羡妤愣住了,她抿唇看着这个神情异常镇定的弟弟,内心竟有些不安起来。不过她还是媚然一笑,道:「难得见你认真,这可不像你啊。」 萧嵩没接茬,依旧盯紧了萧羡妤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萧羡妤敛容,转身轻飘飘道了句:「问吧!」 「你和赵世卿到底是什么关系?」 背对着弟弟的萧羡妤一口气屏住,萧嵩甚至看得出她僵硬的肩膀。 撒谎很容易,但有些话就如心头的刺,每每碰触都是锥心的疼。萧羡妤阖目,缓缓舒气,依旧带着笑音道:「没关系啊。」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萧嵩哼声。「没关系,那你为何屡屡帮他?别说你把柄在他手里,他有你什么把柄,是知道这些年勾心斗角害了多少嫔妃皇嗣,还是清楚你在陛下身边吹了多少枕边风,帮父亲害了多少忠良?哼,我们都低估了皇帝,你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清楚吗?他知道,他心眼明净了如指掌。宠你?其实你也不过就是他用来障眼的棋子!」 萧羡妤沉默了,萧嵩只觉她的肩塌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于是抿了抿微干的薄唇。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让你入宫的。」他淡淡道了句,似叹似怨。 萧羡妤轻笑。「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是拦不住的。」她转头,目光柔和,一刹间萧嵩似乎又当初那个温暖的姐姐。「嵩儿,命不由人啊。」 萧嵩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垂眸冷静了片刻,沉声道:「难不成所谓的把柄,就是他知道你不是萧氏的女儿?」 「你如何知道的!」萧羡妤大惊,脱口道。 萧嵩冷哼。「我早就知道了,从你刚到萧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对啊,你那么聪明,我们相依为命在一起,你如何看不出来。」萧羡妤无奈道,「萧显思把我从江南带回来,为的就是下这步棋。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烟花之地长大,我被当做瘦马去养,每日都有吃不尽的苦,想来能有今天这步,我也应该感谢父亲吧。」 「感谢」,这词听得特别的讽刺,萧嵩明白,一旦萧显思成功,他不会善待这个「女儿」的,若是不成功,那她也将会是他的陪葬。这么多年,她被禁锢,伴君如伴虎,他何尝不知她就从未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整日不是担忧自己被废弃,就是惊惧于那些被她害死的冤魂。她想如此吗?不想,每害死一个人,都是夺她一魂一魄,她魂魄早就没了,她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萧羡妤上前,她想去抚萧嵩的脸,这是第一个让她感受到人间真情的人,所以人都把她当棋子,当物件,只有他把她当人。「嵩儿,不管我们姐弟是真是假,姐姐对你的感情是真。」 「我也一样。」萧嵩镇定道,萧羡妤会心笑了,可他下一句却让她的笑僵住。「不过不是亲情。」 「嵩儿……」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姐姐,怎么可能有亲情。」 「你……」 「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谁也不能把你夺走,你是我的。」萧嵩狠戾道,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萧羡妤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嵩儿,你……你那时候才六岁啊。」 「六岁又如何,七岁又如何,我一直在等,等了你整整十六年。这十六年里,我从来没放弃过,多少次机会我可以带你走,但你呢?」萧嵩冷了哼,「你坚定地守在这皇宫里,你又在等什么。」 「我能等什么,我是皇帝的人,是三皇子的母亲,我只能在这。」 「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还要冒险去帮赵世卿?」萧嵩逼近她道,「所以,你等的是他,是赵世卿!」 「没有!」 萧羡妤否认,可萧嵩却傲然睥睨着她,冷漠的目光让她心虚。 「姐姐,十六年,唯一支持我的动力便是救你出来,可结果呢?原来你一直惦记的人是赵世卿。」说着,萧嵩凉苦一笑,「当我猜透这一切时,我已经不知道我所作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第40章[03.20] 「嵩儿,你不能这么想。」萧羡妤慌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我们吵过,闹过,可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最亲的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你毕竟才六岁啊,而且这么多年我们……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我是真的盼着你好……」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萧嵩的手道,「不是还有她么,那个你喜欢的姑娘,容画啊!」 乍然提到她,萧嵩的心猛地一紧,紧得竟有点疼。接着,心缓缓放松,连笑意也欣然舒展。 「对啊,还有她啊。」萧嵩轻声道,他语气淡淡的,却犹如滴入水中的花瓣,荡起轻柔的涟漪。「感谢她的出现,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我才知道这十六年的执着是真的没意义。」 看着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萧嵩,萧羡妤愣住。看惯了他的狡黠孤傲,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温柔,那神情,怕是只有恋爱中的人才有吧。 「起初接触她,是因为姐姐你。去岁在寺庙,你派人行刺,我不管你想伤的到底是赵世卿的儿子还是容画,我必须阻止,因为一旦行刺成功,必惹下大祸。也就是从那刻起,我对你和赵世卿的关系生了疑惑。 再次接触她,除了为赵世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太像你了,我忍不住想要去接近。可接近的次数越多,我越发地觉得自己身陷其中,无以自拔。 我以为是我太思念你了才会对她如此,可事实不然,我渐渐发现,即便我站在你面前,我脑袋里想的依旧是她。想她一笑一颦,想她一举一动,想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斥责我也舍不得忘记……」 「嵩儿……」看着忘情的萧嵩,萧羡妤忍不住唤了声。可这一声并没有打断他,他干脆坐在了玉榻上,松开了他一直紧握的空刀鞘。像个吃了蜜的孩子,一脸的恬然。 「其实我迷茫了好一阵子,我不清楚我喜欢的到底是谁,是你还是她。若是她,我明明是把她当做你的替身,可若是你,为何我看着你心里思念的确实她。而且我发现,我对她的欲望竟不亚于你半分,甚至……」萧嵩含笑蹙了蹙眉,「甚至我想,若是能让她心里惦记我半分,我此生无憾,死亦无惧。」 「然后呢?」萧羡妤也跟着平静了下来,看着弟弟问道。 「然后?」萧嵩挑着尾音笑道,「然后我终于懂了感情和执念的差别,这么多年我一直守着你,只想你留在我身边,不管用什么手段,不计后果。我以为这就是喜欢,直到我遇到她我才清楚,我对你的欲望不过是个六岁孩子刻在心头的执念。而对她,我也想她留在我身边,可我却不敢不计后果,不是怕我会万劫不复,而是怕她会伤心……」 如果不是怕她伤心,他早就把她抢到手了。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可他都没有,仍是小心翼翼地在身边守着,那感觉,就像他是个阴暗的幽魂,既怕因为自己的靠近而玷污了她,却又不舍得离开。 「对她,我总是狠不下心来。」 这怕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吧,萧羡妤很开心弟弟能选择将心里话说给自己听,可她也不开心,因为他这些心里话说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心里莫名有点酸。 「这就是你今日来的目的?话都说出来了,可痛快了?」萧羡妤看着他笑问。 「痛快了。但我话还没完——」萧嵩起身,霎时间又恢复了往昔的阴邪。「我不忍伤她,也不会许任何人伤她。」 这话着实把萧羡妤噎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 看着怔愣的姐姐,萧嵩冷声道:「昨日是你将她送来的吧!」 「谁?送哪?」萧羡妤反问,眼中的茫然一览无余。 「你不知?」 「我知道什么啊?」 萧嵩愣住,他了解她,看得出她没有撒谎。 可不是她还能是谁?她喜欢赵世卿,容画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个碍眼的,她当然不想她留在赵世卿身边,而同时她也清楚自己对容画的执着……可若不是她,那此人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他这事想挑起晋国公府和昌平侯府的恩怨。 萧嵩陷入沉思,而萧羡妤似乎也明白了过来,问道:「你说的可是容画?她被送哪去了?不会是,公府?」 「是。」 萧羡妤倒吸了口气。 她这反应倒是让萧嵩明白了什么,他盯着萧羡妤逼问道:「你可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 「姐姐!」 「我真的不知道。」萧羡妤慌了。 她这一慌,倒是给了萧嵩答案。 「是陈佑祯吧。」萧嵩看着失措的姐姐冷笑,「一个孩子都把我们当棋子,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赵惜颜一路失魂落魄,回东跨院时也不顾看路,一入二门便绊在了萧湛的轮椅上,她扑了过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怀里,不过好在头错开了,不然两人不晕才怪。 「你慌个什么!」萧湛不悦道,能动的那左手挑着她衣服,似乎是要推开她。 赵惜颜回神,心不在焉地道了声抱歉,随即想都没想便推着他便往房里去。 她这一推,萧湛懵住了。若是换了往日,她不骂自己碍路就不错了,怎还主动来推自己了,何况他也没说他要进房啊! 「赵惜颜,你到底怎么了!」 萧湛喝了声,这一声把她喝醒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轮椅上的人,下意识一把推开了。眼看轮椅朝着抄手游廊的台阶去了,她吓得又冲了过去,就在轮子落下第一个台阶时被她拉住了。 「你是想害死我吗?」萧湛随着歪扭的轮椅,斜瘫在椅背上问,「你若害死我,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公府了。」 「我哪里要害你。」赵惜颜气得吼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说着,她正了正轮椅,也没用小厮守丘帮忙,原路返回又把他推回到了鱼缸前。 天转暖了,鱼缸里刚刚放了几尾锦鲤。只是那缸已及成人的腰线,萧湛坐在那,也不过才高出它一头而已,他又不会动,除了缸沿根本什么都看不着。 「养这东西干嘛,你又看不到。」赵惜颜话还真不客气,连守丘都不由得抹汗暗嘶了声。 不过萧湛倒是没气,笑道:「看不见,但我能听见。」说着,他看了守丘一眼,守丘会意,朝缸里撒了鱼食,几尾小鱼纷纷涌了上来,聚在一起争抢鱼食。 第41章[03.27] 「七条对不对。」萧湛突然问了声。 赵惜颜不屑,斜着眼去瞟,查着查着,脸色突然变了,惊讶道:「真的是七条!」 萧湛笑而不语,又道:「所以啊,有些事是不需要非要用眼睛看的。比如说,你刚刚去了嵩云院对不对?」 「你如何知道?」赵惜颜看看鹭儿,鹭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说。 「整个晋国公府,没有一个人是你关心是你想见的,你一步不离东跨院,今日难得出去,不是去嵩云院看你大嫂还能看谁梓。」 「我才懒得看她。」赵惜颜嘟囔,可表情还是不自觉地愁了起来。 「你担心她?」 「我恨她还来不及呢,我为何要担心她!」赵惜颜反驳,可对上萧湛沉静的眼神,小声道,「我是担心我兄长……担心侯府。刚刚她差点就没命了,眼下被晋国公带走,安危未卜。她死活我不管,但我知道我大哥对她的感情,别看他平日云淡风轻的,可一遇到容画他就没了理智,若她有个万一,谁知道他会不会乱了心绪。毕竟侯府都指着他呢,若他垮掉,你们萧氏还能给我们活路!」 这话一出,守丘又嘶了声。这位新夫人,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我明白,所以你想帮你大嫂……不,是你大哥。」萧湛平静笑道。 赵惜颜点头,突然似有企盼地看着他,问道:「那你有办法吗?」 「有。」 「真的?」 「是,不过你得推我回房。」萧湛道。 「好!」赵惜颜几步站在了轮椅后,也不顾坐着的人是否稳了,推着他便朝正房去了。 丧事,逼府,获罪……一件接着一件,侯府上下人心惶惶,虽还有老侯爷坐镇,大夫人操劳,勉强撑起这个家。可当得知容画被挟持的消息时,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脆弱的人心如散沙,霎时间崩坍。 老侯爷心猛地一击,剑眉紧蹙,凛冽的脸竟透着股凄楚。 戎马一生,何等激烈的场面他没见过,几次从在生死边缘越踏,可他从来没有如此落寞过。其实最可怕的战场并不在刀光剑影中。 老侯爷无奈,而大夫人已经绝望至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灵堂前,面无表情。 心已死,这具躯体也只是具躯壳而已…… 几人静坐不语,就这么一直挨到了黎明。 见他们没动作,二爷急了,迫切道:「咱们得救这孩子啊,她可是世卿唯一的念想了,她若是有个万一,世卿九泉之下也定不安宁!」 话音落,堂上依旧静默无声。 二夫人瞥了眼丈夫。活人都不见了,还惦记死人。什么叫做「赵世卿的念想」,既然嫁入赵家那就是赵家人,管他赵世卿念不念的,都得救! 「是啊。」二夫人试着劝道,「丢个丫鬟也得找啊,何况是世子夫人,到底谁这么大胆,咱们得查啊!不然报官吧,大嫂?」 听闻梁氏唤自己,沈氏总算有点反应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深沉得简直不是她该有的表情。 老侯爷撑着拐动了动,大伙看得出,他是想要站起来,可终究还是没起来。 「找不到的。」老侯爷道。「这个时候被掳走,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谁?」梁氏问。 「还能有谁,不是巢巩就是萧氏!」二爷愤恨道。 老侯爷摇头。「侯府在劫难逃,那孩子对他们没用了,除非世卿活着……如今对她还有惦念的也只有那一人了吧。」 「萧嵩吗?」二爷问。 老侯爷无声,倒是大夫人点了头。「侯府再落魄,戒备未松懈,不是一般歹人能出入的,何况挟持。有这能力且有动机的,也只有萧嵩一人了。」 说着,大夫人竟苦笑了笑。「也好,去吧,去了更好。」 「大嫂……」 「嘴上虽不说,可哪个心里不明净的,萧嵩就是中意容画,而且不是一般喜欢,她若真的跟了他许也不是件坏事。」 「大嫂!」二夫人唤了声。她忍不了了,就算之前对容画的芥蒂再深,可她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您这说的叫什么话,您把容画置于何地,她岂是那朝三暮四的人。何况您就没想过,如果她不是被萧嵩掳走的呢!她到底是赵家的人啊!她是你……」 梁氏「儿媳」二字还没说出来,只见大夫人突然跳了起来,一张泛青的脸扭曲得如怨魂一般,尖声吼道:「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划破耳膜的声音把大家都吓呆了,接着,她如鬼附身似的嚎啕起来,撕心裂肺。 「你们究竟想让我怎么样,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能管得了谁!我儿啊,我唯一的儿啊……我不管,我谁都不管,我只要我儿……」 大夫人越哭越伤心,涕泪肆流。 「……你们当我愿意吗?我也想我儿高兴,让我儿走得安心,可我没办法……你们想过我吗?我是个母亲啊,我唯一的儿子没了,我活着的心都没有了,我哪里还有心思想其他人……容画是我儿媳,见她跟别人去了,我愿意吗……可不愿意能怎样,她才多大,又被萧嵩如此惦记,我困得了她一时,困得了她一世吗?早去晚去都是去,我成全她不对吗……就算她不是被萧嵩掳走,萧嵩会放任不管吗…… 如果她真有不测,那也只能说她是命运不济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和世卿就团聚了……」 第42章[03.27] 「儿媳!」老侯爷怒喝了声。 他明白沈氏是负气之下说的这些话,可这些话又何尝没道出他的些许心声。他不是想不开的人,也没那么在乎所谓的声誉。岁数大了才知道,人这一辈子不长,活得舒坦才最重要,若是容画跟萧嵩去了,他不介意,就算这孩子跟赵家的缘分断了,想来就是孙儿也盼着见到她好吧。况且如今这状况,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吧。 可,这孩子到底是被挟持去的,谁能保证就一定会在萧嵩身边呢?若真的有危险呢,他还真的对去世的孙儿无法交代了。 见老侯爷也不吱声,始终等着决定的青溪怕了,她以为老侯爷也默认了大夫人的提议,抹了把已经哭肿的眼睛噗通跪在了灵堂上,嘶声道:「求求侯爷,救救世子夫人吧!她不能有危险啊,就算您不顾及她,也要顾及世子爷的孩子啊……」 这话一出,堂上鸦雀无声,连旁侧守灵的下人也不禁抬头看了眼。 「你,你,你什么意思?」大夫人满脸泪痕问道,「你是说,她有身孕了?」 青溪点头,略略几句将事情道了来。 大夫人如梦初醒,魂又归了回来,扯着董嬷嬷撑起身子,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快,快去找,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说着,她去推二爷。 二爷还愣着呢,木木点头就要走,可反应过来问了句:「这,怎么找啊?」话刚落,他眼神一瞟,又呆住了,任大夫人如何推他都不动,那神情简直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还真见鬼了! 「世卿……」他喃喃,接着大喊一声。「赵世卿!」 他这一喊,大伙都朝门外望去。 庭院里,雾色中,那一声玄色曳撒挺拔而立的人,可不就是赵世卿—— 朝雾未散,香火弥漫,焚烧的灰烬飘飘散散,他就如同从阴间返程的魂魄,连脸色都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悬着一层淡青。 「儿啊,世卿,是你吗?」大夫人顾不得他是人是鬼了,哭喊着扑了上来,可就在她迈出台阶的那一刹,赵世卿凌然转身,一个犹豫的眼神都没有。 「世卿,你别走,你别走……」沈氏奔得太急,下台阶时绊倒了,她顾不得起身,伸手去抓儿子的背影,嚎啕道,「儿子,你别走,让娘再看看你……你别扔下娘亲,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吧,娘随你去……」 沈氏哭得好不哀伤,然就在这时,一双搀扶住了她的胳膊,是赵世卿。 见儿子回身来扶自己,她抓住他不肯再撒手了。 可抓着抓着,她突然觉得不对。这双手明明温热如常,再看看面前人,虽清冷的脸阴森冷漠,可终究不是张死人的脸啊。 沈氏愣了,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探儿子的鼻子,屡屡气息沉稳,他,他就是活着啊! 沈氏惊愕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你……你没死?」 赵世卿回答,铁青着脸拉起她送到了董嬷嬷手里,转身又走。 「你干什么去!」 赵世卿顿住。「找她回来。」 沈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找她,找容画,一定得找到容画,她不能有事,她还带着……」 「母亲!」赵世卿突然打断了她,转身正视她,道,「我之所以去找她,原因只有一个,她是我妻!」 说罢,赵世卿踏步离开了。 满堂里,一众人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的人就活了,便是老侯爷也还没来得及问,便瞧着孙儿的背影消失在了二门处。 朝阳东升,浓雾渐渐消散,老侯爷望了望晴空,笑了。 「人呢?!」 刚从宫里回来的萧嵩对着飞廉大吼了句,震得飞廉好悬耳膜没破了,嗡嗡直响。他想伸手揉揉,可被少爷那炽火压迫着哪里还敢,紧忙瑟瑟道:「今儿,今儿国公爷他来了……」 「我问你人呢!」萧嵩怒火更烈。 「我,我不知道啊……」飞廉怕得腿都软了。「奴婢拦了,可国公爷坚持要把昌平侯夫人带走……奴婢拦不住啊,国公爷把人带到哪,奴婢也不敢问啊。」 「侯夫人?」萧嵩突然问。 「是,是侯夫人。国公爷说的,说昌平侯世子没死,不但没死,皇帝允他袭爵了。」 萧嵩沉默了,良久他看了看帷帐中。昨日她就那么突然出现,如今又突然消失,一切不真实得像个梦。可即便是梦又如何,即便是梦,他也要把它变成真实的。 「走!」 「嗯?」飞廉没反应过来,「少爷,哪去啊!」 萧嵩没应,大步踏出了院门,朝国公爷所在的恭谨堂去了。 曾经他失去过一次,如今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让心头之人离开了。 萧嵩带着飞廉大步流星而去,刚拐到前院和后院相通的东角门处,一不留神正和匆忙的赵惜颜撞上了。 二人对望,一时怔住。 第43章[03.27] 因为骗婚的事,赵惜颜对萧嵩一向怀怨,平日看到他那眼神都恨不能噬其肉茹其血,可这会儿她是惊更多于怨,一张小脸吓得煞白,鼻尖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萧嵩瞧出异样,不过他哪里有时间顾得,瞥了她一眼恍如不识一般径直走过。 可就在赵惜颜长出了口气的时,他又猛然转身定住。 「二嫂。」他低声唤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萧嵩语气阴森森的,喊得赵惜颜心里直发毛,她袖笼里的手紧紧地捏着帕子,努力定了定神,抬头忿忿道:「用你管!」 「你今日可看到不该看的人了?」他继续问。 赵惜颜手心都冒汗了,干着嗓子回了句:「看见了!」 「谁?!」 赵惜颜哼了声。「还能有谁,这全天下最不该见的就是你!萧嵩!」 萧嵩屏了口气,面容无色,却是让人说不出地怕。终了他甩了句「但愿你今日看到的只是我。」便转身离开了。 见他彻底走远了,她才算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是,怎天天不见,今儿就遇到这个煞神,亏得他没起疑心,不然就麻烦了。她得快点赶回侯府去,若晚了,容画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今儿这趟就算白忙活了。 赵惜颜捏了捏自己软掉的腿,四下望望,赶紧朝晋国公府东面的小侧门去了。她匆匆忙忙,就在她踏出门口的那刻,一个人影跟着她也闪了出去…… 恭谨堂里,萧嵩面对父亲,虽平静,气势却不低他半分。 不消说,晋国公也知道他为何而来,倒也没兜圈子,呷了口紫砂壶里的君山,道:「人无碍,你大可安心。」 「我会帮你做你想做的一切,但请你放了她。」萧嵩也没绕弯,直言道。 萧显思笑了。「我一直以为能让你说出这话的是羡妤,没成想竟是她。」说着,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儿啊,我从一个从四品都尉一路走到如今,凭的是什么?除了能力,还有一颗果决的心。人无牵挂才无畏,牵挂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成为被敌人拿捏的把柄!」 闻言,萧嵩也笑了,冷道:「这么说,你承认你我是敌人了。」 「所以你也承认她是你的软肋了。」 一句反问让萧嵩哑口,萧显思笑哼,继续道:「你是我未来的接班人,我如何会将你看做敌人。」 这话让萧嵩惊住了。「接班人?」 「对,我大去后,这爵位早晚要你来袭。」 萧显思表情认真,认真道萧嵩觉得可笑。「父亲,为了成势,您还真是什么都敢承诺呢,不过您觉得我会信吗?同样的话,您对我四位哥哥都说过吧?不对,您对二哥应该没说过,因为他是个废人,对您没用啊!」 他语调好不讽刺,可萧显思却表情未改。「没有,我只对你说过。」 「哼。」 「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的真是想法。我半生打下的勋爵,半生维护的荣耀,我岂会舍得它们给我陪葬?我眼光没那么浅,我要光辉留史,代代相传,那么就得有后人给我往下传。我会把我的一切交给没有能力承付的人,让我的成就毁掉?不可能!所以,在你们兄弟五人里,虽你是庶出,可只有你有能力撑起晋国公府。其实在你之前我也考虑过一个人,就是你口中的废人,你二哥萧湛。你二人能力不相上下,而在运筹上,他甚至胜你一筹。可无奈的是天不随人愿,他竟为了个女人跳崖,如此品性怎能身担大任,就算他没废,我也不可能再考虑他了。所以,嵩儿,我劝你别再走他的老路。为一个女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得算。」萧嵩平静道。 如此推心置腹,儿子竟不为所动,萧显思有点惊。「她就那么重要?」 「重要。」 儿子真对袭爵无心?萧显思叹声,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把人给你了。」 萧嵩攥紧了拳,盯视父亲。 萧显思道:「送羡妤入宫,是我欠你的,我自会还。既你中意容家姑娘,我成全你。待你帮我过了此劫,败昌平侯府,扶三皇子继位,我便上书册你为世子,将来袭承爵位。到时候,赵世卿死路一条,你再不必顾忌他,容家姑娘还是世子夫人,不过是你晋国公世子的夫人。」 「好,我帮你。」萧嵩一口应道,「但我现在就要人。」 萧显思愣了下,笑道:「早晚都是你的人,至于如此心急吗。」 「急。」 萧嵩敛容,厉目看着儿子。他知道他是不信任自己,他也从来没信任过自己。也正是这一点,才让萧显思对这个儿子怀有几分畏惧,他好像总能看透他的心,让真实的他无以遁形。 即使眼下他留下容画,也不过是为了牵制赵世卿而已,根本不是为了儿子。一旦扳倒昌平侯府,他岂还会留着个没用的女人,让她成为儿子的软肋?既然他能握住萧嵩的软肋,往后别人也一样可以。萧显思明确地知道,他需要的是个冰冷的利刃,不是个整日浸在情爱里的人。 「事成之后,我会把人你给。」 「不行。」萧嵩一口否决,「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但你现在就把人交给我。」 「至于吗?为了个女人?」 红颜祸水,他越是重视这个女人,萧显思越是不能留,而萧嵩不可能不知道,他不明白儿子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为了她,为了我的孩子。」萧嵩平静道。 这话一出,别说萧显思,连门外的飞廉都惊讶的哽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萧显思愕然问。 第44章[03.27] 「容画有身孕了,我的孩子。女人我可以不要,但孩子必须要。」这也是萧显思的理论,这么多年,为他生孩子的人很多,一个都没留下,可他的孩子哪一个都没舍弃。不是因为亲近喜爱,而是因为孩子就是创造机会的工具,是可操纵的利刃。 萧嵩动摇了,不过即便儿子这么说,他还是迟疑问:「你就确定那孩子是你的?她可是赵世卿的女人。」 「不管她是谁的,孩子是我的。」萧嵩冷漠道。 「你确定?」 「她有孕两月,赵世卿南下三月,您说呢?」 这话把萧显思给堵住了。对付女人,自己儿子不是没这个能耐。如是,也解释了为何平日利己的人,会为个女人身陷其中。 萧显思犹豫了,此刻倒也不再摆出那副推心置腹的模样,砸了砸嘴,点头道:「我会把她给你,不过这几日不行,我还需要她牵制赵世卿。不过你安心,就算她不保,我也会保你儿……毕竟,那是我孙儿不是。」 萧嵩再次开口,可还没出声,萧显思将他堵了回去。「我的脾气你最了解,既然答应给你我肯定给你,你若是再得寸进尺,你知道后果。」 父子对视,不同的眼神,同样的执着。萧嵩再没说一句话,拜了拜,甩身离开了。 他一出门,飞廉赶紧跟了上来,直到出了恭谨堂的庭院他才开口,瑟瑟地小声问道:「爷,世子夫人那孩子,真,真,真是您的?」 萧嵩没应声,继续朝前走。 「爷,什么时候的事,奴婢怎一点都不知啊……」话未完,萧嵩冷瞪了他一眼,吓得飞廉赶紧噤声,不过心里却暗暗后悔,若是早知道容画怀了少爷的孩子,他今儿就是死那也不能让国公爷把人带走啊。不过再想想,他拦得住吗,就算他死那了,只怕国公爷还是会把人带走…… 正想着,二人已经走出了外院,眼看就要道仪门了,一个人影瞬间闪现。 萧嵩瞥了他一眼,问道:「跟上了?」 「跟上了。」 「去哪了?」 「看着应该是去昌平侯府方向。」 「嗯?」萧嵩盯着那人,诧异道,「你没跟赵惜颜到侯府。」 那人摇头。「没有,她半路就回来了,她遇到了……赵世卿。」 萧嵩猛吸了口气,冷静问:「之后呢?」 「之后二少夫人便回来了,而赵世卿则返身朝西南去了。」 话一出口,萧嵩恍然惊住。 西南……萧显思瞒着朝廷豢养了些死士,而那些人就养在西南城外的秘密军营里。赵世卿见了赵惜颜返身就朝西南去,想必他定是去那了,而他去那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萧嵩冷哼。果然啊,萧显思说得没错,论智谋,还真是没人比得上他那个二哥啊! 「备马!」萧嵩喊了一声,疾步朝门外跑去。若是再不赶快,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艰辛万苦才得道皇帝的信任,赵世卿知道,在证据还未充实的情况下,他不能和晋国公撕破脸,更不要提独闯晋国公府,但他没得选择了。 三十年里,他只冲动过两次,一次是十九岁那年他为父报仇孤身闯入敌军,第二次便是此刻了。 然而就在他去往晋国公府的路上,去迎上了匆忙而回的赵惜颜。乍然瞧见兄长,她还以为自己大清早便撞了鬼,吓得差点没晕过去,不停地念叨着「兄长,我错了,你别来找我」,直到赵世卿拉过她,她壮着胆子仔细察看才反应过来,兄长并没有死。 赵惜颜惊喜,正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赵世卿先开口了。「你见到容画了?」 赵惜颜一听,当即点头,便一五一十将容画的事道了来,她告诉赵世卿容画被晋国公囚禁,如果猜得没错,应该就在西南城外的秘密军营里。 赵世卿将信将疑,毕竟这种隐蔽的地方不该是个少夫人应该知道的,无奈之下,赵惜颜只得道出这一切皆为萧湛所言时,赵世卿愣了下,接着连个犹豫都没有,派两人护送妹妹回公府,他朝西南去了。 大魏皇城四方共有城门九座,朝南三门,其余三向两座,西南的城门之所以未列其中,因为它并不对外开放,因有河流经过,所以是专门未皇宫运输贡品的城门,故而它的开放时间与其他九门也不同,有货便通,无货封锁。 不过自打今上继位,这城门就没关过几次,差不多是昼夜货流不断,由此刻也可想而知,这位皇帝的生活奢靡程度。据说仅仅是因为萧美人夜半想要吃一口杨梅,都会不惜开启这个重兵把守的城门。 赵世卿道的时候,城门正在运输一批波斯来的地毯。萧美人最近新编了只舞,颇得圣上欢心,故而皇帝赏了她霓裳殿一座,为了能让萧美人蝶舞,不至于伤了她雪足,皇帝要求大殿之内,皆铺上这寸金贵重的波斯毯。 此城门不走人,便是公侯王爵也要有御令才可,然赵世卿还没谈上几句前方便放行了。 赵世卿疑惑,却也没时间多想,直奔西南梓山去了。 根据赵惜颜的提示,赵世卿找到了山脚下晋国公的秘密军营。说是军营,然实际上就是曾经废弃的卫所,赵世卿对这个地方多少有些印象。 大魏军事上采取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制度,公侯虽有统兵权,但无调兵的权利,也就是说,将不专军,军不私将。但像晋国公这种多年从将者,屯些兵,一旦有战事出现,自己训练出来的总归用着顺手些。不过这些兵士虽为他所建,但兵权依旧握在皇帝和朝廷的手里。 当然,一旦晋国公存在造反的可能,那么这些兵自然也是个隐患。 他这就算踩在了律例的边缘,而且如他这么做的也不止他一个,所以皇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世卿只带了俞修竹及护卫五人,他们正商议如何救人的同时,却发现些异常。 这些身着兵服的人,操练得可不是军中的阵法,他们一招一式,皆是近搏,且持刀者几乎可使对方霎时间毙命,而且赵世卿无意间还发现,这些人颈后隐约都有相同的烙印—— 他瞬间懂了。 第45章[03.27] 这哪里是些屯的私兵,这分明是豢养的死士! 历朝历代,豢养死士其罪等同于谋逆。 赵世卿恍然明白,不禁冷哼。这还真是一份「厚礼」啊!如此,加上手里从戚丞那带回的萧显思同穆王勾结的证据,只怕萧显思是百口莫辩,再无翻身之力了。 赵世卿激动,可随即心又沉了下来。如果这些都是萧显思豢养的死士,那么以他们几人,想要救出容画便是难上加难了。 他可以回去调兵来,可时间不许,他更怕容画会出意外…… 「你一个人救不出她的。」 突然,不远处低沉的声音轻道了句,赵世卿猛然回首。 是萧嵩。 「你困不住她的,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会带她走。」 赵世卿虽压低了嗓音,可清冷之声似从九天之外穿来的,泠泠地带着威势。他本就长得精致,棱角分明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压迫感,恍若不近世俗的武神。啧啧,明明是一张寡淡无情的脸,怎容画偏就喜欢他呢? 萧嵩不理解,勾唇笑了,笑得魅惑狡黠。他摇了摇头,叹道:「首先人不是我藏的,其次,没我你也绝对带不走他。」 「听你的意思,你是来帮我的?」 「我是来救她的。」 「那还是帮我。」 「嗤。」萧嵩笑了,「救她就是帮你吗?」 二人直视,赵世卿不语了,他回首望向远处的秘密军营,沉思良久。 萧嵩也上前,一同望向远处。「你知道死士的规矩,一旦被外人发现,为护主,他们会集体自尽。他们不是人,只是工具而已,当然在死之前也不会留下身边任一个活口。这也就是为何萧显思把人藏在这的原因。只要你出现,画儿活不了。」 「画儿不是你叫的。」沉默的赵世卿突然道了句。 萧嵩噗地又笑了,品味着道:「你别说啊,这名字起得好啊,怎么就叫着这么舒坦呢。画儿,画儿,画儿……」 赵世卿深吸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怕惊动那些死士,他绝对会把萧嵩揍得他下辈子都别想在开口说话。 「你要怎么救她?」他截断了萧嵩的话,问道。 二人再次对视,与赵世卿的清冷坦荡不同,萧嵩眸中闪着诡谲。他佻笑道:「只要你听我的……」 半刻钟后,萧嵩带着几个护卫靠近了军营。平日里替晋国公掌管豢养一事的是三少爷萧逐,不过萧逐这人不定性,时常还得萧嵩帮他盯着,免得父亲怪罪。故而训练这些死士的都尉自然认得晋国公府的五少爷。 萧嵩也没跟他们兜圈子,直言便要提人。 望着盛气凌人的小少爷,都尉打着哈哈,装起糊涂来。 萧嵩任他说,说够了,他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你程三,你今儿要是不把人给我,我能做出什么你最清楚。」 程都尉当然知道他会做什么,可比起这个混世魔王,他更怕他那个爹,于是求道:「您别为难属下了,国公爷吩咐过,除了他谁也不能带走她,属下可不敢违他的令。再说了,天下女人那么多,您非得跟她较什么劲儿呢!」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一句话掷地,砸得众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萧嵩身后的护卫,身子紧绷如弦,好似下一刻便要冲出去似的。程都尉看得纳闷,正要打量,萧嵩拦住了。 「你放不放。」 程都尉谄笑。「萧少爷您别开玩笑了,您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啊,人家可是昌平侯世子夫人。」 「那又如何?」萧嵩佻笑,眼神不由得朝后瞟了瞟。 程都尉摇头。「是,那又如何,还有您萧少爷弄不到手的女人。可今儿这事……」 「程三!」萧嵩突然厉喝,神情陡变,惊得程都尉心猛地一颤。「别以为我跟你好声好气就不知尊卑,我要做的人,要做的事,我父兄都不敢拦,你敢拦我。你是活够了,还是嫌命长,你以为你跟我三哥那点欺瞒我父亲的小伎俩我不知道吗?你猜猜我若是说出去了,你们会有什么下场?我三哥么,无非挨骂受家法而已,大不了撇了都督府的官职断了前途。不过你么,我可不知道我父亲会不会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好不狠毒,程都尉如同被捉住了七寸的蛇,无可奈何。他是怕晋国公,若是把人放了,晋国公定要惩罚,到时候他还能把罪过推到萧嵩身上,道是他来抢的人;可若是把自己撺掇萧逐瞒着晋国公倒卖兵械的事捅出去,那他几个脑袋也留不住,以晋国公那脾气,只怕自己不够剐,还得让他家人凑数!他萧家人都是如此心寒手辣,看看这群死士,他也不得不怕。 「萧少爷,我忠心晋国公,这人……」 萧嵩笑了,嗤声道:「程都尉啊,你就没想过吗?我父亲那么多宅院府邸,他偏偏哪都不藏就藏在了这。这地方,任我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想得出来,可我偏偏就知道了,你说会是谁告诉我的?」 程都尉皱眉想想,试探问:「难不成是晋国公?」 萧嵩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程三明白了。于是一咬牙,道:「五少爷,请!」 程都尉带着几人朝密室去了,一路上,操练的死士默默低头,整齐划一地排成一列,果真如机械一般。几人虽走得顺畅,可心里没个不忐忑的,到底这是虎穴狼窝。 密室建在靠山的峭壁下,足够隐蔽。还未到门口,萧嵩便让程都尉止步,他道有话要同房中人谈,留下三个护卫守门,他只带着一个护卫进去了。 铜门坠锁,便是没有锁,也沉得极难开启。房中昏暗,暗得根本瞧不清里面的情况,萧嵩瞪大了眼睛努力去适应,沿着门口洒入的光线去寻找,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房间两室,外室一桌一椅,内室和外室仅有半座镂雕座屏相隔。隔着空隙,能看见里面只有一座没有帷帐,堪堪只垂了张灰麻承尘的架子床,还有只不及人高的灯架。 第46章[04.03] 房间里还有灯燃烧的气味,和缥缈的烛烟,想来这灯火是刚刚被灭的。 既然刚被灭,那这房里就应该有人。 掩了门,萧嵩警惕地朝内室走去,然刚过屏风,一股微弱的凉气迅猛袭来,他一个箭步闪身,余光中灯架上的鎏金灯座从他脸颊擦过—— 容画扑了个空,抬手又要刺过去,还没落下,便闻身后一声唤:「画儿!」 这声音…… 容画猛地一紧,一股窒息感袭来,胸有被撕扯的感觉,疼得喘不过气。随后,丝丝绵绵的酸涌了上来,鼻子酸了,眼睛红了。 「画儿,是我。」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容画手里的灯座被人夺下,接着她整个人被一双手臂圈住了。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是他! 容画一个转身抱住了揽着她的人,紧得像是分离了几世,她埋在他胸口,带着鼻音怨道: 「你可算来了……」 直到人在怀里,赵世卿的一颗心才算安稳下来。 他低头,在她额上狠狠地落下一吻,疼惜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容画偷偷摸了摸泪,却笑了,道:「没关系,我很好,我们都很好。」说着,她拉着赵世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昏暗中莹莹的双眼笑得更开心了。 她心里一直揣着这个消息,她就是想让他第一时间知道。 赵世卿明白她的心思,也跟着笑了。 看着团聚的二人好不甜蜜,萧嵩心里不那么舒服了,他冷哼了声。 容画注意到,没看他,却拉着赵世卿问道:「你怎么来的?外面那些人呢?他们放你进来了?你没受伤吧?」 「有我在,还伤不着他。」萧嵩笑哼道,说着,又佯做无奈地叹息。「哎,真心寒啊,我冒风险救你,你却见面就要上我,还真是够心狠的。」 「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被关在这。」容画回了句。 萧嵩没应,转身靠近,对着赵世卿道:「人找到了,可以走了吧。」 赵世卿点头,不过他并没动,而是一把将容画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问了句:「接下来如何?」 「你出来便知了。」萧嵩回道。见赵世卿还没动,他又道:「信不过我?信不过我还跟我来?赵世卿,就算你信不过我,可你看看外面,你眼下还有办法离开吗?」 外面数百死士,赵世卿带着容画根本逃不出去,他只能依靠萧嵩。 容画大概明白事情的原委了,她望着丈夫攥紧了他握着自己的手。她在告诉他:我听你的。 赵世卿也看了看妻子,淡定地吸了口气,随萧嵩而出。 然就在出门时,萧嵩看了二人一眼,赵世卿会意,松开了容画的手,退到了二人的身后。他这一退,萧嵩顺势拉住了容画,揽着她的腰贴近自己。 容画惊得要去推,可萧嵩拉紧了,望着远处的程都尉,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不想赵世卿有事,就配合些。」 容画无奈,只得跟着他走。只盼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程都尉见萧嵩把人带出来了,可还是不放心地迎上去嘱咐,道这人可是算他劫走的,若是日后晋国公问起,千万别说是自己放的。 萧嵩含笑,摇了摇头,道:「程都尉,您说错了,这人可不是我劫的,我只是在混乱中帮你一把,把人安置好罢了。」 这话一出,程都尉懵了,可他对面那个一直低着头,跟在萧嵩后面的「侍卫」听懂了。 还没待程都尉询问,萧嵩拉过容画转身,指着身后人喊道:「程都尉,你看那是谁!」 程都尉和「侍卫」几乎同时抬头,一个惊恐,一个深沉,目光相对,程都尉讷讷道:「赵,赵世卿?你——」 他话未完,赵世卿提刀而落,程都尉僵住,接着,他再没说话的机会了,摇晃了几下,噗通倒地。 看着躺血泊里的人,萧嵩愣了,他可没想到赵世卿出手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反应也如此快,萧嵩还愣着,赵世卿已经把容画拉在了自己身后。 「我就知道我不该信你!」赵世卿厉声道。 从顺利见到容画开始,赵世卿就觉得不对。萧嵩心里清楚得很,他想救容画出来简直轻而易举,可为何还偏偏要自己和护卫陪他一同进来,原来目的在这! 萧嵩的目的是想要带走容画,但他清楚,即便他把人从军营里救出来,赵世卿也不可能放过他,所以他才想了这个办法,利用赵世卿想救容画的迫切之心,诱他同入军营,之后再用这些死士牵制住他,那他就可以放心地带容画走了。 若是赵世卿不肯跟他同入,那他大不了今日便不救了,反正他已经得到了父亲的承诺。何况他清楚,为了容画,赵世卿不会不肯进去的。 此刻,眼见程都尉倒地,几个死士冲了上来,赵世卿同护卫一同反击,可他们加一起也不过才四个人而已,哪里抵得过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 本意是他们困住赵世卿等人,自己拉着容画走,可眼下她却被赵世卿护在身后,围困其中,萧嵩急得直叹气,也冲了上去,抵制这些死士们努力朝赵世卿靠近。 「赵世卿,把容画交给我。」 第47章[04.03] 「不行!」 「你想让她跟你一起死吗?!」萧嵩短刀弹开剑雨,吼了声。 赵世卿动作未停,可却不言语了。容画了解他,躲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急迫道:「我哪都不去,你在哪我在哪!」 利刃交响之中,容画的声音极为突出,一死士注意到了,举剑便朝她刺去,赵世卿侧身一闪,为她挑开了剑锋,却没来得及躲开面前的刀,那刀擦耳而过,在他耳尖留下一条血痕。 冰冷的触感,让赵世卿恢复理智,他一把推开了妻子,将她推向了萧嵩。 这些人无论如何是不会伤害萧嵩的,容画也只有跟着他才能安全。 他如是想,容画哪肯,她还要回去,然萧嵩拉住她咬牙道:「你跟着他活不了!」 「我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容画当即反驳。 「呵,有骨气。」萧嵩讽笑,说着目光睨向她小腹,「你死了,他可连个后都没了!」 容画僵住。他又道,「你在他身边只能是个累赘,你不在他便无需顾忌,许还有生的可能,若是还要照顾你,那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说罢,他在没给容画反应的机会,拉着她走了。 容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了,她只听到冷刃相击的声音越来越急,接着又越来越远,最后她彻底听不到了,萧嵩已经带她上了马,一路疾驰,朝城中去了。 容画心中不安,然一路上却未发一语,直到经过宣明坊大街时,她再忍不住了,伏在了马背上。 萧嵩惊诧,赶紧停下马,握着她肩问道:「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容画摇了摇头,还没说出话来,便听哇地一声,她吐了。 萧嵩赶紧下马,也顾不得污秽之物,站在一旁捧起了她伏在马背上的脸。她一张小脸惨白得吓人,双唇颤抖着,没有一丝血色,连眼神都开始缥缈。 她可是有身孕的人啊。萧嵩怕了,他不担心孩子,他担心她会挨不住。 他挽起袖子给她擦了擦嘴,随即将她抱了下来,看着前面便是一家茶楼,他搀着她便往茶楼里去。 二人到了包间里,容画躺在罗汉床上,萧嵩给她喂了点水后,她总算缓了过来。只是衣服还湿淋淋地,沾了些许污秽之物。容画试着擦了擦,可根本擦不去,她干脆把外衣脱了下来,只余里面素色的里衣。 眼见她如此,萧嵩愣住。平日里风流之人,这会儿倒跟个无措的小生,面色好不窘迫。容画也突然意识到了,抬头看看他,反应出不对,赶紧要把衣服穿回去。 萧嵩拦住了她的手,二人相对,容画容颜瑟瑟,而萧嵩耳根竟也跟着红了。这怕还是他第一次赧颜吧。 「别穿了,都湿透了仔细着凉,我再给你找一件便是。」说罢,他狡黠一笑,瞬间恢复了往昔的模样,拿过她手里的外衫出去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容画长出了口气,眼神恢复了光亮,缓缓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 萧嵩带着容画的衣服到了楼下,嘱咐酒楼小厮去对面铺子挑件差不多的衣服来,小厮接过衣服和银锭,笑嘻嘻问:「今儿这天冷,瞧着夫人身子不爽利,可要配件保暖的袄衫?」 「好。」萧嵩含笑点头,又补了些钱,「在拣些果脯回来,挑酸的。」 小厮闻言,明白了什么,挑眉笑道:「哎呦,有能这体贴的夫君,夫人还真是有福啊。」说罢,他拿着东西赶忙去了。 「夫君。」萧嵩自嘲似的冷哼了声,然下一刻他表情登时僵住,接着一个转身健步如飞地冲到了楼上。 「嘭!」 门猛地被他推开,而房间里,空荡荡,再无一人……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雅桌上,留下了他那件刚刚披在她身上的外衫。萧嵩一脚踹上了桌子,十分力度无一分保留,红木雅桌竟被他踹得四腿裂断,可依旧平不了他胸中怒气半分。 容画啊容画,为了赵世卿你还真的什么都肯做啊! 什么呕吐,什么换衣服,不过都是她为了支自己离开的手段罢了!他居然就这么上了她的当,而且是一次又一次。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张记性呢! 她看上去性子软得让人怜,可实际上她主意却比谁都多,萧嵩越是拿他没办法,就越是身陷其中。他不就是因为这才喜欢上她的吗? 可她呢,满心满腹,只有赵世卿一人。 萧嵩脑袋里再次出现她见到赵世卿的那幕,为何同样救她,她总是看不到自己。 第一次,萧嵩竟有了种失落感。他恨过,怨过,气过,恼过,也伤感过,可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那种被酸楚浸漫,被黑暗包围,找不到出口的感觉。 也是第一次,他这样地嫉妒一个人,嫉妒那个夺了她心的赵世卿。 这就是命运,因为他出现在了赵世卿的后面,所以他错过了她。但是—— 他是萧嵩,萧显思的儿子,他何尝认过命! 「容画,你早晚逃不掉啊!」 如果不是为了救赵世卿,容画死都不会离开他的。可既然出来了,她也不可能真的就和萧嵩去,那赵世卿就真的死定了。她得想办法逃走。 和萧嵩接触久了,容画多少也了解了他的脾气。这人多疑自负,而且吃软不吃硬,若是和他应来,他是绝对不会依她的,所以她只用装病的方式降低他的警觉性。本来是想利用他对自己的兴趣来寻找逃脱的机会,可没想到的时,在她脱衣服的那刻,这个情场浪子居然脸红了—— 不仅如此,他还关切地去给她找衣服,完全没有想要轻慢她的意图。 容画想到了昨晚上他说过的那话:我之所以没把你抢过来,那是不想委屈你! 第48章[04.03] 她一直以为他如此对自己,不过是把这当做打击赵世卿的方式而已。可几次三番下来,他好像不仅仅是如此,他对她应该不仅仅是利用那么简单…… 可就算不是又如何,她是赵世卿的妻子,一辈子都是。 容画趁着萧嵩离开的时候偷偷从酒楼后厨的小门逃走了,还顺手拿了厨娘的一身粗麻衣裳。她把金簪留了下来,顺便找个块素色方巾裹在了头上,装扮下来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便也不怪萧嵩派人如何去找都找不到她。 而且容画既没有回侯府,也没去都督府府衙,甚至连三法司都不曾经过,这些地方萧嵩肯定都会想到,可他唯一不曾想到的是,她居然直接从东门出城,去找驻扎城外的延安伯世子谭默去了。 乍然见到这副模样的容画,谭默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大嫂?」 容画气还没喘匀,忙点了点头。「快!快去救世子爷!」 萧嵩派了人去找,全城都快搜遍了也没找到人。这丫头还真能躲! 他是把一切能想到的地方都派人去了,侯府、端王府、都督府衙署、都察院、大理寺……他连英国公府和赵世卿亡妻柳氏的娘家都去了,若再派人,他只能派人出城去通州容家了! 出城—— 萧嵩突然反应出什么,问道:「各城门可派人守了?」 「这……这您也没吩咐啊!」侍卫忐忑道。 萧嵩一脸悔恨地阖上了双目!狠地凿了凿自己的额头。 怎么就想着城里,没想到城外呢! 「找,派人去找!」萧嵩厉声喝道,侍卫赶紧应声离去,可还没待他迈出去,飞廉匆匆跑了进来,一脸惊恐道:「五少爷!国公爷派人来了,请您立刻回府!」 说是请,到不若说是押的。萧显思遣了一个队护卫来押他回府。 萧嵩进了前院,刚拐出穿堂,就瞧见萧显思手握长戟,青着张脸跨立在正堂的台阶上。他浑身紧绷,一言不发,可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喧嚣着愤怒。 「萧嵩!我看你真的是活够了!」萧显思长戟一顿,众人只觉得地面都在震动,吓得他们一个个胆颤心惊。然而对面的萧嵩,却依旧面容淡定。 「你知道我冒着风险,废了多少心血才养了那些死士,十年啊!都说十年磨一剑,我这「剑」还未出鞘就被你的胡闹给生生折断了!」 「不至于。」萧嵩无所谓道了句。 「哼!不至于?」萧显思讽笑,「我死士一百二十三人,一人不剩!」 这话一出,萧嵩愣住了。「不可能!」赵世卿和护卫一起也不过才四人,怎么可能抵得过一百二十三人。赵世卿的能力他清楚,他料算过收拾他确实会废些死士,可也没想到会全军覆没啊…… 萧嵩突然想到了容画。「可是有人是帮忙了?」 「谭默!」 果然,他就没料到容画回去出城找他。 「萧嵩啊萧嵩,这么多年你还是不理解为父的心意啊。你以为我之前同你说的都是虚情假意吗?为何你兄长皆有官职而你没有,我是想要你来袭承我的爵位。你总觉得我在利用你,我不否认我有,可你多少次胡闹我可指责过你一次?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你几次违背我偷偷帮昌平侯府,你把我这父亲放在眼里了吗!」 这话一出,萧嵩脸色越来越冷,阴得可怕。萧显思知道,自己是戳到他心上了,果然女儿告诉自己的都没错。 「萧嵩,我放纵你任性,但是你却屡屡让我失望。这次居然为了个女人,带着赵世卿闯进西南营地,你知道若是被赵世卿发现我豢养死士是何结果!我萧氏不保,你的命留得住吗!」 「我没想过赵世卿会活着出去。」萧嵩低着头,突然道了句。 「哼,你真是低估了他。」萧显思哼道,「赵世卿十九岁独闯敌营,他面对的哪一个不是精兵悍将,结果呢?他还不是把他父亲的头颅夺了回来。」萧显思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忧虑,他又道,「你知道谭默去的时候,还剩下几人吗?五十不到,若是谭默再晚去一刻,怕赵世卿没死,死士一个不留!」 萧嵩知道他夸张了,但想想赵世卿的能力确实无人能及,就是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抵得过他。 「萧嵩,既然你这么不想我做你父亲,咱们就断了吧,就当我没生养过你!」 说罢,萧显思长戟一扬便朝萧嵩挥去,萧嵩没躲,连眼都不曾眨,看着那长戟从耳边划过,削去了他一缕发丝。 发丝落地,恩断义绝。 萧显思长吐一口浊气转身离开,然就在他踏入正堂的那一瞬,只听身后「噗通」一声响,接着,便传来萧嵩震天的喊声: 「父亲,我错了!」 萧显思抬起的脚顿住,他一动不动地僵了须臾,唇角微微一勾,稳稳地踏进了正堂…… 日头西垂,晚霞浸染了半边天。 而此刻的昌平侯府中,更是乱做一团,前院在赶着撤灵堂,而后宅渊渟院里,下人进进出出,端盆送水。那一盆盆的血水,在晚霞的映照下红得鲜淋淋,悚得人心惊肉跳。 正房卧室中,卫太医正在给赵世卿擦拭伤口。伤虽无致命之处,可深得也伤触肉骨,卫太医擦得小心翼翼,赵世卿也忍得满头是汗,阖目咬牙,硬是没吭一声,俊眉之间笼着抹坚韧。 容画也吓到了,站在次间里隔着屏风看着他的侧影,心里又酸又疼。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开口讲话啊!」沈氏拉着儿媳的手问。 「母亲……」容画咬紧的牙关一松,声也忍不住颤了,她顿了顿,把所有的情绪都咽了下去,镇定地将发生的事都讲了来。 起初沈氏还一脸的惊惶,满目的不可思议,当听到儿子为她和百余死士拼搏时,她脸色当即变了,哀得戚戚,也阴得可怕。 第49章[04.03] 她渐渐松开了握着儿媳的手,直起了腰杆看向儿子。泪就要眼眶里转着,隐忍着没让它落下来。半晌,她沙哑着嗓音唤了声:「容画。」 容画垂目颔首。 「你初嫁时,我见你第一次便说你是红颜祸水,那是我错了,可今日呢,还用我说吗?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试着接受你,我得努力你看得到吧。」 「母亲,是儿媳的错……」 「不,你没错。」沈氏摆手叹声,「谁都没错,错就错在你们两个不该在一起。」 「……」 「容画,我是个母亲,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吧。那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还能……」沈氏话未完,眼中的泪如何都含不住了。董嬷嬷瞧出来了,赶紧递上帕子,扯了扯沈氏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 可沈氏这次没听她的,甩开了她的手,继续道:「容画,我儿禁不起折腾了,侯府也禁不起风浪了。外面人都以为他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他的苦呢?他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十几岁丧父,骨头还没硬呢就要挑起这个家,母子连心,他又多难,多苦,我做母亲的知道啊! 百事孝为先,那个儿子对父母不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可咱们家呢?你知道外面多少人笑话我,说我连儿子都管不了,怕儿子怕得厉害,你们当真以为我怕他吗?我是心疼他!他已经够难了,我不想在家里还要给他添气,所以才事事顺着他。就像他娶你,如果我当真坚持,他真的娶得了吗?我只是不想忤了他心,给他添烦恼罢了!」 「母亲,我明白。」听着沈氏低啜道来,容画轻声应。 「不,你不明白!你又没当过母亲,如何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沈氏越哭越厉,董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过主仆之分,拉着沈氏劝道:「大夫人,您可别说这些了,这怨不得世子夫人啊。再说,她早晚不是得做母亲。」 这话给沈氏提了醒,啜泣声当即止住,低头看着容画的小腹,问道:「你怀孕了是不是?孩子如何,孩子怎么样?」 容画也反应过来。去救赵世卿的时候,见他满身是血,吓得她胆颤心惊,哪还顾得上自己,一直到回来她也没想起这事来。 「我很好,母亲放心。」容画淡淡道。 「我哪里问你,我问的是孩子!」 沈氏话一出,容画愣住。她蹙了蹙眉,平静应。「他也很好。」 眼见她脸色越发的白了,沈氏心里也难过,一边哭着一边赌气地甩着手里的帕子,险些没把茶盅碰掉了。董嬷嬷瞧着发疯似的夫人,连忙解释道:「世子夫人啊,您别跟大夫人生气。她的脾气您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心里有你。这么些日子,大风大难都一起挺过来了,能没个感情么。您也理解理解她,她也是无奈啊,哪个母亲见得孩子受伤,她是心里窝着气没处发啊。」 闻言,容画勾唇笑笑。「董嬷嬷,我都明白。」说着,她端着茶送到了沈氏面前,含笑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有怨气,但您不是真的怪我,您若是真对我无情,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您这是心里难过没有地方发泄,所以才说了那些气话。您想说什么就说吧,儿媳都听着,只要您把怨气都撒出来就好。儿媳不能给您解忧,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 容画这话一出,沈氏哽住—— 别说是旁人,就是沈氏自己也知道自己话说得有多过分。随便换了谁,听了这话不气得跳脚也得流泪吧,可面前这姑娘倒好,不气不怒,不悲不怨,起码她没看出来丝毫难过的意思,倒是还能来安慰自己。而且这几句话说得,句句让沈氏无以反驳,堵得哑口无言。 若是再闹,自己不是真的成了不懂事的那个了。 沈氏冷哼一声,咬牙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盅,可她没喝,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 董嬷嬷说得对啊,这姑娘的心智真不是她能斗得了的。一个姑娘,可以沉稳到这般,她当真只有十六岁吗?沈氏突然觉得,亏得她本性还算纯善,不然,怕是没有人能压得住她了。 沈氏无话可说了,房中一时静默,然就在此时,卫太医处理好赵世卿的伤口出来了。 一见到他,沈氏赶紧奔了上去。「世卿他如何了?他伤得重不重。」 卫太医稳定人心地笑笑,道:「无碍,没有伤到要害,仔细修养便好。」 「不可能!」沈氏嚎了一声,「他身上那么多血,那一盆盆的……」她惶惶地指着下人出出进进端着的盆。 卫太医摇头,「不是他的血。」说到这,他也叹了声。就从擦下的血水也看得出当时的场面有多激烈,据说他手刃了几十人,想来是杀红了眼根本没了理智,能让他如此的,怕不只是生死之念吧,他是在压着一股愤怒。 想到这,卫太医看向沈氏身后的容画,缓缓道了句:「世子夫人,您也去看看他吧。」 容画心早就飞进去了,可她还是淡淡施礼,这才进了稍间。 她一走,沈氏转身也要跟进去,却被董嬷嬷拦住。沈氏坚持,卫太医笑笑,「大夫人,老夫还有话想跟您说,咱这边请?」 大夫人看看房里的儿子,又看看卫太医,只得跟着他去了…… 容画转过屏风进了稍间,一眼便瞧见床上的赵世卿,她顿住了。 赵世卿正阖目仰靠坐在床栏上,素白的中衣松散地穿在身上,微敞的胸口露出刚刚绷紧的药布。他握刀的右手,虎口都裂开了,裹着药棉,斜斜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偏头瞄了眼,见妻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他苍白的唇微微扬起,轻声道:「过来。」 容画没动。 他纳罕地看了眼,温柔笑笑。「来啊。」 容画还是没动。 赵世卿蹙眉,左手掀开被子要下来,容画赶紧冲了上去,一把将被子又拉了回来。 她跪在他床边,一面低头掖着被角,似嗔似怨地道了句:「你别动!」 赵世卿笑了,左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不动,你也不动啊。」 这话一出,容画手停了下来,头越低越深,深得他不得不探出手才摸到了她冰冷潮湿的小脸。 第50章[04.03] 「哭了?」赵世卿蹙眉,紧张问道,说着便直起身子要去拉她,容画没办法,只得起身坐在床边又将他按了回去,摇了摇头,倔强道了句,「没哭。」 他又笑了,托着她小脸抹掉了一滴泪。「想哭就哭吧,不跟我哭,你还能跟谁哭。」说着,他又坐起了身子,将她揽进了怀里。 「小心伤啊!」容画急得要推他,可依旧抵不过他的力度,又怕伤到他只得任他抱着。 他身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了,可还是带着股血腥味。温暖中混着这残忍的味道,容画心里说不出的酸,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把所有的惊吓,焦虑,忧忡,委屈,还有思念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他说得没错,对她而言,这世上能哭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怀里…… 「赵世卿,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活不了了!」容画嚎啕道,「你为何要去救我,你不该救我啊……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 「可你要是不在了,我又怎么办?」赵世卿低头抵着她的额,深沉地道了句。 这话一出,容画哭得更厉害了。不是伤心,是庆幸。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一直被她认为不幸的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是老天眷顾,才给了她这分感情,让她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最珍贵的人。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眷顾,她更怕了,怕失去他,她舍不得。 「……赵世卿,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傻姑娘,你是我妻啊。」赵世卿笑了。 「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还总是给你惹麻烦……」沈氏说得对,自己就是个红颜祸水。从嫁了他开始,他的麻烦就没断过,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不祥的人。她生下来不久父亲就离世了,她和容家决裂,唯一和她联系的兄长也几经波折,如今又是赵世卿……好像离她越近的人,越是不安稳。 眼看她越哭越难过,赵世卿心被揪了起来,疼得发紧。他手肘一撑,搂着她躺了下来,抚着怀里的泪人,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亲了亲,柔声道:「画儿,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他心疼地给她擦掉泪,含笑叹声。「说你小,你比谁想得都多;可说你成熟吧,你有时候真的太单纯了。」 容画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受伤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人这一生哪有不经波折,遂心顺意的。从你生下来开始就要经历无数的坎坷,过了这个坎就算成长了;过不了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会成为过往,你依旧会遇到新的坎坷。这坎啊,有大有小,但是没有过不去的。若是真的过不去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赵世卿像对个孩子似的,细细给她讲着,容画也像个孩子似的,静静地听。 「你啊,总是纠结那些过往的事,可不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人一生的经历都是否泰相承的,你不能总是盯着那些不好的事。我们在一起的确经了不少的磨难,可喜悦没有么?你和我在一起,就只有痛苦吗?」 「没有!」容画当即回驳,小眉头都紧张地颦了起来。 她的反应突然让人心里生了蜜意,甜滋滋地涌了上来,赵世卿笑意更深了。「对啊,我也一样啊。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这种感觉是没人能取代的。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在你给我带来的满足感前不值一提。」 这话直直窜入容画心里,暖了心房,她终于笑了。明明是哭红的小脸,此刻娇得像朵海棠,美得惊艳。 赵世卿捏着她小下巴轻轻吻了那朵花,语调带了几分伤感,道:「你不必总怀内疚,若说愧疚的人,应该是我啊。若不是当初我的冲动,你也不会被迫嫁给我,如果我没娶你,你也不会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中……」 这的确是事实,但容画一点都不想听。她知道自己之前怨过他也恨过他,但是现在他想说的是,她不后悔,她心甘情愿。 可是…… 「我后悔啊,如果可以重来……」赵世卿突然道了句,容画心紧,慌忙地捂住了他的嘴,她不要他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可赵世卿还是叹道:「如果可以重来,我还是会娶你,但我绝对不会在让你冒任何风险了,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闻言,容画松了口气,想要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攥住,紧紧地攥在怀里。「你放心,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苦了,我会护着你的。」 容画笑得更甜了,完全是个没有戒备的孩子,眨着星辰似的大眼睛,极认真地点了点头,缩进他怀里喃喃道了句:「我也替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赵世卿和容画好似久别重逢,聊了很久,直到困意来袭。两人昨日都彻夜未眠,此刻相拥彼此,都安心地睡着了。 府上没人敢去打扰他们,老侯爷叫来了全家,当即宣布爵位让给孙儿,从今日开始,赵世卿就是昌平侯府的侯爷。 闻言,大伙都愣了,只觉得这事好不突然。 他们觉得突然,而事实上这是老侯爷和孙儿早便商量好的。赵世卿手里掌握大量的证据,若想扳倒巢萧两党,他得有身份加持,何况老侯爷早就想把位置让给他了,这么些年来自己虽为侯爷,可一直支撑侯府的到底还是孙儿。 所以当他得知赵世卿战亡的那一瞬,他紧绷的最后一根线崩开,他整个人险些没垮掉。 不过现在好了,孙儿回来了,不仅如此,孙媳也怀上了孩子,这绝对是个吉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今阖府欣慰,除了二夫人梁氏,因为儿子赵世骞在春闱当中竟然落榜了—— 确切说也不算落榜,三甲第九十七,也就是榜上的最后一名。 赵世骞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大家对他的期望可不仅仅是榜上有名,而是夺魁,所以最后一名,等同落榜。 面对这个结果,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除了巢巩还有谁有能力做这件事。此事一出,也就意味着彼此此地撕破脸,开始对峙…… 「他们如何我都不管,可他们不能耽误我儿啊!斗斗斗,整天没完没了地斗,一家不得消停就罢了,可怜我儿……」二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任二爷如何劝都听不进去。 「总归榜上有名,日后努力便是。」赵世骞淡然道。 二夫人一听不乐意了。「努力?你知道你还要熬多久?你若今日中了一甲,选入翰林。翰林院什么地方,储相之所,非翰林不入内阁,以你的才能,三年后你就是侍读学士,是天子私人!可你现在只是个同进士出身,就是熬上半辈子也未必能熬进翰林院,凭什么,这到底凭什么!」 「就凭我是赵家的后,凭我是昌平侯府的子孙!」赵世骞冷道了句,「母亲,侯府一次次遭劫因何而起?又因谁而起?就因巢巩势倾朝野,窃权罔利,贪赃舞弊,通敌叛国,如此巨奸,何以为伍。只要他在权一日,我都不会入翰林院!」 「你,你……」二夫人气得说不出来话,倒是一旁的二爷甩开袖子喝了一声,「好!这才是我赵氏之后!」话一出,二夫人愣住,接着气得一跺脚,拧了二爷一把哭着跑出去了。 第51章[04.14] 见妻子离开了,二爷转而叹了声,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世骞,父亲知道你有骨气,也以你为傲。但你要知道,就算巢巩不在了,这朝廷也不会绝对的干净。朝纲正不正,在根,不在枝更不在叶。」 赵世骞看着父亲,目光敬畏。父亲平日里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而事实上他却把一切都看得透彻。赵世卿明白他的意思,笑了,道,「这个根,只能留给兄长。我能做的,也只是帮他剪枝修叶罢了。」说着,他坚定地望着父亲,「父亲,我要南下。」 赵濯吓了一跳,惊恐问。「你要干嘛,你可不是带兵的料!」 赵世骞笑了。「今岁江南水灾,老师主动请命南下治水,我想随他同去,我已经递交了帖子,请父亲恕儿擅自做主,也恕我在侯府这个紧要时刻离府而去。」 赵濯会心而笑,抓紧了儿子肩膀,笃定道:「去吧,去做你该做的。」 赵世卿在家休养了两天恢复得很好,也亏得容画精心照顾,寸步不离。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出去走,一早便带着容画去前院给老侯爷请安了。 不过才几月的功夫,赵世卿再面对祖父,发现他竟如一夜苍老,竟是银发如雪,看得他好不内疚。 「孙儿对不住祖父,」他跪地请罪,「没有照顾您的心情,瞒着您做了这一切,让您为孙儿伤心了。」他想象得出当祖父知道自己阵亡的消息时,会有多绝望。 老侯爷皱眉重出了口气,面色紧绷,可却绷不住眼中的沧桑和长辈的慈霭。「当初我是如何说的,男人太过重情不是好事,想要做什么便放手去做,顾忌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如此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我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就是我这条命交付了,只要能成就你,我也无所谓。」 这话一出,一旁的容画有点脸色有点难堪了。自己可不就是赵世卿的顾虑,也就是老侯爷口中的……绊脚石。 眼看孙媳脸色瞬变,老侯爷轻声「哎呦」了下,当即眼中的温慈和笑意便再不加掩饰了,两只眼睛弯眯得紧,连苍劲的皱纹都柔和下来。 「孙媳可别多心,祖父没说你。祖父就是找理由训训他,你是他妻,他对你好是应该的。可别把祖父的话往心里去啊……」 瞧着老侯爷孩子似的模样,容画「噗」地笑了,眨着笑眼道:「儿媳明白。」 一老一小,笑得好不开心,赵世卿不知道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新奇却也欣慰。他打量着妻子和祖父,看着祖父孩子似的笑容,他突然意识到,祖父老了,真的老了。他再也不是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给自己撑起一片天地的盖世英雄了。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需要温情也该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 思及此,赵世卿的心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他也要守住他在乎的人…… 容画和老侯爷正聊得开心,沈氏也来了,她一进门就和儿媳视线对了上。二人同时怔住,容画匆匆敛容施礼,退在了赵世卿的身后。 沈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几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情绪不稳,对容画发了不少脾气。尤其是儿子受伤那日,现在看着儿子安然站在自己面前,她也有点悔了,给老侯爷请了安便踟蹰不前,目光无所安放似的,也不知道该看儿子还是看儿媳。 董嬷嬷瞧了抿唇笑笑,偷偷推了推她胳膊,耳语劝道:「夫人,你说啊!」 「我知道!」沈氏甩了董嬷嬷一下,接着看向儿子,清了清嗓佯做镇定道:「世卿,你回来那日是母亲不对,你别怪母亲了。」 赵世卿看看妻子,又看看母亲,弯唇笑了。「母亲哪里的话,儿子岂会怪您,您也有您的不易,儿子理解。」 「真的不怪?」沈氏盯着儿子,兴奋问。 赵世卿摇了摇头,沈氏欣慰,可他下一个动作又让她尴尬了。他竟把容画拉到了面前。 沈氏明白他的意思,瞟着儿媳犹犹豫豫。「那个,卫老太医嘱咐了,说你身子骨太弱,虽有孕三个多月了,可脉象要虚得多。你也是,怎么就不知道注意呢!就算不懂,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么!」说着,她朝后看了一眼,董嬷嬷带进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 「这是后院的姜嬷嬷,以后让她伺候着你,完事不可再大意了。还有,我请卫太医给你开了药方,还有问了些能用的补品让中公去置办了。你啊,以后要听话……」 沈氏说着说着,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容画心安了下来,笑容粲然,对着沈氏施礼道:「母亲的话儿媳都记下了,儿媳谢谢您。」 「儿子也谢谢您。」赵世卿代容画施礼道。 沈氏哼了声,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抿笑着坐了下来。 大房人都到齐了,二房的人才到。二夫人没来,赵濯把儿子赵世骞的决定告诉给了老侯爷,老侯爷看着世骞长长地舒了口气,轻声道:「我已经不是昌平侯了,这个家往后就由世卿做主了。」 大伙看了看赵世卿。赵世卿上前,问道:「你决定了?你可以再等等,为兄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赵世骞含笑摇了摇头。「不必了兄长,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并不是要放弃我的理想,而是觉得这是个机会。‘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解民生疾苦,何以为官。」 赵世卿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种想法,兄长为你高兴。」 赵世骞赧颜笑笑,「只是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不能给家里排忧解难,怪过意不去的。」 「侯府有兄长,你就放心去吧。」 赵世骞微微垂首,平静宁和。他沉默了会儿,突然偏头看向容画,笑道:「来不及准备贺礼了,只能道一句,大嫂,恭喜你。」 容画明白他说的是自己有孕的事,更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他是真的放下了。她也弯眉笑道:「表哥,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 道别后,赵世骞便随父亲一同离开了。 他二人刚出门,下人来报,延安伯世子谭默来了。 老侯爷让沈氏先领着容画回去,自己带着孙儿和孙女婿去了大书房。 「如何?可余下一人?」老侯爷一进门,开口便问。 谭默摇了摇头。「一百二十七人,无一活口留下,他们自知抵不过围剿,全部自尽了。」 老侯爷无奈叹了声。「这死士还真是不白养啊,可惜没一个活口留下,没能抓住萧嵩的把柄。」 「世子爷忘了还有一人。」赵世卿看着谭默突然道了句。 谭默皱眉,恍然想起来了。「兄长您说的是那个都尉?」 第52章[04.14] 赵世卿点头。当时面对萧嵩起诈,他一刀砍向了程都尉,但是他并没有用十足的气力,不足以致命,只是后来混乱中他又中刀伤,才致使他到如今还昏迷不醒。 「可那姓程的这口气吊着,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就算他醒了,若是还不肯合作呢?」 「一个贪财之人,不会不惜命的。」赵世卿冷道,「现在问题是他必须快些醒,皇帝只给了我十天的时间,我若是在十天内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不但我自身难保,连侯府也要受牵连。」 老侯爷猛地吸了口冷气,追问。「你那日进宫,到底和皇帝说了些什么?」 「我只是把西南见闻以及穆王造反的过程同皇帝讲述了一遍。我佯做阵亡,就是为了避人耳目,直接把从戚副将那里得到的关于巢萧两党与穆王里通外合的证据及线索全部呈于圣上。我以为圣上看到这些会恼羞成怒,从而意识到巢萧二人的奸佞,摆脱他们的蒙蔽。可我没想到的是,皇帝对此无动于衷,倒是同我打了个赌:十日,让我拿出确凿证据证明二人谋逆,不然,构陷忠良的便是我。」 「这皇帝好生糊涂,到此刻他还在包庇他二人。」谭默愤恨地咬牙道了句。 赵世卿摇摇头,倒是老侯爷开口了。「他不是糊涂,他是太明白了。」说着,他捻着手里的珠串坐了下来,叹声道。「穆王在南方蠢蠢欲动,皇帝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朝中若是无人,穆王又何来的能力造反。」 「祖父的意思是,皇帝帮他?」谭默突然来了句。 老侯爷苦笑。「是有人在帮他,但皇帝默认了。所以这么看,也可以说皇帝在‘帮’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谭默继续问。 「不反就没有平的理由。」赵世卿继续道,他看着老侯爷镇定解释,「我也是见了戚副将后才想明白这件事的,穆王和朝中的联系太密切了,若不是有人纵容怎么可能如此顺利。起初我以为是萧氏,但后来察觉有些事根本不是萧氏有能力做到的,而且一切的巧合都指向皇帝。即使察觉穆王有反意皇帝也从来没急过,我们都以为他是轻信了巢巩,熟不知巢巩才是被利用的那个人。」 谭默恍然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就是说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留穆王,他就是要创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灭掉穆王。」 赵世骞颌首默认了。 「可是为什么?穆王远在南疆,如果他不放纵,根本不会成势的,为何非要灭掉他。」 「因为他是亲王,是除了圣上外,皇室唯一的血脉。」 「……」谭默还是不懂。 不懂就是了。毕竟他只是镇守京城的武将,没有参与到政权的漩涡之中。皇帝之所以不留穆王,就是怕他在接下来的血雨腥风中坐收渔翁之利,他是不会允许皇权落入穆王那一脉的,所以为了杜绝后患,他只能先下手了。 穆王是否被剿,结果如何,这些都不是赵世卿关心的。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场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正式拉开序幕了。 靖王能否胜利决定着大魏的命运, 也决定着另一个孩子的命运……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谭默便要回去了,赵世卿嘱咐他万不可把程都尉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且他一旦醒了,立即通知自己。 谭默肃然点头离开了。 赵世卿拜过老侯爷也退出了大书房,直接回渊渟院了。他在正房里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容画,心不由猛地一紧,拉住一个送果脯的小丫鬟便问:「夫人呢?」 小丫头吓了一跳,果盘差点没掉地上,瑟瑟应:「夫人,夫人她在后罩房啊。」 赵世卿提着一颗心赶紧奔了去,容画可不就站在后罩房和园林相同的角门处,看着空中虚无一点,凝眉若有所思。 被之前这事惊得,赵世卿真的是怕了,他走过去一把搂住了正出神的妻子。 突然被人从后抱住,容画猛地一惊,只听耳边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知道是他,反问道:「你怎么了?」 「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赵世卿低哑着声音,柔柔道了句。 容画笑了。「我人在侯府呢,怎么可能丢……」 「你上次可不就是在侯府丢的。」 而且就是在这。 他的话蓦地给她提了醒,容画敛容,掰开赵世卿的手面对他,一脸严肃地道:「夫君,我好像知道是谁绑走的我了。」 「你在这就是为了想这个吗?」赵世卿问。 容画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被掳走的那日,他轻而易举地就讲我带了出去,想来对侯府很熟,应该是摸清了路线的。怎么说侯府也是戒备森严,若不是公府了得,怎么可能来去自如。」 这个赵世卿也想到了,但是身手好的大有人在,这也推断不出什么来。他觉得妻子肯定是还发现了什么,于是给了她一个「继续」的眼神,安静地等着。 容画凝眉,咬着下唇思考着,不是思考那个人到底是谁,而是思考该怎么讲。「我被蒙了眼睛,所以只能靠听,我记得路上我们遇到了巡卫,听起来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便是遇到权贵也无需施礼,点个头便过去了,可那几人在得知来人时竟然跪下了。」 「跪下?」赵世卿惊诧问。 「对,没错。」容画肯定道,目光坚定无比。「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听得出声音。掳我的人什么都没说,好像只是亮出什么,接着巡卫立刻噤声,之后便是嗵嗵的跪地之声。除了亲王,便是一等国公也不会如此,所以我觉得那人应该是……」 「是宫里来的。」赵世卿替她说了。 容画抿唇点头,两颗小梨涡显现。 「可宫里又会是谁呢?」她茫然问了句。而对面赵世卿看着不远处的竹林,若有所思,那神情除了阴郁,一丝迷惑都不曾有。容画明白,他是猜出那人是谁了。 「夫君,你可是知道了?」 闻言,赵世卿转头看着她,目光错也不错。虽有孕在身,可妻子还是瘦了,而且她连续几日都不曾休息好,眼下已经出了淡淡的青色,略显憔悴,犹如娇病西子,惹人心怜。 第53章[04.14] 可也正是她的这张憔悴的面容,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想要忘记,却总是有人时刻提醒着他不能忘记的人。 「画儿,别想了,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吧。」赵世卿握住妻子的手道。 容画也反手握住了他,警觉道:「你是要出去吗?」 「是。」赵世卿点头,「我要去见个人……」 般若寺的藏经阁不但是高僧说法的处所,也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东边禅房是僧人打坐参悟的房间,而西禅房则被当做客室,迎接的都是些皇权贵胄。 西禅房的次间里,霏苓端着茶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把桌上的凉茶换掉了,她眼睛急躁地瞟着外面,皱眉道:「美人,圣上只许了咱半日,眼看时间不多了,还要等吗?」 萧羡妤捏起霏苓斟好的热茶,眼神虚无地看向窗外,轻描淡写却又极其坚定道,「等,就是等到天黑也要等。」 「可是……」霏苓郁闷,心里急得像撩了火似的,犹犹豫豫道,「可是咱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啊。」 「不过才一个时辰。」萧羡妤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嫣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可这笑却凉得很,「十几年都等了,还差这一个时辰吗?」 这话一出,霏苓哑口。 可不是么,十几年都等了,还差这一会儿吗?可这一会儿又能等来什么呢?终了还不是亦如往常,不过这十几年中淡淡的一笔,依旧是沙尘中的一粒沙,没有意义,也让人绝望。 「美人,十几年了,您就放下吧。」霏苓叹息着道了句。 这句话压在她心里许久了,她一直不敢说,可今天她总有种预感,若是自己再不劝劝美人,真的就没机会了。 「美人,您值得吗?您等了他这么多年,守了他这么多年,您换来的是什么?他连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你……」霏苓话未完,萧羡妤突然顿住了,脸上怅然若失,看得人心疼。 见此,霏苓赶紧改口道:「就算他愿意瞧您,他也不敢啊!美人啊,您是皇帝的美人,这普天之下的男人谁敢动您的心思,他也是人,他也不敢啊。」 「这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萧羡妤一句话,把霏苓噎住了。 「是,他英勇神武,他什么都敢,他动您动了心思,那又如何呢?他敢和皇帝夺您吗?就算夺走了,这普天之下都是皇帝的,你们岂有容身之地。」 这话倒是让萧羡妤笑了。「能同死,也无憾。」 痴人,便是如此吧。 霏苓无奈,她也绝望了,她真的是扭不过这位美人的心了,她冷冷道:「您是想和他同死了,他舍得他的娇妻吗?」 萧羡妤眼神瞥向霏苓,凝视了她良久,刚要说什么,门外护卫道:「昌平侯,到了。」 萧羡妤赶紧起身去迎,可刚迈出一步又停住了,安奈地撤回了脚,稳稳地坐了回去,挺胸仰头,依旧是那副高贵的模样,只是此刻她的眼中,除了娇媚风情,更多了一份纯真。是少女时一直深藏至今的纯真。 赵世卿颌首施礼,淡淡道:「政事耽搁,故而来迟,请美人恕罪。」 看着她,萧羡妤整颗心都澎湃如潮,压制不住地激动。她有多久没见他了,上一次还是一年前皇帝为他庆功,她远远地见了他一眼,甚至都没看清他是胖了还是瘦了,甚至听不清他醇厚的声音。 那日入宫,她知道他就藏在二皇子陈佑祁的马车里,她多希望自己能看他一眼,可为了不扰他的计划,咫尺之间,她强忍住冲动看着马车就那么去了。 她端详着他,他比印象中的他瘦了,黑了,好似也更成熟稳健了。 听说他为了救容画受伤了,她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瞧见他右手未愈的伤不由得眉心蹙了蹙,可片刻间又恢复了镇定,她耐着漾动的情绪,却缓缓应了句: 「侯爷多虑了,自然是政事重要。」说着,她瞥了眼霏苓。霏苓会意,遣房里跟来的小宫女都退出去,只留她一人伺候。她给赵世卿斟了杯茶放在桌子的另一次,指了指美人对面的椅子:「侯爷,您请坐。」 赵世卿看都没看,脊背挺拔依旧,漠然道:「谢过美人,不必了。」 霏苓无奈看看美人,萧羡妤没说什么,摆了摆手也让她出去了。 此刻,房里只剩萧羡妤和赵世卿二人,她放下了所有的架子,眨着清澈的双眸,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烂漫问道: 「少爷,您今儿怎想起我来了?」 赵世卿深吸了口气,一句「少爷」,又把记忆扯回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他父亲还在,赵世卿还不是世子,他还没定亲,也不认识柳氏,可他却已经认识她了—— 那年初冬,赵世卿只带了贴身侍卫单独出游,归来时经过城墙下,便听护城河中似有呼救声。他是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还未冻实的水面上有个人影,他想都没想便跳了下去。 他就是这么从护城河里把她捞出来的。当时的她已经冻得脸色发紫,被水呛得没有了呼吸。若不是脉搏未止,他用尽全身解数去救她,她真的就死在城边了。 人醒过来后,赵世卿要送她回家,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入城。 既然她不想入城,他本也无需再管。可当时瞧模样她也不过十三四岁,若把她一人扔在这,不冻死也没得好下场,那他今日岂不是白救她了。于是思量下,干脆把她偷偷藏在了城外卫所旁的农户家里。 因为落水侵寒,肺子里又呛了谁,被救后她当晚就烧了起来,而且越烧越严重,整个人浑浑噩噩烧了几天几夜都不退。农户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找到赵世卿那,赵世卿只得自己请大夫来给她看病,于是他在卫所的那些日子,他往农户家去好几次,一直到她退烧痊愈。 痊愈后,她知道救了自己的是昌平侯府的小少爷,也知道他一直在卫所练兵,于是经常去看他。 每每相遇,赵世卿都会问她家在哪,但她就是噤口不提。 想到被救那日她的衣着打扮,确实京城样式,且还不俗,想必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养病这么多天,也没听说京城谁家小姐走散丢了,那她定是出逃的丫鬟。 他把自己的揣测说了,而她也没否认。 第54章[04.14] 他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她脉脉面前的少年,说:我要报答少爷的救命之恩。 少年想想,漠然摇了摇头,用稚嫩的嗓音道了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举手之劳,你不必在意。 她低头咬唇,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甚至染红了修长白皙的颈脖,终于,她心一横鼓起勇气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为报恩,我愿跟在少爷身边。 赵世卿被说愣了,看着面前羞涩的姑娘,神色诧异,回道:我不缺丫鬟。 这话一出,小姑娘当即僵住,她头也没抬愣了许久,最后颦眉浅笑,点了点头离开了。这一走,她就彻底消失了,直到端王登基,他才认出了皇帝身边的萧美人…… 见赵世卿一直沉思不动,萧羡妤起身,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问道:「十几年了,我每每想见你都被你拒绝,每次只能远远地看你一眼,你知道我多想靠近你吗?」 说着,萧羡妤伸手去抚他的脸,赵世卿一步躲开了。 「您是皇帝的美人,是三皇子的母妃,臣岂敢越礼。」赵世卿平静道。 萧羡妤娇哼了声,清脆如莺,她不但相貌保持得好,连声音也不似年近三十之人。「那你到底不还是约我出来了。」她笑容里带着抹狡黠,可偏又俏丽得不让人生厌。「说吧,到底是何重要的事情,让你下定决心约我出来。你可是想……」 「通」字还没说出来,只见赵世卿蓦然抬头,俊容森然,冷冰冰地道了句:「是你将我妻子截走的?」 赵世卿一出口,萧羡妤的笑容瞬间垮掉,她僵了片刻,低头掩饰地抚了抚额角,佯做惊诧问:「她被截走了?」 说完,她瞄了赵世卿一眼。他平静地盯着她,一副根本丝毫不将她拙劣演技放在眼里的表情,淡漠如水,彻寒如冰。萧羡妤也装不下去了,毕竟这事和萧氏有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我知道她被截了,但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赵世卿反问道。 说是反问,可这语气听上去更像是质问。赵世卿的脾气萧羡妤了解,若是让他知道容画是被陈佑祯截走的,他不会就此罢休的。萧羡妤不能告诉他,不管感情亲疏,那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不能看着他陷入困顿。 萧羡妤不言语了,房中一时沉寂。 「我就猜到会是你。」赵世卿冷哼,眼中杀气不掩,「当初就在这般若寺,容画被刺杀,也是你安排的吧!」 萧羡妤心猛地一惊,她紧张得发冷,可鼻尖却微微冒了汗珠。她咽了咽嗓子,僵硬的脖子似要点头,又似要摇头。她努力安定自己的心,良久平静下来,她漠然抬头,镇定地盯着赵世卿问:「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赵世卿不假思索道。 「所以你来是为了容画,不是我……」 「对。」他再次连个犹豫都没有。 萧羡妤突然笑了,可这笑声里却让人听出了凉意。「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 萧羡妤含笑点头,她再次挺直了腰肢,傲然看着赵世卿,恢复了一贯的妖媚之态,挑着嗓音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是我,都是我做的。人是我派去刺杀她的,也是我送她到萧嵩那的。」 「为何?」赵世卿低声问。 「为何?」萧羡妤唇角慵然挑了挑,「因为她对你重要啊。」说着,她再次向赵世卿逼近,「赵世卿,你是在跟我装傻吗?我对你的感情你一点不知?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守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我得不到你,我会让你心里惦记另外一个女人?」 果然。 「所以,柳氏的毒,也是你下的吧。」 赵世卿话一出口,萧羡妤当即僵住,看着他脸色发白,两片唇颤动。应该说不是在颤动,而是她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当初以柳氏表妹去探望她的就是你吧?」赵世卿继续问。 萧羡妤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是我,那又如何?」 「你为何去看她,你如何认识的她,又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赵世卿逼近,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你在乎她?」 在乎?谈不上。但不管两人关系如何,她毕竟嫁给了他,在责任和义务上他应该照顾好她。 「她曾经是我妻子。」 「妻子?带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你,如此欺骗,你还把她当做妻子?」 赵世卿表情瞬间冷峻,问道:「你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你想知道吗?」萧羡妤突然勾唇冷笑了声,步步逼近他,不容他躲。眼看她就要贴在他身上时,赵世卿当即转身,却被她抓住了衣襟,整个人撞了上去。 一双酥胸抵着他,她身子软得不像话,瞪大了眼睛仰视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她想从他冷清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温度,一丝感情,哪怕是儿时他曾对她有过的一丝怜悯。 可惜,什么都没有。他目光镇定地瞟向她,在她心头撒下一片冰凉。 「赵世卿,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忍不住问道。可能是害怕听到那个答案,也可能是不想给他反驳的机会,她朝着他喊道,「你娶她为的不就是我吗?」 这话倒把赵世卿给问怔了,他皱眉看着她,眼神中是说不清的冷漠,像是威怒的天神藐视幼稚苍生一般。 第55章[04.14] 「哼,为你?凭什么为你?」他拨开她的手,退步冷道。 「是,你就是为了我。」她也用同样冷漠的语气道,「你娶柳氏不过是因为她像极了我,当时我不能肯定,以为只是个巧合,可如今我知道了,你心里就是一直没放下我,所以才会娶那个容画!你娶了两个女人都像极了我,你还敢否认你为的不是我吗!」 「呵!」赵世卿竟笑出声来,语气中颇是无奈。「虽然那个时候我不认得柳似卿,但我侯府同柳氏是世交,我的妻子注定是柳家的姑娘,即便我没有救你,没有遇到你,我娶的依旧会是柳家姑娘。」 「对!就是因为你注定娶的是柳家姑娘,所以我更恨她了!」萧羡妤咬牙道。 赵世卿默默吸了口气,平静了语气道:「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呢?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已定亲,且不说我对你无意,就算有意,我也不会违背两家的约定,所以你何必恨她呢。」 「我就是恨她!恨透了她!我不仅恨她,我更恨柳家!」 简直不可理喻,赵世卿无奈摇了摇头。「这不是柳家的错……」 「就是他们的错!!!」萧羡妤暴躁地喊了一声,歇斯底里地如同换了一个人,赵世卿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羡妤。像似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炸开,操纵了她的情绪,驱赶了她的理智。她抬起的手臂在半空颤抖,颤抖,颤抖,不是在极力克制,就是在等待下一刻的爆发! 「如果不是他们,你娶的就应该是我!」 「就算我和柳家没有婚约,我们也不可能。」 萧羡妤摇头,不停地摇头,眼泪不停地流,带着她的理智和这么多年的压抑一起流了出来,汹涌得她不得不大口喘息,胸口起起伏伏。「就是因为你们有婚期,你才应该娶我……我,我也是柳家姑娘啊……」 终于。 她总算把这压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吐出来了。 心里一空,她整个人垮掉,瘫坐在地上嚎啕。 而对面,惊色只在赵世卿的脸上一闪而过,他镇定地垂下了眼皮。果然一切都朝着他揣测的方向去了。 当初谷嬷嬷提到那个前来看望柳氏的表妹时,赵世卿就想过这些,两人若只是长得想,那是个巧合,可是萧羡妤是如何认识柳氏的呢?她又隐瞒身份来找柳氏,那么两人之间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虽然萧显思事事向来谨慎,布置周密,可还是让赵世卿查出了破绽。 萧显思在南方的女儿根本不是她,而是个相貌平凡的姑娘,她母亲卞氏原来只是个渔夫家的女儿,当时在给驻扎南方的萧显思为婢时被他占有,养做外室。之后她怀了孩子,还没待孩子生下来,萧显思就回京了。 卞氏这个女人,虽有几分姿色可到底难匹他身边的绝色佳丽,不过是因军营寂寞才被萧显思看中的,她又口拙嘴笨太过老实,所以萧显思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带着她,留下钱财撇下了她。若不是十几年后需要个「女儿」,萧显思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连个影子都不会留。 可偏偏的,十二年后,他突然去了江南,带回了个漂亮的姑娘,说这是他流落在外的骨肉至亲,不忍其受苦,所以才带了回来,还有那个为了守了十二年的女人卞氏。 他带回来的就是如今的萧羡妤,那他真正的女儿呢?可能除了随「女儿」一同入京的卞氏外,谁也不知道。可偏偏地,卞氏又神志无常,话都说不清楚。据说她是思念萧显被打击如此,而没过多久,卞氏也因患疾去世了。所以,这更是个谜了。 说是谜,可萧显思这种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所以可想而知,那姑娘的命运到底如何,想来卞氏的死也应该和这也不无关系…… 虽然萧羡妤不是萧显思的女儿,赵世卿也不至于联想到柳氏身上,但是两个人不仅长得像,而且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赵世卿就没办法不怀疑。当然,他也问过柳荆山,可是柳荆山当即否认了他的揣测,而且以他对柳荆山对了解,他好像也不像是在说谎。 「你这话到底是何何意?」看着哭得没有力气的萧羡妤,赵世卿问道。 她目光空洞地看着前往,好像是在回思过去,又好像是对过往的一种心死。「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她冷笑一声,「我就是柳家的女儿,是柳似卿的孪生姐妹,是他们抛弃了我,是他们改变了我的命运!」 回忆再次将悲痛引了出来,萧羡妤嘶哑着声音怒喊。「我原以为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还没有记忆就被卖到了烟花之地,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吗?没有人把我当作人看,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叹过,可没有怨过,怨又有什么用呢?直到萧显思带我回京!」 」他说我是他失散的女儿,我还真的就信了,我傻啊,其实我不过是他买回来的工具而已。我的生活不但没有因为入京而改变,反而折磨变本加厉,他对我的要求比妈妈还要苛刻,我忍受不了,所以我逃走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提到那段过往,萧羡妤望向赵世卿的眼神突然柔了下来。「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你是第一个,也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人,是第一个不怀目的去照顾我的人……」 」照顾你的不是我,是那农户一家人。」赵世卿道。 萧羡妤无奈哼笑。「你就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吗?」 赵世卿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看一脸凄凉的她并没有开口,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说完。 「那时候,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跑去卫所偷偷看你,我知道我喜欢上你了,而且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你,可当我对你表白心意的时候,你竟然对我说,你不缺丫鬟。呵,我啊,果然是条贱命啊!」萧羡妤冷嘲一声,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凭什么我只能做个丫鬟,我知道你是侯府的少爷,可我连个妾都不配做么?我伤心,也更不甘心!你不是要门当户对么,所以我又跑了回去,为了能够配得上你,我要名正言顺地做上晋国公公府的大小姐!」 「我知道萧显思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想把我送到端王身边,于是我一面隐忍讨好他,一面想办法摆脱命运,只要不让端王喜欢上我就好。可是,可是我还在努力时,你却娶了柳似卿!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也被萧显思送进了端王府,端王竟对我一见钟情。这是什么命运啊!」 这就是你我各自的命运。赵世卿想如是告诉他,可他还是不敢说出口,他不能激怒她,他得听她把话说完。 「我当时想啊,也许你我真的是无缘吧,可能老天也是无力,毕竟你我之间的沟壑太深了,我们的邂逅就是一个意外。我觉得我该放弃了,直到我看见她,太后寿宴那天,我看到了和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柳似卿!」 也许是越说越紧张,萧羡妤站了起来,她手撑着桌子道:「我以为这只是巧合,可我还是好奇,所以在她不小心打翻酒杯,弄湿衣裳去厢房换洗的时候,我跟了去,我竟然发现了她胳膊上和我一模一样的胎记。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跟我有关系,我兴奋,可我更害怕,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赵世卿沉默,垂下了眼眸。 「我害怕我真的和她有关系,我害怕我真的是柳家女儿!可事实我真的就是!我暗中打听柳家,又派人回我的生长的地方去查,我居然真的查到了。三十年前,柳荆山在扬州任知府,而柳似卿就是在那个时间出生的!他们明明诞下了一双女儿,可偏偏对外称只有一个,他们竟然把我抛弃了。不管什么原因,他们真的抛弃了我!」萧羡妤喊道,接着又冷笑一声,「我还在给苍天找理由,它却这么耍我!你说你早就和柳家定了亲,那如果我没有被抛弃呢,你娶定会是谁?如果当初被抛弃的是柳似卿而不是我呢?那成为你妻子的,是不是就是我了呢?」 「所以你恨她?」赵世卿镇定问。 「我不该恨吗?」萧羡妤反问。 赵世卿垂眸,良久,他道:」那你也不该害她,这件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更不是她的错。」 「是,这我知道,我是嫉妒她,可我并没有想害她,毕竟她是我的姐妹。但出于不甘,我还是把真相告诉给她,她知道后很震惊,我以为她会抵触,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抱着我哭了,为父母的所作所为道歉,为了弥补我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她一定要让父母把我认回来。不过我拒绝了,因为我现在是萧显思的女儿,是端王的妾室,一旦真相被揭露,且不说端王会如何惩戒,就是萧显思也不会容下我的,所以我要她帮我保密了。」 「她对你真心,可你最终还是害了她。」赵世卿问。 第56章[04.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真心?一个‘真心’就可以弥补一切痛苦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了。」 萧羡妤阴冷道,「她嫁了我最想嫁的人,我嫉妒她,也许有那么些恨吧,不过看在她真心的份上我克制了。可就在认识她的半年后我才从端王那知道了一件事,原来端王之所以对我一见钟情,竟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像一个他爱而不得的人,你猜到是谁了吧!」 赵世卿当即怔住。他恍惚记起,他和柳氏成亲前好像是听祖父提过一嘴,说是有个亲王中意柳氏,可亲王以有王妃,而柳荆山宁可得罪人也不肯独女为妾,何况她和侯府还有婚约在,当时亲王也没坚持,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端王对她才是真正的一见钟情,几次暗中提议都被柳荆山拒绝了,哪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女儿为妾呢?而那个时候也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端王不敢肆意。爱她之深,求娶不能,所以当我出现时他被震撼了,当即将我留了下来。」说着,萧羡妤无奈哼笑了声,「我甚至怀疑,扬州美女尽是,萧嵩之所以选中我,也许就是因为知晓了端王的深情,所以找了一个柳似卿的替代。只可惜啊,他没想到他找到的竟是另一个‘柳似卿’!」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突然问了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折磨,我流落烟花之地,受尽冷言慢待,世态炎凉我体会个边;可她呢?却被捧在手心里,父母疼爱得宁可得罪亲王也不肯委屈她丝毫。这也就罢了,凭什么我的命运还要和她替换!她嫁给了我最爱的人,我却因为替她留在端王身边,整日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凭什么!若是到此刻我还不恨她,那我还是个正常人吗!我恨她,她不仅仅夺走了我的幸福,而我的不幸更是因她而起!我恨她恨到了骨头了!我更恨她惺惺作态,那副假模假样的慈悲!」 萧羡妤激动道,可赵世卿依旧平静,他问:「所以呢?」 「所以,我要把我经受的痛快让她也尝尝,我得不到的我也不会让她得到!」萧羡妤的眼中戾气满满,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端王不是喜欢她呢?那我就满足他!我把她偷偷带到了端王府,把她灌醉了,然后又打扮成我的模样送进了我的卧室,再之后……」 萧羡妤哼笑一声,说不清那是得意,冷漠还是恨。可此刻的赵世卿却僵住了,不由得屏住了气息,紧张地盯着她。 原来这才是真相。 在得知柳氏是孕身嫁给自己时,赵世卿无比愤怒。愤的是她的欺骗,怒的是她既然已有情郎为何不肯直说,若是如此,他成全他们就是,定亲,解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可她偏偏就走了这步,骗了他,更误了自己。 怨归怨,赵世卿不是不通情达理,既然两人无心在一起,何必勉强。赵世卿也曾提议过,若是她实在喜欢情郎,他便同她和离,她再嫁也可,这样不仅对彼此,对孩子也好。可柳氏当即否决了,不仅否决,任赵世卿如何询问她,她都不肯多说一句,除了流泪求他留下她也留下这孩子,便无他言。 如是,赵世卿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却不肯敞开心扉,偏就要这么折磨彼此。 赵世卿想,她是为了护她的情郎吗?毕竟柳荆山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何况此事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以及柳家的声誉必然受损,怕是会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话,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若她真的是这么想,那真真是太可耻了。 所以,这也是赵世卿不能原谅她的原因,虽然他隐忍着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留下她,也留下孩子,但他没办法接受她。 赵世卿怀着这恨意过了一年多,直到柳氏离世,她才在临终前告诉了他那孩子是谁的…… 如是,他理解了她为何噤口不提孩子的事,端王是未来的储君,那么这孩子就是皇子。她不想这个孩子被卷进尔虞我诈的夺权之争里,更让人惊怕的是,可能还没待他被卷进去,就已经成为了夺权的牺牲品。柳氏不想如此,她只想她的儿子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她也不是一定想占有什么,她只是太喜欢侯府的每一个人,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成为赵世卿一样的君子。 虽有些自私,可多少也能理解为母者的心情,何况还是一个垂死之人。到那刻,赵世卿依旧没语一句,却也没那么恨了。 当初以为她是和端王两情相悦,可如今再看,她也是受害者啊。而制造这一切的都是面前这个女人,更让人无语的是,萧羡妤所做的这一切,竟是打着为了他的理由…… 「既然你得逞了,为何还要害死她?」他问。 「因为她嫁给了你。」萧羡妤平静道,「她毁了身子又怀了孩子,可居然还要嫁给你。她就应该是没人的要的,可她还能做你的妻子,凭什么,凭什么老天总是眷顾她!我不甘心!」 「她经历的苦未必比你少。」 「呵!」萧羡妤冷笑,「你在可怜她吗?她如此欺骗你,你居然还可怜她!」 跟她没法说通了。赵世卿无奈叹了声,立在那久久不语,萧羡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知道了,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 「少爷,你带我走吧!」 赵世卿抬眸愣住,满眼的惊诧,一张清冷的脸凝住了般。接着,他冷笑了声,像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无奈摇头。 这可不就是个笑话么!萧羡妤也知道,他一个堂堂的侯爷怎么可能和她私奔,出于情意,可能他是做不到,这天下还能有人比他更理智吗?但就是因为理智,所以这若是个交易呢…… 「带我走!」她重复。赵世卿凉薄的唇角勾了勾,可还没说出话来,她接着道了句,「不然你守了十几年的秘密便受不住了。」 眼看着赵世卿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她扬唇道:「赵子颛可是皇子,你说若是皇帝知道了,他会如何想。你不用瞪着我,没人比我更清楚皇帝对柳似卿的感情了,世人都以为他是宠着我,只有我知道他宠的到底是谁,我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包括我儿陈佑祯。柳似卿的儿子,才应该是皇帝最宠爱的那个。」 赵世卿脸色都变了,冷得发青,阴得可怕。然却威胁不了萧羡妤半分,她继续洋洋道,「不管柳似卿还是赵子颛,那都是皇帝的心头肉,若是他知道昌平侯府私下养了他那么多年,一声不吭,且还想继续隐瞒下去,你想过侯府会是什么下场!柳似卿可是死在你怀里的,一个皇子,可是叫了你十几年的父亲!」 「我问你个问题。」赵世卿突然开口了,不过话却出乎意料,「你将柳氏带进端王府的那日,她醉了,皇帝呢?」 萧羡妤愣住,回忆那日。当时她怕事不成,自然也给皇帝劝了些酒。「醉,醉了吧……这又有何关系!」 「皇帝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萧羡妤惊慌问。 赵世卿深吸口气垂下了眼眸。他目光正搭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他看着那青玉的麒麟带头,脑袋里浮现的是一双白皙柔软的手,那双小手就在他腰间轻抚,摆正了腰带,扣上了带头。 本来她还扣不上,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急得小鼻子都冒了汗,像花瓣上露珠,娇嫩无比,看得人心直痒痒,以致他就那么低头微笑,温柔地盯着她。 可她不乐意了,怨怨地看着他,娇嗔了句。他这才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摆弄着腰带,耐心地教她。 「会了吗?」他摸着她的头问。 她仰头,眨着那片星空回笑。「会了。」她婉转道,接着猝不及防地踮起了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他太高了,她根本没亲到,只是一股轻弱的气息扑了过来。可就是这股气息,有如电流般窜进了身体里,直击心脏,他心漏跳了一拍,接着胸口莫名膨胀,燥热得很,他知道那是他对她的欲.望……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仅仅是嗅到她的味道都可以让他乱了阵脚,心有灵犀,彼此相通…… 「即使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可人还是能够分辨出哪一个是真心喜欢的那个。」赵世卿淡然道,「皇帝用情之深,他会分不清那到底是谁吗?何况是肌肤相亲。」 萧羡妤倒吸了口气。「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赵世卿都不想再跟她纠缠了。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于是淡定道:「你可以同他去说,但你也要想想你的后果,萧羡妤,你不仅仅只有你自己,你还有陈佑祯,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对他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第57章[04.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话把萧羡妤说愣了。若说这世上除了赵世卿她还在乎谁,那就只有儿子陈佑祯了。血脉这个东西,就算再抵触,可还是跨越不过去,他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她身上的肉啊。 最后的赌注没有用了,她慌了,眼神无措地乱扫,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步冲上前抓住了赵世卿。「我可以帮你,你不是想要扳倒萧显思吗?我知道他谋反的计划,还有他通敌的证据我都有,只要你肯带我离开,我全都告诉给你!只要你不伤我儿。」 赵世卿缓缓摇头。「不需要。」 萧羡妤急迫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他的罪证,但那些根本不足以将他治罪,他完全可以推脱掉,他的心思要比你想象得还要可怕。」 赵世卿还是摇头。 萧羡妤彻底急了。「赵世卿!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想要的我都有了。」赵世卿退了两步冷静道,「况且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答应你。」 「因为容画吗?」她逼问,见赵世卿面无表情,再不看她一眼,她疯了似的喊道,「她究竟哪里好?你看中了她什么?年轻吗?」说着,她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你是因为她像我才娶的她,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啊……我知道我没她年轻,可我才是你当初救的那个姑娘啊,我才是啊,她根本不是我啊……」 「你说反了。」赵世卿冷漠地看着她,「你不是她。」说罢,赵世卿当即转身,连个犹豫都没有大步离开。 他动作干脆利落,萧羡妤没反应过来,待她扑上去的时候,人已经迈出了大门…… 离开般若寺,赵世卿直接去都察院见汤应昀了。皇帝只给他十日的时间,如今只剩五天了,他必须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二人聊了许久,眼看日头偏西,赵世卿才从都察院离开。然一出门便撞上了也同样刚刚出门的柳荆山。 二人对立,一个镇定,一个面带恼色。 「哼!」柳荆山哼了一声,扭头又往回走,却听赵世卿唤了声,「岳父大人且慢。」 柳荆山才不听,继续朝里走,汤应昀无奈只得迈着老腿跟上去拉住了他。 「赵世卿感谢柳大人相助。」 柳荆山顿脚转身。「我帮你什么了?」 「长安侯逼府那日……」 「哼!用不着!我是见不得我孙儿受欺负,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柳荆山嗤鼻道。 提到赵子颛,思绪再次勾起,赵世卿想到了萧羡妤的话,他抿唇犹豫着,良久问了句:「岳父大人,我可否再问您一次,您果真只有一个女儿吗?」 柳荆山愣住,惊讶过后,满眼的厌恶反驳道:「怎么?你是嫌我失去一个女儿还不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柳荆山呵道,「我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女儿柳似卿!一个!」 平日里的冷面判官,虽脾气大了些,可他很少表露出激烈的一面,除了提到他逝去的女儿。这是他的痛,也是唯一的痛。柳荆山这口气发了出去,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脸色戚戚,叹息哀哀。「我若是还能有个女儿,如今也不该是今日这般吧。生命没了延续,这人在世上还有何意义呢。」 他红着眼说出这话,看得汤应昀直心酸,拍着他胳膊安慰道:「怎么就没有延续了,你还有子颛啊,他是似卿的儿子,不也是你血脉的延续么。」 一提到外孙,柳荆山瘪了瘪嘴,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他点了点头,「我啊,只有子颛了。」 「我知道你的孤单,我理解啊。」汤应昀继续劝道,「都知道我长子非亲生,但谁也不知他是如何来的。我原有个儿子,他十岁便溺水身亡,那时候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的心啊都被掏空了。可这事最伤心的到底还是为母者,我夫人病了整整一年。后来为了让她好起来,我只得从族亲那寻了个和长子相像的孩子养在家里,也就是现在的长子。有那孩子陪伴,就好似长子还在,我夫人也渐渐缓了过来,后来又陆续生了次子和三子。」 「我明白,我何尝没想过呢,若是有个能代替似卿的人,哪怕只是安抚安抚夫人也好啊……可是,根本就没有!」 「谁说没有啊!」汤应昀突然道了句,扯了扯柳荆山的衣袖,看向赵世卿。 柳荆山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皱眉疑惑。 「这不就是现成的!」汤应昀提点,「昌平侯夫人啊!」 这话一出,柳荆山当即愣住,看着赵世卿发起呆来。 老汤说的是容画。这柳荆山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像。 第一次见面时,老汤就觉得惊讶,她和已逝的女儿却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纯粹的眼睛。不过她比女儿更精致娇小些。即便是在同样的年纪,她好像也比女儿显得更小,像个孩子。 世上有几分像似的人总有很多,柳荆山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平安侯逼府,赵世卿阵亡的消息传来时,他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她就那么坚定地守在侯府门前,弱小的身子明显在抖,可她决绝凌厉的眼神却让人望而生畏,连他一个老人被震住,不由得心颤。这个眼神,这个神情,柳荆山在自家女儿身上也见过。曾经他因被诬陷而入狱,女儿就是带着这般坚毅的眼神站在顺天府门前为父伸冤—— 她和女儿,看似娇弱,可都有一颗坚韧的心;可看似倔强,却又柔情似水。世人都道赵世卿娶了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可偏偏的,他这个前岳父却独独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心喜欢他,因为她看赵世卿的眼神,竟然和自己那个痴情的女儿一模一样。 若不是因为女儿的死让他耿耿于怀,不能释然,他一定会喜欢上那个姑娘的,她就是女儿的化身啊…… 柳荆山越想越是心酸,酸上眉梢,眼眶红得发烫。 汤应昀瞧出来了,相处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他会不了解他么。「你看,你女儿原本就是赵世卿的夫人,如今他现任夫人长得又像极了似卿,那你就把她当做女儿就好了。女儿还在,你最喜欢的女婿还是你的女婿……」 「你闭嘴!」汤应昀话还没说完,柳荆山便大喊了一声,吓得汤应昀一个激灵。「你个老不修的!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女儿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就是他害死的!可怜我女儿小小年纪,黄泉孤寂,可他呢?还在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我不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居然还让我认他的妻子当女儿,她已经抢走了我儿女的夫君了,难道还要让她父母的爱也给了别人吗!」 这话说得,还真把汤应昀给说懵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老荆你不能总是这么钻牛角尖啊,你这……」 「别跟我说了!」柳荆山恼羞成怒地挥了挥衣袖,转身迈进了大理寺。 第58章[04.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越走越远,汤应昀无奈地叹了声,对赵世卿劝慰道:「你老岳父的脾气你也清楚,他啊,就是口是心非。他都跟我叨咕多少次,说你夫人长得像他女儿,你都不知道,他还偷偷去看过她呢!」 赵世卿眉梢不仅一挑,汤应昀肯定地点了点头。「这话说出来是不好听,一个老东西去看个小姑娘,但是你理解他的心情吧。」 「我理解。」赵世卿淡笑应,「不过汤大人,我还想问您个问题,柳家真的就只有一个女儿吗?」 「诶!」汤应昀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儿是怎么了,就非得问这个问题呢?」 赵世卿没回答,依旧看着他等着答案。汤应昀皱眉想想,摇了摇头,「我们同科又同乡,认识几十年了,据我所知,他真的就那一个女儿。」说罢,他好奇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世卿什么都没说,淡然笑笑,便告辞离开了。 他先去了趟谭默那才回府的,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先去给老侯爷请了安,把今日和汤应昀商议的事统统告之,爷孙二人聊了许久,待他再回渊渟院时,天已经黑透,侯府的灯都已经掌起来了。 春季虽转暖,可夜里还是有那么点凉,容画就坐在渊渟院的垂花门里,等着赵世卿回来。 「阿嚏!」 可能是被风吹凉了,容画打了个喷嚏,不重,可这声音足以在寂静的夜晚传到刚刚回来的赵世卿耳朵里。 乍然听到声音他顿了一下,接着迈开长腿,三两步就奔到了二门处。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着坐在杌凳上的妻子,赵世卿问了句。见她起身,他一把敞开自己的外衫,将她裹在了怀里。 容画没躲,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仰头望着她道:「我在等你啊。」说完她笑了,天上的星空都映在了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干净得让人不忍错目。 赵世卿的目光在她两眼之间扫着,眉心笼起了疼惜,他用下巴垫了点她的额头,凉冰冰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等了多久了。「你也不怕侵寒,是要让我担心吗?」 容画心情好似特别的好,她眯起笑眼道了句,「是啊。」 「嗯?」赵世卿扬了扬头,纳罕看着面前这个表情调皮的小姑娘,突然笑了。「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被一言戳中,容画脸竟红了,她掩饰地低了低头,娇语道:「我就是想早点见到你,哪怕只早一步也好……」 如同火舌舔过,赵世卿饱经风霜的心突然被暖了一下,满足感充盈于胸,他捏着她小下巴抬起了她的头。视线在从她两眼间沿着小鼻子向下,最后落在她水润的红唇上,久久不措,直到他的薄唇也落了下来…… 起初还温柔缠绵,可随着他隐忍地哼了声,这吻如暴风骤雨一般,容画整个人都被他圈住,抵在了墙上。 「画儿,画儿……」他一边问一边喃喃着,像呼唤又像自语,好像只有说出这两个字他心才能被安抚一般…… 太久没有亲密过了,容画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连意识都淡薄了。可就在她感觉他热的发烫时,小.腹突然被坚.硬抵住,她登时清醒了。 「侯,侯爷……」她双唇艰难地逃离,他锲而不舍地追着。「这,不行……」 「行!」他执拗地回了声,带着罕见的孩子气。 她惊呆了,推了他一下,嗔道:「我快喘不过气了!」 赵世卿登时回过神来,苦笑不得地闭上了眼,狭长的眼线弯出温柔的弧度,好看得不得了。「对不起,我没控制住。」遇到她,他何时控制得住过。 容画羞着脸拉了拉他的衣角,看了看周围。 赵世卿也意识到,身边下人们窘得都没眼看了,躲不是,不躲还不是,只能不尴不尬,把自己当做木头人一般地垂目站着。 他明白了,勾唇佻笑,一个打横将妻子抱了起来,大步朝房里去了。 赵世卿抱着她,一进稍间便坐在了罗汉床上,他把她放在自己的双腿上,手开始在她腰间的衣襟里作乱起来。容画一面攥着他的手腕不叫他动,一面还得躲着他越来越涨的欲.望。 「侯爷,不行……」她怯声娇语。 赵世卿真的有点没耐心了,问道:「怎还不行?」 听着他微扬的语调撒娇似的,容画「噗」地笑了,默默握着他修长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你把它忘了吗?」 不知怎么,赵世卿脑袋里突然想起了他佯做阵亡,夜里偷偷回来那日,那日她就是因为它,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成过一次。「我怎么可能忘了!」 这语气,可颇有点吃醋的意思呢!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清冷如神,一脸严肃的人也这么可爱了呢? 「和它你也要计较吗?」 赵世卿笑了,无奈道:「我也不想啊,可我想你啊。」说着,他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吻着吻着,再次含住了她的唇。情还在动,欲.望还在涨,可他却默默地抱坐在自己腿上的她远离自己的腹部,朝着膝盖挪去。 容画察觉,知道他忍得厉害,突然有那么些心疼,于是也不管那么许多,揽着他脖子再次靠近他,主动迎了上去。 这一迎,他彻底绷不住了,起身抱着娇妻去了床里…… 两人亲昵毕,容画一面替赵世卿挽发,一面吩咐青溪把准备好的饭送来。担心他晚上没吃东西,她特地让人时刻备着。 青溪应声去了,赵世卿握住头顶上妻子的手将她拉进了怀里。怕伤了孩子,方才他是在她帮忙下结束的,这会儿刚平息好像又热了。容画想躲,他却笑着摸起她微隆的小.腹。「放心,我哪舍得伤你和它。」 容画抿唇笑笑,可没多久,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淡去,她目光对视他,问道:「你今日,到底去看谁了?」 容画望着赵世卿问,从眼神里他看得出来,她想知道答案。 第59章[04.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世卿的眼神暗了一瞬,他握起容画的小手在掌心把玩,摩挲着,如同他思考时喜欢摩挲的那块玉。 容画也不声不响,默默地看着他。 「我去见萧羡妤了。」 他话刚一出口,容画怔住,赵世卿感觉到自己掌心里的手微微颤了颤。「画儿,怎么了?」 「没什么。」容画笑笑,「萧羡妤就是萧美人吗?你们……认识,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是美人,你能随便见她……可是你为什么要见她……」 笑容僵在她脸上,微张的樱唇有点抖,她话也越发地语无伦次了。 「我们认识。」赵世卿轻声道。 容画刚刚还开合的唇抖了一下,定格在了那。「……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早。」 「有多早?」 「早在……和柳氏成亲前。」 容画彻底不想说什么了,脸色越来越差,她盯着自己还被握住的手,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萧美人她喜欢你吧。」 赵世卿终于明白她为何反应如此大了,瞧着她紧张的小模样突然笑了,颠了颠怀里的小姑娘,挑声道:「画儿啊,你想什么呢!」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她连哭心都有了。 其实很早的时候,从她第一次见到萧美人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什么。以她的直觉,赵世卿和萧羡妤之间一定有什么,不然萧羡妤在发现自己长得像她时,何以会说出「有意思」这几个字。 她长得像柳氏这她明白,她也一直以为赵世卿是因为这才娶的自己。可后来二人敞开心扉,她明白了他对柳氏根本没有感情,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她。 可没有柳氏不等于没有别人啊,想到萧羡妤那妩媚惊艳的模样,容画心里就难过得要命。如果他心里一定要有个人,那她宁可是已故的柳氏。 容画急得眼泪都快留下来,她委屈极了,委屈得有点「恨」面前这个男人。可她又明白,爱之深,恨之切啊。 如果她不爱他,她什么都不在乎,别说他心里有谁,就是有几个人她也无所谓。可是—— 她爱上他了啊!她不想把他给任何人,她就是自私,极度自私,就算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可她不甘心给谁当替身。她是容画,这相貌是父母给的,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谁的延续更不是谁的替身,她就是她自己…… 心里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好不舒服啊。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情绪化,她明明就是个镇定的人啊,可这心就是宁静不下来。她想发脾气,特别想发脾气,控住不住地想发脾气! 「画儿?」眼看着妻子的小脸都拧在里一起,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赵世卿轻声问了句。 这一问可惹了祸,容画竟哇地一声哭了,真的哭了,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落,大声地哭了起来。 赵世卿傻眼了,赶忙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哄着,把她紧紧地拦在怀里,让她小脸贴着自己的胸口。 「画儿,画儿,你怎么了?哭什么啊。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有我在呢,夫君陪着你呢……」 讨厌死了!容画想跟他喊,干嘛到这个时候还这么温柔,她越是温柔她越是舍不得,越是舍不得心里越难受。 因为和赵世卿的年龄差距大,她总想为了他自己应该稳重些,不要总是孩子气,可这一次她是真的控制不住了。 「侯爷,你还喜欢我吗?」她啜泣道。 赵世卿哭笑不得。「这是哪来的话,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只有你啊。」 「你骗人!」容画哽咽着,话不连句,「你明明因为我相貌才喜欢我。」 看着小妻子如此灵魂拷问,赵世卿终于忍不住了,竟朗声笑了出来。「你要是这么说也对,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想来可能真的是因为你长得太美了。」说着,他点了点他泪痕斑驳的小脸,「我家画儿美似仙女,这京城再找不到第二人,不,这世上也找不到第二了。」 要不是因为心里这点别扭,容画可能会被他逗笑了。可她不想笑,摇着头道:「你瞎说,你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原来她是想说这个,赵世卿无奈叹了声。「小东西啊,咱们不是说过了,我对柳氏什么感情都没有……」 「不是柳氏。」容画抹了把泪道,「是她,是萧美人……」 赵世卿愣住,她终于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了,他微诧问:「你为何怎么说啊?」 「我就是知道,从我们见面的第一次我就察觉了,她和你关系肯定不一般……我还从萧嵩那听到过,说她帮过你……你们这么熟,又,又门当户对……你还能私下里去看她……她第一次见道我的时候,她也很惊讶,为何惊讶,一定是因为她没想到你会娶一个那么像她的人……」容画越想思路越清晰,感觉故事从来没有如此合理过,她继续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喜欢彼此,可她却成为了圣上的美人,而你也娶了柳氏,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你才娶了和她想象的我……」 对,就是这样的,一开始她也是这么猜测的,只是没有那么肯定罢了。 赵世卿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他拍着她头问道:「你这小脑袋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啊?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啊。我家画儿真厉害,都能写话本了。」说着,他笑着捏着捏她气鼓鼓的小脸。 容画推开了他手。「我说得对不对?」 「对什么呀对!」他蹙眉笑嗔,「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现在怎么就糊涂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啊!」 当然不像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容画气他,也更气自己,气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只要涉及到他的事情,她都淡定不下来,心里乱糟糟的,焦虑不安。 「都是因为你啊!」 容画大喊了一声,把两股气都撒了出来,任他如何哄也不成。 第60章[04.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明白,人的情绪不是一早一夕产生的,尤其是容画这种性子偏冷静的姑娘。她爆发,是因为她压抑不住了。这些日子她经历得太多了,如果她嫁的不是自己,她过得一定是安安稳稳的日子,这些日子经历的任何一件事在她安稳的一生中可能都不会出现。 她才十六岁,不管她和母亲的关系如何,在没遇到他的前十五年里,她日子过得平淡安稳,可遇到他之后,她经历了太多连沈氏那个年纪都很难面对的困顿劫难。 生活压着她的脾气,不等于她没有脾气。对赵世卿而言,他喜欢这样的妻子,有气可以出,有怨可以道,有爱可以表达,哪怕用相反的方式,只要她能表达出来。 这不也是一种爱的表达吗?她把她的担心统统道了出来,她是因为在乎所以才难过啊。 无论多高傲的人,从爱上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卑微的那个。 他是,她也是。 什么是卑微,就是对安全感的缺乏。 他理解她,很理解。他也想让她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还有见到萧美人后一直存留在心里的疑虑和忧心统统发泄出来。他想任她哭,可眼下这情况不行,她怀着身孕,再哭下去怕她自己身子也要承受不住了。 「画儿,画儿,我喜欢的只有你,和萧羡妤无关。」 赵世卿温柔哄着,可她还是止不住,他没办法,捧起她的小脸狠狠地吻了下去,把她呜咽声吞了下去。 容画吓了一跳,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想去推他,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她哭得都快没力气了。一丝坚定从她眼中闪过,她趁他舌辗转侵入之时咬了一口。 赵世卿嘶地一声退了出来,眉间蹙起,眼中颇是惊讶和……疼。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容画慌了,赶紧捧着他脸道:「咬疼了?」 「疼。」他皱眉道。 她不好意思了,怨怨道:「谁叫你那么用力的……」 闻言,赵世卿突然笑了,脸又凑了过来。「那我这回轻点。」说着,他又要亲,眼看唇都快贴上她了,她忙推了他一把,没忍住,破涕而笑。 「你真的不是因为她娶的我?」容画仰头看着他,认真道。 他也用同样认真的表情回道:「真的不是,在遇到你之前,这里……」他指指心脏的地方,「从来没动过。」 容画笑了,可不多时小眉头又皱了起来,连脸颊都红了。「真丢人!」 赵世卿不明白,「嗯?」了一声。 她捂着脸悔道:「刚刚真丢人,怎么就哭了呢,我没想哭的。」她解释着,「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哭的!」 「我知道。」赵世卿揽着她,「怪我,我应该早点跟你把话说清的,我是认识萧羡妤,因为我救过她……」说着,赵世卿把曾经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包括今日两人的对话。只是因为不想让她背负太多的秘密和压力,他并没有告诉她关于萧羡妤身世和柳氏的事。 「……她确实对我有倾慕之情,但我对她是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是啊,容画应该了解他啊。他若心所有属,怎么可能还会娶她人。这不也正是自己庆幸的事,因为她那颗心在自己这里。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容画低头道歉。「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不会在孩子气了。」 赵世卿摇了摇头,目光温柔似水,眼里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不呀,我喜欢你这样。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必非要克制自己表现得那么成熟,你现在在昌平侯府,不是在容家了。」从容画走进他生活那刻起,他就意识到了,夫妻所谓的相敬如宾都是胡说,相爱的两人为何不能尽情地表达爱意呢,人生那么短,不吵不闹,不表达,那这一辈子就遗憾地过去了。「你放心,有我在,你想怎么发脾气都无所谓,谁都不会多说一句,只是你别气坏了身子。」 容画被他逗笑了。「我哪有那么多的气!我只是舍不得你……」她羞得小声嘟囔,好似怕他再拿这话逗她,她赶紧转了话题问了句:「挟持我的真的是萧美人吗?」 赵世卿思虑,手在她肩头抚了抚,道:「她没否认,但我觉得不会是她。如果是她,那么她的动机只可能是一个,就是……」 他话没说出来,容画接道:「是你吧?她的动机就是要我远离你,你不是说当初刺杀的也是我吗?」 「可我觉得她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她是执着,但不是个冲动不理智的人,她在皇帝身边这么久都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可唯独这些日子。」 「自从我嫁给你之后?」容画手摸着唇角想想,「也不对,应该说是自从你从辽东回来以后,只是那个时候你娶了我,所以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你娶我……」 赵世卿点头。「你想,她若是真的不想你在我身边,不至于还要送到萧嵩身边。我了解她和萧嵩的感情,她害谁也不会害萧嵩的,她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可在萧嵩全然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你送到他那里,这目的很明显,他是要挑起萧氏和昌平侯府的矛盾。」 可不就是这样么。若是瞧着自己碍眼,萧美人大可让自己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但却把自己送到了萧嵩那里。「那会是谁做的呢?晋国公?好像不大可能,他怕我影响萧嵩一心想要我死,怎么可能还把我送到萧嵩身边。」 「所以做这事的只有一个人。」赵世卿沉声道,「而且不管今日或往昔,萧羡妤所作的一切,其实为的也都是这个人,并不是我……」 容画好不惊愕,抓住了他袖口问:「到底是谁?」 「她唯一的儿子,陈佑祯。」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妻镇宅》卷一 作者:初醒 02、《吾妻镇宅》卷二 作者:初醒 03、《吾妻镇宅》卷三 作者:初醒 04、《吾妻镇宅》卷四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