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运亨通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许筠瑶刚迈出御书房,迎面便见中书令唐松年大步走来,脚步微顿,下一刻,端庄得体的微笑便扬于脸庞。 「原来是唐大人,许些日子不见,本宫怎么瞧着大人仿佛清减了许多?虽说崔大人是您的学生,可他犯下那等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陛下圣明,自是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又何必忧心呢!」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脸上也尽是关切之意。 「老臣汗颜,劳淑妃娘娘如此惦记,老臣惶恐!」两鬓斑白的唐松年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顿了顿,同样关切地道,「老臣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虑,时逢三皇子降生,宫中处处需要打点,娘娘代理六宫更是劳心劳力,只也要多保重凤体,也好早日为陛下孕育龙儿。」 许筠瑶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心中更是微恼,只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托大人吉言。」 一旁的内侍大总管缩缩脖子,将脑袋垂得更低,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这两位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可着劲往对方身上扎刀,刀刀狠,真真是哪里痛便往哪里扎! 互相扎刀的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交接间,隐隐可见对方眼中升腾起来的小火苗,可彼此间的笑容偏又灿烂了几分。 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许筠瑶止步,微微侧身望了一眼那道恨极的身影,却不料对方也止步回身,恰好对上她的视线,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冷笑一声。 老匹夫,继续装,这回不过折你一条臂膀,接下来还有你哭的时候! 忽觉喉咙一阵干痒,她以帕掩嘴咳了咳,宫女折柳扶着她担忧地道:「娘娘今日咳得像是更厉害了些,得请太医再仔细诊治诊治,看需不需要换个方子。」 「不妨事。」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再一想到近段日子借身体抱恙之机所作的种种布置,心情顿时便愉悦了几分,再望向凤藻宫所在位置,眼中更是闪耀着胜券在握的光芒。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原以为无甚大不了的小病,次日一早起来时却发现加重了几分,使得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尽管如此,只要一想到很快便要颁布的封后圣旨,她的心情却是半点也不受影响。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她正皱着眉喝着那碗乌漆漆的药,便见折柳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拭了拭唇角,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在朝堂上颁下了封后旨意,要、要册封沈婕妤为皇后!」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却是许筠瑶手中药碗掉落地上。 「你说什么?陛下要封沈婕妤为皇后?」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折柳,身体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着,只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是,圣旨都已经颁下来了,陛下还着钦天监择举行封后大典的黄道吉日。」折柳哭丧着脸回答。 「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明明已经……不可能,这不可能……」多年的念想一朝落空,许筠瑶脸色惨白,喃喃地道。 忽地想到昨日唐松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眼眸陡然睁大。 「唐松年,是唐松年那老匹夫!老匹夫坏本宫好事,本宫与他誓不两……咳咳咳,咳咳咳……呼呼……」滔天的怒火在心口燃起,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耳边只响着宫女们的惊叫—— 「娘娘!」 「啪答,啪答……」迷迷糊糊间,许筠瑶只觉得仿佛有水滴掉落脸上,带来一片湿润。 下雨了?她有些懵,随即又听到身边有女子的悲泣,间杂着有老妇的哽咽:「夫人,姑娘她……去了……」 「胡说,你胡说!我的宝丫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许吵着她!」年轻妇人的声音带有几分沙哑,将怀中的小小婴孩抱得更紧,固执地道,脸上的泪水却是肆意横流。 许筠瑶被勒得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脸上更是湿漉漉黏糊糊得难受,下意识地挣扎:「大胆,何人如此无礼……」 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从口中说出来的竟是一阵属于婴孩的咿咿呀呀之声。 更让她恐惧的是,当她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满脸泪水的年轻妇人紧紧抱在怀中! 「夫人,姑娘、姑娘动了,姑娘动了……」侍女惊喜的叫声随即在屋里响了起来。 「快,快去喊大人,快去请大夫!」老妇激动地叫着。 屋外,一袭靛蓝长袍的青年男子双目通红,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着。 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宝贝女儿……老天爷何其残忍!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大人,姑娘醒了!」突然,有侍女从屋里出来,边走边大声叫着。 他呼吸一窒,骤然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屋去。 却说许筠瑶被那年轻妇人紧紧地抱着,周围是一阵阵杂乱的欢喜叫声,心里却是又急又怕,极力挣扎着。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放开本宫! 她的大叫声听在旁人耳中,却只是一阵软糯的咿咿呀呀。 「夫人,宝丫她……」正在此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男子低哑的声音。 「夫君,宝丫还活着,咱们的女儿宝丫还活着!」阮氏又哭又笑。 自被大夫宣布女儿已经死了之后,这话她说了无数遍,可却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宝丫已经去了。 「活着,咱们的女儿还活着……」看到在夫人怀里挥舞着小手小脚的女儿,男子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憋红着脸想要从阮氏那让人几欲窒息的怀抱挣扎出来的许筠瑶当即便僵住了,努力转动着小脖子往男子处望去。 当对方那张纵是化成了灰,她也依然认得出来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她再也忍不住剧烈挣扎着朝对方扑去。 第02章 唐松年,老匹夫!本宫与你誓不两立! 「姑娘这是想要爹爹抱呢!」夏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道。 一旁的侍女翠纹也是咬着帕子喜极而泣。 唐松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软软的婴孩落到怀中,触手温热软绵,他眼眶一热,险些没掉下泪来。 许筠瑶眼里只有眼前这张让她恨极的脸,一落到男子厚实的怀抱便使劲冲他又抓又挠又踢。 老匹夫!坏本宫好事,可恨的老匹夫! 谋划了多年的皇后之位,眼看就要到手了,甚至她还已经看到陛下那道封后圣旨落下的名字是她,若不是这老匹夫从中作梗,她何至于被一个根本连成为她对手资格都没有的沈婕妤截了胡! 她越想越是气,越想越是恨,愈发使出吃奶的力气踢打对方。 只可惜她这已经拼尽了的力气对唐松年而言,连给他挠痒痒都不够格,看着小丫头这手舞足蹈的活泼模样,唐松年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吸吸鼻子,将泪意也逼了下去,脸上不知不觉地扬起了欢喜的笑容,哑着嗓子道:「阿茹你瞧,宝丫这小手小脚多有劲儿!」 这般有活力,可见确是活转过来了。他就说吧,他的女儿福泽深厚,又岂会是早夭的命! 许筠瑶:「……」 心里突然觉得好绝望是怎么回事?有一种被死对头藐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曾经打压得这个老匹夫险些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阮氏眼中泪水盈盈,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呜咽着连连点头。 好一会儿,她才拭去泪水,将在夫君怀里踢打累了的女儿抱了过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似哭似笑,却是将女儿抱得更紧,似是怕被人给抢了去。 许筠瑶累得吭吭哧哧,可仍是愤怒地冲着唐松年一阵咿咿呀呀地骂,直到被阮氏放到了床榻上,随后视线内便出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大夫,似乎是屋里有丫头请了来替她诊脉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理会替她诊脉的大夫,喘着气,脑子里仍然有些懵。 「大夫,小女她怎样了?可是无碍了?」片刻之后,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唐松年忙不迭地问。 「真是奇了怪了……」老大夫自言自语着,随即清清嗓子道,「恭喜唐老爷,令千金已无大碍!」 唐松年彻底松了口气,忙谢过了他,又吩咐得脸的下人送了他出去。 床榻上的许筠瑶这会儿已经理清了自己的处境,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附身在老匹夫那早夭的女儿身上,取而代之成了他的女儿! 而老匹夫居然看起来还很年轻?! 这般诡异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匹夫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独子,乃是元配夫人所出。而他那元配夫人是个薄命的,据闻在女儿夭折后悲伤过度缠绵病榻,挣扎了一年便香消玉殒了。 至她被截胡了皇后之位那日,老匹夫都没有续娶。 她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理着脑海里的记忆,全然不理会正用宠溺的慈爱目光望着她的唐氏夫妇。 唐松年素来便疼爱女儿,又经历一场大悲大喜,正是对女儿稀罕的时候,见小丫头忽地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对着自己,那双肉乎乎的小脚丫偶尔还翘上一翘,一时爱极,忍不住俯下身去,将那淘气的肉脚丫包在掌中,又没忍住亲了一口。 许筠瑶先是呆了呆,继而勃然大怒,用力一脚朝对方的脸上踹去—— 放肆!老匹夫竟敢轻薄本宫!! 唐松年被踢了个正着,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呵呵地握着那作恶的小脚丫‘叭叽叭叽’地又接连亲了几口,直气得许筠瑶头顶都快冒烟了,涨红着小脸冲着他咿咿呀呀的一阵大骂。 阮氏拭了拭泪水,温柔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在女儿红彤彤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声音还带着久哭后的微哑,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和轻柔。 「坏丫头,可险些把娘吓坏了。」 咿咿呀呀的声音嘎然而止,许筠瑶身体僵了僵,伸手摸了摸脸蛋上被亲了的那处,咂咂嘴巴,嘟囔几句,在阮氏怀里翻了个身。 罢了,看在这妇人失女之痛的份上,本宫暂且不与你计较。 「宝丫可是醒了?」又有一名妇人急步而入,迫不及待地问。 「醒了醒了,娘放心,方才大夫已经诊过脉,说是已无大碍。」唐松年迎上前去,搀扶着妇人道。 王氏松了口气,随即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自然又是抱过孙女儿喜极而泣,好片刻才抹着泪道:「我得去朝云观还愿。」 「确是要去朝云观还愿才行,老夫人、夫人你们瞧,姑娘兜里的护身符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角都焦了,可见是替姑娘挡了煞。」翠纹忽地插话。 唐松年及王氏婆媳望过去,果然见一直好好藏在女儿身上的护身符一角焦黑焦黑的,真的像是被烧过一般。 唐松年难得地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 许筠瑶的注意力却被王氏身边的一个小男娃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男娃,生得粉雕玉琢,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下一刻,她便见小男娃‘噔噔噔’地跑过来,抓着阮氏的裙裾撒娇地摇了摇,奶声奶气地唤:「娘——」 许筠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娘?难不成这小子果真是老匹夫那狐狸儿子唐淮周?! 第03章 这厮帮着老匹夫可没少对她下黑手,宫内宫外她的不少人手都是折在这厮手里的! 望着腻着阮氏撒娇的小肉团子,看着那张圆圆的肉脸蛋,许筠瑶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凭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小肉墩,与那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勾得不少京城贵女芳心荡漾的小唐大人联系在一起。 这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唐大人……怎么觉得有点儿幻灭呢? 只不管心里再怎么憋屈,许筠瑶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了死对头唐松年女儿这个现实。 这小姑娘是个早产儿,自出生起身子骨便有些弱,不时会病上一场,故而一直精心喂养着。不曾想半个月前又大病一场,病情时好时坏,最终却还是没能撑过去,里子便换成了许筠瑶。 巧合的是,许筠瑶与这小名为‘宝丫’的小姑娘乃是同年出生,至于是否同月同日同时辰,许筠瑶便不得而知了,毕竟她是一个连祖籍何处,生父生母是何人都不大记得的。 很快地,她也弄清楚了唐松年如今的官职——河安府辖下安平县县令,在她的记忆中,老匹夫唐松年进入官场的第一个官位便是安平县令。 县衙里住着唐松年一家五口——唐母王氏、唐松年阮氏夫妇及一双儿女。府里除了杂役外还有负责赶车的老仆老驴头、小厮墨砚、仆妇夏嬷嬷及侍女翠纹、碧纹。 如今是建章五年,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还是大齐的太祖皇帝,而她的皇帝夫君此刻还是一个小奶娃。 大齐建国至今已有五年,中原各地虽仍未能恢复至繁华时期,但随着灾民陆续还乡重建家园,处处均显现一片生机。 加之朝廷陆续颁布一系列恢复生产、于民有利的政令,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自然干得热火朝天。 安平县虽远离京城,但并不是偏僻贫瘠之地,唐松年素有能力,又是个极通庶务的,上任至今早已将安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对此,许筠瑶并不意外。毕竟能官至中书令,深得太宗皇帝信任,这老匹夫本身便是个极有能力和手段的。 不过,身为一个刚满周岁不久的小奶娃,还是个体质偏弱的,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侍候,纵是过惯了被人侍候的日子的许淑妃,也难免臊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任人搓圆捏扁的小不点倒也罢了,最让许筠瑶憋屈的还是——这个小不点是她的死对头嫡嫡亲的女儿。 她不但每日要对着那张让她痛恨至极的「老脸」,还要不时忍受对方诸如掐脸捏手亲亲抱抱此类的「骚扰」,险些没把她的肺都给气炸! 更更让她气到吐血的是,她愈是生气愈是反抗,那老匹夫便愈是笑得开怀。 比如此刻,趁着侍女们都出去了,唐松年又从阮氏怀中接过女儿。 许筠瑶自然不客气地冲着他又踢又打死命挣扎,再加上咿咿呀呀的一阵痛骂,见对方不但丝毫不恼,反而愈发欢喜,着实气不过一口往他脖子上咬。 笑笑笑,笑什么笑,咬死你这老匹夫!!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冲正叠着小衣裳的阮氏道:「夫人你瞧,宝丫亲我了呢!我说宝丫最喜欢爹爹了你还不信,明明小丫头每回见到爹爹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许筠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宫要忍耐! 阮氏好笑地摇摇头。 又与女儿逗乐了一会儿,唐松年才献宝似的将收在怀里的纸张递给阮氏,上面写着慧、瑶、姝三个大字。 「我给宝丫起了几个名字,你来看看,看哪个字更好?」 「府里这一辈的姑娘是筠字辈,筠慧、筠瑶、筠姝……」阮氏轻声念着,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 许筠瑶倒是愣住了,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阮氏手中的纸张啊啊直叫。 唐松年笑道:「宝丫这是要自己选么?也好,便让你自己选。」 阮氏也觉得有意思,将那纸张摊在她的跟前,柔声哄道:「宝丫喜欢哪个字?」 许筠瑶毫不犹豫地指向中间的那个字。 「瑶,筠瑶,唐筠瑶,甚好,那便叫唐筠瑶!」唐松年默念了几遍,越念越是觉得这个名字选得好。 许筠瑶噘着小嘴。 本宫是许筠瑶,才不是什么唐筠瑶! 她转过脸去,与坐在绣墩上的周哥儿「大眼瞪大眼」。 兄妹二人对望了一阵子,周哥儿觉得没意思,低着头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布艺老虎。 许筠瑶也移开了视线,撅着小屁股开始在长榻上爬来爬去,打算多练练四肢以便早日学会走路,尽早摆脱「爬行动物」的状态。 唐松年身为一县长官,自然是公务繁忙,只略与妻儿逗乐一会便离开了。而阮氏亦有府中诸事要打理,无暇多陪伴儿女,故而便由侍女碧纹带着许筠瑶到园子里学步,四岁的周哥儿亦屁颠颠地跟在她们后面。 园子里,许筠瑶迈着一双胖乎乎的小短腿歪歪扭扭地学走路,便是偶尔摔倒了也不哭,拍拍屁股爬起来又继续,教一旁的碧纹看得一脸骄傲。 毕竟年纪小,许筠瑶走了小片刻便觉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才注意到正趴在树底下聚精会神地戳蚂蚁窝的周哥儿。 看着周哥儿拿着小树枝,口中嘟嘟囔囔的那个认真劲儿,再联想「小唐大人」的仪表非凡,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脆软糯的笑声飘出很远,也让碧纹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嘴角。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站住!你不要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样的好事怎会落到你头上,你给我站住!」突然,一阵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从花丛的另一边传来,也让许筠瑶瞬间便敛起了笑容。 「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莫说我凑不出这五千两银子,纵然是凑得出,也绝不会把它花在那种地方去!」唐松年止步,冷笑道。 「什么叫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又怎的了?太子乃是储君,这天下日后都是他的,你身为臣子,能进献银两给太子殿下,那是你的荣幸!」唐柏年勉强压着怒气回道。 第04章 「太子殿下?是何人跟大哥说,这银两是进献给太子殿下的?如此荒谬之言,大哥竟然也相信?」唐松年嗤笑一声。 唐柏年被他噎了一下,眼眸微闪。 不待他说话,唐松年又冷笑道:「只怕是那位吴知府给大哥画了个大饼,哄着大哥使劲往里头砸银子。怕是到头来大哥白花了银两不只,反倒还要沾到满身腥。我奉献大哥一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些好。」 唐柏年大怒:「我本是好意,你却处处出言不逊。早前你得罪了吴知府,已经在他那里记了名,如今再不识趣,只怕你的官运便到头了!」 「我的官运前途如何,不劳大哥费心,大哥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唐松年一拂衣袖,直接送客。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便瞧着你能得什么好!」唐柏年怒视着他,咬牙切齿般扔下话来,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柏年离开后不久,忽又有一道陌生的温润男子声音响起:「大老爷此番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唐松年叹了口气,随即又恨恨地道,「大哥以为讨好了那吴知府,便能从此步入官场青云直上,岂不知却是与虎谋皮!」 「那吴知府也是胆大妄为,竟敢假借太子名义捞受好处。」沈铭摇头道。 唐松年冷哼一声:「山高皇帝远……」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就是那吴知府收受的钱财,确实会有部分流入东宫口袋。 沈铭叹息着道:「此番大人拒了吴知府,只怕日后免不了要受些委屈,眼看任期将满,以大人的政绩,原有机会往上升,如今看来……」 唐松年薄唇紧抿,没有再说。 许筠瑶无意中听到唐氏兄弟的对话,略一猜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唐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长子唐柏年乃元配夫人陈氏所出,次子唐樟年是庶出,三子唐松年则是继室王氏所生。除了三个儿子外,老爷子还有三个女儿,长女与长子是同胞兄妹,嫁夫袁家儿郎,次女和三女都是庶出,只是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唐柏年娶妻李氏,现有两子两女;唐樟年娶妻林氏,二人育有一子;唐松年娶妻阮氏,膝下一子一女皆为嫡出。 按这几天的观察,加之方才所听到的唐氏兄弟对话,许筠瑶肯定这唐府内宅不太平,尤其同为嫡出的长房和三房之间,可谓是暗涌不断。 她为许淑妃的那一辈子,唐氏一族就只冒出了唐松年唐淮周父子,至于什么唐柏年唐樟年,不过是虾米小鱼,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故而她所知亦不多。 而方才那位「沈先生」所担忧之事,许筠瑶却清楚对方真的是多虑了,如今是太祖皇帝在位的第五个年头,最多还有半年,太子便会因为谋害瑞王不成反被对方所杀,而后便是太祖皇帝禅位于瑞王,瑞王即是日后的天熙帝,史书上的太宗皇帝。 却说唐柏年盛怒回府,进得二门便看到舅母钱氏正对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孙儿骂骂咧咧。 「舅母,勇哥儿怎么了?」他皱眉上前问。 听到外甥唐柏年的声音,钱氏胡乱地哄了一把孙儿,回答:「没什么,吵着闹着要吃桂花糕,我说了他两句。大外甥,你这是打哪来啊?」 唐柏年脸色一下子更阴沉了。 钱氏看看他的脸色,略一猜测,试探着问:「那事儿没成?」 唐柏年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恨恨地道:「唐松年那厮翅膀硬了,哪还会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钱氏冷笑道:「我就说吧,那对母子就不是个好的。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爹活着的时候,那王氏就没少吹耳旁风,否则当初他又怎会那般偏疼那唐松年。」 「早前我在那阮氏屋里,亲眼瞧见她藏了好大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她一个破落户秀才的女儿,哪会有这般多好东西,必是王氏从你爹留下来的东西里顺给她的!」 「我琢磨着,这些年王氏必定没少拿银子替她那亲儿子打点,要不他又怎会好端端的当了这县太爷呢!」 唐柏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动了我的东西,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钱氏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后头进门的想方设法磋磨元配留下来的孩子,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免得你爹娘留下来的好东西到头来都便宜了别人。」 「舅母放心,我心中都有数。」唐柏年沉着脸回答。 「至于你那事儿,唐松年那走不通,你那好继母处倒是可以想想法子。左右我这会儿得空,便替你走一趟。」钱氏眼珠子一闪。 「如此便劳烦舅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唐柏年大喜。 只要筹足银两孝敬吴大人,他便可摆脱这布衣之身,日后有吴大人和太子殿下当靠山,还怕没有高官厚禄么? 得了许诺,钱氏自然极为欢喜,相当痛快地抱着孙儿出了门,径往安平县衙方向而去。 许筠瑶用过午膳后,便在阮氏温柔的哄拍动作中歇了个晌。 迷迷糊糊间像是听到丫头们的说话。 「朝云观的玄清道长闭关了,许多香客想找他都找不着。」 「我听说道长宣布闭关那日,有人看见他口吐鲜血,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重病。」 「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是老夫人到观里还愿那日。」 …… 待她睡足后醒过来,阮氏也不让丫头们侍候,亲自替她穿好小衣裳,末了又打开百宝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珍而重之地带在女儿脖颈上。 许筠瑶乖乖地坐着任她动作。 「哟,我还道下人们乱说呢!原来竟是真的没事了!」屋内忽地响起妇人有几分尖锐的声音,正无聊地把玩着那长命锁的许筠瑶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体态丰腴,偏又长得尖嘴猴腮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男娃走了进来。 妇人的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碧纹。 第05章 「舅母来了?快请坐,碧纹,倒茶来。」阮氏起身相迎。 钱氏将怀中的孙儿勇哥儿放在许筠瑶身边,眼尖地看到小丫头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官家千金,随随便便都能把这么大一块金子挂脖子上。」 阮氏知道她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倒是许筠瑶心中冷笑,这老妇自进门后一双眼睛便不安分地四处瞄,一瞧便知是个贪婪成性的。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那勇哥儿一坐到榻上,便伸手去扒拉阮氏未来得及收好的百宝盒,一下子便将里面的一块质地通透盈润的玉狮子拿在手上,又‘呼啦’一下推倒百宝盒,抓住滚出来的一颗大东珠。 「这是我们夫人的……」碧纹一看便急了。 「哎哟,这些东西你们夫人多的是,孩子若喜欢,给了便是。」钱氏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打断碧纹的话。 阮氏僵笑着,虽然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这一幕,见那小胖墩勇哥儿竟然盯着自己的长命锁叫:「我也要她那个,她这个比我的大!」 一边叫着,竟是一边伸手来抢。 许筠瑶登时大怒,毫不客气地用力一巴掌拍开那只爪子,再猛地一推,趁着小胖墩摔倒在床榻之机,飞快地捡起他掉落榻上的玉狮子和东珠,利落地塞进百宝盒里,然后紧紧地抱在怀中,怒视被推得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宫的东西也敢抢?! 「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几件小东西而已,便是送给你表哥也没什么。」见宝贝孙儿吃了亏,钱氏急了,连忙抱起孙子,不悦地冲许筠瑶叫道。 阮氏尴尬地站在一旁,见勇哥儿确是哭得厉害,想了想,扯下腰间系着的玉坠子递给他:「勇哥儿乖,快别哭了,这个……」 哪想到玉坠子还没有递到勇哥儿跟前,便被横空伸出的一只小肉手给夺了去。 望着抢走了玉坠子飞快地又爬回去抱着百宝盒的女儿,阮氏忍不住一阵头疼,耐着性子柔声哄她:「宝丫听话,把东西还给娘。」 许筠瑶冲她啊啊了两声。 不给! 「哭什么哭,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东西没见过!」见快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钱氏恼得一巴掌扇在孙儿的屁股上,顿时,勇哥儿的哭声更响了。 「勇哥儿瞧,这桂花糕可甜可好吃了,可要尝尝?」翠纹捧着一碟糕点进来,微微弯着腰哄那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的小胖墩勇哥儿。 勇哥儿被那诱人的甜香味所吸引,哭声渐止,伸出手去欲取,却又被钱氏用力在屁股蛋上拧了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上门来讨吃,你当是叫花子呢!」 一边骂着,一边还狠狠瞪了翠纹一眼,又冲阮氏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乡下地方来的,确是讨人嫌了些,也不敢打扰你们这些贵人了!」 说完,再恨恨地刮了许筠瑶一眼,强行抱着哭闹不止的勇哥儿离开了。 阮氏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望望还紧紧抱着百宝盒的女儿,伸手在小丫头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小坏丫头,怎的如此霸道?」 许筠瑶不乐意了,冲她咿咿呀呀的一通教训。 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人家抢东西都抢到家里来了,你不但不护着些,反倒还要怪本宫霸道?!需知道这种贪得无厌之徒,你但凡有半步的退让,她便会一步一步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本宫日行一善,你这妇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反倒要怪本宫?!老匹夫心狠手辣,满肚子阴谋诡计,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 「我觉得姑娘做得对极了!就应该这样,免得那老太太把咱们家当成她的钱库,隔三差五便过来搜刮东西。」一旁的碧纹忽地插话。 许筠瑶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眼神。 阮氏摇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过于计较,伤了亲戚间的情面反倒不好,便是老爷也难做。日后还是把东西藏好些吧!」 「什么亲戚,明明是大老爷那边的亲戚,与咱们何干。况且,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碧纹嘀咕。 许筠瑶顿时恍然,随即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冲阮氏又是一通咿咿呀呀的教训。 你这妇人,让本宫该怎么说你才好!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说什么伤不伤亲戚情面,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还有,自己屋里的东西想怎样放便怎样放,反倒还要顾忌旁人? 阮氏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见她涨红着小脸咿咿呀呀个没完,心中好笑,怜爱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 「夫人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婆子是往老夫人院里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又怎会这般轻易便‘告辞’呢!」翠纹难掩嘲讽地道。 许筠瑶了然,那老婆子原来是个惯犯。 能惯出这么一个惯犯,可见这府里的这对婆媳都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倒是奇怪王氏如此性子,竟能生得出老匹夫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之徒,真是奇哉怪也! 此刻钱氏望了一眼熟练地在屋里四处翻动查看的勇哥儿,这才冷笑着朝王氏道:「我原也不敢妄想你能把柏年视如亲骨肉,只没想到你的心竟是偏得如此厉害,把体己全拿出来为亲生儿子买前程,对前头元配留下来的孩子竟是不闻不问。」 「这倒也罢了,如今柏年有了上进的机会,你们母子倒好,竟不帮衬着些不说,反倒还处处阻挠。」 王氏抹着眼泪道:「老姐姐这般说,我真真是死都不能够了。自打进了唐家门,柏年和樟年就是我的儿子,我不敢说待他们万分周到细全,但也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若我果真私下拿家里的钱帮衬松年,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亦坠阿鼻地狱,遭唐家列祖列宗厌弃!」 「至于姐姐说的柏年求官之事,我当真是一无所知。他也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会不乐意看到儿子有好前程?」 「姐姐放心,若果能助柏年得好前程,纵然是倾家荡产,我也必会支持!」 得了准话,钱氏这才满意了。 到了晚间唐松年归来,阮氏便将白日钱氏到来之事与他说来。 听到那老妇人又上门来,唐松年皱了皱眉,神情颇为不悦,只当他听到女儿的一连串「护食」表现时,嘴角微翘,忍不住夸了一句:「宝丫做得极好。」 阮氏嗔了他一眼:「你还夸她,你没瞧见方才舅母那脸色,这回怕是把人给得罪狠了。」 第06章 唐松年不以为然,捏捏正扶着多宝架颤巍巍地站着的许筠瑶的脸蛋,成功地把小丫头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在小丫头冲他不满地啊啊抗议前笑着道:「护食的丫头,你若喜欢那些珠宝饰物,改日爹爹给你多寻些来。」 许筠瑶只想给他一记白眼。 本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有?需要你这老匹夫寻来! 「舅母离开后,娘便让夏嬷嬷开了库房的门,在里头清清点点了快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刚用了晚膳。」阮氏又道。 唐松年欲伸手去抱女儿的动作微顿,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那钱氏今日前来的目的、母亲见过她后会有的反应,他早就已经心中有数。 尽管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事情真的发生时,心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恼怒之意。 许筠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几下,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看来这唐氏母子间还藏些什么不愉快呢! 唐松年见女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白嫩嫩的圆脸蛋扬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一对浅浅的小梨涡忽隐忽现,顿时觉得心底那丝恼怒当即便消散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诱哄着道:「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别过脸。 叫爹爹?老匹夫做梦呢! 阮氏摇头道:「这孩子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字了,可就是不肯开口喊人。」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 阮氏和翠纹碧纹总喜欢教她叫爹叫娘,她觉得不自在,死活不肯叫,倒是诸如「桌、凳、花」此类简单的物件名,她很快就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记得周哥儿那会儿是先叫的娘。」唐松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长榻上正扯着布老虎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 阮氏随口道了句‘确是如此’,便掀帘走了出去。 唐松年将女儿放在长榻上,见屋里只得他们父子三人,遂涎着笑脸哄道:「乖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挪了挪小屁股,侧身对着他,周哥儿望了爹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扯拉着老虎尾巴。 见小丫头不理自己,唐松年不死心:「乖宝丫,叫声爹爹,爹爹明日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许筠瑶心思一动,每日总呆在府里确是闷了些,能出去走走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叫爹嘛,不行! 她又挪了挪小屁股,这下整个人都是背对他了。 唐松年挑挑眉,突然伸出手指在小丫头胳肢窝处挠了挠:「叫不叫,叫不叫?」 许筠瑶又羞又恼,一边躲避着那魔爪,一边痒得咯咯直笑。 老匹夫,住手,快给本宫住手! 周哥儿听到妹妹的笑声,布老虎也不玩了,托着腮帮子望着正在捉弄着妹妹的爹爹,片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哎,妹妹真可怜…… 唐松年也怕小丫头笑岔气,故而挠了几下便住了手,看着女儿笑得脸蛋红扑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被水浸过的黑曜石,乌黑明亮,不禁微微一笑。 下一刻,他便听到小丫头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 「老……头!」 他一下子便僵住了,紧接着便听到身后的儿子欢呼着往外头冲。 「娘,妹妹叫老头了,妹妹叫老头了……」 许筠瑶本来是想骂「老匹夫」的,可三个字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难了些,憋了半天,最后给憋成了「老头」。 见唐松年愣愣地站着不知反应,她不解恨地又叫:「老头!」 这一声,字正腔圆,清脆响亮。 急急进屋来的阮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女儿这两个字,一时哑然。 「阿茹,夫人,我很老么?」唐松年委屈地望向她。 他还未及而立之年呢,怎么就成老头了? 阮氏忍俊不禁,又听到女儿清脆地唤了声「老头」,瞬间便见自家夫君的脸垮下来了,顿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唐松年一张俊脸都黑了,好不哀怨地唤。 阮氏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以帕掩嘴吃吃地笑个不停。 是夜,月光透过纱窗投进屋里,映出小床上躺着的小小孩童。 许筠瑶半梦半醒间,忽觉床边站着个什么人,随即一阵有几分熟悉的馨香飘入鼻端,让她本是瞬间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又放松了下来。 老匹夫的包子夫人…… 阮氏察觉女儿似乎有醒的迹象,隔着薄被轻轻地哄拍着她,嘴里轻哼着柔和的小曲哄她入睡。 无比轻柔却带着浓浓爱意的歌声在耳边飘响着,身体上感受着那具有明显安抚意味的轻拍动作,许筠瑶却有些失神。 第07章 这……便是母亲的感觉么?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鼻子有几分酸涩之意。她的亲生母亲也会像这位包子夫人一般温柔慈爱么?也会如她这般哄她入睡么? 五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只知道家里境况十分糟糕,否则她也不会被辗转卖到各处。 额上突然印上温热的触觉,她呆了呆,感觉阮氏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似乎是觉得她已经入睡了,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的响声相继响起,她抿了抿双唇,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阮氏回到正屋,一眼便见夫君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少顷,竟是拿起剃刀将蓄了一段时日的短须刮得干干净净。 「早前不是说留着更显为官之威严么?好好的怎全刮掉了?」阮氏不解。 唐松年没有回答,拿过打湿了的布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掩嘴轻笑。 唐松年俊脸微红,本欲去拿香膏的手转了个方向,拢嘴佯咳一声,问:「宝丫可睡着了?」 「睡着了,白日里学步学得那般累,这会儿哪能还不睡。」 唐松年也听碧纹说起过女儿学步之事,一脸骄傲地道:「这丫头这股不怕吃苦受累的韧劲,像我。」 阮氏哑然失笑:「是是是,像你像你。」 顿了顿又取笑道:「那犟脾气,霸道性子却是最最像你。」 唐松年薄唇微抿,眼中难掩得色。 次日一早,许筠瑶迷迷瞪瞪地被碧纹抱着进屋,迎面忽见一个肤色白净,剑眉英挺,神情似笑非笑的俊美年轻男子。 唐淮周?她一个激零,整个人立即进入警觉状态,只下一刻便醒悟过来。 错了错了,唐淮周还是一个趴在地上戳蚂蚁窝的小娃娃呢! 所以这位是老匹夫唐松年? 唐松年见女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心中得意极了,伸指在女儿鼻尖上轻轻刮了一记,朗声笑着大步迈出了门。 许筠瑶摸摸鼻尖,暗自腹诽:这老匹夫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的整成个白面书生。 「大人,老夫人一大早便使人回老宅请大老爷。」小厮墨砚快走几步跟上唐松年,压低声音禀道。 唐松年脚步一顿,沉声道:「知道了,照早前我吩咐你的去办吧!」 墨砚应下,自去安排不说。 唐松年先唤来县丞、主簿等人商议公事,又与城中几家富商会面,待众人退去后,这才回书房处理当日送来的公文,约莫一个时辰后,便有仆役来禀,说是大老爷到了。 东院王氏处,唐柏年勉强压下心中激动,沉着脸问继母王氏:「你找我?」 王氏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自在抱紧放置膝上的漆黑檀木盒,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吴大人既然如此赏识你,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这是你爹生前积攒下来的,我再略凑了凑……」 「娘凑出了什么,不如让我与二哥也听听?」唐松年的声音忽地传进来,打断了王氏的话,王氏眼皮子颤了颤,抬眸便见唐松年与唐樟年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迈了进来。 「母亲,大哥!」唐樟年恭恭敬敬地先后向王氏、唐柏年行礼。 王氏还没说什么,倒是唐柏年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怎么来了?」 「是我请了二哥来的。娘,你方才说凑出了什么来着?」唐松年故意问。 王氏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吱吱唔唔了好一会儿,直到不经意地对上唐柏年那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的脸色,呼吸一窒,终是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你大哥有了好门路,只是苦于一时手头紧,我想着反正家里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凑一凑,先把你大哥的前程给定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唐松年点点头,唐樟年则是飞快地望了王氏一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父亲临终前曾把家里六成的产业分作了三份,我们兄弟三人各一份。父亲遗命,余下的四成家产由娘保管,待娘百年之后再分与我们几个。如今大哥既然想要动用二哥与我的银子,那必要打个欠条来,也免得日后牵扯不清。」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又道。 唐柏年一拍方桌,‘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唐松年,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大哥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借钱打欠条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松年,怎么与你大哥说话呢?都是一家子,分什么彼此?你大哥既是急着用,便先给了他。只待日后你们兄弟二人有他用,自然也会还给你们。」王氏不赞同地望着儿子。 唐松年意味深长地又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以为大哥深明此意才是。」 唐柏年额上青筋频频,略平复一下怒气,望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唐樟年:「二弟,你的意思呢?」 唐樟年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我自是信得过大哥,只是三弟所说也有他的道理。左右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端方君子,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他虽没有说出口,可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 唐柏年眼神阴鸷地瞥了王氏一眼,气极反笑:「好,好,好,原来都在这等着我呢!」 王氏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唐松年一扬手,墨砚很快便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将那毫笔恭敬地递到唐柏年跟前 「大老爷,请用!」 唐柏年很想拂袖而去,大声地说不稀罕他们这几个臭钱,可一想到还差一大截的银两又不得忍下来,恨恨地瞪了墨砚一眼,正要落笔,又听唐松年道:「大哥且不急,这要借多少还未有定论呢!总不能全让你给借了去。」 唐樟年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几分。 第08章 就是,难不成要把全副身家都借出去?天底下也没这个理儿!况且以他这位好大哥的为人,借出去能否收回来还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你又待如何?」唐柏年此时已然知道今日不会那般轻易便成事,只是形势压人,吴知府那里可不能久等,故而勉强压着怒气问。 唐松年接过墨砚递过来的算盘,‘噼噼啪啪’地敲了起来,边敲边道:「当年父亲交给母亲的那四成产业,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总价值已是翻了两番,按照父亲当年定下的分派比例,你是嫡长子,占大头的五成,二哥占两成,我占三成,如今我愿与二哥平分……」 他嘴里嘣出一个个数字,敲着算盘的动作飞快,一旁的墨砚拿笔迅速记下每一个数据,主仆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唐樟年微张着嘴,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综合计算,大哥所得应是四千两,我与二哥各是两千两,扣除不动产业,大哥能支配的白银应是一千六百两,我与二哥各是八百两。大哥若是对数目有任何怀疑,可请人重新计算一遍。」唐松年示意墨砚将写着各数据的纸张递给唐柏年。 唐柏年阴沉着脸,并没有接。 墨砚又递给唐樟年,唐樟年只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便道:「我无异议。」 早些年天下正乱,父亲生前虽是行商好手,可扣去四处打点孝敬的银两后,家里余钱其实并不算多。临终前拿出六成家产分给他们兄弟三人,他占的两成也不过六十两。 大齐立国,战乱平息,另外未曾分配的四成家产,纵然盈余比以往多,但他以为自己最多能分得几百两,没想到加加减减后竟有总价值两千两之多,这可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啊! 唐松年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两位兄长无异议,那便按这个结果。我这八百两自是不可能全部借给你,愿拿出三成,也就是两百四十两借与大哥,兄弟一场,这利钱就不要了。不知二哥是个何打算?」 「我自是与三弟一样。」唐樟年迅速回神,忙不迭地道。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这个三弟请自己来的用意了,原来是籍此机会将家业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纵然明面上不能分家,但至少得把家业算清楚,不能教任何人白占了便宜! 他感激地瞅了唐松年一眼,知道三弟是有意要帮补自己。大房眼高手低不擅经营,三房乃是官身,他纵是再有生财的本事,也是经不起折腾。 一番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之后,唐柏年黑着脸扔下两张欠条,捧着价值两千零八十两的银票气冲冲地离开了。 王氏嘴唇翕动,几度欲开口说话,都被唐松年给打了岔。 最后,待唐樟年感激涕零心满意足地告辞后,王氏才恨恨地冲着儿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弟弟的?事关你大哥的前程,你、你怎的就……」 「且不说大哥所谋是否能成,今日娘倾囊而出助大哥谋求前程,那二哥呢?二哥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他也有一份,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让大哥挪了去用?」 「倘若明日二哥也有急用,娘又该从何处拿来给他?」 「娘,我不欠唐柏年,二哥也不欠他!」唐松年神情平静,缓缓地道。 「况且……」他嘲讽一笑,「娘倒是待他一片慈心,事事为他打点周到,甚至……甚至能以亲生儿子的性命换他的性命,可他可曾承你的情?可曾真正把你视作长辈?」 王氏脸色一白,喃喃地道:「当年之事,你终究还是在怪我。可是,你又怎会知道,继母难为啊!他若有什么不好,不但娘要被人戳脊梁骨,便是你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我只知道,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心怀坦荡,便无惧世间上任何异样眼光。再说——」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道,「再说,娘既然知道继母难为,为何当年还要同意这门亲事?」 「你……」王氏煞白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 话音刚落时唐松年便已经后悔了,再一看生母瞬间苍白了的脸色,悔意又浓了几分,只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得一下场面。 正屋里。 这会儿,阮氏在外间与前来回话的婆子说着话,翠纹碧纹各有差事在身,里屋便只得周哥儿与许筠瑶两个。 许筠瑶依然迈着一双小短腿学走路,如今她已经可以不让人扶便走几步了,会说的话也多了,尽管能说的只是单字。 只不管阮氏与翠纹碧纹她们如何哄,她都不肯叫爹叫娘,每回都只是装傻充愣地冲她们甜甜地笑,笑得众人心都快要化掉了,也就将此事给略了过去。 周哥儿还是拿着他的布艺老虎,口中学着老虎的叫声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又抓着老虎尾巴用力地甩,甩着甩着,‘啪’的一下,竟是没抓牢脱了手,整个‘老虎’呼的一声飞撞到圆桌上阮氏那装着一捆捆棉线的篮子里。 那篮子摇摇晃晃,终是不堪撞力从桌上掉了下去,恰好便掉在了正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的许筠瑶脚边,好几捆棉线也挂在了她的身上。 许筠瑶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跌在地上,与跑过来捡起布老虎的周哥儿大眼瞪小眼。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许筠瑶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周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抱着他的布老虎‘噔噔噔’地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娘,妹妹打翻你的篮子啦!」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急急忙忙地去扯身上的棉线,可她愈是急,那棉线便愈是缠得紧,急得她一张小脸蛋涨得红彤彤的,不经意抬眸,便撞入阮氏那满是不赞同的眼睛里。 不,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抚额,急步上前来将被裹成蚕茧的女儿解救出来,可原来整理得好好的线却是乱成一团糟,彻底用不成了。 她故意板着脸教训道:「宝丫不听话不是乖孩子,瞧你把娘的棉线都弄坏了,下回可不准再淘气!」 许筠瑶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尤其是看到从阮氏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正朝着她吐舌头的周哥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 不是我。 她大声叫着,可最后两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愈发急得她哇哇叫。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见女儿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纵是好脾气如阮氏,此刻也皱起了眉,只还是耐心地教导。 「做错了事不要紧,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许筠瑶生气地用力在绣墩上拍,一边拍一边大声叫着:「不……不……不……」 第09章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蹙着眉,轻轻地在女儿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不许说不,亏得剪刀不曾放在篮子里头,否则它砸下来伤着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个可能,阮氏便不禁一阵后怕。 阮氏打得虽然一点儿也不疼,可许筠瑶却深深地觉得被侮辱了,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想要解释,却怎么也无法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气得她愈发用力地拍着绣墩,扯着小奶音尖声叫着:「不……」 气死本宫了气死本宫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蠢的妇人!! 看着儿子绷着脸离开,王氏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的为难与心里的苦楚又有哪个理解?她一个继室,前头有元配所出的嫡子,还有元配娘家人在旁盯着,陈家那位舅母更不是省油的灯,但凡她对唐柏年有半分怠慢,那些难听的话便会如刀子般直往她心口上扎。 她又怎可能不疼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如若可以,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可是没有办法,继子与亲子只能保存一位,她除了选择继子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她低着头默默抹着眼泪。 唐府老宅内,李氏坐立不安,不时起身往门口处直望,直到看到夫君唐柏年的身影出现,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可都凑齐了?」 「只有这些!」唐柏年阴沉着脸,将从王氏处拿来的那两千多两银票递给她。 「这、这根本不够啊!」李氏数了数,皱眉道,「早前你不是已经查过账了么,那王氏手里怎会只有这么一点!」 唐柏年恨恨地道:「若不是唐松年那厮从中作梗,我早就弄到手了。」 遂将方才在王氏处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来。 李氏听罢冷笑道:「往常舅母常说那对母子不安好心,我还替她辩护几句,如今看来,舅母说的那些话竟全是对的。只怕那王氏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母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联合了二房那位一起来挤兑你。」 唐柏年愈发恨极,攥着拳头:「早晚有一日,早晚有一日……」 李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唐松年果真是当着你的面把产业都算清楚了?不曾隐瞒造假?」 唐柏年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前些日子我亲自到各处店铺查过一回。」 他虽不能插手那些产业,可是都会时刻关注着,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故而,唐松年若是在总数目上作假,根本骗不过他。 总数目没有错,分派给他们兄弟三人的比例又确是父亲生前定下的,不过这些年没有人再提起,他占着嫡长的身份优势,每月想要分多少给另外两房便分多少,从来没有人质疑。 所以并非他不想挑刺,而是明白根本挑不出来。 「会不会那几个掌柜和那对母子联合起来……」李氏不死心。 「那些人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脑子也不会转弯,认不清形势,只会一心守着父亲的遗命。」提起这个,唐柏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父亲是从何处寻来的这几个脑筋不会转弯的死心眼,性子都是又臭又硬的,谁的脸面都不给,只会一板一眼地遵着父亲的遗命做事。 李氏也想到了那几人的性情行事,恼得绞紧了帕子,好一会儿才道:「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得不再想想别的法子。所幸公中那还存着一笔款,还有好些值钱的古董,先拿去典当了凑一凑,估计也就能把钱给凑出来了。」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唐柏年压抑着怒气回答。 二房处唐樟年也将发生之事对夫人林氏说来,末了感叹一声道:「这些年大哥仗着身份没少占便宜,若不是父亲英明,临终前先将部分家财给我们兄弟几个分得清清楚楚,又安排了德叔几个信得过的帮衬着,只怕家里的一切都要落到大房手上。」 「我冷眼瞧了好些年,三弟一直一声不吭,亲生的母亲明显偏袒大房那边,他都默默忍受。原以为这辈子他都会这般退让着,不曾想他心里明镜似的。」 「到底做了县太爷,没有几分手段哪里就能在官场上混呢!」 「三弟既算得这般清,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可以分家了?」林氏在意的只有这个。 只有分了家,她才能真正作自己一家子的主。 唐樟年摇摇头:「父亲当年便说过了,分家得在母亲百年之后。不过三弟这回理清那些糊涂账,又知会了德叔那边,日后每月送来的收益,扣去交到公中的,余下的自然要按比例归入各房,不会再由着大房那边胡乱分派。」 顿了顿,他又嘱咐妻子:「你若得空,便常带着勉哥儿和三弟妹多走动走动,大哥那两口子是靠不住的,反倒是三弟一家子,说不得咱们日后还要靠他们多帮衬着。」 林氏自是连连点头应下:「我都明白。」 却说唐松年虽然达成了目的,但心里却像是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从书房回到后衙,望着前方不远的正院点起的灯笼,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将心里那股憋闷之气咽下去,这才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进得屋来,他却见女儿背对着众人坐在长榻上,碧纹伸手欲去抱她,她却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挣开了碧纹的触碰。 而阮氏则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团团乱七八糟的棉线,不时瞥一眼明显在闹着别扭的小丫头。 「周哥儿呢?」他随口问。 「到老夫人屋里去了。」碧纹回答。 唐松年嗯了一声,挥挥手让碧纹退了下去,不顾许筠瑶的挣扎硬是将她抱到了怀中,笑着点点她的鼻端:「宝丫这是怎的啦?」 许筠瑶见挣扎不开便也作罢,只气鼓鼓地瞪着他,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控诉。 你这老匹夫是怎么回事?怎的娶了这么一个蠢妇人?娶就娶了,怎也不花点心思把人教得聪明些? 唐松年戳了戳她的脸颊,好笑道:「让爹爹戳戳看会不会漏气。」 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作恶的手。 第10章 阮氏见状摇摇头道:「白日里贪玩打翻了我的篮子,把里头的棉线都搞乱了,我说了她两句又打了一下,便气到现在。小小年纪气性便这般大,也不知像谁?」 许筠瑶那个气啊,冲着她尖声叫着:「不……啊噗噗噗……」 ‘不’字说完便吐了几个口水泡泡,偏是说不出真正想要说的那两个字,让她又羞又恼又委屈。 「你瞧你瞧,便是这样,让她日后不许再淘气,她便是这般回答。」阮氏替她擦了擦嘴巴,有些无奈地道。 许筠瑶快要气死了,用力拍着唐松年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一边拍一边愤怒地叫:「不,不,不是……」 唐松年见小丫头气得小脸蛋都涨红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闪耀着名为‘愤怒’的小火苗,心思忽地一动:「不是?不是宝丫做的?」 许筠瑶的尖叫声嘎然而止,满腹的委屈似是找到了宣泄之处,急忙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小手揪着他的袖子,呜呜咽咽委委屈屈的:「不,不是,不是……」 唐松年这下彻底明白了,捏捏小丫头的脸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含笑道:「爹爹知道了,不是宝丫打翻娘的篮子的,是娘冤枉了宝丫。」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 许筠瑶疯狂地点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平生头一回觉得,这老匹夫怎的瞧着这么顺眼! 看着小丫头微抿着的小嘴,脸颊处忽隐忽现地跳出来耀武扬威的小梨涡,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唐松年一颗心都变得软乎乎的,恨不得将这讨喜的小丫头按在怀里揉捏一阵。 阮氏自然也是听到了父女二人的对话,略有些迟疑地问:「当真是我误会了?」 「看来确是如此没错。」唐松年抱着女儿行至夫人跟前,看着小丫头噘着嘴别过脸去不肯看娘亲,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阮氏哑然,停下了手中动作,又看着别别扭扭的女儿,忍不住好笑,轻轻握着小丫头的手,唇畔含笑:「既是冤枉了宝丫,那娘亲向宝丫赔不是可好?」 许筠瑶偷偷地望她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去,整个人躲在唐松年怀里哼哼唧唧。 罢了,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本宫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 难得宝贝女儿主动黏着自己,唐松年欢喜极了,搂着这粉团子爱到不行,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地在小丫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许筠瑶身体一僵,顿时便炸毛了,一巴掌推开跟前的俊脸,整个人便朝阮氏怀里扑去。 老匹夫得寸进尺着实可恼! 被女儿嫌弃了的唐大人笑叹一声:「小坏蛋,真真是过河拆桥!」 许筠瑶搂着阮氏的脖子,脸蛋贴在她的颈窝处,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 深知这一回是吃了‘有口难言’的亏,许筠瑶立誓更要努力学会说话,至于那个嫁祸自己的罪魁祸首,淑妃娘娘表示,本宫已经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了,早晚有报复回去的时候。 她打了个呵欠,咂巴咂巴小嘴,撅着小屁股翻了个身。 阮氏替她掖了掖薄被,轻拍拍她的背脊,这才轻声问有些失神的夫君:「大哥二哥今日过府来是为了何事?怎的我瞧着你心情像是有些不好?」 唐松年勉强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顿了顿,便将今日之事简略地与她说了一遍,末了不无苦涩地道:「当年前朝废帝强征年满十八岁的男子充入军中,以抵挡汹涌而至的各地起义军,当时家中年满十八岁的成年男子只得大哥一个,可母亲……最终却是把十四岁的我推了出去。」 各地起义军来势汹汹,朝廷的军队屡战屡败,逃兵更是数不胜数,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被朝廷征了去,十之八九是有去无回。 阮氏心尖一颤,抬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胸口位置,哑声问:「这个伤口,便是那个时候?」 唐松年点点头:「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亏得后来遇到了贵人,这才堪堪捡回一命。」 「母亲她……如何忍心!」阮氏眼中泪意闪动,哽咽着道。 只看他胸口的伤痕便可想像得到,当时还不到十五岁的他伤得到底有多重,而这些,原不该由他去承受的。 「她说,继母难为,她不得不……」唐松年喃喃地道。 三个儿子,两个不是亲生的,一个是亲生的,要送出一个,她选择的只会是亲生的这个。 阮氏心口一紧,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 床榻上的许筠瑶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意外自己所听到的。 原来老匹夫还有这么心酸的过去啊!明明是亲生的母亲,可待自己却不如待异母的两个兄长。 继母难为?原谅她着实体会不了如此复杂的为难心情。 她只知道,假若她有亲生的骨肉,她是恨不得披上战衣,为他劈出一条康庄大道,又如何会为了旁人而选择牺牲他? 想到这,她有些郁闷地皱了皱鼻子。 只可惜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许淑妃至死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膝下无子,也是她难登凤座的一个大阻力,老匹夫唐松年也没少以这个攻击她。 转念想到唐松年曾经对自己的种种打压攻击,她又恨得牙根痒痒,原本因为他方才替自己洗去冤屈的那点儿感激,顿时便又烟消云散了。 「老爷,前头墨砚来禀,说是马捕头有急事。」翠纹急步而入。 「我马上过去!」唐松年心中一凛,那些沉闷憋屈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利索地更衣,在阮氏的目送下快步离开。 「大人,西街十八巷孙家大宅走水,已经派了人前去救火了。」出府的路上,马捕头便将事情简要地向唐松年禀报。 「想方设法控制火势,切莫让它蔓延!」 而许筠瑶自然也知道唐松年被人急急叫了走,又听到阮氏忧心仲仲地问翠纹:「这会儿天都黑了,也不知老爷有什么急事?」 第11章 「仿佛听说是城西那边有户人家走水了。」翠纹将打听来的消息禀道。 「走水?」阮氏明显愣住了,语气更为担忧,「只盼着千万莫要伤着人才好。」 唐松年此去便是久久未归,阮氏心忧夫君亦是辗转难眠,许筠瑶到底年纪小,撑不了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唐松年急匆匆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有所减弱,周边的百姓、县衙的官差,全都投入了救火当中。 待大火彻底被扑灭,已经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唐松年脸上灰扑扑的,只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带着马捕头急匆匆地走进了起火之地——孙宅正房。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地上那两具早已烧焦得瞧不出原样的尸体,身型瘦小的那一具胸口位置甚至还插着一把刀。 「大人,经初步验尸,这一男一女都不是被火烧死,而是死后遭焚尸,男死者后脑勺正中位置生前还曾遭受重物所击,不过真正的死因还是胸前的刀伤。」早就急忙赶了过来的仵作简单地查验了片刻,回禀道。 唐松年皱起了一双浓眉。 原以为不过是一桩意外,不曾想竟是一桩谋杀案! 待经一番初步审问后,终能确定死者乃是屋主孙有才及其妻田氏。 他踱步再度走进那烧得不成样子的正屋,在尸体倒地的四周细细查看。 片刻,他捡起角落处一片碎瓦,手指轻轻拨了拨上面沾满的黑乎乎之物,蹙眉嗅了嗅,再度查看,果然又找到了好几块这样的碎瓦片,而瓦片上无一例外都沾着同样之物。 「你们来瞧瞧,看这是何物?」 「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何物。」马捕头沉思片刻,摇头道。 倒是沈铭若有所思,而后同样在屋里四处翻找,片刻,道:「大人,想必瓦片上沾的便是此物了。」 唐松年望过去,见他手上拿着巴掌大的弧形状瓦片,瓦片上赫然放着一片半焦半完好的腌菜叶子。 马捕头快步走过去,接过那腌菜叶子一嗅:「大人,果真是此味道。」 「那孙有才头上的伤口也沾有此物。」仵作忽地想起此事,忙道。 「难不成砸伤孙有才后脑的便是这坛子腌菜?」马捕头惊讶。 唐松年没有接话,只是心里也有这样的猜测。 「大人,大人您快来瞧!」突然,有官差在外头高声叫着。 唐松年急步而去,便见在远离正房的一口井旁,一名约莫六七岁的男娃倒在地上。 「大人,他是昏迷过去了。」有官差将孩子抱了起来。 唐松年替那孩子把了把脉,心中一突,狐疑地望了一眼昏迷过去的那张灰扑扑的小脸,良久,才收回诊脉的手,沉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孙宅除了死去的孙有才夫妇,便只得一个妾室董氏及其两岁的女儿、一对老仆夫妇及一位名叫秋萍的十三四岁侍女。 「他、他是我家夫人远房表妹的儿子,半年前跟着他的母亲投奔了来,四个月前,他的母亲病逝,这孩子便留在了府上,往日都是我家婆娘帮忙照看着,方才忙着救火,一时倒也没留意他竟跑到这里来了。」孙宅的老仆急忙回答。 原来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唐松年了然。 孙宅出了大事,主人夫妇都死了,余下之人自然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个外来的孩子,莫怪连他昏迷倒在此处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几乎是一夜未眠的阮氏才迎回了归来的夫君:「你回来了?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唐松年歉意地道:「吵醒了你?」 阮氏摇头:「你不曾回来,我又如何睡得着。」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疲惫地揉了揉眼角,低声道:「是城西孙家大宅走水,大火烧没了整个正房,所幸火势控制得好,并没有蔓延开来。」 「那可有人员伤亡?」 唐松年叹了口气:「主人家夫妇被发现死在火中。」 阮氏倒抽一口冷气。 竟然烧死了人! 唐松年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迟疑片刻,又道:「大火扑灭后,衙役在孙宅一口井旁发现一名昏迷不醒的男童。这孩子原是投奔了孙宅主母田氏而去的,如今孙宅出事,田氏又丧命,那府里乱作一团,这名男童暂且无人照料,我便作主将他带了回来,你且安排人好生照看一段日子。」 阮氏哪有不允之理,自是连连应下。 唐松年交待完毕后便沐浴更衣,简单用了早膳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发生了人命官司,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必是要早日破案以告慰亡灵。 却说阮氏既得了夫君的话,自然忙让人将那孩童带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自有府中仆妇带着一名孩子走了进来。 那孩子许是受过惊吓,脸色很是苍白,双唇紧紧地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防备。 阮氏是个软心肠,一见孩子这副模样便不由心生怜惜,招手让他到身边来,可那孩子不但没有往前,反而还后退了几步。 「莫要怕,这位是唐大人的夫人,大人与夫人好心,暂且留你住在府上,只待日后你家里亲戚寻了来,再把你接回去。」那仆妇安慰道。 阮氏扬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第12章 那孩子仍是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警惕稍消了几分。 那仆妇见状忙道:「回夫人,这孩子小名柱子,今年六岁。」 阮氏又放柔嗓音问了他几句,可那孩子依然一声不吭,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温柔,模样又是慈爱可亲,那孩子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几分,只却仍是一副防备之姿。 阮氏也不在意,只恰好有府里下人进屋请示回话,一时便也顾不上那孩子。 那孩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经意间抬眸,透过紫檀多宝阁往东次间里望,便见里头一名身着桃红色衣裳的小女娃正拿着半块米糕往嘴里塞。 那女娃娃生得玉雪可爱,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娃娃都要好看。 片刻,他便见那女娃忽地将身前那装着半块米糕的碟子,往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娃跟前推,圆圆的脸蛋上扬着甜甜的笑容。 而后,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娃便伸出手去,将那半块米糕拿了过去,径往嘴里塞。 他抿了抿嘴,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听见那女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着:「娘,娘……」 他愕然,下一刻,便见屋里那位正分派差事的夫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进去。 「宝丫是叫娘了么?」他听到那位夫人又惊又喜地问。 许筠瑶假装抹眼泪的动作一顿。 这妇人怎么回事?关注点歪了吧?明明应该问我怎么会哭才对吧? 对方如此不上道,她唯有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歪着脑袋奇怪地望着自己的周哥儿,委委屈屈地道:「哥哥,哥哥,坏……」 阮氏一听,愈发高兴了:「哎呀,连哥哥都会叫了。我就说,我的宝丫这般聪明,怎不会叫娘呢!」 许筠瑶:「……」 这妇人真的有点儿蠢! 下一刻,她干脆「呜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亮了,边哭边含含糊糊地道:「哥哥,抢,哥哥,坏……」 阮氏这下终于醒悟过来了,故意板着脸教训儿子:「周哥儿不乖,怎能抢妹妹的东西吃呢?」 周哥儿一听就委屈了:「我没有,是妹妹给的……」 话音未落,许筠瑶的哭声又响亮了几分,哭着哭着甚至还打起了嗝,只那句「哥哥坏」却始终没有停止。 阮氏一边哄女儿,一边抽空教训儿子。 周哥儿委屈巴巴地扁着小嘴,皱了皱小鼻子,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许筠瑶见他如此,倒是高看了他几分,偷偷冲着他扬了个大大的笑脸。 周哥儿自然也瞧见了,小嘴先是微张,而后嘀咕了几句,许筠瑶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见他像是瞬间被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 她有点好笑,干脆便也不再装哭了,乖乖地让阮氏替她洗了脸。 被阮氏牵着迈进明间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一名陌生的孩子,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孩子,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长得不像老匹夫父子,也不像包子夫人,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此处的,必定也不会是大房和二房的孩子。 所以,他是谁? 那孩子看到她,竟是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眼神警惕,身体紧绷,整个人像是进入一副严阵以待的状态。 许筠瑶纳闷:他是在怕本宫么? 「这是暂时住在咱们家的柱子小哥哥,宝丫要听话,可不许欺负小哥哥。」阮氏看出女儿的疑惑,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嘱咐道。 许筠瑶乖巧地点点头。 那孩子飞快地瞅了她一眼,而后连忙移开视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将她列入绝对不可接触的黑名单上。 毕竟这小姑娘蔫坏蔫坏,连自己哥哥都陷害,比姨母家那个刁蛮任性又爱哭的妹妹还可怕,还是离她远点儿的好。 一会儿碧纹也牵着周哥儿过来了,许筠瑶不经意地发现,周哥儿从那孩子身旁经过的时候,那孩子同样紧绷着身体退后几步,远远避开挣脱碧纹的手朝阮氏扑过去的周哥儿。 许筠瑶一直留意着那名为‘柱子’的孩子,见他脸上忽地露出几分羡慕的表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朝着他摇摇摆摆地走去。 然后,她便发现,她每朝对方走近一步,对方便僵硬地往后避让一步,似乎是很怕别人触碰他。 她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瓜子打量着他,见他绷紧身体,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戒备状态,仿佛只要她再进一步,他就会撒丫子跑掉。 「你叫柱子么?可曾用过早膳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可好?」那头碧纹得了阮氏示意,上前来弯着腰和蔼地对他道。 许筠瑶惊奇地发现,碧纹接近他的时候,他除了身体有些僵硬外,却并没有避开她的触碰。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心里嘀咕着,随即迈着小短腿朝向她张开双臂的阮氏走去。 片刻之后,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稚嫩却又有几分低哑的声音。 「我叫绍廷,贺绍廷,不叫柱子。」 她一下子便愣住了,猛然转过身去,死死地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意图从中寻找一丝熟悉的感觉。 贺绍廷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无意识地往碧纹身后躲去。 第13章 「宝丫?」见女儿直溜溜地盯着那孩子,阮氏疑惑地唤了声。 许筠瑶没有听到,愈发盯着贺绍廷死命地瞧。 这张脸,少了刚毅,多了稚嫩,唯一相似的,便是那‘无甚表情’的表情。 会是他么?会是那个战功彪炳,生前无比荣耀,死后极尽哀荣的少年将军、忠勇侯贺绍廷么? 大齐立国,中原战乱虽已平息,但周边各国仍旧虎视眈眈,屡扣边关扰民,及至天熙帝,亦即日后的太宗皇帝继位后,御驾亲征,正式打响了大齐与周边虎狼之国的战争。 而十六岁的贺绍廷,便是在这场战争中初露锋芒。 只不过,许筠瑶会记得他,却并非因为他那名垂青史的不败战绩与功业未成身先卒的遗憾,而是因为这个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勾起她闺阁少女情怀的。 至于勾起她少女情怀的机缘,如今想来却是有点儿俗套,不过却是最容易打动小姑娘芳心的。不错,那便是——英雄救美! 想当年她还是太宗皇帝嫡长子,亦即日后的废太子宫中一名小宫女,因为遭人陷害在太子设下的盛宴上当差出了差错,若不是当时已经贵为大将军的贺绍廷简单的一句话替她解了围,只怕她当场便会被拖下去杖毙了。 那个人是满殿热闹繁华中最为安静独特的一个,却也是无人胆敢小觑的一个,纵然是东宫太子,对他也是刻意拉拢讨好。 他从来不笑,也甚少说话,坐在那儿自斟自饮,自成一处风景,有点儿漫不经心,仿佛世间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 而那个时候,她只能趁着起身的机会感激地望他一眼,暗暗把他的容貌记在心里,然后自惭形秽地退了下去。 再后来呢?便没有后来了,天妒英才,少年将军病逝在东征途中,举国哀悼。而她则在太子被废后没入后宫挣扎求生,后来又到了豫王府,一步一步从豫王的侍妾开始,直至变成后来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 凭谁也无法想像,在前朝后宫翻云覆雨、面慈心狠的许淑妃,也曾有少女怀春的时候呢!便连她自己,也几乎快要忘记这么一段往事,连那张坚毅的俊脸,也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晚间唐松年回来,阮氏迫不及待地将女儿会叫娘,也会叫哥哥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听得唐松年又是欢喜又是嫉妒。 他瞥了一眼正被碧纹扶着踩在绣墩上,趴在阮氏的梳妆台前盯着上面的铜镜直看的小丫头,酸溜溜地道:「没良心的坏丫头,先叫娘倒也罢了,竟是连哥哥也排在爹爹的前头,真真是白疼她了!」 阮氏掩嘴直笑,继续往他的小心脏上扎刀:「方才在娘屋里,她也叫祖母了呢!」 唐松年的酸水咕噜咕噜的冒得更厉害了。 很好,一家子里头,他竟是排在最后面的。 许筠瑶可不理会身后那直冒酸水的「老父亲」,她皱着小眉头盯着铜镜里的那张脸蛋。 还行,虽然年纪尚小,可五官瞧着倒也挺精致,比她原本的相貌也没差。只是到底年纪小,又被精心喂养着,这脸蛋圆滚滚的,肉也着实多了些。 她捏了捏脸蛋上的肉,心里顿时一阵哀嚎。 怪不得老匹夫和包子夫人那般喜欢捏她的脸蛋呢,这脸上的肉也着实太多了些,软绵绵滑溜溜的,如果不是长在她的脸上,她也想时不时捏上一把。 这般圆滚滚胖乎乎,不会在未来的少年英雄心里落得个小胖妞的印象吧?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上辈子的小宫女形象呢! 她苦着小脸,好不哀愁。 就算这辈子依旧没机会与心中的月光英雄月下相依聊聊人生赏赏风花雪月,至少也要在对方心里留下最美好的印象才是,如此才能不枉她这辈子「忍辱负重」给老匹夫当女儿。 唐松年与阮氏见小丫头好奇地盯着铜镜,一会儿抿嘴而笑作欢喜状,一会儿皱起小脸似愁苦样,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甚是丰富,均憋笑不已。 唐松年没忍住,上前去接替同样忍俊不禁的碧纹扶着小丫头,凑脸到她身边,一下子就把铜镜里的圆脸蛋给挤了出去。 许筠瑶见镜子里突然出现了最讨厌的那张脸,不高兴地努了努小嘴,伸出还带着肉窝窝的小手用力想把那张脸推出镜子。 「走,走开,走开!」 真是讨厌的老匹夫,本宫不想看到你的脸! 唐松年哈哈一笑,让出半边镜子,一大一小两张脸同时出现在铜镜里头。 「这是铜镜,里头这个是宝丫,这个是爹爹,嗯,一瞧便是嫡嫡亲的父女。」唐松年语带骄傲地道。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这小丫头可不就是像自己么? 许筠瑶打了个哆嗦,一脸古怪地望向他。 这老匹夫是有眼疾的吧?这两张脸哪里有半分相像了?真要像他的话才要哭死呢! 可惜唐松年看不懂她的脸色,见女儿盯着自己瞧,心中无限欢喜,又忍不住哄她叫爹。 许筠瑶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朝着阮氏伸出手去:「抱抱。」 阮氏笑着将她抱了下来。 当晚,许筠瑶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分派到东宫当差不久的小宫女的她,白着脸跪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着,想着各种能摆脱当下困境的法子。 周遭投到她身上的视线,有幸灾乐祸,有嘲讽,有不屑,更多的却是漠视,对她是生是死的漠视。 更让她绝望的是,根本不待她想出法子,上首的太子已经冷漠地说出了对她的处置。 「拖下……」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就在她感觉自己此番怕是难逃一死时,一道漫不经心的清冷嗓音在殿内响了起来。 「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替本将军倒酒?」 她猛地抬眸循声望去,烛光映照下,那人剑眉微蹙,眼眸若星,冷俊的脸庞微微带着不悦。 第14章 那一瞬间,殿内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聚于那人身上,那般耀眼,如斯温暖,仿佛一下子便将她体内的寒气驱赶了开来。 后衙西院一间透着微弱灯光的屋里,六岁的贺绍廷含泪抱着白日穿着的那件灰色短褂,短褂内里有数道粗糙的针线痕迹。 除了这个无声哭泣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件粗糙的短褂里藏着好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和一封信函。 许筠瑶穿上阮氏替她做的新衣,又趴在铜镜前照了一阵子,见镜子里出现的小脸蛋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美滋滋地抿出了脸上的小梨涡。 反正这会儿的少年将军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的审美也是孩子级别的,而她如今的模样在孩子里头也是拔尖的,怎么瞧都只会让人印象深刻。 总之不管怎样,本宫都要将最美好的一面留在未来的少年大将军心上! 「姑娘穿上这身衣裳好看极了,瞧着便像是菩萨身边的小仙童。」翠纹笑着夸道。 许筠瑶腮边的小梨涡又深了几分,水汪汪的大眼睛愈发明亮了,还给了翠纹一个甜甜的笑容。 阮氏也是觉得极为满意,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又逗依偎在身边的儿子:「妹妹好看么?」 周哥儿懵懵懂懂地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地回答:「好看,娘最好看!」 阮氏失笑。 许筠瑶瞥了不上道的未来小唐大人一眼,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小马屁精! 迎面拂来的清风带着一阵花草的芬芳,园间的鸟儿欢快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儿。 许筠瑶被碧纹抱在怀里,看着前边拉着阮氏的手蹦蹦跳跳的周哥儿,见他一会儿追着鸟儿跑,一会儿在路边摘下一朵鲜艳的花儿讨好地递给阮氏,引来阮氏一个好看的温柔笑容。 这厮长大后若也是如此会讨姑娘欢心,只怕到那时候还不知会勾得多少姑娘家对他芳心暗许呢!估计将来包子夫人也就不必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了。她暗道。 绕过园子里的假山石,她便见夏嬷嬷带着贺绍廷从路的另一边走过来。 她眼睛一亮,从碧纹怀里挣扎着落地,小手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皱褶,这才扬着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望向已经跟着夏嬷嬷走到了跟前的贺绍廷。 「廷哥儿昨夜睡得可好?」阮氏含笑问着沉默的孩子。 孩子飞快地瞅了她一眼,小嘴抿了抿,点了点头:「好。」 「老夫人想见见这孩子,我便带着他去。」夏嬷嬷解释道。 阮氏颔首:「恰好我也要带着他们兄妹俩去母亲那,你若有差事自忙去,我带他去便可。」 夏嬷嬷自然应是。 见夏嬷嬷扔下自己离开,贺绍廷有些不安地揪紧了衣角,又见那穿着一身崭新衣裳的小姑娘,扬着白嫩的小脸蛋冲自己甜甜地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连眼神也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笑得这般好看,就跟那日故意坑害她哥哥时笑的一样。 许筠瑶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下来了,自然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排斥,看着他离自己远远的走在一旁,幽怨的小眼神不受控制地直往他身上飘去。 「不过一阵子不见,咱们的三姑娘便长这般大了,可会走路了?快让二伯母好好瞧瞧。」正苦恼着,便听到有妇人带笑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王氏屋里,一名脸生的年轻妇人正笑望着自己。 二伯母?她快速转动着小脑瓜,明白此人便是唐樟年的妻子林氏。 「能不让人扶便走一段路了,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叫人。」阮氏的笑容带着无奈。 那厢王氏一手拉着林氏五岁的儿子勉哥儿,一手拉着周哥儿慈爱地说着话,一会儿,拍拍小哥俩的手让他们自玩去,这才朝着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贺绍廷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许筠瑶被林氏抱在怀里,眼睛却总是往贺绍廷处望去,见他只是稍稍迟疑便上前,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被王氏拉着手时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是个整齐孩子。」王氏早已经从夏嬷嬷口中得知贺绍廷的身世,自然是怜惜不己,又见他虽然有些瘦弱,身上的衣裳早已洗得发白,可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在这里不要拘束,且安心住着。」 贺绍廷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也感觉得到对方释放的好意,点了点头,低声回答:「多谢老夫人。」 另一旁的林氏自然也听闻了贺绍廷的来历,见状不禁感叹王氏的菩萨心肠。 「三妹妹,咱们去玩吧!」勉哥儿跑过来,拉着许筠瑶的手,脆声道。 王氏也笑道:「让孩子们自个儿玩去吧!碧纹小心照看着便是。」 林氏自然也乐得见儿子主动亲近三房,笑着叮嘱:「可不许欺负妹妹。」 勉哥儿拍拍小胸膛:「三妹妹长得好看,我不欺负。」 林氏哭笑不得,便是王氏与阮氏也忍俊不禁。 许筠瑶没有理会勉哥儿这个小胖墩,摇摇摆摆地朝着贺绍廷走过去,假装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排斥,硬是揪着他的袖口,扬着甜甜的笑容,用那黏糊糊的小奶音道:「玩,去玩……」 贺绍廷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想要拂开她的手,但又怕害她摔倒,唯有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阮氏还是头一回见女儿这般主动地拉着别的孩子要去玩,笑盈盈地逗她:「宝丫喜欢这位小哥哥么?」 许筠瑶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无辜地回望着她。 喜欢?本宫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毛都未曾长齐的小毛孩!本宫素来恩怨分明,接近他不过是想要找机会报答他曾对本宫的‘一言之恩’罢了。 阮氏不明她心中所想,只笑着捏捏她的脸蛋:「那便让这位哥哥陪宝丫一起玩可好?」 第15章 许筠瑶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听阮氏柔声拜托着紧绷着身体的贺绍廷。 贺绍廷头皮发麻,打心底不想和这个蔫坏蔫坏的小姑娘走得太近,可是眼前这位夫人的笑容着实太温柔,声音也好听,就跟他娘亲的一样,待他反应过来时,那个‘好’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许筠瑶心中得意,硬是将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往他手里塞,并朝他露出一个无比纯良的甜美笑容。 殊不知贺绍廷一颗心顿时揪得更紧了,全身更是迅速进入戒备状态,若非方才糊里糊涂地答应了那位夫人,他是很想将这个蔫坏的小姑娘甩开的。 勉哥儿‘咚咚咚’地跑过来,很有小兄长风度地拉起许筠瑶另一边小手,笑呵呵地道:「三妹妹,我牵着你。」 许筠瑶好心情地赏给他这个侍候娘娘起驾的机会。 周哥儿望望被两人一左一右地牵着手的妹妹,又各看了勉哥儿和贺绍廷一眼,挠了挠下巴,率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门。 看着碧纹带着三个孩子出了门,林氏才有些不赞同地压低声音道:「三弟妹,那孩子到底来历不明,性子瞧着也有些古怪,你怎放心把宝丫交给他?」 阮氏笑了笑:「哪里便是交给他一个孩子了,还有碧纹在旁照看着呢!况且,老爷既然把他给带了回来,自然是无碍的。」 她既如此说,林氏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唯有笑了笑,遂转了话题,和王氏婆媳东拉西扯闲话着家常。 「前些日子大嫂那边兑了好些银票,前几日大哥带着好几个也不知装了什么的箱子去了一趟河安城,也不知得了什么好事,回来之后两口子都是一脸喜庆的。」林氏仿佛不经意地道。 阮氏怔了怔,想起唐松年曾经向她提过之事,心中了然。 看来大房那边已经凑足银两了。 王氏亦是一愣,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暗地松了口气。 若柏年所谋果真得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的花园里,周哥儿继续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树底下这里戳戳那里敲敲,口中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下一刻,眼睛忽地一亮,扔掉树枝撒丫子追赶着从花丛中飞出来的大彩蝶。 许筠瑶甚是佩服地瞅了他好一阵子。 这厮真是将‘自得其乐’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戳蚂蚁窝能戳一个下午,玩布老虎也能玩好些日子不会腻,这会儿扑蝴蝶估计能扑整整一个白日。 若不是有过上一辈子与他交手的经历,不久前又被他坑过一回,她都要觉得这娃真是个乖巧省心的实诚孩子。 所以,人不可貎相,老祖宗诚不欺我! 「三妹妹三妹妹,这个给你戴。」正这般想着,勉哥儿拿着一朵足有他脸蛋般大的大红花走过来,要往她头上插。 许筠瑶迅速躲到贺绍廷身后,嫌弃地瞅了那大红花朵一眼。 又俗气又难看,本宫才不要! 「来嘛来嘛!」勉哥儿不死心地追过来。 三妹妹长得好看,戴了花儿更好看! 许筠瑶抓着贺绍廷的衣角,绕着他躲避勉哥儿不停要往她头上插的大红花,一边躲一边叫:「不,不要,不要!」 勉哥儿咯咯笑着追,两三下便把她给抓住了,不由分说地把那朵大红花往她头上插,发觉妹妹头上没有东西可以固定那朵花儿的时候,甚至还变戏法似的从兜里翻出一根红带子,笨拙地把那朵花儿与许筠瑶那没几寸长的头发给绑在了一起。 许筠瑶自然可以将这个把她当布娃娃一般摆弄的臭小子推开,可当她看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贺绍廷时,刚想要伸出去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眨巴着水润的双眸,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可以上前来将她从身后这个奇葩小子手上解救下来。 可贺绍廷就是站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他双唇弯了弯,似乎在笑? 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便听到身后陡然响起了周哥儿的笑声,望过去,见对方一手捂肚子,一手指着她咯咯直乐,便是他身旁的碧纹,也捂着嘴一脸忍俊不禁。 她登时大怒,知道必是勉哥儿这奇葩小子对自己做了什么,事关娘娘的光辉形象,自然也再顾不上什么月光少年了,用力将勉哥儿推开,再扯下头上那朵花儿往他身上砸。 混账!本宫…… 眼角余光瞄到抿嘴浅笑的贺绍廷,她双唇翕动,硬是将一脸怒容给掩饰了下去,努力眨巴眨巴眼睛,把那双乌溜溜的眼眸浸染得水润明亮。 唐松年追查孙氏夫妇谋杀案数日,渐有所得,这日便唤来了马捕头与师爷沈铭到书房里分析案情。 他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书案上打着圈圈,听着马捕头道。 「那老仆妇与那位名唤秋萍的婢女,在起火前都曾听到从正屋里传出死者夫妇的争吵声,想必是孙有才与田氏起了争执,激动之下便动了粗,田氏乃是女流之辈,必然是打不过孙有才这么一个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也许慌乱之中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刺向了孙有才,失手把他给杀死了。」 「孙有才死后,田氏深知犯下了不可饶恕之大罪,故而畏罪自杀,所以孙府的这场火,应该是田氏死前放的。」马捕头沉声将自己的推断一一道来。 唐松年微微颔首,望向沈铭:「沈先生觉得呢?」 「马捕头所言有理,只是却漏了一点,那便是孙有才后脑上的伤。」沈铭沉思着回答。 「那田氏便是先用腌菜坛子砸伤了孙有才,趁着对方倒地昏迷之际,一刀捅死了他?」马捕头又道。 沈铭摇头:「田氏乃是妇道人家,力度、身高都不如孙有才,在那等推揉撕打的情况下,再怎么也难打中孙有才后脑勺正中的位置。纵然是碰巧能打得中,她能随手拿来当凶器之物,也必是她一个妇人单手便轻易拿得起来之物。」 「可是那坛子大且滑,只怕难以单手便拿起,更不必说还要拿着它当成凶器把人给砸昏过去。」 「所以,我个人认为,现场必然还有第三者!这个第三者见田氏被打,愤怒之下便抱起了那腌菜坛子,狠狠地砸向了当时可能正把田氏按在地上殴打的孙有才,把他给砸昏过去。」 唐松年点头:「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只不过,若是失手杀人,那为何还要再给孙有才捅上一刀?若是故意杀人,那杀人动机是什么?」 「另外还有一事,那孙宅里的人咱们都已经审问过了,唯有一人例外。」 马捕头与沈铭彼此对望一眼,均异口同声地道:「那个昏迷的孩子!」 第16章 「不错。」唐松年颔首,「其实当时为那孩子探脉时我便发现,那孩子的昏迷乃是药物所致。」 见沈铭与马捕头一脸惊讶,他不紧不慢地又道:「据董氏的婢女秋萍所言,这孩子自到了孙宅之后,平日多是田氏亲自照顾着。」 「孙有才早些年不过是个挑着担子穿街过巷的卖货郎,后来娶了田氏,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渐渐把生意做大,家中财富亦因此积累了起来。」 「可惜田氏成婚多年一直无子,三年前孙有才便纳了董氏,继而与董氏生下一女。据查,孙氏夫妇这些年的关系已经比较疏远,田氏也不再插手孙有才的生意。」 「那孩子跟着生母投奔田氏而来,田氏待她们母子也是事事上心,多有照应。那孩子的生母病逝后,田氏便将他安置在离她所居的正房不远的屋里住下,视他如同己出。」 「说不定,当晚正房里发生之事,这孩子比孙宅里任何人都要清楚。」 「听大人这般一说,果是如此。」沈铭与马捕头深以为然。 「所以,此案的关键,竟落在那个孩子身上了?」沈铭若有所思。 唐松年微微一笑,扬声唤:「墨砚!」 墨砚应声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你去把那孩子带来,夫人若问,便说我有几句话想问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莫要吓着夫人。」 墨砚领命而去。 这一日是初一日,也是王氏雷打不动到朝云观上香的日子。 这一回王氏却要带上许筠瑶。 阮氏有些惊讶,便听她道:「听说玄清道长出关了,上回多亏了道长赠送的护身符,宝丫才度过一劫,我想请道长给她相个相,再求个平安符。」 阮氏欣然应下。 许筠瑶却相当不乐意。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有记忆起,她便相当不待见这些牛鼻子。 可是纵然不乐意,可谁也不在意她一个小不点的意见,最终还是被抱上了马车。 朝云观位于城中半山腰,是远近闻名的一座道观,每日香客不断,许筠瑶迷迷瞪瞪地伏在夏嬷嬷怀里,小小打了个呵欠。 真是的,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见的,本宫还不如留在家中陪月光少年,看小唐大人寻新乐子呢! 那厢王氏已经到大雄宝殿上完了香,又捐了香油钱,正要寻个小道士领路,便看到身穿青布道袍的玄清道长迎面而来。 「福生无量天尊。」 「道长。」王氏忙行礼。 许筠瑶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瞅了那老道一眼,随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老道瞧着倒是仙风道骨,可那眼神却忒讨厌了些。 玄清与王氏客气了几句,视线却总是不经意地望向夏嬷嬷怀里的许筠瑶,眼神有几分复杂。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本宫挖了你的狗眼!许筠瑶瞪他。 「这是我那小孙女,上回多亏了道长所赐护身符,才让我这孙女避过一劫,道长大恩大德,信女全家上下铭记于心。」王氏将孙女抱了过来,一脸感激地道。 那玄清高深莫测地又念了句‘无量天尊’这才道:「贫道是否可以抱抱这小居士?」 王氏哪有不允之理,忙笑着要将怀里的许筠瑶递给他。 玄清强压着心头那复杂的滋味,伸出手去欲抱,却被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不给!」 什么破牛鼻子也敢碰本宫?! 玄清一个不着,手背便被打了个正着,双手自然也就伸不出去了。 王氏尴尬极了,讪讪地道:「这孩子有些怕生,有些怕生。」 玄清不在意地摆摆手:「许是贫道与小居士还差了几分缘分。」 顿了顿,从怀中掏中一块瞧着有几分残旧的玉佩交给王氏:「这是贫道供于祖师神位前多年的玉佩,今日难得相见,便赠与小居士。」 王氏喜不自胜,忙将孙女交给夏嬷嬷抱着,自己则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那玉佩:「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言毕,珍而重之地要将那玉佩往许筠瑶身上戴。 许筠瑶一把夺过那玉佩,用力往地上扔去。 什么牛鼻子碰过的东西,本宫不稀罕! 打一照面,那道士便让她生出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注意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时,这股不适之感又更浓烈了几分。 她平生阅人无数,尤其是对不怀好意的眼神极其敏感,肯定自己必是没有看错。 那玉佩应声掉落地上,正正便砸入地上一小水洼里,瞬间便湿透了。 玄清脸色大变,少顷,喃喃地说着:「天意,天意,都是天意啊!」 说完,再不理会在场众人,一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了。 王氏心疼地捡起那玉佩,用帕子拭去脏水,望着孙女直叹气。 第17章 许筠瑶装作没看到,在夏嬷嬷怀里转了个身。 「你呀,这小坏脾气,就跟你爹小时候一般!」王氏无奈地捏了捏孙女的脸蛋。 一派胡言!本宫怎会像那老匹夫!许筠瑶哼了一声。 祖孙二人也不再久留,遂起程回府。 观中某处厢房内。 「怎样?」 「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违逆,你们还是好生把她安葬了吧!」 隔得数日,朝云观的玄清道长便云游四海去了,在此后的十年,再不曾有香客见过他。 王氏亲自带着孙女回了正屋,将方才在朝云观发生之事告诉了阮氏,阮氏又是心疼又是遗憾:「这玉佩沾了脏水可还有灵气?」 王氏叹了口气:「必然会有损害,待我在祖师神位前供奉一段时间瞧瞧。」 「也唯有如此了。」阮氏惋惜,又没好气地在女儿额上轻戳一记,「你哟!」 许筠瑶继续装懵懂,趴在她的怀里,望着正安静地坐在周哥儿身边,听着对方嘀嘀咕咕的贺绍廷,突然觉得有点儿泄气。 少年大将军幼时真的忒难亲近了,防备心也强,明明她不过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怎的偏就让他防备至此呢?甚至连她被勉哥儿那个奇葩小子作弄也只是袖手旁观,一点儿也不友爱哎! 「夫人,老爷让小的来请廷哥儿,说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他。」墨砚进来回话。 阮氏也没有多想便应了声。 贺绍廷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揪紧了袖口。 一直注意着他的许筠瑶心思一动,拉着阮氏的手,小手指着门口,糯糯地唤:「爹爹,爹爹……」 阮氏愣了一下,随即喜道:「可总算是叫爹爹了,若是让你爹爹听到,不知有多欢喜呢!」 对这个有点儿蠢的妇人,淑妃娘娘已经很有耐心了,不停地拉着她:「爹爹,找,爹爹。」 「宝丫想要找爹爹?不过这会儿爹爹有事忙,待他不忙了,娘再带宝丫去找爹爹。」阮氏听明白了,柔声道。 许筠瑶干脆松开抓着她的手,像只小鸭子一般朝着打算跟着墨砚去见唐松年的贺绍廷走去,趁着他愣神之机,一把抱着他的腰身不撒手,口中继续奶声奶气地叫:「找,爹爹,爹爹……」 阮氏抚额。 这鬼丫头怎的就这般精呢,知道廷哥儿要去见她爹爹,这会儿便赖着人家。 贺绍廷望了一眼耍赖的腰部挂件,有些无措地望望阮氏,又看看墨砚。 周哥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几下,突然欢呼一声,颠儿颠儿的往外跑:「找爹爹去喽,找爹爹去喽……」 阮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倒是墨砚笑着道:「老爷一直遗憾姑娘不曾叫过爹,这会儿姑娘好容易开口了,若是让老爷听到,必是高兴极了。左右又没有什么大事,干脆便让姑娘一起去吧!」 有公子和姑娘在,那孩子自然会更容易放松,老爷想要的答案想必也更容易得到。 见他这般说,阮氏便也作罢,唤了碧纹过来,让她抱着女儿跟着去了。 目的达成,许筠瑶心中得意,听话地让碧纹抱着自己,跟着墨砚和贺绍廷往前院方向而去。 行至书房外的屋檐下,她便听到从里面传出男子粗旷的声音:「……那孙有才归来得知田氏害了他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不恼,必然是怒气冲冲地要去找田氏晦气,夫妻二人因此起了争执,才会导致后头的……」 墨砚正想上前推门而入,一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的贺绍廷突然爆发,用力推开门冲了进去,愤怒地叫道:「你血口喷人!!姨母根本没有害过人,是那妇人自己不小心把肚子摔没的,和姨母没有半点干系,我不许你诋毁她!!」 突如其来的怒吼把许筠瑶吓了一跳,挣扎着从碧纹怀里落地,扒着门往屋里瞧,便见贺绍廷如同盛怒中的小老虎,双手握成拳头,愤怒地瞪着屋内一名面容粗旷的汉子。 唐松年也难得地愣了一下,与沈铭快速地交换一记眼神。 马捕头被个小孩子怼了一通,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唐松年掩嘴佯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被门口处探进来的小脑袋吸引了视线。 他无奈地问:「宝丫怎的也来了?」 许筠瑶生怕他让人把自己抱回去,连忙冲他甜甜地唤:「爹爹!」 唐松年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嗖’的一下从座上离开,几个箭步上前,将小丫头高高举起:「宝丫终于叫爹爹了!」 整个人骤然高高离地,许筠瑶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脑袋。 该死的老匹夫,吓死本宫了! 「再叫一声,再叫一声爹爹。」唐松年哈哈笑着,哄女儿再唤。 许筠瑶小心脏还呯呯乱跳呢,哪还会理他。 唐松年不死心地继续哄。 沈铭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那个高兴得昏了头的唐大人,该办正事了! 唐松年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地要将女儿交给碧纹带回去,许筠瑶察觉他的打算,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娇娇地道:「不嘛不嘛……」 呸呸呸,本宫可不是向老匹夫撒娇,不过是为达目的不得不使的小手段! 第18章 最后,许筠瑶被唐松年抱着坐在书案后,听到老匹夫和善地问着未来的少年将军:「马捕头并非有意诋毁,只是他从孙宅里查来的消息确是如此说,不曾想竟是别有内情,廷哥儿莫要恼,我让马捕头向你赔个不是。」 马捕头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也不觉得向一个小孩子赔不是有什么问题,直接便道了歉。 贺绍廷紧抿着双唇,双手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只是脸上的恼意却是明显消去不少。 「如今想来,必是那日……」唐松年顿了顿,望向怀中的女儿,见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冲自己甜甜地笑,不禁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才望向贺绍廷继续道。 「必是那日孙有才被人刻意误导,误以为其妾室滑胎乃是田氏所为,一气之下亦不曾深究便去找上了田氏。」 说到此处,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不错过贺绍廷脸上每一分表情:「田氏无端遭人陷害自然恼怒,因此与孙有才起了争执,双方推揉之下,田氏失手拿起坛子把孙有才砸……」 「不是,才不是!姨母没有拿坛子砸他,是……」贺绍廷涨红着脸,可话未曾说完又想起了田氏的嘱咐,唯有红着眼眶咬着唇瓣死死地瞪着唐松年。 许筠瑶早已从双方的对话中对贺绍廷的出现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没有想到这当中竟然牵扯了一桩人命官司。 而且从老匹夫的话中明显可知,贺绍廷还是这桩命案的关键人物。 「不是你姨母砸的,那会是谁?」马捕头心急地问。 唐松年亦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可贺绍廷却仍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不管旁人再问什么,他都始终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许筠瑶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看着他涨红着脸,眼眶里明明有泪珠在打着转,却偏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心里满不是滋味。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心里的月光少年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她还是许淑妃的那一辈子,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个少年将军的出生来历,他的突然崛起,是因为在战场上以死相拼,救回了陷入敌军陷阱的太宗皇帝,随后便被提拔到太宗皇帝身边,追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凭着他过人的胆识在战场上屡战屡胜,最终扬名立万。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挣扎着下地,朝着屋里那个倔强的少年走过去,不顾他的挣扎,硬是拉着他的手,仰着小脸糯糯地道:「不哭。」 贺绍廷握着她软绵绵的小手把她推开,眼眶不知不觉地又红了几分,却还是紧咬着唇瓣别过脸去。 谁哭了?!这蔫坏的丫头尽胡说! 唐松年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幕,良久,暗叹一声,走过去将女儿抱了起来,又揉了揉固执别扭的少年发顶,拍拍他的肩膀,扬声唤来碧纹,吩咐她将两个孩子带了下去。 「大人,为何不再问问,那孩子明显是知道内情的。」马捕头有些不甘心。 唐松年摇了摇头:「不必再问了,我都弄清楚了。」 「那是何人拿坛子砸了那孙有才?」马捕头追问。 唐松年没有回答,反而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铭:「先生认为呢?」 沈铭笑道:「我猜的这个人,也许与大人猜的是一样。」 唐松年微微一笑。 见两人但笑不语,马捕头急了:「哎呀,快急死我了,到底是谁砸的?」 唐松年笑着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门,打算回去继续哄小丫头多叫几声爹爹。 毕竟那丫头有张金口,平常是轻易不肯叫人的。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案还没有审完呢!」马捕头有点儿糊涂了。 沈铭哑然失笑,好心地提示他:「你方才不过是说了几句对田氏不怎么友好的话,那孩子便如此愤怒。假若他亲眼看见孙有才殴打田氏,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马捕头一惊,不敢相信地道:「你的意思是……是他砸伤的孙有才?」 沈铭点点头。 「可是大人曾说,这孩子之所以会昏迷,乃是药物所致。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何人把他给药昏迷过去的?」 沈铭呷了口茶,缓缓地替他解惑:「只怕是当时田氏与那孩子都以为孙有才被砸死了,田氏出于维护小辈的心理,必是要让他赶紧离开。而以那孩子的心性,自是不肯,田氏不得已之下,便用药把他给迷昏。」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孙有才那时候根本没有死,也许是他醒过来时又说了什么话激怒了田氏,才导致田氏愤而拿刀捅死了他。」 「杀了孙有才之后,田氏恐怕已经存了死志,否则她不会刻意把孩子抱到四周空荡荡,也就是起火后最安全的那口井边,只怕也是希望在大火烧起来时,旁人能在救火时第一时间发现他。」 马捕头不解:「那是口枯井,纵然起火,旁人救火也不会到那里去打水。」 沈铭叹了口气:「一个寻常妇道人家刚杀了人,哪里会事事考虑周全,必有些疏忽之处。况且,那孩子倒地之处是整个宅子最宽广空荡,也是离正屋最远之地,纵然一时无人发现他,也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田氏在决意自裁前,怕也是尽力想法子保全他了。」 马捕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两人,不是母子,却是胜似母子。莫怪方才那小家伙如此激动。」 沈铭拍拍他的肩膀:「谁说不是呢!」,这才施施然地走出了书房。 案情虽已大白,只还有许多后续之事要处理,大人这会儿不理会,不代表着他也能偷闲。 此刻,许筠瑶乖巧地趴在碧纹怀里,望着前边那个越走越快的小身影,表情若有所思。 贺绍廷绷着有几分苍白的脸,眼中却隐隐有水光闪现。 他知道,纵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可唐大人那么聪明,只怕早就猜到了孙姨父是他砸的。 不过,他不后悔,即使是重新再来一回,他的选择也会一样,那个人根本不配做姨母的夫君。 第19章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足下步伐却是越来越快。 他不能留在这儿了,这儿不是他的家…… 突然,从路边的花丛中「嗖」的一声钻出一个小脑袋,把他给唬了一跳,随即便听到周哥儿清脆的欢喜声音:「廷哥儿,你看,好看么?」 他望过去,见花丛中,周哥儿举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正冲他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我抓到的喔!」周哥儿得意地又补充了一句。 贺绍廷难得地呆了须臾。 怪道明明之前他叫着要去找爹爹,可方才在唐大人处却见不着他,原来竟是扑蝴蝶去了。 许筠瑶也瞧到了这一幕,不知怎的有点儿想笑。 小唐大人真的是个相当执着的孩子,这蝴蝶扑了这些日可总算是让他给扑着了。 被周哥儿这么一打岔,贺绍廷原本忿闷的心情竟也好了不少,望着周哥儿的笑脸,有几分别扭地点了点头:「好看。」 「我就知道!」得了认同,周哥儿愈发高兴了,握着那只大彩蝶一溜烟地往正院方向跑去,「我要拿给娘看!」 看着他蹦蹦跳跳地离开的身影,贺绍廷抿了抿双唇,片刻,神情渐渐变得有几分落寞。 以前他也是有了什么好东西便迫不及待地拿去给娘看的。 清风徐徐,透过窗棂吹进屋内,轻拂着床上的帷帐。 贺绍廷双手抱膝,整个人缩在床角处。片刻之后,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起身将自己的衣裳叠好,一一放进摊开的油布里头,正要绑好,忽听房门被人‘呯呯呯’地砸响。 「廷哥儿,廷哥儿,快出来快出来!」 他听出是周哥儿的声音,也来不及把包袱收拾好了,连忙去开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后,他正想问对方有什么事,周哥儿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就往外冲。 「出什么事儿了?」他下意识地迈步跟着周哥儿跑,问道。 「爹爹有好东西吃,红红的,甜甜的。」周哥儿眼眸闪闪发亮,嘴唇处还有可疑的水光,愈发迈开一双小短腿飞也似的往前冲。 贺绍廷不得不紧跟着他。 呼呼的风声在他耳边响着,他就这样被周哥儿拉着一路穿过园子里的月拱门,再踏上青石小道,终于在园中的花架前止了步。 他微喘着粗气,看着周哥儿松开了他的手,‘噔噔噔’地跑到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品茗的唐松年跟前,无比清脆响亮地道:「爹爹,廷哥儿也来啦!咱们可以开始分果子啦!」 许筠瑶纵然并没有刻意再去关注孙宅那桩人命官司,可是从那日唐松年的问话及贺绍廷的反应中她也或多或少猜测到了真相,再加上又见唐松年不再似前段时间那般忙碌,便知道这桩案件算是基本告破了。 不过,她还是更希望老匹夫能忙些忙些再忙些,老匹夫若是不忙了,那便会经常在她眼前晃,总是找些什么来碍她的眼。 比如此刻。 唐氏名下的商铺掌柜送了大半篮子樱桃过府,勾得周哥儿欢喜得又叫又跳,迫不及待地就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唐松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只道人未齐不能动。 便是一向沉稳如同小大人般的贺绍廷,望着那红艳艳的、晶莹的小果子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只还是假装不在意地移开视线。 唐松年挑了一些吩咐翠纹给王氏送去,趁着小家伙们没留意,又拨出部分留给外出未归的阮氏,余下来也就那么一点,愈发引得周哥儿猛咽口水。 许筠瑶本是不甚在意的,毕竟她曾贵为淑妃,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太小经不起引诱,竟然完全不顾她的意志而强行分泌了大量的口水。 最后,她干脆也放弃挣扎了,如同周哥儿那般不停地吞咽口水,向唐松年充分展现了心中的渴望。 唐松年笑眯眯地将视线一一从跟前的三个小家伙身上扫过,而后慢条斯理地道:「我各问你们几个问题,回答正确了奖一颗,回答错误了看着我吃一颗。」 许筠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这老匹夫的脸皮怎会如此厚,竟是要跟小孩子争吃!无耻,太无耻了! 周哥儿‘啊’了一声,苦哈哈地皱着一张小脸,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好、好吧!」 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不可以问太难哦!」 唐松年没理会他,又望向正假装欣赏风景的贺绍廷:「廷哥儿呢?」 贺绍廷还想保持一贯的冷静,可眼神却也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琉璃碟子上那红艳艳的果子上,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朝唐松年点了点头。 「宝丫呢?」唐松年笑望向女儿。 许筠瑶瞪他,用力瞪他:「我……」 ‘不要’两个字还没有出口,一道哈喇子已经掉了下来,她愣住了,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不是,这不是本宫本意! 唐松年见状哈哈一笑,一边替女儿擦着口水,一边忍俊不禁地道:「看来也是同意了。」 许筠瑶又羞又恼,只是却不敢再开口,就怕一张嘴就会哈喇子掉一地。 「爹爹,爹爹快些嘛!」周哥儿跺了跺脚,眼睛亮晶晶地催促着。 贺绍廷虽然还是一脸冷静,可却不知不觉地揪紧了袖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明显也是在等待着他的问题。 第20章 唐松年清清嗓子:「好,那咱们便开始,这题先问周哥儿。玉不琢,不成器的后两句是什么?」 周哥儿眼睛一亮,响亮地回答:「人不学,不知义!」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唐松年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放进他张开的小肉手上。 周哥儿‘啊呜’一下便将它扔进了嘴里,诱人的味道充斥口腔,教他笑眯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许筠瑶却是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上一辈子,她出身寒微,又是个姑娘家,后来更是卖身为婢,自然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只是她却明白不能当睁眼瞎的道理,想方设法去认字,及至后来进了豫王府,得宠于豫王赵元佑,赵元佑亲自教她读书认字,她才渐有所成。 可尽管如此,却也不能掩盖她没有受过良好启蒙这个事实。 如今看来,老匹夫并非有意为难他们,想来不过是趁此机会考考那两个孩子的学问。 果然,她又听到老匹夫让贺绍廷背诵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贺绍廷背着手,站得笔直,认认真真地将《千字文》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出来。 唐松年频频颔首。 看来这孩子还是受到了很好的启蒙教育。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待那清脆的背诵之声结束后,他同样微微笑着将一颗果子放入贺绍廷的手中。 贺绍廷双唇抿了抿,唇边便浮起了浅浅的笑容。 他爱不释手地捧着那红艳艳的果子,而后小小地咬了一口,品尝那甜中带着微酸的诱人味道,而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干净。 许筠瑶无意识地揪了揪衣角,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唐松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爹爹和娘亲你更喜欢哪个?」 「娘!」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答错误,没有果子!」唐松年毫不客气地将一颗果子扔进嘴里。 许筠瑶:「……」 她握了握小拳头,努力按下那股想打人的冲动。 该死的老匹夫,一定是故意的! 「周哥儿的祖父是周哥儿的爹爹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是爹爹的爹爹!」周哥儿高高地举起了小手,无比响亮地回答。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 「廷哥儿的爹爹的家乡在何处?」 「广平府丹阳县!」贺绍廷不知不觉地被周哥儿的情绪所感染,眼眸晶亮,飞快给出了答案。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 「宝丫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唐松年笑眯眯地望着女儿。 许筠瑶气极,这老匹夫就是故意的! 她更加大声地回答:「娘!」 「回答错误,没有果子!」唐松年一口又吃掉一个果子。 许筠瑶险些没被他气死,眼神如利刃般「嗖嗖嗖」地直往唐松年身上射去。 可恶的老匹夫!! 问答继续,不知不觉间,唐松年手上的果子一点点地变少,而他也不动声色地将贺绍廷的身世来历家中境况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娘更喜欢周哥儿还是爹爹?」 「周哥儿!」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比心酸的答案,可相比自己,夫人确是明显更喜欢儿子。 「廷哥儿更喜欢姨母还是爹爹?」 「姨母!」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看来这孩子的爹不怎么称职啊! 「宝丫更喜欢爹爹还是娘?」 许筠瑶快要气疯了,一连数次都被问同一个问题,而且答案还都是被判定为错误,她纵是再蠢也知道老匹夫是故意耍自己,可就是不肯如他的意,硬是梗着脖子大声回答。 「娘!娘!娘!」 「回答错误,回答错误,回答错误,没有果子!」唐松年一口吃掉最后一颗果子,取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笑容慈爱,鼓励道,「宝丫还要多加学习,争取来年取得更好成绩!」 说完,起身拍拍屁股,施施然地走了,走了,走了…… 第21章 周哥儿与贺绍廷齐唰唰地望向一道题也没有回答正确的小丫头,眼神充满了同情。 好惨哦,一颗果子都没有吃到…… 许筠瑶气红了脸,眼睛里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着。 该死的老匹夫,可恶的老匹夫,杀千刀的老匹夫,无耻,太无耻了! 唐松年径往前衙而去,一边走一边让人去请马捕头,等马捕头到来后,他便吩咐道:「你安排人往临安府平侗县城东六巷子找一位贺娘子,她娘家在广平府丹阳县,夫家姓曾。这妇人乃是贺绍廷姑母,你探一探她的口风,看是否能收养贺绍廷。如无意外,她应该是贺绍廷唯一的亲人了。」 马捕头惊讶地望着他:「大人从何得知有这么一位贺娘子?」 那孩子不管旁人怎么问话都是沉默以对,孙宅那些人更不清楚他的身世来历,他们自然也无从得知。 唐松年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且安排人去吧!且先莫要将贺绍廷所经之事告诉贺娘子,只说他父母双亡唯余她一亲,若她无意,那更不必多言,直接回来便是。」 马捕头见他一脸神秘,满是无奈,唯有应下便去安排人手了。 「年纪轻轻的偏要装高深莫测老头子,怪不得被小姑娘喊老头呢!」远远的,唐松年便听到马捕头的嘀咕,脸上的笑容一僵,摸了摸鼻端。 这日是知州夫人宴请相近的几个县的县令夫人,阮氏一大早便出了门,到将近点灯时分才乘马车归来。 「周哥儿和宝丫呢?」进得屋来便见只得唐松年一人,却是不见一双儿女,她便问。 「到他们祖母处去了。」唐松年懒洋洋地翻着书卷,掀了掀眼皮子,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回答。 阮氏净过脸洗过手,接过翠纹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随口又问:「今日他们在家里可乖?」 「乖,乖极了。」唐松年回答。 仿佛许久不曾见过夫人如此盛装打扮了,较之往常的清雅素净,今日此番盛装瞧来却又是别有一番风韵。 「哪里来的樱桃?」阮氏坐在梳妆台前解下发髻上的饰物,看到一旁的圆桌上放着一小盘樱桃,有些奇怪地问。 「德叔送来的,大半篮子,娘和孩子们都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我记得你就爱吃这个。」 见他竟是还记得自己喜欢吃这个,阮氏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忽又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道:「宝丫也吃了?你不会整个的给她吃吧?她年纪还小,这般小的果子可不能……」 「放心,我一个都没给她。」唐松年用手指撩着她垂落腮边的发丝,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自从上回女儿得病之后,夫人一直心忧女儿病情,待女儿病愈后,他又忙于公事,床笫之间他已经许久不曾尽兴过了。 「宝丫竟也由得你?」阮氏没有察觉身边这人的心思已经歪到了天边去了,惊讶地问。 「由得由得,一点儿也不闹,真不愧是咱们的女儿。」唐松年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嗓音低哑。 阮氏红着脸嗔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推开他,羞涩地道:「做什么呢!让丫头们瞧见了笑话。」 唐松年微微一笑。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夫人如此羞答答的可人模样了,一颦一笑那才是教他爱不释手的人间极美景致。 生怕他一时心血来潮当真不管不顾起来,阮氏连忙转移话题:「我白日听知州夫人说,大哥的差事下来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也已经到了州衙,他将出任青州司户参军。」 唐松年把玩着她发丝的动作一顿,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果真如此?」 「应是假不了,知州夫人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若无十成把握必然不会说出来。」阮氏道。 唐松年脸色有几分凝重。 从大哥开始凑银两到今日才过去多久?纵然是吴知府收到银两后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从吏部发出任命书到河安府,最快也要两个月,何至于这时候任命书都到了州衙了? 如此唯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这封任命书根本不是从京城发出来。只是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官员敢假冒吏部官文,任命书肯定是真的。 他又想到了早前听闻的那些关于东宫太子卖官鬻爵的传言,浓眉顿时皱得更紧了。 如今看来,只怕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啊!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前朝末年官场腐败,贪污成风,各级官员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民不聊生,天下由此大乱。而这一切,归根到底在于吏治腐败。 大齐建国未及六年,太子乃国之储君,若他果真开了卖官鬻爵之恶劣先例,日后上行下效,大齐危矣! 见他神色不豫,阮氏有些担心地问:「你怎的了?脸色这般难看。」 「没什么。」唐松年笑了笑,暂且将心中忧虑抛开。 翌日唐松年下衙归来,见阮氏正逗着女儿说话,小丫头这会儿特别乖,让说什么便说什么,让喊人也乖乖地喊人,甚至连‘爹爹’也被哄着叫了两声。 若是往常,唐松年必是喜不自胜,毕竟这小丫头叫爹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晚竟是连叫两声,可真是相当不容易了。 可这会儿他的心思却被神情温柔的阮氏勾住了。 烛光下,女子笑容柔美,柳眉弯弯,一双杏眸仿佛氤氲着水汽,俏挺且小巧的鼻子,不点而红的唇瓣。此刻,女子耐心地听着女儿的童言童语,眉目带笑,气质端的是温柔可亲。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宝丫竟是有些贪睡,往常她都是要跟着周哥儿廷哥儿他们到园子里走路的。」他听到她有些担心地道。 「想来是昨日贪玩闹得太过,今日便有些泛了,没什么要紧。」唐松年不在意。 自上回病愈后,他是瞧着小丫头身子骨壮实了不少,每月为她把平安脉的大夫亦是如此说,故而他并不怎么担心。 阮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朝他柔柔一笑。 第22章 唐松年却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连呼吸突然加快了几分,似乎有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顿时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握着阮氏的手,在她的掌心处挠了挠,哑声道:「夜深了,该歇下了。」 该歇下了?阮氏狐疑,往常这个时候……只当她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时,俏脸微红,自是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许筠瑶并非真正的稚童,自然瞧得出这对夫妻间的旖旎气息,只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一刻,故而在唐松年欲唤碧纹进来将她抱下去时,二话不说便抱紧阮氏的脖子,娇滴滴地道:「不嘛不嘛,要娘,要娘。」 她抱得紧,阮氏又舍不得用力拉开她,唯有无措地望向唐松年。 唐松年清清嗓子,耐着性子哄女儿:「娘忙了一整日很累了,得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力陪宝丫玩。」 许筠瑶装作听不懂他的话,仍是紧紧抱着阮氏不肯撒手,还依恋地用软软嫩嫩的脸蛋蹭她的。 阮氏被她蹭得心都软了几分。她的小姑娘可是很少这般撒娇的。 见母女俩黏黏糊糊的那个劲儿,唐松年便知道夫人必是又将自己扔下了,有些幽怨地直瞄她。 阮氏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唐松年无奈,顺手取过置于一旁的书卷,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直到见女儿在夫人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精神顿时一震。 快了快了,小丫头终于快睡过去了。 阮氏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右手轻柔地在女儿身上哄拍着,确信小丫头睡了过去,这才将她抱到了耳房里。 房门掩上的那一瞬间,本应该睡下的许筠瑶翻了个身,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 待阮氏重又回到正屋,正将房门关好,突然身体一个凌空,吓得她险些尖叫出声,嗔怪地往抱着她的男人肩上轻捶一记:「吓死我了。」 唐松年轻笑,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帷帐轻垂,烛光跳动,很快便给这夜色增添了几分旖旎气息。 唐松年正欲一尝所愿,突然一阵尖锐的哭叫声传入,吓得毫无准备的他一个哆嗦。 「是宝丫,宝丫在哭呢!」本被他亲得浑身软绵无力,整个人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的阮氏突然回神,急道。 「有丫头们在呢!」唐松年定定神,重又吻上她,不肯轻易放弃。 「不、不行,你听,她哭得更、更厉害了,必是、必是碧纹她们哄不住。」阮氏轻喘着躲避他的亲吻,用手去推他。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有几分泄气地让了身,看着她匆匆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摊在床上长吁短叹。 妇人生了孩子就这么一点不好,夫君都要被排到孩子后头了。 待耳房那边的哭声止住,又过了片刻,他便看到阮氏回来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补偿我!」他咬着女子的唇,哼哼唧唧。 阮氏有些歉疚,柔顺地任由他动作。 唐松年重整雄风,誓要一偿尽兴之愿,一阵更尖锐响亮的哭声传来,他又是一个哆嗦。 片刻之后,他再度一个人摊在床上,望着帐顶继续长吁短叹。 又隔得一刻钟,阮氏再度带着歉疚回来了, 「娘!娘!呜哇……娘……」大哭声再度传来,这一回,他终于疲软,生无可恋地又一次摊在床上,哀怨地望着夫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你说,生这么多孩子做什么呢?尽会欺负当爹的! 次日一早,许筠瑶假装没有看到唐松年那张欲求不满的脸,无比乖巧地坐在一边,让阮氏喂自己用早膳。 唐松年幽怨地瞅了一眼那对你吃一口再喂我一口的母女,片刻之后将视线落在吃得眉开眼笑,仿佛是品尝着什么人间极品美味的女儿身上,看着那圆圆的小脸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跳了出来的一对小梨涡,既想伸手去戳一戳,又想将这梨涡的小主人拉过来揍一顿小屁股。 真是个坏丫头,有这般坑害爹爹的么!他的心中充满了怨念。 许筠瑶心中却是极度舒畅,往日嫌弃不已的米糊糊,这会儿吃起来也觉得美味至极,察觉老匹夫在望自己,还转过小脸冲他甜甜地笑,笑得唐松年心里酥酥麻麻的,对这小丫头真是又爱又恨。 倒是阮氏朝他露了个抱歉的笑容。 唐大人思前想后,只觉得这日子继续这般下去可不行,若是这小丫头每晚都闹这么几出,他的命根子早晚得废掉,到那时才是悔之晚矣! 他着人请了大夫为女儿诊脉,想看看这小丫头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否则怎的大夜里醒来几回哭喊着找娘。 结果大夫细细一把脉,便连声道恭喜,只道小姑娘身子康健,较之以往已是大有好转。毕竟作为一个经常出入县衙的大夫,他自然知道唐大人夫妇最为忧心的便是小女儿的体弱多病,如今小姑娘健健康康的,对府上来说确是一件大喜事。 唐松年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咋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那坏丫头是不是纯心和爹爹作对,只这个念头很快便打消了。 「大人,孙有才的妾室董氏前来告状。」有衙役急急进来回禀。 「她告何人?因何事而告?」他问道。 「董氏状告孙氏族人霸占孙有才财产,驱赶她们母女。如今两帮人都在外面对骂呢!」 孙氏夫妇虽然已经死了,可还是留下不少的财产,孙有才无子,唯有与董氏所出的一个女儿,孙氏族人又如何会放过这么一块大饼,必然轰然而上。 而董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方人各不相让,自然便吵起来了,吵着吵着便闹到了官府。 第23章 唐松年皱了皱眉,还是换上官服出面主持。 贺绍廷抱着阮氏给他准备的文房四宝,小脸虽然仍是一如既往地绷着,可眼里那曾经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已经消去不少。 「……诺大的财产,又没有男丁留下来,那些族人怎不眼红。要我说,东西还不如给孙氏族人占了去,也好过便宜那姓董的小娼妇!」 突然听到有妇人的说话声,他脚步一滞,又听到有人道。 「可不是,可怜田娘子辛苦大半生积攒下来的钱,若是让那对娼妇母女得了去,还不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他抱着文房四宝的手不知不觉地收紧。 「哎哎,你们说的可是城西孙宅那个争产案?大人刚宣判了。」 「快说说,快说说大人是怎么判的?」 「大人当堂斥责董氏挑拨离间夫主与主母,使家宅不宁,主母无辜受屈,以致最终造成了悲剧,把董氏杖责二十大板。又训斥孙氏族人恃强凌弱趁人之危,不念同宗欺辱孤儿寡母,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杖责五十大板,明言孙有才家产由其独女继承,待其女出嫁后,族田、祖屋再依孙氏族规归还孙氏。」 「大人英明!」 …… 那些仆妇还说了什么,贺绍廷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屋里,把当日那件短褂翻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良久,他才小小声地道:「姨母才不会生气呢!她的东西也不会留给讨厌的人。」 书房内,沈铭满怀唏嘘地道:「那田氏也算是个精明能干的奇女子了,只可惜所嫁非人,以致白白丢了性命。」 唐松年点点头:「孙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她功不可没,倒是孙有才辱没了她。」 马捕头却是心有余悸地道:「此女当真是心思深沉,竟是从孙有才纳了董氏那日起,便不动声色地将部分财产转移并折合成银票,留给孙有才几间空壳子店铺。若不是死得早,只怕日后孙有才和那董氏都得仰她鼻息过日子。」 「最可笑那董氏,只怕她死也不会想到,田氏生前竟然在官府给她入了奴籍,如今她莫说是孙家的家产,连自己的女儿都成了她的主子。」马捕头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 「所以说,孙家哪还留有什么财产,只怕过不了多久,债主便要上门了。」沈铭摇摇头。 唐松年看看天色,起身拍拍衣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有事自忙去。」 而他,要回去哄闺女了。 时候不早了?马捕头望望窗外的阳光明媚,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能得出‘时候不早了’这么一个结论。 唐松年可没空理会他,回到正屋见里面只得碧纹与女儿,挥挥手让碧纹退了出去,上前把许筠瑶抱了起来,举高至与他平视的位置,一脸认真地道:「唐筠瑶,爹爹要与你进行一次成熟的谈话。」 成熟的谈话?什么鬼东西?许筠瑶愣了一下。 唐松年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坐好,清清嗓子,又左右看看确信屋里除了他们父女再无旁人,这才小声问:「乖宝丫,想要弟弟或妹妹陪你玩么?很乖很听姐姐话的那种。」 许筠瑶心中了然,脸上却仍是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好一会才耍赖般道:「不要,要娘,要娘!」 唐松年被她噎了噎,不死心地又哄道:「宝丫晚上若是乖乖睡觉不再叫娘,明日爹爹便带你出去玩。」 许筠瑶心中一动,只还是装着不解的模样,扑闪扑闪着眼睛茫然望着他。 哎呀,这小丫头怎的这般可爱呢!唐松年爱极了女儿这副如同迷路小羊羔般的小模样,手指头痒痒,没忍住掐了一把那红扑扑软嫩嫩的小脸。 许筠瑶小嘴一扁便是一副准备哭的模样,慌得唐松年抱着她‘心肝儿肉小祖宗’地乱叫一通。 看着唐松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的模样,她有些想笑,忙忍住了,睁着濡湿的眼睛糯糯地问:「去玩?」 「对对对,明日爹爹便带宝丫出去玩,给宝丫买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 许筠瑶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抓着他的袖口,手指指着门口位置直唤:「去,去。」 「宝丫是想现在便去么?」唐松年试探着问。 「去,去玩,去玩……」 唐松年想了想,左右这会儿他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先把小丫头哄好了,到了夜里他才能一展雄风。 想到这儿,他干脆地道:「好!去便去!」 顿了顿又有些紧张地问:「那宝丫晚上乖乖睡觉不再叫娘了么?」 许筠瑶冲他扬了个甜甜的笑容。 就算老匹夫不来哄,她也是打算放过他的,毕竟若是每晚这般哭叫上几回,她的嗓子也会受不了。而且这副小身子也是需要多休息经不起累。 唐松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重重地在女儿脸蛋上亲了一口:「真是爹爹的乖女儿!」 许筠瑶的脸色当即便变了,立即仰起小脑袋叫得撕心裂肺:「娘,娘,娘……」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阮氏听到女儿的叫声,急急进来问。 「没什么,我要带宝丫出去走走,晚膳前便回。」唐松年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又见夫人进来问,有几分心虚地回答。 阮氏松了口气,也没有再多问。 父女二人「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唐松年换上常服,也不让人备马备轿,就这般抱着小丫头出了门。 第24章 对他的守信,许筠瑶表示还是相当满意的。 大齐立国至今,安平县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百姓已经基本上可以保证每日温饱,街上人来人行的百姓脸上也有了对生活的盼头。 对百姓而言,上头坐的是哪家皇帝他们不管,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就是好皇帝。 唐松年望望脸上难掩兴奋的女儿,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仿佛看什么都新奇。 「要,要,我要!」许筠瑶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中年汉子,叫道。 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突然就忆起上辈子偶尔吃到的一根糖葫芦,尽管已经是很久远之事了,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依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中。 不过,或许她想念的并非是糖葫芦的味道,而是给她糖葫芦的那个人。 唐松年脸上的笑意凝滞须臾,随即颠了颠怀里的小姑娘,笑着道:「好咧,给我家三姑娘买糖葫芦去!」 许筠瑶抿了抿嘴,一边手搭在他的脖颈处,另一边手则是伸出去欲接过中年汉子递过来的糖葫芦。 不曾想却被唐松年截了胡。 她瞪大眼睛盯着唐松年,却见唐松年笑呵呵地捏着小棍子将糖葫芦送到她跟前:「宝丫一颗,爹爹一颗。」 许筠瑶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不过也清楚自己这具小身体怕是吃不完一整根,故而也没有说什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那糖衣。 甜滋滋的,似乎是记忆中的味道,又似乎不是那个味道。 她又舔了几口,‘啊呜’一声想要咬下那颗山楂,却是咬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唐松年一口叼走了她方才舔过的那颗山楂。 许筠瑶:「……」 唐松年笑眯眯地回望着她。 许筠瑶皱了皱小鼻子,眼不见为净地又舔了舔下一颗的糖衣,待她舔得几口,唐松年又一口把它给咬掉了。 她控诉般瞪他,唐松年只当没看到,趁她没留意,‘啊呜啊呜’几下,将余下的几颗山楂悉数咬了去。 咝,好酸好酸!酸溜溜的滋味充斥口腔,他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揉着腮帮子,勉强把果肉给吞了下去。 许筠瑶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咯咯直笑。 该!叫你抢本宫的东西吃! 唐松年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又好笑又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坏蛋,就爱看爹爹笑话!」 许筠瑶愈发笑得开心了。 上辈子每回看到老匹夫倒霉时,她都能多吃半碗饭。 父女二人难得和乐地在街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有卖艺的,还钻进人群跟着大伙儿一起喝彩;看见街边有捏糖人的老汉,不等小丫头出声,唐松年便抱着她过去,让老汉照着小丫头的模样捏一个。 「不要,要爹爹,要爹爹!」哪知道小丫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大笑:「好,捏一个爹爹。」 哎呀,小丫头终于主动说要爹爹了! 他就说嘛,他的小闺女最喜欢的就是爹爹,虽然小丫头的性子有点儿别扭,不过那份喜欢亲近爹爹的心思他明白就好。 许筠瑶眼巴巴地看着那老汉捏了片刻,不经意间,视线却被离唐松年身后不远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待她细一看清对方的容貌,眼睛顿时一亮,又惊又喜。 芳宜姑姑!是她,是年轻时的芳宜姑姑! 可是下一刻,她便看到那女子抬头朝她回望过来,那双单凤眼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毒。 她僵住了。 她很想告诉自己,对方那怨毒的眼神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老匹夫唐松年,可对方那视线直直地望入她的眼中,四目交接间,她甚至感受到那双阴狠的眼眸中饱含着的杀意。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她不过是一个未满两岁的稚龄孩童,能与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会招来如此怨毒的视线! 更让她震惊的是,紧接着,她又看到一名个子稍矮的女子行至那芳宜旁边,态度恭敬地对她说了什么话,那女子转过脸时,她呼吸一窒。 图衣,是她!她们竟是这般早便认识的么?而且瞧着似乎是主仆关系?她视如母亲般敬重的芳宜姑姑,和那个处处针对她们的图衣…… 可是,明明上辈子这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一早便相识的可能,而如今瞧着明显处于‘仆’地位的图衣,在上辈子可是用尽了一切恶毒的手段来对侍她与芳宜姑姑。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只看到那芳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带着图衣离开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根深蒂固的认知出了差错。只是,她愈是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整个人便愈发的冷静。 不管这两人是何关系,曾经的种种是真是假,终有一日她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厢捏糖人的老汉已经将‘唐大人’捏好了,唐松年痛快地付了款,把捏得惟妙惟肖的糖人递给女儿,笑着道:「宝丫看,这是你要的‘爹爹’。」 话音刚落,他便见怀中的女儿‘啊呜’一口,就将‘爹爹’的脑袋给咬了去。 他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看着那个没了脑袋的‘唐大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25章 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儿冷是怎么回事? 因答应了阮氏晚膳前必会赶回去,故而唐松年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只抱着许筠瑶在街上转了不到一个时辰,再给她买了好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便打道回府了。 当晚,唐松年亲吻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看着气息紊乱,媚眼如丝的女子,听着那勾魂摄魄的娇吟,心中激荡,正准备一举侵占独属于他的领地。 他忽又想起了什么,忙竖起耳朵细细一听,察觉并无异样,这才小心翼翼、试探般往玉门一点点探进去,探一点便停一停,竖起耳朵细细听,如此几回,被他弄得浑身软绵无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阮氏也察觉有点儿不对劲了。 「你在做什么?」阮氏睁开氤氲着水雾的双眸,气息不稳地问。 方才动作急促凶狠得像是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这会儿倒是变得磨磨蹭蹭了。 「我在听女儿的动静,看她还会不会再醒来哭叫娘。」唐松年在她唇边亲了亲,倒也没有瞒她。 阮氏哑然失笑:「那现在呢?可有听到什么了?」 唐松年轻笑,脸上难掩得意:「很好,咱们的小丫头是个言出必行的!」 笑声中,他终于放心地长驱直入,一举冲破城门。 终于成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动作却愈发凶狠,直把阮氏折腾得娇声软语哀求不已。 此时的许筠瑶则躺在小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却没有心思理会正房的那对夫妇,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辈子的种种。 那一年她十岁,还是刺史府上一名粗使小丫头,那日她狠狠地算计了一再欺负她的二等丫头,教她彻底失宠于府上的大公子。 看着对方被赶出了上房,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一口气冲到了西角门外,坐在门槛上捂脸无声地笑了。而她第一次见到芳宜便是在那个时候,至今她还记得对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小丫头,你的手臂怎的流血了?」 那个人不顾她的防备,含笑递给她一瓶药,待她笨手笨脚地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手,末了还变戏法似的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在她的怔忪中静静地离开。 那是她上辈子头一回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再接着便是她十三岁进了东宫,当时的太子还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赵元德,而在进东宫之前,她已经辗转于不下三个官员府邸为婢,在后宅的争斗中无往不利,自问心计手段并不差。 可进了东宫才知道,以往那些小争斗真的不值一提,在那里,稍不注意便会连性命都不保。 而也是在东宫,她才知道那个给自己糖葫芦的人竟然便是东宫的教习姑姑芳宜。 芳宜也是在东宫头一个主动向她伸出援手之人,她记得有好几回,若不是芳宜出手相助,只怕她就会死在图衣的算计之下。 慢慢地,她便与芳宜走得近了,在东宫的那两年,芳宜也是她最信任最敬重之人。 那个女子以最大的温和待她,也教会了她很多,包括对男人用的心计。就在她打算将这些悉数用到太子身上,为自己谋取一个未来时,太子便被废了。 而同样也是在那一日,宫中侍卫前来抓人时,素来与她们不和的图衣突然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刺向她,她那时身边尽是人,根本来不及避开,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入她心口,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芳宜用力推开她,以身为她挡去那致命的一刀。 芳宜死了,为了救她而死了,鲜血染红了她的手,也刺痛了她的心。 再后来,她渐渐得宠于新太子,亦即曾经的豫王赵元佑,只是当她想方设法寻找图衣,好为芳宜报仇时,图衣却已经病死了。 不能手刃仇人,这也是上辈子的许淑妃最为懊恼的一件事。 可是如今,想到白日所见的一幕,她怀疑了。 那个会对陌生孩子充满善意的芳宜,与今日用恶毒的眼神盯着稚童的那人,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翌日,许筠瑶看着老匹夫神清气爽的模样,便知道包子夫人昨夜必是没少被折腾,今早会晚起着实是意料当中。 唐松年心情极度愉悦,脸上都是带着餍足的笑容,在儿子淘气地把粥撞倒在他身上时也不恼,慈爱地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又见女儿眨巴着乌漆漆的眼眸望着自己,捏了小丫头的脸蛋一把,这才施施然地进去更衣了。 许筠瑶想拍开他的手却是没有拍中,气结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 动手动脚的老匹夫真是忒、忒、忒讨厌了! 「你大哥授了青州司户参军,下个月初便赴任,这是件大喜事,咱们也得回老宅庆贺一番才是。」听到王氏的安排,唐松年并不意外。 「娘说的极是,待我安排一下,稍后便启程。」 王氏点点头,张张嘴欲再说些什么,可想到不久前母子二人因为唐柏年曾闹过的不愉快,那些话又一下子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反正她还有点儿积蓄,便拿出来给长子,也好让他赴任后方便四处打点打点。 意外发现自己最敬重之人待自己或许并不简单,纵然一再告诉自己,将来她一定会将一切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许筠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沉重。 她迈着一双小短腿走了一会儿路,忽地见贺绍廷朝这边走来,眼睛一亮,立即朝他张开短臂:「抱抱。」 不论上辈子的认知有什么差错,她都可以肯定月光少年将军一直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故而,此刻她迫切需要月光少年的安慰。 贺绍廷虽然没有再像以往那般吓得连退几步,但也没有如她所愿地上前将她抱起,只是原地站着,皱着小眉头颇为苦恼地望着她。 这丫头蔫坏,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见他不过来,许筠瑶干脆一屁股地坐在地上,双手还是保持着朝他张开的姿势。 「你、你快起来,地上凉。」贺绍廷结结巴巴地道。 第26章 「亲亲她就起来啦!」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过来的周哥儿见妹妹这般模样,随口道。 他想要娘亲亲的时候就会这样的。 贺绍廷迟疑须臾,到底怕她坐在地上久了受凉,终是上前去,将耍赖的小丫头抱了起来,而后在那肉嘟嘟白嫩嫩的脸蛋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被抱入孩子单薄的怀抱时,许筠瑶心中美极了,可下一刻,脸蛋突然贴上温热的触感,待醒悟那是什么时,她腾的一下便红了脸,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 他他他他亲、亲本宫了!! 见一向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突然变得傻乎乎的,本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贺绍廷唇边也不知不觉地漾了丝笑意。 他将小丫头放在地上,扶着她那圆滚滚的小身子,叮嘱道:「站稳了。」 许筠瑶整个人还是晕陶陶的。 啊?站稳?本宫腿软,本宫站不稳了。 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月光少年居然亲她了!许筠瑶觉得简直跟做梦一样。 那可是十八岁封大将军,二十岁以军功封侯,卒于二十二岁却让太宗皇帝不顾病体,亲手为他撰写祭文的贺大将军、忠勇侯贺绍廷啊! 他死去的时候,她虽然已经不再是侍候人的奴婢,可也不过新太子宫中一名小小的侍妾,连祭奠他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追忆那个月光般的少年曾对她的救命之恩。 见小丫头双腿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一松手小身子就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贺绍廷无奈,只得将她重又抱了起来。 许筠瑶机不可失地搂紧他的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明亮得惊人,小脸红扑扑的,腮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虽然他这会儿还不是将来的贺大将军,不过她现在也不是日后的淑妃娘娘啊!不对,这辈子她可不会局限于当一个小小的淑妃,她要当皇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她的眼中一片坚决。 等她当了皇后,一定会将最美的赞誉加诸于他的身上,把他的功绩详尽地记在史册上,让世世代代的后人都铭记他对朝廷、对百姓的功劳! 贺绍廷身体却有点儿僵硬。 从他有记忆起,便一直是被欺负的一个,欺负他的人,有比他大的孩子,也有与他同龄的孩子,但同样有比他小的孩子。 比如孙姨父与那位董夫人的女儿。 比他大的、同龄的欺负他时,他可以反抗可以还击,可被比他小的欺负时,他却不能反抗,因为只要他一反抗,就会受到大人们的责打。 久而久之,他便明白,越是小的孩子,便越是可怕,尤其是富贵人家家里的小孩子,更是比喝醉酒后的爹爹还要可怕。 如今他抱着的这个小丫头,出身富贵,长得又好看,还很受她的爹娘疼爱,心眼儿还多,蔫坏蔫坏的,更是他应该退避三舍的人物。 不过这会儿他却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蔫坏的丫头放开。 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小姑娘原来是这样的么?他有些迷糊。 许筠瑶在他怀里蹭啊蹭的,心里美滋滋。抱着她的这副小身板虽然还很瘦弱,不过不要紧,总有一日他会成长起来的。 「周哥儿,宝丫……」远处忽地传来阮氏的叫声,周哥儿一溜烟地寻声而去,「娘……」 阮氏捏捏抱着她撒娇地蹭的儿子的脸蛋,柔声问:「妹妹呢?」 「妹妹不听话,坐地上要亲亲才肯起来,没有周哥儿乖呢!」周哥儿眼珠子一转,脆声回答。 正被贺绍廷牵着走过来的淑妃娘娘足下一滑,险些没摔个狗啃屎:「……」 本宫什么时候要亲亲了?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唐淮周你这厮想在娘亲跟前装乖巧也不必诋毁本宫,拿本宫来衬托自己啊! 她怒视涎着笑脸讨好地将肉脸蛋往阮氏掌心直蹭的周哥儿,好想挠花那张可恶的笑脸! 阮氏身后的翠纹见状‘噗嗤’一笑:「姑娘这是恼了呢,娘亲只抱哥哥不抱她。」 「我瞧分明是醋了。」一旁的碧纹也忍不住笑。 许筠瑶气结,尖着小奶声反驳:「没有,没有,没有!」 「是是是,宝丫没有,是她们冤枉了宝丫。」阮氏忍俊不禁,半蹲下身子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好脾气地道。 许筠瑶不知为何却更恼了,干脆一转身,抱着身旁小少年的腰,把脸蛋埋在对方的怀中。 老匹夫娶的蠢妇人,调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个也是蠢的! 阮氏是来带一双儿女跟唐松年回老宅的,唐柏年的任命书已经下来了,不管过程如何,身为唐家人,于情于理他们也要回去恭贺一番。 毕竟这也是唐府的一件大喜事。 许筠瑶依依不舍地离开月光小少年的怀抱,被阮氏抱回屋里重新换上干净的衣裳,一家四口连同碧纹一起坐上了回唐府老宅的马车。 唐府老宅离县衙并不算太远,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许筠瑶被碧纹抱着跟在唐松年与王氏身后,阮氏牵着周哥儿,偶尔还侧过头逗女儿说几句话。 唐柏年得官,自是恨不得弄得人尽皆知,故而今日大摆宴席,相熟的不怎么相熟的都请了来。 「恭喜唐兄,贺喜唐兄,祝愿唐兄大展宏图,只日后还望唐兄多多提携。」 第27章 「唐兄乃是有大才之人,如今正应了那句‘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真是可喜可贺啊!」 …… 看着被围在当中,红光满面的唐柏年,唐松年暗暗摇头。 唐柏年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冷笑道:「三弟这是什么表情?为兄得了官,难道你不高兴?」 「大哥言重了,大哥若有好前程,做弟弟的自然会替你高兴。」 唐柏年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弟放心,将来你若是丢了乌纱帽,当哥哥的总不至于袖手旁观,总会给你一个栖身之地才是。」 「唐兄高义,高义啊!」 「可不是,真真是难得。」 …… 围观的众人自又是好一阵夸赞。 唐松年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那便多谢大哥了。」 远远避在一旁的唐樟年自然也看到这一幕,暗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大哥怎交了这么一大帮尽会拍马溜须之徒,一个个瞧着便不是什么值得相交之人。 内堂里的李氏自然亦是红光满面,看到阮氏时眉梢轻扬,得意之色显而易见。 林氏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靠着花钱才买来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小官,瞧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了状元夫人呢! 不过这些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 唐府小一辈里头,许筠瑶年纪最小,这会儿被难得有友爱心的周哥儿牵着走在唐府的园子里。 「三妹妹!」勉哥儿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把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跳。 是那个奇葩小子啊! 勉哥儿可不管那般多,从怀里掏啊掏,竟然掏出一盒口脂出来,如获至宝地递到她的跟前,小手打开盒子,肉肉的手指蘸取那鲜艳的红色,诱惑般道:「三妹妹,你瞧好看么?抹上之后更好看哦!」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蘸了口脂的手指便要往她唇上抹去。 许筠瑶:「……」 二房那位妇人到底是怎样养出这么一个奇葩小子的! 她‘啪’的一挥手,便将勉哥儿那不怀好意的手给拍开了,还自以为凶狠地瞪他:「打你!」 「勉哥儿是个尿床鬼,勉哥儿是个尿床鬼!」突然,有孩子拍着手又叫又跳地从另一旁钻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几道属于孩童的声音。 许筠瑶望过去,只认得当中最小的一个是上回抢她长命锁不成的勇哥儿,另外两个男孩子,一个瞧着与贺绍廷差不多大,一个却是稍大一些,她稍一思忖,便知道这两位只怕是大房李氏的两个儿子,七岁的唐淮兴和六岁的唐淮耀。 勉哥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吭吭哧哧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耀哥儿却上前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口脂,咿咿呀呀的一阵怪叫:「哎呀呀,勉哥儿不但尿床,还爱学姑娘家抹口脂呢!」 「我、我没有,我没有!」 周哥儿望望那两位堂兄,见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一群陌生的孩子过来,学着他们取笑勉哥儿,有些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上前去一手拉着勉哥儿,一手拉着妹妹:「咱们走吧!」 「不许走不许走。」熊孩子们的叫声一阵又一阵,许筠瑶听得直皱眉。 相比大房那对兄弟,二房这位奇葩小子倒是更容易接受些了。 兴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拉着耀哥儿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兄弟俩不怀好意地望望前方的周哥儿三人,而后快速地走进一旁的竹林中。 「不理他们,他们都是坏人。」周哥儿一边走,一边小大人似的安慰红了眼眶的勉哥儿。 「哈哈!」许筠瑶只觉得眼前突然有长长的软物袭来,随即脖子一凉,低头一看,竟然见一条死蛇搭在了脖子上。 身边的勉哥儿直接哭了出来,而兴哥儿则是手拿着小棍子冲他们哈哈大笑,围在他身边的那群孩子也又笑又跳的,看着乐呵极了。 许筠瑶勃然大怒,一下子拂开周哥儿抓着她的手,抓着蛇尾巴毫不迟疑地用力朝着兴哥儿兄弟抽过去。 离她相对较近的耀哥儿只觉得手臂上一疼,冰冷又滑溜溜的触感更是让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遭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叫,哭爹喊娘地四处逃窜。 许筠瑶恼极了这帮熊孩子,将那条死蛇甩得啪啪作响,见一个抽一个。她虽然力气小,可手中‘武器’却足够吓人,被她抽中的孩子直接惨叫一声,有好几个的裤子都湿了,一阵尿骚味飘出。 「救命啊!娘,爹!」 这边的骚动终于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阮氏担心儿女,急急与李氏林氏赶过来,只看到女儿手上抓着一条‘绳子’,正追着大房的兴哥儿要打。 「蛇,她手上的是蛇,是蛇!!」有眼尖的妇人看清楚许筠瑶手上的‘绳子’,声音都变了。 许筠瑶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罪魁祸首兴哥儿,故而将那条死蛇舞得虎虎生风,蛇身砸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第28章 「啪!」的一声,她用力朝着兴哥儿抽去,却还是没能抽中,死蛇砸在地上,竟是飞起了皮肉渣子。 率先赶来救儿子的李氏只觉得脸上一凉,手一抹,细一看,眼一翻,‘咚’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夫人!」她身后的侍女尖叫,争先恐后地上前欲扶。 阮氏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的宝贝娇娇女儿居然拿着蛇打人,还有比这更吓人,更让人疯狂的么! 而林氏也不比她们好多少,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勉哥儿拍着手又叫又跳地给许筠瑶呐喊助威,差点也想晕过去了。 「勉哥儿,你给我过来!!」她扯开嗓子尖叫。 「三妹妹好样的,三妹妹好样的,打他,快打他!!」勉哥儿可不理会她,兴奋地挥着小拳头,屁颠颠地追上去,不时为‘好样的’三妹妹助威。 许筠瑶虽然有‘武器’在手,可她人小手短腿短,如何追得上七岁的兴哥儿,眼睁睁看着与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心中更是恼怒。 周哥儿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从一旁的小道钻了进去。 许筠瑶又是一‘鞭子’抽了个空,气狠地更用力甩了一记,远远地似乎听到阮氏已经有几分破嗓的叫声,她的动作微顿,可还是不管不顾地挥着死蛇朝远处的兴哥儿追过去。 本宫今日不教训你小子一顿,本宫的名字便倒过来写!她发了狠。 「宝丫回来,宝丫回来!!」阮氏真的要疯了,快步朝着女儿追过去,追得几步却看到地上那一道道夹杂着蛇皮肉的血痕,脸色一白,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碧纹等侍女倒是硬着头皮追过去,眼看着离那挥着‘蛇鞭’的小身影越来越近,林氏身边的一名侍女双手已经快要抱住那小丫头了,恰好许筠瑶正将又一次打了个空的‘蛇鞭’抽回来,恐怖的蛇头阴冷地从那侍女脸侧掠过,吓得她甚至来不及尖叫出声,整个人‘咚’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碧纹等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却再没人敢轻易接近那个小身影了。 许筠瑶憋着一口气死命地追,可还是只能看着兴哥儿离自己越来越远,气得她双眉倒竖,愈发将手中‘蛇鞭’抽得啪啪作响,飞溅的夹着血丝的蛇皮肉吓得众人愈发避之不及。 兴哥儿发了疯般拔腿就跑,跑着跑着身后蛇鞭落地的响声越来越远,他抽空回头一看,见离那恐怖的小堂妹越来越远,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过身去冲着许筠瑶扮鬼脸扭屁股:「来啊来啊,来追我啊追我啊!死丫头来啊来啊!」 突然,一个小身影从他一旁冲了出来,动作飞快地朝他扑过去,他只觉得左腿一紧,已是被人死死地抱住了。 他低头一看,认出是小堂弟周哥儿,随即,他便听到对方大声叫道:「妹妹快来,妹妹快来!!」 他险些没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见那可怕的小丫头已经朝自己冲了过来,一边用力想去扯开死抱着自己腿的周哥儿,一边哆着嗓子叫:「你放开我,放开我!!」 许筠瑶本来已经有几分泄气的了,可事情突然有了变故,周哥儿竟然从旁冲出,死死地抱着跑得溜快的兴哥儿一边腿,硬着把兴哥儿给拖住了。 小唐大人好样的!本宫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的眸光大盛,兴奋地挥舞着手中‘蛇鞭’,加快脚步冲过去。 「啊啊啊,快放开快放开,她要来了要来了!!娘呀哎!我不敢了不敢了,快放开!!」眼看着危险越来越近,可自己却偏偏动弹不得,兴哥儿要疯了,死命要甩开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的周哥儿。 周哥儿一声不吭,只死死地抱着他的腿。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不敢了不敢了……」兴哥儿的惨叫声越来越响亮,阮氏等人有心上前救,可只要离许筠瑶稍微近一点,无一不被那带着血丝的蛇皮肉溅一脸,不是被恶心死就是被吓死。 阮氏素来端庄温柔的形象已经没了,疯了一般扯着头发,尖着嗓子叫:「唐筠瑶,你给我住手,给我住手!」 许筠瑶只当没听到,狠狠往又叫又跳的兴哥儿抽去,只听「啪」的一声…… 兴哥儿手臂一痛,下意识地望过去,正正与那死蛇头对了个正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半空炸响,惊走树丫上的鸟儿扑喇喇展翅飞逃。 看着活活被吓晕过去的兴哥儿,许筠瑶冷哼一声,终于将那条已经被甩得血肉模糊的死蛇扔掉,再拍了拍小手,拉了拉有些乱的衣裳。 这世间上没有人欺负了本宫却不付出代价的! 「三妹妹好样的,三妹妹好嗯嗯嗯……」勉哥儿拍着手叫,叫着叫着被他娘亲用力捂住了嘴,死命把他给抱走了。 立即又有各家妇人上前把自己的孩子抱走。 「你给我用力洗,对,用力!把香胰子打上,快点!!」 三房的院子里,阮氏整个人还是处于快疯掉的边缘,尖叫着勒令女儿洗手洗脸。 许筠瑶蹲在木盆子前,噘着嘴乖乖打上香胰子,用力搓洗着小手。 可阮氏还是不满意:「用力些,你给我用力些!把那股味道给我洗得干干净净!」 「没啦!」许筠瑶举着已经洗得快要皱皮的小手给她看。 「不,还有,再给我洗一遍!」 许筠瑶无奈,但也不敢惹她,乖乖地又把双手浸入木盆里。 「还要打香胰子!」阮氏又加了一句。 「好……」许筠瑶只想叹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 「夫人,水都准备好了。」碧纹快步进来禀道。 阮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命令女儿:「你给我进来!」 「好——」许筠瑶要多乖巧就有乖巧,垂着湿漉漉的双手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净室。 第29章 「给我张手!」阮氏又命令。 许筠瑶乖乖地张手,看着她一脸嫌弃地绕着兰花指替她解开身上的小衣裳,然后把那套她头一回穿的衣裳远远地扔出一边,这才一把将她抱起塞进装满了水的澡盆子里。 ‘哗啦啦’的水声响着,一勺子温水从她的头顶流下来,阮氏用力洗着女儿的头发,口中不停地道:「脏死了脏死了……」 一会儿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许筠瑶一声不吭,无比乖巧地任由那妇人替自己沐浴。 屋外,碧纹直接将许筠瑶换下来的那套小衣裳扔进了火盆子里。 隔得小半个时辰之后,她听到净室内传出姑娘娇滴滴软糯糯的叫疼声:「疼疼疼……」 「不用力怎能洗得干净!」接着便是自家夫人的回答。 「破皮啦!」 「破了才好,能把这层皮洗掉了才更好!」素来温柔的夫人,这会儿的声音听来却有点儿冷酷。 她不知怎的有点儿想笑,已经可以想像在疯狂边缘的夫人可着劲搓洗小丫头的画面。 偏小丫头犯了错心正虚,委委屈屈的也不敢哭闹,只能娇娇地叫疼,企图唤来温柔娘亲的回归。 阮氏无比冷酷地搓洗着女儿的小身子,恨不得把她一层皮都搓下来,香胰子打了一遍又一遍,又前前后后换了三回水,看着洗得浑身红通通的女儿,这才勉强觉得可以了。 片刻之后,她望着已经换上干净衣裳的女儿,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很好,终于又是那个白嫩嫩香喷喷干干净净可人疼的小姑娘了! 把女儿洗干净后,她立即又转了出去,把被罚站在屋檐下的周哥儿叫了进来,拎着他进了净室,半晌,许筠瑶便听到从净室里传出周哥儿的嗷嗷叫。 她托着腮帮子,听着里面女子的训斥声和孩子的叫屈声,小嘴抿了抿。 这妇人胆子真小,死蛇有什么好怕的?上辈子就算是活生生的毒蛇,她也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做掉它呢! 相比这些毒物,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 前厅的唐松年端过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四周已经空出一片地,今日前来的宾客多是冲着与吴知府关系亲近的唐柏年而来,而在唐柏年有意无意的宣扬下,众人皆知唐府的三老爷得罪了吴知府。 虽然不至于对他落井下石,但对他都是能避则避,免得惹祸上身。 唐松年也不在意,一个人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忽见墨砚在门口处冲他打眼色,他遂放下酒杯走了出去:「何事?」 墨砚便将兴哥儿兄弟俩拿死蛇吓唬周哥儿兄妹与勉哥儿不成,反被许筠瑶挥着‘蛇鞭’抽了一顿之事一五一十向他道来,末了还道:「如今大夫人正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誓要夫人给她一个交待呢!」 唐松年冷笑:「给她一个交待?身为兄长带头欺负弟弟妹妹,我还想问问她如何教出这样的逆子呢!」 墨砚深以为然。 大房那对小兄弟也好意思,带着外人来欺负自家弟妹不成,如今反被欺负了回去,还有脸哭呢! 真真是丢尽了唐家人的脸! 唐松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夫人那个软性子,纵是占理也不会与人争辩,这会儿闹上门的又是长嫂,只怕更加不会说什么,只会是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 想到这,他决定去看看,免得夫人明明占理却还是吃亏。 却说阮氏把一双儿女全都给洗刷得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而她自己也细细地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至于换下来的那些衣裳,全都吩咐碧纹拿去烧掉! 到了这会儿,她才觉得那股快要疯掉的感觉总算是消去了。 她瞪了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正想要语重心长地教导几句,忽听院里传来一阵喧哗声。细一听,最为尖锐的那把声音像是大嫂李氏的。 「阮茹你出来,你出来!兴哥儿耀哥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母子三人偿命!」 阮氏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那对小兄弟有个什么不妥当? 「大嫂,出什么事了?兴哥儿耀哥儿怎的了?」她急急地迎了出去。 「呸,你还有脸问?!兴哥儿和耀哥儿魂都快丢了,在屋里哭闹不止,谁也不让靠近,只大喊大叫着屋里有蛇屋里有蛇。」说到一双儿子的惨状,李氏更是恨极,冲上前来抓着阮氏就要打。 「都怪你们,你们这些扫把星,一回来就没有好事!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碧纹等侍女见状忙上前来又劝又拉,而阮氏也不敢还手,只能边躲避着边道:「大嫂有话好好说,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重要,还是赶紧再请大夫瞧瞧,我那里还有一支上好的人参,呆会儿便让丫头回去取来,也让两个孩子补一补。」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你那人参能换回我两个孩子么!扫把星,生的那小贱丫头也是个祸害,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李氏又哭又骂。 正拉着周哥儿走到门口处的许筠瑶听到这话,眼神顿时变得异常冰冷。而周哥儿见娘亲被人欺负,立即如同一头小老虎般冲过去,狠狠地往李氏小腿处踢去,怒道:「不许欺负我娘!!」 李氏一个不察被他踢了个正着,疼得‘哎呦’一声,更是大怒,一巴掌便要朝周哥儿打过去:「小畜生,你娘不教你便让我来教!!」 眼看着就要打中周哥儿的脸,突然从旁伸出来的一只白净的手,牢牢地把她的手腕抓住,随即,她便听到阮氏冰冷的声音:「你骂谁是祸害,骂谁是小畜生?」 「放手!骂的就是你们,你们一家子都没安好心,都……」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李氏捂着半边脸,不敢相信地望向寒着一张俏脸的阮氏:「你敢打我?!」 第30章 「打的就是你!你身为长辈却对稚龄晚辈口出恶言,行事猖狂不辩是非,不顾颜面不念骨肉之情强闯弟妇院落,我不打你还打谁?!」阮氏柳眉倒竖,平日那总是溢满温柔的眼眸里尽是冷意。 正欲跨过门槛出去的许筠瑶又缩回了脚,颇为意外地望着她。 包子夫人竟然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 「你、你你,好啊!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果真是如此,平日里装着一副温柔善良好说话的模样,不曾想也是个……」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么!」王氏急急忙忙地赶来,一来便瞧见两个儿媳剑拔驽张的模样,顿时便愈发急了。 紧跟在她身后过来的钱氏自然没有错过李氏脸上的掌印,顿时便叫开了:「哎哟,她竟然敢打你?!呸,黑心肝的小娼妇,真以为自己便能一手遮天了?上粱不正下粱歪,怪道那小赔钱货敢打兄长呢,原来都是从当娘的那学来的!呸,真当我们陈家没人,能让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东西爬到头上作威作福……」 见帮手过来,李氏愈发捂着脸,尽是一副吃了亏受了欺负的模样哭倒在钱氏怀里。 周哥儿抱着娘亲的腿,伸出一边脚用力踩着李氏长长的影子。 踩你这个坏人! 「舅母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阮氏冷笑道,「上粱不正下粱歪,兴哥儿耀哥儿兄弟俩小小年纪便会用蛇来吓唬人,却是不知又是学的哪一条粱?!」 「今日里里外外都有人瞧着呢!敦是敦非自有公论,大嫂若是觉得我家还未满两岁的小丫头欺负了你的两个儿子,大可嚷去、闹去!总归这会儿前厅里还有许多大哥请来的官宦、富贵人家,他们见多识广,明察秋毫,必是能还大嫂一个公道!」 许筠瑶更为诧异。 包子夫人可以啊,居然还学会了威胁。 今日这事便是闹破天去,谁也不能说她一个不满两岁的小丫头做错了,最多只能感叹她小小年纪胆子却不小,倒是大房那两个半大小子,怕是要捞到不少埋怨。 毕竟,今日被吓着的那些孩子,多数是宾客们家里的孩子,人虽然是她打的,可要追究,也只会追究到兴哥儿头上。 因为她可是一个不满两岁的受害者呢! 李氏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她话中所指,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见钱氏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连忙扯扯她的袖口,示意她不可再多言。 钱氏见不得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用力甩开她的手,冲着王氏道:「难不成我们柏年的两个儿子,还比不上你们三房的一个小丫头?这会儿因为那死丫头,兴哥儿耀哥儿兄弟俩遭了那般大的罪,你们便不闻不问?」 「那舅母想要怎么做?不如便依拙荆方才所言,请前厅里诸位贵客为兴哥儿兄弟俩作主,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夫妇绝无二话,该补偿的补偿,该惩罚的惩罚,该处置的处置,舅母意下如何?」唐松年缓步而入,脸上带着笑容,却是笑不及眼底,慢条斯理地道。 李氏张张嘴欲说话,却被急急赶来的唐柏年喝住了:「好了,丢人丢到三弟院里了,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回去?!慈母多败儿,那两个逆子如此不像话,也是你这个当母亲的没用!」 见大外甥到了,钱氏自然也闭嘴不言,又听唐柏年冲着唐松年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孩子们不懂事,咱们做大人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懂。不过一件小事,何必要嚷得人尽皆知,还要把今日的贵客拖进来呢!」 唐松年含笑点头:「大哥所言甚是,我都听大哥的。」 唐柏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阴沉着脸带着李氏走了。 钱氏觉得没意思,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 方才还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的阮氏,一看到夫君出现,理智立即回笼。不,理智立即飞走了,忧心仲仲地道:「我方才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哎呀,都怪我,大好的日子偏要与人争执,这会儿都把大嫂她们给气走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不但没有给我惹麻烦,反而还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唐松年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阮氏这才松了口气。 本想责怪儿媳妇言辞太过于锋利的王氏听儿子这般说,一下子便将那些责怪的话给咽了下去,唯有低叹一声,疼爱地摸了摸孙女的脸蛋,又揉揉孙儿的脑袋,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唐松年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爹爹!」周哥儿委屈地朝爹爹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叫。 唐松年定定神,揉揉他的头顶,夸奖道:「周哥儿能保护娘了,真是个好孩子!」 周哥儿眼睛一亮,无比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膛:「我还会保护妹妹呢!」 许筠瑶只想给他一记白眼。 本宫需要你来保护? 她又听周哥儿委委屈屈地告状:「周哥儿保护妹妹,娘还骂周哥儿,周哥儿现在很生气很生气……」 说到这里,他还用力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可那幽怨的小眼神却一直往阮氏身上瞄。 他说的正是方才被阮氏罚站一事。 阮氏哑然失笑,弯下身子,温柔地道:「是娘错了,那周哥儿要怎样才不生气?」 「要抱抱要亲亲,再加两块白糖糕才不生气。」周哥儿飞快地回答。 许筠瑶:「……」 小唐大人的生气真是太廉价了! 阮氏轻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再‘叭唧’一口响亮地亲在他的脸蛋上,看着儿子喜滋滋地笑弯了大眼睛,好笑道:「等会儿娘就去给你做白糖糕可好?」 「好——」 许筠瑶只想叹气。 没出息,真是太没出息了,抱抱亲亲再加两块白糖糕? 第31章 唐松年轻抚着下颌,望着一旁的女儿笑叹道:「今日咱们家的三姑娘大展神威,一战扬名,只怕日后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了。」 许筠瑶得意地抿出了腮边的小梨涡。 那是自然,本宫可不是你那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胆敢欺负本宫,本宫会让他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唐松年看着她这副小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前跨出一步,猛地将她高举过头顶,吓得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淑妃娘娘一声尖叫,响彻屋顶。 虽然方才硬气地怼了李氏,可阮氏到底还是担心兴哥儿耀哥儿兄弟俩,忙让碧纹去打听打听,看看小兄弟俩怎样了。 毕竟那条血肉模样的死蛇连大人瞧见了都害怕,更不必说那两个孩子还被那死蛇打中过,不定会吓成什么样子呢! 唐松年听罢冷笑:「蛇是他们寻来的,他们当初拿来吓唬别人时,怎不想想人家会不会害怕?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造的孽报应在自己身上,该!」 他的女儿可是比那两臭小子要小得多,若非小丫头性子彪悍胆子足够大,这会儿被吓丢了魂的就会是他的宝贝女儿。 阮氏被他噎了噎,讷讷地道:「到底是一家人,不管怎样,若是他们哥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无法心安不是?」 唐松年冷哼一声,自然知道她的软心肠,便也随她。 看着碧纹领命而去后,阮氏又望望眼睛闪闪亮,小梨涡若隐若现,明显心情不错的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道:「这孩子的胆子怎的这般大呢?」 「胆子大些才好呢!」唐松年不以为然,瞧见女儿脸上的小梨涡出来了,飞快地伸指戳了戳,惹来小丫头一记怒视。 胆大虽然好,不过还是得让小丫头学会区分什么是危险不能碰的。 「可她还敢拿那般吓人的东西来打人,这样不好,将来若是嫁了人,岂不是连夫君都要被她拿捏住了?」阮氏还是忧心仲仲。 「那又如何?能拿捏得住是她的本事,日后日子也能过舒心,再好不过了。」唐松年更加不以为然了。 许筠瑶听了这话只想呵呵一声再挠花他那张老脸。 上辈子老匹夫就总爱骂她干涉朝政,意图拿捏左右陛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如今轮到他的女儿将来可能拿捏夫君了,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呵,这该死的双标准老匹夫! 大房处,唐柏年没好气地冲直抹眼泪的李氏道:「哭什么哭,两个半大小子连一个不到两岁的小丫头都拿捏不住,反倒被对方打了一顿,你们不嫌丢人,我都嫌臊得慌!」 「你不曾看到,那条蛇皮肉都炸开了,大人瞧着都害怕,更不必说他们到底还是孩子,如何会不怕。」李氏为儿子们辩解。 「怕?东西是他们找来的,人家小丫头都不怕,还拿在手里当绳子使,他们反倒吓成这般模样?真是丢尽老子的脸!」唐柏年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李氏一时无话,好一会儿才恨恨地道:「那丫头就不是个正常的,也不知三房那两口子如何养得出这样一个怪丫头来。」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有本事你也把瑜丫头养成那样的怪丫头,我倒还要高看你几眼。」唐柏年不耐烦。 李氏听着便为女儿抱屈:「瑜丫头哪里不好了?」 「我何曾说过她不好?别尽扯些有的没的,好好的宴席都要被你们搅和了!」唐柏年更加不耐烦了。稍顿,看着李氏脸上那个微红的巴掌印,不禁皱起了双眉,语气难得地和缓了几分。 「至于三房那阮氏,你暂且忍耐些日子,再过不了多久,唐松年的乌纱帽便也要保不住了。知府大人向我透了气,唐松年垮后,他如今的官位便会是我的。」 李氏一愣,随即大喜:「果真如此?」 「若无十分把握,我怎会拿这个说道。唐松年不将知府大人放在眼里,接二连三拒了知府大人好意,大人早就恼极了他。得罪了知府大人,来年他的考评莫说优上,恐怕连合格都没有了。」唐柏年压低声音道。 李氏心里这才觉得好受了。 我倒要瞧瞧阮茹还能得意嚣张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在不久将来的某一日,素来爱摆官夫人谱的阮氏再也摆不起来,她便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这一晚,唐松年一家还是留在老宅,打算次日一次用过了早膳再启程返回安平县。毕竟唐松年身为一县长官,尽管早已作好了安排,但也不适宜离开太久。 深夜,月明星稀,月光洒进屋里,映出小床上好梦正酣的小姑娘。 小姑娘微张着小嘴,睡得脸蛋红扑扑的。突然,门缝处钻进一阵带着凉意的风,那阵风绕着小床来回地吹拂着。 睡梦中的许筠瑶翻了个身,那风一下子便停止了,隔得小片刻,又再度绕着她来回地吹。 许筠瑶咂巴咂巴小嘴,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仿佛有陌生的声音唤:「醒醒……」 她顺手一巴掌拍过去,而后再度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她已经将昨夜被人扯衣角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在碧纹的侍候下洗漱更衣,也不用人抱,只牵着阮氏的手缓步走在园子里的青石小道上,周哥儿则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 她望着前方那个快快活活,完全是不受昨日之事影响的周哥儿,心里不禁有几分佩服。 她表面瞧着是个稚龄孩童,内里却是个经受过数不清多少腥风血雨,甚至还被人扔到过毒蛇窝里的成年人,一条死蛇对她而言,还不如泥土里的一条地龙。 可小唐大人不一样,他确确实实就是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童,可面对昨日那条蛇居然也不害怕。 她也不知该说这厮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反应迟钝,抑或是太过于无知,所以才会如此无所畏惧。 「可走累了?可要娘抱抱?」走得一段距离,她便听到阮氏柔声问。 「不累。」她摇头。 第32章 昨日之事让她又发现了自己当前的一个不足——跑得不够快! 如果她跑得足够快,根本不用小唐大人帮她,她也能把大房那个臭小子追上抽一顿了。 不管是许淑妃的那一辈子,还是如今‘唐筠瑶’的这辈子,但凡发现会影响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不足抹去。 有晕血症?那便强迫自己揽下后厨杀鸡宰鱼的活计!不识字?那便想方设法去学、去认!不会舞?那便咬紧牙关废寝忘食苦练! 上一辈子,她所有的辛苦付出不是都有回报了么?从一个不知家乡不知父母,如同无根浮萍的婢女,到宠冠后宫无人敢招惹的淑妃娘娘。 努力十分不行,那便二十分、三十分!要想站在最顶端,那便要把自己苦练到无坚不摧的程度! 听她这般说,阮氏也只能疼爱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把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几人行至青石小道的尽头,迎面便见李氏走来。 李氏也看到了她们,脚步微顿,很快便微微笑着迎了上来。 周哥儿自然也看到了她,立即‘噔噔噔’地跑到了阮氏身边,张着小手把她护在身后,偷偷地瞪了李氏一眼。 是那个欺负娘的坏人! 许筠瑶也有几分意外,这妇人瞧着便不是个能隐忍的,昨日才挨了包子夫人一巴掌,这会儿脸上居然还有好脸色? 她瞅了李氏须臾便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对方身后那个被侍女抱着的小姑娘身上。 那姑娘瞧着比她大些,约莫两三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鹅黄色的小衣裳,脸上带着几分病愈后的苍白。 经过昨日之事,阮氏本是有几分不自在,可见李氏如此好脸,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添了几分歉疚。 大嫂是个宽和大度的,昨日到底是自己冲动了。 她定定神,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这才温和地对李氏道:「瑜丫头气色瞧着已好了许多。」 「可总算是退了热,人也比昨日有精神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我便带她到园子里走走,顺便让她拜见拜见她祖母。」李氏的脸上已经瞧不出半点不豫,似是看不到周哥儿对她的排斥和防备,仿佛昨日那个闯到三房吵吵闹闹之人不是她。 「如此便好。宝丫,这是你二姐姐,可还记得?」阮氏指着那小姑娘,笑着问女儿。 许筠瑶愣了一下,忍不住细细再打量那个小姑娘,仔细辩认她的五官,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日子过去太久,被她斗垮的人也太多了,她都几乎记不起眼前这位被她算计至软禁宫中一直到死的手下败将了! 对了,这个手下败将叫什么名字来着?唐筠瑜,对,就是唐筠瑜,包子夫人口中的瑜丫头,如今她的二堂姐。 上辈子这姑娘凭借着老匹夫唐松年的关系进了太子府,成为新太子赵元佑的良娣。而彼时的她,还不过太子身边的一名小小侍妾,自然比不得这位唐良娣的地位。 看着这‘老熟人’,许筠瑶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还是许淑妃的诡异感觉来,忍不住便朝着唐筠瑜扬了个笑容。 哪知对方却是轻哼一声,直接便转过脸去不看她。 许筠瑶却丝毫也不恼,脸上依然带着甜甜的笑容,脆声唤:「姐姐!」 真是怀念的一声姐姐呢!上辈子在东宫头一回见面,她也是如此唤她,当时她是怎么回应来着?好像先是冷笑了一声,而后厌恶地道:「哪来的贱婢也配称呼我为姐姐?!」 不过在后来的某一日,这一位却是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她叩头认错,反过来一声声‘姐姐’叫得无比凄惨。 没想到这辈子她们还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真姐妹! 唐筠瑜却是直接转过脸去理也不理她。 许筠瑶倒也不在意,依然笑眯眯的。 看来不管有没有血脉上的关系,她们都注定当不成相亲相爱的姐妹! 「三妹妹你来啦!」许筠瑶正踏上院里的十字甬道,便见奇葩小子勉哥儿一脸兴奋地越过周哥儿朝她跑了过来。 她立即警觉地将半边身子藏在阮氏身后。 这回奇葩小子又想拿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往她身上整? 勉哥儿可不知她的心思,扒拉开身上挂着的小布兜,小手掏啊掏,掏出一堆小玩意,有小陀螺、拨浪鼓、木雕娃娃、泥塑小兔子等,极度热情地一古脑要往她手里塞。 「三妹妹,这些都给你。」 待发现小姑娘手太小拿不下时,又往她兜里塞,直塞得满满的,这才满意地咧着嘴笑了。 「为什么给妹妹不给我?」周哥儿噘着嘴不高兴地问。 勉哥儿乐呵呵地道:「因为三妹妹最好看啊!」 周哥儿咂巴咂巴小嘴,而后嘀咕了几句。 倒是已经被侍女放了下来,正牵着李氏手的唐筠瑜不高兴了,先是瞪了勉哥儿一眼,而后朝着许筠瑶哼了一声。 许筠瑶有些无语地望望手中被强塞过来的拨浪鼓和泥塑小兔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阮氏轻笑道:「这些可都是勉哥儿喜欢的呢!怎的全给妹妹了?」 「可不是,上回他小表哥想要他那个木雕娃娃,他死活不肯给,今日倒是翻出来要送给妹妹了。」林氏从屋里出来,神情也有几分无奈。 第33章 勉哥儿是她的儿子,她自然清楚小家伙硬要给许筠瑶的那些小玩意,全是他最喜欢的,平日里护得跟什么似的,哪里想到今日竟然舍得送人了。 「我谁都不爱给,就爱给三妹妹!」勉哥儿得意地晃着小脑袋。 旁的人能有三妹妹好看,又有三妹妹那般厉害么? 林氏无奈地笑了笑。 阮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和蔼地道:「三妹妹玩不了这般多的,还是留一些给勉哥儿自己玩可好?」 「三婶婶,这不要紧的,留给三妹妹慢慢玩,若是她玩腻了,我再给她送新的。」勉哥儿笑呵呵的,相当大度地道。 阮氏忍俊不禁,倒也不愿拂小家伙一番好意:「那便多谢勉哥儿了!」 「不客气不客气,三婶婶你快些找个大一点的兜兜,让三妹妹把东西都装好。」勉哥儿小大人似地叮嘱。 「娘,我要她那个!」唐筠瑜撒娇地扯了扯李氏的袖口,指着许筠瑶手中的泥塑兔子道。 许筠瑶正要将那泥塑兔子递给阮氏替她收起来,听到她这话便止了动作,随即又听到李氏道:「三弟妹,我瞧着三丫头也不像是多喜欢这个的,不如便送给瑜丫头了吧?」 阮氏有些迟疑地望望鼓着腮帮子想要说话,却被林氏一把捂住嘴巴的勉哥儿,又看了看许筠瑶,想了想,还是问女儿:「宝丫的意思呢?二姐姐喜欢这个小兔子,宝丫愿意送给她么?」 「不给!」许筠瑶想了不想便拒绝。 本宫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也轮不到旁人想要就要! 李氏笑容一僵,唐筠瑜已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耍赖道:「我就要她那个,就要她那个!」 李氏既恼女儿不争气,又恼阮氏和林氏不会做人,可这会儿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哄女儿。 阮氏觉得有点儿尴尬。 东西是勉哥儿送给女儿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把别人送的礼物转送旁人。可二丫头也是个孩子,这会儿偏又瞧上了。 林氏也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东西毕竟是她儿子送给许筠瑶的。 倒是勉哥儿一听许筠瑶的回答就高兴了。 他就知道三妹妹会喜欢自己送的东西。 他挣脱林氏的手,快步上前来,拉着许筠瑶的小手,脆声道:「三妹妹,我带你进屋去,祖母那有好多好吃的呢!」 许筠瑶还未答话,周哥儿眼神骤然放光,率先便往屋里跑了进去。 「走慢些,莫要摔着!」阮氏不放心地在他身后叮嘱,而后再望望依旧哭闹不止的唐筠瑶,暗地叹了口气,勉强扬起笑容柔声道:「瑜丫头莫要哭,三婶婶那里有更好看的泥塑娃娃,婶婶这便让人去取了来给瑜丫头可好?」 「我不要,我就要她那个,就要她那个!」唐筠瑜用力跺了跺脚,愈发哭得响亮了。 李氏的耐性彻底告罄,一巴掌打在女儿屁股上:「眼皮子浅的东西,尽做些丢人现眼之事!」 唐筠瑜吃痛之下哭声又响亮了几分。 已经被勉哥儿牵着进了屋的许筠瑶只当没有听到身后的哭声。 上一辈子唐筠瑜也是如此,但凡看中的必是要夺过去,又因为她出身唐府,有老匹夫唐松年那么一个深得帝心的叔父,太子的姬妾们自然无人敢招惹她,愈发让她不知所谓起来。 不过似唐筠瑜这种骄纵不懂收敛,亦不见得有多聪明之人,其实是最容易对付的,故而许筠瑶初时并没有想过要对付她,更加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她的大意轻敌,竟会使得自己吃了一个大亏。这个亏,也是她自得宠于东宫太子赵元佑之后吃的第一个亏,教她铭记一生。 她为何会不惧怕蛇那种恶心的软体动物?这真的是拜她现在的二姐姐,上辈子的唐良娣所赐。毕竟若不是她让人把自己扔进树林,让她不眠不休死死支撑着与数条毒蛇对峙了一整夜,突破了她恐惧的极限,相信也不会有如今「无所畏惧」的自己。 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正如今想来,她是挺庆幸自己经历过那么一个恐怖夜晚的,没有那一晚,就没有后来的许淑妃,也不会有昨日当场便能报复那对混账兄弟的自己。 当然,她庆幸归庆幸,可不代表着她会放过想要害自己之人。后来唐筠瑜被软禁后宫至死,便是她给她最大的仁慈了。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便返回安平县,马车刚回到安平县衙,唐松年便被师爷沈铭给请了去。 路上,沈铭压低声音道:「吴知府派了人过来,说是有人举报大人在孙有才夫妇一案中收受贿赂,包庇真凶,草草结案了事,如今要大人立即前往府衙。这会儿戴县丞正想法子拖延着来人,让我赶紧来通知大人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唐松年大怒:「简直一派胡言!」 说话间,府衙派来的人便出现在两人眼前,阴阳怪气地道:「唐大人,随我走一趟吧!已经耽误了这般久,可不能让知府大人久等了。」 唐松年冷着脸,唤来墨砚吩咐道:「夫人若问,便说我有公务在身,离开数日便归。」 墨砚飞快望了他一眼,而后垂下头应了声‘是’。 数日便归?来人冷哼一声。 再像以前那般不识相,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许筠瑶是睡得迷迷瞪瞪时被抱下马车的,她掀开眼帘看了一眼抱着她的人,见是阮氏,身体无意识地更往阮氏怀里蹭了蹭,神态是说不出的依恋。 对唐松年被人带走一事,睡得正香的她自然也不知道。 阮氏抱着她回了屋,替她盖好薄被,见小丫头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亲了亲,而后轻轻带上门离开,只吩咐翠纹在外间候着,以防女儿突然醒来找不着人。 微风轻拂着帷帐,带来细细的扑喇喇响声。 第34章 窗外,原本是阳光明媚,这会儿天色已经变得阴沉沉,远处更似乎砸起了豆大的雨。 外间正做着绣活的翠纹望望天色,忙放下手中针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打算把晾晒在院子里的衣物收回来。 「你醒醒,醒醒。」许筠瑶睡梦间仿佛又感觉到有人轻轻拉扯着她的衣角,她嘟囔一声,挥着小手打过去,而后咂巴咂巴小嘴,继续睡过去。 隔得小片刻,衣角又被人轻轻扯了扯,带着几分可怜兮兮意味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着:「醒醒,醒醒好不好?」 她蹬了蹬一双小短腿,翻了个身,嘟囔着:「热,碧纹,热……」 片刻之后,她便感觉那股闷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扇子轻扇带来的清凉,似乎有人坐在她旁边为她打着扇子。 她再度睡了过去。 突然,轰隆隆的雷声炸响,也将睡得正香的许筠瑶吵醒了。 她眼皮颤了颤,缓缓睁眸,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地闪到花梨木柜子后。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要细看清楚,房门便被人推开,是翠纹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 她被翠纹侍候着穿好衣裳,再套上软软的鞋子,双脚落地那一瞬间,她便朝着那花梨木柜走去,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许真是看错了吧!她暗忖。 只当她转过身时,却看到掉落床边的一把扇子。 她愣住了。 所以方才真的有人为她打扇么?翠纹?不会,她醒来的时候翠纹才正进屋来。 那是碧纹? 「碧纹……」她奶声奶气地唤。 翠纹牵着她的小手,听她如此唤便笑道:「碧纹在小公子那侍候着呢!」 许筠瑶又望了望那把扇子,翠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发现了,忙上前捡起:「这扇子怎的掉这里来了?」 许筠瑶狐疑。 不是翠纹也不是碧纹,那会是谁? 心中存了疑,纵是听闻唐松年因公事匆匆离府数日,许筠瑶也没有多想,倒是寻了一圈不见她的月光小少年,一问,才知道贺绍廷一大早便拜托府里好心的衙役带他去拜祭田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田氏杀夫自尽是官府判定的事实,孙氏族人自然不肯同意将她葬入祖坟,贺绍廷得知后便默默站了出来,在唐松年暗中相助下,将田氏葬在了其母身边。 贺母的墓地还是当初田氏亲自挑选的,唐松年暗中派去助贺绍廷治丧之人偷偷回来告诉他,贺母那坟地选得极好,一瞧便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墓是双人墓,一边葬了贺母楚氏,另一边却是空着,如今恰好便葬入了田氏,倒是省事不少。 唐松年听罢有些奇怪。 论理,贺楚氏故去后应该归葬贺氏祖坟,与其亡夫合葬。虽然她病亡于异乡,但田氏既是她远亲,也应想方设法让她归葬故土,便是一时不便,也会暂且在安平县择一适宜之处安置,待日后有机会再迁移。 可她为贺楚氏选的却是双人合葬的风水宝地,瞧着倒像是没有日后迁坟的打算。 不过这些许筠瑶却是不知道的。 次日早膳后不久,她挣脱阮氏的手,撒丫子在花园里奔跑,对身后阮氏的叫声置之不理。 多跑跑多练练,最好能练个飞毛腿,日后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她就逃跑,她也能立即便追赶上去,当场来个‘报仇雪恨’! 「宝丫,莫要跑得太快,小心摔着!」阮氏不放心地叫,可只能看着那个小身影咯咯笑着越跑越快,越跑越远,不禁抚额。 「这孩子,跟脱了缰绳的马儿似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 「这会儿天气正好,清凉怡人,不像前几日那般闷热,姑娘也是憋得狠了。夫人瞧小公子和廷哥儿不也是一样么?」碧纹笑着道。 阮氏又望望不远处拉着贺绍廷在玩蹴鞠的周哥儿,终于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她这一笑,碧纹不禁松了口气。 自从昨日老爷因公外出一夜未归后,夫人虽然表面瞧来没有什么,可她还是看得她眼中隐隐的担忧。 许筠瑶逆着清风奔跑,感受着清风拂面的凉意,奔跑间仿佛所有的不顺心不如意都能随风而去。 此时此刻,争夺皇后之位却功败垂成的忿恨也好,莫名成了死对头女儿的憋屈也罢,仿佛都在这甘畅淋漓的奔跑中消失殆尽了。 「宝丫莫要跑太远,快回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身后远远传来阮氏的叫声,可她却假装没有听到,撒欢似的愈发跑远了。 跑过园中的绮翠亭,绕过假山石,穿过月拱门,突然,她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一股力度牢牢地抓着她的后领子,硬生生地稳住了她跌倒的去势。 身子稳稳地站好那一瞬间,她吁了口气,回头一望想要看看是何人救了自己,却发现身后竟是空无一人。 她不死心地四处寻,除了远处正急步朝这边走来的阮氏外,确是再无其他人。 她皱起了小眉头。 第35章 奇怪,到底是什么人?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不要跑太玩的么?」阮氏喘着气追了上来,故意板着脸教训女儿。 许筠瑶忙仰着脸冲她讨好地笑。 阮氏无奈,掏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汗渍,又替她擦了擦小手,这才牵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念叨:「昨日才下过雨,地上还滑着呢,跑这般快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一个没留神你还跑得这般远,真真是让人少操心一会儿都不行。你瞧瞧你哥哥,再怎么玩闹也不曾离了人,偏你这淘气丫头不听……」 许筠瑶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这妇人怎的这般唠叨。 她干脆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偶尔‘嗯嗯啊啊’地回应几声,看着乖巧极了。 「……姑娘家要贞静娴雅,可不能学混小子那般淘,那可就太不像样了。」阮氏继续念叨,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像你爹宠着你的那个劲,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要想法子给你摘下来,淘气一些在他眼里也是活泼伶俐讨人喜欢。」 「嗯嗯。」许筠瑶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不住点头随口又附和了两声。 阮氏失笑,没好气地捏了她脸蛋一把。 许筠瑶一头雾水地抬头望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控诉。 这妇人怎么回事?她都乖乖听训了,为什么还要捏她脸? 听话捏,不听话也捏,高兴捏,不高兴也捏,这包子夫人真难侍候!她腹诽。 身边连续两回发生奇怪之事,许筠瑶也不得不上了心,可唐松年的一直不归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尤其是看到王氏与阮氏婆媳俩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的担忧时,她不由暗暗猜测。 因公事外出?能有什么公事?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墨砚的神情,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心虚。 阮氏从墨砚口中打探不到什么,不禁有些失望,便让墨砚退下去了。 「夫人莫要担心,老爷既说了数日便归,那便安心等着便是。」翠纹安慰道。 阮氏勉强笑了笑。 老匹夫到底在做什么呢?许筠瑶暗忖。 唐松年本以为吴知府陷害自己不过是籍此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目的还是想要敛财,却是没有想到他才进了府衙便被五花大绑直接下了大牢。 他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他耐着性子候了一整夜,却发现除了前来送饭的狱卒外,并没有人来审问他半句。 一直到次日点灯时分,他终于等来了大腹便便的吴知府。 「唐松年,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啊!」吴知府阴森森地道。 「不知知府大人这是何意?唐某再怎么不堪,也是朝廷命官,如今莫名奇妙便入了狱,于情于理于法,知府大人是否要给唐某一个交代?」唐松年不动声色地道。 吴知府冷笑:「交待?如今是你要给太子殿下,给陛下一个交待!」 「唐松年,你从实招来,到底是如何与纪渊勾结,意欲谋害太子殿下的?」 唐松年暗暗吃了一惊。他想了千百种可能,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理由被抓了来。 「大人这是何意?」他不动声色地问。 「少给本官装模作样,你原不过一平头百姓,既无功名又无祖荫,若不是攀上了纪渊,如何能官至安平县令?不怕老实告诉你,纪渊因为意图谋害太子殿下,已被陛下打入了天牢,不日便将处死,识相的从头招来,否则丢掉乌纱帽是小,怕是还会连累家中老小。」 唐松年心口一紧,袖中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纪大人因为意图谋害太子殿下被陛下打入了天牢?不可能的,纪大人乃瑞王殿下身边最得力之人,再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当中必然还有些什么阴谋! 他定定神,冷静地道:「天下初定,大齐建国,朝野上下百废待兴,陛下下旨选拔贤能之才为朝廷所用,唐某不才,蒙梁大将军举荐,受官入仕,大人或是不信,大可查证。」 「你以为搬出了梁大将军,本官便会怕了你不成?既然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要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唐松年沉着脸,看着他一挥手,立即便有几名差役上前来,把他给架了出去。 却说许筠瑶虽然也奇怪老匹夫的不归,不过她如今不过一个小不点,加之又很清楚老匹夫日后的官运亨通,故而并不担心,反倒是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怪事愈发上了心。 在接下来的数日,她同样又遇到了这样那样的怪事,而她也渐渐从中揣摩出了怪事发生的规律。 比如一定是在她独处的时候,又比如夜晚发生的次数远比白日要多。 虽然目前看来,这些怪事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损害,甚至有时让她生出一种,身边多了一个瞧不见的人在侍候自己的诡异感觉,可这并不防碍她想要把事情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晚,在阮氏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哄拍下,她假装熟睡,一直听到阮氏与碧纹先后离开,屋里只剩下自己,她依旧紧闭着眼睛装睡,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中途碧纹进屋来替她掖了掖薄被,见她依旧好眠,这才吹熄蜡烛,轻手轻脚地掩门退了出去。 许筠瑶到底年纪小,坚持了这般久已经睡意浓浓了,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沉沉坠入梦乡,突然,一道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 「醒醒,求求你醒醒好不好?」 她一个激零,瞌睡虫立即便跑了,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就是这个声音,陌生似乎又有点儿奇怪的熟悉的声音。 第36章 下一刻,她又听到那声音委委屈屈地道:「你怎么总不起来呀,我害怕。」 随即,她又感觉有一只手探进薄被里,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就是这个时候! 她一边手猛地抓着那只扯衣角的手,骤然起身,另一边手毫不客气地往半蹲床边的对方的脸上抽去。 可当她看清月光映照下对方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轰。 这不是本宫么?!!!啊呸,这是本宫的脸啊!!! 对方明显被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见她要打自己,下意识地双手捂脸连连退后。 不料她抽手的动作太快太急,本是抓着她一边手的许筠瑶收势不及,生生地被她的动作带得身体往前倾,随即‘咚’的一声,整个人便从小床上摔了下去,直摔得她头昏目眩。 咝……痛死本宫了! 「什么声音?姑娘怎么了?」外间的碧纹听到响声,连忙披着外袍急急走入,一眼便看到从床上摔了下来的自家姑娘,吓得急忙上前去,把痛得呲牙咧嘴的小姑娘给抱了起来。 「我去喊人,姑娘乖乖坐着不要乱动!」见她摔得眼泪汪汪,小手捂着额头叫疼,碧纹又急又心疼,叮嘱了一句后便匆匆出去喊人了。 许筠瑶这才注意到,方才那长着一张与前世自己一模一样脸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揉着摔疼了的额头,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额头上的一阵阵痛楚却清楚地告诉她:她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怎的睡觉也不老实,看把自己摔疼了吧?」阮氏心疼极了,拿着冷布巾在她的额头上敷了片刻,又接过碧纹送过来的药膏往伤口上抹。 许筠瑶痛得扯着小奶音叫:「轻点,轻点,疼……」 阮氏看着她这副泪眼汪汪直叫疼的可怜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的力度还是减了几分:「还疼不疼?」 「疼疼疼,可疼了!」 「知道疼了,那睡觉还老不老实?」 「老实老实。」 阮氏将药膏交给碧纹,又洗了手擦干净水珠,这才抱起女儿要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摔伤。 许筠瑶揪着小裤头躲避她的手:「没啦没啦!」 这妇人,老是当着丫头的面就扒本宫裤头的这毛病得改! 阮氏可不理会她,硬是把她揪了过去,强势镇压着她的反抗,把她扒得干干净净,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末了又似煎鱼般把她翻了个身,再检查一遍。 许筠瑶羞愤难当,奈何武力值太低,完全拿对方没办法,到后面干脆破罐子破摔任由对方动作了。 「还好,没其他什么伤。」阮氏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接过碧纹递过来的衣裳给小丫头穿上。 一番兵荒马乱后,许筠瑶有些无语地躺在四周都围起了木栏的小床里,心中颇为郁闷。 像躺在牢里似的…… 而真正躺在牢里的唐松年此时已经是满身狼狈。 他苦笑地望了望腰下的血迹斑斑,自嘲般叹了口气。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尝一尝官府的板子,这几十板子打下来,真真险些把他的小命都打没了。 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听着牢门外远远传来的对话。 「大人,若是再动刑,只怕他要撑不住了,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万一真让他死在牢里,可不好交待啊!况且,都打成这般模样了他都不招,只怕真的与纪渊没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真当他唐松年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需要惊动上面来查他与纪渊的关系?便是纪渊,只怕也不过是个拔出来的萝卜,人家希望这个萝卜能多带出点儿泥呢!」 「属下不明白。」 「总而言之,唐松年招与不招都不要紧,反正本官交上去的供状能让上头满意便可以了。打他几十板子,不过是给他一点儿教训!」 …… 对话声越来越远,唐松年本就苍白的脸色又不禁白了几分。 好一句拔出萝卜带出泥,此时此刻他若是再不明白的话,那就真的太蠢了! 看来对方针对的不是他唐松年,也不是纪渊纪大人,而是瑞王殿下! 大齐立国,建章帝膝下几子当中,若论功劳,当属战功赫赫的瑞王最高,太子次之。甚至可以说,大齐这过半的天下是瑞王打下来的。 然大齐立国后,建章帝还是遵从祖训,册立嫡长子为太子。 太子也是个有才能之人,可是身边有一个文治武功样样比他出色的兄弟,甚至明里暗里还有不少人惋惜这个兄弟生得晚。久而久之,嫉恨的种子便埋下了,继而开花结果,最终导致如今恨不得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局面。 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滴落,他又不禁苦笑。 若这一切都是太子为了对付瑞王所设下的,那朝廷将会迎来一场劫难。 毕竟太子连他这个曾经在瑞王麾下当兵,又蒙瑞王亲信纪渊推举入仕的一个小小县令都不肯放过,那追随瑞王的那些文臣武将,必然也是会被赶尽杀绝。 第37章 这对于立国不到六年,正是求贤若渴的大齐来说,将会是极大的损失! 翌日,蹦蹦跳跳地进屋来的周哥儿看到妹妹额头上的小包,小包上还涂着奇怪颜色的药膏,顿时毫无兄妹友爱心地哈哈大笑,直笑得许筠瑶郁闷不已。 「快来让祖母瞧瞧,怎肿得这般厉害?可还疼?」王氏看着心疼极了,拉着孙女到身边仔细地看。 「不疼,他坏!」许筠瑶指着已经笑得快要打跌的周哥儿,不高兴地道。 「对对对,哥哥坏,可不能笑宝丫。」王氏忙道,又故意板着脸教训孙儿,「不许取笑妹妹。」 周哥儿捂着嘴点头,眉眼弯弯的,不时还发出一阵‘噗嗤噗嗤’的闷笑声,愈发听得许筠瑶郁闷不已。 王氏又让翠纹去取米糕来,看着小兄妹俩乖巧地坐在一旁吃着小米糕,想到多日未归的儿子,眉间忧色渐浓。 「松年这一走也不托人送句话回来,让人如何放心得下。」她叹道。 「老夫人不用担心,许是太忙一时忘了,老爷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一旦用起功来,身边什么事都能忘掉。」夏嬷嬷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只是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怕阮氏担心,也不敢在她面前说。」王氏还是一脸忧心。 正侍候着小兄妹俩的翠纹听到这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夫人怕老夫人担心,哪怕心里再怎么忧心老爷也不敢在老夫人跟前提,没想到老夫人也是这般想法。 正屋里,阮氏却是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不止,哆嗦着问跟前的一名中年仆妇:「你、你说什么?老爷果真是被知府大人抓进牢里了?」 「不敢瞒夫人,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正是知府大牢里的一名狱卒,昨日换班才知道牢里关着的是咱们安平县的唐大人。」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会被抓进牢里了?这可如何是好?」阮氏又急又怕,猛地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夫人且慢,大人还有一句话,托我那弟弟转告于我,让我转予夫人。」那仆妇忙阻止。 阮氏一把抓着她的手臂,急问:「他说什么?」 「大人说,夫人不必担心,且在家中安心等候,还要记得把家里的红毛鹦哥照顾好,莫要让他挂念。」 阮氏一愣,身子晃了晃,脸色又白了几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眸中含泪:「我明白了,我会在家里安心等候。」 那仆妇默默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走着走着,她一拍脑门,嘀咕道:「大人真是糊涂了,咱们府里何曾养过红毛鹦哥!」 一整日,许筠瑶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注意到阮氏的异样,脑子里一直想着那晚见到的那张脸。 那分明就是她上辈子的脸,而且就算这辈子的‘许筠瑶’还存在,论年纪也应与她现在一样,又怎会有着一张上辈子她长大之后的脸? 还有,那人到底有何神通广大?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声无息的。再有,她缠着自己有什么目的? 当晚,她照样假装熟睡,待碧纹吹熄蜡烛之后,有些忐忑地等待着‘那人’的出现。 上回被自己抓了个正着,她不会不敢来了吧?一直没有等到那道声音,她有些不确定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她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却在看到对面的人时瞳孔陡然缩了缩,立即从小床上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的畏畏缩缩的女子。 她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打量着对方。 那张脸,果然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便连身型,与上辈子长成后的自己也像了个十足十! 对方见她突然醒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小小声地道:「对、对不住,你不要生气,我那晚就是太害怕了,才会害得你摔倒。」 许筠瑶勉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你过来!」 下一刻,她便看到对方似乎是迟疑了须臾,然后朝着她飘了过来。 许筠瑶:「……!!」 谁来告诉本宫,这是什么东西?!! 她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若非胆子足够大,只怕这会儿便要尖叫起来了。 近了,近了,再近了,那‘人’越飘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可见,可更清晰可见的是对方身上那稀巴烂的衣裳。 散乱的长发,破破烂烂的衣裳,可怜兮兮的表情,若非知道对方极之可能不是人,许筠瑶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人虐打了。 「是、是你打的啊……」紧接着,她便听到对方小小声地道。 许筠瑶愣住了。 本宫打的?!!开什么玩笑!! 「没、没开玩笑,就是你打的,可疼可疼了。」那女子飞快地瞅了她一眼,语气委屈极了。 一派胡言,本宫……咦,不对,你听得到本宫心里的话?许筠瑶总算是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能、能听到啊!」 许筠瑶:「……」 本宫需要冷静一下。 第38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握着小床围栏的手,想要抱臂冷静一下,却发现一双小手臂又短又粗的愣是抱不稳,干脆放弃了,板着脸用那探究的眼神直往对方身上扫,然后在心里问: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鬼!」 许筠瑶心中冷笑。 不是鬼?不是鬼你倒是不要飘着走啊!本宫也是糊涂了,问了这么一个多此一举的问题。 「我不是……」那女子,不,那女鬼更委屈了。 许筠瑶不理她,挥着小拳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眉毛倒竖,圆圆的脸蛋扬着凶狠的表情,奶凶奶凶在心里恐吓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再不走的话我揍得你脑袋开花魂飞魄散! 那女鬼吓得‘啊’一声尖叫,抱头转身就跑。许筠瑶眼睁睁地看着她朝着不远处的墙壁撞去,然后……从那厚厚的墙穿了过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许筠瑶:「……」 原来鬼怕恶人是真的,而本宫就是那个恶人! 不过她也没有想到,缠了自己数日的竟是这么一个胆小鬼。 她摸摸鼻端,颇为无语地重又躺回小床里,拉过一旁的薄被覆在身上,打了个呵欠,准备好好睡一觉,一转身却看到那张和上辈子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正搁在小床的围栏上。 那张脸的主人见她望了过来,连忙冲她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 许筠瑶默默地坐了起来,正想说话,望了望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围栏,又默默地扶着围栏站起。 女鬼见她起来,往后避让几步,用着那怯怯的小眼神往她身上瞄,似乎想要靠近,却又有些害怕。 许筠瑶板起脸,恶狠狠地瞪她: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便当本宫是与你开玩笑不是?! 女鬼吓得直哆嗦,可这一回却没有逃走,而是抱臂颤声委屈地道:「可、可是,可是我们本来就该一起的啊!」 看着对方那幽怨的小眼神,许筠瑶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辜负了眼前可怜女子的负心汉的诡异感觉。 她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对方那张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本来就该一起?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心里这样觉得的。」女鬼迷茫地回答。 许筠瑶抿了抿双唇,盯着对方那张脸瞅了半刻,朝她勾了勾小手指:「你过来。」 女鬼一点儿没有迟疑,反而乐呵呵地朝她飘来,一直飘到了小床边,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来了。」 许筠瑶伸手,肉乎乎的小手却只能够到对方的下颌,一瞪眼:「站得那般高做什么,蹲矮些!」 「哎!」女鬼听话地半蹲,突然脸颊一痛,脸蛋竟是被她给掐住了,痛得她哇哇地叫,「好疼,你做什么?!」 许筠瑶不理她,双手齐上,愈发用力扯着她的脸皮: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张脸是真是假! 「哎呦……好疼,是真的是真的,人家就长这样子,疼疼疼,你轻点轻点,疼死了……」女鬼不敢伸手去推她,只能哇哇地叫疼。 许筠瑶在她那张脸上这里掐掐那里揉揉,恨不得把她的脸皮都扯下来,可最后还是悻悻地收了手。 女鬼捂着脸急急地退开几步,离她远远的,一边揉着脸,一边用那幽怨又委屈的眼神往她这里瞅。 许筠瑶难得地有几分心虚,转过脸去假装欣赏着一旁的多宝阁,好片刻才又在心里问:你叫什么名字?打哪里来? 「不记得了,不记得名字,不记得从哪里来的。」女鬼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沮丧极了。 许筠瑶忍了忍,勉强压下心里那股狂躁,又问:你缠着本宫有何目的? 女鬼抬头偷偷望了她一眼,而后又飞快低下头去望着脚尖,手指绞着那破破烂烂的衣袖,蚊蚋般道:「我不是故意要缠着你的,可是、可是不跟着你的话我会害怕啊!」 这是什么鬼话?你认得本宫?许筠瑶瞪了她一眼,瞧着她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嘴角抽了抽,迅速移开视线。 「不认得,好像又认得,我也不记得了。」女鬼一脸茫然。 许筠瑶:「……」 所以她是被一个‘蠢鬼’给缠上了? 「我不是鬼……」女鬼扁扁嘴,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否认。 许筠瑶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在心里怒道:你给我挺直背脊抹掉眼泪,不准动不动就哭!!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有人,不,有鬼顶着一张与前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倒也罢了,可偏偏这鬼却是个蠢鬼、爱哭鬼、委屈鬼、小可怜鬼,每一张脸孔都是她最唾弃的。 那女鬼吓得一个哆嗦,迅速抹了抹眼泪又挺直了背脊,可眼里仍是水光盈盈,鼻子一抽一抽的,瘪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许筠瑶嘴角没忍住又抽了抽。 你方才说是我把你打成这般模样的,这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又问。 女鬼一听她这般问,顿时觉得更委屈了:「我本来是被困在那蛇身子里头的,后来那条蛇死了,我一时出不去,正着急着呢,便被你拎着抽打了一顿,可疼可疼了,还把我衣服都给弄破了,你瞧……」 那女鬼捏着破破烂烂的袖子给她看,小眼神委屈又充满了控诉的意味。 许筠瑶愣住了。 蛇?什么蛇?难道是当日她拿着当鞭子使的那条死蛇,而那条死蛇里头还困着这个蠢鬼? 第39章 「我不是鬼……」女鬼小小声地又一次反驳。 许筠瑶抹了一把脸,只当没有听到:你都不是人,衣服自然也不是真正实体,破了难道没法子还原? 顶着与她一样的脸四处招摇也就罢了,还要披头散发穿得破破烂烂的,简直忍不下去啊! 女鬼呆了呆:「可、可以还原的么?我不知道啊!」 许筠瑶默默地转了个身,生怕自己再对着这个长着和前世自己一样脸的蠢鬼会被活活气死。 本宫还是再冷静一下吧! 片刻之后,她便听到那女鬼有几分扭捏地道:「我、我把衣服还原了,你可以转身啦!」 许筠瑶:「……」 这蠢鬼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揉了揉额角,缓缓地转过身来,当月光下那张熟悉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的视线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一种不知自己是何人的感觉。 眼前的女子,满头如瀑青丝简单地用黛色带子挽起,身着月白绣梅长禙子,杏脸桃腮,眉目如画,与上辈子她无数次从铜镜里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便是眼前这位的笑容多了几分娇怯,添了几分纯净。 是的,纯净,就像从来不曾沾染过世间任何污淖,仿若初生的稚子,懵懂而纯真,美好如斯。 而这种纯净,恰恰便又是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的许淑妃所没有的。 「我、我还有哪里不妥吗?」女鬼见她静静地望着自己不发一言,有些不安地问。 许筠瑶没有回答,半晌才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女鬼眼睛顿时一亮,将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好啊好啊!」 许筠瑶示意她伸手,女鬼一点儿也不记打地屁颠颠飘过来,想也不想便把右手递给了她。 许筠瑶触及那只冰凉的手时,不知为何有几分恍惚,忙定定神,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着写。 从今往后,你便叫‘言妩’。 言妩,言午,许也。 长着这么一张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要说她与自己没有关系,许筠瑶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在她还没有能力去查清楚之前,那便先把她留下来吧! 最重要的是,这个鬼居然还可以看破别人的心里话,如此好用的帮手,她若是放掉她,那也着实是可惜了些! 女鬼完全被她的新名字吸引住了,笑呵呵地望着右手掌心,不停地念叨着:「言妩,言妩,真好听,以后我就有名字了,我叫言妩。」 许筠瑶看着她这个傻呼呼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儿好笑,想要问问她到底是怎样死的,不过再想到她方才的一问三不知便又放弃了。 连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都不知道,恐怕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她斟酌了一下,在心里发问:你可记得被困在蛇身之前是在何处的么? 言妩苦恼地皱着眉头,努力地想了又想:「不大记得了,不过肯定是在一个很温暖很安全的地方。」 她偷偷地望了面无表情的许筠瑶一眼,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肯定也是和瑶瑶一起的。 许筠瑶皱了皱眉。很温暖很安全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罢了,先不管了。 她望望窗外天色,决定还是先睡一觉,有什么也待日后她长大了再彻查。 言妩却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地道:「瑶瑶,有人要害你爹爹!」 正打着呵欠的许筠瑶怔了怔:谁? 「是那个什么知府大人,好像又不是……」言妩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许筠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笨蛋她见多了,可却没有见到笨到这种程度的。 「我真的不确定嘛!我只是听到有人说知府大人要借着纪渊一案给你爹爹一个教训,让他记住河安府由谁说了算。可是那知府能这样报复,也是因为有人让他查与纪渊有关系之人,借机加重纪渊的罪名,还要籍此对付一个什么人啊!」言妩不服气地又道。 许筠瑶听罢倒是松了口气,浑不在意地躺回小床里。 原来已经到了太子与瑞王,亦即日后的太宗皇帝争斗的最后关头了。这没什么好担心的,瑞王是真命天子,而老匹夫命也大着呢!那个什么知府这是自寻死路。 嗯,已经这般晚了,该睡了该睡了…… 她又打了个呵欠,正要盖好薄被就寝,便看到趴在围栏上好奇地望着自己的言妩。 「瑶瑶,你不担心你爹爹么?」她听到她问。 许筠瑶敷衍:担心担心,快担心死了,可佛祖说我这爹福大命大能逢凶化吉,所以我就放心睡去了! 顿了顿又望向她狐疑地问:我要睡了,你还不走么? 言妩委屈了:「我要跟着你的,你不要赶我走。」 第40章 许筠瑶怀疑:跟着我?你要怎么跟着我?难不成你不怕日光? 言妩讷讷地道:「倒也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是不怎么喜欢,不过我可以附在你的长命锁里头啊!」 说到最后,她便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长命锁是瑶瑶随身戴的,她附在上面,就等于和瑶瑶形影不离了。 许筠瑶望望碧纹放在一旁的长命锁,又看向她,眼神有几分异样。 附在这长命锁上面?这蠢鬼是真的蠢还是无知? 长命锁乃辟灾去邪之物,她的这一个据说还是什么高僧开过光的,这蠢鬼难道不怕? 言妩见她没有反对,遂高兴地化作一缕青烟,径往那只长命锁扑去,不过瞬间,青烟散去,一切又回复了原样。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那长命锁。 是这长命锁不灵验,还是那蠢鬼确确实实不怕? 不知为何又想起方才言妩一遍又一遍地否认自己是鬼,她暗忖:莫非她真的不是鬼? 这个念头刚一冒起她又连连打压下去了。 那家伙否认自己是鬼,就跟醉鬼不肯承认自己喝醉了一样,全是狗屁话!她若真信了才有鬼呢! 她再度打了个呵欠,阖上眼眸,很快便安心地坠入了梦乡。 长命锁里,言妩如同母体里的婴孩一般卷缩着身子,脸上带着既满足又欢喜的笑容。 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很温暖很舒心也很安全的感觉,她果然没有找错,瑶瑶就是她要找的人。 翌日,碧纹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自家姑娘叫起的声音,有些奇怪地望望天色。 往常这个时候姑娘早就应该醒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不放心,连忙推门而入,见小床上的小丫头睡得正甜,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许筠瑶最后是迷迷瞪瞪地被碧纹抱着洗漱更衣的,一直到被喂着用完了早膳,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乖乖坐着让碧纹替她擦了擦手,目光望向另一旁的阮氏,见阮氏脸上虽然带着一如既往温柔可亲的笑容,可眼底的忧伤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便是和周哥儿说着话,偶尔也会不知不觉地失神,已经惹得周哥儿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 阮氏忙向儿子抱歉地笑了笑,怜爱地揉揉小家伙的发顶,柔声道:「娘亲方才没有听清楚,周哥儿再说一遍可好?」 周哥儿被娘亲顺了毛,那点儿不高兴瞬间便消散了,脆声又道:「爹爹说,等周哥儿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就带周哥儿到山上摘果子。周哥儿已经会写自己名字了,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 阮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不知不觉地涌上泪意,连忙别过脸去掩饰住,好一会儿才哑声道:「爹爹有事要办,要再过些日子才回来,等爹爹回来之后,娘就帮周哥儿提醒爹爹可好?」 周哥儿有些失望,可还是乖乖地应了声好。 许筠瑶打量着阮氏良久,暗忖:莫非包子夫人也知道老匹夫出事了?瞧着像了。 她是有着上一辈子记忆的人,自是很清楚老匹夫日后的人生轨迹,只要自己不出手干涉,任由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老匹夫想来也会如同上辈子一样官运亨通。 虽然很是不爽,不过谁让她这辈子偏倒霉地跟老匹夫扯上了关系,坐了同一条船,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希望老匹夫安好。 可是包子夫人不一样,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最亲近的那个人遭了难,而她却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了。 阮氏又揉了揉儿子的发顶,嘱咐道:「带妹妹去找廷哥儿玩吧!」 周哥儿响亮地应了声,蹦蹦跳跳地朝着许筠瑶跑过来,非常友爱地拉着她的小手道:「妹妹,咱们找廷哥儿玩去吧!」 许筠瑶点点头,再度望了阮氏一眼,便任由周哥儿牵着她出了门。 哪知刚走出一段距离,周哥儿便嫌弃她走得慢,扔开她的手撒丫子跑了个没影。 被嫌弃了的许淑妃只能郁闷地皱了皱小鼻子。 呵,兄妹! 碧纹忍笑上前,牵着她道:「廷哥儿这会儿在东院夏嬷嬷那里,我带姑娘去找他好不好?」 许筠瑶乖巧地回了声‘好’。 待两人慢悠悠地走着,约莫一刻钟后穿过一道圆拱门,再走过一条青石小道便是东院。 突然,前方一阵吵闹声传来,许筠瑶细一听,隐隐地听到‘姓贺的小子’、‘松年’、‘案件’之类的字眼,心中一突,松开碧纹的手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碧纹回神,连忙追上去:「姑娘慢些走,小心摔着。」 许筠瑶没有理会,反而越走越快,而那些吵闹声也越来越清晰可闻。 「……娘,大哥,二哥,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去了又能帮得了什么忙?那吴知府若当真是明察秋毫,自是能还老爷清白。」是阮氏的说话声。 「我说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一个莫名奇妙的孩子还要比你夫君重要?这会儿又不是让他做什么,不过是带他去给三弟做个证,这对三弟来说是好事,你怎的反要推三阻四的?!」许筠瑶认出说这话的正是大房的唐柏年。 「大哥说得有理,三弟妹,这孩子毕竟也算是命案的知情人,多一个人作证,三弟的冤屈便愈发容易洗清。」这一位却是二房的唐樟年。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答应,明明是无中生有之事,还要怎么作证?若有人纯心陷害,便是找十个、一百个人为老爷作证,也照样毫无用处,更不必说要靠一个孩子。」阮氏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坚决。 第41章 许筠瑶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唐柏年与唐樟年兄弟二人正劝着阮氏,而王氏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氏的身边,贺绍廷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对了,瑶瑶,那个什么知府大人好像是找了人诬告唐大人,说他收受贿赂胡乱判案,任由真凶董氏逍遥法外。」耳边忽地响着言妩的声音,许筠瑶脚步一顿,再细一回想方才所听到的唐柏年兄弟与阮氏的话,顿时便明白了。 看来唐柏年与唐樟年是希望贺绍廷可以出面,证实唐松年所判并没有错。只要证明他的判决是无误的,所谓收受贿赂包庇真凶一事自然是子虚乌有。 可是阮氏明显不同意让贺绍廷出面。 她望着仍争执不下的那三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奇怪,着实太奇怪了。以阮氏的性子,只要是能帮到夫君的,她必然不会反对才是;而那唐柏年……他真会这般积极地为老匹夫奔走? 许筠瑶并不怎么相信他。 忽地想起言妩那可以看透旁人心里话的‘奇特本事’,她忙在心里唤:阿妩。 言妩高兴地回答:「瑶瑶我在呢!」 「你帮我听听对面身型最为高壮的那男人心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许筠瑶心里吩咐着。 言妩‘啊’了一声,语气听着有几分无辜:「我听不到别人的心里话啊!」 许筠瑶愣住了:可是你不就能听到我的么? 明明那晚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这家伙还是能听到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啊! 言妩委屈地道:「我就只能听到你的啊!别人的心里话我听来做什么。」 什么?! 许筠瑶彻底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她留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好用的帮手’,而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将一个能且只能‘偷窥’自己内心的混账留在了身边,更加方便对方‘作案’? 想到自己可能两辈子头一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把柄主动送到对方手上,许筠瑶就觉得快要疯掉了。 她到底干的什么蠢事啊!! 言妩感受到了她的愤怒,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出声。 许筠瑶好片刻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紧牙关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威胁:日后除非本宫叫你的名字,否则不准你偷窥本宫的想法。如若不然,本宫拧断你的脖子,打爆你的头,再请高僧作法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言妩吓得直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只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瑶瑶太坏了,没有以前温柔,也没有以前好…… 听见没有?许筠瑶怒喝。 「听、听到了,听到了,你别生气,我不敢了,再不敢了……」言妩可怜巴巴抽抽噎噎地回答。 仿佛可以看到对方那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许筠瑶突然有几分心虚,连忙将这个念头摒弃,再次让自己硬下心肠。 而前方唐柏年兄弟与阮氏还是各不相让,阮氏紧紧地抓着贺绍廷的手,把他护在身后,一脸警觉地盯着唐氏兄弟,似是怕他们上前抢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阮氏拒绝,唐柏年气极,恨恨地冲着王氏道:「母亲,你的意思呢?松年也是我的兄弟,如今他遭了难,难不成我会不盼着他好?」 王氏双唇微微翕动,望望毫不退让的阮氏,又看看一脸忿恨的唐柏年及眉间难掩忧色的唐樟年,最后将视线落在沉默地被阮氏护在身后的贺绍廷身上,少顷,哑声道:「阮氏,还是听他们兄弟的吧,廷哥儿到底是知情者,他出面的话,松年身上的冤屈也更容易洗得清。」 「娘!」阮氏下意识地将贺绍廷护得更紧,不赞成地低声唤。 「听娘的,把廷哥儿交给柏年吧!」说到这,王氏有几分歉意地望了望贺绍廷。 「不行,我不同意!」阮氏还是一脸坚决。 「真是不知所谓的蠢妇,滚开!」唐柏年的耐性彻底告罄,想也不想便要越过阮氏去拉贺绍廷。 「你敢?!」阮氏怒目圆睁,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唐柏年动作一顿,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好与弟妇有肢体上的纠缠,唯有恨恨地瞪了王氏一眼。 见儿媳妇如此固执,王氏也有几分不悦,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阮氏!」 趁着阮氏分神之机,唐柏年立即伸出手去,用力把贺绍廷从她身后拉了出来。 阮氏大惊,立即抓着贺绍廷的另一边手,双方如同拔河一般,谁也不肯放手。 「不准欺负我娘亲和廷哥儿!」周哥儿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抱着贺绍廷的腰,凶巴巴地瞪着唐柏年。 贺绍廷两只手分别被唐柏年和阮氏抓着,腰则是被周哥儿抱着,三方也谁不肯放手,一时僵持不下。 他抿了抿嘴,侧头望了望紧咬着唇瓣不肯放手的阮氏,又低头瞅瞅涨红着小脸的周哥儿,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似是有点儿酸,又似有点儿甜。 半晌,他低声道:「夫人,放手吧!我愿意和他去,大人是清白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蒙受不白之冤。」 阮氏没有想到他会这般说,愣了愣,籍此机会,唐柏年一个用力,硬是把贺绍廷给扯了过去。 「你放开他!」阮氏急得大叫。 「三弟妹,你没听到他说么?他自己也愿意去。一个孩子都愿意主动为三弟洗清冤屈,反倒是你这个做妻子的推三阻四,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的用心。」唐柏年冷笑。 第42章 王氏与唐樟年下意识地望向阮氏,眼中也带着几分怀疑。 阮氏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担忧地望着贺绍廷。 贺绍廷冲她笑了笑,又拉开周哥儿抱着自己腰的手,这才道:「夫人放心,没事的。」 阮氏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廷哥儿要去也可以,但是马捕头得与他一起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柏年阴沉着脸。 「没什么,只是这孩子怕生,马捕头与他到底熟络些,有他跟着去对谁都好。」阮氏冷静地道。 唐柏年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恨恨地道:「随你,既如此,便让那马捕头自个儿骑着马去,免得到时候还要我把他送回来。」 阮氏自然无不允。 许筠瑶静静地瞧了良久,神情若有所思。 确是有些不对劲…… 「姑娘?」碧纹见她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奇怪地唤。 许筠瑶没有理会她,在马捕头牵着贺绍廷跟在唐柏年身后要离开前,加快脚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脖子上的长命锁。 「给你!」她径自走至贺绍廷的跟前,把那长命锁塞到他的手中,奶声奶气地道。 贺绍廷怔了怔,望了望手中那带着体温的长命锁,摇摇头,要把它还给跟前小姑娘:「我不要,你戴着。」 「回来,还我。」许筠瑶摆摆手道。 「姑娘这是希望廷哥儿一路平安呢!」碧纹笑着道。 阮氏没有想到女儿竟会来这么一出,见贺绍廷还是不肯收,不禁轻声道:「廷哥儿收着呢,这也是宝丫的一番心意,待回来之后再还给宝丫便是了。」 贺绍廷见她这般说,也不再推辞,珍而重之地将那长命锁收入怀中,朝着小丫头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收着它的,待我回来后便还给你。」 许筠瑶冲他甜甜地笑。 周哥儿望望他,又看了看妹妹,脆声道:「廷哥儿你回来后,我把我的白糖糕分给你。」 「好。」贺绍廷点点头。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一旁的唐柏年不耐烦地催促道。 贺绍廷再望了望一脸担忧的阮氏、懵懂的周哥儿、甜笑着的许筠瑶,以及神情有几分复杂的王氏,终是转身跟在唐柏年身后离开。 长命锁里,言妩又委屈又妒忌地用力咬着小手帕。 瑶瑶居然对着这个廷哥儿笑得那么好看,她都没有对我笑过呢!对了对了,她还让我保护这个廷哥儿,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唐柏年直接拎着贺绍廷,把他塞上了马车,然后冷着一张脸对马捕头道:「自己骑着马跟在后头,我这马车里没你的位置!」 说完,也不去看马捕头的脸色,径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马捕头‘呸’了一声,又暗骂了几声,这才策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 马车里,贺绍廷绷着脸端坐着,离身边的唐柏年足有半臂之远。 唐柏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片刻,问:「我听说那晚孙氏夫妇之所以会争吵,全是因为那董氏有意挑拨之故?」 听到董氏二字,贺绍廷双手不禁死死地攥紧,唇瓣也用力地咬了咬,脸上自然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愤恨之色。 唐柏年心中有数,刻意放缓了声音,蛊惑地又道:「若不是那董氏无中生有,有意诋毁,孙氏夫妇便不会起争执,你的姨父姨母也不用白白丢了性命。所有的一切,全是那董氏害的!」 「如今你孙姨母死了,可董氏却还活得好好的,孙家的财产也成了她女儿的囊中之物,你姨母操劳半生,不但无辜丢了性命,还落到连孙家祖坟都不能进的凄凉下场。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那董氏的错?她是不是罪魁祸首?」 贺绍廷眼中迸发着恨意。 唐柏年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心中一定,压低声音继续道:「像董氏这种人就应该去死,她活着一日,你枉死的孙姨母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你说是不是?」 贺绍廷搭在膝上的双手攥得更紧了,眼眶也渐渐有些红。 唐柏年眼眸微闪,觉得是时候了,遂低声道:「如今便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让你替孙家姨母报仇。」 贺绍廷陡然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只要等会儿你在知府大人跟前,指认董氏便是杀死你姨父姨母的真凶,知府大人一定会替你作主。到时候董氏人头落地,你的姨父姨母也就能瞑目了。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贺绍廷睁大了眼睛。 「怎样?这可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能让坏人有恶报,你也可以借此机会报仇雪恨。」唐柏年继续蛊惑。 贺绍廷盯了他片刻,忽地道:「你不是好人,也不是真心想要为唐大人洗清冤屈!」 唐柏年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贺绍廷更加大声地道:「你根本没安好心,你是想利用我去害唐大人,我不跟你去了,你不是好人!」 「小兔崽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被一个小孩子拆穿了真正用意,唐柏年彻底变了脸,猛地反剪着他的双手,稍一用力,贺绍廷便不禁呼痛出声。 「放开我,你放开我!」贺绍廷痛得额冒冷汗,双腿乱踢,奋力挣扎着。 第43章 唐柏年阴恻恻地威胁:「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便拧断你的手,再把你扔下山去摔成肉饼!」 贺绍廷吃痛,愈发挣扎得厉害,混乱间一脚踢中了唐柏年小腿。 唐柏年勃然大怒,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贺绍廷被他打得偏过脸去,眼神凶狠,不要命般就朝他扑过去,又踢又打又撕又咬。 唐柏年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不怕死,一个不察便连吃了他几下拳头,愈发大怒,骤然出手抓住他又打过来的拳头,用力一捏。 贺绍廷一声惨叫,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对他又踢又打,竟是一副拼命之势。 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的马捕头见车厢一阵摇晃,正觉得奇怪,忽听里头传出孩子的一声凄厉惨叫,脸色顿时便变了,正要用力一夹马肚子追上去看个究竟,却听‘轰隆’的一下响声,车厢的一边竟然裂开,随即从车厢里飞出一个小身影,直直往路一旁的山坡滚下去。 不好,是廷哥儿!马捕头大惊失色,纵身一扑,伸手想要抓住那道小身影,指尖却是堪堪触及对方的一只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滚落山坡,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马捕头大怒,大步上前一把揪着唐柏年的领口质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他自己坐着不安分从马车里摔了出去与我何干?!你要做什么?放手!」唐柏年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虚张声势地叫着。 「你最好祈祷他没有事,否则……」马捕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急急拿着长绳绑在腰间,又抽出垂在马鞍旁的长剑,往贺绍廷掉落的山坡下滑去。 唐柏年阴沉着脸,片刻,扫了一眼白着脸的车夫,眼神狠厉地放话:「你应该知道,不该说的话便不要多说!」 那车夫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话。 「走吧!」唐柏年冷哼一声,拍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重又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扬起沙尘滚滚,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贺绍廷从马车里飞出,重重地掉落山坡,痛得他身体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可不等他痛呼出声,整个人便‘咕碌碌’地往山坡下滚去。 急速翻滚的去势摔得他七荤八素,没一会儿,他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仿佛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好像落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良久,言妩哭丧着脸望望被划破了的衣裳,而后瞪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少年,撇撇嘴,委委屈屈地顺了顺凌乱的长发,正想要把衣裳还原,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忽闪忽闪几下,抿了抿双唇,又抓了抓长发,把已经理顺了的长发重又抓得乱糟糟的,这才满意地钻回了长命锁里头。 贺绍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一时有几分懵,可想到摔下马车前发生的事,立即便警惕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便爬了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刚刚才敷了药,快躺下,需要什么我替你拿。」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随即他便听到了马捕头那粗旷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松。 「马叔叔。」他低声唤。 「你小子也算是命大,亏得镇远将军经过把你救了下来,否则这会儿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马捕头笑着道。 「镇远将军?」贺绍廷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镇远将军一家回乡祭祖,途经此处见你昏迷在地,便把你给救了下来。对了,好端端的你怎会从马车里摔出来的?是不是那唐柏年对你做了什么?」马捕头严肃地问。 贺绍廷遂暂将‘镇远将军’放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将道:「他不是好人,他让我在知府大人跟前指证董氏是杀人凶手。我不肯,他便动手打我。」 马捕头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切齿般道:「好一个唐大老爷,好一个兄长,我也算是开了眼界,这世间上竟然有这样的畜生,亲兄弟遭难,不说想方设法为兄弟洗脱冤屈,反而还要落井下石。枉老夫人待他那般好,连唐大人这个亲生儿子都退一射之地!」 贺绍廷急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必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害唐大人的。」 马捕头恨恨地道:「我便不信他们可以只手遮天!没有真凭实据,他们若是想屈打成招,我便告到金銮殿上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道:「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身上的伤可还疼得厉害?咱们已经整整一夜未归,夫人和沈师爷他们必定急了,若是你还撑得住,咱们便先启程返回县衙。」 「我不要紧,咱们马上回去。」贺绍廷挣扎着想要趿鞋下地,却被马捕头按住肩膀,眼睁睁地看着马捕头亲自替他穿好鞋子,又为他着好衣裳,末了还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把他背在身上。 贺绍廷紧抿着双唇,沉默地任由马捕头背着他出了门。 「将军与夫人在前边的小院子里,我带你们去便可。」将军府的护卫得知他们是要向镇远将军道谢并辞行,也不多问,主动向他们指了路。 马捕头谢过了对方,颠了颠背上的贺绍廷,加快脚步便朝着那护卫所指方向而去。 离护卫口中的那小院子越来越近,贺绍廷的心跳渐渐加速,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握紧。 「……招式倒也没错,就是力度还不行,平常还得多练练才可以。」 「是,父亲!」 「好了,休息一会儿吧,我瞧着你们都是满身汗的。」 …… 前方传来的说话声让马捕头脚步一滞,贺绍廷却没有注意,视线死死地锁在不远处那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男子。 男子明明瞧着极之威严,身上甚至还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教人不敢轻易亲近,可偏偏他望向一旁妻儿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贺绍廷用力一咬唇瓣,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轻轻挣了挣,示意马捕头把自己放下来。 马捕头上前去与那镇远将军说了什么,贺绍廷也没有听清,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少顷,视线又逐一落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及那位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身上,双手愈发的攥得死紧。 突然,他‘噔噔噔’地上前几步,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大声冲着那镇远将军问:「你可是镇远将军杜诚忠?」 杜诚忠怔了怔,见眼前的小少年虽然年纪尚小,脸上也带着伤,可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有神,里头带着的怨恨教他心惊。 第44章 「廷哥儿,不得无礼!」马捕头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了拉小少年的手,制止他。 贺绍廷却不理会,仍是紧紧地盯着镇远将军,等候着他的答案。 「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对我父亲如此无礼!」那约莫十岁左右的华服少年上前几步,怒声喝斥。 贺绍廷对他视若无睹,再次大声朝着镇远将军问:「我问你,你是不是镇远将军杜诚忠?!」 「你!」见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那华服少年更恼了,正想再说些什么,他身边的那位将军夫人拉住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杜诚忠终于回神,也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这小少年给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也让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故而虽明知这孩子态度无礼,可竟也生不出半分恼意。 「不错,我便是镇远将军杜诚忠,却是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贺绍廷胸脯急促起伏着,眼眶也红了几分,不答反又问:「我问你,你这辈子可曾有后悔之事?!」 杜诚忠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你是什么人?」 「你说,你有没有后悔之事?!」贺绍廷尖声再度问。 那将军夫人蹙眉,心中顿生几分异样之感。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本将军平生所做一切,从来不言后悔,也不会让自己后悔!」见这孩子一直无视自己的问话,杜诚忠心中不悦,冷着脸回答。 贺绍廷胸口一紧,眼眶顿时便又红了几分,一转身,头也不回便跑掉了。 马捕头心中满是疑问,只又不便多问,忙代贺绍廷向那镇远将军赔礼道歉。 「本将军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杜诚忠淡淡地道。 马捕头再次道了歉,因担心贺绍廷,也不敢久留,告了声罪便急急地追着贺绍廷而去。 却说阮氏见贺绍廷一夜未归,又是担心又是后悔,只觉得自己当时便不应该答应让他去的。他不过一个孩子,又懂得了什么?明明老爷已经托了人告诫过自己,要她好好地照顾婆母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就像当年那只红毛鹦哥一样,其实它只要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地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即可。 这是当年他们之间的约定,万一将来他遭遇了祸事,她不要花心思去做什么,只安心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便可。 他们做下这样的约定,全是因为彼时四处战乱,朝不保夕,人命低贱如泥。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个约定竟然真会有兑现的一日。 许筠瑶也有几分心神不宁,虽然让言妩跟着去保护贺绍廷,不过那个蠢鬼一瞧便弱得很,并不怎么信得过。 再者,她对上一辈子的贺绍廷知之甚少,更不清楚他在扬名前经历过什么,这也是她不敢怎么干涉他决定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怕自己不经意间便破坏了贺绍廷日后的人生轨迹,阻断了他青云之路。若真是如此,她还不得后悔死? 只有周哥儿乐呵呵地往嘴里塞着白糖糕,一个人吃得眉开眼笑。 廷哥儿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就可以继续一个人把这些白糖糕全吃光光了! 许筠瑶心里不痛快,便也瞧不得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截了他一块白糖糕,而后塞进嘴里磨着她那米粒般的小牙齿。 周哥儿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许筠瑶竖起耳朵细一听,使听到他嘀咕着——‘坏丫头,抢东西,吃吃吃,吃成大胖子’。 她被口水呛了呛,背过身去大声咳了起来。 好你个小唐大人,不过一块白糖糕……算你狠! 她望了望手中那块被‘诅咒’了的白糖糕,怎么也咬不下去了。 东院王氏处,王氏跪坐在蒲团上,微阖双眸,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对着三清神像不停地祷告,盼着神明可以保佑她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老夫人,马捕头带着廷哥儿回来了。」夏嬷嬷进来小声地禀报。 王氏一怔,迫不及待地问:「那松年呢?松年可也回来了?」 「老爷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回来,而且……而且廷哥儿身上还带着伤,我在外头听着仿佛是……」忆起方才在正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夏嬷嬷有些说不下去了。 「仿佛是什么?」王氏追问。 「仿佛是大老爷想威逼廷哥儿指证那董氏是杀人凶手,廷哥儿不肯,大老爷便将他推下了马车,亏得镇远将军经过,才把廷哥儿给救了。」夏嬷嬷叹了口气,还是如实地回答。 王氏初时还不明白,有些糊涂地问:「柏年为何要威逼廷哥儿指证董氏是杀人凶手?」 夏嬷嬷叹息声更重:「老夫人不记得了?老爷便是被人诬告他收受贿赂,包庇真凶,胡乱判案。若廷哥儿指证董氏是凶手,不恰恰便证实了那些对老爷的诬告了么?」 王氏恍然大悟,随即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说柏年、柏年他……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夏嬷嬷低声道:「只怕老爷当大老爷是兄弟,可大老爷却没有把他当作兄弟。」 王氏大受打击,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柏年他为什么要这样……」 「说句不好听的,纵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有不少兄弟不同心的,更何况大老爷与老爷……」夏嬷嬷摇摇头,也不好说得太过于直白。 王氏还是难以接受。 自嫁入唐府以来,她便将唐柏年与唐樟年兄弟视如己出,即使后来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唐松年,也不敢忽略了那两个。 第45章 她自问已经尽到了嫡母之责,一视同仁地对付他们兄弟仨,甚至待自幼失母的唐柏年还要更上心些,以致后来还招来亲生儿子的不满。 可现在…… 她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 相比于王氏的难受,正院的阮氏母子三人却是松了口气,只是在得知贺绍廷身上的伤的来由后,纵然是素来好性情的阮氏也气红了脸。 许筠瑶抿了抿唇,眼眸微闪。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大房那唐柏年便没有安好心。倒是没有想到老匹夫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兄弟,真是让人好生唏嘘。 她暗暗观察着贺绍廷,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脸上根本掩饰不住的忿恨。本以为他是恼恨唐柏年逼迫于他害他受伤,却发现当马捕头提到镇远将军时,贺绍廷眼中的恨意便又深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地捏着手中那块还没有啃完的白糖糕,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白糖糕被她捏成了碎渣,更没有留意到周哥儿那心疼的眼神。 「这个还给你。」片刻之后,贺绍廷自觉心里的愤怒平息了不少,遂将一直藏在怀里的那块长命锁取出,亲手把它戴回了许筠瑶脖子上。 许筠瑶握着那长命锁,仰着脸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贺绍廷只觉得心中那因镇远将军带来的忿恨又消了几分,一时没有忍住,学着阮氏平时的动作,在小丫头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 许筠瑶难得地呆了呆,傻乎乎摸了摸被他掐过的地方,好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本宫这算不算被月光小少年轻薄了? 轻薄?不算不算,他还亲过本宫呢,如今仅是捏捏脸蛋又算得了什么!紧接着,她又在心里反驳。 阮氏留意到他们俩的动作,微微笑了笑,亲自给贺绍廷盛了饭,柔声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吃完之后我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贺绍廷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夫人。」 阮氏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尽管如此,贺绍廷却感觉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流淌着,驱散了今日那人言之凿凿的那番话带给他的寒意。 他低着头,声音难掩歉疚:「对不住,夫人,我没能帮到唐大人。」 阮氏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脸上却仍带着温柔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道:「莫要多想,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唐大人他很快便可以回来了。」 「真的么?」 「真的,你要相信邪不胜正,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治下不会有这等陷害朝廷命官的恶劣事。」阮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 许筠瑶不置可否。 这世上,明与暗,黑与白从来便不会泾渭分明。如今的瑞王,日后的太宗皇帝算是一代名君,在他治下,大齐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可也不能掩盖他在争夺储君之位时的不磊落。 可那又怎样呢?这依然无损他在百姓、在朝臣,甚至在史官心中的位置。后人也只会记得他的英明,他的功绩。 周哥儿扑闪扑闪着眼睫望着贺绍廷,忽地‘啊’了一声,引来了阮氏等人的注意。 「廷哥儿,都怪我不好,留给你的白糖糕让妹妹抢了去。」小家伙哭丧着脸。 许筠瑶先是一愣,随即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反驳:「骗人,我没有,哥哥给的。」 睁眼说瞎话而已,你会本宫也会。 周哥儿微张着小嘴,而后鼓了鼓腮帮子,又挠挠耳根,嘀咕几句,倒是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阮氏无奈地摇摇头,拿掉女儿手上那块烂到不成样子的白糖糕,接过碧纹递过来的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末了又没好气地在她肉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再轻轻地儿子额上点了点,引来小家伙一个讨好的笑容。 贺绍廷望着这母子三人,神情有些羡慕,也有几分黯然。 待夜里只得自己一个人时,许筠瑶便唤出了言妩。 当那长发凌乱,衣裳破损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许筠瑶无语:好好的你怎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言妩等了大半日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即凑到她身边来,捏着破损的衣袖委屈地道:「不是瑶瑶让我保护那个廷哥儿的么?你瞧?为了救他,我衣服都破了,头发也乱了。」 许筠瑶没什么诚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我家阿妩了啊! 言妩顿时觉得心里舒畅了,美滋滋地想:瑶瑶说我是她家的呢! 许筠瑶敷衍地又哄了她几句,这才问起她昨日经过。 只是当她听闻贺绍廷不管不顾地冲到镇远将军跟前,逼问他可曾做过后悔之事时,不禁奇怪地皱起了小眉头。 镇远将军杜诚忠么?难不成月光小少年与他有什么关系? 对于杜诚忠,许筠瑶自然也知道不少。这位镇远将军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从一位长工变成开国将军的励志传奇史,而是他对他的夫人云氏的情深意重,教不少闺阁少女听了都向往不已,甚是羡慕那位能得如此有情郎的将军夫人。 那云氏原是前朝官宦人家之女,而杜诚忠则是云府一处庄子里的长工,偶尔一次机会遇到了云家千金小姐,并对人家一见钟情,甚至不自量力地上门求娶。 自然,云家父母不可能同意将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低等下人,约莫一年后,云氏便由父母作主,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官家公子,而那不自量力的杜姓长工则在她订下亲事后便辞了工离开。 若两人就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倒也算不得什么‘佳话’。只是后来战乱,前朝废帝被臣下所杀,大厦一朝倾,新朝由此立,原本的长工一跃成了开国的将军,而原本的千金小姐则成了无依无靠,带着年幼儿子艰难求生的年轻寡妇。 又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在街头重逢,官至镇远将军的杜诚忠痴心不改,驱尽府中姬妾,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地把云氏娶了进门,便连云氏与前夫所出的儿子也视如己出。 第46章 而云氏,自然也成了不少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毕竟她一个寡妇,带着前夫的儿子,居然还能嫁入高门,成了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并且得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这样的福气,世间上哪个女子不羡慕? 许筠瑶还听说,当年这位镇远将军可是倾尽家财来迎娶云氏的。云氏出嫁时的十里红妆,众人都知道均是镇远将军所置办,可那又如何?只能说明镇远将军确确实实把这位新夫人放在了心坎上。 阮氏为着夫君之事忧心仲仲,可人前却还只能扬着笑脸待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焦心地等待着夫君的归来。 而同样在等待的,还有吴知府等一众太子的支持者。 此刻,他一脸快意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唐松年,慢悠悠地道:「你的纪大人此刻只怕已经在流放的路上,当然,他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到达流放之地却是个未知数。唐松年,你确是有几分本事,就是太过不识抬举,不过本官也没想要你的命,还会继续让你在安平县当你的县太爷。」 他可不是蠢人,想要政绩好看,自然也要在手下留几个能人,否则那种只会把他哄得舒服却拿不出政绩之人,狗没了可以再养,能干事的人没了却有点儿难办,没有好看的政绩,对他日后往前爬可不怎么有利。 像唐松年这种能人,不听话却有本事,那便把他死死摁着,有功劳了归自己,岂不是更好? 「不过你的好兄弟唐柏年好像不是这样想,他还亲自找上门来跟本官说,他有法子把你包庇真凶的罪名落实。」 「啧啧啧,可真是个狠角色。」 唐松年视若无睹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吴知府也不在意,一脸神秘地又道:「唐松年,其实不但纪渊,连瑞王也没几日了,本官出手给你一个教训的时候,太子已经向瑞王动手了,算算时候,太子登基的好消息也该在这几日传来了。」 唐松年心口一紧,还是没有说什么。 正在此时,有人急急走了进来:「大人不好了,京城传来消息,太子薨,陛下册封瑞王为新太子。」 吴知府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唐松年的轻笑:「看来这一回让大人失望了呢!瑞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反倒是太子殿下……」 唐松年扶着墙勉强站起,虽然满身狼狈,可眼中光芒流转,眼神锐利。 「成王败寇,吴大人,我若是你,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即想法子洗清自己。」 吴知府指着他,手指不停地抖啊抖,可却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太子刺杀瑞王不成,反死于瑞王下属箭下,建章帝下旨怒斥死去的太子狼子野心,册立瑞王为新太子,自己退居宁阳宫养病,着新太子代理政事的消息传到许筠瑶耳中时,她正扬着纯真无辜的笑脸腻在贺绍廷怀里。 果然一切与上辈子无异,太宗皇帝当真是雷厉风行,接下来应该便是太祖皇帝退位,新皇登基的消息了。 而老匹夫唐松年,也即将迎来他的官运亨通。 嗯,真是一个让人不怎么爽的消息呢…… 她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被贺绍廷牵着跟在阮氏与王氏身后,迎向那一身狼狈却神情愉悦之人。 唐松年松开扶着沈铭与马捕头的手,朝着急步迎来的生母与妻子笑道:「娘,夫人,我回来了。」 许筠瑶望着前方又哭又笑的王氏婆媳,再看看抱着唐松年大腿直蹭的周哥儿,有几分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本宫还是不适合看团圆的戏码呢…… 「宝丫过来。」她听到有人唤自己,抬眸望去,见唐松年含笑朝着自己招手。 「快去。」她还没有动作,贺绍廷便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身体凌空,整个人便被人高高地举了起来,吓得她尖叫出声,耳边却是响着男子爽朗的大笑声。 该死的老匹夫,一回来就吓本宫! 夜风徐徐,吹动树叶发出一阵细细的沙沙响声。架子床上,镇远将军杜诚忠浓眉紧皱,深深地陷入梦境当中。 「将军,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什么也不求,只求在府上留有一个栖身之地。夫人进了门,我们也会谨遵奴婢本份,绝不会惹夫人不高兴,将军,求求您了……」 「将军开恩哪,将军开恩哪!」 「纵然不看在我们多年忠心侍候的份上,也请将军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莫要赶我们走!」 「将军……」 梦里,一阵阵悲泣求饶声不绝于耳,杜诚忠额上隐隐有汗渍渗出。 梦中画面一闪。偌大的庭院里,石级上面无表情地站着的男子冷漠地下着命令:「灌下去!」 话音刚落,便有仆妇手捧着药碗上前,强硬捏着被人架着动弹不得的女子下颌,把药强灌入女子的口中。 一碗药灌下去,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下体缓缓地渗出鲜艳的红色。 与她同样命运的还有另外两名年轻女子,无一例外地被强行灌了药,一刻钟不到,那两名女子的下体同样流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水。 「杜诚忠,你残杀亲骨肉,毫无人性,我诅咒你这辈子后继无人,无子送终!」 杜诚忠骤然惊醒,胸口急促起伏着,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梦中女子那充满怨恨的诅咒一声声地回响在耳边,教他不知不觉便白了脸。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突然梦到了以前那些事?良久,他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想到方才那个梦,不禁皱起了眉头。 或者说,方才那并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只不过却不知为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记起了那些事。 第47章 难道是那日那孩子问的那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底? 这辈子有过的后悔事么?他眼眸微微闪动,侧头望了望躺在身边的妻子,半晌,伸出手去轻轻将黏在女子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眼神中蕴含着浓浓的深情。 后悔?不,他不后悔!纵然再让他重新来一回,他的选择依然也会是一样的。 既然他深爱的女子不喜欢他有别人,那他便将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彻底扫清。反正那些也不过是侍候他的下人,生死去留本就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几个卑贱的下人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后悔?至于诅咒更是可笑,他可是从死人堆上爬起来的,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数不胜数,难道还会怕一个贱婢的几句所谓‘诅咒’? 他冷哼一声,掖了掖身上锦被,重又阖上眼眸缓缓地睡了过去。 安平县衙里,贺绍廷盯着摆在床上的那封信函,脑子里一会儿想到当日田氏把信函封在他衣裳前叮嘱他的那些话,一会想到杜诚忠那日的回答,一会儿又想到早逝的娘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那封信函,缓缓地把它往正燃着的蜡烛递过去,看着信函一点一点地被烛火吞蚀,最终彻底化为灰烬。 姨母,对不住,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去找他。将来哪怕是乞讨,也不会讨到镇远将军府门前! 唐松年的平安归来,教整座县衙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虽然县里诸事有戴县丞和沈师爷帮忙处理,可唐大人不在,到底难以安心。 至于阮氏更是欢喜,尽管夫君是带着伤回来,可到底还是平安地回来了。王氏与周哥儿自然就更不必说了,一个迫不及待地要到朝云观还愿,一个彻底变成了爹爹的小尾巴。 而建章帝册立瑞王为新太子的邸报也在半个月后到了唐松年的手上。他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邸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叹息一声,正要将邸报放好,一侧头便见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的身边,正一脸认真地盯着他手中的邸报看。 他觉得有点儿好笑,捏捏小丫头的脸蛋戏谑般道:「我的宝丫可真聪明,小小年纪的连朝廷的邸报都看得懂了。」 许筠瑶的注意力全被邸报的内容吸引住了,对他的‘动手动脚’倒没什么大反应。 看来一切果然还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而行,而老匹夫很快便要调入兵部出任库部员外郎了。 一想到最多不过一年左右她便可以重回京城,许筠瑶眼中闪现着兴奋的光芒。 回到她上辈子最熟悉的京城,可操作之处便太多了。兵部被如今的新太子掌握着,能进兵部之人,多是新太子的心腹之臣,老匹夫一旦进了兵部,便足以说明他已经得了新太子的信任,日后可谓前程无量。 而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这代表着这辈子她有机会可以提前接触上辈子的皇帝夫君——如今的新太子第六子赵元佑,日后的豫王、大齐的第三任皇帝。 提前接触到赵元佑亦是代表着她可以有充足的时间与他培养感情,说不定将来还能谱写一曲帝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来。 她睨了身边的唐松年一眼,忽地想到,上辈子老匹夫害得她当不成皇后,这辈子她说不定可以凭借着他的权势直接成为赵元佑日后的太子妃、元配皇后! 她越想越得意,脸上的小梨涡又不知不觉地被抿了出来。 或许这是老天爷让她穿越生死成为老匹夫女儿的真正用意,也是给她的一个补偿呢! 唐松年看着她这个模样忍不住好笑。他的小丫头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谦虚,谁夸了她,她都会立即便扬起甜蜜蜜的欢喜笑容,教人看了不禁从心里发笑。 这一日,阮氏倚窗而坐绣着帕子,偶尔抬头望望院里一手扶着后腰,空出的另一边手握着扇状的小木板,正与两个孩子玩着‘打毽球’的唐松年,唇边漾着温柔的笑容。 休养了这么多日子,唐松年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一时还未能回复到受伤之前,偶尔伤口处还会有点儿痛楚。而他也是个坐不定的,见天气正好,便招来一双儿女玩毽球。 当然,他受了伤,身体的灵活程度有损,故而突发奇想,改‘踢’为‘打’,他手持板子稳稳站着不动,以一敌二,逗着儿女玩耍。 他掌握着力度拿着板子朝着飞过来的毽球用力一拍,毽球便朝着许筠瑶飞了回去,然后……掉落地上。 「啊!又是你没打中,宝丫宝丫,你就跟木头叔家里养的那只笨笨的小鸭子一般,笨死了,一点儿也不像我聪明,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小孩!」见妹妹又没有挡住爹爹打回来的毽球,周哥儿气得用力跺了跺脚,又瞪了‘笨死了’的妹妹一眼,生气地嚷嚷着。 许筠瑶又羞又恼,不服气地朝他瞪了回去,扯着小奶音大声叫着:「你小你也笨,笨死了笨死了!」 「啊啊啊,你还敢骂我笨?就是你的错,害得我又输了!」周哥儿更生气了。 兄妹二人谁也不服谁,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肯退让。许筠瑶虽然说话利索了许多,可较长的句子还是说得磕磕巴巴的,哪里及得上比她年长,说话一溜顺的周哥儿,没一会儿就被对方驳得只会吭吭哧哧的。 唐松年笑眯眯地望着斗嘴的小兄妹俩,也不阻止,看着小丫头气得连连跳脚,小脸蛋涨得红通通,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怒火。 最后,他听到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夺过女儿手上的板子,大声道:「哪,你瞧着我怎么打,就这样,看见毽球来了就对着它狠狠一抽,把它打回去给爹爹。哎呦笨死了笨死了,不是这样握板子的,你怎的这般笨……」 他佯咳一声掩饰住笑容,看着小丫头噘着嘴明明一脸不乐意,可还是乖乖地跟着哥哥的动作学。 屋里的阮氏也瞧见了这一幕,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再嗔了那个明显在看好戏的无良爹一眼。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出来,唐松年!」突然,仪门那边传来唐柏年恼怒的叫声,唐松年脸色一沉,顺手接住了朝自己飞来的毽球,又把它交给了往这边跑过来的周哥儿,拍拍儿子的小脸蛋道:「和妹妹玩吧!」 一直到爹爹的身影再看不到后,周哥儿才嘟囔着:「才不要和笨蛋宝丫玩呢!」 说完,朝着许筠瑶扮了个鬼脸,一溜烟便往东面贺绍廷暂住之处跑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噗嗤……」耳边仿佛听到言妩的笑声,本是不怎么在意周哥儿那个小家伙的许筠瑶脸色一僵,在心里强行挽尊:本宫本来就没打算和他一起,本宫又不是他那种幼稚的小不点,方才不过是迫于无奈不得已才会…… 说着说着她又觉得有点儿无趣,一下子便闭了嘴,轻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乐颠颠地朝着正往这边来的阮氏跑去,张开一双小短臂拖着长长的尾音软糯糯地唤:「娘……」 前院的唐柏年与唐松年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唐松年,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打算丝毫不顾兄弟情面,要把我活活往死路上逼了不是?」唐柏年眼神阴鸷,不无怨恨地质问。 「大哥指的是哪一件事?是指我袖手旁观,明明与钦差大人有交情,却不肯为你出面求情,任由他罢了你官差之事?」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反问。 「你明知故问!」唐柏年气红了眼。 第48章 唐松年一声冷笑:「我不过是袖手旁观,大哥便如此生气,可当日大哥要对我落井下石,却怎么不想想我会有什么反应?」 「不错,我确是事前便知情,亦有办法可以替你挽回,可是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帮你?就凭我们之间那早就脆弱不堪的兄弟之情么?」 「你!」唐柏年大怒,可想到如今形势压人,不得不将满腹怒火压下,「落井下石?我何时要对你落井下石?难不成你果真是听信了那廷哥儿的话?真认为当日我要带他去找吴知府,是为了借机陷害你?」 「你宁愿听信一个满嘴谎言的小孩子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亲大哥,认定了我是那种会对亲兄弟落井下石之人?」 唐松年深深地凝望着他,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脸皮到底可以厚到什么程度?一个人的无耻到底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大哥以为我唐松年便是那等可以任人蒙骗之人?」他气极反笑,「大哥前脚打着为我奔走的名义从母亲那里骗得一千两,后脚便威逼廷哥儿落实我收受贿赂包庇真凶的罪名,这一切真当自己做得很高明,没有人知道是吧?」 「还是大哥以为我唐松年还是当年那个,一心一意想从你这里求得一丝兄弟情的无知小儿?可以任由你嫁祸陷害?」 「唐柏年,你确是个聪明人,可不代表着旁人就是个蠢人。还有,你既然不当母亲是一回事,认定了她是那等包藏祸心的继室,那日后还是别再打着各种名义来见她,这些年你从她那里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了。她不欠你,也不欠你母亲,你没资格把对父亲续娶的怨恨发泄到她的身上。门在那边,好走不送!」唐松年脸上终于浮现了恼意,直接端茶送客。 他虽然一次次因为母亲在兄长与自己中总是偏向兄长,可并非因此而怨恨于她,只是作为一个儿子总是被娘亲放在最后,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委屈与难受。 继母确是难为,元配留下的孩子轻不得重不得,尤其是元配的娘亲人更不是省油的灯,无理也会绕三分,若是认为她苛待了自家外甥,还不定会怎么闹起来,这对于脸皮子薄的母亲来说,确是难以承受。 可理解是一回事,却不代表着他认同母亲的做法,只是知她性情使然,纵然待自己有失偏颇,可那拳拳爱子之心他多少亦能感觉得到。 他更多的是为她感到委屈和不平,明明掏心掏肺的对待着唐柏年,可不但得不到半句好话不说,甚至连身为母亲应该得到的基本尊重也没有。 「好、你好,你好!」唐柏年脸上青红交加,也瞬间便将去找王氏出马向唐松年施压的念头打消了,恨恨地扔下这么一句,这才气冲冲地走了。 唐松年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几年他放的威胁、狠话还少么? 他呷了口茶平息心中的忿闷,忽又听书房门被人敲响,唤了声‘进来’,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推门而入。 「是廷哥儿啊,找我可有事?」认出来人是贺绍廷,他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 贺绍廷有些迟疑地望了望他,又低下头去揪着衣角,似乎是有什么话一时难以开口。 唐松年倒也不催他,耐心地等候着。 片刻之后,贺绍廷鼓起勇气上前来:「唐大人,其实孙姨父当晚是被我砸的。」 唐松年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当日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的他,这会儿会选择坦白。可是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他已经查了个水落石出,故而并不意外。 哪想到下一刻,他便见贺绍廷从怀中掏中好些张银票,一脸忐忑地将它们放在他的跟前,他疑惑地拿起翻一看。 嗬,好家伙,面额可不小啊! 「这些都是那晚姨母给我的,她让我带着这些银票离开……大人,你相信我么?银票真的是姨母给我的。」贺绍廷有些不安,生怕他误会银票是自己偷的。 唐松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把银票交还给他:「我相信,这些都是你姨母给你的,她怕自己死后,你一个孩子在世上求生不易,故而将她毕生积蓄都给了你,只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好些。廷哥儿,你有一个好姨母。」 贺绍廷松了口气,脸上漾起了浅浅的欢喜笑容,却又紧张地追问:「那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唐松年笑笑地拍拍他的小脸:「去找周哥儿玩吧!那晚之事我都知道了,你只是出于保护姨母的心理才砸伤了孙姨父,并非是有意所为。」 贺绍廷彻底松了口气,一直压着心上的巨石似乎被搬了开来,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看着小家伙似乎也透出轻松欢喜的背影,唐松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一时又有些感慨。 那田氏果然一早便做好了准备,纵然决定赴死,也要将自己的东西留给她真正关心的人,教董氏母女什么也得不到。 被伤透了心的妇人果然够狠! 接下来的数日,许筠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周哥儿嫌弃笨,没友爱心的小哥哥怎么也不愿意带着妹妹玩。往往是这边答应了爹娘要照顾妹妹,要陪妹妹一起玩,转头便朝着妹妹扔下一句‘我不和笨蛋宝丫玩’便跑了个没影,气得许筠瑶直跳脚。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被人嫌弃,而如今嫌弃她的人还是一个小不点,真是气死淑妃娘娘了。 好在她还有‘秘密武器’,小唐大人不愿意陪她,可还有人,还有一只鬼非常乐意陪她。 这日她照样被周哥儿扔下,也不在意,寻了个清静阴凉之地唤出了言妩,与言妩一人一鬼练起了‘毽球’。 从哪里摔倒便从哪里爬起,她立誓要把毽球练好,有朝一日把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唐大人打趴下! 于是,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后衙某处,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将五彩斑斓的毽球朝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踢去,然后那毽球又凭空地被踢了回来。 兴哥儿和耀哥儿兄弟俩是李氏刻意带来和三房和缓关系的,自从得知夫君唐柏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将不保,李氏便心急如焚,一遍遍地催他对唐松年说几句软话,好歹把官位保下来,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唐柏年却梗着脖子怎么也不肯。 一直以来都是王氏那对母子向他低头,从来便没有反过来的可能。 李氏无法,只能自己想法子,又不好做得太直白,故而每回寻理由到安平县衙时,都带上孩子掩饰。 周哥儿还记恨上回兴哥儿和耀哥儿放蛇吓自己,不爱跟小哥俩玩,连敷衍娘亲一句都不愿意,撒丫子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对哥俩也不喜欢这个小堂弟,又是头一回来,瞧着什么都稀奇,四处转着跑着,教下人们追也追不上。 耀哥儿将厨子买回来的几只母鸡追得四处逃窜,又追上其中一只,掐着鸡脖子哈哈大笑,让不远处的厨子又气又急,却偏不能拿他怎样。 好在他的兴致来得快跑得也快,很快便扔开了那只老母鸡又跑开了。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本是觉得无趣想要离开,忽见前方不远有个身着红衣裳的小身影,细一看,认出是那日那个凶丫头,手臂一凉,仿佛又感觉到那日死蛇抽打在手臂上的恐怖。 第49章 他抖了抖小身子,原本生出的想要教训那凶丫头的念头,这会儿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看着凶丫头捡起一个颜色好看的毽球,手一扬,毽球飞起,然后一脚踢去,毽球朝着对面飞了过去。 真是个又笨又凶的丫头,连个毽球都不会玩。他撇撇嘴,嘀咕了一句,下一刻,他的瞳孔缩了缩,小嘴张得老大,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应掉落地上的毽球竟是自己朝着那丫头飞了回来。 踢一脚,飞出来,自己飞回来了,那又一脚,如此几个来回,耀哥儿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瞪得溜圆,终于恐怖突破心里防线,「啊」的尖叫一声,抱头飞也似的跑了。 可怕,太可怕了,那不但是个凶丫头,还是一个鬼丫头! 许筠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动作一顿,没有接住言妩踢回来的毽球。 她纳闷地望望耀哥儿慌不择路的身影。 是大房那个混账小子啊,做什么呢? 「瑶瑶,快点踢过来!」玩出了兴趣的言妩催促。 许筠瑶手中拿着毽球,若有所思地望望耀哥儿消失的方向,听到言妩的叫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那混账小子不会看到自己‘一个人’玩毽球了吧? 「瑶瑶快点,快点啊!」见她一直没有将毽球踢过来,言妩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许筠瑶收好毽球:「不玩了。」 她要回去看看,大房那混账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以致方才叫得那般凄惨。 「啊……」言妩一脸失望,「为什么不玩了啊?我好不容易才踢得这么好。」 许筠瑶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踢得好真是了不起啊! 言妩也不回长命锁里,而是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念叨:「瑶瑶再玩会儿呗,熟能生巧,要多练练才能踢得好,才有机会赢过你那小哥哥,不叫他总是说你笨啊!」 许筠瑶只当没有听到。 言妩如同念经一般继续在她耳边唠叨:「再玩会儿呗再玩会儿呗,一个人多无聊啊,瑶瑶好不好,好不好嘛?最多我让让你,每回都假装没踢中几个球,好不好,好不好嘛?」 许筠瑶足下步伐越来越快了。 言妩不死心地跟上,还想再发挥一下念叨的功力,可一看外头越来越明媚的阳光,唯有不甘心地嘟囔几句,悻悻地回到了长命锁里头。 许筠瑶总算松了口气,看了看软绵绵肉乎乎的手脚,无奈地皱了皱鼻子。 却说李氏是想着从阮氏处入手,好让她出面帮忙向唐松年求个情,好歹把唐柏年花费了巨资得来的小小官位给保住。 她先是东拉西扯地闲话了一阵子家常,而后又打起了亲情牌,从兴哥儿与耀哥儿这对小兄弟虽然总爱吵吵闹闹,但吵闹过后没多久又欢欢喜喜地一处玩耍说起,引入了兄弟之间没有什么隔夜仇这个观点。 最后又说起自家老爷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明明最是重视唐松年这个弟弟,可就是总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硬是拉不下脸来说句软话,以致造成兄弟间的误会。 阮氏认真地听她滔滔不绝,也不插话,只是偶尔点头附和几声,但对她的来意或多或少也猜测到了几分。 她虽个是软心肠,可也会心疼自己的夫君,更加相信唐松年会懂分寸。加之对早前唐柏年对贺绍廷做的事心生不满,故而也只是听着,并不打算插手,也不愿插手。 李氏见她这副点头赞同的认真模样,以为她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中得意非常。 她就知道这个三弟妹最容易对付了,不但性子软,便连耳根子也是软的,从她这处入手真是既简单又有效,只要她吹吹枕头风,自家夫君的官职便能保住了。 「耀哥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不进屋去?」王氏牵着周哥儿过来的时候,见耀哥儿呆呆地蹲在树底下一动也不动,一时惊讶地问。 哪知耀哥儿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模样。 王氏心中一惊,顿生几分不好的预感,急急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又连唤了几声:「耀哥儿,耀哥儿……」 耀哥儿依然无知无觉,而此刻她也发现,耀哥儿眼神涣散,神情呆滞,竟似是丢了魂一般。 「祖母,他是丢魂啦,我来帮他叫魂。」一旁的周哥儿歪着脑袋瓜子瞅了好一会儿,忽地脆声道。 说完也不等王氏回答,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再把自己身上的小手帕系在树枝上,然后举着它绕着耀哥儿嘟嘟囔囔地唤:「耀哥儿回来啦,耀哥儿回来啦!」 顿了顿,又噘着嘴冲着王氏道:「祖母,你也来帮忙叫啊!要人多才好的。」 王氏还没有回答,他又瞧见远处的贺绍廷,立即朝他挥手,大声叫着:「廷哥儿快来,廷哥儿快来。」 贺绍廷闻声抬头望过来,见是周哥儿唤着自己,连忙小跑着朝这边跑来,跑得近了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诡异。 周哥儿可不理会他,拉着他的手吩咐道:「你跟着我叫‘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言毕,又举着那系着小帕子的树枝一蹦一跳地绕着耀哥儿唤:「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贺绍廷愣愣地望着他,好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王氏自然不会陪着小孙儿闹,大声叫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听到异响的李氏与阮氏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一见此情景,李氏便哭叫了起来:「好好的怎又成这样子……」 阮氏也惊住了,忙吩咐人前去请大夫。 「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廷哥儿快跟着我叫啊,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咳,耀、耀哥儿回来……」 第50章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啦!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娘怎么活啊!」 「快请大夫,快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孩子……」 …… 许筠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场面。 她惊讶地望着化身神婆的周哥儿,又看看满脸不自在跟在周哥儿屁股后头,学着他唤‘耀哥儿回来’的贺绍廷,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又看到李氏抱起耀哥儿往屋里走去,相当敬业的小唐神婆屁颠颠地追上去,绕着李氏跑前跑后地念叨着:「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她终于没忍住咯咯笑出声来。 脸皮子稍薄一点的贺绍廷听到她的笑声,小脸瞬间便涨红了,吭哧吭哧的,那句‘耀哥儿回来’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许筠瑶瞧得有趣,也迈着小短腿跟在众人身后进屋。 诺大的屋里,王氏默默地抹着眼泪,阮氏的安慰声被尤其响亮的李氏的哭喊声、周哥儿的叫魂声掩盖,许筠瑶凭借着身体的优势钻进屋里,瞅着尽职尽责的小唐神婆直乐。 倒没有想到小唐大人还有这样的‘才能’,当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啊! 「娘!」兴哥儿兴冲冲地跑进屋来,一见自家娘亲抱着弟弟放声大哭便懵了,然后又看到被贺绍廷牵着小手的许筠瑶,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下一刻便忿恨地瞪着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吓耀哥儿?」 许筠瑶还未来得及出声,倒是贺绍廷立即上前一步,将小丫头护在身后,为她挡去兴哥儿愤怒的视线。 许筠瑶自然察觉得到月光小少年对自己的维护,喜滋滋地往他身边靠了靠,眨巴眨巴着乌黑明亮的眼睛故作懵懂地回望着兴哥儿。 本是神情呆滞地被李氏抱在怀里的耀哥儿听到兄长叫声,不经意抬眸,瞳孔陡然收缩,而后‘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用力拍打着抱着他的李氏,极力挣扎着。 李氏一个没留意便被他挣扎开来,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抱着头尖叫着在屋里四处躲,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氏与阮氏等人连忙上前欲制止,可耀哥儿跑得太快,众人一时竟是抓他不住,一时屋里乱作一团。 贺绍廷仍是牢牢地将小丫头护在身后,也没有注意到小丫头腻着他扬着甜甜的笑容。倒是周哥儿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一般,乐呵呵地举着他那系着小手帕的树枝追着耀哥儿唤‘耀哥儿回来啦,耀哥儿回来啦’。 阮氏又要和众人一起去拉耀哥儿,又要喝住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耀哥儿被众人追着四处跑,可还记得要离那个‘鬼丫头’远远的,怎么也不敢往许筠瑶这边来。跑着跑着,一个不注意绊了一跤,整个人便朝着地上摔去,恰恰便摔在了许筠瑶脚边。 众人只听到更凄厉的一声惨叫,而后便是耀哥儿胡乱挥着手尖声叫着:「别吃我别吃我,我不敢了不敢了……呜呜,别吃我……」 一边叫一边哭着,倒是把众人给叫糊涂,齐唰唰地望向一脸懵懂又无辜的许筠瑶。 「我就知道是你,肯定又是你把耀哥儿吓着了!」兴哥儿跳出来,指着许筠瑶叫道。 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谁准你用手指着本宫的! 兴哥儿恼怒地瞪她,本想上前给她一个教训,可又看看又叫又跳的弟弟,又想到这死丫头的大胆,到底生出几分忌惮来。 「不许打人!」贺绍廷低声教训小丫头。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脑袋埋入他的怀里这里蹭蹭那里蹭蹭,软软的头发直蹭得他心尖发痒。 而阮氏也发现了耀哥儿对许筠瑶的害怕,狐疑地望了望正向贺绍廷撒娇的女儿,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待众人好不容易安抚住耀哥儿,李氏抱着小儿子,身后跟着一脸不高兴的兴哥儿,由阮氏亲自将她们母子三人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哥哥好厉害,哥哥再来,哥哥再来。」送走了那母子三人,阮氏回屋,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出小丫头的笑声。 周哥儿在妹妹的吹捧下又跳起了自创的招魂舞,乐得小丫头逸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便是素来爱装小大人的贺绍廷,脸上也扬起了笑容,好笑地瞥了一眼身边那一脸狡黠的小丫头。 这丫头真的蔫坏蔫坏,分明是要看周哥儿的笑话,却偏偏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信了她那些吹捧之言。 「周哥儿,宝丫!」阮氏板着脸唤。 正跳得起劲的周哥儿立即规规矩矩地站好,许筠瑶亦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学着周哥儿的样子站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水光盈盈,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阮氏先严肃地教训儿子:「打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之事,若让你爹爹知道了,必定把你揍一顿。」 周哥儿无辜地扑闪扑闪眼睫:「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事,上回我就瞧着有个老婆婆这样边叫边跳,那个小哥哥就会哭会说话了。」 随即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娘你方才不是瞧见了么?我唤了几回,耀哥儿就回来了呢!」 许筠瑶想到他方才的模样,捂着小嘴憋笑不已。 阮氏抚额,耐着性子道:「耀哥儿不过一时被吓着了,等他自己回转过来就没事了,与你那般又跳又叫没有关系。」 「这样么?」周哥儿一脸怀疑,瞧着并不怎么相信。 阮氏严肃地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周哥儿遗憾地咂巴咂巴嘴:「好吧,那就这样吧,许是我功夫还不到家。」 许筠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51章 不,小唐大人,你功夫很到家了! 阮氏没好气地在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是不是你这小坏蛋又对耀哥儿做了什么?」 许筠瑶更加无辜:「没有呀,没有!」 她可什么也没错过,就是老老实实和阿妩玩毽球罢了,若是耀哥儿瞧见了什么,那是他自己倒霉,可不关自己的事。 阮氏半信半疑:「真的没有么?那为什么耀哥儿那般怕你?」 她可是瞧见了,耀哥儿就是看到小丫头时才哭的,发疯般四处乱跑也记得不靠近小丫头。 「没有,真没有!」许筠瑶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贺绍廷心中狐疑,望望还腻着自己的小丫头,若有所思。 这蔫坏的丫头是不是做过什么让耀哥儿害怕的?否则夫人怎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阮氏问不出什么,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孩子,自己寻了个理由安慰着:许是耀哥儿上回被蛇吓过之后还未全部好转。 阮氏又朝着贺绍廷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 「廷哥儿,早前老爷派了潘捕快去寻你姑母,方才收到了潘捕快的来信,你姑母两个月前便已经启程,最快后日便能来接你。」 贺绍廷有些惊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里虽好,可到底不是他的家,他也一直想要离开,只是一来不知道能去哪里,二来也有点舍不得温柔的夫人、活泼好玩的周哥儿,就连身边这蔫坏的小丫头和让他有点儿敬畏的大人,他也一样舍不得。 阮氏柔声又解释道:「你姑母听闻了你的事,心里又着急又担心,原是想着立马来接你,可没想到你小表姐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时候,故而才一直未能到安平县来。」 许筠瑶听罢很是不舍。 月光小少年要走了么?她还想着和他再多相处一段日子,多培养培养感情呢! 倒是周哥儿一听便哇哇叫了起来:「廷哥儿不走,廷哥儿要留下来,你走了我怎么办?都没人陪我玩了,我才不要和笨蛋宝丫玩呢!」 说到后面,他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贺绍廷一听,心里更舍不得了。他性子孤僻,一直没什么玩伴,总是一个人,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遇到一个能与他一起玩的孩子。 阮氏自然也是极为不舍,好歹相处了这些日子,这孩子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比她身边两小只省心多了。 如今乍一听小家伙要跟他姑母离开,总是不怎么好受。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人家还有亲人在,总不能被强留下来。 许筠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更清楚小少年日后自有好前程,又不知道上辈子小少年在扬名之前的经历,故而并不敢干涉。 当晚,她苦恼地翻着阮氏给她准备的漆黑檀木锦盒,里面放着装着驱蚊药草的小香囊、勉哥儿送的拨浪鼓等等,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孩子玩意。 言妩在她身边飘来飘去,眼神充满了嫉妒。 瑶瑶都没有送过东西给我呢,这会儿却在花心思给那廷哥儿准备礼物,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许筠瑶没有理会她,不停地翻着自己的「宝库」,一个不小心,便把那个拨浪鼓拨到了地上。 她头也不抬地在心里吩咐:阿妩,捡起来。 言妩听话地捡起,手一动,那拨浪鼓便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响声。她眼睛一亮,又抓着摇了几下。 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在屋里响着,言妩高兴极了:「瑶瑶,这个好玩。」 说完又摇了几下。 许筠瑶还未来得及阻止,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她转头一望,便看到了阮氏震惊的眼神。 她暗道不好,想要制止言妩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咚」的一声,阮氏已经两眼一翻便昏倒地上。 「夫人!!」跟在阮氏身后的碧纹见她突然倒地,吓得尖叫出声,连忙伸手去扶。 从撞入阮氏视线里那一刻起,许筠瑶便知道这下是要闯大祸了,又见阮氏竟是被吓昏了过去,遂狠狠地瞪了吓得扔掉拨浪鼓缩着脖子的言妩一眼,当下连鞋子也没有穿便急急地从小床上跳了下去。 「娘……」 早有机灵的小丫头飞也似的前去禀报唐松年,一听夫人昏倒,唐松年大惊,哪还敢耽搁,匆匆赶了过来,将阮氏抱回了正屋。 许筠瑶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着他的身后,忧心仲仲地想:包子夫人不会被吓傻了吧?要是吓傻了可如何是好? 才躺床上没多久的周哥儿听到动静,趁着夏嬷嬷不注意,一溜烟地跑了出来,一来便见娘亲躺在床上,无论爹爹他们怎么叫也不醒。 「娘怎么了?」他吓得快要哭了,可是却没有人顾得上他,便连许筠瑶也是白着脸踮着脚尖往床上昏迷不醒的阮氏望。 唐松年一边掐人中一边唤着阮氏的名字,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氏终于悠悠转醒。 「阿茹,夫人,你醒了?觉得怎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唐松年惊喜地一连发问。 阮氏的神情有几分呆滞,涣散的眼神好一会儿才重又凝聚起来。 许筠瑶见她醒来,又惊又喜,正想靠上前去,却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若是阮氏问起她屋里发生之事应该如何解释。 正在这时,阮氏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推开唐松年趿鞋下地,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第52章 「夫人,你在找什么?」唐松年不解地问。 可阮氏根本不理会他,口中喃喃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止,就这样找了一会儿,而后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拿着早前从朝云观求来的平安符、收藏着的通透碧玉佛,以及梳妆台上的桃木梳冲了出去。 「阿茹!」 「夫人!」 「娘!」 众人叫着连忙跟上去,许筠瑶年纪最小,走得也最慢,自是落在最后头。 看着阮氏所走去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屋子,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更加担心了。 阿妩那个缺根筋的笨蛋不会又在屋里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吧?若这回再被人撞了个正着……她不敢想像下去了。 她加快脚步追上前,听到唐松年问:「夫人,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顿生不好的预感,凭着身体的优势钻进屋里,一眼便瞧见阮氏脖子上挂着玉佛,一边手拿着平安符,一边手举着她那把桃木梳子,紧张兮兮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床道:「出来,快出来,我有桃木在手,若是再不出来的话,我、我便拿这桃木劈了你。」 正欲上前的唐松年:「……」 抱着爹爹大腿的周哥儿眼睛闪闪亮,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 阮氏全神戒备地举着桃木梳环顾一周,而后将视线投向掉落床边的那个拨浪鼓上,好一会儿,颤抖着用脚尖踢了踢那拨浪鼓,拨浪鼓被踢出一段距离,除了发出几下‘咚咚’的响声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奇怪之处。 许筠瑶一时无语,又在屋里四处看了看,很快便发现言妩那个笨鬼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处,瞧见她望过来,表情愈发委屈了,却是不敢乱动。 许筠瑶瞪她,正欲吩咐她快些回到长命锁里,等了好一会儿没发现异样的阮氏正好转过头来,察觉她视线的方向,哆哆嗦嗦地握着那桃木梳挡在胸前,一双愈发乌黑明亮的眼眸睁得老大,脸色发白,神情是说不出的惊惧,可还是猛地朝着言妩所在之处冲过去:「是这里对不对?是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将桃木梳朝着言妩砸过去,看得许筠瑶险些没叫出声,可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桃木梳从言妩身体穿过去,而后掉落地上。 言妩吓得连滚带爬地换了个地方缩着,脸上‘啪哒啪哒’地掉着眼泪,生怕哭出声,只能用力咬着小手帕,不时用害怕又委屈的眼神望向许筠瑶。 许筠瑶有些想笑,忙忍住了。 「走了么?宝丫,她走了么?」阮氏颤声问。 许筠瑶哪还敢乱瞄,睁着乌溜溜的眼眸一脸懵懂无辜地望着她,在心里猛地吩咐言妩赶快回长命锁里头。 「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唐松年惊讶地望着自家夫人这一连串诡异的举动,终于忍不住上前,拉着她的手问。 阮氏立即向他怀里依偎去,小小声地道:「夫君,这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方才那拨浪鼓浮在半空自己发出声响。」 一想到方才所见的那一幕,阮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愈发恐惧了。 「娘,是这个么?」周哥儿走过去捡起那拨浪鼓摇了摇,那‘咚咚咚’的声音又在屋里响了起来,吓得阮氏尖叫出声,冲过去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拨浪鼓远远地扔到一边。 「不准乱碰,听到没?不准乱碰!」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厉声冲儿子叫道。 周哥儿被她吓到了,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到底也没哭,只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唐松年揉揉额角,耐着性子对阮氏道:「……这屋是宝丫的地方,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许多大人无法看到的东西,若真是有什么,宝丫必然会……」 「不、不是,不是的,我真的看到了,真的,不骗你……」阮氏见他不相信自己,扯了扯他的袖口,打断他的话,随即又指着碧纹道,「对了,碧纹!碧纹是与我一起进来的,她必定也会看到。」 碧纹迟疑地回答:「我进来之时,除了姑娘坐在床上翻着她的小箱子外,夫人所说的那个拨浪鼓便是掉在地上,什么异样之处都没有啊!」 「不对不对,那拨浪鼓明明是浮在半空中发了响声,你怎会没看见呢?」阮氏急了。 「我真没看见啊!」碧纹回答。 「不可能的,怎会看不见?它明明就在那里,对,就是那个地方,就这样,就这样响着,像是有什么人拿着它在摇一般。」 「夫人,许是……」唐松年自然不相信这怪力乱神之说,正想要说她许是白日劳累太过才致看花了眼,可阮氏突然朝着许筠瑶冲过去,在她脸上、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然后二话不说地把身上的平安符往她兜里塞,又把那玉佛往她脖颈上带,末了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可怜的宝丫,一定吓坏了吧!不怕不怕,娘在这里,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宝丫!」 许筠瑶被她勒得几乎快要透不过气了,正挣扎着又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心里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这包子夫人可真是…… 还是唐松年心疼女儿,忙道:「夫人你抱太紧了,快松手。」 可阮氏似是听不到一般,理也不理他,抱着许筠瑶匆匆地从屋里离开,一边走一边哆着嗓子道:「那屋里不能住了不能住了,不能让不干净的东西吓到我的女儿,不能,不能……」 许筠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感觉到抱着她的妇人明明害怕得要死,可那股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却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让她鼻子发酸,心里也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罕见的柔软,连装哭装害怕的心思也没有了。 只很快地,她便因这一时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阮氏不理会唐松年等人如何劝说,把女儿抱回了正屋,又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辟邪之物硬往女儿身上塞。 半晌之后,许筠瑶轻轻吹了口气,贴在她额上的一张符纸便发出一阵细微的‘扑喇喇’响声。 她低头,望着挂着脖子上的玉貔貅、玉佛、玉麒麟等玉器,细数了数足有八个之多。又看看兜里放着的一个大金元宝,顿时欲哭无泪。 软包子夫人哎,你是不是把本宫当作‘邪’来‘辟’了? 屁颠颠地跟过来的周哥儿笑得直打跌,笑了一会儿又挥着他的小手帕又蹦又跳地绕着她转:「宝丫回来啦,宝丫回来啦……」 许筠瑶:「……」 第53章 小唐大人你真的够了! 唐松年抚额,望了望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阮氏,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许筠瑶本以为就这样临时充当个‘辟邪之物展示架’,待阮氏冷静下来便无事了,可没想到次日一大早,天色还是蒙蒙亮的,她便迷迷瞪瞪地被阮氏抱着上了往朝云观的马车。 而唐松年不放心,亲自护送着她们而去。 阮氏强硬地让女儿学着她的样子朝着三清神像跪拜,又抱着她去找观里的玄清道长,得知玄清道长云游在外至今未归,不死心地又求了观里另一位玄通道长赐平安符、开了光的护身法器等物。 唐松年一脸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望望又被塞了一堆平安符、护身法器,正一脸生无可恋模样的女儿,不禁莞尔。 阮氏还不放心,又吩咐下人从观里那棵柚子树上摘了满满一大麻袋柚子叶,在道士们和香客诧异的眼神中勉强离开了。 回到府里,阮氏又风风火火地用柚子叶煮了水,不顾许筠瑶的挣扎硬是将她扒得光溜溜的拎进净室,扔进了澡盆子里头。 净室外,唐松年与周哥儿父子二人并排坐在长榻上,看着扑腾着四肢想从娘亲手上挣开的许筠瑶,彼此对望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口气。 宝丫好可怜哦! 「臭臭臭,我不喜欢,不要洗……」屋里传出小丫头奶声奶气的抗议。 紧接着便是阮氏那有几分冷酷的声音:「哪里臭了?小孩子家家偏爱挑剔,过来!」 「不嘛不嘛,我不要……」 「哗啦啦……」 小丫头不死心的挣扎声很快便被水声给掩住了。 屋外的父子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宝丫真的太可怜了! 阮氏把女儿从头到脚来来回回一丝不苟地洗了两遍,再抹干净水珠穿好衣裳,这才把被热水熏得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塞进唐松年怀里,又沉着脸捧着一盆柚子水到了许筠瑶屋里,里里外外地洒了一遍,末了又用红绳绑着柚子叶挂在门口处,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忙又进屋里,在小丫头那张小床上来回翻看,找出那块小丫头随身戴着的长命锁,把它放进柚子水里洗一遍,又擦干净,这才拿着它回正屋。 被塞进唐松年怀里的许筠瑶已经放弃了挣扎,反正别看包子夫人平时总是软绵绵好说话的模样,可一旦执拗起来,别说她,便是老匹夫也拿她无可奈何。 周哥儿嫌弃妹妹身上那股柚子叶的味道,捏着小鼻子坐得远远的,瓮声瓮气地道:「臭,臭死了!」 许筠瑶也懒得理他,别说小唐大人,便是她自己也很嫌弃身上的这股味道。 唐松年看着她这副认命的小模样便忍不住大笑,笑声中阮氏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那块长命锁重又挂回女儿脖子上。 许筠瑶闻出长命锁也散发着一阵与她身上柚子水一样的味道,吃了一惊:包子夫人不会拿柚子水洗了一遍这个长命锁吧?那个笨鬼阿妩还存在么? 阮氏不知她的想法,把从朝云观求回来的平安符往她兜里左塞一个右塞一个,还把一个质地上乘、玉质通透的玉貔貅放进小香囊里,再把小香囊也一起塞给她。 许筠瑶郁闷地皱了皱鼻子,难得地开始反省。 言妩是一只只有她能看得到的女鬼,可是短短一日时间之内,她便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言妩被撞了个正着,虽然对方不能看到言妩的存在,可言妩那些举止已经足以让人吓破胆了。 耀哥儿还是个小孩子,他纵然将当时看到的异状实话实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可阮氏不一样,只瞧着她如今一连串半疯狂的举止便可知,她虽然看不到言妩,但已经怀疑屋里有这样的一个‘东西’存在。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她的疏忽大意。 可她为何会这样疏忽呢? 许筠瑶皱起了小眉头。 上辈子能从一个小宫女爬到淑妃的位置上,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碴,对人对事更是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似昨日那低端的错误,在上辈子的许淑妃身上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可吓着了?」见怀中的女儿一声不吭,唐松年好笑地捏捏她的小鼻子问。 许筠瑶抬眸望了他一眼,又看看可怜巴巴地被阮氏拎着进净室沐浴的周哥儿,顿时福至心灵。 是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祖宗有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上辈子她的身边有着许多的不怀好意,无论是在当奴婢时,还是后来成了皇帝的嫔妃,阴谋、陷害、鲜血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故而她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知道但凡她有半点松懈,便会有数不清的暗箭朝她射来。 可是这辈子呢? 死对头老匹夫成了她的亲爹,自然不可能会再与她作对。而老匹夫那个阴险儿子唐淮周又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虽然总爱不时诬陷她,但也不过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自然也无需放在心上。 上辈子的这两把‘矛’变成了‘盾’,而她的身边没有阴谋与陷害,只有温柔可亲爱女如命的包子夫人、有些拎不清却也真心疼爱孙女的老匹夫亲娘,都以最大的包容与疼爱对待着她,不知不觉地竟是瓦解了她的防备与警惕。 她的眼眸微闪,抿了抿双唇,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可是要当皇后的人,若是被宠成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蠢货,不用说登上凤座母仪天下,皇帝身边但凡有点儿‘进取心’的宫女便能要了她的命! 她握了握小拳头,在心里再一次下了决定——上辈子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这辈子可不能死在唐府的蜜罐里头,那样可真是太憋屈了! 「宝丫!」阮氏有几分软绵的声音传来。 「哎,来啦!」她娇娇地应,属于‘未来皇后’的防备与警惕瞬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从爹爹怀里挣扎落地,乐颠颠地朝着疼爱她的娘亲跑去。 第54章 知道长命锁也被阮氏拿柚子水洗过之后,许筠瑶一直担心附身在里面的言妩,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把言妩唤了来问个究竟。 出事的当晚,阮氏出于疼爱女儿的心理,便把小丫头挪到了正屋的碧纱橱内住,次日她亲自用柚子水把许筠瑶原本住的地方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又用红绳绑着柚子叶挂在门口处辟邪,加之许筠瑶也不习惯换了新的住处,闹着要回原来的地方,阮氏想了想,觉得经她一连番动作,‘不干净的东西’应该没有了,故而便同意了。 只是每晚阮氏将女儿哄睡之后,必定要留在她屋里守上小半个时辰,确信小丫头真的是睡着了,而屋里也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肯离开。 如此还不算,夜里她也会不定时地来看几回,有一回约莫是三更时分,许筠瑶想着府里人都应该睡下了,故而偷偷拿着那只长命锁,正想在心里把言妩唤出来,哪想到房门又被阮氏推开,吓得她立即装睡,再不敢乱动。 她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也撑不了太久,被突袭了几回后,不知不觉地便真的睡着了,也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唤出言妩。 一直到那日李氏与钱氏上门哭闹,王氏与阮氏抽不开身,翠纹与碧纹另有差事在身,许筠瑶便假装歇晌,又静静等候了好一会儿,确信没有人会再进来后,这才在心里唤起言妩的名字。 她一连唤了好几声却不见言妩回应,愈发着急了。 难不成那日包子夫人用柚子水洗了长命锁,把言妩给洗没了? 她不死心地又唤:阿妩,阿妩你还在么?在的话就应我一声呀! 片刻之后,她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幽幽地响着:「不在了,早不在了,你又不要人家,人家还应什么应啊!」 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回身,果然便见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不,一只鬼。 她抱怨地道:原来你还在呀,在的话方才叫了你那么多遍怎不应呢? 言妩用那幽怨又委屈的小眼神直瞄她,而后默默地别过脸去。 许筠瑶朝她招手:你走过来些,离得太远了说话不方便。 言妩纠结了须臾,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朝她飘去,一直飘到她的跟前,又转过脸去不看她,只是装作一副认真地欣赏屋里布置的样子,视线四下环顾,偷偷瞄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许筠瑶看得好笑,腮边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忙在心里问她:那日我娘用桃木梳子砸你,可把你给砸伤了? 一听她提到那日之事,言妩更觉得委屈了,又开始‘啪哒啪哒’地掉眼泪,一边掉一边抽出小手帕抹泪,委屈巴巴地道:「羞死了,哪有人用东西砸人家那个地方的,呜……羞死了,羞死了……」 许筠瑶呆住了,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那个地方?我娘砸中你哪里了? 「你还问?羞死了羞死了,你一点儿都不心疼人,羞死了……」言妩又羞又委屈,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 许筠瑶:「……」 她努力回想一下当时阮氏拿着桃木梳子朝言妩砸过去时的那一幕,印象中好像是……片刻之后,她陡然睁大了眼睛,而后视线往言妩胸口位置望过去。 言妩察觉到她的视线,‘啊’了一声,双手立即交叉着挡在胸口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看什么?不许看!」 许筠瑶好笑:瞧你又能哭又能飘的这样子,想来那桃木梳没对你造成什么伤害,那我也就放心了。 言妩噘了噘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见许筠瑶脸色骤然一变,又听她严厉地道:此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的不谨慎引起的,你捡东西便捡东西,为何还要多手地去摇两下?大夜里的发出这样的声音,不是纯心想要唤人来瞧么?又不是三岁无知小儿,竟是这都不懂么? 言妩张张嘴,随后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地绕着袖口,一声也不敢吭,连眼泪也不敢掉了。 许筠瑶继续在心里教训道:亏得我娘没事,若是真把她给吓傻了,你瞧我会不会饶你! 一想到阮氏当时吓得直接倒地的模样,许筠瑶便一阵后怕,想要用肉乎乎的手指去戳这个不省心的笨鬼脑袋,却发觉对方站得有点儿太高了,立即又喝道:站得那般高做什么?蹲矮些! 言妩闷闷地半蹲下身子,随即脑门便被一根小肉手指给戳了一记。 你个笨蛋,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不,这么笨的鬼!笨死了,又不是没有玩过拨浪鼓,做什么碰到了就要摇两下!许筠瑶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圆脸蛋板着,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言妩委委屈屈地回答:「人家真的没有玩过嘛!」 许筠瑶被她噎住了,有几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与你约法三章,一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偷窥我内心里的话;二是除非我喊你,否则不准突然冒出来吓人;三是出来之后不准随便乱碰任何东西! 言妩嘀咕:「以前本来就是一条规矩的,这会儿竟是又多了两条,日后你是不是还要约法四五六章……」 许筠瑶瞪她: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你说什么都答应。」言妩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许筠瑶这才满意了,学着阮氏平日的动作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赞许地道:这就对了,好了,快回去吧!我先睡会儿。 言妩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脚步飘飘浮浮,有点儿分不清今夕何夕地回到了长命锁里。 瑶瑶摸我脑袋了呢……她喜滋滋地卷缩着身子,唇畔带着甜丝丝的喜悦笑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眸,打算也歇一会儿。 许筠瑶睡得正香便被碧纹抱了起来,这是因为阮氏怕她白日睡得太多,到了夜里很久都睡不着,故而限定了她每日歇晌的时辰,到了点便会有人进来把她抱起。 她揉了揉眼睛,被碧纹牵着走出去,忽地远远听到钱氏那骂骂咧咧的声音,整个人顿时便清醒了。 对了,那讨人厌的婆子和大房那一位今日来找晦气呢,以老匹夫娘和包子夫人的性子,还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一想到这,她立即挣脱碧纹的手,朝着声音响起之处跑去,跑着跑着,便见前方老匹夫唐松年背着手,脸上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可恶模样,也不知他对钱氏和李氏说了什么,那两妇人脸色一变,再不敢出声,急急忙忙地走了。 王氏则是欲言又止地望着儿子,而阮氏瞧见夫君到来明显松了口气,朝着唐松年露出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 许筠瑶停下了脚步,知道危机已经解除。毕竟以那老匹夫的阴险,寻常人还真不容易从他手上讨得了好处。 「姑娘莫要走太快。」碧纹喘着粗气追了上来,重又牵着她的小手,不赞同地道。 许筠瑶冲她抿嘴笑笑,表情瞧着无比乖巧。 第55章 唐松年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角余光瞅到王氏那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浓眉皱了皱,终是道:「大哥谋取官位的手段本就不正当,他本人为官的心思亦不端正,这会儿被捊了官职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对前废太子故人更不追究打压,对有才能之人仍旧重用,对无才偏又德不配位的绝不手软,而大哥……」 「我明白了,你不必再多说。也罢,这世上并非为官这一条路,你大哥终有一日会想清楚的。」王氏明白他言下之意,叹息着打断了他的话。 就在昨日,奉命稽查官员利弊情伪的钦差罢免了唐柏年刚到手没多少日的官职,钱氏与李氏哪会甘心,自然上门来闹,希望唐松年出面,好歹将唐柏年的乌纱帽保下来。 可唐松年已是恼极了唐柏年近些年对他与王氏所做的那些不厚道之事,更恨他早前丝毫不顾兄弟情面,竟然想要趁机致自己于死地,哪可能会帮他。 而唐松年也没有想到,唐柏年丢了官,手上的银两也花得差不多了,又觉得上任没多久便丢了乌纱帽之事丢尽了脸面,干脆在一个月后将他名下的产业卖了个干干净净,带着卖得的钱和从王氏处哄骗来的五百两,一家子浩浩荡荡地去了京城寻找新的机遇了。 不过这也是后话。 贺绍廷的姑母贺娘子是在两日后抵达安平县的,比那日阮氏所说的晚了三日。 阮氏亲自招呼着前来接贺绍廷的贺娘子,见那妇人虽然话不多,可眼神不避不闪,举止不卑不亢,她身边那个名为‘芳姐儿’的小姑娘,有些怕生,可该有的礼节却也懂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她就怕来的是那等品性不佳之人,廷哥儿若是跟着那样的人,日后可不得被毁了?她到底是外人,再怎么不放心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 而这位贺娘子能在夫君亡故后靠一己之力养活女儿,瞧得出是个有主见有本事的。阮氏心里松了口气,对贺娘子的态度便又多了几分热情。 「廷哥儿这会儿和我那淘气小子在屋里收拾,曾姐姐若是不忙,不如留在舍下多住几日?」 贺娘子客气地道了谢,道:「夫人诚心相邀,原不应辞,只是路途遥远,早一日归去还来得及准备来年春耕。」 阮氏虽有几分惋惜,但也明白她急切归家的心思。 许筠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双小短腿晃晃悠悠的,不停打量着那贺娘子母女,察觉那个芳姐儿偷偷望向自己,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欢,被她抓了个正着便朝她露出个有几分讨好的怯生生笑容。 贺娘子也察觉了女儿的动作,不赞成地望了她一眼,芳姐儿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惋惜:为什么不是小表妹而是小表弟呢?要是个像那小姑娘一样好看的小表妹就好了。 此刻贺绍廷在屋里收拾着行李,周哥儿泪眼汪汪地坐在一旁巴巴地望着他,可怜兮兮地问:「廷哥儿,不走可以么?留下来跟我一起玩。」 贺绍廷叠着衣裳的动作一顿,望着他认真地回答:「不可以呢!我姑母和表姐来接我了。」 「那让你姑母和表姐也一起留下来啊,这样大家都可以在一起不用分开了。」周哥儿连忙道。 贺绍廷一时不该如何回答,遂将求救的眼神投向迈进屋来的翠纹。 翠纹轻笑,将手上捧着的几身新衣裳放到他的手上,道:「这是我和碧纹给你做的几身衣裳,用的布料是夫人亲自挑的,你瞧瞧可喜欢?」 「喜欢,都喜欢的。」贺绍廷低低地回答,眼眶有点儿湿润,说话也带了些鼻音。 翠纹拍拍他的肩膀,回过身去一边帮他收拾,一边问:「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可还有漏的?」 「没有了,都在这儿了!」贺绍廷的声音听着有点儿闷闷的,也有几分对未来的迷茫,毕竟他对那个姑母并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待自己好。 翠纹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含笑道:「我方才在厅里瞧了许久,贺娘子是个和善之人,教养的芳姐儿也是个容易相处的姑娘。」 贺绍廷稍稍松了口气。 周哥儿不高兴地努起了嘴:「那让她们也留在咱们家好了,这样大家都在一起不是更好么?」 翠纹笑着摇摇头,哄了他几句,好歹把他给哄住了,这才戴着贺绍廷前去见阮氏。 相处数月的月光小少年要离开,许筠瑶很是不舍,巴巴地望着正被贺娘子拉着一一向王氏、阮氏等人道谢的贺绍廷,觉得失落极了。 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别,将来若有机会重逢,他还会不会记得本宫呢?毕竟孩子的忘性是最大的。 「廷哥儿,廷哥儿,这个给你,你回家后要记得想我啊!我会很想很想你的!」周哥儿‘噔噔噔’地跑过来,把手上那只布艺老虎塞进贺绍廷怀里,可怜兮兮地道。 贺绍廷自然认得出这只布艺老虎是周哥儿最喜欢的,以前总见他拿在手上玩耍,这会儿竟是将它送给了自己,一时感动不已。 许筠瑶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手中的玉麒麟,这是她问过了阮氏的意思后给贺绍廷的礼物,这玉麒麟也是那日阮氏给她戴的‘法器’之一。 她记得上辈子贺绍廷是病逝在东征的路上,虽然与他相处了这段日子,并不觉得他身体弱,可在漫长的人生里,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一辈子无病无痛,既然这是个会消灾辟邪的‘法器’,干脆便将它送给他,盼着好歹真能护得他这辈子。 贺绍廷没有想到小丫头竟然也给自己准备了礼物,顿时惊讶不已。 「拿着吧,这是宝丫亲自给你选的,是她的一番心意。」阮氏含笑道。 贺绍廷这才敢收下,想了想,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小小声地叮嘱:「要听爹娘的话,不要欺负哥哥。」 说完,生怕自己会舍不得,一咬牙便转身率先离开了。 贺娘子牵着女儿再次向唐府众人道谢告辞,快步追上了贺绍廷,三人的身影终是缓缓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许筠瑶正因小少年主动亲近自己而暗自开心,可下一刻便听到了那句‘不要欺负哥哥’,脸色顿时便变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哎,你别走,你回来给本宫说清楚!本宫什么时候欺负小唐大人了?明明是小唐大人老是欺负本宫!站住,回来给本宫说清楚再走!! 她朝着小少年消失的方向跑去,跑出几步便被阮氏握着小胳膊给抱了起来,气得她涨红了一张小圆脸。 贺绍廷离开之后,周哥儿一直闷闷不乐的,以前没人陪他一起玩的时候,他一个人戳蚂蚁窝也能戳一整日,追着蝴蝶扑也能追个几日,可经历过了有同伴的好日子,这会儿又没了人陪,周哥儿做什么都没了精神。 许筠瑶的离别情绪早在小少年说出那句‘不要欺负哥哥’时便消失殆尽了,每日不是一个人踢着毽球玩,便是在园子里一阵疯跑,偶尔跟在阮氏屁股后头充当一会儿‘小尾巴’,又或者暗戳戳地给老匹夫添添小堵,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开心。 而唐松年,也被授命暂代河安府知府一职,原本的吴知府丢了乌纱帽不只,还被押解回京待审。 唐松年花了不少时间才把他留下来的烂摊子理清,这日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见外头飘起了初雪,一时心血来潮,便带着阮氏与一双儿女往城外梅庄赏这冬日的第一株梅。 第56章 许筠瑶穿得圆滚滚的,身上还披着王氏给她的大红小斗篷,牵着阮氏的手欢欢喜喜地出门,兜帽一戴上,从后头乍一眼望去,就像一只红色的圆球长了一对脚,瞧着趣致极了。 周哥儿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得到哪里去,照样比平日多穿了两件,披着与妹妹同款不同色的小斗篷,两只小手张开,各抓着斗篷的一边跑得飞快,口中‘呜呜呜’地叫着,一会儿又大声笑:「我是一只小鸟儿……」 「莫要跑太快,快回来!」阮氏在他身后叮嘱。 周哥儿‘哎’地应了一声,脚下的速度却没有变化,扑腾扑腾着他的‘翅膀’,哈哈笑着飞跑。 突然横插出来的一只大手,拦腰把他抱了起来,他还懵懵懂懂的,小屁股便吃了一巴掌,让他‘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抬头一看,便看到板着脸的爹爹,立即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爹爹!」 「你是只小鸟儿,你爹我就是个猎手!」唐松年抱着儿子,没好气地道。 周哥儿不懂什么叫猎手,只继续讨好地冲他笑,笑、笑、笑,笑得爹爹不恼就行了,管他是猎手还是猎脚的。 唐松年又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记,这才将他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迎向阮氏母女。 梅庄位于城郊,庄里栽种着许许多多的红梅,每年红梅盛开时,便有不少文人骚客闻名而来。 这会儿是梅庄的红梅初放,更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赏,往梅庄的一路上,许筠瑶便看到了不少与她们目的地一致的马车。 待到了梅庄,看到不是独身一人的风流才子,便是身边有佳人相伴的佳偶,唐松年看看身边柔美的夫人,眼中柔情蜜意流淌,只一看到那两只颜色不同的‘小圆球’,又忍不住长吁短叹。 明明这是夫妻携手出游加深感情的大好时机,可他偏偏得拖家带口,还要把这两个小豆丁给带上。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生孩子呢?还一生就连生了两只! 对每一次可以外出的机会,许筠瑶都是兴致勃勃的,小手抓着阮氏的裙裾,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突然,她的视线被不远处靠停路边的一辆马车吸引住了,那马车似乎是出了点儿毛病,两个中年男子正蹲着检查,随即,从马车里走下一名青衣女子,与那两人说了什么,当许筠瑶看清楚女子的容貌时,心里一突。 那不是图衣么?那车里的另一位穿着蓝衣的女子是…… 她紧紧地盯着那车窗,那车里的另一名女子许是等得不耐烦,又被外头的热闹所吸引,拨开车帘子望过来,也让许筠瑶认出了她。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芳宜。 随即,许筠瑶又看到另有两辆马车停在了芳宜坐的马车后头,分别从上面走下两名黑衣男子,快步朝芳宜走去,神态恭敬地说着什么。 许筠瑶心中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这芳宜到底是什么人? 从另外两辆马车下来的那几人,许筠瑶一瞧便知他们是练家子,而且武艺还不弱,连这样的人都对芳宜毕恭毕敬,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可她上辈子到底是如何到了东宫,成了东宫的教习姑姑的? 很快的,芳宜那辆马车便修好了,看着他们准备离开,许筠瑶大急,忙在心里唤言妩。 言妩打着呵欠应了声。 许筠瑶也故不得旁的,急忙吩咐:快,快跟着那辆马车,看看车里的那两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言妩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突然感觉通体冰凉,一种渗入骨髓的恐惧油然而生,哆着嗓子道:「不、不,我不去,我不去,不要叫我不要叫我,我不去,不去……」 许筠瑶听出她声音中包含着的害怕,一愣神,芳宜的马车已经‘哒哒哒’地离开了。 「宝丫,走了!」阮氏轻轻拉了拉她的小兜帽,牵着她的小手跟在唐松年身后进了庄门。 许筠瑶边走边回头,望望马车消失的方向,再想想言妩那颤抖的声音,神情若有所思。 那芳宜身份不简单是肯定的了,就是不知道上辈子她后来进了东宫是否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祖太宗时期,朝廷都会从民间挑选容貌出众的女孩子充入宫廷,芳宜面容姣好,想要进宫自然是有机会的,若是她这辈子仍想进宫,走的也是这条路,那她或可以查一查是哪地官府推选的她,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还有言妩…… 她眼眸微微闪动。言妩那一刻的害怕已经充分从她颤栗的声音里体现出来了,可是她在怕什么呢?在此之前可是从来不曾见她会害怕得如此厉害,哪怕平日她总是说害怕害怕的,但亦不似方才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恐惧。 是的,恐惧,那是一种很深的恐惧,仿佛她若是再逼着她跟着那些人而去,她便会彻底崩溃掉。 她不得不怀疑,言妩是不是和芳宜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宝丫在看什么呢?」见女儿一步三回头的,阮氏好笑地戳戳她的脸蛋,含笑问。 许筠瑶回过神来,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只冲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相当机灵地道:「看娘最好看。」 阮氏一愣,一旁的唐松年已经轻笑出声:「小丫头是说,看了这么多人,还是娘最好看。」 阮氏俏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又疼爱地轻轻在小丫头唇上点了点:「今日可是偷吃蜜糖了?怎的这张嘴这般甜!」 许筠瑶继续朝她笑,笑得两边的小梨涡又跳出来耀武扬威,看得唐松年手尖痒痒,好想上前去戳一戳。 「妹妹偷吃蜜糖了么?」被爹爹牵着手的周哥儿咽了咽口水,语气听着居然有点儿羡慕。 唐松年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妹妹可不像你,就只知道吃!」 周哥儿笑呵呵的也不恼,趁着爹娘没注意,偷偷地绕到许筠瑶身边,小手拢着嘴巴,小小声地问:「宝丫,蜜糖放在哪里呢?」 许筠瑶没忍住笑出声来,也瞬间便将唐松年与阮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周哥儿和妹妹说什么悄悄话呢?」阮氏笑着问。 周哥儿涨红着小脸蛋又是摇头又摆手:「没有没有,没说悄悄话。」 第57章 阮氏也不追问,只笑笑地握着他的手,而唐松年则将女儿抱起,免得小丫头走丢了。 许筠瑶仰着脸,望着白雪红梅的美景,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她的头上、肩上。枝上的红梅迎着风雪微微摆动,向游客们展现着它最美的舞姿,最诱人的芬芳。 她伸出手,接住一朵从枝头上飘落的红梅,脸上不知不觉便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唐松年自然没有错过女儿脸上这难得的笑,也不自禁地笑了,便见小丫头拿起手掌心上的那朵红梅递到阮氏跟前,软糯糯地道:「给娘!」 阮氏微怔,随即笑着接过:「那娘便多谢宝丫了!」 许筠瑶小嘴一抿,又催促道:「戴上好看。」 阮氏只在发髻上简单地插一根银簪,耳戴珍珠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这也是自周哥儿出生后她养成的习惯——若是身边带着孩子,身上的饰物能省即省。 这也是因为周哥儿一岁的时候调皮地去抓她头上的凤簪,不小心被凤簪划伤小手后,她得来的教训,并且一直沿用至今。 唐松年微微一笑,从阮氏手上拿过那朵红梅,亲手插在她那如云的发髻上,而后退后一步,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夸道:「宝丫果真是好眼光,你娘戴上它后更好看了。」 许筠瑶得意地抿了抿双唇,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勾人极了,清脆地道:「好看!」 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乌发红梅,眼若星辰,唇若含朱丹,更难得的是美人身上自有的那一股柔美入骨的气度,教人见之忘俗,不由心生亲近。 阮氏被这父女二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俏脸泛红,眼中波光流转,娇羞地嗔了那个跟着女儿一起闹的人一眼。 唐松年被她嗔得通体舒畅,朗声大笑起来。 周哥儿不甘落后,挣脱娘亲的手朝着从枝头飘落的红梅扑过去,小手胡乱地抓着,竟然当真让他给抓中了一朵,当即高兴地跑回了娘亲身边,脆声道:「娘,我也有我也有,这个也给你!」 许筠瑶白了他一眼,在心里轻哼一声。 想与本宫争宠?小唐大人简直是不自量力! 而阮氏自然也不愿意拂儿子的好意,柔声道谢接过那朵已经有点儿变样的红梅,而后严肃地教育小家伙在外头不能随便挣脱家人的手,免得走失了找不到。 周哥儿耷拉着脑袋,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好……知道了……」 阮氏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在他跟前蹲下身子,唇瓣含笑,温柔地道:「那周哥儿帮娘亲戴上去好不好?」 周哥儿眼神一亮,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接过那朵他送给娘亲的红梅,响亮地回答:「好!」 唐松年笑叹着摇摇头。 夫人就是太宠孩子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是这样被这两个小豆丁一点一点挤下去的,真是个令人心酸的故事! 许筠瑶望着阮氏发上多出来的一朵不和谐的红梅,默默地叹了口气。 包子夫人真是的,怎能相信小唐大人呢?生生破坏了方才的美感。 周哥儿可不管她是怎样想的,拉着娘亲的手蹦蹦跳跳,搭着后背的兜帽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跳动,瞧着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般。 唐松年抱着女儿快走几步跟上妻儿,偶尔与阮氏就眼前的美景低声交谈几句,或又逗弄一下一对儿女,一家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绝,高高低低相依相偎的身影与这白雪红梅渐渐融合于一起。 许筠瑶没有想到还会再遇到芳宜与图衣等人,本以为她们已经坐着马车走了,不曾想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芳宜与图衣在梅林尽头处正与人说着话,那图衣怀里似乎抱着一个孩子,只是远远的也瞧不太清楚。 芳宜听到脚步声抬头望过来,神情有几分怔忪,只是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低声吩咐了几句。 「主子,那小丫头也在呢!」图衣压低声音道。 「此处还是安平县范围,唐松年仍是安平县令,他们一家出现在此处也不是什么好奇怪之事。」芳宜淡淡地道。 图衣颠了颠怀里的那脸色有几分苍白的孩子,又望了远处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一眼,有几分不甘地道:「若不是……」 芳宜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忙打断她的话:「好了,不要说了,一切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违,所幸柳暗花明。走吧,这雪越来越大了,这孩子怕是经不住。」 图衣应了一声,再恨恨地瞪了远处的一家人一眼,这才抱紧怀里的孩子,跟在芳宜身后离开了。 许筠瑶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们,自然感觉得到图衣那不善的视线,眼神幽暗。 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唐松年一家四口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点灯时分了,王氏见他们终于归来,顿时松了口气,责怪儿子道:「怎这般晚才回来?晌午过后雪便越下越大,天气也冷了许多,你们也不怕冷到这两个小的。」 唐松年笑道:「早就启程回府的了,只是路上雪深不好走,不敢把车驾得太快,故而才回来得晚了些。娘放心,阿茹早就多准备了几件衣裳,也让孩子们穿上了,冷不到的。」 王氏不放心,忙又吩咐夏嬷嬷去准备姜汤,亲自盯着他们喝下。 许筠瑶虽然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可也清楚这是为了身体好,故而捏着鼻子喝了。倒是周哥儿宁死也不肯喝,趁着众人没注意,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成功地逃掉了被灌姜汤的下场。 「这孩子真是,就跟你小时候一般,一见要喝姜汤撒腿就跑,让人喊也喊不住!」王氏无奈地摇头叹气,瞪了儿子一眼。 唐松年摸摸鼻子,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王氏数落儿子的时候,她腮边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一瞧便知道小丫头心情正好。 到了夜里屋里无人的时候,许筠瑶便把言妩给叫了出来,打算问一问她关于白日那没来由的恐惧一事。 言妩似乎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低着头绞着袖口,一副做错事般被人当场逮住的可怜模样。 许筠瑶可不吃她这一套,冷着脸问:「你和白日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害怕她们?」 第58章 言妩一听就急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道:「不,不是,我和她们没关系,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根本不认得她们!」 「真的?若是不认得她们,那你怕什么?倒像是怕人家去吃了你一般。」许筠瑶表示怀疑。 言妩愣住了:「是哦,我既然不认得她们,为何又会如此害怕,好像、好像……」 她‘好像’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许筠瑶也不急,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一副非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模样。 言妩「好像」了半日,神情却是越来越迷茫。 许筠瑶一双小眉毛皱得也越来越紧,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言妩没有过去任何记忆,故而并不记得芳宜那些人,可内心却仍深深隐藏着对那些人的恐惧,使得她就算没有记忆,可身体却仍很诚实地反映了这种深深的恐惧。 言妩无端端地藏着自己,长得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只除了性子南辕北辙。更巧合的是,她与自己一样,都与芳宜存在着某种联系。 许筠瑶从来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多个巧合发生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时,她就有充分理由怀疑这当中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言妩抱着脑袋蹲下,仰着脸可怜巴巴地道:「瑶瑶,我真的不记得了,也不认得那些人,只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她们,就是方才你指着她们给我看,我一望过去就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你是怕她们那么多人,还是怕她们当中的一个或两个人?」许筠瑶引导性地又问。 言妩努力回想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着,神情又再度变得茫然起来:「我、我好像谁也没有看清,又好像看到一个很可怕的人……」 许筠瑶无奈,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不要紧,言妩在她的身边,而那芳宜与图衣,只要她们走上与上辈子一样的路,那她总会有机会将一切查明白的。 这一日,唐松年迎来了曾与他一起在前瑞王,亦即新太子麾下征战的钦差大人。 书房内传来男子爽朗的大笑声,身材魁梧的钦差大人拍了拍唐松年的肩:「一别数年,你瞧着愈发像个白面书生了。」 唐松年含笑道:「韦兄风采不减当年,只是怎从一个未来的大将军变成了巡视吏治的钦差大人?」 唐松年又关心地问:「前段时间听闻纪大人被流放,不如发生了何事?」 韦良冷笑一声,回答道:「不过是废太子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想借着纪大人将追随太子的人一网打尽,纪大人不过是蒙受了不白冤屈。所幸老天有眼,不教他们奸计得逞。前不久太子已经派了人前去接回纪大人,这会儿想来也快到京城了。」 「如此就好。」唐松年其实多多少少也猜中了部分真相,这会儿得知,不禁暗叹一声。 兄弟阋墙,便是如此了。 他又想到自己的兄长唐柏年,又是一阵叹息。 废太子与太子殿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如此,他与大哥这对异母兄弟日后又会如何呢? 韦良见他神情添了几分默然,细一想便明白了。毕竟前段时间唐柏年的官还是他亲手捊掉的。 只是人家亲兄弟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并不好说什么,遂转移了话题。 唐松年打起精神,两人聚了一会儿旧,韦良便一脸凝重地道:「殿下在与废太子周旋之时,怀疑废太子身边藏有前朝余孽,只是殿下当时分身乏术,无暇多故,待废太子死后,殿下设下一个局,倒真的抓到了不少前朝余孽,只可惜那些都是硬骨头,落网之时竟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 唐松年心中一凛:「可见这些已经是亡命之徒,若不除掉,日后必成大患!」 「殿下如何不知,只是那些人实在太过于狡猾,又个个是不怕死的,竟能以一命护一命,竟教过半的余孽逃脱了。」韦良恨恨地道。 「我此番来,也有伺机调查余孽行踪之意,可惜一无所获!」韦良叹了口气。 唐松年皱着眉,暗暗思量着。 「爹爹!」周哥儿奶声奶气地在外头唤,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韦良也只到了这声软软糯糯的‘爹爹’,哈哈一笑:「是你家那个小子吧?快让他进来我瞧瞧。」 唐松年无奈地笑道:「是他,快五岁了,平日可是淘气得很,又惯会装巧卖乖讨他祖母与娘亲欢心,愈发没了个忌惮。」 那厢周哥儿已经推开了门,迈过门槛,‘噔噔噔’地朝他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欢欢喜喜的笑容。 「愈发没规矩了,还不过来见过你韦伯伯。」唐松年故意板起了脸教训道。 周哥儿眼睛忽闪忽闪的,也看到屋里多了一位陌生的伯伯,乖巧地走过去唤:「韦伯伯。」 韦良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小子!」 说完,扯下腰下玉佩递给他当见面礼。 周哥儿并没有接,而是询问性地望向唐松年。 唐松年笑着朝他点点头:「还不快谢过伯伯?」 周哥儿双手接过,脆声道谢:「谢谢伯伯!」 韦良看得欢喜,又逗着小家伙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这才告辞离开。 唐松年亲自送他出了门,周哥儿屁颠颠地跟着他。 「说吧,来找爹爹做什么?」待故人离开后,唐松年才睨了一眼身后的‘小尾巴’。 他才不相信没有目的的话,这混小子会到书房来寻爹爹。 周哥儿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眼中放光:「妹妹想吃烤得香香的栗子,放火炉子上面,一烤就香香的。」 第59章 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眼中充满了期待。 唐松年没好气地道:「是妹妹想吃还是你想吃?」 还放在火炉子上烤,一烤就香香的呢!分明是去年他随手扔了几颗栗子去烤,烤出来的味道让这小子记了一年。 周哥儿一脸无辜:「是妹妹想吃的。」 「我跟妹妹说栗子香香甜甜,烤着吃可好吃了,妹妹就说想吃。」他又补充了一句。 唐松年摇摇头,也没有再追问。 反正左不过这混小子故意误导小丫头,再借小丫头的名义来找自己,毕竟夫人必定不会同意他烤着东西吃。 这一招这小子早就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不过他睁只眼闭只眼,无伤大雅的便装作不知,尽量满足他罢了。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原本可以每日在家中疯跑寻乐子的周哥儿,也开始正式接受启蒙,每日多了读书习字的任务,再不似以往那般可以到处皮了。 许筠瑶也可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话也说得顺溜多了,只是胖乎乎的模样并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而唐松年的任期亦满,已经在打点回京述职一事。 「京城里的宅子,算起来才是咱们唐家真正的老宅,当年父亲迫于无奈,举家迁到了河安府,京中宅子只留下一个老仆在看守。这几年也一直派人打扫,去年大哥一家去了京城,便是住在老宅里头。」 「若是此番我能留京,也是要住进老宅里。若是被安排到了他处,到时再作安排。为免娘与孩子们奔波,不如此番你们仍留在河安府老宅,我一人回京述职,到时一切安定下来了,我再派人前来接你们。」唐松年将他的打算向夫人道来。 阮氏思索一会儿正想点头,一旁的许筠瑶便急了:「不行不行,要去京城,要去京城!」 老匹夫肯定是会留京的,本宫自然也要早早跟着去,也能看看太祖皇帝治下的京城。 唐松年有些意外她的急切,笑着道:「宝丫这般想去京城啊?」 「想去想去,和爹爹一起。」许筠瑶拉着他的大手,撒娇地摇了摇,眨巴着眼睛,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为达目的就是要能屈能伸,必要时候也要放下身段。这是上辈子她总结出来的经验,这辈子用在老匹夫身上貌似也能取得不错的效果。 果然,唐松年一看到小丫头向自己撒娇就受不了了,捏捏她软软肉肉的脸蛋,毫无原则地改变了主意:「如此也好,若是不能留京,咱们便算一家子到京城一游,亦不枉此行!」 阮氏无奈地嗔了他一眼。 唐松年打定了主意,而王氏自然什么都听儿子的,周哥儿更不必说了,听闻可以到京城玩,更是开心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再一听说从这里到京城至少要两个月路程,更是开心得打起了滚。 太好啦太好啦,那他就至少有两个月不用天天早起读书习字了! 许筠瑶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眼睛愈发明亮若星。 终于又可以回到京城去了,上辈子她折在了京城,折在了登上皇后之位的临门一脚上,这辈子她必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谁若是再敢挡本宫的路,本宫会让她们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 在初春桃花盛开,处处弥漫着春日气息的某一日,唐松年一家便抵达了京城。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有商贩的叫卖声,路人讲价还价的声音,偶尔还有孩子们的笑闹声。 许筠瑶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瞧,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眼中满是怀念。 没想到有朝一日,本宫会以死对头唐松年女儿的身份重回京城。 记忆中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里闪现。皇帝、梁皇后、胡丽妃、沈婕妤……甚至还有如今她的堂姐,曾经东宫的唐良娣,也是后宫的唐充容。 她的眼中闪着兴奋与志在必得的光芒。 京城,本宫又回来了! 「可不许把头探出去。」阮氏伸手贴在女儿额上,稍稍用力把小丫头按了回来,车帘重又盖上,挡去外头的热闹繁华。 许筠瑶乖巧地依偎着她而坐,坐在阮氏另一边的周哥儿却被京城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小屁股不停地挪来挪去,已是要坐不住了。 「娘,我想跟爹爹骑马。」他道。 「这可不行,跟妹妹一样听话坐着,很快便可以到家了。」阮氏却温柔又无比坚决地拒绝了儿子的请求。 周哥儿有点儿失望,只到底也没哭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只一会儿又奇怪地问:「娘,咱们家什么时候搬到京城来了?」 阮氏揉揉他的脑袋,耐心地道:「你祖父在世时,咱们家原本就在京城,只是后来出了点事,京城暂时不能住了,才搬到了河安府。」 周哥儿又问:「出了什么事不能住了?」 「那时候总有些坏人仗着自己的势力,总到咱们家来搞破坏,你祖父不堪其扰,才不得不选择离开。」 周哥儿‘噢’了一声,又追问:「那现在那些坏人都被赶跑了么?」 「赶跑了,皇帝陛下带着人来把他们全都赶跑了。」 「皇帝陛下可真厉害!」周哥儿惊叹一声,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 阮氏微微一笑,疼爱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许筠瑶扑闪着眼睫听着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偶尔抬头望望神情温和的阮氏,又看看一脸天真的周哥儿,双唇抿了抿,脸上不知不觉便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第60章 包子夫人的姓氏与她本人的性情可真是贴合极了!阮、软,老匹夫那样的奸诈之徒,能娶到这样的一位夫人,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想到上辈子阮氏的早亡,心里油然而生一丝心疼。忽又生出一股庆幸,庆幸自己在真正的宝丫死后能取代她活了下来,不至于让这个性情软绵的女子经历丧女之痛,以致最后伤心离世。 马车驶进城后约莫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随即外头便响起了唐松年的声音:「夫人,到了。」 车帘掀起,唐松年先是伸出手将阮氏扶了下去,而后又将许筠瑶抱了下去,正打算回头抱儿子,周哥儿已经‘咚’的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吓得阮氏和先一步被儿子扶了下马车的王氏脸色瞬间就白了。 小家伙却觉得自己很厉害,得意地冲妹妹扬了扬眉梢,而后双手岔腰哈哈一笑,正要说几句场面话把场子撑起来,小屁股便挨了一巴掌,耳边也响起了爹爹的训斥声:「混账小子,这般高便直接跳下来,这双腿是不是不想要了?」 向妹妹炫耀不成反挨了揍,周哥儿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老老实实地低头听训,不敢有二话。 许筠瑶抬头望望大门两旁挂着的灯笼,灯笼上各写着豆大一个‘唐’字。大门正上方的横匾上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唐府。 这座日后朝中大臣不时出入的府邸,这辈子便成了她的‘家’。这可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突然,她的身体一个凌空,已是被唐松年一把抱了起来,她一边手虚搭在唐松年脖子上,就这样被他抱着进了府门。 早有得了讯的府中老仆迎了出来,一眼看到多年前的三公子已经长成了肖似其父,却又比其父更出色的英伟男儿,浑浊的眼睛里便含了泪。 「三公子,老奴可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老仆颤巍巍地上前要行礼,唐松年连忙将女儿放下,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福伯切莫多礼,松年可受不得。」 许筠瑶没有理会这对久别重逢的主仆,好奇地四下打量,忽见假山石后转出李氏及几个孩子,走在李氏身边的那个年纪最大的,她认出是唐柏年与李氏的长子兴哥儿,紧挨着李氏的那个女娃娃,自然便是大房的嫡女唐筠瑜。 唐松年见只得大房的女眷及孩子前来相迎,却是不见唐柏年的影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身为人子,连远道而来的嫡母都不顾……他暗暗摇了摇头,也不愿再追究这些。 王氏也有几分失望,只是很快便又平复了下来,含笑受了李氏及大房几个孩子的礼,又慈爱地嘱咐了那几个孩子几句。 兴哥儿没有理会她,只是凶巴巴地瞪了拉着娘亲裙裾的许筠瑶一眼,对这个曾经拿死蛇打过他的小堂妹相当记恨。 「你们来我家做什么?」他相当不高兴地道。 「什么你家,这里也是我家!」周哥儿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先来的!」兴哥儿往前一步,瞪着他道。 「不要脸,你来早了就是你的了么?」周哥儿做了个羞羞脸,嘲笑道。 「你可恶!」兴哥儿恼了,伸出手去就要推他。 「兴哥儿快住手,不能欺负四弟!」李氏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真的动手推了周哥儿,忙拉了他一把,责怪道。 兴哥儿恨恨地冲着周哥儿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转过了脸去。 周哥儿得意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却被阮氏掐了一把脸蛋:「不许和大哥哥吵架,也不许淘气!」 小家伙的气焰一下子就熄了,噘了噘嘴才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见了哥哥妹妹们应该怎样做?」阮氏又问。 周哥儿有点儿不乐意,小嘴噘得更高了,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唤:「大哥哥、二哥哥、大妹妹、二妹妹。」 兴哥儿不理他,耀哥儿飞快地瞅了许筠瑶一眼,缩缩脖子小小声地唤:「四弟。」 又蚊蚋般唤许筠瑶:「三妹妹。」 「没出息!」见弟弟如此不争气,兴哥儿骂了一声,又恨恨地再度瞪了许筠瑶一眼。 许筠瑶自然也察觉他的敌意,毫不在意地冲他暗哼一声。 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识相的日后便不要再惹本宫,否则还有你的苦头吃! 倒是耀哥儿一直把身体缩啊缩的,恨不得把自己缩在角落处去,免得教那个又凶又可怕的鬼丫头瞧见。 许筠瑶只扫了耀哥儿一眼,便落在了唐筠瑜及她身边的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小姑娘身上。 可她仅是随意的一眼,便吓得耀哥儿差点没出息地拔腿就跑,愈发让兴哥儿瞧他不上了。 没出息,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许筠瑶倒是没有理会大房的这对兄弟,继续打量起唐筠瑜身边的那位小姑娘。 那小姑娘眉目间与唐筠瑜有几分相似,个子稍高些,身形却比唐筠瑜稍瘦弱些,举止也有几分畏畏缩缩的。她略一思索,便知道这小姑娘必定是大房的庶长女,也就是她这辈子的大堂姐唐筠柔了。 唐柏年不似唐樟年与唐松年身边只得元配夫人一个,他却是有两名妾室的,其中一名妾室英姨娘原是李氏身边的侍女,另一位何姨娘则是别人送给他的清倌。 而唐筠柔便是英姨娘所出,亦是唐府这么多孩子当中唯一的庶出。 唐筠瑜一脸嫉妒地瞪着这个堂妹,尤其是看到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比自己的好看,那嫉妒的心思就更加掩饰不住了。 见唐筠柔怯怯地朝着许筠瑶笑了笑以示友好,立即不高兴地推了她一把,唐筠柔一个不察便被她推倒在地,也不敢哭,瘪着嘴低着头默默地爬了起来。 正说着话的大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许筠瑶也无心掺和大房的事,也只是装作没有看到地移开视线,只是心里愈发瞧不上唐筠瑜了。 也就只是个窝里横,上辈子仗着亲叔父之势得嫁高门,这辈子本宫倒要瞧瞧你又会有什么好机遇! 只要她不来招惹自己,许筠瑶自然不会对付她,但也不屑与她表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第61章 而自打去年在河安府丢尽了颜面后,唐柏年便在河安府呆不下去了,又想着京城的机会更多,自己家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和一点儿产业,不如便干脆迁居京城,看能否谋个好前程。 也不知是他运气来了还是怎的,他在京城打拼了一年有余,倒真让他寻着了门路,把唐府在京城中的其中两家铺子的生意经营得也算有声有色。 只可惜他一心想着当官,仍是想方设法去钻营为官一事,不过至今未有着落,教他愈发心焦,也总涎着脸追在那些官家公子哥儿后头,希望对方能多有机会提携一下自己。 待夜里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李氏一见他如此模样便不由得一阵埋怨,又道三弟此番回京述职,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前程,日后免不了拜托他提携提携,今日实不应如此落他、落那王氏的面子。 哪知唐柏年听后便斥她‘妇人之见’,打了个酒嗝之后,大着舌头道:「他唐松年哪还有什么好前程,当初帮着他的那位钦差,被人弹劾徇私,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理得了他!」 李氏一愣:「此话你是打哪里听来的。」 可惜唐柏年已经倒头便睡,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李氏推了推他的胳膊,不死心地问:「问你话呢,怎不说清楚再睡?那些话你是打哪里听来的,可准确?」 回答她的只是男人的呼噜声。 她恨恨地瞪着床上的男人,最终还是认命地替他脱下鞋袜,侍候他更衣。 却说唐松年回京后做的头一件事不是去吏部递交述职文书,而是带着妻子儿女前去拜见纪渊。 许筠瑶一听要去拜见日后的中书令,亦即宰相纪渊,心里便有些兴奋之感。 她倒不是因为可以见到那名满天下的宰相而激动兴奋,而是因为纪渊的外甥女儿梁毓嫣。 这梁毓嫣不是旁人,正是日后的豫王妃、梁皇后。 上辈子梁皇后与胡丽妃争宠失败,不甘心就此让胡丽妃占据了上风,亲自将在宫外‘养伤’的许筠瑶接了回宫,打算与她联手对付胡丽妃,以夺回圣宠。 而这一切也是在许筠瑶的算计之下,她风风光光地回了宫,联合梁皇后对付胡丽妃,使得胡丽妃彻底失宠于圣前,此后便成了后宫的一个隐形人,一直到后来许筠瑶成了掌管后宫诸事的淑妃,曾去冷宫看过这位故人,却发现曾经美艳无双的胡丽妃,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再不见当年半分风采。 只不知这个时候梁毓嫣在不在纪府?不过应该是在的吧?上辈子她便是凭仗着中书令纪渊的关系嫁入东宫,荣至太子妃、一朝皇后。 她暗忖。 对唐松年来说,纪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能进入官场,也是纪渊一手替他安排。故而对这位亦师亦友的纪大人甚为敬佩有加。 而又因为早前纪渊蒙受不白之冤被判流放,虽然知道对方已然无恙,但唐松年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带上妻儿,也是顺便让她们拜见一下尊长,倒也没有其他什么用意。 前废太子死后,建章帝便将所有政事交给了新太子,而纪渊又是新太子的心腹之臣,每日打着各种旗号到纪府来的人络绎不绝。 纪府的下人一早就知道自家老爷一位故人来访,自然不会将唐松年一家挡在门外,恭敬地引着他们进了门。 许筠瑶见唐松年竟是要带着她们三个妇孺去见纪渊,分明是晚辈拜见尊长的做派,一时讶然。 上辈子唐松年是她的死对头,她自然也知道他的官运亨通,纪渊在当中的助力可不算小。 纪渊自太宗皇帝微时便跟随身边,多年来为太宗皇帝出谋划策,劳心劳力,是最受太宗皇帝信任的朝臣,在太宗朝时先后出任吏部尚书、中书令兼太子太傅,可谓位高权重。 至他病逝后,太宗皇帝抚棺而泣,只道世上再无纪平知。 老匹夫唐松年,便是纪渊视如接任者一般扶持上去的。而事实上唐松年也没有让他失望。 此刻许筠瑶有些好奇地望着上首那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子,听着唐松年道:「这是犬子淮周,不久前刚过六岁生辰;这是小女筠瑶,今年才三岁。」 「是个整齐孩子,可曾念书了?会念什么书?」纪渊含笑招了周哥儿在旁,慈爱地问。 周哥儿也不怕生,脆生生地一一回答,愈发引得纪渊捊须点头不已。 「读书是件辛苦事,只莫要倦怠,需勤恳踏实,方有所成。」最后,他勉励了小家伙几句,又招来许筠瑶。 许筠瑶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跟前,眨巴着眼睛迎着这位名垂青史的宰相的视线。 纪渊明显愣了一下,微眯着双眸看着她,片刻,轻笑出声道:「松年啊,你这小女儿可真是不简单啊!」 至少,胆子足够大。 一旁的纪夫人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喜爱之色。 她的夫君虽然瞧着温和,实际上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府里的这些孩子,无论年纪大小,到了他跟前都是束手束脚不敢多吭声的。 可眼前这对小兄妹,哥哥是个不怕生胆子大的,妹妹竟也不遑多让,倒真是让人意外。 她望着那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便愈是喜欢,拍了拍阮氏的手,含笑道:「你把他们兄妹俩教养得极好。」 阮氏诚惶诚恐:「不敢担夫人此言。」 纪渊还有话要嘱咐唐松年,纪夫人便带着阮氏母子三人到她院里说说话。 周哥儿难得自觉又有友爱心地牵着妹妹的手亦步亦趋地娘亲身后,愈发看得纪夫人连声夸赞不已,眼中溢满了对这对小兄妹的喜爱之色。 深知兄妹俩性子的阮氏却有点儿心虚,就怕周哥儿撑不了一会儿就又会甩掉妹妹手叫‘我不跟笨蛋宝丫玩’,而女儿也会毫不示弱地反道‘我也不稀罕和馋猫玩’。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最后彼此朝对方哼一声,各自跑开。 一想到这样的一幕,再听纪夫人对友爱的小兄妹的赞不绝口,阮氏的心便愈发虚了。 纪渊夫妇早年曾有一个儿子,可惜在战乱中夭折了,此后纪夫人一直没有再怀上,而纪渊对子嗣也没有太过于强求,待两人年纪渐大,更是将一切都看开了,便常将喜欢的子侄外甥接过府来,为这诺大的府邸增添几分孩子的欢笑声。 第62章 许筠瑶一眼便认出了围着纪夫人上来的那些孩子中的梁毓嫣。 小姑娘虽然年纪尚小,可五官已经渐有日后的梁皇后模样,许筠瑶上辈子与她相处的日子可不算短,对她的了解亦称得上深。 此刻梁小姑娘也发现了她,再敏感地察觉舅母对这位陌生的小姑娘那毫不掩饰的喜爱,心中顿时充满了危机感。 她虽然才六岁,可是其母梁夫人一直对她耳提面命,要她一定要讨好舅舅舅母,让舅舅舅母喜欢她,这样将来她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她一直以来也做得很好,乖巧懂事,深得纪夫人喜爱。 许筠瑶也发现了她对自己的防备,一时纳闷。 本宫可什么也没做,她防备什么? 可很快地她便发现,只要纪夫人与她说话,梁小姑娘小脸便会绷紧,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攥着,细一想便明白了。 这是怕自己夺去了她舅母的宠爱呢! 也是,梁毓嫣可不是唐筠瑜那种喜怒形于色的蠢货,她能让太宗皇帝从那么多名门千金里选中她为儿媳妇,足以证明她并不蠢,甚至是相当出色的。 后来若不是赵元佑对她的心思渐淡,转而宠爱胡丽妃,而胡丽妃既有手段又嚣张跋扈,屡屡挑衅她却又偏让她抓不到小辫子,终让她气极失了分寸,也不会到最后被算计得彻底失了圣心。 当然,许筠瑶承认,梁小姑娘上辈子的下场有她算计的成分。毕竟后来她的宠爱比曾经的胡丽妃更甚,已经让梁毓嫣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自然会将对胡丽妃的防备与怨恨转嫁到她的身上。 而她也不是那等束手待毙的,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对权势的渴望与追求,都注定了她绝不会退让半步。 不过此刻…… 她小小打了个呵欠,将脑袋埋入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 本宫已经有包子夫人了,谁还稀罕你的什么舅母! 梁小姑娘见状,歪着脑袋想了想,敌意便收敛了下来,乖巧地坐在纪夫人身边。 「夫人,太子殿下带着三位小殿下驾临,老爷让赶紧接驾!」有侍女急忙进来禀道。 许筠瑶一个激零,陡然从阮氏怀里抬头。 三位小殿下?难不成她日后的皇帝夫君也在里面?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眼睛便愈发闪亮了。 太子是带着他的三个嫡子前来见见他们日后的纪老师的,一来是对世人表示他对纪渊的看重,二来也是体现朝廷的尊师重道。 毕竟连皇子都要对自己的先生恭敬有礼,上行下效,臣民们自然亦会跟着。 唐松年与纪渊就当前朝廷局势交换了看法,见时候差不多了,正打算告辞回府,太子便带着他的三个嫡子驾临了。 唐松年自然跟着一起接驾。 太子也没有想到会在纪渊的书房内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一时有些意外:「你是?」 唐松年连忙行礼:「臣前河安府安平县令唐松年,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孤想起来了,你是当年平知帐下负责清点军资的那一位……」 「正是微臣。」 太子含笑道:「孤记得当年还是平知举荐你入朝为官。」 「殿下好记性。」唐松年恭敬地道。 太子又简单地问了他几句任职安平县令时的情况,唐松年一一如实回答,听得太子频频颔首。 一旁的纪渊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跟在父王身后的那三位小殿下,分别是十岁、八岁和五岁,均是太子妃所出。待太子问完话后,便引着他们前来见过将会负责教导他们学业的纪先生。 那厢许筠瑶被阮氏牵着手,看着纪夫人急匆匆地出去接驾,因太子并不是头一回到纪府来,故而府里众人也并不慌乱,一切井然有序,只等太子与纪渊在书房商议要事时,招呼那三个小殿下到别处去,侍候好他们便可。 许筠瑶跟在阮氏身边,跟着众人一起向那三个尊贵的孩子行礼,趁着众人跪地施礼之机,她偷偷抬眸望向上首年纪最小的那个小身影,恰好对方也正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赶紧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 五岁的赵元佑怔了怔,这一愣神,跪地的众人已经被他的兄长叫了起,他再想寻找方才那个对自己笑的小姑娘,可屋里高高矮矮的那么多身影,已经彻底将那小姑娘给掩住了。 他有些失望,也没注意到身边的兄长们与纪夫人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迈过门槛,到了处处弥漫着花草芬芳的园子里。 许筠瑶被阮氏牵着手跟在众人身后,不时抬眸望望赵元佑的身影,小眉头苦恼地微微蹙着。 纪府的花园是纪夫人亲手布置,许多花种也是她特意寻回来栽种的,如今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园子里鲜花怒放,争先恐后地迎风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婀娜多姿。 十岁的太子长子赵元德神情有些不耐烦,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自是不耐再与这些妇孺一处,可父王与纪先生有事商议,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这些妇道人家和小毛孩。 八岁的赵元昌不愿再跟着兄长,干脆朝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跑去,纪夫人忙吩咐侍女跟上侍候,自然也安排了子侄外甥前去作陪。 赵元德亦趁机表明了想要自己四处观赏之意。 纪夫人自然知道这两位主儿是不耐烦与她们这些妇孺打交道了,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不是那等混迹妇人当中的毛头孩子。 她笑了笑,体贴地做了安排,尽量不让人打扰他们的兴致,却又能及时满足他们的需求。 第63章 其他孩子们顿时作鸟兽状散去,年纪稍大的跟着赵元德,其余的多是围在明显更容易相处的赵元昌身边。 诸多孩子里头,除了许筠瑶外,便是赵元佑年纪最小,有几个纪氏的子侄本是打算上前来跟着赵元佑的,可转念一想,这种身份尊贵却又年纪小的主儿最难侍候,迟疑了一下,还是追着赵元昌那些人去了。 如此一来,陪在赵元佑身边的便只得三四个小姑娘,这当中便有许筠瑶和梁毓嫣。 凭心而论,梁毓嫣是更愿意跟着性子好,也更容易亲近的赵元昌的,可是她素来是个体贴的周全姑娘,自然要帮着舅母招呼贵客,故而便留了下来。 许筠瑶见她竟然也留了下来,心里顿时便敲响了警钟。 是了是了,这两位上辈子还是正儿八经的结发夫妻呢!她记得梁毓嫣比赵元佑还要年长一岁,幼时的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发育得快些,故而这时候的梁毓嫣足足比赵元佑高出了半个头,她又会愿意陪着明显比她小的孩子,难不成这个时候她便瞧上了赵元佑?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的警钟便敲得更加响了。 她仔细地来回观察这对‘上辈子的结发夫妻’,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这两人之间除了最初的问安免礼外,彼此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赵元佑更是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上,对身边的人并不作理会。 她暗暗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园子里一块圆滑的大石头上,托着腮帮子看着那个渐渐落后于众人的前世‘皇帝夫君’,只觉得苦恼极了。 「瑶瑶你在想什么呢?」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她的长命锁里钻了出来,学着她的样子托腮坐着,眼睛闪闪亮地望着她问。 对她的突然发现,这一年以来许筠瑶已经相当习惯了,自然不会被吓到。 当初的约法三章,除了第二条外,其他两条言妩都遵守得很好,至少表面看来没有再不时窥探她的内心想法,出现后也不会再随便乱动任何东西,故而许筠瑶对她美曰其名出来透气的行为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看着言妩由原来基本上只在夜间出现,慢慢变至似如今这般纵是阳光明媚的白日也敢出来飘荡几回,她便愈发怀疑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毕竟她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怕白日的鬼。 ‘我在想要怎样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很深刻的好印象,若是能一下子便将他的心勾过来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地道。 若是对方是个成年男子,而她也是个长成了的姑娘,自然有无数手段去勾他,去与他培养感情,毕竟上辈子与这人也算是相处了多年,对他的性子喜好不说了解了十成,七八成也是有的。 只可惜眼前的只是一个小男孩,而她也还只是一个小奶娃,千般多的勾引手段也是使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除了小唐大人和月光小少年外,她从来没有与别的小孩子相处过,不清楚小孩子会喜欢什么,会怎样才会对一个人留下永不磨灭的深刻好印象。 月光小少年性子孤僻,戒备心极强,而有着上辈子的印象,她也不会对他使什么手段,故而对如今的情况毫无借鉴之处。 至于小唐大人,若是她敢对他使什么奇怪的手段,那个小混账必定又会挥着小手帕绕着她不停地叫‘宝丫回来了’。 言妩没有想到她竟是在苦恼这个,试探地问:「瑶瑶喜欢这个小殿下么?」 喜欢?许筠瑶怔忪。神情顿时变得有几分茫然。 喜欢他么?应该是喜欢的吧?若是不喜欢,她上辈子又怎会与他做了那么多年夫妻,又怎会花了那么多心思去留住他的喜欢。 这样应该算是喜欢的吧? 见她不回答,言妩也不在意,同样有些苦恼地皱起了双眉:「留下深刻的好印象么?这个啊,好难哦!」 下一刻,她眼睛骨碌一转,兴奋地建议道:「要不你过去亲他一口?他被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的姑娘亲了,肯定会印象深刻。」 许筠瑶瞪了她一眼:尽出馊主意! 言妩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小小声地道:「是馊主意么?我觉得很好啊!被好看的小姑娘亲了,难道不是好事?不会有深刻印象?你还可以趁机赖着他培养感情呢!」 咦?主意好像不错…… 许筠瑶一怔,随即又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给抹了去。 真是险些被阿妩这个笨鬼给带歪了心思! 言妩眼睛忽地又一亮:「瑶瑶,不如去找些戏本子看看吧?我听说有很多写才子佳人经历磨难最后白头偕老的戏本,咱们找些来看看,从中学学,必定会有所收获的。」 许筠瑶白了她一眼。 本宫要引诱男人还需要看戏本子? 赵元佑素来是个不多话的安静孩子,呆呆地望着一朵盛放着的不知名花朵,连身边的梁毓嫣主动跟他说话也没有注意,只不时偷偷望望不远处托着腮帮子坐在圆石上的小姑娘。 就是她,方才对自己笑的小姑娘就是她! 他已经认出了方才的那个小姑娘,忍不住好奇地又偷偷地打量了她几眼。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哪里瞧着都是圆圆的,长得比宫里很多姐姐妹妹要好看,就是比她们要胖一些。可是这样倒是更可爱了。 只不过……他的脸上突然有些茫然。 只不过她不应该长得这样的……他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莫名奇妙的念头,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突然冒出来的这样一个想法。 他又忍不住借着观赏花儿之机偷偷地望向那个捧着腮帮子的圆脸胖丫头。 如此几个来回,梁毓嫣便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和那边正想什么想得正入神的许筠瑶,脸色微微变了变,到底还是个孩子,掩饰的本事还不到家,脸上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不高兴。 既然他有那位小姑娘陪伴,那自己也不必再留在此处自讨没趣了,还不如去跟着那位好性子的殿下。小姑娘心里打定了主意,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另外两名小姑娘亦学着她的样子胡乱寻了个理由,追着赵元昌等人而去。 赵元佑也没有留意到她们,偷偷地望了许筠瑶几回,迟疑片刻,终还是一咬牙朝她走过去。 第64章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潜意识里他便想要亲近这个小姑娘,此刻也不过是顺从着内心的渴望而已。 许筠瑶见他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连忙四下看看,发现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甚至连更好的景致也没有,一时不明白对方是为了什么而来。 待那小身影走得近了,她才不慌不忙地要起身,反正彼此都是孩子,对礼节苛求不大。 眼看着那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言妩忙不迭地让开。她可不想再让人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那种感觉太奇怪、太难受了,她才不要再经历一回呢! 「你、你叫什么名字?」赵元佑狐疑须臾,出声问。 忽见对方肩膀有一片叶子,他伸出手去,身子也微微往前倾:「你这里贴了一片叶子,我帮你拿下来……」 话音未落,他的双唇便碰到了脚步一个趔趄的许筠瑶那软绵绵暖乎乎的脸蛋。 两人一下子便愣住了,许筠瑶率先反应过来,只飞快地瞪了一眼方才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言妩,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竟真的按照方才言妩对她说的那些话去做。 她立即捂着被无意中亲到的那半边脸蛋,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里头像是有星星在闪耀着一般,声音软糯糯,却充满了诱哄:「我娘说男女有别,被人亲到了,对方就要负责,将来要娶她作媳妇。你刚刚亲了我,以后就不能再娶别人了……」 赵元佑被她的话吓住了,张着嘴半天反应不过来。 「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啊!」他小声地辩解。 「无论故意不故意都是一样的,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爹娘!」开弓没有回头箭,许筠瑶还是硬着头皮照着一旁言妩的话继续说。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赖着他,先从心里头赖着他!」一旁的言妩挥着拳头,兴奋地道。 赵元佑自然不知道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在捣乱,听小姑娘这般一说,顿时更加苦恼了:「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反正……」 「宝丫!」 许筠瑶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有人唤着自己的小名,回头一望,见花丛中竟是出现了一名小小少年,正一脸不赞同地望着自己。 贺、贺绍廷?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月光小少年怎会出现在此处?他不是跟随他的姑母走了么? 不等她再想,贺绍廷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身子微微弯着,迎着她诧异的视线,认认真真地教导道:「宝丫,你方才那些话说错了,对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来说,这些都是不作数的,你不要担心。」 许筠瑶傻眼:本宫什么时候担心了?本宫又要担心什么了? 可心里的月光小少年突然出现,她也不好意思再做什么了,只能装作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贺绍廷迟疑须臾,还是伸出手去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这才又转身对着神情已有几分茫然的赵元佑道:「宝丫还是个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她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像你更小的时候一般,也会有很多人亲你,男的、女的,大人、孩子,所有都一样,都与你日后想要娶什么人没有关系。」 最后一句赵元佑倒是听明白了,立即吁了口气,朝他扬了个笑脸。 「哎呀,什么嘛,白白浪费了我和瑶瑶方才的一番功夫!」言妩不高兴地嘀咕。 许筠瑶又偷偷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闭嘴,方才她突然推了自己一把,这笔账还没有和她算呢! 言妩缩缩脖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却是再不敢乱说什么了。 只是,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个感觉,就是瑶瑶似乎有点儿在意这个廷哥儿,至于为什么,她却不敢去窥探她的心思。 贺绍廷抿抿嘴,望着身边的小丫头,只觉得这小丫头有时候虽然蔫坏蔫坏的,可却还是一个很听爹娘话的小孩子,哪怕她自己许是并不明白爹娘教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上,要不方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 忽有宫娥前来寻走散了的小殿下,见赵元佑好好地在此,顿时便松了口气,上前行礼道:「五殿下,太子殿下准备回宫了。」 赵元佑望了望忽闪忽闪着明亮的眼睛,却是一脸懵懵懂懂的小丫头,虽然有些心喜,可那个‘她不应该长得这样’的奇怪念头又冒了出来。 「我回去了,你是叫宝丫么?」他轻声问。 许筠瑶点点头。 赵元佑又望了她一眼,这才在宫娥的催促之下离开。 许筠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暗地摇摇头。 她的这位‘皇帝夫君’,果真是打小便是这样软绵好说话的性子,只要不犯了他的厌憎,他是再好说话不过的。换句不好听的,就是性情有点儿懦弱,否则后来她一个后妃,也不可能干涉得了朝政。 这样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当皇帝,可他命好,前头两位兄长一个个为着那张龙椅打崩了头,太宗皇帝的那些庶子们亦无过于出色者,这才教他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而太宗皇帝驾崩前也将一切打点得相当妥当,给他留下了一个太平盛世和一帮忠臣良将。 朝臣们虽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但总体也是盼着朝廷好。相反,各怀心思的朝臣们在朝堂上总是争执不下,互不相让,反而将一切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了这个性子懦弱的皇帝手上。 朝臣们忠心不二却又能彼此制衡,不得不说,太宗皇帝对他的这个儿子确是称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她定定神,将这些暂且放下,仰着脸问身旁的贺绍廷:「廷哥儿,你怎会在这里的?」 贺绍廷先是一愣,而后竟是有几分惊讶地问:「宝丫还记得我?」 「认得啊,你是廷哥儿。」许筠瑶腮边的小梨涡忽隐忽现,脆声回答。 贺绍廷不由心生欢喜。 小孩子忘性大,尤其是像她这样小的孩子,自己已经离开了一年有余,没有想到她不但还认得自己,竟是连自己的名字也能叫得出来。 宝丫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第65章 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姑母被请来这里教授刺绣,我是跟着她来的。」 至于其他的,他并没有多说,毕竟小丫头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不懂得那么多。 许筠瑶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眉眼之间尽是平和舒缓,并无半分警惕和戾气,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窥探他近来的日子,由此她便可知,他的那位姑母待他并不差。 「你姑母好厉害啊!」她用着孩子的语气,一脸崇拜地道。 「宝丫日后好好学,将来也会和姑母一样厉害。」贺绍廷鼓励她。 许筠瑶朝他甜甜地笑。 两人之间气氛正好,阮氏拉着周哥儿匆匆地寻女儿而来,一见小丫头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又再一看和女儿说着话的那个孩子,顿时又惊又喜:「这不是廷哥儿么?」 周哥儿也看到了故人,挣脱娘亲的手高兴地跑过来:「廷哥儿,你是来找我的么?」 贺绍廷感受到他们的喜悦,心里也觉得暖乎乎的。 原来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会是这样的好…… 到底是在别人府上,阮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略微问了贺绍廷几句,便一脸抱歉地冲着纪夫人道:「这孩子原与我们家孩子相熟,又分别了这些日子,不曾想竟在府上相遇,倒真是巧了。」 纪夫人也笑道:「这孩子的姑母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双面绣功夫,我听闻之后便特意请人把她给请到了府里,托她教导。不曾想这几个孩子还有这等缘分。」 两人又互相客套几句,阮氏又问明了贺绍廷如今的住址,这才牵着一双依依不舍的儿女离开。 「廷哥儿,你要记得来找我玩啊!」远远的,还传来周哥儿的叮嘱,贺绍廷双唇抿了抿,脸上便漾上了浅浅的笑容。 儿子们在纪府花园里的表现,早有宫人一一向太子禀报,尤其是许筠瑶那番稚气的话,教太子听了忍不住好笑。 唐松年的女儿么?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他又想到了早前被弹劾的韦良,眼眸渐渐变得幽深。 当年纪渊便曾对他说过,唐松年此人心思缜密,处事颇为手段,留在军中并不能发挥他所长,倒不如推他入仕磨练一番,若有所成,日后也能为殿下所用。 今日可以在纪府里看见他,可见他近几年的政绩倒真是能入平知的眼了。 韦良的被弹劾,他自然明白不过是以邱仲为首的那些人对他的一次试探。这些人曾追随废太子左右,素有才干,大齐又正是用人之际,他不愿看到明珠蒙尘,故而决定对他们既往不咎。 不过如今看来,他们不相信他真的不会秋后算账,又不舍得就此干脆辞官离去,以教满怀抱负无处施展,故而才会有此试探。 自来有才华之人总是会倨傲几分,他懂得,又因本就相信韦良的清白,故而才会不放在心上,只让一切秉公办理,着相关官员仔细调查便是。 唐松年从纪府回来后便开始着手递交述职文书之事,只当他到了吏部时,那负责收文书的官吏望望手中名册,又看了他一眼:「河安府安平县令唐松年?」 「正是。」 那官吏的神情有几分奇怪,只也没有多说什么:「文书收下了,唐大人请回去安心等候消息吧!」 唐松年谢过了他,哪想到刚走出吏部大门,便被大理寺给请了去。 他满腹狐疑地跟着来人去了大理寺,见上首坐着新任大理寺卿,旁边还有两位陌生的官员,只瞧他们身上的官袍,均是四品以上的大员,一时更觉奇怪。 「唐大人无需担心,本官奉旨彻查韦良韦大人出任饮差期间徇私一案,请唐大人前来,也是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大人。」那大理寺卿道。 唐松年一听便明白了:「下官自当知无不言。」 紧接着,大理寺卿便问了他好些个问题,唐松年问心无愧,自是如实回答。 待回答过后,那大理寺卿并没有为难他,只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两位大人对下官方才审问可有什么异议?」待唐松年离开后,大理寺卿沉下脸问那两人。 那两人彼此对望一眼:「无异议。」 大理寺卿哼了一声:「如此甚好。既如此,两位大人便请回吧!」 说罢,一拂衣袖便转入了屏风之后。 不识抬举的东西,太子殿下不追究你们当初替废太子出谋划策处处针对之事,便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你们倒好,死里逃生后竟转头诬告起韦大人来! 那两人也知道自己惹人厌,一声不吭地迈步离开。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运亨通》卷一 作者:暮昙 02、《妻运亨通》卷二 作者:暮昙 03、《妻运亨通》卷三 作者:暮昙 04、《妻运亨通》卷四 作者:暮昙 05、《妻运亨通》卷五 作者:暮昙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