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镇宅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萧羡妤回宫的时候宫门都要关了,她忐忑地往寝宫去,然还未到便觉得不对,宫灯明亮,整个寝宫映得宛如白昼。她登时明白了,皇帝来了。 果不其然,刚进了寝宫大门,小宫女匆匆跑了来,通告皇帝已经等了她半个时辰了,不过好在三皇子也在,二人一直在下棋。 萧羡妤闻言惊愕。儿子居然也来了? 她下意识便要去整发髻,可手刚抬起来又顿住,直接放了下来,深吸了口气便进去了。 明室里,皇帝和陈佑祯静悄悄地,都盯着棋盘沉思,父子俩表情像极了。 见他们如此入神,萧羡妤想转身去吩咐宫女准备果盘来,怎知才一转身便听到房里传来低沉的一声:「你回来了?」 这声音冷冰冰的,与其说是询问,到不若说是质问。萧羡妤心里一抖,面上也没掩饰,单手抚着门颤了一颤。这一颤,恍若雨打娇花,竟让人好生生怜,皇帝斜睨着她,直到她低头缓缓迈进来给他拜礼。 陈佑祯也起身给母亲请安,三人两站一坐,围成了个三角形。 「怎么这么晚才回啊。」皇帝放下手里的棋子问。 萧羡妤没急着回答,而是抽了抽鼻子头低得更深了。「妾身让陛下久等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她略微不整的鬓发,连裙摆都多出了些褶皱,更不要提她手中捏皱了的帕子,想来都是擦泪擦的吧。他从榻上挪了下来,缓声道:「我没怪你,我是担心你。你是宫中贵人,出去久了不和规矩不说,若是遇到图谋不轨之人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面前的美人不但没抬头,反倒颤着肩膀哽咽起来。 皇帝皱眉不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 话是关切,可她听得出他警觉的语气,她太了解他了,这天下最多疑的不是萧显思,而是当今的圣上。「今日本是去拜佛听经,顺便祭拜母亲,可入塔楼时竟发现母亲的长明灯险些燃灭,我心受了一惊,接着便想起和母亲在江南的往昔,想我二人曾相依为命,现在我因皇帝恩赐,成为全天下最幸运的女人,可我母亲却没看到……」 「母妃这是思念外祖母了?」陈佑祯问道。 萧羡妤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陈佑祯上前,搀扶着母亲给她抹了抹泪。「母亲别伤心,外祖母知道你今日这般,九泉之下也会为你高兴的。你不要再伤神了,不然祖母不会安心的。而且你还有我们啊,父皇今日担心你好久,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闻言,萧羡妤楚楚望向皇帝,娇声哽咽道:「陛下,我……」 「好了。」皇帝轻声劝道,「我知道你思念母亲,人之常情,可不能因为这累坏了身子。」说着,他从榻上下来,站在萧羡妤面前,拍了拍她的小脸,道了句「你好生休息吧!」便甩开袍裾离开了。 众人退安,直到皇帝带着一行人彻底远去了,萧羡妤才算松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小宫女见此赶紧来搀扶,可却被陈佑祯拦住了,遣她们都出去了,房里只留他们母子二人。 他淡定上前,一手搀着萧羡妤起身,一面阴测测地问了句:「母亲,你今日拜的到底是外祖母,还是另有其人啊?」 萧羡妤僵住,一把攥紧了儿子的手,仰头紧紧地盯着他。 那眼神,是陈佑祯从没见过的…… 皇帝没去任何妃嫔寝宫,而是直接去了太极殿。他在殿门口转了转,独自一人拐进了暖房里。然不过顷刻间,一个人影也闪了过去,恍若透明一般,侍卫们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陛下!」那人跪地而拜。 皇帝透过暖阁窗格看着外面的圆月,还有几日便要圆了,就差那么一点。 「你跟进去了?」 「是。」 「都看见了?」 「看见了。」 「都听到了?」 那人顿了一瞬,应:「听到了……」 「你说我见了谁,我见谁你心里不清楚吗!」萧羡妤拉着儿子问道。 被她凌厉的眼神看得有点慌,本来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陈佑祯乱了阵脚,退后一步道,「知道,那又如何。」 「那你还来问我!」 这,这怎么就成了她质问自己了?明明是她偷偷摸摸去见的赵世卿好不好,怎么心虚的倒成了自己了。陈佑祯觉得不对,他挺直了腰杆面对母亲,一张稚嫩的小脸却带着不应龄的傲慢和鄙夷。 这么一看,他倒是更像极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 「母亲,你私自出宫,见了不该见的男人,你还有理了是吧?」他指着母亲质问,面目狰狞得不像个孩子。 「对,我没理,我何尝有过理!」萧羡妤独自站了起来,瞪着儿子道,「我见他,你说我为什么见他,我还不是为了你!」 她没等陈佑祯反应过来,继续道:「我这辈子,不是被人把持着,就是被人牵绊着,我何尝为过我自己!」 「母亲你这话就不是。」陈佑祯不服气地哼了声,「别人不清楚我可知道,自小在你身边,只要提到赵世卿你的神情都会不一样,我早就觉得你们之间不正常了。你为了他还真算是费尽心思,明明知道外祖父同他不和,可你还是暗中帮他。远的不说,上次入宫,小舅舅拦住靖王的马车,你就是故意要放他们进去的吧,因为你知道赵世卿就在那上面! 好啊,好啊,如今赵世卿都成了侯爷了,你满意了?我就怀疑了,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要这么帮他!他成了侯爷跟你有一点关系吗?就算他成了侯爷,那侯夫人也是容画,不是你!」 「啊,我知道了,你们今日相见,就是想商议怎么双宿双飞吧!你想跟他一起离开?哼,瞧您哭的模样,想必是被拒绝了吧。」陈佑祯讽刺地笑了,阴郁而冷漠。「母亲你太不切实际了!」 「我是不切实际,我是喜欢赵世卿,而且我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面对儿子的冷言冷语,萧羡妤不慌,镇定道,「和他在一起是我这一生的梦,但也仅仅是梦。」 第2章 她目光扫向儿子,目光锐利。「出宫前我就知道他为何想见我,若不是你绑架了容画,他怎么会找到我头上!」 到底是孩子,听母亲戳穿了自己的计谋,陈佑祯眼神有一丝慌乱。「我,我也是为了舅舅。」 萧羡妤摆了摆手。「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我是你母亲,你的目的我会不清楚?你从来为的就只有你自己。你是想挑起晋国公府和昌平侯府的矛盾!」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有错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赵世卿和二哥入宫了,一旦他从宫里走出来,那就意味着昌平侯府翻身了。不能让他们翻身,不然二哥就真的赢了!我不能看着外祖父还无动于衷,既然他不愿意动手我就帮他推一把!」 「祯儿啊,你就这么想赢吗?」 「这不是废话么!」陈佑祯不能理解道,「赌注是什么?是整个人天下,是九五之尊,不想赢的才是傻子!母亲,我是皇帝的儿子,也许你不觉得什么,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多么大的幸运,皇帝就两个儿子,如果我再不成功,那我就对不起老天给我的机会!」 萧羡妤看着儿子惊住了。同样的话,她曾听过,十五年前,还是端王的皇帝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血缘遗传真的是可怕,她发现两人越来越像了,即便她想如何避免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萧羡妤阵阵发冷,她怕啊,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她是亲眼看着端王怎么爬上皇位的,他私下里做了多少冷酷无情的事她全都知道。在他那里,什么道义亲情爱情,统统都是他爬向顶峰的牺牲品。 不要说父母亲情,他爱慕柳似卿,爱到极致,可为了维持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形象,他硬是忍下了。所以说,这人太可怕了。在他心里,他只有他自己。 可萧羡妤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也是这般。为了让他学会慈悲,她从小把儿子养在身边,任太后要都没要去,寸步不离,直到他被封王建府。可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她做讨厌的人。 萧羡妤无奈啊,怎么可能不像呢。就算生活在自己身边,那也是他父亲,也是他耳濡目染的对象啊,根本躲不掉的!她突然想到了当初见到柳似卿时,柳似卿和她说过的话。 她问她为何明知道自己有孕了,还要嫁给赵世卿,明知道赵世卿不不待见她,为何还要留这个孩子在他身边。 柳似卿的答案很简单:我想他成为赵世卿那样的人。 除了爱慕赵世卿,这便是她留在他身边最大的原因了吧。而赵世卿也满足了她这个愿望,把赵子颛培养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逼府那日的事萧羡妤都听说了,想到十二岁的赵子颛站在平安侯面前,不惧威势,拼力护住侯府和父亲的经历就让人心头一震。这就是差距啊,萧羡妤算彻底理解柳似卿的用心良苦了。 可是—— 赵子颛再好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而对陈佑祯再失望他也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皇位你是一定要坐吗?」萧羡妤问道。 陈佑祯给了母亲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好,那你就一切都听我的。」萧羡妤镇定道,「从现在开始,不许轻举妄动,一切都听你外祖父和舅舅的。」 「我听啊,我什么时候不听过。可是你看看他们,他们越来越被动!而且我知道赵世卿手里有他们通敌的把柄,若是别揭发,晋国公府就完了!晋国公府一完,我就彻底毁了!我处处不如二哥,你让我拿什么去跟他争!」 「靖王本性柔弱,皇帝也并不待见他,他不足为惧。」萧羡妤突然道了句。 陈佑祯好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不足为惧?那你说我应该惧谁?他可是除我之外父皇唯一的儿子!」 萧羡妤没看他,定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语。 「母妃!」 「别吵了,你若还想坐上这个位置就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你不害我?你差点没害死我。」陈佑祯不满道,「你整日里想着的是我吗,你想着的都是赵世卿!母妃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我才是你的依靠,是你的亲人,我若是毁了你能有好结果吗?到时候你以为赵世卿会管你,他巴不得你不存在,看你碍眼!」 「你住口!」萧羡妤怒了。每每提到赵世卿她还是难以控制,不过她这次稍稍稳了稳,淡定道,「是,我是想着他,但我所作的一切也都是为你。如果我可以让赵世卿退出这场夺嫡之争,那么成全的就是你。」 「哼!你有那能力吗!」陈佑祯不屑道。 萧羡妤被儿子噎得窘迫,不过还是哼声道:「我没有,但是有人有。」 「谁?」 萧羡妤看看儿子没应声。 陈佑祯发现今日母亲的状态好像不大对,平日子对他总是有问必答,可这会儿她几次欲言又止,她到底在隐瞒什么。他忍不住想要追问,可还没开口便听萧羡妤命令似的道了声:「以后不许在动昌平侯府的人了,尤其是容画!」 「怎么就不行了,许你刺杀她,就不许我……」 「谁告诉你的!」萧羡妤对着陈佑祯大喊一声。这事他怎么可能知道。 陈佑祯被她阴森的表情吓了一跳,没敢应,忿忿道:「怎么,你敢做还不让我说了!」 「我要杀的不是她!」 「那是谁?」 陈佑祯跟着问了句,萧羡妤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僵了良久才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阖目摆摆手让儿子出去了。 又是如此!有什么话久不能直接说么!什么都瞒着自己!陈佑祯心里不甘,狠狠地一跺脚,怒气冲冲地推门出去。 这一推,用力之大险些没把门推散了。不仅庭院里的小宫女,连站在门外的霏苓也惊得一个激灵。她赶紧上前,柔声劝三皇子不要生气。可陈佑祯哪听得进去,大吼了一声「滚!」直直冲出了萧羡妤的寝宫。 第3章 萧羡妤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把她所有的期冀都吐了出去。如果她的人生注定如此,什么情爱温暖她都不想要了,她只要权利,无以取代的至上权利…… 萧府别院中,歌舞升平,亦如往昔。 可欣赏的却只有萧嵩一人。 确切地说他也没在赏,翩跹锦帐中,隐约可见两个身影,起伏跌宕,和着婉转的丝竹之音。 歌舞声,窸窣声,喘息声,丝竹声,靡靡声,都混在一起,让整个大厅都带了旖旎暧昧的气息,听得舞者耳热,看得歌者脸红…… 突然,一切都停了下来。 「萧,萧少爷……」 被压着的姑娘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可他没应她。她哭心都有了,这就是要她命啊,他这分明就是在泄愤。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如何得罪了他,被他恨得咬牙切齿。 见萧嵩始终没个反应,姑娘又咬牙唤道:「萧……」 「闭嘴!」 萧嵩磁性的声音略带嘶哑,低喝了一声。 「可是,我疼……」姑娘都快哭出来了,就算他不想起,倒也把她脸上盖着的绢帕拿下来啊,翻云覆.雨,她热得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我喘不过气了。」 这话一出,躲在屏风后的乐瞳不屑哼了声。 果不其然,萧嵩像被唤醒一般,登时起身,抬手便是一巴掌。帕子是掉了,那姑娘也连人带帕子一同跌落在地上。 「萧少爷,您这是……奴家做错了什么吗?」 姑娘小脸潮红,挂着泪珠,宛若露中娇莲,好不惹人疼。可在萧嵩眼里,除了冷漠和怒气,没有其他。 「滚!」 他大喊一声,可这姑娘还是没动。萧嵩披了衣裳起身,朝她靠近,眼看他脸色越来越可怕,乐瞳赶紧绕出来拦在了二人中间。 「少爷,您可要换个曲子?您前些日子忙着没来,我就趁这段日子新编的了段舞,给您跳一段吧!」她一边说,一边在身后偷偷摆手示意那姑娘赶紧走。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有点愣,直到乐瞳脚后跟往后踢了踢她,她才明白过来,匆匆抱起自己的衣裳躲到次间去了。 见她走了,乐瞳低头看看,拾起地上的帕子送到萧嵩面前,含笑劝道:「您就是遮住她的脸,不许她出声,她也不是她啊。」 萧嵩没应她,一把接过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叠起,送到了鼻下深嗅,好似嗅的是这个帕子的主人。可能还是不够,他皱眉阖目,双手捧着那帕子贴在了脸上。 「什么都会淡的,感情也是。就像这帕子上的气味,遮得人多了,它主人的气味就会越来越淡,直到最后消失。」 提到「消失」两字,萧嵩身子一僵,隔着帕子的一角瞪视着面前的女人。 这女人像极了她,刚才那姑娘也像极了她,可她们都不是她,都不是……想着想着,他竟苦笑了一声,收回帕子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乐瞳瞧不惯他这副模样,这还是自己认识的萧嵩吗。「少爷,数京中倜傥风流谁及得过您,您想要什么人没有,干嘛非要这般折磨自己呢。」 萧嵩漫不经心地穿上衣服,白皙的手指慵懒地绕着系带,像轻云绕峰,清冷淡然。他哼笑了声,「你错了,这天下偏就有我得不到的人。」 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容画。「既然你知道得不到了,为何还要执着。人家过得好好的,到头来黯然伤神的还不是您。」 闻言,萧嵩伸道左腰的手顿住,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继续系着衣带。 见他没反应,乐瞳有点急了,切声痛心道:「您放手不行吗?」 「放手?」萧嵩冷淡淡地轻哼了声,「为何要放手?。」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腰带,直到把玉带挪端正了才站起身来,微抬着下颌睥睨着她,眼神冷漠轻佻。 这一刻,他又是那个诡魅的萧少爷。 「我不会放手的。」他缓缓朝她靠近道,接着又俯身在她耳边补了句,「得不到的,那就毁了。」 说罢,他缓缓直身,看着面前呆愣的乐瞳扬了扬唇,勾出个邪意的笑。 「不是说有舞要跳给我看么,跳吧!」 萧嵩一直赏舞游乐到入夜才回公府,一拐出穿堂屏风,便看见萧显思正端坐在堂上等着他。 「父亲可是在等我?」他问道。 眼下紧张时刻,他还顾着玩。若换了往日萧显思定会责备他,不过自打他上次恳切陈情,答应要帮自己后,萧显思对他适当放松了很多。所以他没说什么,只是长吐口气,点了点头。「是,我有事要同你说。」 萧嵩料到了,挑了挑眼皮,示意自己正在听着。 萧显思脸色略沉,道:「尸体少了一个。」 「什么?」萧嵩纳罕问。 「少了个程三。」 萧显思话落,萧嵩猛地一惊。他当然明白程三不见了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无故消失,他一定是被人带走了,而这个人也只能是赵世卿。 他为何要带走程三?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程三没死! 如果程三没有死,那么他很可能就会成为赵世卿的利刃,剑锋已经指向萧氏了,他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父亲您的意思是……」萧嵩话未完,但是眼中冷光已经告诉了萧显思他的想法。 萧显思深叹了口气,微微眯起了锋芒毕露的眼睛。「我也想过让他消失,可他如此重要,赵世卿一定会将他保护得很好的,所以,不行。」 「那该如何?就这么等着吗?」萧嵩追问。 「当然不能。」萧显思哼了声,语气凌厉。可虽然如此,萧嵩依旧没从父亲神情里看出一丝紧张来,他知道,父亲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而不是聚集门客来商议,就表示他已经有主意了。 第4章 「父亲,您想如何办尽管吩咐,儿子必尽全力!」萧嵩目光笃定道。 听儿子这么说,萧显思满意点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可虽是笑,他眉心却仍蕴着一丝无奈。「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太伤元气。可眼下也没得选择了,只能破釜沉舟,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萧嵩疑惑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接着他恍然大悟,也跟着点了点头,又念了遍,「弃车保帅……」 时局越来越紧张,外人看不出但内阁几位老臣明白,皇帝这身体是越发地不行了。别看太医们一个个赞皇帝能千秋万代,可劲儿地给他开补药,皇帝也果真看着精神抖擞,可实际上他已是中空,就靠着那大补的药吊着呢。 其实呢,若是耐着性子温补,皇帝还是能调过来的,十几二十年也不是没可能。但皇帝这人,做什么都求一个效,以致于他不能接受自己慢慢熬的现实,宁可以毒攻毒,只是拥有矍铄的假象也不肯像个废人一般坐立都要小心翼翼。 是啊,坐在最高峰的人,哪个愿意承认自己老呢?人生短暂,宁可自欺欺人,宁可透支精力,也要维持这种意气风发的假象。 可是他越是透支,身体越熬不住。大伙都明白,于是对立嫡的事也越发地上心,尤其萧巢同昌平侯府的对立摆上明面,这场争斗便拉开了序幕。 柳荆山是朝廷元老,分量也很重。他心里明镜地自己应该站在那一侧,而他时不时地也是这般表态的,尤其是长安侯去昌平侯府逼府的那日,他的出面就已经算当面表明立场了。 从事理上讲,他自然支持仁厚的靖王,况且汤应昀可是他的同门,两人一条心。 不过支持靖王就是支持昌平侯府,支持昌平侯府就是支持赵世卿。 人就是这么矛盾,明明知道赵世卿是正义的一面,明明自己心甘情愿地想要帮他,可一想起往昔的事他还是耿耿于怀,所以大多时候他都会选择性地逃避…… 今日常朝,知道赵世卿必然会去,柳荆山竟以抱病为由请假了。 这就有点孩子气了,柳夫人看着他无奈劝道:「何苦呢,你躲得了今日躲得了明日吗?你还能以后都不上朝了?你这是要辞官吗?」 「辞了有何不可!」柳荆山纷纷驳了句。 瞧着他这股子无明业火,柳夫人了然,笑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又看见他了?他又惹你了。」 「哼,我看到他那张脸我就生气,何况他居然还说那种话!」 「说哪种话了?」柳夫人问。 柳荆山刚要张口,可看看盯着自己的妇人,当即哎了一声便不说了。 柳夫人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大高兴了,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啊?怎么还有不能跟我说的啊?」别看柳荆山在外面跟个铁面判官似的话不多言,可在家里,他对夫人那是毫无保留知无不言,柳夫人对他而言既是伴侣又是志同道合的知音,偶尔她还会给他出处注意。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柳荆山瞟着妻子低声道,「那赵世卿,他居然问我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这话一出,柳夫人当即僵住。不过片刻她便缓了过来,问道:「他为何这么问?」 「我哪知道啊?而且他不止问了我一次了。」柳荆山无奈道,「我之前就很肯定地告诉他了,我就一个女儿,而且还嫁给了他,他也没给我守住了,现在又来问我还有女儿吗?他几个意思?我自己生几个孩子我还不知道么!」 柳氏脸色略微有些沉,可柳荆山没注意到,继续道:「当初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就守在门外,一天一夜啊,你都不知道我那心有多煎熬。你在里面受苦,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直到听到孩子的哭声,我那颗心才算落了下来。我听到产婆说了声恭喜,还没等她说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就一步冲了进去。管它男孩女孩,是我的孩子就行!」 柳荆山回忆着,想起过去的事他满脸的柔和,却也带着疲惫的忧伤。 柳氏舔了舔干燥的唇,没应声。她当然还记得那天的事,记得丈夫破门而入,跪在她床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了!」他对她说,通红的眼睛都湿润了,他抹了把泪转头去看孩子,面含慈爱地道了句「你终于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孩子,她是我的独苗是我命根子啊,可她就这么走了,留下我这个糟老头子,连个念想都没有。」说着柳荆山抹了把泪。 柳氏也跟着哽咽了,她颤声道:「对不起,都怪我,怪我身子不好,不能给你开枝散叶……」 听妻子这么说,柳荆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二人求子着实困难,柳氏体寒,能怀上女儿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要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能给我诞下似卿我已经很感激了。」 说到这,柳氏的泪忍不住落下了,她摇头道:「你不该只守着我一个,我有义务让柳氏一脉传下去,我该给你纳妾的。」 柳荆山哼了声。「都这么多年了还提,我早就说了,此生吾妻只你一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就算要孩子也一定是你生的。」 「可我生不了了!」 「那就不生!」柳荆山握住妻子颤抖的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明白啊,我难过并不是因为我后继无人,即便我没有孩子又如何,我只是可怜似卿那么小就去了,平白的一个年轻的生命就那么去了,哪怕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希望她就这么走了啊。」 柳氏人呼吸凝住,接着她好似喘不过气来似的,猛地吸了几口气,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柳荆山知道自己定是又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似卿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失去女儿,最痛心的到底还是母亲啊,就算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连自己都走不出来,何况是妻子。 她得这个孩子多不易啊,大夫说以她的体质简直就是奇迹,所以他清楚地记得妻子怀孕时是如何地小心翼翼,为了养胎她谨慎得要命,对自己更是苛刻,就怕一不小心这孩子又离她而且。还有似卿出生那日,他一冲进产房就见妻子无力地痛苦,哭得嗓子都哑了,发不出声来。 第5章 她是经历了多大的心里和身体折磨才得到的这个孩子,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下。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都是我的错又惹你伤心了。」柳荆山握着妻子的手道歉,柳夫人泪眼无语地看着他,摇头摇头还是摇头,她胸口起起伏伏,还是有什么要破胸而出,可几次开口她都没发出声来,就在她努力镇定唤了一声「夫君……」时,赵子颛跑了进来。 「外祖父!」赵子颛一进门就大喊了声。 可是两人谁也没应声,而是背对着他偷偷抹了抹泪。赵子颛瞧见愣住,接着眉心一蹙,他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上前绕到二人面前。「外祖父,外祖母,你们是不是又想母亲了?」 两位老人皆叹了口气。赵子颛抿了抿唇,劝道:「我知道你们思念她,可她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不能总是放不下啊。你们这样我母亲也不放心啊,方嬷嬷说她特别孝顺,你们这样不是让她伤心么。别这样了,好不好……」说着,他拿帕子去给柳夫人擦眼泪。 看着懂事的外孙,柳夫人会心笑笑,摸了摸他日渐成熟的小脸,道:「子颛长大了,外祖母没白疼你。」 「对啊,祖母笑笑多好。」说着,他瞥了眼柳荆山,哼了哼道,「外祖父,外祖母都笑了,你也笑一个吧!来来来,笑一个。」他一边逗着外祖父,一面去摸外祖父的胡子。 柳荆山被他逗笑了,拍开了他的手,笑嗔道:「没大没小!」说着,又问,「你这大呼小叫,有什么事啊。」 「啊……」赵子颛表情凝住,接着讪讪一笑。「我想回侯府一趟。」 「不行!」柳夫人当即否决。 赵子颛噘嘴嘟囔,「自打上次回来,我都好久没回去看看了,父亲已经袭爵成了侯爷,可我这个做儿子的总是不露面算什么事啊。我得去看看,再说,我还有事想和父亲商量……」 柳荆山皱眉。「有什么事非得和他商量,不能跟外祖父说么?」 「说了如何,你能派侍卫保护我吗?」 这话一出,柳荆山愣住。「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最近出门总是有人跟着我,甩不掉也抓不着,我觉得他们跟着我肯定是和侯府有关,我得回去告之父亲。还有我心急啊,我合计看看能不能从父亲那领几个暗卫来,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他们给逮住!」 「你说的可是真的?」柳荆山突然感觉事情不妙,一脸的惊恐。而柳夫人更怕,一把握住了外孙的胳膊。 看着慌张的二人,赵子颛倒笑了,看看外祖母打趣道:「您这是怕我跑了吗?」 柳夫人可没工夫跟他闹着玩,不过想想确实如此。如今昌平侯府和晋国公对立,听说前几天赵世卿的新夫人还被截走了,谁能保证下一个不会是他的儿子。 不行,这事还真得让侯府知道,毕竟柳家是文官,他们是武侯,论起实力来还真得他们来保护这孩子。 「去吧!」柳夫人突然松开手,但她还是不放心,对丈夫道,「你跟他一起去,务必把人安安全全地给我送道昌平侯府。」 听说要去昌平侯府,柳荆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眼下为了孙儿他也没心思计较了,安慰了妻子后便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他要亲自护送外孙回昌平侯府。 柳荆山带着赵子颛去了,祖孙二人刚离开前院,柳夫人便匆匆回房了。 她一进房便将让人唤方嬷嬷来。方嬷嬷正在厢房给小丫鬟们放月例银子,听夫人找她,她把账簿一合,让小丫头们等等便揣着银子去了。 方嬷嬷一进房就觉得不对。门窗紧关不说,房里只有夫人一人在不停地走来走去。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柳夫人还是看看门外,拉着方嬷嬷进了稍间,干哑的嗓子压低了声音问:「怕是被人发现了。」 「发现?发现什么?」方嬷嬷一脸的懵,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就是,就是三十年前的事!」 柳夫人话一出,方嬷嬷当即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她咽了咽口水,惊恐问:「老爷,他知道了?」 「没有……」柳夫人焦躁摇头,「是赵世卿。」 「姑爷知道了?」方嬷嬷追问。 柳夫人慌得手都开始抖了。「不知道啊!方才荆山说赵世卿问过他几次柳家到底有几个女儿,他这是什么意思?柳家有几个女儿他不是心知肚明,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几个女儿?」方嬷嬷念叨,「是啊,什么意思啊,柳家不就小姐一个女儿吗?他这是什么意思?可这也不能说是被发现了吧,这也不着边啊。」 「我们是觉得不着边,可赵世卿那人你还不知道,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倒是,姑爷总是给人一种冷清清不敢靠近的感觉,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简直比登天还难。方嬷嬷心里合计着,也想不出个门道来,不过瞧着慌乱的夫人她还是劝道:「也许他就是随便问问。」 「不可能!」柳氏一口否决,「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肯定是。」 「那,那,那怎么办?要是被老爷知道……」方嬷嬷颤声道。 柳氏最怕的就是听到这话,她叹了声,眼泪含在眼眶里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摇头道,不过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嬷嬷。 「你找人,偷偷地找个人,去江南!」 柳荆山将赵子颛送回了侯府,对侯府来说他可是个稀客,自从女儿去世后他就再没登过门,所以听说他来了,举家出来相迎。 老侯爷笑脸相迎,并带着一家人感谢逼府那日他的相助。柳荆山还想嘴硬说自己不过是看在孙儿的面子上罢了,不过想想老侯爷毕竟是长辈,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来商议事情也无需让人下不来台,于是他淡淡嗯了声道,「老侯爷不必记挂了。」 第6章 老侯爷闻言笑了,请他上座,赵世卿则坐在他身边。 几人入座后,下人来上茶,才一进门口便被容画拦住了,为表尊敬她端着茶走到柳荆山面前施礼道谢。 柳荆山没想到她会亲自给自己奉茶,要知道她可是二品诰命的侯夫人,自己也不过四品而已。他看着那茶没动,须臾道了句:「侯夫人的茶老夫受不起。」 容画心咯噔一下,不过她没放弃,接着道:「您是长辈,也是侯爷的岳父大人,我给您敬茶是应该的。」 「哼,岳父!」柳荆山的脾气又忍不住了,讽言冷道了句。而他身后的赵子颛有点看不过去了,暗暗戳了外祖父一下,柳荆山斜睨了他一眼,见他小脸都拧在一起了,他无奈接过了茶。 可接是接了,柳荆山却一点想喝的意思都没有,抬手就要放在身边的小几上。还没撂下,就听赵子颛道了句:「外祖父您方才不是说口渴么,侯府的君山香着呢,特别润喉。」 柳荆山手僵住,看着面前正望着自己的老侯爷,又瞪了眼身后的外孙,只得不情愿地抿了一口。 而就是这一口,他抬眼皮发现面前的姑娘笑了,笑容粲然让他的心登时一紧,一股情绪涌了上来他眼眶热得发烫。这哪里是昌平侯夫人,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女儿。那一刻恍惚他险些没伸出手去触碰女儿,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错开眼睛将茶放回了小几上。 女儿十六岁嫁人,那是她就像她这么大吧,而从她嫁人那刻开始,他就再没看过这笑…… 给客人敬茶后,容画又依次给老侯爷,二爷和赵世卿端茶,而这过程中柳荆山的余光就没离开过他,他太想再看看女儿的那个笑了。 可算等她把茶都奉好了,赵世卿示意她过来坐,毕竟她还带着身孕不宜久立。容画赧颜笑笑走过去,刚坐稳便见赵子颛走了过来,从小婢那端过一杯茶站到了容画身侧。几次开口又欲言而止,最后见父亲朝他点了点头,他鼓足了底气道了句: 「夫人,请喝茶。」 还是夫人—— 在场人为他的举动激动,可也被这一声「夫人」浇得心凉了半截。他到底还是不肯认她…… 大伙心凉,可容画不然。她看着面前这个镇定施礼的少年,扫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她看到的只有认真和恭敬,她明白这一句夫人和当初新婚时他唤的那一声不一样了。 接受不一定要在嘴上。 容画淡然笑笑,道了声谢谢接过了茶。 见她喝下了,赵子颛双唇紧抿,努力掩饰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二人互动被大家看在眼里,老侯爷安慰了,而柳荆山的心却动摇了。真心果然可以弥补得了过血缘吗,还是说,眼前这个姑娘真的就是女儿的化身…… 奉茶后,赵子颛回到了祖父身后,柳荆山也表明了今日的来意。 随着赵子颛的讲述,昌平侯惊愕,而赵世卿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阴得发冷,寒得让人觉得心悚。容画目光始终没离开他,虽然她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从赵世卿的表情她看得出来,他一定是知道尾随子颛的幕后主使是谁。而且从他的忧惧来看,这主使可能不会简单得只是萧氏…… 「……若不是怕子颛出事,我也不会将他送回来。」柳荆山对赵世卿冷言道。赵世卿明白的他的意思,回应,「请岳父放心,我定会护他安全,不会让他有一丝闪失的。」 闻言,柳荆山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还有,卫所就别让他去了,能不出府就不出府了,毕竟那里也没昌平侯府戒备森严……」说到这,他忽而想起什么,视线不由得又转向了容画,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她被劫走的事。「这侯府侍卫还得加啊,侯府里也不一定安宁。」 「柳大人放心,侯府不在的时候我们会照顾好小少爷的。」容画含笑安抚了句。 这话若是侯府任何人说了,柳荆山都要回他一句,可偏偏这姑娘说出来他这话愣是在舌尖打转吐不出来,他心竟有点软了。 真是神奇,他和这姑娘也不过见面两次而已,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今儿怎就有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呢。他想起了前两日汤应昀说的话:她那么像你女儿,不若认了吧。 认? 柳荆山恍惚了一下,她尽在眼前就让他有了种再见女儿的感觉,若是把她认下,那这颗空荡荡的心是否能被安抚呢?他又想到了妻子,想到了她今日落泪伤心的模样,也许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寄托,那这个寄托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吗? 没有。 再次忆起逼府那日她拦在官兵前那坚毅的眼神,和她刚才那婉转灿烂的一笑,柳荆山突然冒出个想法,难不成这真的是老天给予他夫妻二人的安慰?可安慰便安慰吧,为何一定要让她嫁给赵世卿! 柳荆山落下眼帘,再抬起时已经没了方才温度,淡漠如水。 「其实将子颛安放在哪我都不放心,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柳荆山突然对着赵世卿问道。 赵世卿平静点头。「我知道,只要朝廷一日不平静,昌平侯府就没有一日的安宁。」 「你知道就好,眼下朝廷如何了,十日将至,你可都准备好了?」 赵世卿再次点头。「岳父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期限我便会和汤御史及各位大臣联名上书同参萧巢二党,成败在此一举。」 话落,房里静默无声。老侯爷表情凝重,柳荆山也静默沉思,良久,他道了句:「把我也加上吧。」 赵世卿蓦然抬眸。 柳荆山哼声,语调依旧如往常的不屑。「怎么,就算你不加我,他们也把我和你们归为同党了,与其被他们左右,不若我自己迈出这步。」 「好,好!」老侯爷连连赞声,柳荆山也不过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柳荆山也不想再多废话一句。他起身便要告辞。 第7章 众人也知他脾气没加挽留,一同送他出门。老侯爷身子未愈且为长辈,柳荆山请他留步了,至于赵世卿和容画,他是没多言语一句,他们愿意送就送吧! 柳荆山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二人随后。 马车已经等在了大门口,柳荆山直接一脚踏上脚凳,连头都没回更别说打招呼了。就在他将要进入马车的那一刹,忽然听身后清越动听的声音唤道:「柳大人,等等。」 柳荆山错愕回首,只见容画下了台阶走了过来。刚一到马车前她便弯身捡起了什么,双手奉上送到了柳荆山的面前。 「您的香薰炉掉了。」 柳荆山愣住,看着她手心里捧着的鎏金小球良久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摸了摸腰间他才确认,可依旧没接过来。 容画疑惑,颦眉看了看,见熏炉上沾了土灰便用手里捏着的帕子擦了擦,又认真地一吹,再次送到了柳荆山眼前。 「好了。」她莞尔,一双眼睛纯净得如夏日的星空,看得柳荆山愣住了。记忆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似卿站在葡萄树下,双手捧着刚刚摘下的葡萄送到他面前,眨着那双璀璨若星的双眼问道:「父亲,要吃吗?」 柳荆山的心猛地一紧,像有只大手抓住了一般,使劲地揉捏,酸疼酸疼地。他目光落在面前的香炉上,刚要伸手去接,随即甩了声「给你吧!」之后头也不回地窜进了马车里。而就在他坐在坐榻上的那一瞬,两行清泪落下。 马车里沧桑的声音大喊了一声「走!」车夫驾喝,车声辘辘,离开了。 容画手里还捧着那香炉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直到马车走远了才回头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看赵世卿。 赵世卿上前,看着她手里的香炉,认出了那乡路上的葡萄藤雕纹,深吸了口气道:「这是柳氏的遗物。」她最喜欢葡萄,也喜欢葡萄藤似的花纹,曾经他也见她带过这个香炉。 听赵世卿这么一说,容画更不解了。柳氏的东西为何要给自己啊?难不成因为自己碰了所以柳荆山生气了?他就这么讨厌自己?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取代了她女儿的位置,就算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吧。 「那怎么办啊?要送回去吗?」容画皱着小眉头问,指尖捻起那香炉的穗子都不敢在碰了。 看着他发愁的小模样赵世卿反倒笑了:「既然给你就是你的了,你留着吧。」说罢把那香炉重新放在她手里牵着她回去了。 一路上容画还是没想明白柳荆山到底为何把这东西留给自己,不过转过东院后的小花园时她突然想起什么,拉着赵世卿问道:「真的有人要害子颛吗?」 突然被问了这么句,赵世卿低头看了妻子一眼,接着目光挪向了脚下的青砖,点了点头。 「那是谁?」 赵世卿没回答。 见他表情凝重,容画意识到什么,喃喃道:「我是不是话多了?」 「没有。」赵世卿捏了捏她小手笑了,「我只是不能确定而已。别想那么多了,我会尽量照顾好子颛的。」 赵世卿没有告诉她答案,但是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也就是说这次跟踪肯定不寻常,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萧显思所为。那么除了萧显思以外,还有这个能力和这个必要去关注赵子颛的还有谁…… 容画心里大概有个轮廓,可她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含笑点了点头,跟着他回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赵世卿就醒了,拔步床里的灯燃了一夜只剩个尾巴了,接着幽暗的灯火他侧身看着身边的小姑娘。 这是他的小姑娘,是他的小妻子,也是他心尖上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他伸手摸了摸她长而浓密的睫毛。许是觉得痒了,她眼皮动了动,赵世卿赶紧屏息生怕把她吵醒了。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这个动作似乎是维持了太长时间,她翻了翻身,却一个蜷身直接躲进了赵世卿的怀里,脸贴在他胸膛呼呼地又沉睡去了。 看着她酣睡的模样,赵世卿好不心痒,恨不能把她扣进怀里亲昵个够。但是不行啊……昨晚上不过折腾了一回她就受不了了,他也不敢再坚持,悻悻退了出去生生地自己把火熄了。如此克制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个小东西! 赵世卿轻轻地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摸了摸。 「都怪你啊。」赵世卿含笑小声道了句。 好似感应到了父亲的不满,就在赵世卿手要离开的那刻,手心好似有什么划过—— 难不成,难不成是它动了?赵世卿惊得不得了,耐着兴奋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身边突然一空,容画有所察觉,她意识渐渐清醒微微睁开了眼睛,而接下来的一幕竟把她看愣了,也把她彻底惊醒了。 昏暗里她看到赵世卿就跪在自己的身边,整个人匍匐在床上,一颗头贴紧了自己的小腹,纹丝不动,好像是在听什么。 「怎么了?」 容画话一出口把赵世卿吓了一跳,他当即弹坐起来,僵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容画再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越笑越欢,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你这是干嘛呢,你不会是在听我的肚子吧?」 赵世卿这辈子还从来没这么窘迫过,他咬了咬牙勉强解释道:「嗯……我刚刚好像感觉它动了。」 「动了?」这下容画笑得更厉害了。「怎么可能,这才刚要满四个月怎么可能会动么!就算动了,也不会有声音啊。侯爷,你也太心急了。」 听妻子这么说赵世卿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敏感了,于是牵唇笑笑,自语似的道了句。「没办法,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啊……」 闻言,容画的笑声突然停止,她轻轻凑上前看着他问道:「那你可喜欢?」 「嗯?」 「你可喜欢它?」容画一脸的认真地又问了一边,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第8章 看着妻子恳切的眼睛,赵世卿笑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是他们的孩子,独一无二的孩子啊。他摸了摸她头,温柔道:「当然喜欢了,这天下没有比它更珍贵的礼物了,谢谢你。」说着,他扣着妻子的头想要去吻她的额,可容画去躲开了。 「那为了它,你今日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来!」 这话一出,赵世卿整个人都将在了那。不可思议地看着妻子,他明白她的意思。今日上朝是他正式对萧氏宣战的一日,她在为他担心。他佯做轻松地吸了口气,挑眉笑道:「不会有事的,是你想多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答应我。」容画坚持道。 容画是聪明的,赵世卿不是不知道,他表情渐渐凝了下来,点头道:「放心,为了它也为了你,我不会有事的……」 赵世卿想让妻子继续睡会儿,但容画怎都不肯了,她起身为他更衣,一直将他送到了渊渟院的大门。 容画心中忐忑,而沈氏那边也没安宁,不过还好有赵子颛陪着她,她心里能安慰一些。想着这些天自己对容画的态度,沈氏心里也不是那么滋味,何况儿媳还怀着孩子,可别叫她忧思过度了。她这么想的,思虑分毫不差地写在了天上,被赵子颛瞧了个清楚,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祖母了,于是嚷着要董嬷嬷给他做些好吃的,待到晌午时分便对沈氏道了句:「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咱们两个吃太孤单了,不若让她来一起吃吧。」 沈氏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于是盯着孙儿,抿唇斜了他一眼睛。「就你最鬼!」 见祖母笑了,赵子颛也没待她回话,转身便遣董嬷嬷去请容画了。董嬷嬷欣喜应了声,看了看这位小少爷,只觉得自从侯府经了这一遭后,他是真的长大了。 容画在东院吃过午饭后就再没离开,陪沈氏一起聊天,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二人关系恍若又回到了从前。可不提不等于真的就没发生过,伤了儿媳的心,伤口就在那,哪有那么容易愈合。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沈氏突然轻叹了句。 容画微怔,她明白沈氏的意思,笑道:「哪有,母亲也一样。」 沈氏摇摇头。「不是,我现在想想你被劫走的事我还后怕,你说说,论戒备谁家比得上咱侯府,可偏偏你就在大伙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了。」 提到这事容画还真想起什么,道:「母亲,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氏叹了声。「你说就是。」 「我总觉得当初劫走我的贼人有内应。」 这话一出,沈氏惊。「何以见得。」 「他路太熟了,那么黑的天,侯府的布局他若非一清二楚怎么可能轻易带我出去。还有,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在后罩房的角门处等侯爷呢?那时候侯爷佯做阵亡,除了我没人知道他还活着,所以我才偷偷到那里去等他的,那也是我第一次去。」 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沈氏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似有阴风从脊梁骨过吹过,她后背发凉。 「那,那,那这是个人会是谁呢?」 沈氏紧张得嘴都不管用了,不止她,就是容画也怕了。若这事只涉及到容画自己她也不会和沈氏说这些徒增她烦恼,她会想办法自己解决,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子颛回来了,这就让人不得不怕了。他本就被人盯上了,若还有这么一个威胁存在,那他岂不是更危险。 「母亲您先别急,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我总觉得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容画是一句比一句让沈氏恐惧,可她知道容画说得没错,这不是怕就能躲得了的。「是啊,不管是劫走你还是跟踪子颛,想来都是和朝廷那些事有关,只要朝廷一日不稳,你们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子颛回到侯府了,他们跟踪不到,必然会把手伸向侯府。若跟踪的人同劫走你的人是同一人,那很有可能这个暗线还会再行动啊……不行,得告诉老侯爷,还得告诉世卿!」 「母亲!」见沈氏慌忙要起身,容画一把扯住了她。「不能说!」 「为什么?咱们得把这人揪出来啊!」 「是得揪出来,可到现在这人也露出马脚,想来隐藏的定然深。咱们若是大肆张扬,只怕会打草惊蛇!」 沈氏愣住,一时看着容画说不出话来。不得不承认,别看她年过半百,可实际上遇到事的时候她还真抵不过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例子么。 沈氏慢慢坐了回来,愁郁地盯着儿媳问:「那你说怎么办?」 容画镇定地朝沈氏身边靠靠,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母亲,蛇不能打,要靠引……」 容画在沈氏那留了一整日,待傍晚时分,婆媳两人谁也坐不住了。 且不说晌午前就该退朝了,就算有事也不能商议到现在啊,这眼看着宫门就要落下了,总不能把满朝文武都留在宫里过夜吧! 沈氏越等越急,派人出去找了好几次都说侯爷根本就没在五军都督府衙署,那没在都督府还能在哪?总不能真的在宫里吧!沈氏彻底慌了,连容画都安抚不住了。她安抚沈氏,谁又来安抚她呢?想起早上她的嘱咐她心里跟着了火似的,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入夜,人还是没有找到。老侯爷再稳也坐不住了,他准备亲自出门去宫里问问。沈氏和容画都要跟着,老侯爷摇头,「你身子不方便留在家就好,儿媳,照顾好世卿媳妇。」说罢,他整了整常服出去了。 沈氏和容画就在正堂等着,可没成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侯爷就回来了,不仅他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人,是俞修竹。 「俞侍卫,侯爷现在在哪?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他是不是还在宫里?」容画连口气都没喘,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沈氏急得说不出话,儿媳每问一句她就跟着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第9章 俞侍卫脸色阴郁,「侯爷人在靖王府。」 「靖王府?他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在靖王府?」 见二人着急,俞修竹眉心稍稍舒展地劝道:「夫人放心,侯爷人没事。」 沈氏和容画互望彼此,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可是……」 「可是什么?」容画警惕问。 俞修竹抿唇,还没待他开口,老侯爷先替他发声了。「是靖王,他突然发病昏迷不醒,怕是……不妙啊。」 「靖王发病了?靖王有什么病?」容画不可思议问。 老侯爷眉头紧拧,摇了摇头道:「靖王体质不好这众人皆知,可也没听他得过什么紧要的病。况且他也并非真的体质柔弱……」 容画明白了。靖王也是不容易,为了卸下别人对他的戒备,只能常年活得小心翼翼,佯做羸弱。可既然平日都不是真的,那这次?她疑问地看向老侯爷,而老侯爷并没说什么,唯是道了句,「都回去吧,等世卿的消息吧。」 这阵不给赵世卿添乱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他现在一定急坏了。他费尽心思阻止萧嵩专政,为的不就是让靖王顺利继位吗?现在是太平盛世,国家需要一个宽仁兢兢业业的皇帝,而不是野心勃勃战争家。所以继位的人除靖王陈佑祁再没人合适了。可眼下靖王昏迷不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皇帝的儿子就只有陈佑祯一人,这皇位也就顺理成章地给了他,那么萧氏……想想都觉得头疼。 怎么就会出了这种事呢?今天明明是要去朝廷弹劾萧显思的啊!怎么灾难就再次落在了这个命运坎坷的靖王身上。 容画脑袋里再次闪现靖王夫妻两的身影,靖王妃现在一定很伤心吧,他们那么深爱,互相扶持才走到如今。大家都说陈佑祁仁厚心慈,从不与人争与人夺,颇有古风大家之气,虽清贫却也矢志不渝。 没见过靖王容画可能真的会这么想,但当真对视他的时候她看得出来,这位王爷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在他眼中看得到一种执着,很熟悉的执着。就像小时候无论二哥怎么欺负她,她也不肯言语一声,好似就没发生过一样;不管母亲怎么不公,她也不会吵闹,她默默忍受着。可这种忍受不是她最终的选择,她的隐忍为的是以后的爆发。她在靖王眼中看到了同她一样的隐忍,还有比陈佑祯更大的野心。 但是这种野心和陈佑祯的野心又不相同。 陈佑祯的目的是成为一国之君,手握无上的权利,藐视众生。而靖王的野心不止如此,与其说他怀揣野心,到不若说这是他的抱负,他想要成为明君,成为造福子民的一代圣君。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赵世卿始终支持他的原因。可现在,这个让他为之奋斗的人危在旦夕…… 眼见天已经晚了,沈氏怕耽误容画休息就让她先回了。容画点了点头,不过好似想起什么,拉着沈氏去了东院。 她们没回正房,而是拐去了赵世隽住的西厢房里。容画看看这个小叔哄道,「子颛在东厢房看书呢,他今天得了几本话本,你也跟着他去求一本来吧。」 赵世隽是个通透的孩子,且不说有话本在,就是嫂嫂这神情他也懂了一二分了,给嫡母请了安便退了出去。 沈氏看看那孩子,又看看容画,不解问:「去正房不行吗?为何非得来这啊。」 「母亲啊,你知道那眼线早就把咱盯上了,正房怕是隔墙有耳。花厅人来人往,东厢房又有子颛在,我想来想去要不就是你去我那,要不就只能找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我才带你来这啊。」 「倒也是,谁也不会想到咱们到世隽的房间来。」沈氏点头道,接着又问,「那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可是跟眼线有关的事?」 「是啊,这事我和二婶母商量了……」 「她?」沈氏斜眼睨着容画,显然是有点不乐意了。 容画只得劝道。「这侯府也不止咱东院一房,西院也是侯府,这事不能瞒着二叔和二婶母。」 「我没说要瞒着,我的意思是……你不和我商量反倒先和她去商量……」沈氏小声嘀咕着,一副小孩子吃醋的模样。 容画瞧着差点没忍住笑,哄着沈氏道:「她那便说通了,我这边才好跟您交代啊。我也是想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告诉您,这样您就不必跟着我一起提悬着心了。」 听她这么一说,沈氏抿唇露出点笑意来。「那你说吧,安排得怎么样了?」 「我刚才还在想找什么理由出去呢,眼下靖王一病,不正是个由头吗?」容画看着沈氏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看望靖王?」沈氏问。 「不不不。」容画连忙摇头,「这个节骨眼我们不能去,靖王府肯定乱着呢,我们再去就是乱上加乱,我们不能去打扰侯爷了。不过我们倒是可以以祈福为理由出去。」 「对啊,就说去般若寺给靖王祈福,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侯府了,举家出行。」沈氏欣喜道,可转瞬她脸色又暗了下来,「我知道你是想用出门这个机会引跟踪子颛的人跳出来,可是,可是我一想到子颛出门,我就觉得不安啊……这不是拿子颛当诱饵么,如果我们哪里计划不周,他有个万一……那我宁可不找出这个暗线来,我天天守着子颛,哪怕我跟他一起被劫走!」 容画明白她心疼孙儿的想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母亲不必害怕,子颛不会有事的。」 「嗯?你什么意思?」沈氏不解问。 「子颛根本就不会跟我们去,大家都知道我们举家出行,可他们就一定每个人都要见到吗?」 「你的意思是,把子颛留下,然后找一个假的去?」 「差不多吧。」容画含笑点头。 沈氏也跟着笑了。「那你倒是早说啊,瞧把我吓的。」说着,她点头捋了捋胸口,可捋着捋着,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无奈叹了声。「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觉得你二婶母,也就是你姨母她……」 第10章 沈氏话未完,容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猝不及防地惊了沈氏一跳。「儿媳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我知道您怀疑二夫人,有些事我也确实是解释不清,我只希望带真相大白时,如果,如果她……您能看在她为侯府忙碌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她个机会。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可是,她毕竟是我姨母啊……」 容画伏地跪拜,沈氏看着她什么都没说,无奈摇了摇头。余光一扫,窗外的一抹阴影闯进了视线,她看着那抹阴影,长长地叹了一声…… 赶在侯府熄灯前容画回到渊渟院,她简单地洗漱后便回去躺着了。最近发生的事多,她确实累极了。 她刚一躺下,肚子里好像就有条小鱼似的从左迅速地滑向了右侧,容画当时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有了感觉,她摸着隆起的小腹,在刚刚有动静的地方轻轻拍了拍。「嗖!」那条小鱼又滑向了右侧。 容画兴奋得当即坐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肚皮双手都覆了上去,尝试了好久。 「知道我今晨的感受了吧!」 头顶上一声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容画差点没坐稳,好在赵世卿手快一把将她揽住了,坐在了她身边。 容画惊愕地看着他,眉心紧迫。「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赵世卿笑笑,可这个笑是如此疲惫。 这个关键时刻还有心思估计自己,容画拉着他问:「靖王怎么样了?俞侍卫说他发病了,他真的有痼疾吗?」 赵世卿长吐了口气,这口气长得好似想把全身的疲惫都倾泻出去,可到头来他只是显得更加憔悴。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是中毒了。」 容画惊得捂住了嘴。「中毒?」 赵世卿点头。 「是谁?谁敢对皇子下毒……这,他是不要命了吗?」不对,不是不要命,而正相反,就是因为要命要活着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一人,「是萧显思吗?是他做的?」 赵世卿沉默不语,脸色差得很。 「全天下最恨靖王的就是他了,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残害皇子,他是想玉石俱焚吗?太傻了,也太可恨了!」容画痛骂着,可事实是,这样做是牺牲了萧显思,可赢的最后还是萧氏。他虽然毒死了靖王,死罪难逃,很可能面临满门抄斩。可换个角度想眼下皇帝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了,那就是他的外孙陈佑祯,就算皇帝再不喜欢他也只能把皇位传给他。只要陈佑祯一继位,找理由为萧氏平反不是轻而易举。 如此看,萧嵩还真是个狠人!和这样不要命的人去斗,赵世卿怎么斗得过。 想到这,容画越发地心疼赵世卿了,她笼了笼他鬓角的头发,跪在他身后要帮他脱衣休息。赵世卿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她拉进了怀里,他紧紧地扣着她,头埋在了她的颈脖间,用力深吸,好像要把她真个人都吸进体内似的。又好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在寻找一种可以依赖的方式。 容画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赵世卿,第一次见到这个清冷如神的男人脆弱的一面。即使战场上孤身面对敌军,即使是面对岌岌可危的侯府,他从来都没慌过,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 可也是,靖王一病,他赖以支撑的信念没有了,没有了方向,他们可能不慌。 「侯府,别怕,靖王不会有事的。」容画像抚摸孩子似的安慰着他,这个时候,他就是她的孩子,她要把自己的爱都给他。「我帮你揉揉头,你睡一会吧,我陪着你。」 颈脖间,赵世卿的头摇了摇。「我一会儿还得走。」 「还走?你回来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呢!」 赵世卿的鼻子在容画的耳根下蹭了蹭,无力地道了句。「我不该回来的。可……我就是想你了,我就是想见你。你让我抱一会吧,就一会。」他语气里带了无奈的央求,听得容画莫名心酸。她眼眶红了,也抱紧了他。贴在他耳边柔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他这个样子,应该不止靖王病倒那么简单。 又是一声长叹,赵世卿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黯淡地看着容画,道:「人不是萧显思害的,而且正是因为这件事,萧显思趁皇帝分神的机会,把我今日所指出的罪证全部都推到了巢巩身上,包括他豢养死士,统统都推到了巢巩身上。巢巩成了他的替罪羊,满门抄斩。可萧显思除了被皇帝责备几句,毫发无损……」 这话一出,容画不仅惊愕,她连心都凉了。赵世卿辛苦准备了这么久,最后就是让巢巩替萧氏挡了箭? 好一招弃车保帅啊! 眼下萧氏安然无恙,而靖王又倒下了,生死未卜,难怪赵世卿会如此。这也就是他还算理智,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崩溃掉了! 容画难受极了,她情绪上来又想哭了,可她偏就忍住了。伸出两只小手捧住了赵世卿的脸,让他直视自己,一字一顿地劝道:「侯爷,再难都能过去了的!今日有巢巩为他挡箭,那明日呢?他所作的一切早晚会被一件件地揭出来的,你千万不要灰心!」 她小眉头皱着,神情认真极了,一双纯粹眼睛竟能看出跳跃的火花,不仅燃了赵世卿的视线,也让他心莫名地暖。他就知道自己该回来! 他薄薄的双唇在她指间浮出个宠溺的笑来,接着他前探,上去亲了她一口。 这一口把容画亲愣了,她连登时一红,赶紧松开手去摸自己的脸颊了。她低头嗔道,「还以为你伤心想劝劝你的……」说着,她撩起眼皮看了赵世卿一眼,而这一眼,让她再次惊住。 方才他还笑意温柔的脸不知何时又变得严肃起来,他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她,眼里的锐气再次恢复,他握住了妻子的手。 「画儿,我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见他表情,容画也知道这件事必然非同小可。她想了想,却道:「若是紧要的事,不想说也无妨……」 第11章 赵世卿摇头。以前他确实不想说,因为他不想她承受得太多,但这一刻,他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强。最重要的是,直到今天发生这些事他才意识到,她对他太重要了,不仅仅是生活还有精神上,他想要和她没有任何隐瞒地走下去。他把她当做妻子,就应该让她知道一切。 「画,你说得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是萧显思受到的惩罚,他早晚逃不过的,我也不会放过他。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你担心的是靖王?」 「算是吧,也不仅仅是。」 容画糊涂了,迷茫地看着赵世卿。 他抿唇深吸了口气,问:「你知道子颛是谁的孩子吗?」 闻言,容画心猛地一惊,惶惶问:「……谁的?」 「皇帝……」 萧显思这招弃车保帅果真赢了,不过能赢得如此顺利还得亏了这位靖王的「帮助」,他若不突然发病,皇帝深究下去萧显思扛不住! 这就是命啊!萧嵩无奈笑哼。 不过这位靖王倒得也太是时候了,萧嵩有些疑惑,总觉得这是个诈,可又想不出是怎样一个阴谋。萧显思也派人去靖王府打听了,可靖王府被赵世卿护得密不透风,连消息都做到滴水不漏,这还真是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正想着,萧嵩往公府后院走,才刚拐进他自己的院子,就见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急得到了跟前他才看清,居然是自己的外甥三皇子陈佑祯。 这孩子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像被水洗了似的。不仅如此,萧嵩还发现他脸色发白,双唇颤抖,眼神像似不能聚焦似的惶恐地看着他—— 「舅,舅舅……」 听这颤抖的声音,萧嵩心猛地一提,瞪大了眼睛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舅舅,我闯祸了,我闯祸了……」陈佑祯满脸的恐慌,他显然是被吓坏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 萧嵩急了,单手捏住了他的肩膀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舅舅,你要救我……」陈佑祯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这一句话好像让萧嵩想起了什么,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连捏着他的手都不由得下了几分力度。「你,是不是去了靖王府!」 陈佑祯瞳孔扩散,眼神中的恐惧快要溢出来了。 「靖王不是病发,他是中毒对不对?」萧嵩不怒自威,镇定的声音透着凌厉。「是你下的毒?」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毒都下了还说不是故意的!萧嵩恨不能一掌把他捏碎了,可为了萧氏,他不得不忍住,压抑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药,可是我没真的想毒他……」陈佑祯语无伦次,萧嵩看着崩溃边缘的他不敢刺激他,只能默默听着。「赵世卿回来了,他成侯爷了,外祖父和母亲什么都不做,可是我要当皇帝,我不能让二哥做,我只是想去和他谈谈……」 「谈谈你带药做什么?」 「我没带!是王府的小婢,是她手里的!」陈佑祯大喊,「她带了药进府,被王妃骂了,我就把那药留下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聊天,我说我想做皇帝,但是我不想和他手足相残,我说如果我做了皇帝我会善待他的,只要他可以去他的封地。」陈佑祯失神喃喃。 萧嵩看着他,淡定道:「可是他不肯对不对。」 陈佑祯木然点头。「他不肯,他说我不会放过他的,我现在说出这话不过因为我还没有登上皇位,一旦我继位了我就会成为父亲,而他就是下一个穆王……」 萧嵩登时屏住了一口气。陈佑祁说得一点错没有,当大权在握的时候人怎么可能还会理智,只会小心翼翼疑神疑鬼,最后没有一个真心相对的人。「靖王说得没错,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既然他能想到这,恐怕就是他当了皇帝也未必会善待你。」 「对啊!」陈佑祯突然拉住了萧嵩的袖子,攥的死死的。「舅舅,我就是这么想的啊。既然他觉得我不会放过他,若是他当了皇帝怎么可能放过我!我们现在就是父皇和穆王的关系,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究竟是谁还不一定。我不想当穆王,我不想,就算不当皇帝我也想活着……」 「所以你就对他下毒了?」 陈佑祯点头。「我想他吃一点就好,我没想让他死,我知道他一死我肯定难逃其责,我只是想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病倒了。只要他一病,父皇肯定会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不会再将皇位传给他的。我是真的没想让他都吃掉,我也没想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呜咽着,「怎么办舅舅,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靖王病危,父皇一定知道他是被下毒了,他一定会查到我身上的……舅舅,舅舅,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哼。」萧嵩冷笑,「你把整个萧氏都毁了,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你,你去求我父亲不是更好!」 「我不能求他!」陈佑祯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萧嵩冷看着他,眼神不屑。 「如果我告诉外祖父,为了自保他什么事做得出来,他不会顾及到亲情的。一旦父亲怪罪,他一定不会帮我的,他可能还会把我交给父皇。我不能告诉他,这世上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舅舅,你救救我吧!就算,就算为了我母亲可以吗?」 乍然提到萧羡妤,萧嵩愣住,他警惕地看着自己这个外甥,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你对我母亲的感情,还有我母亲的事……」陈佑祯孤注一掷,干脆全都说出来了。「我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你们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我母亲根本不是萧氏的后,而你和她的感情也不仅仅是兄妹,我知道你喜欢她,你在乎她,你守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她吗?」 第12章 萧嵩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佑祯,一时静默无语。 见他不说话,陈佑祯觉得自己可能是说到了他的心里,于是接着道,「我母亲也没放下过你,这么多年她对你有多好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她多少次为了你去求父皇,甚至还因为你惹他恼火过,但是无论如何母亲都没放弃过你。还有,母亲不是萧氏的女儿,对她而言,唯一的血缘至亲就是我了,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我不能有事,我若是出了意外她要怎么办?舅舅,你帮我也是帮她啊!」 「你还知道你是她唯一的依靠!」萧嵩冷呵了声,「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多屈尊的事都做了,可你呢?是你看看你自己做的糊涂事,你自己不想活便算了,你这是要拉着她一起万劫不复啊!」 「我知道,我知道,舅舅,我错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不然你怎么会看中赵世卿的夫人,我知道她和母亲长得像……」 话还没完,只听「啪」的一声,萧嵩一个用力将陈佑祯撞到了墙上,他单臂顶着少年的胸口眼光如剑地瞪视着少年的眼睛。陈佑祯后背疼得紧,可被这眼刀子刺得,他头皮更紧,心都快跳出来了。 「舅,舅舅……」 「你不提倒好,既然你今日说出来了,我倒要问问你。容画到底是不是你送到我这里的!」 陈佑祯瑟瑟不知如何回答,而萧嵩也根本不用他回答。「我告诉你陈佑祯,你若是再敢动她一下,别说是你,就是你母亲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原谅的!」 这话说得好不狠戾,吓得少年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嵌在了墙里似的,一动不敢动。「舅舅对她……难不成舅舅是真的喜欢她?那我母亲呢……」陈佑祯一时没缓过来,他一直以为萧嵩中意容画不过是因为她长得想母亲,可此刻看看,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过陈佑祯到底是聪明的,他知道现在捋这些没有用,一下子就抓住了最紧要的关键! 「舅舅,那你更要帮我啊,既然你喜欢那女人,为何要留给赵世卿呢?如果没有赵世卿,陈佑祁他当不上皇帝的,而且只要你帮了我,我一定帮你除掉赵世卿,把那女人名正言顺地送到你身边……」 「陈佑祯!」萧嵩咬牙道,「我刚刚的话都白说了吗?我告诉你,不许再动容画一下!你要是敢动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交给你那冷酷无情的父皇。」 陈佑祯摇头,他是真搞不懂萧嵩的心思了,只得慌乱摇头「不不不,我不敢了,我绝对不动她。可是舅舅你到底……怎么想啊啊。」 「 容画早晚是我的,但只有我一个人能碰他,无需你管。至于你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萧氏,我是还你母亲的情!如此,我萧嵩再不欠她了!」 听了这话,陈佑祯可算松了口气,萧嵩胳膊一扯他险些没站住倒下来。听萧嵩朝着他大喊了一声「滚!」他直起身子果真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可一出去,他登时挺直了腰板回首看着萧嵩所在的房间,目光锐利地盯了良久,最后甩开袍裾匆匆离开了。 赵子颛竟然是皇子—— 容画不知道该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再不懂朝廷的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赵世卿是帮柳氏隐藏了秘密,可这同样也是为侯府种下了祸根啊。 如果皇帝知道在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儿子,且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那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反正换了容画,容画是一定会怒的,何况是那个心量窄小的皇帝。 这往大了说就是欺君啊! 当然,如果皇帝不想承认当初那段风流,也不认这个私生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的,可问题是她听了赵世卿的话明白了皇帝对柳氏的感情,况且眼下夺嫡之争很可能两败俱伤,那么赵子颛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可就算这样依旧无益于侯府,就算赵子颛成为了继承人,侯府还是躲不过一劫。 众人不支持三皇子陈佑祯是怕他背后的萧氏会一手遮天,那么于赵子颛而言,叫了十几年「父亲」的赵世卿不是更亲吗?何况那个孩子是如此崇拜他。就算她了解赵世卿的为人,知道他的品性,可全天下人会相信他吗?最重要的是皇帝他不会产生疑心吗? 古有皇帝立子杀母,那么于赵子颛而言,昌平侯府不就是这个「母」吗! 容画越想越是害怕,她有点怨柳氏留下了这个祸患给侯府。可转头在想,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她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为了这个孩子,她可能也不会考虑那么多,只想要这个孩子好。 所以现在大家只能期待,这个秘密可以永远都成为秘密,皇帝永远都不要知道。 虽然赵世卿信任自己,和她讲了这些,但她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支持他,尽量少给他惹麻烦。她想到了自己和沈氏的计划,这里牵扯到子颛,虽然一切尽在掌握,可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既然他是皇帝的儿子,那么他们就得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冒任何风险。 所以她把所有的事情统统都和丈夫说了,赵世卿闻言沉思良久,最后默默点头。「就按你说得做吧!」 「那子颛若是遇到危险呢?」容画追问。 赵世卿笑笑,「应该不会的,我会派人保护好你们。还有,我不希望子颛有负担。不管怎么样,他在我身边长大,把我当成最亲的人,这一切我不是没有看在眼中。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他是我的儿子,也永远是。」 容画笑了。「我为何要介意?」她依靠在了丈夫的怀里,「从我嫁给你的时候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尤其是长安侯带人逼府的那日,他那一声‘母亲’让我更笃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会放弃他的。」 赵世卿心里温暖,抱住了妻子似感激又似感动地亲了亲她的额,轻轻道了声:「谢谢。」 赵世卿没留多久就走了,他还得回靖王府。 第13章 他一走,容画也没睡多少,一直从天混沌等到了天亮。 整理罢,她和沈氏去给老侯爷请安,老侯爷也整装待毕,虽然身体还未痊愈,但靖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去王府看一看。他走后,容画也跟沈氏着手去般若寺拜佛的事了。 二夫人同行,二爷去了礼部,连赵世隽都去了,那么整个侯府按理应该没人了,但事实上她们带的不是真正的赵子颛,所以子颛独自一人留在侯府。 临行前,怕他不安全,沈氏和容画商量着悄悄把他安置在赵世卿所在的渊渟院,一来因为自从容画出事后这里护卫更森严,二来谁也不会想到十二岁的儿子还会回后院父亲的房里。 众人声势浩荡的出去了,容画和沈氏同车,她看着紧张母亲,握住了她的手。「母亲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沈氏凝重地点了点头。细耳听着马车辘辘声,她知道,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她不知道此行会不会揪出他,但她知道这是确保孙儿安全的唯一办法了。 人渐行渐远,估量着差不多快到般若寺了。而此刻书房中的赵子颛的心也忐忑不安,他翻着父亲的书,为了进行干脆开始临摹他的字体。 他把赵世卿当做神一样崇拜,父亲的言行举止他都下意识去模仿,连字体都不放过,他希望能够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总是和父亲别着股劲儿,但事实上在他心里,他多少才感谢苍天给了自己这么完美的一个父亲。 虽然他陪伴他的时间太少,虽然他对他讲过的道理也不多,但父亲做出的每件事情都是对他的教育,父亲带给他的骄傲是没有什么可以匹及的。 赵子颛想着,随手翻开了一本赵世卿的手札,当即愣住了。 那里面夹了一张信笺,上面竟是一首写给容画的情诗。这首诗未完,也许是因为太过斟酌,看得出他下笔的慎重,同样也看得出他对容画浓浓深情。尤其是在这页纸的右下角,他极认真地写了三个字:赵子顼—— 赵子颛,赵子顼,一听就是兄弟,这应该是父亲给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弟弟起的名字吧。虽然是延续了他的名字,却颛顼之意,可赵子颛的名字是祖父起的,自己都快满周岁了父亲才知道自己叫什么。所以比起自己,弟弟无疑是幸福了,因为他父亲对他是如此期盼…… 到底还是个孩子,赵子颛眼圈红了,眼眶子发热鼻子酸得很。可再酸也酸不过心,是不是老天觉得自己有个太过完美的父亲,所以没有给自己一个温馨的家庭呢?如果父亲也曾,哪怕只有一刻,也如疼爱容画这般疼爱自己的亲生母亲,那她是不是也死而无憾了。 他有点可怜母亲,也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羡慕起容画肚子里的孩子了,不止羡慕,还有点嫉妒。他和自己有一样的父亲,却比自己得到的父爱更多。 啪嗒!眼泪竟然掉了,不偏不倚掉在了那张信笺上,他赶紧慌乱地去擦,而就在这时董嬷嬷进来了。 沈氏不放心孙儿,所以把董嬷嬷留了下来,一直陪在子颛身边。董嬷嬷一进屋就瞧见这慕,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瞥了眼信上的字,懂了几分。 「子颛少爷,奴婢给你端了点心来,都是你喜欢吃的。」董嬷嬷假装没瞧见似的,笑呵呵道。 赵子颛偷偷摸掉眼泪,低头笑声应。「嬷嬷真好,惦记着我。」说着,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呀,还真都是我爱吃的。」说完就去捏了块玫瑰卷塞进嘴里。 董嬷嬷看着他吃得香,慈目而笑。「奴婢可不敢邀功,哪是奴婢惦记,这都是大夫人临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奴婢给你准备的,告诉我六样一样不准少,还说你脾虚胃寒,一定要喝姜茶解油。」 子颛闻言笑了。「还是祖母最了解我啊。」 「那是啊。」董嬷嬷点头,「你可是大夫人的心头肉,这侯府上下她谁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独不能不在乎你。」 这话说得没错,沈氏对子颛的好,他不是不清楚。虽然缺少父母关心,可沈氏给他的爱只多不少,他绝对不比其他孩子要缺少温暖,何况他还有那么在乎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呢。 赵子颛明白董嬷嬷的意思,她是看出自己的心思,想要安慰自己罢了。「嬷嬷,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也觉得人和人的缘分也很难琢磨透。侯夫人和我从祖母口中甚至是外祖父口中听到的母亲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如此相近的两个人,我父亲偏就喜欢她。我不大理解,我母亲到底差在哪呢?」 董嬷嬷笑了。「世上哪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她们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看似温柔可骨子里却坚韧得很。但她们也有不同的地方啊,比如前夫人,她是被众星捧月地养大的,她的纯善不含一点阴霾,她太顺利了,所以也更天真些。但是现在的侯夫人不同,别看她年纪小,可她心境要比前夫人成熟稳重得多,更难得是她的经历。在没人理解的环境中成长,这不和侯爷正是一样的吗?他们的缘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是两个人有共鸣的地方啊。」 这么一说,赵子颛好像是有点懂了。容画有她柔弱的一面,可也有镇定的一面,而在这一点上,她的冷静和父亲如出一辙。 「还有啊,」董嬷嬷继续道,「人都是会变的,你母亲在的时候侯爷年纪还小,心存志向不知道对夫妻之情没有什么感觉,不若现在,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意识到家庭的重要,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也需要有个能安抚他的人啊。」说着,董嬷嬷给他斟了茶,叹道,「算了,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况且人的命运有时候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这话什么意思?」赵子颛突然问道,董嬷嬷愣住,接着掩饰笑笑。「奴婢就是感慨,胡说的。」 「真的?」赵子颛察觉出什么,追问。 董嬷嬷心里正寻思着要找什么话掩过去,而就在这时,渊渟院大书房传来一阵吵杂声。二人皆是一惊,互相对望,眼神中除了惊色还有一股子的笃定—— 第14章 是他来了,那个一直跟踪他的人,终于出现了。 赵子颛带着董嬷嬷从后院父亲的小书房里跑出来,直奔渊渟院正院的大书房。 书房外,站了四个小厮衣着的侍卫,而书房明间里,还有六个护卫围成一圈,堵住了那个闯入者。 那人手脚皆被捆着,为了防止他自尽,连嘴里都塞了东西。不过好像完全没有必要,那人眼底闪着惊色,完全没有死士那种空洞的冷静,有所惧怕那他就不会想要死。 赵子颛虽然年幼,可生活在侯府又在卫所历练过,面对这种场面他还算镇定,要知道父亲在他这个年纪都上了战场了,他还有什么处理不了的。 他上前拿下了那人嘴里的粗布,看着他道了句,「你果然来了。」接着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道了句「说!到底谁让你来的!」 那人扭头不语,到还算有骨气。 「行,你不说也行,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进来的。」赵子颛少年的声音清越,却透着股凌厉,那人瞥了他一眼,哼笑了声,依旧不语。 「你说不说!」 许是因为只看到赵子颛一个,男人眼中的惧怕消失,他从容不迫地直起了身子,不仅如此,他还挑衅似的扬起下颌,把脖子露给了对面的少年,好似在说:答案没有,要命一条。 赵子颛再淡定他到底是个孩子,一股火上来他气得把手里的粗布甩到了他的脸上。「不说是吧,你可别后悔!」接着,他朝着外面大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赵子颛刚要让他们把人押下去,就隔着窗格看见垂花门出有个半个脑袋鬼鬼祟祟。他悄悄对两个侍卫说了什么,侍卫没有拿人,而是转身以迅雷之势一下子捉住了垂花门处的人影。 「林姨娘?」赵子颛看着庭院中瑟瑟缩缩的女人惊愕问。「你怎么在这?」 林姨娘皱眉,依旧是平日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低声应:「大夫人这两天心悸,我就想着去玉簪园摘点银杏叶做糕点,可刚一到就听到说府里来刺客了,就在渊渟院,我这就偷偷来瞧瞧。」 赵子颛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垂花门外的屏风处传来一声,「林姨娘可是有心啊,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随着话音落下,沈氏已经带着容画出现在了垂花门处。 乍然瞧见二人,林姨娘脸色登时就白了,而赵子颛一丝惊色都没有,直接穿过庭院迎了上去。「祖母,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们可是揪出那人了?」 沈氏看了孙儿一眼,接着目光盯紧了站在庭院里的女人,冷哼道:「可不是揪出来了,还是你揪出来的呢!」 赵子颛视线也跟着望了过去,看着那个头低的下巴都快戳到胸口的林姨娘,他惊诧问:「那不成……就是她?」 「不是她还能有谁。」容画也跟着说了句。搀着沈氏走到了庭院里的石凳前,扶她坐下。 「不管上次我被劫还是这次刺客闯入,里通外合的都是她。」容画笃定道。 林姨娘听闻,吓得魂魄都快散了,想大声辩解却因为常年不敢大声说话而嗓音发涩道:「侯夫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沈氏冷问,「给我摘银杏叶?我的身体何时要你操心过?我何时要你给我做过糕点,你做的糕点,我敢吃吗!」 林姨娘脸苦得都能拧出水了,紧抿的唇微微透出几个字。「我是想,想讨好您,我想见我儿……」 「哪个是你儿!」 「不不不,我是想见三少爷……」 「就你?配么!」沈氏讽声呵斥。 沈氏虽淡定,可还是能看得出她眉宇之间的怒气,就没见她眉头皱得这般深过。若不是这次怀疑了林嬷嬷,容画还真没对她太走心,就是因为对她的好奇,容画和董嬷嬷聊了,这才知道林姨娘的过去。 说来她也算是有心计的,趁着大爷喝多的时候爬上了床,可事后便决口不提,连大爷都恍惚觉得那是个梦,直到她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才开口了。时间,地点,过程,和大爷恍惚中的印象都一般,若那只是个梦她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况且她还拿出了他一直没有找到的贴身锦囊。 这种事倒是也不出奇,毕竟大爷是昌平侯府的世子,通房丫鬟也少不了。可问题在于,通房丫鬟能不能有孕那是主子说得算的,怎么可能容她们擅自做主。 犯了错误要罚,林姨娘懂得,但是她就是赌了一把,利用侯府人丁稀少的现实,利用了大爷的同情心。大爷心软了,把这件事暂时掩藏了。 可这么大的事怎么掩得住,最后还是被沈氏得知。沈氏悲怒,虽然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环境里,纳妾是避免不了的,但沈氏一直认为她和大爷是特殊的那个。 他们儿时就认识了,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即便已成为过往,但是沈氏每每想起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爱情会输给任何一人。年幼的大爷对她一见钟情,她现在还记得他磕磕巴巴地送上自己的画时那真挚的表情,也就是那刻她也被他俘获芳心。成亲那夜,他们立誓一人一世,而且这么多年他也如是做的,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妻子。 沈氏是幸福的,但不是幸运的,先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受打击,俩人大吵一架,第二日他就带兵出征了,而也正是这一次,他再也没回来。沈氏后悔,悲伤无处发泄就全都撒在了林氏的身上,她恨她,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和大爷生气,最后到他离开都没见到她的谅解。她早就原谅他了啊,她怨的是他不肯相信自己,瞒着自己。 虽然恨,沈氏还是心软留下了大爷的血脉,给了林氏名分。但也因为恨,她处处压制着她,让林氏整日过得担惊受怕。 容画想想,这完全符合沈氏的性格,从内心来讲沈氏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她单纯任性的脾气也不能放过伤害自己的人,她就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对待林氏,而林氏也在这种胆颤心惊的环境里挨着…… 第15章 「大夫人,真的不是我,我一直在你身边本本分分,我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怎敢做出这种事。」林姨娘哀求着,干脆跪在了大夫人面前。 这套大夫人见得多了,她不是不了解林氏,只是一直在无视。「人都说本性难移,当初冒死都敢勾搭世子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本分?若不是我压制着你,你懂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林姨娘委屈得眼圈红了,她哽咽着,坚定道:「我知道大夫人心里这个坎过不去,我也知道当初是我鬼迷心窍,但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您身边赎罪……」 「赎罪?你若想赎罪当初就该一头撞死在大爷的灵柩前!」大夫人大喝了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容画看得出沈氏激动了,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平静。 众人皆因大夫人的话惊住,可独独林姨娘却略显淡定,她看了眼沈氏身边的容画,哀声道:「夫人,虽然我见您的机会太少,可我念着您的好。新年发生的事我一直揣在心里,您正眼看我,您帮我和三少爷,我感恩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害您呢!」 「我也希望如此,谁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人呢?」容画看着她淡然道,随即叹了一口气,「可我就真的看错人了。」 「侯夫人……」林氏喃喃,可容画没给她机会,继续讲来。 「起初我也没有怀疑到你,我以为是哪个下人做的,可下人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倒是你,既可以到处走又不惹人注意。我也是几次来东院都瞧不见你才起的疑心。我问过母亲,而母亲也根本无暇注意到你,所以我这才下定决心要试你一试,果不其然。我们今日去拜佛确实是想引出这个奸细,但是除了母亲和我没人知道身边带着的是假子颛,我和母亲也是偷偷把子颛留在渊渟院的……」 「这又如何,这也不能说明是我啊!」林姨娘辩解。 「听我把话说完。」容画冷颜道,「这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我想说的是,我和母亲只在一个地方商量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也就是说,如果那个奸细知道了用假子颛的计划,那也只能是在那个地方。」看着林姨娘骤变的脸,容画不紧不慢问,「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了吧。」 可能是吓着了,林姨娘竟不自觉地打起嗝来。「不不,我不……知道。」 「哟,那您要是这么说,我能怀疑的人就只剩下三少爷赵世隽一个人了。」容画突然挑声道了句。 乍然听她提到儿子,林姨娘猛然抬头。「不会的,不会是他的,他那天晚上一直和小少爷在一起,他怎么可能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哦……」容画佯做恍然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那天’,究竟是哪天啊?」 话一出,林姨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冷汗都吓出来了,她眼眶深凹,两颗眼珠子慌乱地转动,像似两个发黄的琉璃球,真怕她使劲一瞪就会掉下来。「我,我,我那天……那天是无意知道的,大夫人不许我见三少爷,我只能偷偷去。我发现他不在西厢房里,料他是去找子颛少爷了,我就去了见他了,偷偷守着他一直到他回到西厢房,所以虽然我知道那日在房里的是你们,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没听到?」沈氏皱眉哼声。 林姨娘咬牙道:「是,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看来她是想咬死了。 容画看看沈氏,沈氏会意,大喝一声:「你不认也没用,这件事除了我和儿媳妇没人知晓,而且你也认了你确实是去了西厢房,所以偷听的人只能是你,也只能是你把消息传出去的!儿媳是受害者,而我呢?就算我再不待见儿媳,也不至于连孙儿也不放过吧!所以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行行行,证据在此,你也不用解释了,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说这件事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 沈氏指着林氏腾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怒气盛然,面目黑得怕人。她果真不容林姨娘再解释,大喝一声便让侍卫把人拖出去。 眼看侍卫应声而来,林姨娘闹到一片空白,她是真的慌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垂花门处定住了一般—— 「不是我!大夫人,你就是在包庇!」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沈氏愣住,颤抖着肩膀冷哼一声。「我包庇?我包庇谁?」 「包庇二夫人!这件事不止你二人知道,这事明明是侯夫人先和二夫人商量后才告诉你的,而且她还跪下求你,求你饶过二夫人!」 林姨娘说的是义正言辞,沈氏冷笑。「看来你不仅听得清楚,看得也够清楚啊!」 再次打了自己的脸,林姨娘好不窘迫,可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她只能孤注一掷。「我是看见了,而且也都听到你们说了,可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是二夫人,二小姐出嫁,大少爷离家,她恨大房,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我设计什么了?」垂花门处,二夫人突然出现,又气又迷茫地道了句。说完,她还不忘朝揖礼朝旁边退了一步,给后面的人让开了路,而走近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侯爷。 老侯爷去了靖王府,才一见到靖王就匆匆回来了,进门就听说了渊渟院发生的事,赶巧二夫人也在往这赶,两人便一同来了。 看看赵子颛,再看看书房里被捆着的人,老侯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氏还在气头上,这话便由容画详细道了来,从头到尾,包括她和沈氏的计划。而讲到最后,二夫人突然笑了,可却越笑越冷,她冷冰冰地看着林姨娘鄙夷道:「你这算盘还真打错了,侯夫人会跟我说这些?你去西院问问,自从我儿世骞离开后,我可曾见过她一面!」 确实,自打世骞走后,她闷闷不乐,为了不想见大房的人,她给老侯爷请安都是等她们走了她才去,或者以身子不舒服的理由干脆不去!容画跟她商量?怎么可能! 「林氏我告诉你,因为我一双儿女的事我是怨过大房,实话跟你说,我现在这怨气也没平了。但是再怨,那是昌平侯府里的事,我也是昌平侯府的人,我还不至于要傻到祸害侯府,因为这是我家,是我一双儿女的依靠!」 第16章 二夫人字字铿锵,林姨娘知道自己再躲不过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证据确凿,她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是我,是我,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今天做出这一切全都是沈氏你逼的!」她指着沈氏大吼大叫,容画想要去阻止她,却被沈氏拦住了,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让她说。」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和大爷有了孩子,你不敢恨他你就恨我!说什么要给大爷留个后,冠冕堂皇,你就是想报复我,折磨我。是啊,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我的,我连个下人都不如,一个粗使丫鬟都敢拿着烧火棍对着我嘲笑,连外院的婆子都不正眼瞧我,朝我背后啐口水,我算个什么?我连条看家狗都不如,我就是你发泄情绪的工具!行,这些我都忍了,为了我儿子我都忍了,可是你居然连我儿都不许我见,不许他叫我,不许他跟我说话,当着你的面就是看见我也要当做没看见,天下有这样的母子吗?你这是在拿刀子往我心里戳,戳得千疮百孔,戳得支离破碎啊!你都不如直接拿刀子来戳我!」 林姨娘越说越激动,恨得两只拳头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真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把大家的心说得那么一恸,可偏偏的,就是沈氏淡漠如故,依旧面无表情地冷漠。 「是,这些都是我做的,可我能怎样?我都这把岁数了,大夫人啊,我是大爷的通房丫鬟,我没比您小几岁,我不指望能享受什么富贵,我只想在我闭眼前能和我儿子相处一段日子。您看看我,您看看我……」 她一边说一边掀袖子,露出一双枯槁是双臂,她也顾不得在场的人,扒开自己的衣领落出一对深陷的锁骨,深得让人觉得连接着的脖子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她这不是瘦,这真的是一种病态。 「我还能活多久?我只想和我儿子相处一段日子啊!」她抹泪道,「他们答应我了,只要我帮他们,他们就会带我和我儿子逃离侯府,远走高飞,到一个只有我和我儿子的地方,到一个他能肆无忌惮地喊我‘娘亲’的地方……」 说到最后,她都快没气了,凄凄凉凉,其声哀哀,看见的人竟真的被她说动了,每一个不默默垂头。而此刻的容画也迷茫了,她偏头看看身边的沈氏,心下一惊,此刻的沈氏像丧失了情绪一般,面色灰暗,冷眸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一动不动。 容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刚开口要唤她一声,可「母亲」二字还没出口,便闻大夫人冷冰冰地道了句:「带你儿子走,你舍得吗!」 林氏愣住—— 「林姨娘啊!」大夫人居然笑了,「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到底是我在欺负你,还是你在愚弄我!」 「十几年了,我一直被你握在掌心里愚弄啊!当初我给你说了人家,可偏偏就在人家定亲的时候不知怎么得知了你肺疾的毛病,退了婚。当时你当着我面哭得那是个伤心啊,难过的我都忍不住心疼,一个劲儿地劝你,让董嬷嬷给你再找最好的婆家。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消息是你自己传出去的吗?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不小心泄露的,原来那才是你计划的第一步! 接下来,这边我还在为你张罗婚事,你呢,竟然已经悄悄爬上了大爷的床,还一直隐瞒直到你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四个月,为什么是四个月,那正是你已经显怀,能够让大爷清晰地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孩子!你就是利用的他的心软,完成了你的第二步!」 如果大爷不出事,你计划妥妥的,可偏他就战死沙场你无奈不得不改变计划。你地第三步计划就是处心积虑地把孩子送到我身边!」沈氏这话一出,大伙全都愣了,视线不停地在二人之间移动。「大家都说是我霸着你的孩子,说我自私,可我图的是什么呢?我有儿子,我甚至有孙儿,我为何不守着他们要管你儿子?是,他是大爷的孩子,我能留着他就已经不错了,我为何还要管他?可我偏就犯贱,瞧着那孩子在你身边被养得一无是处,甚至受你糟践我才把他接来的,就算我在不待见他,我也不能让他长大以后去丢昌平侯的人,而我的这种想法,也正中你下怀。你知道孩子在你身边什么都不会有,但是养在我身边就可以过最好的生活,受最好的教育,而且挂着被嫡母养大的名声!你要的事一个正八经的少爷,而不是一个私生子!」 闻言,林氏冷笑,反问道:「就算我处心积虑,可我这么做有错吗?我还不是为了我的孩子!」 「为你的孩子?你少在这装慈母了!你为的自是你自己!」沈氏咬牙切齿道。「你想做的,可不仅仅是个姨娘,你要做的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是说一不二的大夫人!」 这话一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沈氏无暇顾及,继续道:「如果大爷还在,这主意你一定会打在他身上,可他没了,你能利用的就只剩下赵世隽了。你把他培养成名正言顺的少爷,目的就是有一天他能取代他的两个兄长!本来世卿战亡的消息传来,你很高兴,可没成想那不过是障眼法,所以你失落,这个时候萧氏那些人找到了你,你为了能让赵世卿倒下,不惜和他们合作,劫走了容画。而也正是因为心切去救妻子,世卿差点没回来! 赵子颛那就更好解释了,赵世骞了,他何尝不是赵世隽的障碍,为了除掉这些障碍,你是不惜把侯府往深渊里推啊!你难道就不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吗?侯府倒了,于你有何益处!」 「倒就倒了!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得不到,我毁了它又何妨!」 林姨娘是彻底绝望了,她放声大笑,可笑的比哭还难听。当她把这句藏在心里的恨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彻底踏上死路了。她隐忍了这么多年,伏低做小,为了目的每天过的都极其痛苦,既然希望都没了,她也没必要在压抑了。 她目光淡定地扫视众人,用那种睥睨的眼神让她登时换了个人似的,可唯独她看向自己儿子时,眼波闪了那么一瞬。 第17章 真相大白,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老侯爷一声令喝让人把那刺客押到五军府地牢以待审问,至于林姨娘—— 「拖出去,乱棍打死!」 「祖父!」赵世隽一直在躲母亲的目光,可这一刻他实在崩不住了。那到底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就算她如何利用他,他都没办法忽略一件事,他是她的骨肉。 赵世隽恭敬上前,跪在老侯爷面前。「祖父,我知道她罪无可赦,但她毕竟生了我。自古孝为先,她不仁,我不能放纵,可作为儿子,为了报答她将我带来此生我愿同她服罪,就算我还她的吧!」 老侯爷镇定地看着面前这个他关注并不多的少年,少年紧张得肩都在颤,但目光却极其坚定。 不管怎么说,林姨娘确实有个好儿子,可这好儿子像谁呢?说来说去还不是像了他的父亲,自己那个殒命的儿子…… 「好……」老侯爷点头,可还没待他下面的话接着说出来,就听林姨娘突然喊了句,「用不着!」 赵世隽怔愣地看向她。 「我用不着你求情,也用不着你跟我服罪。」林姨娘冷漠地瞪着他,接着狠心地道了句,「我厌恶你们姓赵的任何一人,包括你!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啊,不用了。」林氏突然冷笑一声,「我马上要摆脱你们了,不用再见了!最好,下辈子你也离我远远的,做猪做牛我也不会再想见你!」说完,她再不管那个傻眼的少年,顺了顺凌乱的发髻,跟着护卫走了。 可就在经过容画的那刻,她瞥了这位侯夫人一眼。那一刹,容画竟捕捉到了抹祈求的。 容画知道她这抹最后祈求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地上跪着的少年。 那到底是她的儿子。 可既然心疼他,又何必当初呢…… 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至于到底是谁买通的林姨娘,她终了也没吐出一个字来,然老侯爷在审讯刺客时,却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个刺客根本不肯承认自己多次跟踪子颛。要知道他连刺杀都不否认,为何偏偏否认无关紧要的跟踪呢? 只怕……跟踪的另有其人吧! 赵世卿一直留在靖王府没回来,这几日容画反应也开始大了起来,连房里的熏香都撤了,那味道她闻了就想吐,连胃口都不大好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靖王突然病倒的事传于坊间,流言四起。而朝廷,汤应昀一众也借机将矛头指向了萧氏。 其实就算他们不明确指出,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连老百姓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纠葛,何况是那个在上看得一清二楚的皇帝。 萧氏危机,有口难辩。怎么辩?说凶手是陈佑祯?是萧显思那个疼在手心里,连命运都压在上面的外孙? 陈佑祯的事,萧嵩没替他隐瞒,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了父亲。萧显思闻言暴怒,险些没提了他的战戟直奔陈佑祯府邸——这辈子算是彻底被毁了,他恨不能一刀插死这个小畜生! 他处心积虑运筹帷幄这么多年,就栽在这么个小杂种手里! 「我算看出来了,他就跟他那个娘一样,都是靠不住的!」 萧显思大吼,萧嵩淡定道:「为何要说姐姐,这和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萧显思反喝一声,他知道儿子什么都清楚,也用不着忌讳了。「我养她干什么的她自己不清楚吗?还真拿自己当贵人放纵了?她,还有她那个儿子,不过都是我的傀儡,我手里的棋子!你听过有棋子自己跳的吗?我没让他走一步他敢动!」 「他们是人。」萧嵩冷冷地回了句。这话刺痛了他。对于父亲而言,包括自己在内,不都是棋子么?可他们有血有肉啊。 萧显思也意识到了,无奈长叹了声。「就算不想听我的,也不必祸害萧氏一族吧,萧氏是他的后盾,我们若是出事了他们能好过吗?」萧显思眉目突然严厉起来。「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挽救。如果被皇帝知道,只怕萧氏一族都要被灭,此间再无我晋东萧氏!」 「父亲是想……」 萧显思握紧了手里的战戟。「我不能让整个萧氏给这对杂种母子陪葬!我要面圣!」 果然不出陈佑祯所料,萧显思真的不会顾及他丝毫的。 「不行父亲。」萧嵩制止。「就算你去指认陈佑祯也无济于事,你眼里的这个杂种,可是皇帝的亲儿子!何况他手里就没你的把柄吗?」 「他有我什么把柄?」萧显思问。 萧嵩冷笑。「他和他的母亲就是你的把柄!」 萧显思惊住—— 「他,他敢说吗?」 「那就要看父亲你会不会逼着他说了。还是那句话,他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不管这件事被不被暴露,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改变。但是对你……萧氏不再是皇戚,而是欺君的罪臣!欺君啊,处心积虑地欺君啊,你觉得这个罪名会比陈佑祯害兄长轻吗?你这是把自己的人头往上送。」 百战百胜的萧显思也有怕的时候,一丝恐惧从他脸上闪过,萧嵩突然觉得他好像比看起来要苍老得多。 他老了,真的老了。等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老。 「……那,萧氏就这么完了吗?」萧显思无力问,瘫坐在那,手里的战戟偏向一侧,斜斜歪歪的,像如今飘摇的萧氏…… 这刻,萧嵩竟有了丝动容。他再狠这个霸道的父亲,再怨自己无奈的身世,可到头来却发现,到底萧氏一族才是他真正的归属,他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认证。他骨子里就流着萧氏的血啊,抽不掉,抹不去。 「父亲,这事交给我吧。」萧嵩平静地说了句,那声音如远山飘来的轻云,只是一走一过,转眼间就远去了。 「嵩儿!」萧显思突然眼眸一亮,目含恳求,像个依赖的孩子似的激动问,「你,有办法?」他声音也很轻,罕见的忐忑。 第18章 原来他萧显思也有无助的时候。 「有,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好好好,最后一次,只要你这次帮了萧氏,以后父亲再也不要求你做不想做的事了,我发誓!我再不逼你了!」 闻言,萧嵩冷笑。「怕你想逼,也没机会了。」说罢,他冷清转身,走了…… 喝了卫大夫的几服药,容画感觉好一些,起码有胃口吃东西了。她总怕委屈了胎儿,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只怕他健健康康地,自己什么都愿做。 傍晚时分,俞修竹突然回来了,是赵世卿派他回来保平安的,也随便看看容画最近怎么样。 俞侍卫告诉容画靖王依旧昏迷,只怕凶多吉少,太医院的人都被请去了,依旧回天乏术。容画心沉,直直地落不到底。朝廷的事已经然让丈夫焦头烂额了,她也只是报喜不报忧,告诉他转告丈夫,自己一切都好。 正说着,青溪突然闯了进来,如此失礼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对着俞侍卫尴尬一笑,赶紧贴在容画身边道:「小姐,宛平来人了。」 「宛平?」容画眼睛都亮了。宛平还有哪个亲人,也就是她那个日夜惦记的哥哥了。许是哥哥又派人来问候了。 俞修竹也明白,施礼道:「任务完成,我也得赶紧回去了。」 「好。」容画点头,含笑送她,俞修竹劝她留步,转身迅速离开了。 他一走,容画赶紧带着青溪和两个小丫鬟去前院见客。 人被安置在外院和内院相接的门房里,小丫鬟开门,青溪扶着容画进去,那人身穿粗棉短衫,不新但很干净,板板整整趁着他高大的身材看上去像是府衙的衙役。那人见了她立刻弯腰,抱拳举在低下的头顶,施礼道:「见过侯夫人。」 这话一出,容画捏着青溪的手蓦地一紧,登时僵住了。 即便不见他脸,即便不闻他真声,她也猜到这是谁了。 是萧嵩…… 「你居然敢到这来。」 容画将人遣出门,对着面前的萧嵩问。 见她目光始终没离开自己手里的信,他淡淡一笑。这是容伯瑀写给妹妹的,被萧嵩截走了,就为了能见她一面。也正是为了能得到这封信,她才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戳穿他。 「这天下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萧嵩平静地说了句,将手里的心递给了她。 容画惊讶。 这就给了自己了?她不怕自己拿了信会喊侍卫进来吗?不对,萧嵩可没那么单纯,他狡猾得很。容画目光在那封信上扫着,见信封上确实是大哥的字迹,犹豫地接了过来,上下翻看。 看她狐疑的模样,萧嵩笑了,平静而温柔。「放心吧,不是假的。」 突然听他这么说,容画突然有点窘,不由得撩起眼皮打量他。 他今日没穿华服,可朴素的衣服也赧颜他矜贵的气质,他亦如往常美得夺目。可好像哪里又不同了,是神态,他平日里的佻达和轻薄都不见了,他稳得如水,静得像披着澹澹月华,从画中走出来的飘逸仙子,尤其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毫无杂念。 此时此刻,容画甚至觉得这不是萧嵩,定是哪个像极了他的人装扮的。可相貌能扮,这气质模仿不出来。 太反常了。 「萧嵩,你今日到底来做什么的?」她盯着他问。 「道……」 「道歉?」她接他话道。 萧嵩勾唇笑了,平静的脸泛起点点涟漪,他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算道歉吧。」他道,「上次陷赵世卿于危难,确实是我有心为之,让你忧心了。」 「那你应该跟他道歉。」 「我不欠他的。」他回答,见容画好似没听明白,又道,「我从没后悔设计他,我只是后悔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伤心了。」 这话一出,容画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其实萧嵩的心思她了解了,一次不懂,两次朦胧,再三再四她若是再说不明白那就是装糊涂了。他不是跟她耍闹,也没把她当成任何一个随意的女人,他是真的在意她。 「萧少爷,其实你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玩世不恭,你心底也有善良的一面,只是环境逼得你这样……」 萧嵩蓦地笑了。「你怎知道我不坏呢?你怕是还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怎么把你抢走吧!」 这说得容画梗住,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都快化了。可接下来就是一颤,胸口有种隐隐的闷疼。可他还是笑着。「我从来都没服输过,我认定了你,就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你弄到手!」 说着,他朝前迈了一步,容画被吓得朝后一退,磕在了杌凳上,她一个不稳要倒,萧嵩伸手拉住了她。 可这一拉,他就不想松手了。 不想松了,真的不想…… 为什么老天总是跟他开玩笑,让他错过一次又一次。从小长大,萧嵩没求过任何一个人,一旦他想要什么,要么自己争取,要么就去抢去夺,所以他才努力让自己变强,从一个连父亲正眼都得不到的孩子,成长为父亲最优秀的利刃。只要他想得到的,就没有得不到的。除了眼前这个人…… 这一刻他硬不起来了,从来没服过软的他突然想和老天撒个娇,他想求求它,求它把她给自己吧。 「萧嵩!」见他攥着自己的腕不肯撒手,容画厉喝了一声。 萧嵩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松开了手。之前还在拉扯,他乍然一松,容画跌坐在了杌凳了,震得肚子疼了一下。 她眉心不由得蹙起,樱红的唇抿紧了。 萧嵩怕了,单膝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焦急问:「摔疼了?没事吧?」 容画也看着他,萧嵩脸上除了关切只有落寞,怎么就看着他这么忧伤呢?忧伤得完全不像记忆里那个自信霸道的小少爷。 第19章 「我没事……」容画眉头舒展,「萧嵩,你到底怎么了?」 她这一问,萧嵩突然笑了。「你关心我?」 关心?算不上,她怕他还来不及呢。她只是觉得一切都诡异,他毕竟是萧氏的人,是赵世卿的敌对,她怕这一切会和赵世卿牵扯上。 萧嵩也知道她真正关心的是谁,可这会儿他就是不想承认,依旧满足地笑着:「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太想见你了。」他话语温柔而认真,视线交织,看着他清澈真挚是双眼,容画不自觉地真的有了心疼的感觉。她冷峻的面色缓和下来,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呢!」 萧嵩挑了挑眉,疑问地看着她。 「你的心思我明白,可这就是命啊,我已经嫁人了,我和你注定只能当擦肩而过的路人。你知道,当初我被命运折腾了一回,我也恨过反抗过,可最后还是认了。因为有些事情注定改变不了,那就不要在执着了,到不若过好眼下和将来。想开了,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条路走得也很好。 「你不后悔嫁给赵世卿吗?」 容画想想。「怨过,但没悔过。」 「为什么?」 「他对我很好……」 「我也会对你好,比他对你还要好。」萧嵩像个天真孩子似的,急迫道。 看着他失望的脸,急迫得好像下一刻眼泪都会涌上来,换了谁都没办法不心疼吧!比起被他轻浮欺负,容画更不想看到他这般。 「不仅仅是好……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没人替代得了。」这话说一出,容画的情绪也跟着上来了,她竟对着一个外人说出了她压在心里不敢承认,但又极其肯定的话。「……说实话,我很庆幸没有嫁给我表哥。」 萧嵩愣住。他一动不动,可容画总觉得他在朝自己远离。 傻子才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大伙都以为她被迫找给赵世卿一定心有不甘,甚至还在惦念着青梅竹马的赵世骞,可谁成想,他们竟然真的冲破了一切误会和偏见相爱了。 容画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这只能说明,赵世卿才是真爱…… 萧嵩太明白这个中感觉了,他们的经历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遇到了容画,他一直以为萧羡妤就是自己的最爱,直到遇到容画才明白什么是爱。她不也如此吗?对赵世骞,她只是觉得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她应该钟情于他,何况他处处优秀她也没理由不爱他。 但爱这件事不是应该和不应该,那只是一种感觉:这世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自己有多爱容画,容画就有多爱赵世卿。若是想让她离开赵世卿,除非有一天自己不爱她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还真是有够忧伤的。 萧嵩无奈闭上了双眼,含笑触眉……接着,他另一只支起的膝盖也跪在了地上,抱住容画的双腿,把脸埋在了她的腿上—— 容画吓坏了,惊得要去推他。「让我安静一会儿吧,就一会儿。」他鼻音略重地哀求道。「我以后再也不扰你了,我放弃了。」 容画推他的手顿住。 「……就让我趴吧,就一会儿。」 他哀求的语气越来越重,他肩膀宽阔如山,极是跪在地上依旧显得她娇弱极了,可这会儿,容画却觉得趴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孩子。她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头,就在触碰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他在颤。 「……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我努力,我拼命,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那个心怀宏志的男儿不想做英雄,我也想做‘赵世卿’,可最终却成了‘活阎王’。」他苦笑着道,气息穿透了容画的襦裙,她腿上一阵温热,和他抱着她腿的那双冰凉的手鲜明对比。「我在乎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我娘亲,嬷嬷……姐姐……还有你……」 「萧嵩,我……」容画想说什么,可他没给她继续的机会,截了她的话道:「我知道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算,但你对我而言是如今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我想找个人说话,我只能找你……」 说着,他又笑了。「我还真是有够悲哀的!连个说话 的人都没有,唯一想要倾诉的人,却是个视我为仇敌的人。」 「我没把你当仇敌。」容画低头道,「如果你愿意,你,我,还有侯爷,我们都可以当朋友的!」 这话一出,萧嵩突然抬头,他镇定地看了她良久,突然松开他站起身来。勾唇笑道:「怎么可能?我姓萧!」 「谁规定萧赵就不能为友了?只要你别再帮着晋国公和昌平侯府作对,你和侯爷一定能成为朋友的。」 萧嵩摇头。「不可能。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了。」 「为什么?」 「因为你啊。」 容画再次梗住。萧嵩继续道:「你防着我没错,我今天来就是想带你走的。萧氏早晚要倒,昌平侯府即使赢了在未来也注定不会安宁,我想带你走,到一个安宁的地方生活……」眼见容画越来越紧张,整个状态都像防御似的,他无奈笑笑。「放心,我放弃这个念头了,就是从你告诉我赵世卿在你心里地位的时候。」 「我以为你可以被迫离开赵世骞接受赵世卿,那么你也同样可以离开赵世卿接受我。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同样是离开,但是赵世骞和赵世卿对你而言意义根本不一样。你心只在赵世卿身上,赵世骞夺不走,我也抢不去。」 「说实话,你从我身边逃离回到赵世卿身边的时候,我毁了你的心都有。但是再见,我才知道什么是舍不得。我萧嵩居然也有舍不得的时候……原来啊,真的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见不得对方伤心的。所以我不伤你心,我再说一次,我今天来,不是跟你道……歉,我是来道别的!再见!」 看着怔住的容画,萧嵩淡笑,猝不及防地弯身,轻如点水似的在她额头一亲,没待她反应过来,直接长腿迈开出去了。 第20章 一切提突然,容画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视线低垂,落在双腿上。 就在刚刚他脸贴过的地方,黛青色的襦裙颜色略深,似被水打透的…… 他流泪了吗? 被萧嵩搅得容画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看了哥哥来的信,他是在询问侯府境况,说想要进京见见妹妹,但因为县衙事务忙得走不开。容画想安慰他侯府没事,可是几次提笔都没写完,她脑袋里始终摆脱不掉萧嵩的影子,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说要走,去哪呢?还特地来跟她道别…… 「道别……」容画拿着笔坐在桌前叨咕着,就在他失神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接着肩头一沉,被压住了。 她惊讶歪头,视线正和埋在她肩头的赵世卿对上,她欣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嗯?」赵世卿头抬了抬,和她分开点距离,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笑道。,「怎听这话,我好似不该回呢。」 「谁说的!」容画挣开他抱着自己的手想要起身,因为太急笔一抬,墨点竟甩到了赵世卿的眼皮上,他下意识眨了下眼睛,容画没忍住「噗」地笑了。赶紧拿着帕子去给他擦。 「让你拿我寻开心!」她嗔笑着仰头去擦,却被赵世卿一个弯身托着她臀部抱了起来,这会儿是他仰头看她了。 「不行不行,小心孩子!」容画推他的肩。 赵世卿弯唇,一抹佻笑在他英俊的脸上漾开,看得人心晃,连眼皮上的墨点也带了点魅惑的意思,「我小心着呢,不会有事的。」说着,他再她小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容画娇滴滴地「哎呀」一声,气得索性不给他擦了!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呢? 「侯爷,靖王怎么样了?他有好转吗?」她揽着他颈脖问。 赵世卿温柔点头。「他醒了。」 「真的?」终于醒了!容画太高兴了,她高兴的程度全然不亚于赵世卿,她激动得无意表达,低头就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可刚刚亲上,她又突然想起什么,缓缓抬头,小心地寻找着他的目光道了句:「侯爷,萧嵩……今天来了……」 「他来做什么?」赵世卿凝眉问,一时间他又清冷得让人害怕。 容画真怕他一激动不小心伤了孩子,只得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示意把自己放下来。 赵世卿小心翼翼地把妻子放在罗汉床上,也坐在了她身边。 「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来侯府!」 看着有些气愤的赵世卿,容画有点顾虑,不过想到萧嵩的反常行为,她还是把一切都跟他说了。没想到说到最后赵世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而是异常的冷静,如果不是他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她还以为他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 「你怎么想的?」见他良久没个反应,她小声问了句。 赵世卿深沉地看着妻子,他想告诉她,他什么都没想,这一刻他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心有余悸! 作为对手这么多年,他了解萧嵩,今日这位萧将军所为属实诡异,他也想猜透玄机,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去想萧嵩对妻子说的话。原来他是真的爱妻子,看样子爱得丝毫不必自己浅,他吃惊,也惊怕,好在是自己先娶的容画,而容画能毫无忌惮地跟自己说这些,也正意味着她心里只有自己…… 「侯爷?」容画朝他靠近,歪头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吗?」 赵世卿摇头,却说了句:「太危险了。你既然识出是他,就不该再见他。」 「可他……」容画想说他拿着兄长的信呢,但想想还是不说了吧。因为信也不是主要的,她就是察觉出异常,想要从萧嵩那里得到些丈夫他们可能接触不到的消息。不过看样子并没成功。 「他今日反常,可能是和靖王中毒的事有关。」赵世卿看着沮丧的妻子,安慰地道了句。 「我也猜到了,因为最近也只有这件事了,可他到底想干什么呀?」赵世卿摇了摇头,拉过容画。「别想了,一切有我在,你早点休息吧。」 容画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靖王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这是个问句,可赵世卿给她的回答却是:「但愿吧。」 次日,赵世卿起得很早,但是他没急着去府衙,而是在书房中等着什么人似的。 可这一等就是一个头晌,容画去唤她用餐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窗口处想着什么,眉心紧锁,手里摩挲着那块青玉。她知道他应该是急了,这人等了一个上午都不来,怕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见了妻子,赵世卿露出个淡淡的笑,随她去用饭了,可刚端起饭碗,俞修竹匆匆忙忙赶来。赵世卿出了正房,二人说了什么,他直接返回来,刚要开口容画先问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出去吗?」 赵世卿点头。「是,我要去趟衙署。」 容画知道拦不住他,可看看眼前他还没碰的饭菜,不由得皱眉。他这几天明显瘦了,肯定是劳神过度。「马上就要走吗?」 「是,对不住了,不能陪你吃饭了。」 「别说这些了。」容画赶紧帮他拿衣服,并嘱咐下人准备些糕点给他带上,「去的路上多少吃点,别让我担心了。」 赵世卿会心点头,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走了…… 武军都督府的衙署里,汤应昀已经等了有一阵了,他焦躁地坐在椅子上,一见赵世卿立刻走了过来。「你可算来了!」 「我今日有事耽搁了,所以没来衙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啊!是萧嵩!」汤应昀叹声。 赵世卿愣住。「萧嵩?萧嵩怎么了?」他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今日去靖王府了!」 第21章 赵世卿心忽地一下,紧张问:「他去靖王府做什么?靖王如何了?他可伤了靖王?」赵世卿太清楚萧嵩的能力了,他若是疯起来没人拦得住。 「不不不。」汤应昀摇头。「不是,他不是去害靖王,他是去认罪了!他承认是自己给靖王下的毒,去靖王府请罪了!眼下已经被靖王府的护卫抓起来送进诏狱了!」 本还吃惊的赵世卿却突然平静下来。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萧嵩昨日为什么突然去看容画,也明白他那句道歉的意义了。 「毒不是他下的,他是在代人受罪。」 「我也这么想。」汤应昀点头,「若是他想害一个人,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呢?既然抱着必死决心,也犯不上用下毒这个办法。」 「是,所以他是在保一个人。」赵世卿冷清道。 「保谁?」汤应昀似问他又似问自己地喃喃了句,「这个人一定对萧氏很重要,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萧显思,那么就是……」 「陈佑祯!」两人对望,异口同声。 对于萧氏而言,除了陈佑祁没有任何人值得用萧嵩去一命抵一命。 「我明白了。」汤应昀点头道,「如果陈佑祯有事,那么不但萧显思的计划会彻底落空,苦心经营的权势瞬间坍塌,没有陈佑祯和萧美人做庇佑,定然也会惹祸上身,萧氏一族不保。但如果这件事放在萧嵩身上,起码会保下陈佑祯母子,只要有他们母子在,萧氏就是再伤元气也能补回来。」 赵世卿默默点头。「皇帝可知道这件事了?萧显思又是如何反应的?」 「这么大的事,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今日内阁几人都皇帝被叫到了太极殿,为的就是此事……」 「那萧显思呢?」赵世卿问。 汤应昀鄙夷地冷哼了一声。「那只老狐狸!当即摘了官帽绶带,跪在大殿外请罚,老骨头一把头磕得当当地响,血都占在青砖上了,这是要来一出负荆请罪啊!」 「谋害亲王之罪,他请得起吗?」 「这事虽大,但毕竟是萧嵩做出来的,萧氏获罪是逃不掉了,但至于什么罪,是大是小,就看后宫那两位如何运作了!」 「既然萧嵩能为陈佑祯认罪,那么他们母子两也不会对萧氏一族放任不管吧。」赵世卿叹道,「但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都要想好对策,不能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镇抚司诏狱大牢简直比地狱还可怕,大门一开,昏暗中眼睛还不能适应,就是迎来一股扑鼻的腐臭味道,呛得人脑壳发紧。没办法,什么酷刑都有,犯人身体支离破碎那是常有的事,血肉四溅都是难免的,这股子味道根本除不尽,洗刷不掉的。 千户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出眼前这位神秘贵人有点怕了,有意地拦在侧面,挡住了那些连鬼都不如的罪人。 进了十八层地狱还能有个轮回,但这里比地狱还不如,进来了,不仅仅是别想出去,而是别想囫囵个地出去…… 那神秘贵人踩得是一路心惊,如果不是身边人搀扶着,她两条腿颤得都快站不住了。 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可算到了最严密的地牢时,那位贵人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尽是惊恐,皮肤惨白惨白的。 「小萧将军!」千户朝里面含了声,话还算客气,可语气却听不出半点尊重。进了这,那就是个鬼了,有必要尊重一只鬼吗? 萧嵩没应声,千户不屑地冷哼了声,见门开了笑嘻嘻地伸手示意了个请,那神秘的贵人推开身边人,迈了进去。 萧嵩就背对着门口坐在地上,地牢里除了那扇门连个窗户都没有,不仅窗户,桌,床,什么都没有……除了面前这个盘膝而坐的人,空无一物。 小吏跟着送进了一根燃着的灯烛,嘱咐了句「您快着点」就出去了。 「嵩儿……」那人唤了一声。 萧嵩闭合的双眼突然睁开了,但是她没回头,纹丝不动。 「嵩儿。」她又唤了一声,呜咽着道,「姐姐来看你了……」 「你怎么来了?你不怕被皇帝知道吗?」萧嵩沙哑着嗓音道,还是没回头看她一眼。 萧羡妤勉强笑笑,「他知道。」 萧嵩怔了一下,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就在他转过来的那一刹,萧羡妤猛地吸了口凉气,惊住了—— 面前人脸色惨白得可怕,清灰的衣服在微弱的灯光下映出暗色的斑驳,那是他身上的血迹。萧羡妤不敢相信,艰难地一步步靠近,最后嗵地一声跪坐在了他面前。 萧嵩眼圈都是青的,本是红润的薄唇现在白得没有血色,只有点点还没结痂的伤口,那应该是他咬破的,应该是他受刑的时候为了隐忍而咬破的!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才进来一天而已啊! 萧羡妤心态彻底崩了,抱着弟弟大声哭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嚎啕。这哀嚎的声音充斥在冰冷恐怖的地牢里,让人心阵阵发悚。 「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萧羡妤抱着弟弟问,她手下黏湿,那是他衣服上的血。 萧嵩笑了。「疼啊。」 「为什么会这样?这才一天而已。」 萧嵩还是笑。「没办法,谁叫我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 这话还没说完,只见萧羡妤猛地站起身来,扑向了地牢的大门,撕心裂肺的狂喊了声:「天杀的东西,你们怎么敢!」她愤怒得嗓子都喊破音了,这一吼可把千户吓了一个激灵,再傻他也猜到这位神秘贵人是谁了—— 这,这是萧嵩的姐姐,皇帝独宠的萧美人啊! 千户赶紧上前安抚,却被萧羡妤一把揪住了衣领。千户不敢躲,只见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疯了一样四下寻望,最后目光锁定了狱门上的铁栓,她抽了好几下才抽出来。她松开千户,双手紧握门栓,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她朝千户就抡了下去,打得千户「哎呀」一声嚎叫。 第22章 「贵人,贵人,您,您,你这是做什么!」千户躲着,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的女人。 萧羡妤真的是疯了,见他躲开了,她就开始挥着小臂长的门栓开始打守门的小吏,小吏不敢躲,只能一下一下地受着! 她虽然是女人,可在气急之下力气也大得让人没办法承受。而且她专往要害上凿,在这么下去命都没了,小吏抱着血肉模糊地上蹿下跳,嚎叫着求饶。 可萧羡妤就像听不到似的,她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他们居然敢这么对待自己的弟弟,她不能接受,她要他们还,统统还回来—— 「姐姐。」 萧嵩突然唤了声,这一声似乎把萧羡妤唤醒了,她僵住,缓缓回头。萧嵩在向她招手。 侍卫这才趁机会拿走了她手里的门栓。此刻门栓上都是血迹,惨都很,这可不比外面那些施刑的人手轻。 发泄一通的萧羡妤渐渐平静下来,她跪坐在萧嵩面前,心疼地看着弟弟。萧嵩也看着她,见她脸颊上还溅了血滴,他抬手去摸,却被自己的血抹得更脏了。 萧嵩冷笑了声。「我们还真是亲姐弟啊。」 萧羡妤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是想说他们都是萧显思培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都足够狠心。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救出来的!」萧羡妤抓着弟弟的手道。 「怎么救啊?」萧嵩轻松一笑,「你不会不知道我为谁进来的吧。」 说到这,萧羡妤握着他的手突然松了一瞬。萧嵩察觉出来,笑得更无奈了。「除非你让他进来,不然我出不去。你肯吗?」 萧羡妤的手彻底松开了。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有的。」她惶恐叨咕着,「既然皇帝允许我来看你,他就是没怪罪萧家,我一定能救你的。」 「姐姐,皇帝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可不是真的让你来见我……」 「你什么意思?」萧羡妤追问。 萧嵩苦笑摇头。「算了,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了,你只要记得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别人没有半点干系就行了,即便在皇帝面前也是,定要咬紧了!」 「可……」萧羡妤迟疑,可话还是咽了下去,改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啊。」 「为了你啊。」 萧羡妤更伤心了。「我不值得。」 「毕竟还有那么多年的亲情在,这些年你为我做了很多,你是个好姐姐。这辈子若说欠,我也只欠你一人的,所以这就算还给你了。我干净而来,也想无债而去。」 「嵩儿。是我对不起你。」萧嵩可以为还情连命都不要,可自己却不敢说出真相,她还是把儿子排在了第一位。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来这一遭,能享受的我都享受过了,也算值了。眼下就是走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萧嵩这话说得好不坦然,看得萧羡妤怕了,他从来没这么认真过。「那容画呢?你真的没留恋的了?」 这话出口,萧嵩心猛地一恸,连表情也恍惚了一瞬。 萧羡妤看出来了,笃定道:「你不能走!不能放弃!你为我保住了儿子,我这辈子就是豁出命也要把容画给你夺来!她是你的,只是你的!」 「不行!」萧嵩厉喝一声。「你不许碰她!」 「为什么?」萧羡妤不明白。「我知道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她不想再说了,说什么都没用,既然自己不能用儿子换取弟弟的自由,那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不用管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你弄出来的!」说完,她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萧嵩留,起身就要走。 「姐姐。」萧嵩唤住她,「别白费力了,我出不去的。还有,别动容画了,就让我安心地走吧。」 这话如刀,刺得萧羡妤心疼。她忍住没去回头看他,迈出了牢狱。 见她出来,千户应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眼看就要快到大牢门口了,萧羡妤突然转身,平静地盯着千户。 猝不及防,千户愣住,一时间没顾得上尊卑,也看向她。 刚刚她疯狂得吓人,这会镇定下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萧羡妤的美。不怪老皇帝这么宠她,这女人也太美了,美得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尤其是那双眼睛,便是面无表情,也好似秋水生情。据说她都三十岁了,可哪像啊,说她双十佳人他也信! 「大人。」萧羡妤婉转唤了声,「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千户愣住,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萧美人轻笑一声,接着脸色瞬间凝重,冷若冰霜地盯着她阴声道:「若再有人敢伤我弟弟丝毫,我让你十倍奉还!」 「不敢了,不敢了!」千户赶紧揖礼应声。 萧羡妤哼声。「大人,谁活在这世上没个牵挂,别总是图你自己痛快,也为自己家人想想,」 千户愣住,只觉得脚底板一阵寒凉窜了上来,一动不敢动,眼看着萧美人悠然带上了披风上的帽兜,走出了诏狱大门…… 门外,萧羡妤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霏苓搀扶她上车,明显觉得她身子在颤,刚想问一声,却不料萧美人突然僵住了—— 霏苓跟着她目光朝里看去,马车里竟隐着个人。 这还了得!霏苓刚要惊呼,那人先开口了。 「母妃,您还真是一刻都耐不住啊!」 萧羡妤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后,坦荡地坐在了马车的软塌上,全程无视陈佑祯。 「母亲不想说点什么吗?」 「是我该说还是你该说?」萧羡妤反问,「造成今天的局面的到底是谁?」 「我知道母亲怨我,可我也是为了自保。」 第23章 「呵,好一个自保啊,我看你是想让萧氏一族给你陪葬!」萧羡妤是难见的愤怒,陈佑祯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严肃的母亲,不过他并没怕,也没怒,反倒笑了。 「母亲,您还真是为萧氏着想啊,可他们想过你吗?」陈佑祯冷笑。 萧羡妤惊愕地看着儿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母亲不是比我更清楚吗?您和萧氏,你们之间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你不过就是萧显思养在身边的一颗棋子,你这颗棋子跟萧嵩不一样,你是注定要成为一枚弃子的!我知道萧显思的目的,推我继位仅仅是为了稳固他萧氏一族的尊贵?哼,他想要的比这多得去了!他想要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他根本就容不下任何一人在他之上!」 这话完全不似个十几岁孩子说出来的,萧羡妤打了个冷战,不敢对视儿子。 「就算我继位如何?怕是当傀儡都是我的幸运,这天下要改朝换代成为他萧氏的天下!」少年声音压得很低,掩盖在了辘辘的车声下,但还是听得出他话里的愤怒。 「到时候我们算什么?他是会怜悯你还是怜悯我?我们和他有一丝血缘关系吗!不,不行,我姓陈,这天下是陈氏打下的不是他萧氏!母亲你也醒醒吧,他对你来说算什么?你到现在还想不清谁跟你最亲吗?这世上,唯一跟你有血缘的,你唯一的至亲只有我!你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我知道!」萧羡妤大喊了声,「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来做什么!」 她这一声喊出,陈佑祯反倒安宁下来。「母亲,我不管你来做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不是我想拉着萧氏陪葬,而是我不想和萧氏玉石俱焚。我是想坐上皇位,也想坐九五之尊,但是我知道我姓什么,我知道当今的圣上是我的什么人。他是我父亲,你觉得我会和萧氏一起背叛我的父亲吗?一旦背叛他,我连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你……」萧羡妤有点想不明白了。陈佑祯太冷静了,可他明明做了件最不冷静的事…… 「萧氏气数尽了,我不想陪葬,哪轻哪重我分得清。」 萧羡妤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了。「所以萧嵩他……」 「对,他留不得,这是他的下场。」陈佑祯高抬着下颌,那睥睨的表情像极了他的父亲,当今的天子。 萧羡妤终于明白了,她还在为儿子担心,却不知道他们陈家的人才是最毒辣狠绝的那个!萧氏怎么可能算计得过他们,原来至始至终,陈氏才是最大的赢家。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包括端王中毒……哼,怕是连中毒都是假的吧……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萧氏?」 「这些是是非非母亲是您都不必知晓,您只要做好您的贵妃。你是我母亲,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但同样……您也别想碍着我!」 闻言,萧羡妤倒吸了口冷气,多少年了,她还没有如此狼狈过。方才在诏狱,她还是个强悍的姐姐,现在,她只是个一瞬老去的母亲……「我知道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是萧嵩……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除了你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所以能不能留下他……」 「可以。」陈佑祯轻声道了句,萧羡妤的眼睛登时亮了,黯淡的脸终于浮出了一丝希望。「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 陈佑祯看着母亲,带着不应龄的镇定。「告诉我,我外祖父到底是谁。」 萧羡妤心忽地一下,惊恐万分。「你,你是知道了什么……」 「是。」 萧羡妤算彻底懂了,这个孩子,心思深沉得让她害怕,这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吗?她简直不敢相信!怪不得他不在乎萧氏死活,原来他早就为自己找好退路了。她还真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这个陈姓,才要至萧氏于死地,原来一切还不是为了自己! 「我是个孤儿,没有父亲。」 「母亲!」陈佑祯清朗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偶尔也会吐出哑音来。他已经开始变声了吗?萧羡妤完全没注意到,她每天都在为他奔波,却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柳荆山对吧,他才是我外祖父。」陈佑祯道。 「……」萧羡妤沉默不语。 「母亲你可以选择不说话,但是那里的人……」他抬手指向马车远离的方向,「你不想救了吗?」 萧氏闹了这么一出,满朝哗然,而西南穆王负隅顽抗,犹做困兽之斗,南下的大军损伤超过了预计。这几日赵世卿一直留在都督府,看着满案的塘报他有点累了,突然想回家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谁不知道这位都督,那就是神人下凡,自有仙灵护体,哪还知道累!赵世卿也如是想的,不是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天神,而是觉得自己于国于民都该尽忠尽责,他有的不是仙灵护体,而是责任感和毅力。 但是,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累了。 是因为年纪大了吗?他才过三十岁啊!是因为乏了吗?这九边的战乱还有多少没有平息,多少边疆百姓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也是个人啊……」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似天际飘来的一般,虚幻得不真实,却也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揉着额角的手顿住,蓦然抬头,眼中的清冷和疲惫瞬间化开了,连沧桑的心都似被火舌舔过一般,暖得不得了。 多少天了,他难得浮出个笑。「你怎么来了?」 容画撑着肚子往前走,月份大了,脚步也不那么利落了。赵世卿当即起身一步冲上前挽住了她。 容画推了推他,示意自己没那么弱,只是身子笨了些,她状态好着呢。就算不好她也要让他知道她好,朝廷的事已经够让他操心了,家里就不要再让他担忧了。 第24章 「我就想来看看你。」 赵世卿突然笑了,唇角勾起个好看的弧度,一张英俊的脸竟瞧出了丝丝魅惑之意。不仅如此,他开口更是,尾音轻撩,低声问:「想我了?」 还真有种被撩的感觉,容画心莫名一动,竟然脸红了。 不得了不得了,什么时候她对他一点抵抗都没有了。「没,没有……」 「哦。」赵世卿淡应了声,语气里颇有点失望的意思。容画又乱了方寸,慌张地抚着肚子道,「是它想你了。」可这话一出,她当即就悔了,脸更红了。 赵世卿没忍住,到底还是笑出声来。看着羞恼的小妻子,怎么都觉得她这么可爱呢。 「好,总归有个是想我的。」他含笑道了句,拉着他去内堂了。 容画一进内堂便吩咐下人把带来的食盒端上来,她自己一碟一碟地摆着。 「家里可还好?」赵世卿帮她去撩袖口,问道。 「都好着呢,你不用担心。」容画看着他笑应。 赵世卿点头,目光落向小几,不由得笑了。大大小小,从清粥到点心,罗汉床的小几被她铺满了。 「衙署什么都有,还能饿着我不成,你干嘛带这么多?」 容画撇了撇嘴。「吃的东西是不少,可你吃吗?」从刚才一进门她就发现了,这几天他好像又瘦了,肯定是没吃好也没休息好,这么熬可不行,她得看着他吃。 容画果真就坐在他对面看着她吃,他碟子里少一口,她就补一口,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吃下去一半,赵世卿看着小妻子还在锲而不舍地夹着糕点,他笑了。「你是要让我把这几天的吃食一顿都补回来吗?」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把妻子夹来的最后一块糕吃下了。 容画这才意识到他吃了多少,不由得眉头一皱。「是我着急了,不舒服了?」 赵世卿点头。 容画赶紧放下筷子,悔得埋怨起来。「你怎么不早点说呢,那怎么办?」 赵世卿还是笑着,直接推开了面前的小几,顺势躺在了罗汉床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胸口。「睡会儿,睡会儿就好了。」 吃饱了睡?容画想笑,可看看他眼底的青黑心疼还来不及,抬起他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亦如她刚进来时他的动作,给他轻揉着额角的穴位。 赵世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容画只觉得他头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稳,他好似真的睡着了。 可她动作没听,继续揉着,捋着他的发丝。可捋着捋着,她心倏地一紧,紧得发疼。她竟在他青丝里瞧见了白发—— 他才三十啊!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操得心太多了…… 容画不能接受,看着他睡得正沉,偷偷地揪了下来。可是一根,两根,三根……揪到第五根时,她忍不住了,低啜了声。 「别揪了,还会长的。」他闭着眼睛说了句。 他没睡。 她不想接这话题。「没睡着么?」 「舍不得睡啊。」他睁开眼睛,对上妻子那片灿烂的星辰,只是这会儿这片星辰上雾气蒙蒙……他唇角含笑地伸出手,温柔地在抹掉了她眼角的晶莹。 「才几根白发就掉眼泪,那等我老了,你得多嫌弃我啊。」 容画鼻音浓重地哼了声。「那你就不要老啊!」 「怎么可能啊,」他似无力地叹了声,「我比你大那么多……」 也许她真的应该嫁给一个年级应当的,能够陪她更久的,比如赵世骞,比如……萧嵩…… 「画儿。」他攥着她的手唤道,「萧嵩他,入诏狱了。」 话一出,他感觉到妻子的手僵了一刹。 容画犹豫着,还是问了:「为什么?」 「端王的毒是他下的……」 「不可能!」她质疑道。 这次惊奇的是赵世卿了,他坐起身子来,看着妻子问:「为什么?」 容画也说不出来,萧嵩是混,是名声在外,可她就是觉得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看着镇定的丈夫,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试探地问了句:「是真的吗?」 赵世卿摇了摇头,又躺回了她的怀里。「……他是代人认罪。」 容画想问代谁?可想想,能让他代为受过的,怕也只有萧氏和宫里的那些人了。「他会怎么样?毒害亲王不是轻罪啊。」 赵世卿轻哼,没有应声。还用得着应吗?那是皇子,是亲王,不满们抄斩都是轻的。 他要死了?容画瞬间明白那天他来找自己时说的那些话了……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想到这她心里莫名地别扭,她是不喜欢萧嵩,可也不至于让他去死,她不想他死…… 「画儿,其实我不想他出来。」 「什么?」 「我说我不想萧嵩出来。」赵世卿重复,冷清而认真地对视她。「他是唯一一个让我心存忧惧的人。」 「为什么?」容画不解问。 她是真的不懂吗?赵世卿拉着她手放在了唇边,「我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说,他对你的感情不比我少。」容画怔住,可他的话还在继续。「他的执着,赵世骞比不了,可能我也……」 容画彻底惊了,猛然甩开了他的手,可他还是没停,缓缓起身,躲开她质问的目光。「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他……」 「赵世卿!」容画大喊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气了,真的气了,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干脆从罗汉床上起身,站在了他面前不容他躲着自己。可是—— 不对,不对,他今天不对……不管是行为还是说出的话,都不对。 容画朝他靠近,近得她隆起的小腹贴在了他坐在罗汉床的膝盖上,她扯住了他的袖子,问:「赵世卿!你话里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25章 「赵世卿,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膝盖前她的小肚子,赵世卿伸手摸了摸。 他手像一团火,隔着单薄的衣裳温暖了她的小腹,也暖了那里面的小东西。小东西倏地动了动,而这一动,也牵动的赵世卿的心,他一把将妻子揽进了怀里,抱着她哄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容画看着他,一脸的不信。 赵世卿捏了捏她柔嫩的小手,犹豫再三。「我想南下……」 「那就去!」容画连个迟疑都没有,直接开口道。 这倒出乎赵世卿的意料,他讶异地看着妻子,忽而笑了。「你舍得?」 「不舍又如何?你命如此,我命亦是如此,我会在家等你回来,你也不必担心我更不用担心孩子,待你回来,我们一家定会团聚。」 容画说得好不肯定,语气坚决得好似在努力地躲避着什么。她就是在躲,就不让他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想守着你,给你稳定的生活。」 「这还不算稳定吗?」容画反问,她捧着他脸端详,从峻峭的眉峰,清冽的眼,高耸的鼻子,一直到他那个看上去寡淡无情的薄唇,她知道那双唇有多深情……她轻轻吻了上去,软,有丝丝凉,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心境吧…… 吻了又吻,好似要把他给焐暖了似的。 外人都说是他在焐她,可何尝她也不是在焐他…… 「侯爷,如果你不能给我稳定,这世上就没有人能给了。生活的无忧不是稳定,这稳才是真的稳……」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前,感受着她的心跳。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想这些,但是我要告诉你,跟你在一起我才真的有了根,一颗心不用忐忐忑忑四处飘摇,这才是稳。这世上你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你。生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确定了……」 「我确定。」赵世卿应声。 容画却噗地笑了。「对啊,你都确定了,那还纠结什么呢?哦?难不成你还担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被人家拐跑了?那你可真是过分了!」她撒娇似的靠向他。 他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也跟着笑了。可笑过之后依旧是苦涩,就是因为他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所以他才不忍心啊…… 谁也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南下只是个借口,真正的恐惧来源于……赵世卿正想着,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俞修竹连门都没顾得上敲就闯了进来—— 看着房里的两人,俞修竹一时愣住,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该来的总要来,赵世卿对着他点点头。 「宫里来人了,皇帝请侯爷入宫,还有……」俞修竹看看赵世卿身边的容画,「还有夫人。」 容画第一次入宫,紧张是不可避免的,尤其她料到今日所行必然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这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也许赵世卿的敏感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侯府背负的那个巨大的秘密—— 妻子有孕在身,他也没顾忌礼数,挽着妻子进了太极殿的暖阁。 一进明室,过高的门槛险些没让容画绊倒,赵世卿手快揽住了她。「别怕。」他温柔笑道。容画点了点头,刚直起身子就听暖阁的隔间里传来浑厚的声音。 「给侯夫人赐座。」 容画蓦然抬头,正对上了从隔间里投来的视线。她猛然一怔,慌乱地低下了头。皇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四处张望,不该看的绝对不能看。 可也就是这一眼,让隔间里的皇帝也愣住了,顿了良久才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夫妻双双跪拜,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起身,宫人朝容画身后送了椅子,赵世卿朝她点了点头,扶她坐下了。 赵世卿虽唯抬头,可他感觉得到皇帝的目光再扫向妻子,他揖礼问道:「不知皇帝唤臣……」 「都说昌平侯的新夫人像极了曾经的亡妻,还真是像啊。」皇帝低哑的声音慵然道了句,抑扬顿挫,听语气全然不似传说中那个气数将尽,病入膏肓的状态。 不过就算他是皇帝,这话多少问得也有些唐突了。人臣之妻,岂该是做君主该问的。可也正因为他是君主,这天下还没他问不得的,尤其还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管是赵世卿哪个妻子,皇帝都不该见过。就算要感慨,不是感慨容画像萧羡妤更符合常情吗? 所以他这么问也就等于承认了当初的一切,这话与其说是感叹,到不若说是试探和挑衅。 「回陛下,都是坊间传言而已。」 这是不想接话啊,皇帝笑笑,依旧没放弃。「娶妻如此,看来王爷对亡妻的感情很深啊,逝者斯已,便找个替代的……」 这话说得容画好不窘迫,赵世卿瞥了眼妻子,回道: 「陛下,臣妻并非任何人的替代,我二人相悦成亲,仅此而已。」 「嗯。」皇帝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么说可就无情了,听说你当初和你亡妻感情很好的。」 「相敬如宾。」 「不能吧,若非如胶似漆,岂会成亲一年就有了子嗣?哦,对了,令公子叫什么来着?」 皇帝的话犹如一根根刺,扎向赵世卿夫妇,两人心头都不由得紧了起来,也预料可能要发生什么了。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果然是为了子颛招他们来的。 这个秘密,怕是他真的知道了。 赵世卿硬着头皮回道:「犬子,赵子颛。」 皇帝眉头皱了下。犬子,好个犬子啊!他手捏紧了椅子,玉扳指和紫檀相擦,发出怪异的声音。 皇帝沉默良久,渐渐地,他松开了手,目光再次落向容画。转开了话题。「夫人这是有孕几月了?」 这话一出,赵世卿心猛地一提,却还是平静应。「回陛下,五月余。」 第26章 「嗯。」皇帝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令夫人身子骨不大好?」 「谢陛下关心,夫人她身体很……」 「哎,也是,侯府一时间经历这么多,难免不得将养。」皇帝自问自答,完全没有在意赵世卿的回应。好像他回不回应都无所谓,他的目的,只是想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怎么说你也是国之功臣,你的家人我应该多予抚恤才对。你这常年在外,听说你又要南下,不若这样吧,宫里的御医无论是医术还是药材都是最好的,就让夫人留下,在宫里养着吧!」 话音落,赵世卿登时抬头,对上了皇帝那双晦暗不明却冷森森的眼眸。 原来他招他们入宫的目的在这。 「谢陛下,夫人身子无大碍,还是不搅扰宫里的贵人了。」 「昌平侯这是在跟朕客气吗?在宫里养胎,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皇帝唇角弯起,却不见笑意,「我给你这荣耀,就是向世人昭告你昌平侯府对皇室的重要,从今往后,没人胆敢在动侯府一下。」 说的真好听啊,不要说赵世卿,就是容画也觉得可笑。他是皇帝,他可以赋予荣耀,也可以收回来,天下人是没有敢动昌平侯府的,可偏偏只有一人能让侯府瞬间坍塌,那就是他,当今圣上。 这些都不是目的,皇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需要一个能够控制侯府,控制赵世卿的人质。 而这个人,非容画——或者说和他的孩子莫属。 「陛下洪恩,臣谢过,可臣妻还是留不得。」赵世卿坚持。 皇帝的脸色不大对了,本来就阴沉的脸更阴了,阴得发黑。容画偷偷瞟了一眼,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出,原来听上去中气十足的皇帝真的可以用形容枯槁来描述了,除了那双灌了点精气神的双眼,他脸上已经脱了相。 「好,你可以不留夫人。」皇帝盯着赵世卿道,「那你就把赵子颛留下吧!」 赵世卿是独自一人离开皇宫的。 皇帝今日就没打算让他带走容画,他是想用她来当人质换取赵子颛。 所以眼下摆在赵世卿面前有两个选择,是妻子,还是赵子颛。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从柳氏倒在自己怀里吐露赵子颛真实身份的那刻起,赵世卿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了。只要柳氏踏进这个门,侯府就躲不开这个劫了。就算他们第一时间将实情告诉给皇帝,皇帝也不会放过侯府的,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容忍挚爱带着自己的孩子给他人做妻子的。 若是知道柳氏怀了孩子,也许皇帝不会放她走,不会让她嫁给赵世卿。哪怕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足够在他心底埋下恨意了。 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赵世卿老早之前都意料到了,也做好了准备。可偏偏地,唯独出了个岔子,他竟娶了容画,他把她也给牵扯进来了…… 这就是软肋吧,是他心底最不能割舍的。 「侯爷。」俞修竹看着失神的赵世卿,忍不住问了声。「你到底怎么想的?」 赵世卿沉默地望着落日残阳,眼中雾气朦胧,谁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世子爷,皇帝肯定是知道一切了。对前夫人,对小少爷,您已经仁至义尽了,您现在该为自己想想了,皇宫里那个才是您的至亲,夫人怀着的才是您的子嗣。」 「我又何尝不知。」赵世卿叹声。「他是子颛的亲生父亲,想见儿子我拦不住。就算我养了子颛这么多年,到底抵不过人家骨肉血亲。以皇帝对柳氏的感情,他是真的想要珍视这个儿子,不然何以费这个劲儿,直接无视不承认他的存在便罢了。所以无论从哪点上讲,这孩子我没理由留。」 「那就给他啊!把夫人接回来!」俞修竹急迫道。 可赵世卿却摇了摇头。「如果他们只是父亲和儿子的身份,我不会拦着,但是——」他突然转头看向俞修竹,神情肃然凝重。「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子!」 俞修竹一口气屏住了。 是啊,这可不是一桩简单的父子相认,赵子颛是皇子啊,他的出现很可能会撼动国本。这会儿就是俞修竹也觉得为难了。 「这事还是回去先和子颛商量吧,他大了,该尊重他的意见了。」 「可是夫人她……」 赵世卿顿足,回首看向那个森严的宫殿,说了句:「走,去靖王府。」 「真没想到我们两个会独处。」萧羡妤对着容画笑道,眼睛不停地在她身上打量着。 外面都传言,说昌平侯府的两位夫人像极了,赵世卿就是因为她们相像才会从堂弟那里抢妻子,可萧羡妤总觉得与其说她像柳似卿,到不若说是像自己。因为她们两个都有种全神警惕的感觉,会下意识地去戒备身边人,极是身处再舒服的环境之中,她们依旧没办法消除戒备心。 这种戒备会把让她们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同样给他人带来一种神秘感,某种角度上看也会增加她们的魅力。 但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因为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会抗拒身边的一切,才会下意识地去自我保护。这点在柳似卿身上就没有,因为她生活得太幸福了。所以在这点上,萧羡妤觉得自己和容画才是一类人,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她们两人的戒备竟只有在一个人面前会全全卸下,那个人就是赵世卿。 「叨扰贵人了。」容画客气地回了句。 萧羡妤摇摇头。「您才‘贵人’啊,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让皇帝把你留下。」 这种情况?容画没明白,茫然看向她,见她目光不屑地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她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了。 萧羡妤是以为皇帝看中了自己,所以才把她留下的,要知道她是这世上第二个长得像极了柳氏的人。 第27章 「我还以为赵世卿会为了你拼命呢。」萧羡妤冷笑,「原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容画可能真的猜对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萧羡妤,她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能让她知道,她是陈佑祯的母亲,若是知道皇帝想要认回子颛,定会感到威胁,到时候子颛就危险了。 「美人,您能救救我吗?」容画突然道了句,语气好不恳切,连一双水蒙蒙的眼睛都满是惶惶。 这话问得萧羡妤一愣。「你什么意思?」 容画眼眶一红,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一张稚嫩的小脸怎么看都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而她道出的话更是如此:「我想回家……」 「回家?」 「嗯。」容画用力地点头,扶着身边的小宫女跪在了地上。「求您救救我,我不想留在宫里,我想回家,我想我夫君……」 这话无疑刺痛了萧羡妤,她眉头紧蹙。不过转瞬她又笑了,不含善意嘲讽道:「你夫君为了自己权贵,甘心把你送给皇帝,你还想他?别想了,皇帝把你安排在我这,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照顾好你,想来对你不是用心多了,就是我也没这个待遇呢。」 「不要。」容画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不停地摇头。「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萧羡妤有点烦了。「回家能怎么样?赵世卿已经把你送出去了,就算你回去了他还敢要你么!」 「我怀着他的孩子呢,他不能不要我啊。」 「哼,那又如何,他能让你怀,也同样让别人怀,偌大的侯府还差位夫人吗?你不也是续弦么!」萧羡妤好似真的把容画当成孩子了,她哄骗她。 也是,面对这样一张稚嫩的脸,还哭得梨花带雨,谁能把她和成熟联系起来,就连她隆起的小腹也看上去违和极了。 可她把容画当孩子,容画不能乱了心智,依旧求着。「侯爷不会不要我的……他不要我,不要我我就回家,我回通州,我就是不想留在这……我不要当贵人……」容画说得是心里话,看着也就动情多了。她知道即使自己这么做能离开的可能也基本等于没有,但她还是想做些什么,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她也不要放弃—— 果然,机会当真来了。 「你真的想离开?」萧羡妤平静地问了句。 「想!」容画抹泪应。 萧羡妤看着她哭红的小脸,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好,你别后悔!」 穆王叛乱,靖王被害,萧嵩自首,萧显思被弹劾……这些日子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三法司忙得差不多是黑白连轴转。如此大的工作强度,年轻人倒还好些,可汤应昀和柳荆山这年纪稍大的,就是精神头再足,身体也吃不消了。 大理寺少卿是柳荆山的学生,眼见老师整个人都累得憔悴不堪,他主动请老师回府歇歇,哪怕补一觉养养精神也好。要知道眼下的暴风骤雨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山崩地裂还在后面,因为皇帝眼看日薄西山,国本问题逼着他不得不立了。 想想少卿说得也对,接下来这仗才是主要的。虽然他不像萧显思和赵世卿都有自己支持的对象,但他也是内阁一员,他得在这场动乱中稳住自己的职责,不至于这场政治动乱波及到百姓。 柳荆山不站队不结党,以为在这场国本之争中守好己任即可,但他不知道的事,他和国本之争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回到府上,柳荆山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夫人。这些日子,夫人精神一直不大好,吃不下睡不踏实,连身子骨也跟着差了很多。他明白她是有心思,可却如何都问不出。 看着嬷嬷端着药碗进了正房,他跟上去,接了过来。 「我不喝,我没病!」人还没进来,柳夫人就闻到一股子的汤药味。 柳荆山叹了声,但进门那刻又立刻换下忧虑的脸,哼笑道:「越老越像个孩子!不听话!」 柳夫人一见她怔住,接着也哼了哼。「你回来做甚。」许是不想让丈夫担心,许是不想让他多费心思,她直接接过了药碗,憋着口气喝了下去。 「对吗!女中豪杰,这才像我夫人么。」 柳夫人被他逗笑了,可还是没压住咳了几声,柳荆山赶紧给她拍了拍背,到底这张忧郁的脸藏不住了,他劝道:「这么下去也不行啊,你若是心情不好,我去昌平侯府把子颛接陪你?」 柳夫人咳得应不出声来,连连摆手,可就在这时,管家柳丞突然追了来。 柳丞可是从来不近后院的,柳荆山好奇地招他进门,柳丞一脸惶惶地道:「老爷,来了位孙少爷。」 这话说得,夫妻二人都懵住了。待柳荆山反应过来,笑嗔道:「什么孙少爷,你就说子颛来了不就成了!」 「不不不。」柳丞都磕巴了。「他说是孙少爷,可,可,可不是子颛少爷啊……」 柳荆山道了前堂,看见来者的那一刹那惊住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三子,陈佑祯。 若是来个宵小,打发了便是,可偏偏是他,他可想过他的一句玩笑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柳荆山看了眼柳丞,见他神情惶惶,想来他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不然他不会冒失一人跑到后院去找他。 「三皇子,您这是……」柳荆山盯着陈佑祯问。 陈佑祯笑了,道:「可否请柳大人单独谈谈。」 柳荆山警觉地看着他,点头同意了,只带着柳丞一人去了书房。 三人依次进门,柳丞跟在后面门一关,当即陈佑祯单膝跪地,施礼。柳荆山惊住,赶紧绕到他旁侧拉他起来。「殿下,您是皇子尊卑有别,您这是做什么!你如此折煞老夫了。」他话语不乏礼数,但还是能听得出他有些不悦了。 陈佑祯不在乎,依旧不起。「外祖父在上,外孙给您请安。」 第28章 「殿下休要胡说啊!我是有外孙一人,但是昌平侯长子,赵子颛。」 「他是你外孙,我也是您外孙啊!我们是表兄弟啊。」 这话可把柳荆山说糊涂了。毕竟陈佑祯是萧羡妤的儿子,是萧氏的后,他防备心始终放不下。「您母亲是当今美人萧氏,而你外祖自然是萧显思,这关系天下无人不知,我何尝成了你外祖父。殿下,老夫一把年纪,受不起您这么消遣!」 话越说越厉,柳荆山是真的来了脾气了。陈佑祯知道他这人耿直,跟他绕不得弯子,于是垂眸想了良久,憋着口气似的说了句:「我母亲他不是萧显思的女儿,她是他的养女,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笑话!」柳荆山甩袖呵斥,这会儿倔脾气上来,也不顾尊卑了。 「我说得句句是真,您不觉得我母亲和昌平侯府的前世子夫人,也就是您的女儿,两人很像吗?」 这话说到了柳荆山的心坎上。宫里的贵人他不可能有接触,就是大典贵人露面,他们做臣子的也就是远远望一眼,何况他也从未走心。不过,曾经皇后诞辰还有举办蚕食节时,请诰命夫人入宫,夫人曾提过一嘴,说是远远看着萧美人确实和女儿有几分相像,但是礼数在她也不敢多看,就是觉得轮廓像而已。 「总不能说相像就是我女儿吧。」若是说想,还有个更像的呢!容画不是更像,那她也是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柳荆山突然走神了。如果容画是自己的女儿,也许……好像也不是件让人那么讨厌的事…… 「相貌不能说明,那出生地呢?那年纪呢?她们是同年,这些巧合怎么解释?」 「不对,我女儿丙戌年生人。而美人十六岁受封,没算错的话,应该是丁亥年生人,比我女儿小一岁……」说到这,柳荆山突然反应出什么,「三皇子殿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不,我母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陈佑祯冷漠道,「她生于江南一个小镇,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了,但是她身上有一块绣着小狗的帕子,丙戌年,就是狗年。」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萧美人和卿儿是双生。」门口不知何时进来的柳夫人突然说了句,方嬷嬷就在她身边,搀扶着她进门。 「你可有那帕子?」柳夫人靠近陈佑祯,平静问道。 陈佑祯恭敬点头。 「我能看看吗?」 「当然,外祖母。」 他这一声唤让柳夫人接帕子的手抖了一下,接着,她也从怀里也掏出了什么,是个一模一样的帕子。 看到这一幕,陈佑祯的眼睛都亮了,而柳荆山惊呆了,上前看着那两条手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夫人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一旁的方嬷嬷也黯然失色,整个房间里可能唯一兴奋的就是陈佑祯了。她拉住柳夫人的袖子,肆无忌惮地喊了声,「外祖母,您真的是我外祖母。」说完,他再次来到柳荆山的面前,跪拜。 「外祖父,没错了,您就是我母亲的亲生父亲,您就是我的外祖父,我可算能认下您了,想来母亲她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柳夫人问道。 「是啊。」陈佑祯兴奋应声,「刚入宫的时候她见到母亲就猜到了,那个时候她们就已经姐妹相认了,可是碍着萧显思,她不敢认姨母,所以一直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可是她一直都很思念你们的,她经常打听你们的消息,还南下询问自己的身世?」 「她派人南下了?」柳夫人继续问。 陈佑祯点头。「是,正是因为去了,她才更确定她们就是姐妹,她就是您们的女儿。」 「这……这怎么可能……」柳荆山不敢相信,他握住妻子的肩膀,急迫问,「当初你生卿儿的时候我在啊,一听到卿儿的哭声我就冲进了产房,只卿儿一个啊,怎么会出现两个孩子?你怀的是双生?你生了两个孩子?那另一个呢?她去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荆山激动,手抓得越来越紧,柳夫人忍得住疼却仍不住泪,她低声哭泣,怎么都止不住。 见她不说话,房中僵持,陈佑祯急了。「外祖父不要逼外祖母了,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那都是段心痛的经历,让外祖母缓缓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能够再聚,再次相认才是重要的啊。」 柳荆山闻言,长叹了声。松开妻子的肩揽在怀里。妻子爱子,他不是不清楚,当初卿儿早夭,他是亲眼见她如何失魂落魄,甚至想要追随女儿去了,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这其中一定有她抵抗不了的障碍。 柳夫人越哭越伤心,好像要把积压了三十年的悲楚都要一口气哭尽了似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可算能松口气了…… 他们相互安慰,陈佑祯可等不及了,他可不是真的为了认亲而认亲的。 「外祖父,家常咱慢慢聊,请您帮帮我母亲吧!」 这话一出,柳荆山愣住,柳夫人也抹了抹泪。「什么意思?」 「萧嵩自首害了我二哥,这是灭门的罪,虽然萧显思负荆请罪,但是免不了会波及萧氏一族,昌平侯一定不会放过萧氏的,要知道我母亲现在还姓萧啊!」 陈佑祯说得恳切,如果只看他这张稚嫩的小脸,面对的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柳荆山什么真的就信了他这话了。 自己是耿直,直肠直性子,但是他不傻。他可是皇子啊,他的秉性柳荆山了解,这个节骨眼来认亲,为的可不仅仅是她母亲了吧,萧氏的过失,皇帝许会迁怒萧羡妤,但不会伤及她性命,毕竟她是三皇子的母亲。所以陈佑祯这次来,为的是他自己。 萧显思要败了,他想重新给自己找个靠山。 「只怕我认了女儿,会对你母亲更不利,这是欺君之罪。」 第29章 「不不不,不会的,父皇一向疼爱母亲,不会怪罪她的,而且她也是被威胁不明实情。何况还有您呢,父皇对您青睐有加,如果知道母亲是您的女儿,他不会对母亲如何的。」 不会才怪,他还真是豁得出去她母亲啊。这么大的事,一旦别揭露,萧羡妤好不了。 可是,那是他的女儿啊…… 「不行!」就在柳荆山犹豫不决的时候,柳氏突然开口了。刚刚那痛发泄,她已经把这压了三十年的负担松解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甩开它们。「殿下,我们恕难从命。」 「外祖母……」 「三皇子殿下折煞老妪了。」柳夫人道,她表情极其平静,平静到冷漠。「我不是您外祖母。」 「外祖母,您不能这么说。」陈佑祯急了 「我真的不是。」柳夫人更加镇定,她偏头看向丈夫,那个藏了三十年的秘密终于等到了见天日的时机。「萧羡妤不是我们的女儿,卿儿……也不是。」 「什么?」 只要方嬷嬷知道夫人这话说得有多难,她搀扶着颤抖的夫人,替她把话讲完。 柳夫人嫁给柳荆山十年而不能生育,这一直是她的心病,而柳荆山又不肯纳妾,眼看二人无后,柳夫人就想了这么个主意。那时候柳荆山正在江南任职,她随同,于是就在江南托人找了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女儿被人玷污有孕,苦于如何拿掉这个孩子,奈何过了月份,只能选择生下来,而柳夫人就同他们商议,这孩子她留下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假装有孕,一直到那产妇生产的时候,她也佯做生产。那便孩子一落地,急得甚至连男女都来不及看,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柳府,这才保证了柳荆山闻声入产房,没看出任何破绽…… 「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柳荆山瘫坐在椅子上,叹息问。 柳夫人泪默默而下,愧疚道:「我不想你此生遗憾,如果一定要有个人背负痛苦,那就让我一个人背负吧,我只想你快乐此生。」 「你这是何苦啊!」柳荆山木然看向妻子,颓然憔悴,可眼中没有一丝的埋怨,反倒是满满的心疼。「你知道我根本无所谓,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柳夫人坚决道。 柳荆山无奈叹息,又问:「那萧美人呢?还有这手帕……」 「起初我也不清楚,还是前阵子你回来提,说赵世卿问过你柳家到底有几个女儿。赵世卿心思缜密,我就怕他是发现了卿儿身世的秘密,所以让方嬷嬷派人去南方查,而这一查,竟查出来一件同样隐藏了三十年的秘密。」 「当初因为着急,那姑娘生下卿儿就被我们抱走了,一切以此结束。不料那姑娘两刻钟后竟然又产下一女,想来就是萧美人吧,那姑娘当时是怀的两胎。」说着,柳夫人拿起了那两个帕子,感叹道,「虽然年纪小,她应该是很疼爱自己孩子的,不然她不会在孩子还未出生前就绣了这么两个帕子,也许她也盼着孩子能够再聚。当孩子被抱来,我看到襁褓里的帕子时,我就懂了,不忍心打碎当母亲的最后一丝念想,所以我就留下来了。而这块应该是留给第二个孩子的。」 「至于第二个孩子的命运,可想而知。如果想瞒下未婚先孕的事,这孩子就不能露面,何况她还是个女孩,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听说当时那姑娘家人是想断了这孩子生路的,可耐不住孩子母亲哀求,他们把孩子送人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打听到这。」 说完,柳夫人看了眼呆住的陈佑祯。 其实从柳夫人说两个孩子都不是她所生开始,后面的话陈佑祯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听到一阵轰然坍塌的声音…… 那是他的未来,他的憧憬,他的前程—— 败了,败了,彻底地败了…… 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初始。 陈佑祯伴着满脑子的轰鸣声,呆愣愣地后退,后退,最后扭头就跑,撒开了脚步往外冲—— 攻不下来,那就只能守了! 赵世卿不知道接下来赵子颛的命运会是什么,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他早就把他当做儿子了。 不——赵子颛就是他的儿子,不管当初柳氏是怀着何种目的把他留下的,赵子颛都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孩子,而且父子一场,这就是他们的缘分,不仅仅是赵世卿,对整个侯府来说,赵子颛就是赵家人。 如果问赵世卿能为儿子做些什么?赵世卿可以很肯定地说,作为父亲的他可以为儿子放弃一切,哪怕是爵位,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但这仅是他自己的,这其中不包括容画…… 容画是个特殊的存在,是他心底唯一不能触碰的死角。无关乎她是不是怀着自己的孩子,他要的只是她。 为什么一定呀做这样的选择呢? 赵世卿体验过无助,体验过无力,可这一次他甚至有了绝望的感觉。 现在这把剑就悬在妻子的颈脖,一旦他偏差一点,都有可能让她当即丧命。那是皇宫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让一个人消失在这世上,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而这种消失就是真正的消失,好似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想讨个公道都不可能。这就是皇权啊,谁能违抗?他可以反抗吗?不能,也违抗不了…… 赵世卿脑袋都快想炸了,他只能先做好眼下的,带着俞修竹去了靖王府,看看靖王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只盼着靖王赶紧恢复,这样他还有一线希望。 到了靖王府,赵世卿总觉得哪不对,可有说不出来。倒是俞修竹纳罕地嘟囔了句「人都哪去了?」 可不是,这些日子为了救靖王,整个王府都是太医乃至全国本来的奇人异士,可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靖王府安宁得超乎异常。 赵世卿心猛地一惊,难不成靖王他—— 第30章 直到被请入后院正堂,见到靖王的那一刻,赵世卿彻底愣住了。 前日还卧榻不起,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靖王,此刻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虽显虚弱,可那精神状态绝对不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该有的,甚至说,这样貌好似他只不过得了一场伤寒而已。 「王爷,你这是……」赵世卿甚至忘记了施礼。 靖王正在喝药,见了他手一扬,整碗药连个犹豫都没有一口气吐了下去。「世卿你来了。」他含笑招呼,把碗递了出去。 赵世卿这才反应过来施礼。靖王赶紧下来,鞋都来不及穿趿着就去迎他,抬着他双臂让他起身。 看着靖王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哪像个病人。赵世卿懂了,没抬头,垂眸道了句:「殿下,您根本就没中毒,是吗?」 靖王让他坐,但他仍纹丝不动。靖王到底还虚着,支撑不了久站,又回到了罗汉床上,胳膊支撑着小几点了点头。「也不能说没中毒,不过是没有那么严重罢了,到底也伤了元气,且得养一阵能恢复。」 「殿下现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陈佑祁勾唇浅笑,苍白秀气的脸浮出个坚韧的笑。「我今日如此见你,就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你。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扳倒萧氏的计而已。」 「那中毒的事……」 「和你所知一般,不过有出入的是,我是主动喝的那碗带毒的茶。」 赵世卿皱眉看向靖王,眼中透出不能理解的目光。 「我知道三弟端给我的那碗茶是有毒的,如果我不喝,即便这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只会道我小人之心。但如果我喝了,证据确凿,陈佑祯就是想逃也逃脱不掉。所以我没犹豫,趁他还没动摇的时候,喝了那杯茶。」 「之后呢?您果真中毒了。」 「对,只不过没那么严重而已,那量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陈佑祯恐慌。我掌握他一切证据,他只能为我所用。」 「所以萧嵩入狱,也是你计划之中的。」赵世卿问。 靖王抱着暖玉点头,这毒虽不致命,但代价还是很高的,即便是六月天,他依旧浑身发寒。「萧嵩是萧显思的利剑,只要除了他,萧显思就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所以我让陈佑祯去找萧嵩了,但凡萧嵩顾忌一点萧氏,他都不会让陈佑祯出事的。因为一旦陈佑祯的行为被揭露,就算皇帝再想保他也不可能了,整个朝廷都会针对这个不择手段毒害手足的皇子。到时候凡是和陈佑祯有关的一切人事物都会被牵连,萧氏不仅筹码没了,恐怕自身都是难保。」 是条好计,赵世卿感喟,只是他不能接受这是那么温润如玉谦恭敦厚的靖王想出的。在他心里,靖王是纯粹的君子,哪怕他干净到天真,心纯净到不现实,他依旧是支撑赵世卿的精神力量。 可是,赵世卿错了,这世上就没有干净如水的人,尤其还是皇子。 「殿下,如果您想要灭萧嵩,直接揭发陈佑祯不是更好,这样所有的障碍都被除掉了。」 闻言,陈佑祁沉默了,接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了句:「他到底是我弟弟啊!而且,他在婢女那发现毒药,也是我计划之中的。」 赵世卿震惊,原来彻头彻尾陈佑祯都没算计过自己这个兄长。 看着赵世卿的表情,靖王懂了。他把暖玉放下,正襟危坐地对着面前这个他当做心腹甚至是兄弟的人。「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对我很失望是吧,我又何尝不是。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想这样做,但我的身份逼着我如此。只能说我生错的地方,生就生在了这个权利的漩涡中,我不想跟着转都不可以。」 「……这些年我是如何过的,你不是不清楚,我本无意争夺皇位,可我皇子的身份让他们对我虎视眈眈,我崇道向善,淡泊明志,他们说我是利用清高来取悦父皇,我退让示弱以表无心,他们却说我是在博取父皇的同情。我做什么都是错。靖王府是我的家,可谁在家里要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生怕哪一下没注意就一命呜呼了。你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你知道我和王妃为何多年无子吗?她不是不怀,我们的长子已经在她母亲的肚子里五个月了,就因为一道玫瑰膏,没了。我的次子,因为母亲失足落水,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也去了。我妻子,我的王妃……」 说到这,陈佑祁大笑,竟是无限凉苦。「王妃,她还算个王妃吗?因为不受宠,我们卑微到比如一个百姓,百姓还能报个官,而我们呢?我们面对的是谁?我连张扬都不敢……」说着说着,陈佑祁明亮的眼睛柔了下来,接着模糊,泪水流了下来。「我对不起她,我不甘心就这么苟且地活着!命运给我安排了这条路,那我就这么走!只有登上皇位,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赵世卿能感受到靖王的绝望,这么多年他陪在他身边,不是不了解他的悲哀。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他和王妃两人在无尽的黑暗中相依为命,互相慰藉,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境况。 人被逼到极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何况陈佑祁本身就是个聪明人,再往远了说,他身体里可是留着陈氏的血,他可是那个狠辣皇帝的儿子…… 想到这,赵世卿本来想吐出的话再不敢说了。他本来想告诉靖王关于赵子颛的事,可眼下的陈佑祁,可以瞒着自己去完成他的计划,就足以看出他为了登上皇位是不择手段,那么他会如何对待赵子颛? 他不敢说。 就这一刻,赵世卿对陈佑祁的信任突然崩塌了。 「那……靖王殿下接下来要如何对待三皇子?」赵世卿试探地问了句。 靖王深吸口气,再次抱起了暖玉。他指尖冷得连指甲都看不出血色,这这种冷不仅仅在他身上,更在他的神态中,他的意念中…… 「他是我亲弟弟,我们留着一样的血。我不会像我父皇对手足赶尽杀绝,所以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第31章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但赵世卿明白,如果陈佑祯对皇位继续持有执念,那么他的结局可想而知。他斗不过这位兄长的。 两人都不言语了,沉默中,下人突然来报:三皇子来了! 赵世卿怔了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陈佑祯直接从绕过穿堂屏风,连抄走游廊都没走,穿过庭院直奔正堂。他一进门就唤了声「二哥!」完全没注意到堂上站在一侧的赵世卿。 「二哥,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陈佑祯大喊。 靖王平静地看着他,平静眼神中只有冷漠。他偏了偏头,陈佑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的赵世卿。 陈佑祯愣住,方才的急迫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惶恐。 「原来侯爷也在……」他喃喃。 靖王没说什么,问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陈佑祯犹豫着,他看看赵世卿又看看靖王,稚嫩的小脸踌躇不已。赵世卿看出来了,这话许是应该和自己有关吧。 「若是不想说……」靖王开口,可话还没完陈佑祯打断了。「我说!」他心一横表情森冷道:「我想告诉你,关于我母亲和萧氏的秘密……」 容画没想到自己真的被萧美人带出来了,萧羡妤把她伪装成宫女带出了宫。 一路紧张忐忑得她连话都不敢说,直到出了宫城大门,她还是保持着静默的状态。 萧羡妤说是要去般若寺听经,这是皇帝许她的特权,整个宫里也只有她有这个特权,看眼下这局势,萧羡妤也不知道这特权还能维持几天。 刚拐入宣平坊,萧羡妤把容画唤到了车上,接着马车的速度加快了。 容画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美人,您这是要带我去哪?这不是我回家的路,我要回……」 「别跟我装了!」萧羡妤冷道了句,「我没接触过你,还没听说过你吗?你还真以为我会把你想得很天真。」 被看破,容画也用不着再掩饰什么了。「那美人您带我出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您这可是违背圣意啊!就不怕皇帝他……」 「怕啊,但总有比这还要怕的事。」 「什么?」容画好奇。 萧羡妤慵然地挑起车帘看了眼窗外,夕阳欲坠,血色映空,把她的脸也印上了一丝血红…… 「不用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容画稳坐,虽然看不到外面,但她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声音,穿过嘈杂的路段,接着越来越安静,安静到有些让人恐惧。 以现有的距离来看,她们肯定是还没有离开京城,甚至连城边都没有靠近。 偌大的京城,能如此安静的地方只有府衙,容画想到了三法司……可是不对,萧羡妤是不会带她去那的…… 容画实在猜不出了,直到马车停了下来,霏苓拿出一件大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帽兜低压,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们应该是从侧门进去的,跟着前面人越走越深,鼻尖的气息和耳边的声音就越发地让人觉得惊悚,她竟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隐隐的呻吟嚎叫声…… 容画吓得手都凉了,她不知道萧羡妤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想如何待她。难不成她想灭自己的口?不不不,这样做对她一点好处没有,也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险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 随着血臭味越来越浓,透过帽兜的边缘,容画见面前人的脚停了下来,她也驻足。 「到了。」萧羡妤淡然说了声,接着霏苓摘下了容画的帽兜,容画这才看清了自己在哪。 和她心里预计的差不多,这里是大牢,可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地牢,三法司可没有这么恐怖得如地狱的地方——在这里嗅不到死亡的味道,只有无尽的生不如死,和无尽的绝望—— 有时候,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容画面前那扇沉重的牢门被缓缓打开,费力之大,让人压抑的同时,也意识到这里面所关着的人的重要性…… 「进去吧。」萧羡妤再次说了声,见容画愕然不动,她握着她手腕迈了进去。 牢房里,地上好似躺着什么人,双臂相抱,侧卧而眠,整个身子面相里面却挺得笔直,可满身的血迹和颈间脸颊的露出的伤痕看出他曾遭遇过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昏暗中,声音稳而轻地喊了声。「谁?」 声音虽轻,可容画还是听出来了,她心猛地一恸,接着下意识喊了声:「萧嵩?」 眼前那具身子登时僵住,良久他似跳起来一般坐直了身子,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方。 「画……」他想呼唤,可嗓子像塞了东西喊不出来,他平复心情,压抑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是我带她来的。」萧羡妤接了句。 「我不是说你不许碰她的么!」萧嵩眼神凌厉,逼视着萧羡妤,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极其刺眼,刺心,比这话还要让萧羡妤悲伤……到底他最在乎的还是容画。 不过也好,就因为他在乎,所以这个情她也还了。 「我说过我会成全你,就一定会!」萧羡妤说完,命人上前来给萧嵩换衣服。 「你这是要做什么?」萧嵩后退问。 「带你走。」 「我说过我不能走,我的命运已然如此。」 「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得为了她!」萧羡吼了声,让人把还没缓过来的容画带了出去。 萧嵩的反应她不是没想到,她知道一旦他决定要做的事是没人能扭过来的,但是她不甘心,这世上怕是唯一能够让他改变主意的就是容画了,所以她把她带来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姐姐,你这什么意思。」萧嵩低哑着嗓音镇定问,可这镇定之下,他心急迫得都快炸开了。 第32章 「你知道我是如何带她来?又是从哪把她带来的吗?是皇宫!」 萧嵩震惊。「为什么,她怎么去了宫中,她不可以——」 「你也知道不可以!这其中的是非恩怨你不是不清楚,是皇帝将她留下的,为了控制赵世卿。你知道只要她跟赵世卿一天,她就永远是皇帝威胁赵世卿的工具,皇帝顾过谁的死活,他不会留下她的。」 「……」 「你明白了?赵世卿对她是真情实意,可也就是这份感情,对她就是一剂毒药,早晚会害死她的!眼下没人能救她了,只有你。」 「我如何救得了她。」萧嵩低头,自嘲冷道。 萧羡妤跪坐在弟弟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嵩儿,你若是真的喜欢她,为了她你也要活着,你可以带她走,以后就由你来保护她……」 「能保护她的人有的是!」 「可能为她命都不要的,只有你!」 这话猛地戳了萧嵩的心,他猛然抬头,盯视着面前的姐姐。在她眼中,他看到的只有焦灼和笃定,没有半丝平日里的敷衍隐藏。 「嵩儿,姐姐承认,姐姐是有私心,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可是,事实如此,确实也只有你护着她才能保住她啊,就算你不考虑姐姐,就算为了她,你活下去吧。」 萧羡妤急了眼泪都下来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也知道接下来她会面对什么,但是她顾不得了,为了弟弟她豁出去了,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至于容画……她怪不得自己,谁让她偏偏就落到了皇帝的手里,不管皇帝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落进他手里绝对好不了,那个人心太黑太狠了,他根本就感情没有悲悯根本就没有心!他嘴上说爱柳似卿,可实际上他爱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自己也是在成全容画,自己给了她一个爱她的男人,这个男人对她的爱绝对不会比赵世卿少半分!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萧嵩,萧羡妤摸不透,急得牙都快咬断了,可她还是哄着似的,喊了声「嵩儿……」 「如何出去?又去哪?」 萧嵩突然问了句,竟把萧羡妤问愣了,她当即缓过来,兴奋得抱着弟弟直摸泪。「好好好,你都不用管,姐姐都安排好了,只要你肯走就行。」 她赶紧让人给他换衣服,悄没声息地,换过衣服后他跟着萧羡妤出来,混在一行几人中。 临行前萧嵩朝房里看了眼,就在他刚刚躺下的位置上,「他」还是那躺着…… 他明白了,萧羡妤这是要来一招偷梁换柱。萧嵩冷笑,这是诏狱啊,她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不过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了,左右都是个死,不若就试试,若是可以成的话……他看了看跟在萧羡妤身边的容画,稳稳地朝前走。 容画不明白萧羡妤带自己看萧嵩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刚刚那幕,确实对她打击不小。 她只是听说萧嵩入狱,她也觉得这就是萧氏的命运,她也有过一丝惋惜,但并无多想。可就在刚刚,她当真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看到平日里疏狂清傲的男人竟落魄至此时,她是真的被震撼了。 他到底是遭了多少的罪啊! 她想到那日他来找自己,靠在她腿上落泪的那幕,她真的有点心疼…… 可任谁看到这一切,也没法不心疼吧!容画叹了声,跟着前面人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晃动前行,她才摘下了帽兜。 「美人,您为何要带我来,您……」 容画喃喃问着,一抬头就发现不对。 这……马车里哪还有萧羡妤,连霏苓都不见了。整个车厢里只有一个跟她一般同样身披斗篷的人,那人深大帽兜遮住了脸,只露出了一个瘦削精致的下巴,那下巴上还带着伤…… 陈佑祯知道,萧氏地位岌岌可危,柳家他靠不上,皇位对他而言,不仅是个无法实现的残梦,他连命都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父皇要不行了,瞧着精神头颇足,可实际上他早就被掏空了,他现在就是靠余下的那口气吊着呢! 这么看胜负已定,陈佑祯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兄长陈佑祁的,所以活着最重要,他得依靠陈佑祁,他得向陈佑祁表忠心,不管这代价会是什么。 所以,他将萧羡妤和萧氏之间的秘密都告诉给了陈佑祁。 萧显思不仅犯下欺君之罪,还利用萧羡妤争权,其中目的经不住推敲,这罪等同于谋反,他萧氏就是再想翻身也没有可能了,怕是连九族都逃不过了。 在陈佑祯口中,萧羡妤虽是被迫,但是她也躲不掉这罪责。如是,陈佑祯也好不到哪,可这也是他的算盘,他是皇帝的儿子,这个身份能保住他,而母亲的逆行也可以当做把柄交到兄长的手中,换取兄长的信任。 其实他的心思,陈佑祁一清二楚。他这个弟弟,像极了他们的父亲,心思极深,甚至比父亲还要可怕。 但又如何,他已经服软妥协了,陈佑祁没有赶尽杀绝的理由。何况陈佑祁的敦厚到底还是骨子里的,从心里他也不想赶尽杀绝,毕竟这事他留在世上唯一的手足,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世上他还有个手足! 面对联手的兄弟二人,赵世卿彷徨。眼下这局势,若是不出意外陈佑祯稳超胜券,可问题就在于,这个「意外」到底还是出现了,皇帝知道了赵子颛的存在,一旦他把这件事公开,赵世卿可不相信赵子颛有陈佑祯那种自保的心机。 相反,赵子颛太善良,太耿直。善良随了他的母亲,耿直像极了他这个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 就算赵世卿把这话说出来了,就算陈佑祁肯保下这个弟弟,那么陈佑祯呢? 一个为了自己连全心为他的母亲都能出卖的人,这个弟弟怕只会碍他的眼吧! 第33章 赵世卿就是再冷血,也没办法把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推出去。 可他若是不推出去,那容画呢…… …… 「容画呢?」皇帝看着面前低头的萧羡妤冷问。 萧羡妤没应声,如雕像一般伏跪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第三遍了,他问了她三遍了,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朝着萧羡妤的肩膀一脚踹了过去,萧羡妤人不稳,猛地朝后一仰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她还是没吱声,可起码这张脸算是露出来了,皇帝不由得心头一惊。这哪还是平日里那张妩媚透着无限风情的脸,此刻的媚意全然不现,从她犀利的眼神到僵硬的唇角,他看到的只有满满的恨意——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皇帝虚弱道,许是因为心惊,许是因为刚刚的举动耗尽了他的体力。 老宫人赶紧上前搀扶他坐下,抚着胸口哄着他消气。皇帝啜了口小宫女送上来的茶,缓了缓情绪,问道:「你恨我是不是?」 「是。」这回儿萧羡妤开口了,可这一开口就让皇帝的情绪再次愤怒起来,老宫人赶紧哄劝。「美人啊,您看您平日多知道疼人,今儿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了呢,陛下多在意您,您是知道的,您看在往昔陛下疼你的份上,也不能在这气陛下了。」 疼她?嗯,真疼,身上疼,心里疼! 「不止我恨你,这宫里没有不恨你的,三宫六院,还有你的父兄儿子,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不恨你的人!」 「你放肆!」皇帝大喊。 萧羡妤冷哼。她现在不放肆,还等什么时候放肆?她知道,刚刚线人来传,陈佑祯已经把她和萧氏的秘密都告诉给陈佑祁,而陈佑祁也告诉这位万岁爷了。 恐怕萧氏一族获罪的圣旨就在他案台上呢!当然那里面也少不了她。 事到如今,已经要死的人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突然想起萧嵩说的话,原来死真的是一种解脱,她有点明白弟弟求死的心情了。 「……你不觉得你活得可悲吗?空留世上几十年,你虽是天子,是万民之主,然这全天下可又一人真正惦记过你?没有,不管是臣民还是你的儿子们,他们都在盼着你死。你想想你有多悲哀,活这一遭竟没有一人是真心待你,你一份温情都没有感受过,所有人对你都是虚情假意!子民畏你,朝臣哄你,妻儿怕你,整个宫里的人都在怨你……可有过一人对你说过真心话?没有,不能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是没力气了,许是真的心死了,皇帝竟然平静下来,冷笑道:「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没真心对待过任何一人。」萧羡妤切齿道,「包括柳似卿!」 皇帝心忽地一下。他心禁不住这么颤了,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看到他这个动作,萧羡妤竟笑了,到底还是她最了解他。「爱不是占有,是克制,你从来没克制过。你明知道躺在床上的不是我,你甚至知道我把她领进了王府,可你竟然没阻止,你‘将错就错’。我真傻啊,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算计过你这只老狐狸!你是巴不得我把她骗进王府,只怕你也早就知道了我和柳似卿的关系了。你是一直把我当做灭掉萧氏的最后一个罪证!我们都被你玩在手掌心里!」 「我那日确实不知道是她……」皇帝突然喃喃,失神落魄,晦暗的眼神闪了一刻,也闪了萧羡妤的心。 不对,他骗人的!「你撒谎!你明明知道是她!一切都是你故意的!」她嘶声大喊,好像在否认着什么。 皇帝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撒泼的人,沉稳地吸了口气,笑了,点头道:「我是故意的如何?不是故意的如何?设计这一切的到底是你,说实话,萧羡妤,我还要感激你呢!」 他笑得越来越凉,越来越阴,最后冷森森地问了句:「别扯那些没用的,你到底把容画弄哪去了!」 萧羡妤冷漠地看着他,殷红的双唇轻动,吐了四个字:「天涯海角……」 …… 容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 她记得自己原本是在马车上的,她认出了同行的人是萧嵩后,立刻明白了萧羡妤的计划——她是想让萧嵩带她离开! 她不能离开,她还要去见赵世卿呢,她不能离开京城。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她带着身孕跳不了车。听着喧闹的街道,她掀开车帘就大声呼唤,可刚喊出一个字就被萧嵩揽进了怀里捂住了她的口。 她记得她咬了他一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还没等她松口,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床板晃动,摇摇荡荡,外面还有水浪的声音。容画四下望望,狭小的空间比客栈的客房还小,她猜到自己应该是在船上。 萧嵩竟然她带到了船上? 容画心惊,抚着肚子立刻坐了起来,她掀开小窗口往往,根本看不到岸边。 从京城上水路,最近的就是通州,难不成他们已经到了通州,甚至已经离开了?容画惊恐,自己到底是昏迷了多久? 她头昏沉沉的,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可刚一靠近,门开了。 萧嵩端着食盘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姑娘,从上扫到下,又从下 扫回来,目光对上了她怨愤的双眼。 二人僵视,谁也不动半分,直到船陡地晃了一下,容画不稳要倒,他腾出一只手挽住了她。「小心摔着。」 容画一手撑着桌子甩开了他的胳膊,「不用你管!」 萧嵩没说什么,直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回身将她抱了起来。 这一举猝不及防,等容画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送到了床上。她挣扎要起,萧嵩扣住她双手不叫她起,半个身子都悬在她上面。 他披散的黑发从两侧垂下,正好落在了容画的双颊边,像青黑的纱帷,将两人包裹其中,她只能对视他。 也就是这刻,她才真正地看清了他。 第34章 他满是伤痕的脸依旧清傲,可眼神里却没往昔的桀骜不驯也没了狷狂,沉静中竟有了种他这个年纪根本不该有的沧桑感,这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啊。 不敢再与他对视,她目光微妙地挪动,可每每扫到到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她都被烫得内心无措,再如何也狠不下来了,眉心的愤怒渐渐淡去,悲凉无奈越来越重…… 「萧嵩……」她轻唤了声,「让我回去吧。」 他脸色依旧平静,眼中甚至不曾有过一丝踟蹰。「不行。」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赵世卿,他是我丈夫……」 她话没完,萧嵩蓦地低头,容画察觉猛地偏开了头——这一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他的唇是热的,热的发烫,因为克制他整个人都在颤,久久不舍离去。 可终了他还是离开了,也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起身端来刚刚拿来的粥。 「吃点东西吧。」他朝她走来,她这才发现他走路根本不稳,虽然轻,还是看得出他是托着一条腿在走。 「你腿伤了?」她也起身,坐在床边问。 他就像没听到似的,也坐在床边,拿起勺子喂她。 她不肯吃,目光还在他的腿上。她清楚记得他以前腿脚有多利落,也记得他身手有多敏捷。「你腿是不是受伤了?」她继续追问。 萧嵩平静道。「我伤得可不止是腿。」 容画皱眉。 看着紧张的她,萧嵩难得勾了勾唇,有那么一瞬他又恢复了平日张扬。「怎么?关心我吗?」可能是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没待她应声他又柔声安慰,「没事的,都会好的。」说着,他再次把勺子送到她唇边,小心翼翼…… 容画的心再绷不住了,就在她垂下眼眸的那刻,泪水也流了下来。 「萧嵩,你这是何苦啊……」 萧氏一族在劫难逃,整个朝廷都掀起弹劾萧显思一党的浪潮,此浪滔天,收都收不住,可见大家对他的怨气有多深。 萧显思的事不用再想了,他彻底败了,败得一塌涂地。赵世卿也没必要再把关注力放在他身上,那些都是文官的事了,反倒是西南穆王的残余势力迟迟剿不平,让朝廷不能安心,他知道此行迫在眉睫…… 这几天都没有听到容画的消息,赵世卿知道,只要自己不交出赵子颛,皇帝就不会拿容画如何,除非他直接灭掉昌平侯府把人带走。但是他不敢,因为他还得指着侯府去平西南叛乱,可平乱之后呢? 他现在就盼着皇帝赶紧下诏书,立陈佑祁为太子,这样即便赵子颛的身份被公开,也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了,起码在自己的保护下不会。 可皇帝偏偏就是不下,明明日薄西山,偏就吊着口气拖着,这让赵世卿不得不认为,他就是在等赵子颛—— 容画一直不回,赵世卿瞒得了全府上下,瞒不了老侯爷,他把这事告诉给了祖父。 老侯爷早就知道真相了,他也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他沉着脸良久没语,一坐就是一整天,最后道了句:「把子颛叫来吧,这事,他有权知道。」 赵世卿沉思片刻,也点了头。 子颛的身世,他早晚会知道,赵世卿也相信他能够应对这一切,他是他儿子,他有这个自信。 当赵子颛听说这一切后,震惊不已,那种震惊不是一个十三岁孩子能够承受的,但随着心情的平复,他也感谢曾祖和父亲对他的尊重,他们没有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正如赵世卿所料,赵子颛很快平静了下来,开口道了句:「我去见他!」 赵世卿心猛地一提,老侯爷肃然看着子颛,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认祖归宗吧。」很严肃的话,怎就听出了自嘲意思,他笑笑,对着父亲道,「您是我父亲,永远都是,也是我唯一的父亲,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要去做皇子,也不是因为我争夺什么,我只是为了母亲。」 赵世卿当然知道他口中的「母亲」指的是谁,不是柳似卿,而是容画。 「你不需要考虑这些,这些由我们来解决,你只要遵从你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我的想法!」赵子颛急促道,「我为什么不能考虑这些?我是昌平侯府的子孙,我姓赵,宫中被软禁的那个是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不考虑!」 这话说得赵世卿动容,老侯爷深吸了口气。这孩子侯府没白养,他何尝舍得这个孙儿。 「你要想好了,一旦你见了他,未来可能面对的是什么?」 赵子颛又笑了,虽然他轮廓已经渐显硬朗,可还是笑得极憨。「我知道啊,您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么。可是不管他是豺狼虎豹,您都会护着我的是吧,您不会不要我的是吧……」说着,他微笑的唇角开始颤抖,眼睛也红了。 「不会。」赵世卿看着儿子心酸道,他严肃的脸霎时间温慈下来,他召唤儿子。「过来……」 赵子颛默默上前,赵世卿伸手将他抱住。 赵子颛彻底懵了—— 这……这怕是父亲第一次拥抱他吧,他想这一天想了多久。 小的时候,刚懂事的他一看见父亲回来就高兴得不得了,可因为怕他又不敢表露,只得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巴望着他能抱抱自己,哪怕摸摸也好,可一次都没有…… 十几年,他从来没放弃过这个念头,今儿终于实现了,可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父亲不该啊,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自己越是舍不得 么,他反倒不想见自己那个所谓的「生父」了,他只想当他赵世卿的儿子,哪怕赵世卿落魄,哪怕他跟着父亲一起吃苦…… 赵世卿好似看出了子颛的想法,拍了拍他。「不必勉强,办法总还会有的。我们告诉你这一切,也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而已。如果我想用你去换她,我早就换了。」 第35章 「我知道,可是……」赵子颛摇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情绪控制不住呜咽起来。 赵世卿慈爱地抚着他头,然而就在这刻,下人惶惶来报:昌平侯府来,来……来「贵人」了! …… 直到老侯爷和赵世卿出门,才知道这个贵人是谁……不,说贵人不该,那是圣人! 皇帝居然移驾昌平侯府了! 本朝的开国皇帝因为武将出身,豪放不羁,时常便会找他的老同袍们吃酒谈心,可随着一代代传下来,皇帝们似乎更有「规矩」了,再不想先祖那般随便,即便要移驾也是有礼数约束的。 如今皇帝连个旨意都没有突然驾到,想来他是不想惊动侯府吧?为何不想惊动,答案可想而知。 皇帝坐在正堂之上,全府人诚惶诚恐,跪拜施礼。 侯府人本来就不多,皇帝一眼就都扫到了,可他还是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府上人都在吗?」 这话一出,赵世卿心猛地一提。「回陛下,侯府人丁不旺,仅两房而已,堂弟今岁去江南任职……还有,怕有失礼数,小儿未曾入堂。」 「哼。」皇帝鼻息里出了口气,弱极了,若是不看他那副表情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赵世卿,本来就人丁不旺,还不让家人都上来。去,把小儿们都叫上来来吧!」 小儿,还有几个小儿?昌平侯府十几岁的孩子只有两个,一个赵世隽,一个赵子颛,可因为赵世隽和赵世卿平辈,所以他已经在堂上了,眼下缺的只有一人…… 若不是因为方才曾祖父和父亲已经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了自己,赵子颛觉得自己面圣一定会慌乱无措,可眼下他一点都不慌,甚至比堂上任何一人都要坦然。 他上前,淡定地给皇帝施大礼,伏地跪拜。 看着他,皇帝情绪有些耐不住了,许是因为他身子已经撑不住他太大的情绪了,也许他当真是在克制,总之他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攥紧了椅背—— 这,这就是柳似卿的孩子吗?是他和柳似卿的?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目光贪婪地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扫视。 空了许久,直到他的情绪稍稍稳了下来,他淡然说了句:「起来吧。」 赵子颛没抬头,只是微微看看身边的父亲,赵世卿点了点头。 赵子颛起身,亦如君臣之礼,他目视前方,视线搭在皇帝的鞋尖上,不曾抬高一寸。 可就是这个神态,突然唤醒了皇帝记忆深处的一张脸,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表情吧,淡然得如出水莲花,娇美而让人不敢亵玩,神圣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孩子像极了他的母亲……不,也有地方像自己,他眼睛却是和他母亲一样大,可是眼线蜿蜒的走向却像自己,还有他的唇形,不薄不厚,记得他母亲是薄唇,这一定是随了自己…… 皇帝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唇,接着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一咳猝不及防,到底还是惊了这个孩子,他眼皮撩起,看了面前这位圣人一眼。 是他!就是他!皇帝在肯定不过了,这就是他和柳似卿的孩子! 皇帝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过来!」他微弱地喊了声。 赵子颛没动,皇帝身边的宫人急了。「小少爷, 圣人召唤你呢,来啊。」 赵子颛还是不动,一旁不明所以的沈氏有点慌了,推了推孙子,小声道:「去啊,圣上让你去呢。」 子颛还是看看父亲,可这次父亲没有给他任何态度,他默默垂眸,想到方才在书房里的一幕,他缓缓上前。可还没待走到皇帝面前,皇帝上半身前探,像扑过去似的,一把拉住了子颛的手腕。 子颛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淡定地靠近。 皇帝瞪着通红地双眼看着面前的少年,确实,这少年的容颜像极了他的母亲,也像极了自己,可为何,为何他怎么看都是赵世卿的儿子? 皇帝整个人瘦脱了相,萎靡得根本不像个人,倒像个从地狱里爬出的鬼。子颛就被这只「鬼」盯着,目光锐利可怖,可他却已经镇定得看不出一点惶然无措的情绪来,他整个人都冷清清地,冷清得坦荡,冷清得高贵而不真实,冷清得给人一种压迫感,冷清得好似他就是天上的神,在俯视面前这只「恶鬼」! 明明他才是被看的,可这会儿皇帝心虚了,虚得生了恐惧感。 皇帝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像极了赵世卿了…… 「几岁了?」他突然问。 「回陛下,十三了。」 「在哪读书?国子监?」 「回陛下,没有,小子在卫所……」 「卫所?」皇帝表情当即变了,他们居然让他去卫所历练!皇帝目光猛然投向赵世卿,而赵世卿坦坦荡荡,不为所动。反倒是皇帝,渐渐弱了下来。是啊,他现在是武侯之后,当然是要去卫所的……可,他是皇子啊。 「要不要去国子监读书?」 「这不合规矩。」子颛平静应。 「谁说的!朕就是规矩!」 子颛看看他。「还是不想。」 皇帝惊愕。「为什么?」 「我的志向是成为父亲一样的人,保家卫国,扞卫边疆。」子颛笃定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面色竟然平静下来。可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冷,这一霎,他好似又恢复了往昔帝王的光辉,冷眉睥睨着堂下的赵世卿。「昌平侯,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他说话的语气也冷淡淡的,怎么听都不像是赞赏。 「朕再问你,你愿意换一种活法吗?」皇帝突然问了句。 该来的还是来了,老侯爷和赵世卿盯紧了子颛,而子颛也偏头看向他们。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皇帝今日所行为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内心撕裂般地喊着「不!我不想!」他想对面前这个人大吼,「你当真以为你是我的父亲吗,你不配,你不配做一个父亲,你更不配爱我的母亲……你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占有一切吗?你以为你给了我生命就可以做我的父亲?你就像带我走?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走,这辈子都不会认你!你才是最悲哀的那个,孑然而来,孤独而去!你不值得任何人尊敬,你不是个合格的帝王,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你甚至不是个合格的人——」 第36章 「我想试试。」子颛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的。 为了母亲,他只能这么做。 皇帝没想到他能应得这么痛快,不由得笑了。「当真?」 子颛也笑了。「当真,陛下提出来的活法,总不会太差吧。」 「不差!」皇帝机会是喊出来的,「我会给你荣耀!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如果前一刻还有所怀疑,现在完全不用考虑了,皇帝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子颛内心冷哼,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荣耀吗?皇位?皇权?不是,真正的荣耀不是从这来的,而是万千子民给的,受万 千子民爱戴,这才是真正的荣耀,就像曾祖父,祖父,父亲……他们一心为民为国,在子民中如保护神一般的存在,这才是荣耀! 至于愿望……子颛再次看看堂下的一众人,这都是他的家人,他看看还不知真相,一脸为他忐忑紧张的祖母,他莫名心酸。他的愿望就是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子颛想了想,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说话算数吗?」 这一刻,皇帝脸色突然变了,目光温慈得让人恍惚,他笑着说:「大多时候都不算数,不过这次一定可以……」 「那我母亲……」 「嗯?」皇帝茫然。 「昌平侯夫人。」子颛提醒他。 皇帝恍然,不仅仅因为他明白子颛口中的母亲是「容画」,好似更明白了这孩子今日顺应一切的原因。他手捏紧了子颛的胳膊,那干枯的手似乎要嵌到孩子肉里似的,他用仅仅子颛能听清的声音喃喃地了句:「似卿,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个里。」 说罢,他冷目看看赵世卿,又扫视堂下一众人,平静说了声。「宣圣旨,走!」 赵世卿心嗵地一声,就在皇帝经过他的时候,他听到了句:「侯爷,对不住了……」 众人恭送皇帝,直到皇帝离开了侯府,被留下的御史才开始宣读圣旨。 子颛就跪在父亲身边,赵世卿攥紧了他的手,共同等待这个命运的到来—— 「……昌平侯忠义信直,念其战功赫赫,特此册长子赵子颛为……昌平侯世子!钦此——」 「世子?」 赵子颛惊愕喃喃,不由得看向了父亲,而赵世卿也是一脸纳罕地看向他。 原来皇帝根本就没想认回子颛,不然不会提前拟下这道圣旨。赵世卿感叹。是啊,如果他真的爱柳似卿,如果他真的希望自己的儿子幸福,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把他留下侯府,与世无争地度过这一生。 他还真的是给了赵子颛他想要的荣耀,也满足了柳似卿的愿望,这才是能让她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的唯一选择。可是—— 容画呢?自己的妻子呢?她怎么办,她又在哪…… 突然的恐惧袭来,赵世卿像坠落在无底的深渊之中,惶恐无助。因为他想起了皇帝方才的那句话:「侯爷,对不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世卿接过圣旨,直接交给了老侯爷便起身要去追皇帝。却被留下的老宫人拦在了门口…… 「休要追了,晚了。」老宫人无奈摇了摇头。 「什么晚了?」赵世卿厉问,「你什么意思?我妻子呢?皇帝到底把她如何了?」 老宫人哀叹了声,见左右没人,对着他戚戚道:「侯爷,这也就是您吧,您的人品老奴信得过,所以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陛下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见见世子爷而已,可又怕见不到,所以才把侯夫人留下的,他没想把侯夫人怎么样。咱私下里说句大不敬的话,眼下这局面皇帝需要你去平定叛乱,他不敢吃罪你。可是……」 「可是什么?」 「这事啊,说到底还是得怨萧美人。」 赵世卿不解。「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皇帝把夫人交给萧美人照顾,可才一天的功夫她就把人给弄丢了!」 「丢了?」这借口太拙劣了,那可是皇宫啊!「她到底把人弄哪去了?」 瞧着赵世卿压抑的模样,真怕他下一刻会癫狂,老宫人握住他手,让他镇定。「皇帝也想知道啊,软硬兼施,也没问出个所以来。萧氏的下场你也知道了,美人那是抱着必死的心,她怎么可能开口,皇帝连大刑都上了,可是……」老宫人长叹,摇了摇头。 「那她人呢?!」赵世卿切齿冷问。 「没用了,人都疯了,被关在了冷宫里。」老宫人皱眉,「皇帝说了,这全天下最容易的就是死,他不能让她死,他要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她是生不如死了,可自己的妻子呢?落到她手里可还能好,他不是不知道萧羡妤多恨容画。 「不行,我要见她,我必须找到我妻子!就算她不在这世上了,我也要从她口里抠出我妻子的下落!」 老宫人赶忙劝,「夫人没事,肯定没事……」 赵世卿一把抓住他。「你怎么知道,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老宫人踟蹰地拍了拍他手,略显为难,最后还是坦言道来。「侯府和萧氏的矛盾呢,我明白,而您和萧五公子的事呢,老奴多少也有耳闻……老奴不敢断言什么,但是老奴可以跟你说件事,你自己推断……就是,侯夫人失踪的那天,诏狱里的萧嵩也失踪了……」 赵世卿整个人瞬间凝住。「萧嵩不是被处死了吗?」 老宫人没正面答他,只是叹了句「人之将死,总有赎不过来的罪啊」,抚开了赵世卿的手,悠哉叹哉,走了…… 赵世卿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说谁。是说皇帝将死之际,默认了萧羡妤偷梁换柱的行为;还是在说萧羡妤一心求死,满足了弟弟;还是说踩在死亡边缘的萧嵩,想要弥补些什么…… 但是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日夜担心的事终于成为 第37章 的现实。 萧嵩,那个唯一让他产生忧惧的人,那个爱她不减自己半分的人,那个也许……更适合她的人…… 他不止一次地因为自己的年纪而自卑,他大她那么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她终老;他心系民众,总是要在她和大义之间选择;为了自己坚韧的信念,他从不肯向卑劣妥协,他身边危机四伏,他给不了她安宁…… 原来爱一个人,神当真不如魔。神会为了整个人世间负了她,而魔却会为了她负整个人世—— 赵世卿举头看看当空烈日,又俯首看看脚下。 阳光直射没在他脚下留下任何阴影, 他只能是个活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以遁形的人,连个让她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赵世卿就一直站在那,没人敢打扰。从晌午一直站到太阳西垂,站到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子拉出长长的影子,站到余晖散尽,站到月出西方……看着澹澹月华,他终于冷静下来,决然转身! 他不会放弃的—— …… 接下来的日子,朝廷异常动荡,皇帝像似喜欢极了这种大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戏码,就看着他们斗,就是不肯立太子之位。且把这当做他贪恋余生不肯离去的折腾吧!他要在日薄西山之际,再找找存在的「价值」! 可这事想也知道最后是谁赢,陈佑祯都已经靠了自己的兄长,可偏就有那些不死心的,于是灭萧党之举如火如荼。 他们在这闹着,总要有人压服,汤应昀作为次辅,在巢巩处决之后,代领内阁。而还要有人安抚民众,不能让朝廷的动乱波及民众,那就是以柳荆山为首的清流人士。当然,还得有昌平侯府和英国公府这样的侯爵将军,镇守边疆,在这动荡之际,平定趁虚而入的外族和蠢蠢欲动的藩乱。 从赵子颛被封为世子的第三天,赵世卿就领兵南下了。 因为忙着灭萧,赵世卿和老侯爷提前北归,让西南穆王余势苟延残喘,足足耽误了大半年。九边混乱四起,挪不开将士,西南由戚副将一人独抗。如此,不仅穆王势力有所发展,竟然匪徒也趁机暴动。 所以赵世卿南下,刻不容缓。 他走了,京城里昌平侯府也没消停。 因为皇帝的突然到访,还有侯夫人的离奇失踪,总有人脑洞打开地各种推测,免不了被推进政治争斗的漩涡中。不过好在有老侯爷坐镇,有靖王撑着,侯府在这场逆风中虽艰难却也挺住了。 直到次年春季,那个把朝廷当戏台耍弄的皇帝终于玩不动了,那口被他吊着的浊气,随着他两眼一闭,终于吐出来了…… 再后来,大伙才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遗诏,一份已经立了两年之久的遗诏:立二皇子陈佑祁为太子。 呵,大伙这才明白过来,临了临了,这位皇帝又把他们给耍了一把大的! 不过也正是皇帝的「耍」,这位新皇帝刚继位,就已经对朝中所有的党羽派系了如指掌,谁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之间—— 从来没有谁像他这般继位继得如此艰辛,也没谁如他能在坐上皇位的那天,就稳稳掌握大权。 所以你说老皇帝,他是真的在「耍」吗? 而赵世卿先给这位新帝的第一份大礼,就是西南大捷—— 新帝大喜,赐铁券,招他入京。 可从西南等来的确是一封「家书」——给皇帝的家书。 他说:二十年银甲未卸,臣欲游历山水之间…… 眼下这局势,新帝太需要一个自己人来帮他了,可他还是挥笔书下:一切安好,愿卿早归。 赵世卿看着这从 皇城里送来的信,白纸黑字,无需落款,仅仅看着字迹他也明白这信出自谁手,也更明白这封信无落款的原因,它只是一封「家书」,朋友之间的「家书」。 皇宫里的那位是想告诉他:做你想做的去吧。 为了这件事,他压抑了一年。 一切都平定了,他总于可以去找她去了…… 可是,他该去哪找呢? 望着苍茫大地,赵世卿一点方向都没有,他是真的迷茫无助。 俞修竹看着面前这个他跟随了近十年的男人,他是第一次见他是如此的茫然,这一霎,他觉得他身上沧桑感更深了。他太清楚赵世卿这一年是如何过的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赢,不仅仅是因为急迫地想要结束这场南征,他更是想用这种忙碌的方式麻痹自己,不去想她。 可这可能吗?每每夜深,孤枕难眠,他多少次听见帐里的叹息。可第二天早上,他还是那个英姿凛凛的将军—— 「侯爷……」俞修竹突然唤了声,「咱接下来要去哪?」 赵世卿未应,依旧目视前方,他挺拔的身躯在俞修竹看来落寞极了。 「要不……咱去福建吧!」俞修竹提议,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赵世骞的来信。当初赵世骞本是跟随老师南下治水的,后来辗转又跟随浙江总兵抗倭,最近浙江总兵被调去福建,他也跟了去。他说关于战术,他有很多想和兄长请教的。 赵世卿摇摇头。「累了,不想去了。」 「可您现在不是也没方向吗?」俞修竹劝道,「去帮帮二少爷吧,您帮了他,也算帮了夫人。」 赵世卿转头看向他。「为何?」 「他好了,夫人的心结才能放下吧,二夫人的心结也能放下吧。」 赵世卿明白,望着东方,点了点头…… 戚副将官复原职,带着全军凯旋回京,而赵世卿只带俞修竹一人,一起朝福建去了。 赵世骞没想到兄长真的会来,兴奋得不得了,兄弟二人再聚,不免感慨万千。 两年不见,他们都变了。 第38章 赵世骞不再是那个莽撞,意气用事的少年了,眼看便及弱冠的他,从里到外透着股成熟的自信,他终于成为了他仰慕的人的模样……可他仰慕的那个人呢?怎么总觉得他老了很多…… 「兄长,这一年辛苦了。」赵世骞心酸道。 赵世卿淡然摇头,他不再如往昔那么紧绷着,这会儿的他好似超脱了很多,浑身上下透着的再不是难以靠近的清冷,他俊朗的脸上蕴着缕逸气,像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 尤其是他那双清明的眼睛,锐利被磨淡,安宁得似坠入遥远的过往烟云。 赵世骞知道他为何这样,心疼,也欣慰。他是真的太爱容画了,自己根本比不及丝毫,命运的安排是对的,他和容画才是天注定的一对。 可是……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啊! 赵世骞看着风尘仆仆的兄长淡笑。「天不早了,兄长若是累了,先洗洗歇下吧。养足了精神,明个我可有得是问题要向兄长请教呢!」 赵世卿也笑了。「好,为兄必知无不答,咱好好聊聊。」说着,他起身离开客堂,就在出门的那刹,他又回首,「世骞,为兄替你自豪,真心的。」 「我知道。」赵世骞含笑点头,接着突然问了句,「兄长,你会找到她的吧?」 赵世卿勾了勾唇角。「一定会!」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赵世卿看着他坚定的背影也笑了。「一定会。」 客堂净室,连赶几日路的赵世卿竟坐在浴桶里睡着了,可能是觉得时间太 久,门外小厮抓心挠肝不知道该不该问一声,想来想去,还是开口了:「侯爷,水凉了吧?」 房里没有声音,小厮贴着门又问了遍。「侯爷,要不要添热水?」 里面还是没动静。 直到门被缓缓推开了,赵世卿才轻声道了句:「不必,出去吧……」 屏风后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后水在桶里撞击的声音伴着微轻的脚步再次响起,不过还是朝他靠近—— 「我说过不用了。」赵世卿无奈长出了口气,平静道。 可他话刚说完,哗的一声,水直接从他身旁倾泻而下,水花溅在了眼睛里。 赵世卿全身紧绷,整个神经被动调动起来,蓄势待发。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的那刻,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侯爷,要帮忙吗?」身后清越的声音响起。 赵世卿当即僵住,只觉得这水热得不得了,热得发烫,烫得他胸腔里着了火。这火越燃越烈,一直燃到了脑袋里,燃烧了理智,燃得他晕头转向,他觉得自己七魂已经去了三魄了…… 「要。」他声音嘶哑,艰难吐了个字。而这个字一出,就像似满腔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他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靠在了桶壁上。 那只小手拣起了块巾帕,浸了水,轻轻在他身上擦拭。 「侯爷,您这伤可不少啊。」 「嗯。」赵世卿扬起唇角哼了声,缓缓阖上了双目。 「不少新伤吧?」 「出入战场,难免的。」 「侯爷太较真了,您可是将军啊。」 「身先士卒,该做的。」说着,他又道了句,「我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乱……」 「哟。」身后人笑了,「您急得是什么呀。」 「你猜呢?」他反问。 身后人手僵住,带了浓重鼻音似的地答了句。「我可猜不出。」说着,继续擦拭着他每一个伤口,小心翼翼。 「侯爷,您白发又多了。」 「嗯。」 「操心操多了吧?」 「不是。」 「嗯?」 「是思念念的……」 那攥帕子的手抖得再落不下了,身后人连声音都在颤。「……念谁呀?」 「我妻啊。」他淡淡应,「我们走散了啊。」 身后人彻底哽住了,随着泪滴落下,她挽住了他的颈脖。 「那你找到她了吗?」 赵世卿睁眼,眸中烟云消散。 「找到了呀……」 【番外一】 船飘飘荡荡,时走时停,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江南。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容画没少尝试逃脱,她不会水,只能趁靠岸的时候想办法。可是,萧嵩就像似开了天眼似的,把她的举动和心理摸得一清二楚,她连个空隙都找不到,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把所有的智慧都集中在这了。为了不让她逃走,他干脆就跟她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就睡在她床边的地上,只要她一动,他立刻就醒。 不过还是有一次,她差点就成功了,就是船经过德州留宿德州客栈的时候…… 那晚萧嵩睡得特别的沉,她起来喝水他都没听到。 容画坐在床边看着睡在脚下的人,试探地将茶盏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不轻不重,茶盏和盖发出微弱的一声脆响。这声音虽不大,可足够惊醒萧嵩。 她屏息低头盯着他,他依旧纹丝不动。 容画的心当即活了。就说他这么些天精神紧绷地看着自己,总有疲乏的时候。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托着隆起的肚子,蹑手蹑脚地从他脚边蹭过…… 眼看就要绕过他了,容画心都提了起来,紧张得浑身发凉,就怕一不小心碰到他衣被惊醒他。 一点一点,她终于绕过来了,她光着脚连鞋都顾不得穿,直奔门口。 可是—— 「哪去?」 寂静的夜里突然想起这低沉的声音,容画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绊倒,她赶紧一手撑住门口的灯架。 她回头看看他,他连眼睛都没睁,月光透过窗口正打在他脸上,把他白皙的脸映照得如同上好的瓷器一般,可就是因为这样,他脸上那些未愈的伤如同瓷器上的裂痕,对比之下,触目惊心。 第39章 他有条鞭伤从耳根一直蜿蜒到嘴角,像只邪恶的蛇一般盘踞这张精致的脸庞。也正是因为这伤,他唇角一直溃烂没有愈合,说话或是吃东西,每每开口都疼得很。 许是因为刚刚说话疼了吧,他眉心不由得皱起。 容画不敢惹他,她带个六甲之身,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孩子着想。 「我……如厕……」 「我随你去。」萧嵩淡淡应声,接着坐了起来。 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每次她去净室他都守着,隔着一扇门她不出来他就寸步不离。起初容画还别扭,现在……她已经把他当做净室门口的石兽了。 「那你快点!」 容画态度极不悦地道了声,接着继续朝门口去,可手刚碰到门栓,只听身后「嗵」的一声,惊得她陡地转身。 刚走出两步的萧嵩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胳膊勉强地撑在身边的杌凳上,可能因为太用力,可能因为他整个人都隐忍,那杌凳竟抖得厉害。 「……萧嵩,你,你怎么了?」她踟蹰问。 萧嵩没抬头,大滴的汗从鼻尖下颌坠落,他眉拢出一个雕刻般的深「川」—— 「我没事……」他声音极低,像似直接从嗓子眼里嘶出来的。他试图撑着再起,可最后还是摔倒了,由单膝改成双膝,他连杌凳都撑不住了,他双手扶地,蜷缩得容画甚至看得到他的背。 「……你确定你没事?」容画想要松开握着门栓的手去看看他,可突然愣住了,她低头看看门栓,又看看他。 这不就是个机会吗? 她等了这么长时间,要的不就是这么个机会吗? 就现在,如果她走出这间房,他一定跟不上来的。他们现在在徐州,她身上有雕着侯府的物件,她怀里揣着赵世卿曾给她写过的诗……只要她到了府衙,她完全可以证明自己。 只要现在她离开他,她就能回去了…… 容画激动得不能自己,强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平静,眼看萧嵩第三次尝试站起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错过了,一把拉开了门栓,开门跑了出去—— 然后就在她门嘭地一声关上的同时,房里传来巨响,容画猜得出他一定是第三次尝试又失败了。 不行,不能管他了,她得走。 可是—— 她想到刚刚那幕,月光下,他后背素白的中衣上有片暗色,她没瞧见过,那暗色艳得很,还有淡淡的光泽……容画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那是他的血,他后背在流血。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来没想在德州靠岸,可是因为容画最近晕船晕得厉害,总是去船头透气,他才不得已决定的。昨天她又去船头了,刮风天有点凉,她本来是想把披风披在身上,却不料没拿住被风吹进了河里。 她去找船夫帮忙,而萧嵩也在找她,当他看见水里的披风那刻,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河水又凉又脏,他身上的伤根本没好,再加上他游动的幅度那么大,伤口不扯开才怪…… 想到这,容画牙都快咬碎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选择,可为什么人生这么多选择,就不能一条路走到底吗? 或许说不是不能一条路走到底,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砍断分枝的狠绝之心! 她恨得眼睛都红了,可最终还是回去了…… 开门那幕吓了她一跳,萧嵩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背后,血已经从肩膀向下漫尽了半件衣裳,他一定是伤口又裂了。 他人没昏迷,可神志也不大清楚了,即使这样就在容画靠近的那刻,他还是下意识攥住了她的裙摆,死死不肯撒手。容画无奈,只得搀扶他起来,可根本撑不动她,她毕竟是个孕妇啊! 没办法,眼看后背的血还在蔓延,她一把掀开了他的衣服—— 容画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阵阵凉意窜上来,她头皮发麻,胃里控制不住地痉挛,她想吐。 这白玉似的一张背,布满深深浅浅的伤,深得看得见外翻的肉,浅得没了一层皮……总之这一幕让她觉得,能下去这手的人简直就不是人,他是对这个人世间怀有多大的恶意才能狠心如此,在这个人的心里,一定住着个魔!不,他就是恶魔转世,用破坏美好的事物来报复这个人世间! 血水混着脓水往下流,容画找帕子给他擦,才发现他整个人热得发烫,他烧起来了。 这么下去不行,他若是伤寒,扔在这没人管肯定不行的。 容画去给他找大夫,可他就是攥紧了她的裙角不让她走。他好似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似的,任她如何掰都掰不开。眼看他神志越来越不清楚了,容画狠下心干脆「唰」地一声撕开了被他抓住的裙角,托着肚子赶紧去找大夫。 「别走……」萧嵩无力地喊了声。 容画回头。「我不走,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别出去……」他努力让自己清醒,「我没事,你不能出去。」 「萧嵩,你还要不要命!」 「我不要了,但你得要——」他一鼓作气,当真站了起来。 看着摇摇晃晃的他,容画赶紧过来扶他,把他掺扶到了床上。他一躺下,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腕。容画挣不开,撕扯间她发现这血竟不是从后背的伤流出的,而是他的肋下。她猛地掀开看看,愣住—— 这,血肉新鲜,这分明是新伤,而且是刀伤…… 「这事怎么回事?」她问道,他 明明每天都和自己在一起,什么时候受的伤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 萧嵩摇头不答,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不能出去,千万不能出去,一定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而不是……不能离开……容画下意识看向门外,良久,她突然反应出什么。「萧嵩,是不是一直有人跟着你?」 第40章 萧嵩虚弱摇头。 「不是?那是……」 「是跟着你。」他苍白的脸对着她,平静应。 容画这一刻总算明白了,若只是一个人就罢了,一个朝廷要犯,一个是侯府夫人,两个人同时失踪,怎么可能不会被人疑心,尤其是皇帝。她无数次想过,一旦皇帝和萧羡妤去要人,萧羡妤会如何应对,不管是撒谎还是沉默,人没了就是没了。 还有这个毒害亲王皇子的罪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说不见就不见了,那可是直属皇帝的诏狱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说谁会知道一切的真相,那么除了制造这场逃亡的萧羡妤外,就只有皇帝了。 「皇帝一直派人跟着我们?」 萧嵩看着她,静默不语。 「你在保护我?」 他还是回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他越来越像赵世卿了。不对,其实他们俩个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一个有幸活得真实,一个不得不为了生存用轻狂伪装自己。 「我比你了解皇帝,他就是疯子,根本没办法用常人的路子去揣测他心思。他不会放过你我的,你不能走,更不能回去。」 「那我就这么跟你在外面躲躲藏藏吗?」 「只能这样。」 「可我有家啊,我有丈夫,我有家人,我还有我的孩子……」容画皱眉抚着自己的肚子,坚定道,「我相信侯爷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那他呢?」萧嵩哑着嗓子问了句。 容画怔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呢?萧嵩松开了容画,指了指床边的茶盏,他想喝水。容画赶紧给他重新斟了些温水喂给他。 喝了些水,萧嵩稍稍缓了些,可他声音还是无力。「你不是爱他吗?可爱也会成为负担啊,你忘了自己为什么被皇帝软禁吗?他是为了赵世卿……他知道你是赵世卿的软肋。」 容画明白他想说什么了。的确,如果没有自己,赵世卿大可放手去做,可就是因为有了自己,他的人生也多了顾虑。 为了从萧显思手里救出自己,他遍体鳞伤险些丧命,而就在他灭萧的关键时刻,自己又成为皇帝威胁他的人质。好像自己除了麻烦什么都不能给他。萧嵩说得对,自己回去了又怎样?听说皇帝到现在都不肯立遗诏,朝廷动荡不宁,自己回去不是任人宰割,谁护得了她?赵世卿吗?自己只能让赵世卿分心。 「昌平侯南下了……」 萧嵩突然道,容画惊。「他真的去了?」 「只有他能去,他也必须去。」 容画懂,默默点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找你吗?」萧嵩盯着她问。 这话戳痛了她的心,她不想应声,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哽咽了。 看着她失落的表情,萧嵩的唇角勾起个无力的笑来,他抬手抹了下她快要留下的泪,温和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从来不会觉得你是障碍,他只是觉得你在我身边更安全……」 「那他还会来找我吗?」她突然孩子气地问了句。 萧嵩长长地舒了口气,阖上了双目。 「那就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了。」 信任与不信任,与己无关…… 容画跟着萧嵩沿着运河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不知觉三个月就过去了,他们最后停在了徐州—— 不是因为他们想要留在徐州,而是因为容画生产的日子快到了。 三个月的时间,朝廷的变化是翻天覆地,而对容画和萧嵩而言,除了追他们的人好久都不在出现了,其它没有任何影响。 他们唯一的变化就是,容画的肚子越来越大,而萧嵩的伤已经养得好了大半,只看从外表看,除了脸颊的那条疤,几乎看不出什么了。就连他的精神头也恢复到了曾经,只是他不必在用狷狂的模样掩饰自己了,干净的眼里多了真诚。 他们落脚徐州稍偏的镇子里,租了间不算大的宅院,雇了个小丫头照料。 左邻右舍都当他们是新搬来的小夫妻,就连小丫头巧娘也是这么以为的…… 「巧娘啊,这是给你家小夫人做的豆沙糕,替我谢谢你们小夫人给我画的花样子,辛苦了。」 「巧娘啊,你听没听说你们家少爷原来在京城做什么的?啧啧,这俊的呀,和你们家小夫人真配!」 「巧娘啊,你们家小夫人快生了吧,告诉你嫁小夫人,生的时候别忘了来喊二娘,二娘我接生一把好手!」 「巧娘啊,你们家的灶台修好了没?要不让你三叔给看看去,别耽误了小夫人吃饭啊。」 「巧娘啊,你们家小夫人多大了?瞧着没比你大多少,大老远地从北方来,家人不担心?」 「巧娘啊,你们家小夫人和少爷不会是私奔的吧?不然这肚子……啧啧,怪登对的,多好的婚事啊!」 「巧娘啊……」 …… 萧嵩和容画虽然很谨慎,可大家还是对这对突然出现的「小夫妻」感到好奇。两个人男俊女俏,气质不俗,举手投足间教养可见一斑,衣着再朴素,为人再和善,但那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可是掩不住的。 不仅长得美,两个人心底也善良极了,他们简直美好到不真实,像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不过与其说是画,乡亲之间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从天上下凡的神仙,一定是两个仙子私自恋爱,犯了天宫禁条,偷偷逃下凡间的。毕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这他们厮守的时间可以更长。 看到萧嵩脸上的浅淡的疤痕,左邻右舍的婶娘们好不心疼,好像疼自己孩子似的,找各种偏方帮他去疤。 她们一个个地登门,不是送药就是送吃食家用物件,每每来了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有的没的什么都说。 第41章 面对这些扯着家常的热心婶娘们,往日清傲的萧嵩竟一点都不嫌烦,反倒是极耐心地听着,含笑回应着,偶尔还要给他们添茶端点心,聊得融洽极了…… 夜晚,亦如往常,萧嵩嘱咐巧娘检查各房可都灭了火烛,锁好门,便回房了。 一进门就瞧见容画正跪在窗口,对着月亮祈祷。这是她每日入睡前必要做的一件事,她在为远在前线的赵世卿祈祷…… 容画双手合十,手心里握着的是赵世卿送给她的玉佩,那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萧嵩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等着,直到她睁开眼睛,他才赶紧上前去搀扶她。 「你身子不方便,下次在床上为他祈福就好了。」萧嵩不知道多少遍地劝道。 他知道,不管说多少遍她也不会改变的,她生怕自己哪一次心不诚会吃罪诸神,一切都小心翼翼。 「我没事。」容画搭着他胳膊起身,见他手里拿着沓棉布,问道,「这是什么?」 「啊。」萧嵩笑了,「后院李婶娘给孩子做的小肚兜。」他扶容画回床上坐 下,打开两个小肚兜笑着说,「……她说了,这布还是她小孙子出生时候,她特地去城里扯的,说是细腻,不伤孩子皮肤。她说她做了好几个呢,但只拿出来两个给二媳妇,剩下两个本来想个三儿媳留着的,可三嫂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说怕咱没准备,就给咱拿来了。她还说自己是偷偷拿出来的,要是让两个儿媳妇知道,可有得闹了。」 容画听着,「噗」地笑了。一是因为李婶娘,二是因为萧嵩。 「真没想到你能和她们相处得这么好……」 「怎么?瞧不起我?」他挑眉问。 容画笑了。不是瞧不起,是惊讶,毕竟他以前的诨号可是「活阎王」,谁能想到他也有这么和善可亲的一面。 萧嵩明白她笑里的意思,眉眼柔了下来,会心道:「对人就像照镜子,你对他真心,他自然也对你好。」 「她们真的很喜欢你……」 「那是啊,我这么英俊帅气,那个婶娘不爱。」萧嵩傲娇地哼了哼,笑着说。 容画看着他笑了。她了解他,虽然他是晋国公府的五少爷,可这二十几年的生活中,除了尔虞我诈就是勾心斗角,连最亲近的父兄之间都是如此,根本没有感情而言,他这二十几年一直被阴霾笼罩着,没有一丝光透进来,他的心早就被冰冻了。 可现在呢?没有了那些羁绊,他重新开始生活,他也体会到了被人爱的感觉,而且他很珍惜。 萧嵩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他心纯净得就像水晶,投射的是狡诈,他反射出的是狠戾;而投射的是温暖,他便可以将所有怨气瞬间消散,毫无保留地反射出阳光,甚至他会用千百倍的阳光去温暖他人。 容画是真的希望他可以一直生活在温暖中,毕竟他冷了太久了…… 「萧嵩。」 「嗯?」 「以后怎么办?」 萧嵩顿住,看着手里的小肚兜,若无其事地问了句。「什么怎么办?」 「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我得回京城,你也答应我待朝廷平定后,待昌平侯凯旋时,让我回去的……」容画轻声说着。 她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四个多月了,从当初他不许她离开,到后来她同意跟着他,都是因为他答应她会让她回去的。 萧嵩也记得,可他还是良久没语,手指在小肚兜上一遍遍地摩挲着,小心翼翼得像似在摩挲着心爱之人。 「一定要回去吗?」他突然问了句。 容画怔。「不然呢,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为什么不行呢?」萧嵩凝住了似的,喃喃道。 「萧嵩!」容画喊了他一声,好像是要把他喊醒。 可萧嵩不想醒。「四个月零九天……我们在一起四个月零九天了,你还在想着回去吗?这样生活不好吗?」他一把攥紧了那只小肚兜,力气大得好似那肚兜长了腿,会跑了似的。 「萧嵩!可我们说好的了,你答应过我我才留下的,我相信你……」 「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你信我?」 「你什么意思?」容画惊问。 萧嵩抬头,冷漠至极。「我后悔了。」 「不行!」 「行!」萧嵩反驳,「街里街坊,哪个不知道你是我夫人,你不是也默认了吗?怎么就不行了?我么就这么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回到京城那个大漩涡里!」 「那是我家。」 「这也可以是你的家!」 「这没有赵世卿」 萧嵩梗住—— 看着僵硬无措的 他,容画突然不忍心了。她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感受过阳光了,谁还愿意往阴霾里面去。可容画想告诉他的是,阳光不是只有自己带给他,这世上温暖很多,他不能总是对自己怀有执念。 「萧嵩,你也该解脱了。」容画长叹了声,放下了帷帐。「天晚了,你也去睡吧,明早你不是还要帮婶娘们算租子么,早先歇下吧。」说完,她拉开被子躺下了。 可等了良久,坐在床边的人还是一动没动,连个声音都没有。 容画回头看看,吓了一跳,萧嵩正俯身看着她,二人脸近得不过两拳的距离,他稍稍一落,两人鼻尖就快碰上了。 「萧嵩……你干嘛……」 她问,他却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一个侧身躺了下来,从后面将她抱住。 容画大惊—— 两人相处四个多月,他一直行君子之礼,没越礼半分。可眼下…… 「萧嵩!你干什么!你快起来!」她挣扎地推他,可她哪推得动,她肚子大的翻身都费劲,何况被他抱得这么紧。 第42章 萧嵩极度压抑,容画只觉得贴在后背的身子越来越热,连扑在她颈间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他手拢住了她的肚子,先是温柔抚着,接着像似再按耐不住了,手开始慌乱地上游,游到了它不该去的地方。 「萧嵩,你敢!」 萧嵩愣住,却在下一刻扯开了她的寝衣! 雪肩乍露,他发泄似的咬上了上去,可又疼惜得下不去口,含着那块滑腻的皮肤,克制得整个人都在颤。 容画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她太清楚身后发烫的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她硬得不行只能来软的,她苦苦哀求,抵触着…… 可萧嵩像似红了眼,根本没用。 衣服都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容画彻底绝望了,突然一动不动地冷问了句:「是不是这样了,你就能放我回去?」 萧嵩愕然,动作顿住。 「我依你,你就能放我回去?」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萧嵩更怒了,为了回到赵世卿身边,她还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容画,你……」萧嵩切齿压抑道,可话还没说完,就听容画低声申吟,「疼……」 萧嵩没反应过来,可眼看她表情越来越不对了,他猛回过神来,看着她肚子。 「你是不是,是不是……」他惊得说不出话了。 「……叫巧娘……」容画皱眉隐忍道。 萧嵩明白了,赶紧去找巧娘,让她去把二娘找来,夫人怕是要生了。 巧娘想都没想,慌乱得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出了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二娘说还得些日子,怎么这么快呢? 二娘来了,左邻右舍的婶娘们也跟着来了好几个,大伙一起帮忙,里出外进地,小院子一时乱糟糟的,乱得就像萧嵩此刻的心。 房里人在痛苦的边缘挣扎,而萧嵩一点都帮不上,只能站在庭院里焦急无助。 二娘指挥产妇的声音传出来,还有妇人们安抚产妇的声音,屋里屋外换热手打下手的急促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可唯独听不到容画的声音。 萧嵩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大夫都请来了。 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黎明,孩子终于生下来了,萧嵩望着东方的那颗启明星,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男孩。 李婶娘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告诉萧嵩,而萧嵩点了点头,开口问:「她怎么样?」 婶娘笑了。「都好好的,母子平安,都好好的。」说着,不由得感叹,「小夫人啊,真能 挺,我们都以为她年纪小,生产定要挨不住,可没成想,她还真挺下来了。我们只说少哭少喊,省着劲儿生孩子,她听了硬是一声不吭,不管疼成什么样,就是咬着牙挺着。啧啧,这样有韧劲的姑娘啊,我还真是头次见……要不是这韧劲儿啊,这孩子也不会生得这么顺当。」 听了这话,萧嵩沉思良久。见他一直没动,婶娘拍了拍他让他去看看老婆孩子。 萧嵩笑笑进去了,此刻房里已经收拾好了。 容画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臂弯里还是揽着那个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二娘说让萧嵩抱抱,萧嵩没抱,只是跪坐在床边看着他们娘俩。 「睡会儿吧。」萧嵩温柔道。 容画没应声,只是看着孩子,手还攥着孩子的襁褓。 萧嵩明白她的顾虑,淡笑:「放心,有我呢。」 容画看着她,气息虚弱得他得靠着她唇动才能辨别她说的是什么:「我还能信你吗?」 萧嵩黯然蹙了蹙眉,接着笑道,「能。」接着他低头看了看孩子,隔着襁褓亲了亲,「你和他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看着他干净的眼睛好似有阳光透过,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萧嵩看着她也无奈笑了。 李婶娘说得对,她就是个执着甚至执拗的姑娘,认准的人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就是有那么股韧劲儿,可以为自己的决定忍一切常人不能忍的事,这一点,她和赵世卿还真的是像…… 吸引萧嵩的是她这股子劲儿,让他着迷的也是她这股子劲儿,然最后让他败下来的,同样是这股劲儿。 算了,他输了。 萧嵩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又低头看了看襁褓里不过他拳头大的小脸,笑着呢喃。 「快快长吧,长壮了,就能见到你父亲了,他可是个英雄啊……」 【番外二】 厮杀,哭嚎,血花四溅,染红了素白的衣裳,染红了淡紫的兰花,也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最后一切都成了红色,连天空都红得刺目,像被一整块红帷帐包住似的。 但是躲在莲花缸里的小姑娘知道,哪有那么大的幕布能把天都遮住,所以她一个劲儿地揉眼睛,揉得眼睛都模糊了,眼前的幕布也从清澈的红变成混沌的朱色。 就在这混沌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那人一直低头看她。 她也瑟瑟发抖地看他,隐约中她好像听到他笑了,接着就见他扬起了一把细长的刀—— 那叫雁翎刀吧,虽然没见过,但她爹爹讲过。 爹爹早年在战场上杀敌斩将用的就是那样的刀,那是军人必备的。 她还听说这刀削铁如泥,刚刚削断哥哥手臂,斩断嬷嬷双腿的,砍下爹爹头颅的,就是这把刀吧…… 从目睹那一切开始,她确定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她没有悲怒愤恨,没有恐惧惊怕,她就是魂魄而已,所以即便看着那把刀朝她刺来时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眼都没眨动一下…… 魂魄会眨眼吗?那刀刺向自己的时候,会把自己穿透吗? 她问自己,用那双模糊的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人。 第43章 那刀直直刺来,结果只是从她耳边划过,随着耳垂的一阵刺痛,她听到了爽朗的笑声。 「丫头,你比你哥有种啊!」 眼前人不过是个少年,声音清朗纯净得根本想象不到他竟然也是那些杀人者中的一个……哥哥,难不成哥哥的手臂就是被他砍下来的?那嬷嬷呢?爹爹呢?祖母呢……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如暴风雨一般突袭而来,那种感觉像似堕入黑暗没有尽头的深渊一般,直直下坠—— 她内心在狂叫,可嗓子哑得一声都喊不出来。 她憋红了脸想要哭,然却一滴泪都没有。 胸口快炸开了,她猛地从莲花缸里冲了出来,对着满院子遍地的横尸嚎啕大叫,嚎啕大叫…… 「啊——」 乐瞳终于喊出声来了,就在梦醒时分。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在她即将醒来的那刻她才喊出声来。 事实上那天她不仅没有叫出声,就在少年那把刀从她耳边划过的时候,她就已经昏过去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这幕是她永远的噩梦,满门抄斩,全家一百六十七口人,一人不留。 不,她留了下来。 乐瞳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那里少了一块。如果那天他的刀再偏一点,应该就会直直刺入心脏,她应该就和爹娘们去了吧。而不是被养母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带回了家。 杨穗丈夫又赌去了,家徒四壁,这回他输的是儿子。 这还了得?杨穗发了疯似的大闹,可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醉酒的丈夫打得鼻青脸肿断了脚踝骨。 为了还债,杨穗不得已冒死去扒了万人坑。 大家都知道,万人坑里刚刚扔了一百六十七具尸体。这一百六十七人可都不是简单的,他们可是那个大奸臣胥明远家的。据说胥明远家富得很呢,隔壁的瞎眼婆娘说,皇宫里的贵人们都不如他们家的姨娘过得舒坦,连小妾都跟娘娘似的供着。 管他是真是假,有钱就是了。 可杨穗不知道的是,胥家早就被抄得底朝天了,连个粟米粒都被捻走了,她还想去寻点什么? 尸体被抬进万人坑的时候,早就被那些皂隶们扒层皮了。 那些尸体「穷」得,连杨穗身上那身粗麻的衣衫都没有。 可她还是去了,这就是天注定吧,注定有执拗不开窍的人去解救那个被压在万人坑下,尚有一丝气息的小姑娘—— 杨穗的手指突然被抓住,她还以为见了鬼,吓得裤子都尿了。 直到意识到那是个活人时才从把她拽了出来。 借着月光她瞧她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那么小小的一只,没比自己儿子大多少。 杨穗叹息,可再小能怎么样,再小她也是个醉人。 她只当没看见继续找,可这心里总是安定不下来,更是烦躁得很,因为她什么都没找到!这些尸体真真就是尸体! 那就这么空手回去?杨穗瞟了眼那胸口微微起伏的小姑娘,眼看着她气息越来越弱了,她咬牙托着一条瘸腿将她背了回去。 怕被看出来,杨穗在河边前给小姑娘换了衣服洗去血迹。 没靠近家里一步,她就心惊一分,她怕丈夫骂她钱没带回来一厘,到背了张嘴回来,让她再给扔回去。可谁知,丈夫一见到她,再瞧瞧她怀里的小姑娘,竟乐了。 「我平时怎没看出你这婆娘这么有主意啊!」丈夫盯着姑娘的小脸猥琐地笑着,「这模样不错啊,肯定能买个好价钱,就是赎不回你儿子也够我在赌两把的了!没准就靠她翻本!」 说完,他起身就去抱孩子。杨穗一把捂住怀里的小姑娘。 「臭婆娘,你还想不想要你儿子了!」 「要,都要,这个,也要!」杨穗磕巴,说话一次超不过三个字。 「你有病啊!你不卖你抱她回来干啥啊?你别告诉我你要养她!」 「养,不卖。」 腿坏了,脑子也跟着坏了?男人拖鞋上去就抽,杨穗下意识抱着孩子缩成一团,用后背对着丈夫。 男人一下一下地抽着,随着颤抖,怀里小姑娘的手滑落。杨穗见她攥紧的小拳头里有一丝红线,她忍着男人的殴打去掰孩子的手。 孩子攥得太紧了,可还是被她扒开了,是白玉小貔貅。 「这个!」她举起来给丈夫看。 她没见过世面,不认识这东西好不好,但从丈夫眼里发出的光看得出,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男人扔下手里的鞋去夺,杨穗一把收了回来。 「臭婆娘!给我!」男人呵斥。 「留下她,不然,摔了!」杨穗举起胳膊威胁。 「祖宗啊!你要摔了就全毁了!那就不值钱了!你还要不要你儿子了!」男人怕她激动真的摔了,不敢靠近,更不管生生去夺。「你这婆娘怎么这么轴呢,你留她干嘛,你养得起吗!你自己都养不起自己。」 「能养。」杨穗坚持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冲动就想把这孩子留下,许是因为看到她就想到自己那个得了伤寒没钱去治,死在怀里的大女儿了吧。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如果还在,可不就是这么大了。 这也许就是她把她背回来的原因,当了母亲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孩子受苦,不管这孩子是不是自己。 她不懂什么株连同罪什么的,她就知道这是个孩子,就算她爹作恶她也只是个孩子,无辜的孩子。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造的孽,非要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承受。 男人急不可耐,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了,别看平日闷不吭声,骨子里就是个犟驴! 第44章 她不犟能跑去死人堆里刨钱去!那人活人能干出来的事么!就是他这大老爷们也不敢啊。 「得得得,你留,你养!我告诉你,等我把我儿子赎出来,你要是因为她少给儿子吃一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完,见杨穗愣住,他一把抢过了那玉貔貅跑了。 杨穗松了口气。 对儿子会不会回来,她不担心,丈夫是混,可以卖妻押子,但他的种他还是的留着的。但赎了儿子回来,剩下的就不用再想了,他一个字都不会给他们娘俩,不,现在是娘仨了。 杨穗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姑娘。 这姑娘长得真俊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只是一口气吊着吓人极了。 她摸摸孩子的小脸,烫得不得了,她赶紧把她放在床上。 如果没有那个貔貅,她是这孩子的恩人;但是她拿了她的貔貅,这孩子就是她的恩人。 杨穗思来想去,钻进床底下,从床缝里掏出一串铜板来。这是她给人家洗衣服偷偷攒下的,就怕哪天自己和儿子走投无路的时候能用上。 这几个铜板顶不了什么用,连半副药都不够抓的,可她还是趁男人没回来去了家附近的药铺。 果不其然,她只换了些芦根和甘草,除了清热什么病都治不了。 但杨穗还是给她熬了,至于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姑娘的造化了。 天快亮的时候儿子终于被送回来了,男人把孩子一扔转头就要跑,不过这次他却心情颇好地扔了几个铜板给他们娘俩。 杨穗明白他的好心情从哪来的,定是那貔貅价值不菲,他换了大钱了。 于是她觉得,这姑娘对他们的恩,更重了。 杨穗日日祈祷,上苍动容,那孩子终于醒了。 起初她浑浑噩噩的,神志不清,饭也吃不了,还是跟昏迷一般靠迷糊撑着。直到有一天杨穗干活回来,见她无力地在床上翻来翻去,意识到她是真的醒了。 杨穗上前,还没等她开口,小姑娘抓住她就问:「我貔貅呢?!」 杨穗脸都红了,磕磕巴巴道:「卖,卖了。」 「卖谁了?当了吗?哪家当铺!当谁家了!」 当铺哪能收他们这穷人的东西,拿去了只会被人当贼。「卖,黑市了。」 闻言,小姑娘整个人都愣住了。接着刚才那点精神头也没有了,呆呆地看着空中,目光涣散。「那是我爹昨天才给我做的……」 她说的昨天,应该是灭门的前一天吧。 「对,不起。」杨穗窘迫说。其实她完全可以否认貔貅的存在,但她开不开口。 小姑娘摇摇头。命都是人家救的,一个貔貅算什么呢。 也许貔貅没了是对的,她死里逃生又活了一回,她重生了,以前的生活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没什么好惦念的了。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不,她还有这个把他捡回来的女人。 杨穗问了她好几次也没问出她叫什么,最后她把自己女儿的名字给了她。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她的大女儿,钱裹儿。 让杨穗吃惊的是,这孩子竟然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说适应也不对,这孩子就像没了感情灵魂的,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吃穿一点要求都没有,任谁也不相信这是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啊。 对「钱裹儿」来说,这就是她的命,九年前的种种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宁愿相信那是个梦,尤其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只有把它当做梦,她才能有勇气活下去。 裹儿九岁,好养活不说她还会帮杨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瞧着太过懂事的她,杨穗反倒不舍得了,知道她识字就让她教五岁的儿子认字。 像他们这种人家,可是连乡学都不敢靠近的,哪有识字的机会。 杨穗的儿子叫钱宝儿,看着小姑娘耐心地照顾弟弟,杨穗私心想着,往后不若就把她给了宝儿,当自己的儿媳吧。 可想想又觉得可笑,人家哪瞧得起自己呢。 然再转念,她连个家人都没有了,背着罪名只能在这贫民窟里隐姓埋名,她往后还能靠谁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貔貅换的钱还真是不少,因为宝儿爹足足半年多没回家,一直在外面耍,有钱了就睡在暗窑子,他才懒得回这个家。 不会才好,杨穗也懒得看他。 可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宝儿爹一回来就到处翻钱,找不到钱就打骂妻儿,甚至扬言再找不到钱就要把老婆也扔到暗窑子去卖,虽然皮糙肉厚,能赚一分是一分。 后来他再次把主意打在杨裹儿身上,想要拿这个标致的养女去换钱。 可每次都被杨穗拦下了,她把杨裹儿恨不能栓在身上看着她。 宝儿爹无从下手,就拿妻儿撒气,他手黑得很,好几次打得杨穗气都上不来了,连五岁的宝儿都看不过去,有次喊着「去死」拿头去撞他爹,结果被他爹一巴掌扇得乳牙都掉了两颗,再之后换来的还是对杨穗的暴打,说她没教育好儿子。 他们就是这种状态下生活,每每宝儿爹回来都是一阵天翻地覆,打得不可开交,而每每这个时候,裹儿就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除了宝儿躲到她怀里,她稍稍能护着些,基本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三年过去了,十二岁的裹儿已经初具模样,虽然还没张开,可一瞧就是个美人坯子。 整日瞧着她,宝儿爹的主意越发地活泛,趁杨穗不在就对她动手动脚。 终于有一天他耐不住,再又把杨穗打伤之后,趁她晕倒扛起裹儿就往出跑。宝儿哭喊着在后面追,却他爹一脚卷了回去。 宝儿趴在娘亲床前哭,一直哭到杨穗悠悠醒了过来,可这会儿她男人已经挟裹儿走远了。 第45章 造孽啊,造孽啊,杨穗大哭,与其让那老东西糟践了扔到窑子去,她还不若当初就不救这孩子。 杨穗没有放弃,从上午一直等到了入夜,她轻邻居家的老五去帮她找找,可老五说不管是赌场还是暗窑都没瞧见宝儿爹。 就在母子两人想要放弃的时候,杨裹儿回来了,她一个人回来了…… 杨穗惊讶极了,她身上不算整齐但看得出她是清洗过了,白嫩嫩的小脸还冒着水汽,头发丝也黏在额角。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杨穗怕她着凉赶紧让她换了下来。 杨穗怕刺激她不敢问她都发生了什么,但是宝儿开口了。「姐,你咋回来的,爹呢?」 这话问出来,裹儿那张冷漠的脸终于有了一瞬变化。她摸了摸宝儿的小手,对着杨穗道:「爹他不会回来了。」 杨穗不解。「他,去哪了?」 「被赌坊的东家抓住了。」 「什么?在哪?哪个,赌坊?」杨穗急迫问。 裹儿不言语,目光只是扫视着养母的脸。这张脸,有过执拗,有过坚强,有过善良,也有过糊涂和逆来顺受。不管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觉得那是她的男人。家里有个男人才算是家。 「我不知道,不认得。」裹儿淡然摇头,「娘你别指着他了,他不在不是更好么,有他只会给你惹麻烦,你还嫌过得不够糟么。」 「是,是,可是……」杨穗点头,磕巴几声也没说出话来。 裹儿知道她想说什么,就算这个男人打她骂她遭践她,他依旧是她的男人, 是她的主心骨。 有男人的家和没男人的孤儿寡母怎么可能一样。 极是这个男人整天虐待她。 「娘,你别找了,爹他不会回来了。」 杨穗还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裹儿只是摇了摇头。「你不用问了。」说着,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交到她手里。 杨穗打开,竟然是几颗碎银锭。杨穗哪见过这么多钱啊。「哪,哪,哪来的?」 「这钱够你去乡下买块地了,带宝儿走吧,不然那些债主找不到爹早晚还是会找上你来的。」 「你,你,你……」 「你不必管我,这几年谢您对我的照顾,以后不管是我还是爹你都别惦记了,就当生活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两个人,带着宝儿过安稳日子去吧。」 杨穗害怕,拉着裹儿的手不可撒开,可也就是这时,她竟然发现裹儿白嫩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好像还有深红色的血迹。 她在仔细打量这个养女,她耳根下可能是没来得及清理,又抓痕,还有迸溅似的血迹。 杨穗糊涂,也有明白的时候,她好似猜到什么了。 见她惊讶的表情,裹儿不在说什么了,转身进了小隔间休息去了。 往常都是她带着宝儿睡的,但是今天宝儿久久没进来,裹儿知道是杨穗没让他进来。 也许是因为想让她好好休息,也许,他们是怕了她了吧。 别说他们,就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狠。 是她,一刀刀刮了那个「养父」! 那个男人本来是想把她卖掉的,可走到半路又起了色心,他不甘自己养了几年的小丫头连碰都没碰过,于是给她扯到了城墙脚下。 虽说男人把自己糟践得骨瘦如柴,可他到底是个三十岁的汉子,裹儿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是他的对手。 她四处乱抓,抓破了男人的脸,抓破了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处皮肤,像个小野兽,拼死挣扎。 男人疼得没了耐心,气得一把将她压在身子底下,就在去扯她裤子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什么,猛地朝男人刺去—— 一直尖锐的树杈扎进了男人的肩膀上,男人疼得猛地扇了她一巴掌,那树杈也被拔了下来。 就在她慌乱着还要找什么继续刺的时候,手边突然多了冰凉的东西。 她看都没看,察觉到那是什么以后,连个犹豫都没有狠狠地朝男人胸口扎去。 看着刺入胸口的刀,男人吓得已经过不得气愤了,他惊呆了,一动不敢动。 「继续啊!」头顶上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笑音,裹儿仰头,还没等看清那人的脸,拔出刀又使出全身力气刺了一刀。 男人下意识反抗,可窒息的剧痛让他动弹不了,因为那匕首直直刺进了他的心脏。 男人缩成了一团僵住,接着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裹儿喘了许久才渐渐呼吸平静,等她再回首时,男人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了。 她木然起身,呆了良久才双腿一软噗通地跪在了男人面前。 头顶上又是那声轻笑。「怎么?怕了吗?你杀人咯!」那人调侃道。 看着僵住的小姑娘,他笑得更欢了。刚刚看到这幕,他根本就没想救她,为何要救?他才懒得管那闲事。可是呢,他就像突然升起某种乐趣似的,他想看看如果他给她一把刀她会如何。 没成想,小姑娘果然动手了。 就在他以为小姑娘吓傻,无趣要离开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姑娘在男人胸口摩挲什么,接着她一个用力,将刀拔了下 来。 那人惊讶回首,只见小姑娘像被操纵的傀儡似的,一下又一下,又狠又稳刺向那具早已经没有的气息的男人。 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裹儿体会到了,没有一丝的惧怕,不止是惧怕,她甚至连感觉都没有。 可能唯一给她的就是一种发泄的快感。 那憋在心里,出现在梦了的血腥场景,随着眼前真正的施暴,远去了…… 一下又一下,裹儿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瘫坐在地上。 第46章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头,这才看清了那个给她刀的人。 那人发未束冠,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凤眼薄唇,尖而挺直的鼻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女人还要精致,他淡定地看着她,神情自若,骨子里透着股贵气,也带着不羁的邪魅。 两人对视良久,裹儿默默伸手右手。 那青年男子看看她手里的刀,又看看满脸是血却镇定得不像个孩子的孩子,勾唇佻笑,低沉的嗓音魅惑道了句:「脏了,不要了。」 裹儿愣了下。 「你叫什么?」 「钱裹儿。」 「那是谁?」 「我养父。」 「嚯,弑父啊。」男子挑了挑眉,低笑道,「有种!」 裹儿愣住。这话耳熟,她在哪听过,不一样的声音,但却是一样的语气。 她忍不住打量他,可怎都想不起来她在哪见过他,这明明就是一张陌生的脸。 「接下来怎么办?」男子再次起了好奇心。 裹儿回神,偏头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养父,想起了一个地方。「埋了。」 这姑娘还真是够冷静。「埋哪?」 「万人坑。」 男子呼吸微不可查地滞了一瞬。 这姑娘还真是不简单呢!他对她好奇心又胜了几分。 他上前,蹲在地上对着她问。「你拖得过去吗?」 裹儿再看看地上的人,这么大是拖不过去,可她听过父亲给她讲过一个故事,叫曹冲称象…… 想到这裹儿的本想还出去的刀握得更紧了,眼中冷得能凝出冰来,不停地在尸体身上扫视。 男子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仰头笑了。这孩子太有趣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她以为肢解个人那么容易吗? 裹儿正想着,脸上突然被碰了一下,是那男子的手,他抹掉了她眼角的血。 他手带着温度,让已经变冷的血再次暖了起来。 裹儿的心也跟着忽地一动。 还是那个笑,妖冶魅惑,根本不像个男人笑出来的。他捻了捻沾了血迹的手,打了个指响,接着忽地一声不知道从哪蹦出个侍卫模样的人来。 男子指了指那尸体,那侍卫低头示意,完全无视尸体血肉模糊的身子,背起来飞一般地消失了。 裹儿惊愕的目光一直跟着那「飞走」的侍卫,等她再回过神时,那年轻男子已经不见了。 她赶紧跑出巷子口,瞧见了一身暗红绣服的背影,她抹了抹脸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一座高楼前。 她仰头看看,是「鸾音阁」…… 这裹儿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她总跟着父亲来听曲看戏,这也是她哥哥最爱的地方,生前他没少往这里投银子,抄家的前一个月他还偷偷包养了个乐伶,就养在胥家郊外的别院里,隔三差五他就得去消遣消遣。 也不知道胥家被抄时,别院有没有被屠,若也被屠,那这乐伶还真是亏啊。 那青年男子想来也是跟哥哥一般吧,想来也是,京城纨绔,哪有不爱鸾音的! 鸾音阁——裹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瞬间亮了,转身跑了…… 等裹儿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干净多了,她去池塘把自己清洗了。 虽然没有胰子只洗了个囫囵,可她白嫩的皮肤,惊艳的五官还是很惹人注目。 当她踏进鸾音阁的那刻,就被盯上了。 也就是因为她这不俗的相貌,她如愿被领着去见了乐坊的林妈妈。 「……我还头回见到姑娘家来卖自己个的。」林妈妈媚笑,精明地眼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扫着。 别说,这标致的小模样还真是少见,来听曲的,虽说听个好嗓音,可真正只听音的有几个,还不是想瞧个赏心悦目的。说白了,这鸾音阁的女歌伶,实则也是半个妓,这小模样在配上她婉转的嗓音,没准还真是个苗子,只是—— 年纪有点大了吧。 林妈妈犹豫,问了句:「几岁了?」 「十一。」 林妈妈上下打量,也就那样吧。「来我们这的,五六岁就开始练嗓,你这……晚了吧!」 「不晚,我会唱!」 「哟,小蹄子还挺自信,那来段!」 裹儿清了清嗓,就唱了她《牡丹亭》里最爱的那段月下相思。 这一开口,惊艳了林妈妈和一众人,小丫头还颇有点当初乐坊魁首花翎的几分韵味。 当然有了,当初裹儿就爱听这段,她爹没少请花翎来府上给她唱,只可惜后来花翎倒了嗓子,再后来郁郁而终了…… 捡了块宝,林妈妈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依旧淡定。「不是卖自己么!那也得有个价吧,说罢,要多少?」 「五十两。」 「嚯!」林妈妈眼珠子瞪得老大,「小丫头片子白日梦做到我鸾音阁来了!你值吗!」 「值。」裹儿淡定应。 几人啧啧怯笑,道这小姑娘想钱想疯了,五十两,给她五两都是看在她像花翎的面子上。真是敢开口。 他们这么想,可林嬷嬷不。她端着团扇半掩着口打量小姑娘,别说,这小女孩自带的贵气还真不是她几年就能培养出来的,这孩子怎么瞧都不像是穷人家的,这眼神中的从容,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说,你到底是谁家的,你叫什么。」 「我叫钱裹儿。」她回答,「妈妈不必问了,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至于我到底值不值这个价,您心里有数,我是自愿来的,我愿意学,愿意吃这碗饭,这不比被强迫着来要好得多么。」 这倒是。林妈妈想想,看看她那双小手,还是犹豫不决。 第47章 她倒是不差这几十两银子,若是能把她捧出去,往后日日百两都是有的。她疑虑的是这孩子的身世…… 裹儿有点明白了,坦然道:「这钱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娘和我弟弟的!」 这么一提,林妈妈走心了,原来她有家人。于是她同意手下裹儿,让她带着钱回去看娘亲和弟弟,同时让人跟着一察究竟…… 这便是那钱财的所来。 于是裹儿住了一晚后,天一亮就要走了,她挑门帘就瞧见杨穗娘俩在收拾行李,两人见了她皆是一惊。 裹儿看看他们的行李,心无波澜,他们是想逃了,逃离这个魔窟,逃离魔鬼般的自己吧…… 「裹儿……」杨穗突然唤了声,「跟,跟,跟娘走!」 「姐姐,咱走吧!」 裹儿愣住。 「不 要钱,娘,娘养,养活你。」杨穗说。 裹儿无奈,这女人怎么能这么傻,傻到她想骂她,可比话先流出来的是眼泪。 「算了,你愿意吃这苦,我还不愿意呢!」她偷偷抹了把泪,再没看母子二人一眼,冷冰冰地走了。 就算是报答吧,报答这三年的收留。 他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路的。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钱家的「裹儿」,她是鸾音阁的「乐瞳」—— 不过若是提到一路,裹儿脑袋里又冒出了那个暗红色背影…… 既然他昨日能去鸾音阁,往后也会去,她日日在那守着,她就不信不能再见到他。 若说为何要见他,她说不清,但就是觉得他们才是一路人,也许她就该跟着他。 裹儿默默从怀里掏出包好的帕子,展开,里面裹着的是那把沾过血的刀。不过血已经被她清洗过了。 她看着冷刃反射出的寒光,就在那光点下,刻了个小篆——「嵩」。 林妈妈还真是捡到了块宝,她怎都没想到乐瞳这个小丫头真的是个惊喜,比她调教了好几年的姑娘还要优秀。 什么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那也是有模有样,底子扎实得一看就不是野路子,定是大家教出来的。 所以从这她也不得不疑心,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 林妈妈也怕啊,可再怕也抵不过这孩子可能给她带来的利益。 再说,管他谁家的,几年后谁还能认出谁来!她必须把她捧起来! 乐瞳的想法和林妈妈一样,她的目的也是要火,只有这样才会吸引到那个人的目光。 可让她有些失落的是,她以为他会经常来鸾音阁,事实上从她把自己卖到这以后再没见他一次……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京城就这么大,有名气的乐坊就这么几家,她等他。 从那日他给了她那把刀,她就对他产生了好奇。瞧样子他给自己刀根本不是想帮自己,可目睹了她杀人的全部过程后,他还是帮她把尸体处理掉了。她看得出,他对她产生的是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他们俩个是一类人……还有就是,他给她的感觉,莫名地熟悉。 只是无奈的是,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没抄家之前,名门贵胄她也没少见没少听说,可唯独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到底是谁家的少爷呢? 到乐坊来的孩子,不是被骗就是被卖,这些经历让他们心性不同寻常孩子,一个个都暗较劲,心眼儿多着呢。可却很少又像乐瞳这样,不争不抢,却比任何人都努力。性子稳重通透,不仅仅是聪明,她成熟得根本就不像个孩子。 有时候林妈妈都忍不住要揣测,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她如此冷静淡定。 记得当初乐坊进贼,不仅盗了东西还把十三岁的春媱拖到后院糟践了。 大伙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后院的小竹林里,浑身上下寸缕不着,少女如脂玉似的酮体,美得不像话,也惨得不像话,血迹伤痕,青紫了一大片,一看就是生前被虐待的。 是,她死了,死因就是缠在她脖子上的那只绣着春桃的帕子。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帕子了…… 婆子们窃窃私语,言语恶毒不带善意;小厮们争先巴望,目光猥琐贪婪至极;而小姑娘们都被吓住了,不敢看,还默默流泪,但这泪不是为春媱流,她们只是通过春媱的死在怜悯自己罢了。 林妈妈眼里除了怨愤就是晦气,一面让人报官,一面甩了甩手让人把她抬出去。 小厮们应声上去,可却乐瞳抢先了一步。 她什么都没说,一步抢先上前跪坐在了春媱面前,将她搂进怀里。 大伙都傻眼了。 且不说十几岁的孩子见了尸体都害怕,何况还是这么惨不忍睹的一具。 大伙谁都不动了,之间乐瞳默默拣起地上的衣服,不疾不徐地给春媱穿上。整个过程,她看也不看任何人一眼,恍若这世上只有她和春媱两人似的。 春媱的尸体已经僵住了,并不好穿,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乐瞳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帮她穿上了。 她拢了拢春媱的头发,让它看起来没那么乱,拔下自己的发簪给她挽上。 接着,她又解下了她脖子上那条春桃的帕子,轻轻地擦拭她边的血迹,最后将帕子盖在了她脸上…… 大伙看得茫然,可林妈妈没说什么谁也不敢上前。 直到乐瞳把这一切都做完了,她起身上前,垂眸对着林妈妈揖了一揖,一句话没留,默默走了…… 林妈 妈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远去的姑娘,方才的怨怒一扫而尽。 她总于明白这姑娘的与众不同了。 乐瞳不仅是她的宝,更是鸾音阁的宝,往后的繁盛,可就都靠她了…… 第48章 而乐瞳也果真没让她失望。 有些人就是被老天眷顾,乐瞳不仅模样生得精致,又有歌舞天赋,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很努力,极其努力,目标很明确地去努力。 也果真不负她的付出,她当真脱颖而出,成为了林妈妈的心头肉。 可是—— 她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她想要的,她成了乐坊的头牌,却始终都没有见到她想见到的那个人。 至此,她郁郁寡欢,兴致也并没有那么高了。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有了「冷美人」之称,更有说她眼中的惆怅,已有古西施之韵,让人怜从心生,被迷得不得了。 竟还有些姑娘仿效她的凄冷之貌,在眼角涂上闪闪的贝粉,仿她泪痕隐隐楚楚之状…… 大家以为乐瞳的美就在于她的感伤和淡定,却不知她也有热情的一面,当大家见到她的笑容时,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闭月羞花,原来她笑更美—— 而让她笑的那个人,就是她苦苦等的那个人。 等了他四年,他终于出现了。 乐瞳耐不住心里的喜悦,主动要求献歌,一舞动人,无人能及。 大堂里,众人惊愕,看得屏息入神。 而他也在入神,只不过他是入神地看着手里的一直玉兰簪子…… 不管乐瞳如何努力,他的视线就是不肯移向她半分、 她急不可耐,整颗心都快朝他蹦出去了,她多想奔到他身边让他看自己一眼,可奔过去她该说的什么呢?说你还得我吗?说我等了你整整四年?说我往后的日子,还能再见你吗…… 啪嗒! 乐瞳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她把自己的银镯子甩了出去。银镯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想着,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脚下。 他怔了一下,眼皮微微低垂,目光慵然地扫了眼。 他看到了—— 乐瞳激动不已,目光错也错地盯着他,只盼着他能拣起,哪怕只是抬头看自己一眼…… 可是,就在他刚刚歪头的一刹,他身边的陈家少爷抢似的立刻捡了起来,一脸殷勤地给她送了来,推搡着非要亲手给她带在回去。 也许这一刻,乐瞳得到了她企盼的目光,那个她日日盼着的人终于看她一眼了,可这一眼却被两人之间的陈少爷挡住了。 等陈少爷坐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原位了,她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和他对那个叫做飞廉的侍卫说了句:「走,瑶仙楼!」 瑶仙楼…… 乐瞳去瑶仙楼的过程称得上是百折千回,天翻地覆,差点没毁了鸾音阁—— 瑶仙楼的东家是工部周侍郎的堂兄,周员外。乐瞳花了好些时间和银两偷偷打听了周员外的喜好和出行规律,于是在庙会那天佯做偶遇,不经意地唱了段他最爱的小曲。 音若莺啼,婉转动听,再加上乐瞳的精心装扮,那一刻,周员外只觉得是天仙下凡,魂都被勾住了。 当他得知这便是鸾音阁头牌时,不住点头。 果然名不虚传,往常只是听说,如今瞧见才明白为何鸾音阁最近火得厉害! 于是一个苗头在心里升起:这姑娘,他要定了! 两贾相争,其手段好不到哪,肮脏龌龊的伎俩,没个做不出来的。 林妈妈心堵,跟 着瑶仙楼较起劲来。 可你鸾音阁再火,抵不过人家朝中有人,直到林妈妈意识到,再不放手怕是十几年的经营都要付诸东流时,她咬碎了牙吐口了,把乐瞳让了出去。 临走前,林妈妈亲自送的乐瞳,目光错也不错地看着她,冷哼了声。 乐瞳回首看看她,郑重转身揖了一揖。「谢您这么些年的栽培。」 林妈妈切齿道。「这回你满意了?目的达到了!」 乐瞳垂眸想了想,淡淡应了声:「没有。」说罢,转身离开了。 她的目的并没有成,她只是离她的目的又近了一步而已。 她也不确定去瑶仙楼能不能见到他,但亦如当初为了追随他而到鸾音阁,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哪怕这丝希望极其渺茫,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乐瞳到瑶仙楼的时候,玉茗姑娘刚刚成为瑶仙楼的花魁,听说周员外花了大价钱从鸾音阁挖了个姑娘来,她还真有点好奇,当她见到乐瞳的那一刹,好奇心立刻成为了危机感。 有些东西,还真不是卖命努力就能赚来的。 玉茗对乐瞳时刻提防着,生怕她抢了自己的位置。可渐渐却发现,这位乐瞳姑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争抢好胜,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丢了什么,来这不过是为了找寻而已。 玉茗的感觉很对,乐瞳就是来找寻的,只不过她找的是一个人,更没想到她找的竟也是自己最在意的一个人——萧嵩。 萧嵩说过,只要自己当了花魁他就会赎她出来,玉茗知道他也不过就是敷衍而已,这么多年他接触的姑娘还少吗?可是哪个走过他的心了。但她还是很努力,哪怕自己的这份努力能换来他一个青睐也是值得的。 所以她当真拼命当上了花魁,不过结果呢,她等了他半个月也不见他人影。 玉茗整日像没了魂似的思念他,她知道做她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动情,可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位少爷克制不住地动情了。 她太清楚他是什么人了,人在花丛走,片叶不沾身,她留不住他的心的,别说是心,人也留不久的,可能多见他一次她就很满足了。 只要能见到他…… 女人的相思就是这么单纯,当萧嵩来的时候她兴奋得不得了,整个人都亮了。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没有理智的,带着那么点独有的矜持,她守在房中,只待这位小萧将军能够点她的名字。 第49章 可是,她等了一刻钟也不见妈妈来喊她。 等她出去的时候,就在她朝思暮想的人面前,站的确实另一个姑娘,乐瞳—— 乐瞳来了这么久,谁都没见她如此明亮过,明亮得也夜里的昙花,一瞬绽放。 她面对着萧嵩,一动不动,明眸如水,荡漾着无限情思。 这情,不仅仅是爱慕之情;这思,也不仅仅是相思之意。 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更是一种愿望实现的满足感。 看到她这副表情,萧嵩没怎么样,倒是玉茗慌了。她刚要上前问个清楚,为何每次都是选自己的萧少爷,会点了别人。 可还没等她动,萧嵩抬手示意她别过来。 「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过还是差点。」萧嵩摆了摆手道 妈妈陪笑。「不是,您不是要冷若冰霜的么,这位乐瞳姑娘她就是……」 萧嵩勾唇,笑容邪魅地打量着乐瞳。「眼神,若是再冷漠些,就更像了。」 妈妈愣住,看看他身边的小厮。 飞廉没办法,上前解释:「爷,这世上哪有那么想象的两个人,我 瞧着姑娘就挺像的了!你说她不够冷,你怎不说……」他突然梗住,小声嘀咕,「怎不说是人家世子夫人瞧您厌恶呢!」 呵!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虽然声音小,萧嵩还是听到了,叹道:「我要的就是那个厌恶劲儿!」 飞廉撇嘴。五少爷这口味,他还真琢磨不透。 「算了,走吧!」 萧嵩没了兴致,起身要走,却被对面人唤住了。「等等!」 说着,只见那姑娘从腰上卸下一短柄匕首来。 萧嵩微惊,连飞廉也吓了一跳,只道她要做出什么不轨之举来。 不过并没有。 她双手托举,优雅而从容。「少爷,您还记得这个吗?」 她亮出刀背上的那个小篆的「嵩」—— 萧嵩静止一般,静默得好似一幅画。良久,他目光再次挑起,对视乐瞳,勾唇浅笑:「丫头,这可是证据啊!」 乐瞳终于笑了,这是他来瑶仙楼后第一次笑,不仅如此,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如此灿烂地笑,甚至从灭门那日起,八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开心…… 她终究是个活泼的孩子,那场劫难让她压抑,这个人世间让她没有任何留念。 可她偏偏遇到了他,于是见他,便成了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企盼。 也许他别人眼中是个「恶魔」,是活阎王,但在她眼里,他是她唯一的光—— 虽然不亮,也只有一丝,但给了她希望和方向…… 「这是物证。」她笑应,「可您是人证啊……终于齐了。」 萧嵩笑音乍起,短促的气息轻得像风。 他目光微垂,瞧见她皓腕上的银镯子,怔了一瞬。接着慵然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飞廉赶紧跟了上去,可没多久他又折了回来。 「妈妈,我家五少爷说了,请这位乐瞳姑娘到府上,唱个曲……」 乐瞳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整个瑶仙楼都惊讶不已,「小萧将军」是常来瑶仙楼,可从来没见他带哪个姑娘回去,就算请去也不过是府上宴客,助兴而已。 可这一次,可不是为了助兴,他干脆把她留了下来,她成了他别院里的一只金丝雀。 要知道这满京城喜欢萧嵩的姑娘可多的去了,别说烟尘女子,就是千金闺阁名门贵妇也都被他迷得不行,为他痴心得恨不能用身家换他青睐。 可没成想,这满京城姑娘,他偏偏选中了乐瞳。 大伙不解这姑娘到底出奇在哪?若说漂亮,玉茗可一点不比她差,若是技艺,这瑶仙楼唱得好跳得好的,也不是没有。 玉茗也想不明白,躲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一夜,连客都不待了。 妈妈急啊,她知道玉茗对萧嵩的痴心,怕她走极端不敢把话说绝了,只得哄着。 「你啊,这么点事还能想不明白,人家早就认识了!」 「他们上哪认识去,哪认识去!」玉茗不服气。 「你还真别不服,他们关系瞧着可没那么简单。你没见乐瞳拿的那把刀上刻着个‘嵩’字,那一看就是萧嵩的刀么。还有,好歹和乐瞳同一屋檐这么久了,你没瞧出来她就是在等人呢,等谁?萧嵩啊!」 「难道我不是,我等的不也是他!」 妈妈摇头。「不,你们等的不一样。」 妈妈说不出来那感觉,但是她看出来这姑娘没那么简单,谈吐举止,虽然在这圈子里浸了这么多年,她沾染风尘气韵,可骨子里的傲气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那话怎么形容,就似落入尘埃的明珠,虽然蒙尘,可仍旧掩不住她自身的光芒。 想必萧嵩就是她的那个拂尘之人吧。 周员外是花大价钱熬了多少心思才把乐瞳弄到手的,结果还没舍得捧出来,就被萧嵩截去了。 怎么办?能怎么办? 那是晋国公萧显思最得意的小儿子!晋国公在朝简直一手遮天,他敢得罪么,他得罪得起么! 这口气他不咽也得咽了,想想,他总于明白乐瞳离开鸾音阁时,林妈妈对自己说的那话: 这丫头要的你给不了,你我不过都是她攀爬的台阶而已,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周员外,是真的毁了…… 对,林妈妈说得没错,乐瞳想要的谁也给不了,除了萧嵩。 她没想到梦这么快就实现了,可想想,也不算快,她为了这刻已经筹划了多少年了。 也许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为了攀高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图的是什么。 第50章 乐瞳也没想到他会是晋国公的儿子。 晋国公府,她可是熟呢!如果当初不是因为父亲被弹劾,家遭变故,也许今日的她已经嫁到晋国公府了。 为了攀结晋国公,八岁那年他给她定了桩婚事,把她许给了晋国公府的二公子萧湛,即使他知道萧湛是个瘫在床上的废人—— 父亲啊,到底在乎的还是他自己。 所谓的掌上明珠,不过也就是他一颗好用的棋子而已。 每每想到这乐瞳都心痛,他对自己的爱明明是真的,可是…… 不过,萧嵩……那时的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会儿也是从小丫鬟嘴里打听来。 原来他是萧显思最小的儿子,因为是和下人意外生下的,所以对他不但没有给以重视,萧显思甚至都不曾承认过这个儿子。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干了件大事…… 乐瞳追问什么事,可小 丫头却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能说。 既然如此乐瞳也不再问了,她只要直到他现在是萧显思最宠爱的儿子就好。 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就好。 萧嵩有过的女人数不过来,女人对他不过是就是玩物而已。乐瞳觉得只要让她在他的身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为他做任何事。 而事实上,除了唱歌他没让她做任何事。 他甚至连碰都没碰过她。 她不明白他为何把自己带回来,说是因为曾经的事,也许吧,但这绝对不是全部。 后来她才慢慢明白,他带她回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有几分像他思念的那个人。 不,这么说也不对。 其实她一点都不像,居然那个女人是个冰山美人,冷若冰霜,淡漠绝尘。 她可一点都不像。 大家都以为她也是个冷性子,那是因为她没遇到可以让自己高兴的人。当初的她也是个任性开朗的,她压抑这么多年只为了能见到他。 可真的见到了他,满腔的喜悦耐不住,她反倒又成了他不待见的那个…… 记得那晚她给他跳新编的那支舞,跳着跳着他就睡着了。她动作停了下来,他却开口了。 「怎不跳了?」 看着连眼都没睁的他,她莞尔。「你还看着么?我以为您睡着了。」 他鼻间哼了声,清清淡淡地,却魅得撩人心。她爱极了他这个不经意的声音。 他终于睁开眼了,慵然微眯,半弯墨眸盯着她。 他捏着酒杯的手朝自己靠近,探出一只手指在她脸上划过,指尖和碰到她脸颊的酒杯一样凉,却被乐瞳的心点燃了,她心口燃了团火,熊熊得她快窒息了。 她整个人不自然地僵住,随着他之间从她眉梢抚到眼角,又滑过她挺翘的鼻子,最后落在她水润的双唇上…… 他盯着她双唇的目光凝住了。 他喉结动了动。 她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心里的喜悦在耐不住,她笑了,那一笑发自内心,美得不像话,姿色天然,占尽风流……怕是这世上再找不到如此纯粹的笑了吧…… 可是—— 「不要笑,笑了就不漂亮了……」 这是他的原话,一个字都不差。 乐瞳僵住。 原来他心里想的还是她——那个据说已经为人妇的女人。 原来自己只能借着她的冷颜来靠近倾慕之人。 凭什么,她不甘心。 「为何不能笑,乐瞳见了您便欢心,也只会对您笑!」她赌气似的撒娇,偏要笑着说。 不仅说,她还偏要主动,她就是要告诉他,我就是我,不是个替代品。 她以为他会生气,可却不然,他没有拒绝她的撒娇,反倒好似很享受,动作更大了些。 就在她以为他接受了自己时,只听他在她耳边冰冷地说了句: 「滚!」 没人知道当时的乐瞳心有多疼,就算她再卑微,也不是没有一点尊严的。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可换来的只是厌恶吗?那一刻,真是伤心欲绝。 「这就怕了?」他问。「我可记得你说过,为了我,你死都不怕呢……」 当然不怕了,她早就死过一次了,有什么可怕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真的会让她去死。 那句「那就去吧!」说出口时,乐瞳才知道自己这一遭有多么的不值—— 然而呢,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没法预料。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中了一箭,正中肩膀,因为萧嵩推了她一把。 可如果他不推她,那这只箭便是直直射入自己和他的心脏。 她整个人都愣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救自己,还是自救,但是接下来的事让她明白,他对自己不是绝情到底的—— 在萧显思闯入,指责他玩物丧志,连被刺客下暗手都不曾留意,并迁怒于乐瞳命人把她处理掉时,他又对她说了一个「滚!」 乐瞳这才霍然明白了,两个「滚」都是一个意思。 方才他就知道有刺客在了,他是让她离开,而现在……他同样是在救她的命。 之后的事,乐瞳离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总之那伤她养了很久。 她以为自己这样,萧嵩不会再来看她了,没想到的事他依旧会来。不用她跳舞,不用她唱歌,只要她陪他坐着,陪他喝酒就好。 以前她总是想着要取悦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达不到目的,现在她只是静静地陪他坐着,却让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再后来,他偶尔也会和她聊上几句。 第51章 他问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你害怕吗?」 乐瞳淡笑,「不用第一次,我只有一次,而且你也在。」 「怕吗?」 「不怕。」 「为什么?」 「他生与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怕什么?」乐瞳无所谓道,「倒也不能说一点意义没有,他死了对我更好,所以更不必怕了。」 听他这么说,萧嵩无奈笑了。 他本想问的是她对杀人的感受,会不会产生恐惧,而她在意的却是这个人死后对她的影响。看来她对杀人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天生当杀手的料,不知何为恐惧。 「你比我厉害啊!」他饮酒而叹。 「为何?」她不解问。 萧嵩苦笑。「因为我怕。」 这……乐瞳简直不敢相信。 她见过他杀人,就从跟他回来以后,干净利落得只在一瞬间,他眼不眨,气息都不乱半丝,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她以为他天生就没有怜悯心。 她想想,鼻间轻笑。「你这话谁信啊。」 「对啊,谁信啊。我第一次杀人和你杀人时候的年纪差不多,那一次,我竟吓得两天两夜没睡着觉。」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停地杀,不停地挥刀,一直到麻木了,最后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乐瞳冷笑。「原来杀人也是能练的。」 「没办法,不像你天生无惧。」 乐瞳给他斟酒摇头,看着晃动的酒水漠然道:「不是天生无惧,而是最残忍的一幕都瞧见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恐惧的。」 「哦?」萧嵩来了兴趣,捏着酒杯问,「哪一幕呢?」 乐瞳撩起眼皮平静地看着他。「我亲眼见着我爹,我哥,我祖父母,我乳母……在我眼前被屠杀,我看见刀从我爹脖子上划过,那刀有多快,刀落他那一刹,他人头也落地了。你应该知道,人在那一刹不会当即死亡,我亲眼见我那无头的爹还在往前跑,两步才跌倒。还有啊,我哥跪地求饶,那人让我哥选是要胳膊还是要腿,我哥吓得裤子都尿了,他说都要,他说他要命。那人笑了,说了句‘好’,一刀砍下,随着我哥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一只胳膊飞了出去,就落在挡在我前面的石榴树前。那人走了,我哥倒在地上,断臂之处血流如注,那血啊,比我眼前的石榴花还 要红……」 说着,乐瞳给沉默的萧嵩斟酒,话语悠悠,细声慢语地继续讲着,好似她讲的是别人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温情的故事。 「……我想去帮我哥,可我乳母一把把我抱走了,把我藏在了还未注水的莲花缸里,用莲花枝叶盖住了我。我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傻了,直到听到缸外一声嘶喊,我明白那是乳娘、我一动没动,不是因为我谨记她的话,而是我吓得腿软了……」说到这,她终究还是梗了下。 「那后来呢?」他问。 她笑笑。「后来呀,我听见周围没人了,我趴在缸沿看了眼……」 「你乳母死了。」 「是啊,死了,而且……肠穿肚烂,白得红的,还有绿的……涂满一地……」 萧嵩捏着酒杯的手有点僵。她越是笑,他心越是紧。 「她应该是为了怕我被人发现才跟人家纠缠的吧,所以才死的这么惨,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可以来个痛快的……」 「再后来呢!」萧嵩屏息盯紧了她。 「再后来……」再后来她眼前一片血红,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那人朝她刺了一剑,可却只划伤了她的耳垂。 乐瞳下意识摸了摸碧玉耳铛,她总是喜欢带大一些的耳铛而不是耳坠,因为它可以遮住她耳朵上的伤疤。 萧嵩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耳垂上,脸色凝重。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问了句。 乐瞳回神,「噗」地笑了,接着笑得一发不可收拾,花枝乱颤。「怎么?少爷您当真了吗?乐瞳跟您说笑的,这都是我编的,哄您玩的,你信了呀?」 见萧嵩表情还是无所动,她挪在了他身边倚在了他怀里,撒娇似的蹭着他的下巴道:「您别气么,瞧您无聊,跟您逗着玩呢。」 说着,她抬手去哄他,却被他一把攥住了。 他低头看看她耳垂,陡地摘下了她的耳铛。动作有些粗鲁,乐瞳疼得「嘶」了声,娇嗔道:「您干吗呀!」说着,便去捂自己的耳朵。 他拦住了她想要掩饰的手,她耳朵上确实有条伤疤,不仅有条疤,她耳垂应是被削掉了一块,显得比另一只小了些。 萧嵩深吸了口气,脸色越来越差了。 乐瞳知道自己失言了,可他对她敞开心扉的时候,她也会情不自禁。 既然都怀疑了,她不想再对他有任何隐瞒了。 「……那日,我家一共死了一百六十七口……」 萧嵩比想象中镇定多了,他应该是早就猜到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耳垂,罕见认真地将那只耳铛又给她带了回去。 「碧玉不适合你,太素净了,明个让他们给你打几对点翠宝石的,更衬你!」 乐瞳愣住,她竟然从他眼神中没看出半分戏谑。 他是认真的? 「萧少爷……」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生养着吧!」 他没再给她回话的机会,起身走了…… 接下来好段日子萧嵩都没有来看乐瞳,从她养伤到伤已痊愈,他始终没出现。 掐着日子数数,快半年了吧。 也许是因为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除了这个理由乐瞳也想不到其它了。 他不来别院的日子,乐瞳真的就成了无聊的金丝雀,只是这只金丝雀不歌也不舞了。 第52章 她想从下人那打听些关于萧嵩的消息,结果让她震惊的是:晋国公府要迎亲了!而且迎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嵩爱慕的容画,昌平侯世子夫人! 呵!这会儿乐瞳懂了,原来他不来是忙着成亲去了。 这回「正主」要来了,他自然不再需要她这个替身。 乐瞳鼻子酸,眼酸,心更酸。 到这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矫情,原来她替身都不肯当,可这会儿想想,能当个替身也是种幸福,起码她还能见到他…… 再往后的日子,这只金丝雀知道再也见不到她的主人了,不仅不唱不跳,甚至不吃不喝了。 外面越是热闹,别院越是冷清。 乐瞳看着院子上的牌匾,「锦画阁」,怎么看那个「画」都觉得碍眼。 她想让人把那牌匾摘下来,可她算个什么?谁会听她的话! 后来她想了个办法,趁着夜里把蘸了墨的布团砸了上去,把那「画」字砸了个正着。 她高兴得拍手大笑,可笑着笑着,眼泪下来了,她站在那嚎啕大哭…… 原来她还有泪啊。 从八年前那场劫难开始,她就再没哭过,不管是被养父打被他欺负,不管是心疼养母吃苦,不管是被林妈妈苛待,不管是被嫉妒的姑娘们陷害诅咒……甚至她等他等到绝望,她都没哭…… 但是现在,她憋不住了。 她站在院子里一会嚎啕大哭,一会爽声大笑,哭笑声夹杂着,听得人瘆得慌。 可正如她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也不敢把这只「金丝雀」如何,谁知道五少爷还会不会回来,他的脾气没人摸得准—— 还真被他们想着了。 萧嵩居然回来了。 如同心灵感应似的,即使乱糟糟,她还是一耳就能辨认出他的脚步声。 就在他靠近她的那一刻,她蓦地转身,一张笑盈盈,姣如秋月的脸呈现在他面前,她水润润的眼睛眨着星光,添了楚楚妩媚——也仅仅是妩媚,她竟没有露出半点忧伤惆怅之意。 萧嵩仰头看了眼牌匾,乐瞳心腾地一下提了起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可他却恍若未见,淡淡问了句:「伤好了?」 「好了。」她淡然应,「早就好了。」 他低头看着她,「嗯」了声就进屋了,直接坐在了罗汉床上。 他应该是很疲惫吧,乐瞳见他眉心一直紧蹙,紧得闭目捏了捏。「给我舞一曲吧!」 乐瞳镇定地深吸了口气,看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赶紧去准备奏乐了。心里不住嘀咕着,刚刚还哭闹着,这会儿说平静就平静了,跟换了个人似的居然还有心情跳舞,她还真不是个正常人…… 乐声响起,泠泠淙淙,歌音悠扬,人更是娇媚无比,窈窕若神女。 这京城舞者能及得过乐瞳的还真没几个,她忘情舞动,没有了平日的媚态讨好,更不必紧张地看人眼色,她舞得恣意畅快,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真得会驾云而去。 萧嵩半合着眼似看非看,酒一杯杯地饮着,反倒是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乐瞳正想着他到底以为什么而心烦时,一个水袖甩出被他反手捉住,接着迅猛一扯,整个人都落入他怀里。 壶翻杯落,酒洒帐凌,萧嵩完全没给出反应的机会便将她压在身下。 他动作急得让人无以招架,她顷刻间被他扒了个干净,手重得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可她只得抱住他咬牙挺着。 乐瞳知道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突然。 养了她大半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要她。 乐瞳疼,可心里确是甜的。这会儿,方才还能压制住的欲望此刻耐不住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管他到底为了什么,管他心情如何,不管他是不是在发泄,她对他的思念已经忍耐不了了,她想要他,她想要他整个人! 萧嵩动作缓了下来,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条绢帕,盖在了她的脸上,隔着绢帕急促地去吻她…… 乐瞳有点怔,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少爷,我喘不过气了……」 闻声,萧嵩陡地停下。 乐瞳不住地喘息,帕子掉落,是只绣着垂丝海棠的巾帕。 她瞄了一眼,又抬头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人,她明白到底因为什么了…… 说是不在乎,可是心还是直直下坠。 那手帕是容画的。 萧嵩视线落在那只手帕上,全然不顾罗汉床上那个衣不蔽体的姑娘,也未曾注意到她眼中的晶莹。 「你出去吧!」他冷声道。 她愣住,看着他尚未纾解的欲望。「可是少爷你……」 「出去!」 「少爷……」 「滚!」 这一声突然,乐瞳惊得一个激灵,拾起衣服匆匆离开了,同时,她也拾起了自己零落的心,抹掉了最后一滴泪…… 几日后,她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一心想娶的容画并没有嫁给他,而是用了招偷梁换柱,用昌平侯府的二小姐替代的。 而萧嵩好似也猜到了她的计谋,用同样的方法,换了自己。 最后二小姐嫁给的,就是那个曾经和自己有过婚约的晋国公府二少爷,萧湛。 命运啊,真是好笑。 竟比戏台上的戏还要精彩。 可萧嵩,既然知道容画不会嫁给他,何必还那么失落。 看来他还是抱着那么点希望的,他希望她能真的嫁给他。 被欺骗的滋味自然不会好过,自此之后,萧嵩整个人都换了个状态,旁人看不出来,但是乐瞳明白。 第53章 他还是那个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少爷,可是他的心变得冷了,他对容画的执念更加地深了。 深到,他到处搜罗和她像似的姑娘,哪怕只有一处,哪怕只是一句话的语气像她,他都会带回别院。 乐瞳眼看着那些女人如何欣慰而来,惊恐而去;眼看着萧嵩如何放纵,眼看着他如何压抑,别扭地要发泄,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女人不断地来来去去,萧嵩很少在再理乐瞳,她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可这个尴尬的身份,却让她获得了别院中,上上下下的尊重。 下人们不敢怠慢,女人们不敢惹。连称呼都从「姑娘」改成了「小姐」。 因为他们发现,不管萧嵩如何冷落她,在他发疯的时候,他唯一能听进去的只有她的话。 再后来,朝廷越来越乱,萧嵩越来越忙,女人很少再带来,他也机会从别院中消匿了身影。 他最后一次来,应该是他劫走容画,却又丢了她那次吧。 他整个人冷静极了,然而她却感受得到他眼中的疯癫,他真的走火入魔了,她想把他拉回来,可她无能为力。 他「病入膏肓」了……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从那开始,她就知道他活不长了。 他若是不在这个世上,她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想到这,她从容淡定,开始准备为他陪葬…… 一切如她所料,他当真走上这条路了。 几个月后,她突然收到飞廉的消息,说他被抓进了诏狱。 听闻消息后,她异常镇定,飞廉以为她是吓傻了,安抚她并告诉他萧嵩给她留了一大笔钱,足够她往后的日子安枕无忧。他还告诉她不要留在京城了,就算要留也不要和萧家扯上任何关系,赶紧离开萧府别院,躲得越深越好。 「五少爷还说,愿你找个好人嫁了吧,往后再别去瑶仙楼,也别去鸾音阁了……」 他居然知道自己在鸾音阁,看来他不是没走心。 「……五少爷还说,他对不住你。」 乐瞳心终于有感觉了,紧得发疼。「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 「他……」飞廉踟蹰。 「他是去见容画了吧。」 飞廉沉默了,可沉默就是答案。 乐瞳冷笑。即使到最后一刻,他居然想见的还是她,可就算见了又如何?容画会跟他走?还是会为他惋惜?都不会。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感情,他不自量力地非要往中间挤,图的是什么呢? 就算他死了,人家怕是都不会为他掉一滴泪。 最后能去给他收尸的,还不是自己…… 倒也好,生不能同衾,死就由自己说的算了,他们总能同穴了吧。 「飞廉,临走之前能不能满足我个愿望。」 「只要我能办到的,您说。」 「我想见他。」 「这……」飞廉苦笑,「这别说是我,就是我们家老爷子也办不到。哪怕刑部地牢,我也给您想办法,可那是诏狱,直接听命于皇帝,没办法……」 「那萧美人呢?」乐瞳突然问了句。 飞廉惊住。 不怪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五少爷,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这姑娘还真是够灵。如今能见到萧嵩面的,只有萧美人了。可是,萧美人会为了一个歌伶劳驾吗?她怕是听都不屑听,直接无视了吧。 虽然如此,飞廉还是试了试。 话带到宫里,萧羡妤真的允她了,原因不是别的,只要一切能撼动弟弟必死之心的机会,她都不想放弃。 乐瞳终于去了。 诏狱,这个连地狱都自叹不如的地方,居然让乐瞳生了恐惧感。 她一步步往前走,踩得一路心惊,她真不知道萧嵩要遭受多少折磨,怕是走一遭炼狱也不过如此吧,只怕还不如,怕是「生不如死」…… 乐瞳不想吓唬自己,可当牢房大门开启,她看到他的那一刻,才找到刚刚的想想都不过分。 他盘膝坐在地上,浑身是伤,伤口处血肉模糊,除了他依旧高傲挺拔的头颅,她全然认不出是他了—— 她惊得不敢靠近,双手捂住口,泪水如注地默默流下。 他认出她了,干哑的嗓音问:「你怎么来了。」 她努力平复,努力平复,她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在没用的哭泣上。 她想说的话太多,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代人顶罪,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见她最后一面…… 可最后开口的却是:「我想你了。」 萧嵩笑笑。「你最不该想的人就是我。」 她也笑了,用沾着泪水的手去碰他的脸。应该是被碰疼了,他深吸了口气。她眼泪忍不住又出来了,可她还是笑着。「怎么可能不想呢,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惦记的人。」 萧嵩僵住,眼睛有锐光闪过,他似乎察觉了什么,问:「飞廉都跟你说了?」 「说了,那你就按交代你的去做。」他低头,又道,「怕惹你伤心,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其实我在江西给你安置了房子和田产,我知道胥氏祖籍江西,不过你好像自小生长在京城,怕已经习惯了京城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回去,那是个好地方,安宁平静,而且没有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我不去。」她笑着摇头。 「你必须去!」他不容她抵抗。 她还是笑。「我不想离你那么远。」 「我一个将死之人……」 「我陪你。」 萧嵩彻底无语了,他怕的就是她会说出这句,所以他引导着让她憧憬新的生活。 第54章 「你这是何苦呢!」他面容凝了下来。「我不值得。」 「值得。」她继续反驳,「这么多年,我能撑下来的原因就是你,没有你在,这人间不值得。」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我爱的是别人。」 「无所谓,我爱你就行。」 萧嵩惊住。可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无奈,越来越凄凉,越来越讽刺。 是够讽刺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吗? 他朝她招了招手,她赶紧靠近,两人几乎快贴在一起了,他伸手抱住了她,咬住了她的耳垂。 她惊住,接着耳垂传来丝丝的疼,越来越疼,疼得火辣辣的,她知道那被他咬破了。 「少爷……」她忍痛呢喃,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头抵在她肩膀上,无力说了句:「都是我杀的……」 「什么?」她顾不得疼,不解问。 「……你父亲,兄长,都是我杀的……」 他语气再轻不过了,却如惊雷平地炸开,她傻了。 「不可能……」她喃喃。 他一定是听了自己的叙述才这样说的,怎么可能,不会的,那时候他才多大…… 十六七岁。 她脑海里再次响起那少年的声音。「你比你哥有种!」 乐瞳彻底呆住了。 虽然她知道他爹是千夫所指的奸臣,他害过的人说不胜数;虽然她哥是个标准的纨绔,不学无术,也如爹一般自私懦弱,可是……那毕竟是她的血肉至亲,她可以怨他们自作自受,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只是个平凡的姑娘,不懂什么大义凛然,她只知道那是常把她抱在怀里听曲的爹,是给她捉蛐蛐买簪花的哥哥! 还有她如娘亲一般的乳母…… 「我乳母也是你杀的?」她嘶哑问。 萧嵩摇头,平静应。「你知道我不杀女人。」 「所以你那天才没杀了我……」 他不杀,不等于不会让别人动手,他之所以留她一命,许是因为当初那个眼神吧,她看他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可是…… 「是。」他笑应,「其实那天我应该杀了你的。」说着,表情更加戏谑,轻蔑道,「我还得感谢你们一家子,要不是参与了你们家灭门一案,若不是我表现极为突出,我父亲也不会重视我,我也没有往后的成就……」他顿了顿,挑衅似的看着他,「你说,我是不是得感谢你们胥家。」 乐瞳简直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她深吸了口气,默默起身,退到离他一步远的位置睥睨着他…… 「萧嵩!」她想说什么,可是哽住了,她瞪着他的眼睛通红,除了悲痛还有失望。 「怎么?没话说了吗?现在知道你爱上的是什么人了?杀父仇人。」萧嵩佻薄道,「也不对,算不上杀父仇人,谁叫你父亲该死呢,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刽子手,只不过,是个稍微残忍些的刽子手罢了!」 说完,他大笑起来,笑得乐瞳心都快碎了,对着他大喊一声:「萧嵩,你一点都不值得可怜!」接着,头都没回地跑开了。 听着她远离的声音,随着牢门的再次关闭,萧嵩长叹了口气,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有时候恨比爱更有用……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走上了各自的路,不管是生是死,此生怕是都不会再见了。 想想,萧嵩有那么些落魄。 他不是一个天生冷漠的人,冷漠只是他为了生存而不得已掩饰的手段。 他想说,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他渴求被爱。 可在这个世上,爱他的人屈指可数。 一个是养他到大的嬷嬷,虽然她也是不得已和自己绑在一起,好歹她照顾他十几年;一个是萧羡妤,他们惺惺相惜,虽然她最爱的到底还是她的儿子,她的爱情也给了赵世卿,可她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惦念,是真的;至于容画,恐怕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她对自己就算有一份动容,也不过是同情而已。 所以,这个世上唯一把他放在心头,肯为他生,为他死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刚刚跑开的那个姑娘。 他何尝不想在人生的终点能够体会到一丝温情,想在温暖中离开这个人世间。 但是想想,他狠不下这个心,他不能为了自己私欲毁了这个姑娘,他希望她能够安稳地活下去。 说愧疚吗?萧嵩不承认。 为何要愧疚,他是奉命去灭门的,这是他的职责。何况胥家一点都不冤,她父亲是朝廷巨奸,而他兄长仗势欺人的事也没少做。他可以很肯定地说,他们是死有余辜!一点都不值得惋惜。也许他唯一对不起她的,就是在她面前用那种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给她留下了不能治愈的阴影。 所以,那究竟为什么自己那么在乎她? 也许就是她的那种真诚打动了他吧,她是再干净不过的一个姑娘了。 其实她和自己才是最相配的吧,即使自己爱的是容画。 他对不起她…… 如果他们可以早些相遇。 如果他可以早些认识她。 如果他们可以相爱。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那么结局还会这样吗? 萧嵩笑了。这人世间没有如果,而且他到底还是先遇到了容画。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爱错了人,他应该爱上乐瞳才对,可他偏偏就爱上了容画…… 是时候该放手了。 从那天开始,乐瞳彻底从京城消失了,她没带走萧嵩给她留下的任何东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而萧嵩呢,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却没成想萧羡妤为了让他有活下去的理由,居然把容画劫走了,还用李代桃僵之法把自己救了出去。 第55章 他说放下不是假的,虽然对容画的感情未减,但他知道她只能是自己心头的白月光。 而他带她走,也只是为了暂时离开那个京城那个龙潭虎穴。 待一切都平定后,他会把她还回去的。 果真如此,他陪着容画一路南下,虽然容画一直以为是他挟持了自己。 也算吧,他不告诉赵世卿和她真想,也有那么点报复的心理吧。 爱呢,可以压抑,然孤独却没法抗拒。 在得知赵世卿屡战屡捷,朝廷渐渐平定后,他知道他送她回去的时候要到了。 生活了这么就,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简单的生活,这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幸福的生活,连隔壁婆子们拉着家长里短都成了他珍惜的时光,他太贪恋这种生活了,贪恋到他不想送她回去了,他希望就可以这样平淡温馨地过下去。 所以他做了一件糊涂事,不过好在容画孩子的出生敲醒了他。 看着那个像极了他父亲的小东西,萧嵩终于明白,再温馨,再幸福,都不过是个假象,因为这些都不属于自己。 于是在赵世卿最后一次大捷,在新帝彻底掌权之后,他把容画送到了赵世骞手里。 赵世骞很惊讶,问他为何要把人送到自己这里。 萧嵩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回京城了。」 赵世骞点头,的确,萧氏被灭,京城里已经没有他的任何亲人了。 事实上除了萧羡妤,他没把任何姓萧的人看做亲人,讽刺的是连萧羡妤都不姓萧。 赵世骞应承,他可以请兄长帮忙让他入伍为将,他绝对是做将军的料。 可萧嵩还是拒绝。 赵世骞想要挽留,却被容画制止了,因为知道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只想要一片安宁,一种简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 萧嵩笑笑。「我要去找个人。」 「谁?」 「能给我安宁的那个人。」 他话语肯定,清亮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容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也明白了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一个可以给他幸福,也会让他付出感情的人…… 「你知道她在哪吗?」 「不知道。」 「……会找得到吗?」 「一定会的。」 「之后呢?」 「之后……」他笑了,眼中的温柔浓得化不开,「我会用一生去赎罪……」 【番外三】 日上三竿,赵世卿还没醒,或者说是醒了,只是他不想起。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踏实地睡过觉了? 一年?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年七个月二十三天。 是他和妻子分开的日子…… 他翻了个身把枕边人搂得更紧了些,怀里温软的感觉美好得不真实,恍若在梦境一般,他不敢睁眼,任怀里人轻轻挣脱低低呢喃,好似听着这声音耳朵也是种享受。 他下意识低头,在容画额头上亲了亲…… 啪—— 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打在了他的脸上,说是打,可那力气小得只能听到个动静罢了。 他笑笑没在意,还以为是怀里的小妻子在抗议,低头又亲了亲,一条腿压了过去,把她锁得更紧了。 啪啪啪—— 小东西打得更急了,不仅如此,赵世卿还觉得有什么在扒着他胳膊,硬生生地要往他怀里挤。他这才注意到不对,刚一翻身要睁开眼,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按在他的脸上,顺势坐在了他胸口。 望着面前一幕他愣住了,胸口上正坐着一个还没他手臂长的胖娃娃,那娃娃白嫩嫩的,大眼睛眨动,长睫毛忽闪地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不得不承认,这娃娃生得太好看了,而好看中还带着几分似曾相识。 比如说这眼睛,星光灿烂,还有他挺拔的小鼻子和因为不高兴而抿起的小嘴,甚至是眉心的那股子怨气,怎么都像极了……自己? 「巴!」那紧抿的小嘴又叨咕了句,抬手去拍他的脸,小手不小心塞进了他嘴里,扒着他唇叽里咕噜地嘟囔者可能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 赵世卿愣住,僵得一动不敢动,还没见他这么狼狈过,居然被个孩子给制服了。 怀里的容画没忍住,「噗」地笑了,坐起身来张开双臂。 「来,到娘亲这来。」 小娃娃脸上的怨气瞬时没了,笑得像朵花似的,晃着小胳膊扑了过去。 可是他小短腿不会用劲,一个没坐稳栽倒,赵世卿下意识接住,托起了他。 赵世卿也坐了起来,看着手里托着的孩子,惊愕问:「这,这不会是……」 容画掩口而笑,淡然点了点头。 赵世卿表情还没缓过来,默默举起了儿子,好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般。 小东西被他觉得难受,左右扭动,眼见他都快从父亲手里掉下来了,容画赶紧接了过来。 「你好歹也是当过爹的人,怎么连个孩子都不会抱。」说着,她逗了逗怀里的小东西,「是不是啊?你爹笨不笨呀,真笨呀,是不是……」 看着这温馨一幕,赵世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胸像燃了一团火,熊熊烈烈,却也那么温暖,让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揽过了妻子,和她一起看着怀里的小东西,点了点小娃娃的脸慈爱道:「原来你就是我儿啊,你好啊,子顼……」 子顼……赵子顼吗? 容画歪头,惊讶地看着丈夫。这是他给儿子起的名字吗?原来他早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啊。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子顼,你父亲一直惦念着你呢! 母亲笑了,连那个和他抢母亲的男人也温柔地看着自己,子顼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把握住了父亲的手指头,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咯咯地笑了。 人间温暖,天伦之乐,不过如此吧! 可是——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单纯了! 昌平侯府前院正房里,容画看着抱着小老虎枕头的儿子,委屈巴拉地站在床栏前,渴求地看着自己,她无奈笑了,放下手里的绣绷,摇了摇头。 「不行,你父亲不是说过了,你要自己睡的。」 「就一晚!」赵子顼朝母亲蹭了蹭。「就今日一晚,俞叔不是说父亲今晚要留在衙署不回来么!娘,求你了!」 容画笑了,还是摇了摇头。「你父亲不是说,你要独立么,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才五岁!这么小的孩子多可怜啊!」赵子顼反驳地喊了句。 容画愣了,接着没忍住笑了,招手唤儿子过来,将他搂在怀里。「这是谁教你的呀?」 「没人教!」赵子顼扭头。 容画还是质疑地看着他。 子顼咂了咂小嘴,没底气道,「是楚嬷嬷说的……」 容画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娘亲问你,你可喜欢楚嬷嬷?」 子顼点头。「喜欢。」 「喜欢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让你父亲听到就糟了。」 赵世卿为了培养儿子的韧性和品格,不许他身边有乱嚼舌根的人存在,之前照顾儿子的齐嬷嬷就是因为多话被赶走了。还有个小丫鬟,当着子顼的面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容画屡屡警告她都不走心,后来让赵世卿察觉,赏了她一顿板子,打得她两个月没下来床,直接被调到外院去了。现在那丫头,别说多言了,问她话她都是支支吾吾,不敢直面回答。 有时候容画觉得赵世卿太过了,可仔细想想,毕竟这是侯门,家大人多,若不立个规矩怎么管得过来。子顼才五岁,正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从小就听后宅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怎么可能心胸开阔。再说那丫头,没事还怂恿子顼做些她希望他做的事,今儿这么随意摆弄主子,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不往远了说,当初的林姨娘不就是个例子么。 不过楚嬷嬷这人还是不错的,为人憨厚,她能说出话也无非就是真的心疼这孩子。 用她的话说,她家的孩子,像子顼这么大的时候,正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的时候。她以为高门侯府,这富贵人家还不得疼得更甚,可恰恰就让她说反了。 就因为出身高门,他们身上的责任更重,他们更要严格要求自己。 尤其摊上想赵世卿这样自律的父亲,那更没得逃了。 容画知道赵世卿是为孩子好,比起他小时候,子顼已经算很幸福了,毕竟还有嬷嬷陪着。 「既然你喜欢楚嬷嬷,那为什么一定要娘亲陪你啊?」容画抱着小儿子笑问。 这世上谁能抵得了娘亲啊。「我就是想要娘亲哄……」子顼撒娇地朝容画怀里拱了拱,「我不喜欢听楚嬷嬷唱的歌,我就喜欢听娘亲唱的歌,也喜欢娘亲拍着我睡。」 这边说着,子顼两只小脚一蹬,踢掉鞋子就爬上了床,躺在了容画身边,一副说什么我都不会起来的架势。 瞧着他赖皮的模样,这点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他父亲。 「好,娘亲哄你睡!」说着,容画暗了灯也上了床,把儿子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拍着,唱着那只他最喜欢的小调。 子顼抱着娘亲,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可这眼睛刚闭上,就听外面小丫鬟们的声音传来。 侯爷回来了—— 子顼吓得当即睁开眼睛,惶恐地看着母亲。要知道上个月他缠着母亲被父亲发现,父亲罚他抄了两遍《千字文》。他想趁父亲没进屋的时候回东厢房去,可又舍不得娘亲,于是扯了扯娘亲的衣角。 容画懂他意思,笑着在她额头亲了亲。「乖,你父亲忙着呢,没工夫注意到你,一会儿等他去书房,娘亲就来哄你啊。」说完,她给儿子盖好被子,去明室迎丈夫去了。 赵世卿已经进门了才见妻子从稍间里出来,他朝稍间看了眼,把脱下的鹤氅递给她。 「要休息了吗?」 容画也朝光线暗淡的房里看了看,笑着应。「是啊。你不是说今晚不会来么,所以我就先歇下了。」 赵世卿点了点头,小丫鬟端来盆伺候他洗手。 「本来是想和英国公谈谈收复辽东的事,可他身子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我就把文书都带回来看了。」他一边擦手一边解释着。 容画眉心微蹙。「英国公年岁大了,也该歇歇了。」 赵世卿点头,又跟着无奈叹了声。 容画明白这叹息中的含义。 如今九边不宁,身经百战的英国公哪里有空闲的时间去休息呢,他若是休息了,怕是赵世卿更忙不过来了。 想到丈夫的辛苦,她看着他带回来的文书,问声:「吃过了晚饭了吗?」 「还没。」 「那我让他们去做,然后给你送到书房。」 「不必了。」赵世卿拦住她。 容画眉心皱得更深了,似嗔怪道:「身子最重要,不吃东西怎么行!」 赵世卿却笑了。「不是不吃。」他拉着妻子的手道,「就在这吃吧,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陪我吃点。」 容画淡笑,松了口气。可突然又想起什么,余光朝稍间瞥了眼,不过只是一瞬她还是让人去准备宵夜了。 这顿饭还真得她陪着吃,因为赵世卿全程忙着看手里的文书,她往他碗里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她若是不给他夹,那他就支持眼前的东西。 第5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两人这么你来我往,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吃到最后汤都冷了。 容画想给他热热,他摆摆手却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了。 吃完了,那是不是就要去书房了?容画起身要给他准备衣裳,可回头一看,赵世卿连动的意思都没有,依旧凝眉在看手里的文书。偶尔抬手去摸着什么,却什么都没摸到。 容画知道他是想喝茶,只得跟在一边伺候着,偶尔帮他研磨,偶尔帮他递茶。只是心不在焉地,不是把茶弄洒就是把茶水当清水倒进了砚台里…… 她是在急房里的儿子啊! 可赵世卿却什么都没察觉,全神贯注,所有心思都放在文书上,认真批改撰写。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他最后一份奏章写完,长出了口气放下了笔。 「累了吧?」赵世卿偏头看着妻子,笑意淡淡。 容画都快笑不出来了,尴尬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累得应该是你啊,侯爷可要休息了?要去洗漱吗?」 赵世卿淡然点了点头,把奏章放在了信封里,头都没抬就对小丫鬟道:「去把楚嬷嬷唤来吧!」 小丫鬟惊,看了看比她还惊的侯夫人,不知如何是好。 「叫楚嬷嬷做什么啊,她现在应该陪……」容画心虚得嗓子都有点发涩了。 赵世卿捏了捏妻子的小脸,像看个孩子似的,满眼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宠溺道:「不叫她来,谁把子顼抱出去啊!」 容画登时僵住,窘得脸都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下。「侯爷,你怎么知道的呀。」 赵世卿笑而不语。从他一进庭院,看到黯淡的灯光和隐隐传来的小调就猜到了。 「这会儿该睡着了,让楚嬷嬷抱出去吧。不然要我睡哪?」说罢,赵世卿摸了摸妻子的头,起身去净室洗漱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儿子在房间里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托着她不让她去哄儿子。 老东西,真是够怀的! 容画瞪着丈夫离开的方向心里念叨了句,不过转刻就「噗」地笑了。 跟儿子还要玩这些小伎俩! 他呀,更像个孩子! 可让她不知道的是,他像孩子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呢! 等他洗漱回来的时候,子颛已经被楚嬷嬷抱回东厢房了。他到底还是没斗过自己这个在外看似「天神」,在家就是自己「瘟神」的父亲,最后还是独自一人抱着小老虎睡着了。 看着儿子被抱出去的时候,容画有点心疼,可想想,总比被他父亲训一顿的好吧! 于是夫妻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了句:「能不能不对子顼那么苛刻啊?」 赵世卿偏头看向妻子,见她心虚得都不敢跟自己对视,他忍不住笑了,翻身把她搂紧怀里。「我怎么苛刻了?」 「他才五岁啊……偶尔想和母亲睡,不是很正常么……」她小声喃喃,越讲声音越小,越讲越往被子里躲。 赵世卿拦腰将她捞了出来,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鼻尖抵着她的鼻尖问。「你心疼他?」 容画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看着妻子可爱的模样,他心里痒痒的,稍稍一动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我呢?不心疼我吗?」 「嗯?」容画愣住,「怎么没心疼你呀?」再说,他那么大个人了,跟孩子一样吗? 「你只知道搂着儿子睡,那我呢?我要谁来陪!」 这话说得好不理直气壮。敢情他是在吃儿子的醋啊!容画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地笑了,刚开口说了句「你幼不幼稚……」可话还没说完,他唇贴了上来,把她的话都吞了下去。 容画气息乱被他吻乱了,可再乱也比不过被他摆弄的衣服乱。眼看着被他剥得七零八落,他步步紧逼,容画开始推搡。 可他哪同意啊!谁叫她宠着儿子不管自己,既然他不许自己惩罚儿子,那就惩罚她吧! 他今儿可绝对不会「饶」了她。 是,他就是吃醋了,谁说自己就不能吃儿子的醋了! 他太嫉妒儿子了!因为从有了儿子那天起,他们母子一刻都没有分离过!而自己呢?他可是足足跟她分别了一年七个月二十三天…… 这时间太久了,就得每一日都如同度过了一世,每一次的日出日落都犹如一次生命的轮回,他都快崩溃了。 原来思念一个人可以思念到如此深刻,这份思念让他魔怔一般就像把妻子守在身边一分一刻也不想离开。 这种思念,甚至让他控制不住地去妒忌儿子…… 两人越来越热,意识缥缈,早已没了理智。 就在那个美好的瞬间到来之时,容画还是扯住最后一点理智拉住了他探在她下身的手—— 「侯爷,我有话想说。」她无力道。 手被按住了,可他的吻还在继续,留恋在她双唇颈间。「明儿再说……」他低哑着声音道。 「不行,现在就得说。」她躲着他。 「不行,明天再说。」他追着她。 「赵世卿!」容画突然喊了他一声。 他惊住。每每她喊他名字都是事情严重了,他撑起她上面,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瞧见他紧张的模样,容画又有点心软了,捧着他脸亲了亲,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真的吃儿子的醋了?」 赵世卿被问得糊涂,点了点头。 容画笑了,熏红的小脸美得不得了。「那恐怕你还得吃一个人的醋了……」 赵世卿不解,刚想开口问,只见她握着他的手放贴在了她的小肚子上。 哪里平坦如初,谁也想不到她已是孩子的娘亲,他温暖的手掌微微有点僵。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赵世卿看了看她的身子,突然反应过来了。「真的?」 容画挽住了他的脖子点头。「真的,你又要当父亲了。」 赵世卿沉默了一会,蓦地躺了回去。 容画纳罕,靠了过去。「你不高兴?」他不会真的闹情绪吧?他还真跟孩子吃醋啊? 赵世卿苦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温柔道:「怎么会不高兴,这天底下哪有当爹还不高兴的!我高兴着呢。」说着,他亲了亲她。 就是啊,这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 容画抱住了丈夫,不止身子暖了,连心也热腾腾地。「谢谢。」 赵世卿笑了,下巴蹭了蹭妻子的头。「傻瓜,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啊。谢谢你,画儿。」 「嗯。」容画点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 「画儿。」 「嗯?」 「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我要听曲,听你唱的……」 容画睁眼,笑着掐了他一下。 到底还是在吃醋啊……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妻镇宅》卷一 作者:初醒 02、《吾妻镇宅》卷二 作者:初醒 03、《吾妻镇宅》卷三 作者:初醒 04、《吾妻镇宅》卷四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