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财妻》 序言 【序言 最能互补的相处】 阵子小编听说,认识的两位朋友在一起了,大家自然是给予祝福,一边也觉得惊讶,没想到两人竟然能「化敌为友」,又或者原先他们的相处模式其实是「相爱相杀」,只是隐藏得太好,让我们没看出来隐藏的恋爱气息? 因为这两人虽然都在共同朋友圈,但向来不太合得来,甲总是看不惯乙的大剌剌,乙也总是嫌弃甲的想太多,然而甲羡慕着乙的随心所欲、万般闲事不放心头,不像自己这样爱钻牛角尖,乙也羡慕甲做事有条有理,彷佛不论什么样的突发状况,甲都已经预料并做好准备,不像自己事到临头一团乱。 两人走到一起的原因也很普通,其实就是暗恋失败了,于是想找这个与自己向来性子最为不同的朋友谈谈,谁知谈着谈着,越发找到自己过去不曾注意到的优点,甚至察觉彼此互补的部分。 绿光这本《聚宝财妻》中的男女主角,就有些类似小编的两位朋友,他们曾经彼此不喜对方,互相看不上眼,男主角晁枢引有些古板守旧,偏偏女主角尹挚却是个不同于一般大家闺秀,热爱经商,更在这行做到顶尖的女子,且她还有个郡主的身分,可说是有钱有势还貌美如花。 然而晁枢引不知为何突然追求起尹挚,不再嫌弃她的满身铜臭与市侩,即便尹挚手段百出想让他打退堂鼓,可是这位掌管皇帝身边影卫的府军前卫指挥使却毫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自己的诚意顺利抱得美人归……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一场意外,让原本已经论及婚嫁的两人最后形同陌路,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偏偏这事谁都不能怪罪,尹挚只能忍着心痛努力疗情伤,然而晁枢引却在她去探亲时,频频出现在她的住处,并且坚持想见她一面…… 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晁枢引观念大翻转,突然追求起尹挚?彼此又遭遇了什么样的感情危机,导致恩断义绝?又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他们得到再度结缘的机会?赶紧翻开下一页,享受这个精采万分的故事吧! 第01章 【第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杭州前卫衙门里,坐在案后的男人,临窗的光线勾勒出他立体深邃的五官,俊朗眉目却因为一身冷厉气息显得阴鸷慑人。 站在案边的左旭刚刚从驿站取回信,看头儿的脸色益发沉重,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上一步。 看来没有好消息,算是意料之中。 可就算没有好消息,也不至于让头儿的脸色黑成这样吧?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头儿怎么还不说?不过就一张纸,哪需要看上一刻钟? 左旭不禁猜测是不是皇上又给了什么棘手的任务,可眼前的任务已经够麻烦的了。 就在左旭满脑子猜想时,男人终于放下手中的信纸,掐了掐眉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头儿?」左旭试探性地喊了声。 男人没吭声,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到底是什么事,竟然教头儿半晌也说不出话?他的头儿可是府军前卫指挥使晁枢引,更是御前带刀侍卫,手里头还领着直达天听的影卫,向来只为皇上办差,这些年从不曾见头儿的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 左旭实在是好奇极了,偷偷向前两步,偷瞄摆在案上的信。 晁枢引大手往信上一盖,裹着寒气的黑眸冷冷一睨,左旭立刻身如迅雷地退到原位,娃娃脸上扬起和气生财的笑。 「头儿,该不会是哪儿又出事了?」左旭不愿这么猜测,可是从头儿的脸色他也只能如此判断。 晁枢引一听却笑了,阴恻恻的,硬是让本该俊朗的面容分外阴冷。 「能出什么事?不就是扬州涝灾,原本该拨下的粮银全都送到扬州去了,所以咱们这儿得自己想办法。」 左旭漂亮的眼睛转了个圈,又道:「那恐怕知府大人得再催一催了,要不就走一趟漕运衙门碰碰运气。」 晁枢引又笑了,少了几分冷意,却多了几分嘲弄。 这回他特地下江南,明面上为的是调查先前卫所粮库大火一事,实则还有其他任务,所以身边带了近千名的卫兵。原以为到了卫所后皇上会补上粮银,谁知道拨下的粮银全去了扬州。 杭州知府虽想尽办法调粮,问题现在是九月,秋收已经按秋税送进漕运衙门,卫所粮库的粮都是之前从漕运衙门送过来的,如今再想调粮,谈何容易?更何况杭州前卫和卫所里的兵有一万两千名,如今粮库空了,手里又没银子,他难不成还能凭空生出粮? 「……要不,皇上可有指示头儿怎么做?」左旭颤颤地问着,再一次扼腕,明明头儿面貌俊美,身形如玉树,气息若芝兰,横看竖看就是翩翩君子,可真不是他要嫌弃,头儿一笑起来就教他犯晕。 晁枢引瞅着他,良久没有吭声,他实在说不出口。 皇上指引了他一条明路,可对他来说,那是一条死路—— 因为,皇上要他去求南宁郡主,那个在他前往江南办差前,遭他冷嘲热讽气走的南宁郡主……现在到底要他拿什么脸去求她相助? 皇上是故意整他的吧! 数月前,京城,晁府。 进门后,尹挚压根不管晁府管事企图挡下她的举动,只轻声道:「本郡主是皇上亲封的南宁郡主,谁敢挡?」 管事张了张口,八字眉已经垂到不能再垂了,要是下跪有用,他二话不说就跪,可惜他跪过了,没用。「郡主,不是小的要挡您,而是大人发话了,您要不要……」 「滚开。」清丽的面容满是慑人威仪。 管家闻言,只能默默地退到一旁,放任她带着护卫直入后院。 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管事默默地想,也许该换个差事了,大人发起火来的样子太吓人了。 尹挚哪里知道管事在盘算什么,她心里也正有一股火在闷烧着。 两刻钟前她收到消息,知道晁枢引那混蛋正打算砍了她送给他母亲的一株绿樱树,她怎能不赶来? 那个失忆的混蛋,把她忘了就算了,回到以往厌恶她的那段时光也就算了,但怎么可以砍了她和姨母之间的回忆! 忖着,她加快脚步,过了月亮门后,远远就瞧见晁枢引站在树旁,手里拿着斧头,要不是身边有两个护卫挡着,恐怕树早就被砍了。 「晁枢引!」她喊道。 晁枢引一听见声响,含着锐光的黑眸冷冷一睨,厚薄适中的唇微掀了下,似笑非笑地道:「难不成郡主在我府里也安插了眼线?」要不怎么他一有什么动静,她就能立刻赶来? 「安插了眼线又如何?不看着你,天晓得你这个失去记忆的混蛋哪天会干出什么浑事?」尹挚来到他的面前,压根无惧他傲睨的目光。 「郡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不宽,这树是本郡主送给姨母的,你没有权力处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今儿个又是发什么疯,横竖这株绿樱树是姨母的,你敢动,就是不孝!」 想当初为了一解姨母宿愿,她让人千里迢迢从江南运到京里,人力心力花费多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晁枢引微眯起眼,俊美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郡主贵为皇亲国戚,家母可不敢与你沾亲带故,还请这句姨母别再叫唤,以免惹得家母在地下不安宁。」他冷声道。 他讨厌她,非常讨厌。 尹挚的祖父是助皇上推翻前朝暴政的开国功臣,父亲更是在沙场上为国捐躯,皇上感念尹家对朝廷的付出,特地封她为郡主,不只给了食邑和护卫,甚至还给了她腰牌,让她无诏亦能进宫。 但这些并不是他厌恶她的原因,主因是她的行事作风太过放荡不羁,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明明出身名门,却像她母亲一样满身铜臭,尤其她母亲竟在她父亲死后三年改嫁江南富商。 她的母亲贺氏出自世家大族,不少族人在朝为官,当初贺氏改嫁,京城里一片譁然,不敢相信。 兴许尹挚就是没有一个端庄的母亲教导,才会三番两次撞到他面前。 瞪着她巴掌大的玉白小脸,那双眸子似雾似光,面对他时无一丝畏惧,令他内心总是有股莫名又复杂的情绪涌上。 他想,也许因为她与他同在皇上跟前办差,两人小有接触也已经两三年,多少还是有几分情谊在。 第02章 「晁枢引,你少拐弯抹角地酸我,我叫一声姨母,那是因为姨母与家母未出阁时就是姊妹淘,这是承我母亲的情。」 「你也真是够可怜的,令堂抛下你改嫁江南,你还能承她的情,在下佩服。」晁枢引皮笑肉不笑,脸上是教人不敢直视的俊美和冷漠。 尹挚微眯起秀丽的眸,学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说,因为晁大人不懂孝道,我自然要给晁大人当典范。」 这话一出,原本在晁枢引身旁的左旭和杜获立刻即有默契地朝尹挚的方向靠去,要是大人脑门冲血,他俩好歹也要将郡主护下,郡主可是皇上身边的小金库,饶是大人也不能随意动手。 晁枢引瞪着她良久,突地掀唇一笑,道:「郡主,你喜欢我。」 面对他再肯定不过的口吻,尹挚有股冲动想撕烂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要不你为何三天两头就往我府里跑?家母已逝,除了你看上我,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你不要脸面地巴着我?」 「你……」 「要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毕竟我可承不了郡主的情,郡主的所作所为只让我困扰不已。」 左旭暗叫不妙,和杜获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地叹出一口气。 尹挚粉拳紧握,做了一次吐纳后,才道:「晁枢引,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此刻说出的话。」她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晰不过。 「我当然会记得,也由衷期盼往后除了公事,咱俩能避就避。」 「我会的!」瞪着他那张可恶的嘴脸,尹挚转头就走。 这个男人在失忆之后,除了养伤那两个月之外,天天就像是头发疯的狮子,尤其爱找她的碴! 以为她稀罕来找他吗?明明是他先来招惹她,是他说会永远待她好,是他做到她开出的十个条件,她才允诺了他,谁知道他失忆后将追求她的那段记忆忘了,回到尚未动情且厌恶她的那段时光,且她感受到的厌恶比之前更甚。 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男人,转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仔细回想,他俩原本就相识,他待自己向来不冷不热,自以为将厌恶掩藏得很好,这样的他,怎会突然对她上心? 也许,他不过是想戏弄她罢了。 要不都大半年了,记忆没半点回笼就算了,待她的态度更是一日恶劣过一日,如今还说她喜欢他……作梦吧! 她再也不! 「郡主。」 听见丫鬟多静轻柔的唤声,尹挚猛地清醒,张眼就见多静皱着眉瞧着自己。 「郡主,你不要紧吧。」多静清秀的瓜子脸满是愁绪。 「什么要不要紧?」尹挚思绪慢慢回神,看着舱房内的摆设,才又问:「到了?」 「是,快靠岸了。」多静说着,扶着她起身。 尹挚起身就察觉脸上有些湿润,摸了摸后总算明白多静怎会问她要不要紧……她当然不要紧,她脸上的眼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被气的! 晁枢引那个混蛋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她瞧见,否则她定要让他知道何谓仗势欺人! 尹挚恨恨想着,待洗漱换装后,船也靠岸了。 多静忙着指挥人将船上的箱笼搬下,尹挚索性先下船,谁知道遇上的不是母亲派来接她的人,而是—— 「……郡主。」晁枢引硬着头皮上前作揖。 一身赭红色指挥使官袍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周身还有股无形的威压,腰配长剑更显杀气凌厉,像尊罗刹般立在渡口,百姓几乎都远远的绕开,无人敢靠近一步。 尹挚冷冷地瞅着他,没将他那丁点煞气放在眼里,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说过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无视他,绕过他。 「郡主。」晁枢引动作飞快地横跨一步,硬是挡在她面前。 「是谁说往后咱们能避就避的?」她皮笑肉不笑地问着。 「……眼前要谈的是公事。」晁枢引闭了闭眼,压抑着怒火,却让那张俊美的脸更显冷鸷。 「晁大人说笑吧,本郡主又无官职,与你又是哪来的公事可谈?」她脸上笑意不变,偏就是不正眼瞧他。 晁枢引在心里暗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吸了口气,再道:「郡主,是皇上的旨意,我不敢不从。」 十几年前,皇上推翻前朝暴政,空虚的国库一直是新朝最大的致命伤,偏偏尹挚就是有法子在三年之内解除了皇上隐忧,将空虚的国库填了七八成,成了皇上最看重的小金库,看重她更甚其他公主皇子,所以她要是向皇上告状,让皇上强逼他低头,再合理不过了,是不? 尹挚微扬起眉,思索了下,推测八成皇上知道他俩闹翻了,故意下达了什么旨意逼他低头求她,要不怎会一下船就被他堵着? 可惜,皇上搞错了,她不是与他闹翻,她是铁了心与他断绝往来! 正打算与他说清楚,适巧有人走近,她抬眼望去,就见是她的后爹那韦守来了,她朝他的后方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帘微掀,露出那张教她思念的恬柔面容,她不由淡噙笑意。 她的眼角上挑,唇角微勾,唇下的梨涡隐现,犹如盛开的桃花,风情万种,引人注目,教晁枢引微眯起眼。 他不是没见过尹挚的笑容,只是打他受伤后,似乎就不曾见她露出笑靥,莫名的,心底有股难以形容的躁动。 厘不清,最终他只能回过头,就见一个男人走来,面如冠玉,浓眉大眼,俊雅卓尔,带着几分斯文书卷气,可光瞧他的姿势便知是个练家子。 「阿挚,总算把你给盼来了。」那韦守笑道。 阿挚?晁枢引浓眉微挑,直瞪着他。他到底是谁,怎会如此亲昵的称呼她? 「那叔,好久不见,我娘可好?」尹挚全然将晁枢引当空气,笑吟吟地问着那韦守,还不住朝马车望去。 第03章 「你来了,她自然更好。」那韦守笑眯了眼,彻底无视晁枢引,朝马车一比。「走吧,你娘亲很想你。」 「嗯,后头的东西就麻烦那叔了。」 那韦守噙着笑意摆手,这么丁点事说什么麻烦。 瞧她跟着那男人走了,晁枢引脸更臭了,几个大步跟在她身侧,不死心地启口,「郡主,皇上之命,我不敢违抗,还是请郡主先与我谈谈。」 尹挚停下脚步,那韦守跟着望去,抢在她之前开口,道:「大人,不管怎样,阿挚与她母亲已有三年不曾见面,饶是天大的事,也该等她们母女俩见过面后再谈,再者阿挚的气色不太好,想必是舟车劳顿所致,皇上再急,肯定也会要她先稍作歇息,是不?」 几句话堵得晁枢引哑口无言,毕竟尹挚的气色确实不太好。 最终,他只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作揖,道:「郡主,我明日再登门拜访。」 尹挚睨了他一眼,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覆,迳自上了马车。 「阿挚。」马车里的贺氏一见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娘的心肝宝贝,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尹挚赖在娘的怀里,闻着熟悉的馨香,软声撒娇着,「娘要是真想我,当初就不该远嫁江南。」 贺氏一怔,轻抚着她的颊。「说到底是娘对不起你。」 虽说南梁民风开放,寡妇改嫁倒也寻常,可是世家女甚少如此,不管夫家还是娘家都觉脸上无光,甚至也会影响儿女的婚缘。 尹挚在她怀里笑得贼贼的,一会才抬眼笑道:「娘,逗你的,做啥这般认真?要是那叔能够将生意移往京里就好了,要不……乾脆我就赖在这里,让娘养我。」 贺氏笑着,轻弹着她细腻如脂的颊,不舍的再抱了抱她。 她何其有幸,竟能得女儿这般支持,偏她就是这般狠心,硬是把她丢在京里,义无反顾地改嫁。 「娘,咱们人活一世能得一心人,可是千金难换,娘和那叔之间的缘分是注定好的,只要娘过得舒心就好,咱们何必去管别人的嘴?他们就算说到口吐白沫,我也当猴戏看,开心了就打赏,不开心就打脸。」尹挚霸气地道。 她的霸气并不是因为皇上的看重和照拂,而是她性子本就如此,完全承袭了她那个将军爹,在京城里敢招惹她的贵女还真的没有。 当初她娘亲改嫁,还是她在后头推了一把呢,只因那叔实在太痴心,从年少时就等着娘,当年外祖家因为欠了尹家恩情,娘不得不嫁给爹,硬是断了和那叔之间的情分。 那年皇上起义,她爹在战乱中为国捐躯,而那叔等到母亲守孝三年后才登门,胆子是大了点,但她欣赏,和一些在背后偷鸡摸狗的男人相比,那叔光明磊落多了,而且他一生未娶,无通房侍妾,如此就足以让她甘愿把娘交给他。 她与母亲的作为在世俗看来太过惊世骇俗,但这是她们的人生,旁人凭什么置喙?尤其是晁枢引那个混蛋。 「想到谁了,怎么眉头都皱起了?」贺氏温柔地轻抚着她的眉心,仔细打量女儿,发现和上一回相比,她瘦了,就连笑容里都藏着愁绪。 「没有。」 「长大了,心底有事都不肯跟我说了?」她笑问着,见她还是不肯说,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方才我好像瞧见晁家那位哥儿了。」 「别提那个混蛋。」尹挚呿了声。 贺氏不由低声笑着,见女儿抿起嘴的不满样,她才勉强收了笑意。「都这么久了,他的记忆还是没恢复?」 这三年来,她们母女俩虽未见上面,但是每月鱼雁往返,自然知道彼此近况。 尹挚抿抿唇道:「他每每只要回想,脑袋就会痛得教他想撞墙,御医说既然如此就别勉强,否则对身子无益之外,恐怕会引发更不好的病症,所以……他的记忆是恢复不了了。」 她也没期盼他恢复记忆,只是曾见识过他难得的温柔,如今再面对他的淡漠毒舌,总教她难以适应,乾脆别适应了,横竖他看她这么不顺眼,又何苦往他眼前凑? 反正他已经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晁枢引,她就当他死了,哭过就算了。 「那孩子说来也是命运多舛,出门办差,偏就遇到埋伏伤了脑袋。」贺氏轻叹了声,像是想起了晁枢引的母亲陶氏,眸底有几分惆怅。 她俩是闺中好友,无所不谈,两人当时都是随父亲外派来江南,又前后嫁回京城。可当她嫁回京城寻陶氏时,陶氏的夫君遭奸臣陷害入狱而亡,当时陶氏肚子里正怀着枢引,陶氏为母则强,为了腹中的孩子强撑下来,好不容易孩子大了,蒙皇上青睐,进了府军前卫,她却没享几年清福就病逝,教她不胜欷歔。 尹挚垂敛长睫不语,她自然知道晁枢引这人也不容易,但也因为他有个守寡不改嫁的母亲,他才会如此瞧不起她和母亲。 她很佩服陶氏,可每个人的人生际遇都不同,不是走同一条路子拿贞节牌坊才是唯一的去路。 而且他可以瞧不起她,但不能瞧不起她娘,他根本不知道旁人背后的故事,他说穿了就是眼界狭小的混蛋、冥顽不灵的竖子、食古不化的腐儒! 那天把话都说绝了,今日却因为皇上下旨,就到渡口堵她……哼,真以为她能教他称心如意?她要是不趁机恶整他,她就不叫尹挚! 到了那府,尹挚随着母亲进了宅子,这才发现那府实在奢华得吓人,虽说按着一般规制,可这人工湖泊简直可以和宫中的金池相比了。 沿路造景园林、假山水榭皆沿着人工湖泊修建,秀致错落,参天的林地里,一片绿浓遮天,可以想见轻舟渡烟波赏四季美景,不论是春时的桃杏争艳,盛夏的出水芙蓉,浅秋的金菊丹樨,入冬的梅香袭人……这还只是那府的一部分而已。 饶是常出入宫廷的尹挚不禁也被这处处精心雕琢的美景震住,也算是被那家这江南首富给吓着了。 难怪大伙都想抢江南这块大饼,不管是漕运、盐茶等等,彷佛只要往江南的地一挖都能挖出金子。 「你要是喜欢,就在这儿多陪陪我。」贺氏瞧她目不转睛地赏景,在旁说道。 她就是故意带女儿绕路看美景。上次见到女儿还是她及笄时,现在都过三年了,好不容易女儿想来散散心,她自然希望她多待一阵子,毕竟正是爱玩的年纪,怎能老是待在京里替皇上盘算那儿盘算这儿的。 尹挚沉吟,想着晁枢引说了皇上旨意,不知道到底为何,因此无法确切地给母亲一个答覆,要不到时候皇上一道圣旨,她就得赶回京了。 「横竖你和枢引的亲事因为他失忆而作罢,你也因为他在京里待得不开心,不如暂时留下,皇上既答允让你下江南访亲,自然会体恤你,愿意让你多待一阵,至少陪娘过完年节再说。」瞧她脸色犹豫,贺氏以为自己打动她了,加把劲地游说。 尹挚乾笑了声,握着贺氏的手。「娘,这事咱们先看着办,我才刚到,这府邸也太大了,还没到让我暂歇的客房吗?」 过完年节?她想都不敢想,临行前,她可是刚将秋税算妥呈上,才能攒了些空闲访亲,而年前她经手的许多帐目都得呈上,哪有办法赖在江南不回京? 「什么客房?当初娘嫁来时,你那叔就已经给你修了一座院子,取名为团圆阁,前头再拐过一条小径就到了。」贺氏指着前方,前头小径往右拐,两边栽植海棠,绵延到一座院子前。「你要是待到年节,就会瞧见这罕见的垂丝海棠盛开时由粉转紫、坠满枝头的景致,这可是你那叔特地差人给你栽种的。」 尹挚忍不住看了两旁,这些垂丝海棠少说有三十来棵,而且一棵棵都有两三丈高,随便一棵在京里叫价都要数千两呀……好奢华呀,那叔。 尹挚啧啧称奇,可进了院子,她再一次怔住。 第04章 「还喜欢吗?」贺氏笑点她微启的朱唇。 尹挚赶忙合上嘴,瞧着面前三进的院子,撇开明堂引水凿成的池子,最教她惊讶的是这院子的二进房是做成楼台,飞檐衔廊,曲绕相接,至于其间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都别提,这建材分明是紫檀! 连皇宫里都少见的紫檀,在这里竟奢侈得连廊板都用上,这要是堆在不识货的人面前,就是一堆木材,可在她这个经手上百种商品的老手面前,堆的可是数不清的黄金,确确实实是南方隐而不宣的奢华呀。 快步进了屋内,摆设雅致,就像寻常姑娘的闺房,可仔细打量博古架上的摆饰品,看看墙上挂的宝物,就知道她这是踏进金窝里了。 海外的琉璃灯、名家的桐木琴和西域的百花毡毯……这里头五花八门的宝贝,随便一样都值千金,她简直不敢相信为了讨好娘,他能做到这地步,而且那叔分明很想搭上她这条线,完全打中她的心。 漕运、海运……她多想要完完全全地纳入手中呀! 如此不仅不负圣望,也能满足她不被局限于京城的格局。 「瞧你一双眼都亮晶晶的,又在想什么了?」贺氏轻点着她饱满的额。 当初在尹府,她就手把手地教她管帐,她这个女儿管帐一把罩,竟然还摸索出生财之道,拿了尹府的家底买了几座庄子,种的不是米粮而是桑树,养的不是鸡鸭而是蚕,眼光独到得教她这个当娘的都叹为观止。 她只知道她这个女儿打从她爹去世后,常到她祖父的书房走动,让她挖出不少古籍,她自个儿钻研,低价买了织造厂,将蚕丝织成无人能仿的流光绫,一匹布料就能叫价数百两,甚至有钱也买不到。 最后就连胭脂水粉、香料玉铺都掺上一脚,区区两年光景,就能年年替尹府赚进万金,引起皇上注目。谁知道她这女儿特别胆肥,竟敢跟皇上谈生意,就只为了要皇上行个方便,让她将分号开到南方,愿亲手奉上三成利,而且还能替皇上分忧解劳,查六部的帐。 有谁想得到,这是个当年才十三岁的小姑娘所为? 她的女儿不但是皇上的小金库,更是皇上的总帐房,每年的岁入岁出,几乎都经她的手仔细点算过,这三年来替皇上的国库丰厚了不少。 因此,她才能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在京里,毕竟有皇上这座靠山,京里的贵女只要家里教得好,都知道该与她为友。 尹挚嘿嘿笑着,取下博古架上的琉璃灯把玩。「娘,这些可都是海外之物,那叔就这般大气地摆在我的院子里,他这不是在跟我招手吗?」 前朝禁海运,皇上推翻暴政登基后也没解除,所以这些海上交易全都是不合法的,要是被官船逮着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那叔把东西这般大剌剌地放着,不也是知晓她是皇上身边的人,盼着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巧的是,她前两个月才跟皇上提了海运一事。 唉,有时她都想问娘,她到底是不是那叔的女儿,要不她怎会满脑子想着如何赚钱? 【第二章 见谁就是不见你】 正午,贺氏在团圆阁里摆膳,和尹挚香香地吃了一顿饭,再要尹挚到房里歇一会,待尹挚睡醒时,她带来的箱笼都已经放妥。 「郡主,夫人说了,你要是醒了可以先到后头的园子里走走,等开宴时再差人说一声。」多静手上的活儿也没停下,将箱笼里常用的物品取出,忙碌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尹挚懒懒躺回床上,虽然已经不困了,却懒得动,她想应该是一路舟车劳顿才会这么累。 打从晁大人上回出言伤了郡主后,郡主整个人都恹恹的,多静也不催促,自顾自地道:「郡主,约两刻钟前,那家二房的姑娘想拜见你,奴婢以郡主尚在午歇为由让她们走了。」 尹挚在床上翻了两翻,一副懒骨头似地坐起身。「想讨好我也犯不着这么急。」 看来那家二房的姑娘脑袋不怎么精明,恐怕连其母也是蠢字辈的,要不怎会在她舟车劳顿赶到时就急着想拜见? 有点脑袋的都该知道,她肯定累了,歇个一两日再见面也不迟,再者那叔都说晚上开宴给她洗尘,届时肯定会见面,犯得着在这当头撞上来? 哪来的呆子?娘在书信上怎么不跟她说说,让她笑一笑,解解闷多好。 「可不是,看来二房的女眷并不省心。」多静压根没客气地道。 「无妨,一个商家女,娘没看在眼里,再者还有那叔在呢。」她听娘提过,那叔和其二弟感情甚笃,直到现在也没分家,家里头真有个龃龉,想必那叔他们会先行处置,根本就不用娘亲费心。 「就是。」多静将所有物品都归置好了,走到床前服侍尹挚洗漱,突地想起什么,脱口道:「对了,咱们的人说晁大人派了人在暗处盯着咱们。」 「派了几个?」她眉眼不抬地问。 「两个。」 「丢回去。」 多静笑眯了眼,道:「奴婢僭越,已经让庞定去处理了。」 尹挚缓缓抬眼,笑得很坏。「你这个坏丫头,明知道晁枢引是庞定以往的顶头上司,还让他处置,不是要让晁枢引难看?」 庞定以往在府军前卫当差,后来皇上特地从里头挑了几个拔尖的充当她的护卫,庞定就是其中一个,听说跟晁枢引的交情还挺好的。 「难看吗?奴婢怎么觉得……刚好而已?」气哭她家郡主,她都还没亲自动手出气呢,算是客气了。 「坏丫头。」尹挚嘴上骂着,笑得可乐了。 「谢郡主夸赞。」通常只有她办对事时,郡主才会这样骂她的,她一律视作夸赞,收得一点都不心虚。 主仆两人又笑闹了一会,见时候未到,尹挚乾脆先倚在引枕上,想着晁枢引说他前来是皇上的旨意,可明明她准备下江南访亲时,皇上什么都没跟她说,那就代表并非真有大事,八成是皇上知晓他将她气得不轻,故意要他对自己低头罢了。 哼,他低头,她就得怜悯他? 别傻了,她向来就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有本事把头垂到地上,她会顺脚踩他两下解气。 只是……当初皇上派他下江南,说要处理卫所粮库被烧一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让府军前卫的指挥使亲自处理这事,就是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这些事该是由江南的中军都督府处置的,皇上却派他来,怕是有其他密令在身吧……忖着,她不禁呿了声。关她什么事啊,她想得这么入迷做啥? 她才不管他呢,再也不管。 掌灯前,主屋那头就派人引尹挚主仆两人到花厅里。待尹挚到时,瞧见那家两房人都已入席。说来,那家子嗣也颇单薄,一张圆桌,两房人竟然坐不满。 尹挚来到桌边,照理说她是皇上赐封的郡主,那家的人都该起身行礼,但她基于她母亲改嫁那家,也算是一家人,所以不怎么在乎那些虚礼,在那韦守的指引下,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母亲旁边。 一张圆桌,男女未分席,就是男的坐一头,女的坐一头,她另一侧坐的是那家二房的姑娘,母亲在席上给她认亲,女眷不过就是那家二房太太庄氏和女儿那心梅,男方则是那家二爷那韦就和嫡子那启丰…… 第05章 唉,真是人丁单薄,当初那叔是怎么撑着传宗接代的压力硬是不娶妻的? 想着,她对那叔更加欣赏,认为母亲与他定能和和美美地过完下半辈子。 「妹妹。」 认完亲后大伙开始用膳,尹挚才刚拿起筷子,身旁的那心梅冷不防地唤了她一声,她愣了下,懒懒地横眼望去——那心梅一脸亲近的笑容,看在她眼里是满满的谄媚,看来真的是个脑袋不灵光的。 尹挚想着,便道:「那姑娘,本郡主姓尹,那姑娘以姊妹相称,恐是于礼不合。」 她在京城里也有两个志同道合的姊妹淘,可再怎么要好也不会直接称呼彼此为姊妹,好歹前头也要冠着姓喊。毕竟身分摆在那儿,也没有沾了半点血亲,如此亲密的唤法,纯粹是想攀关系罢了。 那心梅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还是嘴硬地道:「妹妹,就算你不是大伯所出,可你还是大伯母的女儿,咱们姊妹相称,哪来的于礼不合?」 尹挚听完,微微眯起眼,与生俱来的威仪教那心梅瑟缩了起来。 这话听起来似乎挑不出错,可再仔细一听,不就是藉着她的存在,挑拨她娘亲和那叔的感情?这话一出可是打了三个人的脸,她还能装无辜与她沾亲带故……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眼角余光瞥见那韦守似乎有意打圆场,尹挚硬是抢在他之前开口,「那姑娘,本郡主是皇上亲封的南宁郡主,往后还是唤一声郡主较好。」 说实在的,她并不怎么介意眼前的蠢姑娘搞砸这场所谓的家宴,但好歹她初来乍到,不能让娘觉得不痛快,只望这蠢丫头见好就收,否则往后多的是法子收拾她。 「可是……」 「老二媳妇,我看还是先将心梅带下去,省得酒没喝就胡言乱语。」浓眉大眼的那韦守沉着脸截断她的话,恨不得将那心梅直接押下去。 「大哥,心梅说得也没错,大伙都是一家人。」庄氏自以为在打圆场,可看向尹挚的眼光就像瞧见上等料理,恨不得分一杯羹,哪能让她把关系撇得一乾二净?她的一双子女还得沾她的光,谋求好姻缘呢。 那韦守不说话了,一旁的那韦就已经起身向尹挚道歉,随即差了两个婆子硬是把庄氏母女带下去。 「郡主,让你看笑话了。」那启丰笑得满脸苦涩,端杯自罚。「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那大少言重了,没那么严重。」尹挚举杯敬他,觉得耳根子清净了,整个人舒爽多了,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一顿饭吃得颇愉快,聊起商道,四人皆有自个儿的见解,可论胆量和气魄,在场三个男人莫不甘拜下风。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姑娘竟然有独到的看法和盘算,就连利润都能在转眼间算妥。 在旁作陪的贺氏不禁摇着头,心想回头她得跟女儿说一声才好,毕竟她那算起利润的嘴脸实在是……太财迷了。 回团圆阁的路上,尹挚那双天生带媚的水眸乐得几乎眯成一直线。 「……阿挚。」贺氏瞧她那脸财迷样,硬生生折损了几分丽色,不由叹口气。 「娘,怎了?是不是二房姑娘惹你不开心了?」尹挚回过神,脑袋里翻飞出数种折腾人的手法,打算依她娘亲的不悦程度再决定下手轻重。 「是你。」 「我?」尹挚一脸疑惑。「我怎么了?」 她堂堂一个郡主,难道态度还不够恭谦?她已经给足那叔面子,毕竟娘要在这里待一辈子,要不是怕娘为难,她是会任人欺的吗?去问问京城那些贵女,有几个敢在她面前哼唧? 「你呀,就这样跟三个男人谈海运,还谈得眉飞色舞,甚至当场开出几分让利,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好歹收敛点。」贺氏有那么丁点后悔,当初不该教她看帐本的。 尹挚恍然大悟,亲热地挽着贺氏的手。「娘,海运的事是皇上要我访亲时顺便办的差事,我这是谈妥差事,开心嘛。」 「你敢说你没插一手?」她都敢跟皇上作买卖了,这海运的事没她的手笔,她才不信。 尹挚呵呵乾笑,心想她充当牙人牵线,皇上当然得让利给她,至于那叔,因为有她把关,可以左右放行的船只数,还能派海师护送,那叔当然该将获利一成给她,她再把利润直接丢进海运里,让那叔利滚利的帮她攒银两,有什么不对? 这种无本生意,也只有她谈得起。 瞧她又笑成一脸财迷样,贺氏彻底无言了。 「你呀,伴君如伴虎,皇上如今倚重你,可往后呢?依我看,还是赶紧嫁人,将这差事给卸下才是正道。」不想催她的亲事,可一想起皇上对她的倚重,贺氏就是不放心,就怕哪天她办砸了差事,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一个姑娘家家,合该是天真烂漫时,她怎能一身铜臭地算计? 「娘呀,我会看着办的。」说到嫁人,尹挚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有个混蛋说,等他办妥了皇上差事,回来就向皇上请旨赐婚,结果呢?哼,他变成了失忆的混蛋。 贺氏瞧她没了笑意,心知她又想起了晁枢引,不想惹她不开心,转了话题,道:「就算亲事不急,一个姑娘家成天在钱里头打滚,沾得满身铜臭,像什么样子。」她可是出身名门的堂堂郡主,却比一般的商贾更像商贾,要她怎能不担心。 尹挚鲜嫩的唇一勾,唇下隐隐浮现梨涡,笑道:「娘,您可说错了,我经手的非金即银,哪来的铜臭味?」她身上只有金银香,香得很。 贺氏结结实实地往她的额头一戳。「伶牙俐齿。」 「像娘嘛。」 「油嘴滑舌。」 「……像谁呢?」她的祖父和爹都是刚正木讷的人呢,忍不住的,她怯怯抬脸,轻声问:「娘,那叔不会是我的亲爹吧。」 虽然她不愿坏娘的清白,可与那叔愈是交谈,她就愈觉得他俩很像啊! 贺氏瞪大一双水眸,毫不客气地往她腰间一掐。「你这坏丫头,竟敢对你亲爹不敬,竟敢坏我清白!」 「唉唉,说笑的,说笑的!」尹挚飞也似地逃了,离了几步远,不禁又回头道:「娘,怎么你嫁来这么久,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那叔不行啊?」 那家人丁真的很单薄,往后就只剩一个那启丰撑场子,她也看得出那叔有意栽培他,他的性子也不错,但只靠一个人还是不成呀,毕竟那家的产业之丰厚,只丢给一个人,可是会活活累死他的,而且她也想要个弟弟或妹妹。 贺氏俏脸蓦地涨红,撩起裙子追上去。「你这丫头说话没个分寸,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尹挚放声笑着,跑得也不快,保持着快她娘亲一个脚步的距离。 母女俩追逐得欢快,压根没发觉二门外男人的身影,更没有察觉被认为不行的男人,今晚决定一雪耻辱。 第06章 隔日,尹挚美美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都没人唤醒她,还是她自个儿睡饱了,才伸了懒腰,将多静给唤进房里。 「我娘那儿可有差人过来?」 「夫人让喜梅姊姊过来,说是待郡主醒了再一道用膳。」多静替边她挽着发边说,她手脚俐落,如行云流水。 「没别的事了?」 「听说那姑娘和那二太太被禁足了。」 尹挚半垂着眼,嘴角勾起,那叔可真是雷厉风行,就算是自个儿的弟妹和亲侄女也压根不留情面。 这点倒是很好,讨好了她,也代表他是真的把娘搁在心上。 「还有呢?」 多静想了下,轻呀了声,再道:「瞧奴婢这脑袋真是记不住事,一早就收到向野的信,说是约莫两日后就会到杭州了。」 尹挚微扬起眉,向野是她培养的大掌柜,一直都替她在江南一带布局,先前她要前往江南时就跟向野提到,如今他前来方可理一理帐册,顺便查探江南一带近来有无涝旱之灾。 只是……尹挚看着镜里的多静,似笑非笑地问:「再没其他事?」 「不敢瞒着郡主,晁大人一早就来了,那爷不敢放他入内,所以只让他待在大厅,就端看郡主愿不愿意见他。」多静嘿嘿乾笑着。 「你这坏丫头,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说了?」还装呢,瞧她多能装。 「怎会?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奴婢自然是记不得的。」 「你还真敢说。」尹挚笑骂着。一个御前的大红人,她敢说无足轻重?她还真不敢听。 「对奴婢来说,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皇上有多看重他,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在朝堂里谋生的,难不成还得看他脸色?只是郡主这般特意问起,该不会是——「郡主想见他?」 「谁?」 「晁大人啊。」郡主忘性这么大? 「一个对我家丫鬟都显得无足轻重的混蛋,我为什么会想见他?」她掀唇嗤笑了声,鄙夷到了极点。 况且那叔处理得极好,请他入内再着人看着,既不失礼又不会让他闯入内院,果真愈是相处,她愈觉得那叔有几分爹亲的味道,也许哪日她会开口喊声爹,让他开心开心。 「可不是,郡主这话说得真好。」 「你这丫头,要是哪天我福至心灵想去抢漕运,你八成还会替我开路。」她不得不说,她这性子愈养愈好,有一半都是多静造成的。 「那是当然,奴婢自然要替郡主开路的,就连后路都要替郡主先想妥。」说着,她摩挲着下巴,煞有其事地思索起来。 「别闹了,去找我娘吧。」尹挚好笑又好气地朝她腰间一拧。 多静身形如风地避开了,随即恭敬地退上一步。 尹挚笑睨她一眼,拉着她一道走了。 两人到了贺氏的院子,直到余晖时才离开,俨然忘了有个人还坐在那府的大厅里—— 「……头儿,天色都暗了,咱们是不是……」左旭欲言又止,只因他家头儿的脸色比腊月霜雪还冻人,他应该继续当哑巴,可守在厅外的那家下人一副眼巴巴期待他们离开的样子,一点留客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就算被耍了一日,心里再不痛快,也该走了吧?再待下去,可要成了那家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晁枢尹蓦地起身,左旭俐落地往后退上两步,却见他迳自朝旁走去,尽管摸不着头绪,还是乖乖跟上。 唉,郡主本来就是个很要强的人,当初要不是头儿死缠烂打,估计郡主不会看上头儿,如今头儿失忆把人家忘得一乾二净就算了,还三番两次出言讥刺……虽然他不想骂自家头儿,但说真的,他被人羞辱也是自找的。 好端端的失忆做什么,将这门好姻缘断送就算了,还翻脸成仇。他想,就算头儿见到郡主,郡主也决计不会帮他,倒不如回衙门再好生筹划,另谋出路。 左旭打定主意回衙门要好好劝他家头儿,谁知道才刚踏出厅门,他家头儿却突地跃起,足不点地地上了屋檐,急如星火地朝人家后院而去。 「这这这……」那家下人见状,直指着不见人影的屋顶不知所措。 左旭抹了抹脸,只能咬着牙提气跃上,追着他家头儿而去。 完了,他家头儿应该是气疯了,要不怎会在人家府里做这种事?一会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他的头好痛……可恶,今天出门应该拉着杜获一道,至少有他在,自己才有把握将头儿带回衙门。 左旭边跑边盘算,远远就瞧见头儿被人拦下了,正意外之际,认出了拦下头儿的人就是庞定。 「大人,不是小的不肯放行,而是夜色深了,大人直闯郡主院子,这……这也太不成体统。」 庞定身边带了两个护卫,死死堵在通往团圆阁的路上,怎么也不肯让晁枢引越雷池一步。 尽管他对两人以往的情事是知情的,也曾经偷偷放行让大人夜探香闺,可此时非彼时,大人失忆后当年的那对佳偶已经变成怨偶,郡主下令要他拦,他当然得拦。 晁枢引黑着脸,刀凿般的五官凝着一股慑人冷意。 「还请大人别为难小的。」庞定万般无奈地道。私底下两人称兄道弟,如今却被逼得对立,他也是逼不得已。 「是啊,头儿,别为难庞定了,而且你要是真这样闯进去,恐怕只会更惹怒郡主而已。」赶来的左旭也急着进言,就怕他真冲进去让事情更难办。 晁枢引的右手紧握,青筋跳颤如蛇信,死死将这股怒意压了下去。 「去跟你家郡主说,明日晁某拜会,恳请她以大局为重,拨冗相见。」好半晌,他才咬着牙道。 「是,小的定会转告郡主。」庞定忙道。 晁枢引转身就走,庞定赶忙让身边的护卫在前开路,心想晁枢引私闯后院,路上要是遇见那家人,护卫还能解释一二,省得污了他的名。 抹了抹汗,庞定想了下,回头进了团圆阁,将晁枢引差点闯进团圆阁和他交托转告的话都说了一遍。 v第07章[01.15]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坐在榻上的尹挚浅呷着茶,佯装无奈地道:「庞定,你说,晁大人是不是在为难我?」 「欸?」是这样说的吗? 「我与我娘亲已有三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自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很多体己事要做,我哪能拨出时间?再者过几日,也许我得到衢州去见我祖父,还得再跑水师衙门一趟……你说,我怎么有时间见他?」尹挚边说边叹息,一副难为样,偏偏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的。 庞定无言,只能盼晁枢引自求多福。郡主向来宽厚待人,谁让他这回真是伤着郡主,才会教郡主铁了心……怪谁? 于是,第二天,晁枢引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到脸像天色一样黑,终于又忍不住要往后院去时,再度被庞定挡了下来。 庞定好说歹说地把人送走了,却不禁想,明日到底要怎么挡? 更糟的是,翌日天还没亮,晁枢引就堂而皇之地踏进那府里头,教得知第一手消息的庞定直冒冷汗。 完了,照这架势看来,晁大人要是没见到郡主肯定不会离开,偏偏郡主下的命令就是挡……怎么挡?庞定不断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好法子,他又不能以下犯上…… 庞定很苦恼,可他家郡主像没人事般,睡醒后就去主屋了,也不知道和那夫人窝在屋里做什么,横竖摆明不见人。 无奈地叹口气,眼看日上中天,他抬起万般沉重的脚朝前院而去。 「人呢?」 一到厅里,晁枢引声如薄刃的问着,庞定心头一颤,有种心口被扎一刀的错觉,再看他那可比风雪肆虐的冷脸,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换个主子,也许回京后跟皇上告罪,皇上也能体恤他的。 「庞定,人呢?」晁枢引勾起好看的唇,笑得又冷又慑人。 庞定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请他回去,突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一回头就见那府管事正领了个极眼熟的人—— 「向野!」庞定喊道。 「庞护卫。」男人一袭白衫,衬得气质儒雅。 「看来你是提早一日到了,郡主昨儿个还叨念着呢。」庞定噙笑道,太好了,多个人,他心里就踏实许多。 晁枢引冷冷地瞅着那名唤向野的男人,一身斯文气息,精致的五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教他不由撇了撇唇。 「那就烦请庞护卫领我去见郡主吧。」向野朝他作揖。 「这有什么问题?」庞定说完,让一名护卫先去通报,再让另一名护卫领着向野去后院。 然而向野才踏出一步,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形硬是挡在他面前,对上眼,此人面目不善,像是对自己积怨颇久…… 不是说失去记忆了吗?怎么都没了记忆还能这般厌恶他? 向野迳自想着,却投以温和的笑意,也不主动搭话。 郡主说过了,横竖知道他俩情事的就是身旁的几个人,而晁枢引既无恢复记忆的可能性,那就无须提起往事,让知情的人都三缄其口,他自然会照办。 「庞定,凭什么他能见郡主,我就不能?」晁枢引脸色平静,微眯的眸却显露几许危险的光芒。 「大人,是这样的,向野是郡主的大掌柜,他找郡主是因为——」 「我管他是因为什么,凡事皆有先来后到,再者她的营生会比国事重要?」晁枢引冷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庞定额冒冷汗,眼前一阵花白,心想他要是能厥过去不知道该有多好。 「大人既也是要见郡主,何不请人通报一声,咱们就在这儿等,看郡主想见谁。」向野端着和气生财的笑,那般的牲畜无害,饶是恼火闷烧数日的晁枢引也不能无故朝他撒气。 见晁枢引无异议,向野使了个眼色,庞定立刻感激地让人去通报,再招呼他入座,差人上茶。 不到一刻钟,前去的护卫已经踅回,道:「郡主的意思是让向野进团圆阁的书房里稍候片刻。」 向野道了声谢,潇洒起身,而一头的晁枢引已经快一步地走到那护卫面前。「你没跟郡主说我在这儿等着?」 那护卫见他一副要将自己给拆卸入腹的狠样,忙道:「说了,小的说了,头儿,可是郡主说向野这儿有十万火急之事,那是皇上让郡主江南访亲捎上的,郡主不敢怠慢,还请头儿见谅。」 晁枢引闻言,眉头微拢,见向野已经迳自往外走去,他只得继续等,边想着皇上给她发派了什么差事,难道……皇上早已跟她提过要调粮银? 他忖着,多了几分耐性,可等到天色微暗还是不见尹挚的身影,教他一肚子火又逐渐烧了上来,正打算甩开庞定直接潜入后院,厅外再度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越过了那家管事,瞧见了身后那人。 「欸,这不是庞护卫吗?」那人越过了晁枢引,朝他身后喊着。 庞定愣了下,忙迎向前。「小的见过三——」 「欸欸,不用多礼,我是顺道来看看郡主的,她人该是在府里吧?」盛珩赶忙制止他往下说,噙笑问着。 「是,郡主在后院里,小的差人送三……公子过去。」庞定说到一半,见盛珩微眯起眼,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 盛珩满意地轻点着头,正打算要跟庞定走,却见一抹身影挡在面前,一抬眼,佯讶道:「哎呀,这不是晁大人吗?」 「……小的见过三公子。」晁枢引磨着牙道。 「晁大人也是来找阿挚的?」盛珩很像一回事地问着,玉白面容满是挑衅的笑意。说真的,他看晁枢引不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在他失忆之后更是万分不爽。 「是,我是奉皇上之命找郡主商议要事。」 「喔——」盛珩拉长尾音,黑眸微转了下。「既是商议要事,你怎会在这儿?」 「正等着郡主。」 「我明白、我明白。」盛珩拍拍他的肩。「肯定是阿挚有什么事脱不开身,我去跟她说一声,庞定,咱们走吧。」 「是。」庞定头也不敢回,带着盛珩快步往外走。 站在原地的晁枢引定定看着盛珩离去,突地掀唇笑了声,俊美面容瞬间凶恶如煞神,一个箭步冲向前,不管不顾地朝后院而去。 v第08章[01.15]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第三章 换粮的条件】 书房里,尹挚正听向野说着江南一带的农作收成,其中尤以棉、稻、蚕丝等几种说得最钜细靡遗。 她边听便点头,脑袋里想着除了银子之外,海外贸易还能以布匹做交易,而蚕丝更是最大宗,她忖着这些细项也能跟皇上说一说,与其让白银外流,不如将布匹当另一种选择。 「不过,古怪的是,听说扬州涝灾,折损了近半的粮获,可是咱们扬州庄子的粮收并未折损,我问过了,听说是扬州底下的几个县出了事,全都封城了。」话到最后,向野刻意地压低了音量。 尹挚抬眼,秀眉微扬了下,想到晁枢引说奉旨找她商议,莫不就是这桩事吧……可是地方各司其职,这地方涝灾的善后处置,怎么也轮不到他去管。 还是说,县城出事还封城,内有文章? 她正想得出神,外头突地传来多静的喊声—— 「大人、大人,您不能进去!」 蓦地,门板被踹开,发出巨响,她懒懒侧眼望去,就见晁枢引大步走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门板都被他踹烂了……嗯,还挺不错的,至少忍耐到第三天,训练只狗也差不多这时间。 晁枢引冷冷地打量坐在案后的她,一身湖水绿缠枝月季衫裙,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不见任何簪钗点缀,只以绢丝系在髻上,尾端缀着小巧玉叶,随着她身形微动,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这看起来很随意的打扮,少了几分端庄,更令人鄙视的是,她竟跟个外男关起门来在里头独处。 莫名的,他有些恼火,毫无理由的想将那人丢出去,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就在晁枢引将向野揪起,一把丢向门外时,里头的三人加上在外头的多静,一共四人都傻住了,始作俑者甚至无法理解的看着自己的手,而跌坐在地的向野也一脸怔愣看着对他行凶的恶人。 至于尹挚……她的小嘴还微张着,毕竟她还不曾亲眼瞧见他如此粗暴的一面。 「……晁大人这是在拆我的台不成?」回过神,她冷着声质问,以眼神示意门外的多静和向野都先退下。 晁枢引也回过神来,朝她作揖。「有事想与郡主商议,无意间动作大了些,还请郡主见谅。」 尹挚哼笑了声,不接受他毫无歉意的道歉。「晁大人好大的威风,想与本郡主商议,就直接将本郡主的人给扔出去,真不知道晁大人究竟有没有将本郡主放在眼里,又到底是不是有心与本郡主商议?」 晁枢引自知理亏,没吭声。他也不明白方才怎会做出这种事,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可以堂而皇之地抢在他之前与尹挚碰头,再加上三皇子也能理所当然地往后院走,才会教他一时气不过,以致于不经意就出手了。 「郡主,我拿的是皇上的旨意,迫在眉睫,有所冒犯还请见谅。」最终他只能如是说。 「别拿皇上压我,刚才被你丢出去的是我的大掌柜,我正与他谈的也是皇上托付的事,一样都是皇上发派的差事,怎么我的差事就比不上你的重要?」尹挚双手环胸坐在案后,冷冷地注视着他。 晁枢引暗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的不快才沉声道:「郡主,杭州前后卫所的粮仓遭火劫,眼看上万卫所兵下一顿伙食不知在哪,要我如何不急?」 尹挚微扬秀眉,这事她是知晓的,但……「还没处理好?」 遭她这么一问,晁枢引的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他是武职,论缉捕防卫等等事宜,自是难不倒他,偏偏调粮找粮……这原本就不是他分内的差事。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道出,「原本在我来到杭州之后,京里就会派粮过来,可等了近半月无果,我着信送回京里询问,皇上说是扬州涝灾,所以赈粮先送往扬州了,既然杭州无粮可调,郡主方巧下江南访亲,所以要我找郡主相助。」 尹挚沉吟着,原本对于扬州涝灾就相当存疑,既然已经封城,意味着里头可能有疫病发生,这种情况皇上怎会派赈粮过去?还是皇上糊弄他的,就只是为了逼他低头,求她调粮? 不管怎样,扬州这种大粮仓发生疫病都不是闹着玩的,皇上不可能不知情,与其让晁枢引留在杭州处理粮库失火与调粮一事,为何不将他派往扬州处理疫病? 晁枢引见她沉默不语,浓眉微拢地道:「郡主既是食君之禄,本当担君之忧、忠君之事,也许我先前对郡主诸多冒犯,可眼前是国之大事,卫所兵要是食不饱,又哪有体力作战锻链?要是没有卫所兵,一旦江南发生涝旱,流民四起,又有谁能够护百姓周全?要是……」 「够了。」尹挚没好气睨他一眼,打断他未竟的话。「你求人就是给人扣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 「所以郡主是答应调粮?」 尹挚微眯起眼,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口吻。「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郡主什么意思?」他沉声问着。 「晁大人该不会以为拿着皇上旨意,就能要我立刻调粮吧?秋税已过,许多粮税已经送往京城或各卫所,要不就是在粮行,你突然要我补足杭州前后两卫的粮库,你以为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的事?」 晁枢引沉吟了下,这当头要她调几万石的粮作恐怕也不是件易事,于是便道:「郡主要是有需要我出力之处,尽管吩咐。」 「本郡主身边得力的人多的是,不用晁大人大材小用。」她哼道。 「既是如此,郡主想要我怎么做?」他捺着性子,也认定她不会简单放过自己,可只要能让她出气,不过是小事一桩。 尹挚纤白的指在案上轻敲,笑得很坏,道:「这样吧,咱们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只要你完成我要你做的十件事,我就帮你调粮。」她够义气吧。 晁枢引浓眉微扬,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可是调粮一事迫在眉睫,就怕等十件事完成后再调粮会来不及。」 他很自然地认为她恶意刁难,说是十件事,可天晓得她会让他用多久的时间完成?说不准她十天半个月才要他做一件事,等到他完成了,他的卫所兵也差不多要造反了。 「晁大人,要一口气调足所有的粮,不是件简单的事,别说银钱,光是船运就要耗上不少时间,所以十件事,自然是每达成一件,我就给一笔粮,直到你完成十件事,也就补足所有的粮了。」 他想了下,认为她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不知道郡主要我做的会是什么样的事?举凡违反律例,违背良心……」 「你到底把本郡主当成什么人了?」她没好气地打断他。 「既是如此,还请郡主先道出第一件事。」他只想速战速决,将这恼人的事尽快处置。 她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突地勾唇道:「学狗叫个两声吧。」 晁枢引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怀疑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 尹挚乐得忍俊不住,瞧他脸色黑了大半,才忍住笑,道:「说笑的,我怎么可能让晁大人学狗叫呢。」 晁枢引可笑不出来,冷着脸等她下文,因为他心里清楚,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v第09章[01.15]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多静。」她突喊着。 守在外头的多静迅速踏进屋里,等候差遣。 「咱们这一路下江南,我应该堆了不少衣裳要洗,你拿出来交给晁大人吧。」她不假思索地吩咐,彷佛早就有了决定。 多静闻言,微愣了下。 「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晁大人等着呢。」她催促着,笑露梨涡,睨了晁枢引一眼。「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想必难不倒晁大人,对不?当然,要是晁大人连头件事都办不了,那么今天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晁枢引撇唇笑得极冷,很清楚她不过是藉机羞辱他罢了。 洗她的衣裳?行,有什么不行的? 横竖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从她口中说出,他一点都不意外。 当多静抱着一篓早就洗好的衣服走来时,偷觑着她家郡主的神情,却怎么也解读不出她的用意。 郡主哪可能有未洗的衣物?只是要折辱晁枢引罢了,可教她想不透的是,当初晁枢引突然转了性子追求郡主,郡主为了逼他打消念头,也对他开出了十个条件,第一件就是这样,为何郡主要拿一样的事物来折辱他? 法子多的是,是不?随便要他学狗叫学猫叫就够污辱人的了,而且也会让人感到格外痛快。 屋子西边的园子有座水井,尹挚让多静把那篓衣物交给晁枢引,特地领着他到水井边,把一应工具交给他,再让多静搬了张椅子,很大方地坐在离他几步外的地方,好整以暇等他洗衣裳。 晁枢引黑着脸瞪着那篓衣物,不知道怎地,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从未洗过自己的衣物,更遑论他人的。 于是他只能站在水井边,死死瞪着那篓衣物和一旁的洗衣器具。 「快呀,晁大人,早点洗完,我就能差人赶紧将一部分的粮给送到粮库去,你要是多拖一天,那些卫所兵就要多饿一天,你自个儿斟酌。」尹挚笑得很乐,尤其当他一张脸已经黑如炭时,她有种小小报复的快意。 不能怪她,实在是这家伙失忆之后对她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要是不能出一口气,早晚憋出病。 晁枢引的大手握了握,最终还是妥协了,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动手。 而拱门外,左旭轻步到来,低声问着守在拱门边上的多静。「这是在做什么?」 「你没长眼吗?」多静面无表情地道。 左旭一脸悲愤地瞪着她。「我家主子失忆得罪你家主子,跟我一点干系都没有,你犯得着迁怒到我身上?」 「他是你的主子,你怎能脱得了干系?当初你要是能护住你家主子,不让他受伤,他就不会失忆,就不会性情大变,就不会伤了我家郡主,你怎会傻得以为你能撇得一乾二净?」多静满脸惊吓,不敢相信他蠢到这种地步。 左旭无言,因为实在有那么丁点道理。「可当初那是遇袭,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漏风声,半路上就被袭击了。 「没能将主子护得周全,那是你失职、无能,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如果我是你,早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面对多静刻薄无情的指责,左旭沉痛地闭了闭眼,抚了抚疼痛的胸口,再看向已经开始洗衣的头儿,对于他俩这悲惨的命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可是,郡主为何又要我家头儿洗衣?」这事他家头儿也曾经干过,不过当初是因为郡主拒绝头儿追求,故意刁难头儿的。 多静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驽钝到极限的蠢蛋。「左千户,因为你家头儿急着要调粮,你别说你跟在你家头儿身边却不知道。」 左旭脸上忽青忽白,恼着又不能发作。「我当然知道他急着调粮,我是指郡主刁难为何故技重施,她不会以为这么做会勾起我家头儿的记忆吧?」他是不忍心泼冷水,因为他家头儿的脑袋是真的撞坏了,大半年了都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用这种法子怎么可能有用。 多静微攒着眉头,美目微眯,半晌才道:「不会,我家郡主是铁了心不想睬他,要不是因为他要调粮是皇上旨意,郡主根本就不打算再见他。」 「既是如此,干么老调重弹?」羞辱人的方式很多,洗衣物真的是不值一哂,记得当初郡主如此开条件,头儿一点犹豫都没有,洗得可欢了,跟眼前那张黑炭般的脸相比,天差地远。 多静不语,她也猜不透郡主的心思,所以……她故意在衣物里添了样东西,也许能藉此看出端倪。 那头,尹挚静静地看着晁枢引洗衣。 从一开始的恶意羞辱到此刻的怅然若失,她托着腮,眼前的情景与记忆重叠,她彷佛还可以瞧见当初洗得很欢的晁枢引,对照他此时一脸烦躁不快的表情……她内心五味杂陈,万般滋味难述。 水井边,正在努力揉洗衣裳的晁枢引浓眉攒得死紧,下颚紧绷,倒不是因为倍感屈辱,而是因为他真的生出一股熟悉感。 真是吊诡极了,尽管他的动作不熟练,就是有种无法漠视的似曾相识感。 瞪着手上的藕色绣银丝牡丹的罗襦,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既然想不透,他也懒得再想,毕竟得赶紧将这篓衣物洗好,省得她又冒出什么坏心眼恶整他。 将洗好的罗襦搁到一旁的水盆,再从篓子里取出一件,却觉得这件衣物分外轻盈,再仔细一瞧,这大红色绣莲枝的…… 「停住!」 正思索着,耳边传来尹挚的低喝声,他才抬眼,她已经朝他跑来,作势要抢他手上的衣物。 她又要使什么坏心眼整治他? 忖着,他立刻站起身。「不!这也是郡主的衣物,我定会洗妥,郡主尽管放心。」 「你给我住手!这个不用洗!」她羞恼地跟他抢了起来。 晁枢引人高马大,将衣物揉成小团握在掌心,长臂举得高高的。「那不成,要是一会你藉故不调粮,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给我放手,晁枢引!」 「明明是郡主要我洗衣物,莫不是反悔了吧?」他已经埋头洗了大半,要是在这当头说是玩笑,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处置她。 然而当他垂着眼注视她,她正使力往上跳,想要抢走他手上的布料,每当她跳起时,那张明亮清丽的小脸就贴近他几分,近到他可以细数她浓纤的长睫,近到他可以嗅闻她身上独有的香味。 那是一种特别的香气,理该是他头一次闻,他却莫名地感到熟悉,甚至教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更靠近这股带甜的冷香—— 「晁枢引,我没要反悔!我只是……」尹挚哪知道他满脑子想什么,眼见夺不回贴身衣物,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地道:「那是我的肚兜,还我!」 v第10章[01.15]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的声嗓瞬间拉回他的理智,他猛地回神,暗恼自己怎像是着了魔,待一细想,得知握在手中的竟是一件肚兜,方才就觉得样式古怪,晁枢引忙丢到一旁,手像是被火烫着般,就连双耳都跟着泛红。 尹挚见肚兜被丢在地上,又羞又恼地拾起,藏在身后,朝外头喊着,「多静!」 篓子里的衣物是多静准备的,她可不信多静会不小心把她的肚兜放进去,肯定是故意的! 守在拱门外的多静将里头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忙应了声走来,垂着脸,道:「郡主。」 「你在这儿看着,让他把所有衣物洗好晾好才算数,还有……」尹挚小脸羞红地瞪着她。「咱们晚点再算帐!」 多静轻声应下,看着她气呼呼跑开的背影,再看向晁枢引,却见他一脸傻愣地站在原地,双耳泛红。 「晁大人,时候不早了,还请尽快。」她淡声道。 晁枢引闭了闭眼,双手不自觉握了又握,彷佛那滑腻的衣料还在他手上,他甚至可以想像那肚兜穿在她身上…… 「该死!」蓦地暗咒了声,他坐在小凳上,发火般地继续洗衣。 「轻点,郡主的肌肤细腻如凝脂,身上的衣物都是上等绫缎,要是洗坏了,郡主那儿就不好交代了。」多静平淡无波地警告着。 见他放缓了手劲,一张脸五彩缤纷,精采极了,她感到稍稍解气。 只是……郡主那反应,分明就不如她自个儿说的对晁大人已心死,唉,往后她要怎么帮郡主才好?揍这家伙一顿,不知道能不能帮他恢复记忆? 多静眯起猫儿般的眼,迳自思量了起来。 尹挚回到屋里将肚兜塞进箱笼,无力地蹲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多静才无声进了房。「郡主,晁大人已经洗好一篓衣物,托奴婢带话要郡主记得调粮一事。」 尹挚缓缓抬眼,秀雅如玉的脸庞依旧染着一层粉红,像是正盛开的西府海棠,惹人怜爱的胭脂色。 「多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恼声问着。 多静偏着头,眯起猫儿般的眼,不解地道:「奴婢不懂郡主的意思。」 「你最好不懂!」她站起身,气呼呼地走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他又要怎么误解我了?」 晁枢引那个混蛋就是个墨守成规的臭道学,他看她不顺眼,除了因为她母亲改嫁一事,还因为她的行事作风让他看不上眼,如今恶意要他洗衣已经够折辱他了,居然还添了件肚兜……天晓得那个混蛋又要在心里怎么污蔑她了! 「郡主在意吗?」 「我……我当然不在意。」她咬牙道。 她当然不在意他怎么看待自己,否则就不会要他洗她的衣物,一如当年她想要甩开他的追求,她也是这么做的。 如今她就是打算断舍妄念,才如法炮制,待他完成十件事,就当解除了当初的约定,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人再无干系。 「那就是了,既是要折辱他,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才好,郡主对他不能手下留情,否则他就不知道要怎么伤郡主了,如今逮到绝佳机会,咱们自然是一报还一报了——对不?」 尹挚听着,这话说得通情达理极了,教她反驳不了。 「可问题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让男人拿着我的肚兜……这让人知道,我的清白要搁到哪去?」 「郡主认为晁大人会将这事说出去?」 「他……应该不会。」他也不是那种会乱嚼舌根的,尤其事关一个姑娘家的清白,他更不会说,说不准他还怕她赖上他呢。 「那就是了,他不说,奴婢不说,郡主不说,谁会知道?再者,尹家的姑娘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忸忸怩怩?」 听到这儿,尹挚几乎被她给气笑了。「你这个坏丫头明明做错事了,还能反过来倒打我一耙,这还有道理?」 被男人拿着肚兜叫小事?世家养出的贵女要是遇到这种事,就得准备三尺白绫了,哪里是小事? 「郡主多想了,奴婢是郡主的人,不管怎样定是站在郡主这头,哪有帮着外人欺负郡主的道理?倒是郡主真要帮他调粮?」多静让她到榻上坐下,随即斟了杯茶递上。 明知道多静是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也没辙,毕竟眼前这事确实重要,得优先处理。「当然得调,而且要快,一会你帮我把向野叫来,想法子把扬州那些未动的粮作先送过来。」 「郡主不是说了先给他一部分?」 「多静,秋税刚过,很多地方在补税,漕船怕是难调,得找专门的粮船才行。」她呷了口茶,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可是一时间又没想法。 「走陆路不就好了?」 「不妥,扬州听说封了三处县城,走陆路怕是问题多,这当头还是先找粮船才好做事。」 多静忖了下,便照她的吩咐先将向野唤来。 可待尹挚到了外间,却见到盛珩,不由轻呀了声。「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好久。」盛珩俊白面容满是哀怨,将身旁的茶盅推了推。「为了见你都不知道喝几盏茶了。」 尹挚看了眼多静,就见多静无奈地道:「晁大人抢在先。」 闻言她就明白了,就算她要恶整晁枢引,也得替他保留几分颜面,自然将其他人挡在她院子外头的。 「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殿下恕罪。」尹挚以茶代酒敬他。 盛珩满脸嫌弃,摆了摆手。「够了,我喝得够多了,想要我不计较,你倒不如跟我说说,你刚刚和晁枢引在院子里做什么?」 瞧盛珩流露的好奇样,尹挚乾笑了两声。 当今圣上有六个儿子,盛珩行三,不占长也不占嫡,看似闲散又不拘小节,却是最有才干、最受皇上重视的。 v第11章[01.18] 偏偏他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跟她打探晁枢引的事,打探到最后,她都忍不住怀疑他对晁枢引到底有什么想法了,毕竟几个皇子里头,除了年纪较小的两个,其他都已经成亲了。若真是如此……她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为何每每我问你晁枢引的事,你就摇头?」盛珩不开心了,清俊面容毫不遮掩他的恶 劣心情。 那混蛋都伤她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想着他?不会是那混蛋脑子坏了,她也跟着坏了吧?这可糟了,得怎么修? 尹挚乾笑两声,转了话题,问:「殿下怎会下江南?」 盛珩撇了撇嘴,知道她要是不肯说,怎么撬都撬不开她那张嘴。「还不是扬州出了事,皇上让我走一趟。」 一提到扬州之事,尹挚忙问:「殿下,听说扬州封了三个县城,可是真的?」 「嗯,确实如此,听说有了疫病,不得不封。」说着,他又呷了口茶,却又倒胃口地将茶盅放下。「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可有仔细查探过?」 盛珩微扬起眉。「你是觉得这事古怪?」 「也不是这么说,而是向野从扬州一带回来,说扬州封了三个县城,可是尹家在扬州的庄子压根没事,加上确实有大水,但也不致于这般严重……」说到最后,她也不怎么确定,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一切只是揣测罢了。 盛珩沉吟了声,道:「我再派人去探探吧。」毕竟是有疫病的县城,所以他并没有靠近,但她既然觉得有疑虑,那就再派人探探,如此才能安心。 「那……殿下接下来的打算呢?」 「哎呀,赶人了?」盛珩一脸受伤地捣着胸口。 尹挚被他逗笑。「殿下说哪去了?殿下大驾光临,那家蓬荜生辉,要是殿下肯在这儿住下,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别,我可是微服过来,别让那家人知道我的身分。」 「行,殿下怎么说怎么好,只是我恐怕腾不出时间陪殿下。」 「你不是回江南访亲的?都过去几天了,总不可能天天和你母亲黏在一块吧。」他就不信她连丁点时间都凑不出来给他。 「倒不是,而是皇上给了我一点差事,再加上晁大人那儿有点事得处理。」 「他又有什么事?」盛珩没好气地问。 那小子不管失不失忆都烦人,明明把阿挚给忘了,还老是在她眼前转来转去,这不是存心惹人嫌?啐! 尹挚无奈,只好将杭州两个卫所的事说了。「所以,我得要先替他调粮才行。」 盛珩微眯起眼,只觉得这事要大不大,却硬要她掺一脚,令他心中不快,尤其他现在怎么看晁枢引都觉得不顺眼,更不想见他俩黏在一块。 「殿下?」尹挚偏着头打量他,不知道他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每每提及晁枢引,他就特别容易出神,唉,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没事,横竖你也不可能天天处理那些杂事,得闲了便带我看看江南的好风光,毕竟往后我再来江南的机会恐怕也不多。」话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哀兵政策,盼能勾起她些微的恻隐之心。 但他也没让她,毕竟他身为皇子,要是无诏令是无法离开京城的,这一回过来与其说是送赈粮,倒不如说是他求父皇让他走这一遭的。 他知道父皇想凑合两人,他也清楚这两人原本就论及婚嫁,他本该死心的,可那混蛋失忆后对阿挚的态度犹如杀父仇敌,教他怎么也看不过去,所以,他来了。 说是破坏也好,横竖……他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心意,要是阿挚怎么看自己都不入眼,还是对那家伙不死心……他就揍那家伙一顿,看能不能让他恢复记忆。 【第四章 陶爷的破绽】 一夜辗转难眠,天色尚未大亮,还是一片漆黑,晁枢引终于起身坐在榻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浓密的长睫垂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刀凿似的出色五官更显阴鸷,比起往常生人勿近的气势再冷上几分。 他的心情极度恶劣,原因无他,每每当他要入睡时,尹挚那张脸就窜到他眼前,他甚至还能嗅闻到她身上那抹香。 那抹香犹如暗夜里飘动的花香,在他鼻息之间缭绕,怎么也拂不去,教他心浮气躁甚至产生一股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 他无法解释这股冲动,彷佛身体有了自己的意志,下午那时要不是她出声,他肯定会将她拥入怀……真是疯了! 那样特立独行的姑娘,桀骜不驯又放浪不羁,和男人称兄道弟从不避讳,甚至满身铜臭,利益为上,他完全看不到她有任何吸引人的优点,甚至不想与她往来,可那时,他就是失心疯了。 尽管他什么都没做,但察觉心思的瞬间,他极度不快,非常不悦。 「头儿。」 门外响起左旭的声响,他应了声。 当左旭推门而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他眨了眨眼,犹豫到底该转身就走,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前。 「杵在那做什么?」晁枢引冷声开口。 左旭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前几步,将刚得知的情报道出。 听完,晁枢引眉头微拢地抬眼。「殿下住进那府了?」 「是,不过郡主没让人知道殿下的身分。」左旭瞧他神色平淡无起伏,才继续往下说:「刚刚杜获回来了,不知道头儿现在要不要见他?」 他心知像头儿这样的人,在失忆的情况下替女人洗衣物,心底肯定憋着一口气,所以尽可能不想靠他太近,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 「让他过来。」左旭应声便出去了。 一会进来的男人大步流星来到面前,拱手道:「头儿。」 「扬州的事查得如何?」 「扬州确实是涝灾,尤其封了三个城,皇上派三皇子南下赈灾,照理三皇子将赈灾的粮银和药材交给扬州知府后就该回京,却偏又往杭州这儿来,定是为了郡主,毕竟三皇子原本就对郡主青睐有加。」 v第12章[01.25] 听杜获这么一说,他没来由感到烦躁,摆了摆手,沉吟了声才道:「殿下的事我知晓,倒是扬州封了哪三个城?」此刻他必须专注在公事上,顺便利用公事转移纠结他一整晚的思绪。 「江都、扬子和镇江。」 晁枢引微抬眼。「镇江县?」 「是。」 「你可有前往镇江查探?封城的人马是县衙衙役还是卫所兵?」镇江那里设了两个卫所,兵力和杭州前后卫所差不多。 「属下前去探过了,衙役和卫所兵都有。」杜获不假思索地道。 「……有问题。」他突道。 左旭和杜获不由对看了眼,不解地看向晁枢引。 要是地方因涝灾产生疫病时,由地方衙役和卫所兵封城再正常不过,他们不懂晁枢引说的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然而晁枢引也没打算解释,迳自思索了下便起身梳洗。「传膳吧。」 两人应了声,传了膳后便在房里一块吃了。 原以为用过膳后晁枢引该去衙门了,毕竟之前粮库遭火焚,杭州前后卫的指挥使还押在牢里待审,卫所里的事自然由晁枢引处理,而他已经为了调粮到那府站了几天,如今自然得开始着手处理杂务。 然而他却一路朝外走去,很自然的,左旭脱口道:「头儿,还去?」 「还没跟她提及要多少米粮。」 面对晁枢引如此理直气壮的说词,左旭真不能反驳什么,就怕晁枢引一到那府又跟郡主吵了起来,真是教人头疼的两个人。 一早用过膳后,尹挚就让向野处理调粮的事,务必在三天内把三千石的粟米送进卫所的粮库里。 「小姐,三殿下来了。」 才翻开帐本就听见多静来禀,尹挚不由轻叹口气。 「让他进来吧。」来者是客,她总不好多说什么。 起身,就见多静将盛珩请了进来,她让多静看茶,在条案另一头坐下。「三殿下,真是对不住,一早就有许多事得处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你尽管忙你的,我一会找几本书。」他环顾她的书房,里头藏书不少,看来那家人对她倒是颇用心。 尹挚挑了挑眉,他倒真是闲,不过他一直被拘在京里,难得下江南一趟又被拘在她书房里,没能一睹江南风光,她心里有几分歉意。 实在是她拨不出时间,为了能调出足够的粮,她得赶紧合算合算,还得找粮船把扬州庄子那些米粮运过来,真的无法作东招待他。 「对了,晁枢引说要调粮,可昨儿个听说他迳自走了,似乎没听他说个数。」盛珩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他没说,可我清楚得很。」她要是没个数,昨儿个就把他拦下来了。 「你对他向来上心。」 尹挚愣了下,佯装没听懂,笑道:「皇上吩咐的事,我有哪桩事没搁在心上?」盛珩看了她一眼,内心五味杂陈。看来,就算那镓伙失忆,她待他的心意还是如往常,这点真是教人气馁。 眼见书房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尹挚正打算说些什么缓和时,外头传来多静的声音——「郡主,那爷说有位扬州来的商人来访,想让郡主见见。」 「知道了,这就过去。」她应了声,随即一脸歉意地对着盛珩道:「殿下,就烦请你在这儿坐坐,我一会就来。」 盛珩摆了摆手,她便先行离开,前往主屋的路上,她不断思索还能从哪里挤出足够的粮,还没推敲完就已经来到主屋。 那府的总管入内禀报了声,尹挚才进了屋子。 「阿挚。」那韦守起身朝她招了招手。 「那叔。」入内,尹挚朝那韦守和另一个跟着起身的男人福了福身。 「阿挚,这位是陶爷,是扬州的粮商。」那韦守替双方介绍着。 「陶爷。」她喊了声,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对方约莫四十开外,面貌端正且极俊秀,可以想见年轻时的风华,而他带着笑意的面容也让人易于亲近。 「尹姑娘,在下听那爷提起,你手上有不少庄子分布在各地,想必除了扬州之外都是风调雨顺,该是大丰收才是。」陶爷轻噙笑意地道。 尹挚心忖这人倒有意思,谈起生意也不拖泥带水,开口就切入正题,很是爽快。「陶爷莫不是想跟我调粮吧?」 「正是。」 「这得跟陶爷说声抱歉了,因为我手头上的粮作皆有其用处,怕是帮不上陶爷的忙,还请莫见怪。」尹挚满脸歉意地道。 扬州的粮商大多将米粮卖往京城,如今扬州涝灾,怕是凑不齐数,按契约恐怕要缴点罚金了。 陶爷像是极意外她直接回绝,连点机会都不给。「真是连一两百石都调不了?」 「还请见谅。」她得补足粮库那三万多石的粮,实在没有余力助人了。 陶爷闻言,脸上虽挂着笑意,还是忍不住叹口气。「这下可怎么是好……」 「陶爷不如往苏州碰碰运气,苏州并未遇涝旱,算是大丰收,扣除秋税,产量还是挺丰足。」她帮不上忙,但指点方向还是行的,至于派不派得上用场,得看他自己。 「尹姑娘倒是飒爽,不像是江南的姑娘。」 尹挚微扬起眉,这才发觉那叔并未跟陶爷提及自己的身分,恐怕就连她是个拖油瓶都没说……这是何用意?她可不认为那叔会不想认她这个女儿,所以说……这个粮商有问题? 那叔要她过来,是要她特地记下这人? v第13章[02.01] 忖着,她笑了笑没接话。 陶爷也不怎么在意,目光落在窗外的林叶间,突道:「府上的绿樱养得可真是好。」 「陶爷的眼光真是毒辣,花期未到,光从林叶就能猜出是绿樱?」那韦守诧道。 「我可是在江南长大的,岂会认不出绿樱?」陶爷笑着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迷离,好半晌才收回,噙笑起身。「那爷,时候不早了,我就依尹姑娘建议到苏州走一趟吧。」 那韦守闻言也就不再挽留,和尹挚送他到屋外便止步。 等总管送陶爷走远了,那韦守才问:「阿挚觉得这人如何?」 尹挚未答反问:「那叔,只要是江南长大的人就认得出绿樱吗?」 那韦守不由低低笑开。「你那叔是在杭州土生土长的,但要是花期未至,要我依林叶猜测,我还真猜不出来,更别提绿樱如此珍贵,岂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 说真的,他打从心底喜欢阿挚这小姑娘,她看似大剌剌,可心思细腻得很,一般姑娘家哪及得上她这份缜密。 唉,真恨不得她能喊他一声爹,让他过过瘾。 「是啊,即使现在绿樱还是价值不菲,又种植不易,在京里少见得很,连在江南也谈不上多,有本事在府里栽个一两株的,非富即贵,而且我听他说话反倒比较像是京城的口音。」 「商贾大江南北的跑,带着各处口音不足为奇,倒是扬州的粮商跑到杭州买粮,让人觉得古怪了些。」 「那叔觉得他奇怪,还让我来见他?」尹挚佯怒,瞋了他一眼。 那韦守被瞋得心花怒放,觉得她对自己不客气就是拿自己当自家人看待。「我与他也往来了两三年有余,一开始也是扬州行商介绍的,说是自家族弟,两三年下来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刚刚一来就说要调粮,如果真要调,一开始就该往苏州去,毕竟杭州前后卫所的粮库才被烧,粮商之间都知道杭州这当头得凑粮,他现在来是要调什么粮?」 他虽然也经手粮行生意,但要他去补粮库被烧的缺额可没法子,那是几万石的粟米,几个庄子的收成扣除秋税和庄户收成之后也补不足那个数,更何况粮行买卖都是早就打契言明的石数,没能挪动的库存。 尹挚轻呀了声,不由在心里感叹那叔的心细如发,马上就从这看似合理的状况挑出问题,「所以,那叔觉得陶爷比较像是来打探什么的?」她低声问着。 「这我可猜不准,但他今天偏巧提到绿樱,教我觉得他这人不寻常,往后你要是见着他,就避开吧。」让她认认人知道对方底细,才不会日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拐骗了。 尹挚轻点着头,觉得有理。 一个扬州粮商,要说富,大抵就是一般富户,绝对谈不上贵,这样的人却只凭林叶认出绿樱,而且还在这当头到杭州调粮……怕是身分有问题,恐怕不是一般粮商,而且陶爷大概不是要调粮,而是在确认是谁准备补粮库的缺吧? 可又是什么样的人,需要知道谁能补粮库的缺? 「那叔,你没跟陶爷提我的身分,可你又怎会对他提起我?」 「为了不让你的身分让他知晓,我便说你是故人的女儿,在京城经商,手上有些庄子,本想藉此看看能不能瞧出一点破绽,顺便让你过来练练眼力,看看门道,不管怎样,这人往后我会少往来了。」 「破绽?」 「虽说新皇登基后颁下不少政令,不少女子也抛头露面作生意,但商场是男人的天下,大多不愿与女子有生意往来,我随口一提,陶爷一口就应下,且非见你一面不可,要不是病急乱投医,就是他眼界较宽。」 「那叔,陶爷以往也跟你调过粮吗?」 「咱们粮行是有往来,可他买的数并不算多,不过我也听过其他粮商都与他买卖过,因为他向来是现金买卖,不用银票,而且一口价很爽快。」 尹挚皴着眉,无法猜透陶爷这人,更别提背后用意,她想了好一会,觉得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正打算跟那韦守说一声要回团圆阁时,就见庞定大步走来。 「郡主,晁大人来了,小的让人领他去院子里候着。」 「……喔。」她想他大抵是要跟她说粮库缺的数,可她现在还不想见他,只要想到他昨天差点洗了她的肚兜,她就浑身不对劲。 「对了,阿挚,既然你有友人从京城来,咱们晚上就给他洗尘弄场宴席。」那韦守突道。 「好啊,那得麻烦那叔了。」她回神,自己都没能好生接待盛珩,虽然他说不在意,但她心里过不去。 「哪来的麻烦,应该的。」他恨不得多弄几场宴席,最好每晚都有,否则当她在这儿的事办完就要回京了,下回再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摸清楚接近阿挚的这几个男人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对了,顺便将晁大人也找来吧。」 她太没有男女之防,他这个后爹得替她把关才成。 团圆阁的书房里,听到开门声,正在看书的盛珩眉眼未抬地问:「怎么这么快?」 「算快吗?」 听见低沉的男音,盛珩猛地抬头,眉头毫不客气地拢出一座小山。「晁枢引,你怎么又来了?」 真是晦气,三天两头就撞见他。 「还没跟郡主提粮库的缺粮数额。」晁枢引神色淡漠地道。 真是碍眼,为什么他会待在尹挚的书房里? 「阿挚说她知道多少数,正在调粮,你犯不着将她往死里逼,她又不是非帮你不可。」盛珩没好气地把书往条案一搁,准备在尹挚回来之前就先赶他走。 「她非帮不可。」他笃定道。 「你凭什么?」 晁枢引瞅着他,突地掀唇笑得很坏。「秘密。」 盛珩气得磨起牙,不管他怎么看都觉得晁枢引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无妨,我再问阿挚就好。」听听,他们这才是无话不说的好交情。 「她不会说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听至此,盛珩确定他俩话不投机半句多,乾脆再把书拎回来,谁知道晁枢引竟然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他顿时毫不遮掩嫌恶地瞪去。 晁枢引使了个眼色让左旭关上门和杜获一起守在外头,才低声道:「殿下去了扬州送赈粮,可知道所封的三座县城外皆由衙役和卫所兵看守?」 「那又如何?」 v第14章[02.06] 「所以,确实是由衙疫和卫所兵看守?」 盛珩乾脆把书又丢下了,横眼看他。「以往要是县城有疫病发生,衙役不足,适巧地方上有卫所时,会调派卫所兵再正常不过。」 「确实,但是调派卫所兵必须由中军都督府上疏皇上才能调派,这事,皇上知情吗?」 盛珩听出症结所在,便道:「也许中军都督上疏时,我正巧在南下的路上。」 「若是如此,皇上应该会差人快马加鞭告知殿下此事,且会要殿下在扬州坐镇指挥,毕竟唯有在严重疫病发生时才会动用卫所兵,好比要搬运焚烧屍体等等杂项,然而皇上只让殿下送粮送银,那就代表地方上疏时并未提及有疫病,可是当殿下到扬州时便知封城的消息,如果如此急迫,怎可能一开始没上疏?」晁枢引条理分明地点出古怪之处。 盛珩听完,不由沉默下来。 他因为急着要到杭州,倒是没细思这些事,昨儿个尹挚也跟他提及几分不寻常,今儿个晁枢引又这么说,这事是不能不防了。 「殿下,皇上让我到杭州,并不只是为了粮库被烧一事,还有……追查那人的下落。」话到最后,几乎化为气音。 皇上在十多年前推翻前朝暴政,十几年来大赦天下,税赋减半,又连颁十几道改革政令,才让百废待举的民间慢慢恢复以往的繁荣景象,看似国泰民安,实则还有漏网之鱼逃窜,尤其是前朝佞臣简昊衍和前朝宁王世子。 前朝皇帝倒台之后,简昊衍立刻拥护宁王在蜀地起义,直指当今皇上为造反逆贼,几经讨伐,宁王已死,简昊衍却带着宁王世子逃出蜀地,至今下落不明。 可恨的是,现在朝中官员里头亦有简昊衍的人脉和眼线,皇上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从中得到他们连系的消息,得以一举歼灭。 盛珩抬眼。「所以,你认为粮库被烧和扬州封城也许和那家伙有关?」 「不无可能。」 盛珩眉目冷肃,哪还有一丝在尹挚面前的嬉笑模样。「我会先修书给皇上,你身上应该也有皇上给你的虎符吧。」既然父皇会让他下江南追缉简昊衍,肯定有万全准备。 「有,但我认为殿下何不回扬州坐镇?」 盛珩注视他半晌,撇嘴哼笑了声。「怎么,嫌我碍眼?」 「什么意思?」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是故意支开我,好让我别碍你的眼,你就能跟阿挚多亲近一点。」虽说他也能到扬州坐镇,可是与其他去,晁枢引去还比他有用得多,毕竟虎符在晁枢引身上。 晁枢引皱起浓眉,口气不善地道:「不知所云!殿下要是只知道沉溺在儿女情长里,到底要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这竟然是皇上看重的储君人选,他简直不敢相信! 「行,那你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看待阿挚的?」 晁枢引怒视他半晌才咬牙道:「她是郡主,皇上亲封的郡主,如此而已。」 「所以,有朝一日,阿挚成了我的皇子妃,你也无所谓?」 关我什么事!这话明明已经从他的脑袋迸出,跳窜在舌尖上,只要口一张就能说出口,他却抿紧了嘴。 莫名的,他想像起盛珩说的画面,她一身皇子妃规制礼服站在盛珩的身旁……他没来由地愤怒了。 盛珩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突道:「晁枢引,我曾听人说过,哪怕有人的脑子丢了一段时日的记忆,但身体却丢不掉,你要不要想想,你是不是常常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晁枢引不语,只因他有被说中的厌恶感。 「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你忘了,可是我们都记得,但是因为你想不起来,所以我们就不想说,反正你好像也没很在意,对吧,就这样继续空落落的,一直到老死,永远都别想起来你到底丢了什么。」看他的脸色越发铁青,盛珩就更乐。「啊……说不准在你死前,你就会想起来。」 要真是如此,这人生是何其悲哀呀,他都想替他掬两把同情泪了。 「殿下先以国事为重,我的事就不劳殿下烦忧了。」晁枢引的脸色黑成锅底。「扬州之事还先请殿下处置,那毕竟是皇上的江山,盛家天下的百姓。」 「早就派人到扬州查探军情了。」盛珩没好气地道。 拿盛家天下这大帽子扣在他头上,到底把他当成多轨裤? 「殿下早有防备?」他不信。 「阿挚昨天跟我提起她在扬州也有庄子,虽听闻扬州涝灾,但不至于严重到有疫病甚至封城,所以我昨天就派人去查了。」 「……是吗?」他诧异不已。 「很意外吗?在现在的你眼中,只会以为阿挚就是利益至上、满身铜臭的姑娘,可她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受皇上重视?又怎会得我如此倾心?」他的告白一说出口就见晁枢引露出跟见鬼没两样的表情,心情顿时舒畅不已。「其实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你忘了。」 他嘴上说可惜,却恨不得他永远别想起。 晁枢引不自觉皴起眉头,被盛珩挑衅的口气挑起怒火。 他知道盛珩待尹挚极好,但没想到他会当面道出心思,而且还这般挑衅。 打从他遇袭清醒,他从未想过遗忘的那段时光里,他和尹挚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他只记得满身铜臭的尹挚,从未想过与她更亲近,可是现在听盛珩道出对尹挚的心意……他只想打得他满地找牙。 为什么?就如盛珩说的,也许他脑子遗忘了,却忘不了那段时日养成的习惯……他以往并不讨厌盛珩,现在老觉得他碍眼透顶,要他去扬州确实抱持几分蓄意,离尹挚愈远愈好。为什么……他到底丢了什么,教他生出这些心思?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推门而入的尹挚被两人贴近的脸吓得倒退一步,自己不会撞破什么好事吧。 「阿挚,他欺负我!」盛珩先声夺人,一脸哀怨地跑到她身边。 尹挚瞪大眼,看向晁枢引,见他脸色冷沉得吓人,像是被谁倒了几辈子的债,这是……「如果要殿下去扬州善后算是欺负,我也无话可说。」 「你分明是嫉妒我俩,故意拆散我们。」盛珩可怜兮兮地圈抱住尹挚。 晁枢引抽了口气,一个箭步向前,然而尹挚的动作比他更快,居然一个屈身肘击,就让盛珩没防备地连退数步。 「阿挚……」盛珩难以置信她竟对自己下手,受伤的抚着胸口。 「是殿下太过放肆。」揍他刚好而已。 v第15章[02.09] 「我……」盛珩不由悲从中来,觉得自己是跳梁小丑,可怜透顶。 尹挚见状,心里有几分不忍。「殿下,哪怕是玩闹也该拿捏着分寸,要不你这样唐突了我,我硬是要你负责,可怎么办?」 「我负责!」盛珩立马道,脸上哪还有半分哀伤。 「不用你负责!」晁枢引怒声吼道。 这一吼,不管是屋内屋外的人都愣住了,一双双眼都看向了他,晁枢引才惊觉自己太过激动。 尹挚不解地看向他,再看向盛珩,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刚刚到底在聊什么?」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回得太过一致,尹挚不由眯眼来回看着两人,直觉有鬼,于是转头问晁枢引,「晁大人一早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昨儿个没跟郡主提要补的粮数。」 「不用你说,约莫三万五千石左右。」 「你怎么知道?」 「你到底以为我多无知?我怎会不知道一个卫所会有多少保家卫国的卫所兵?差不多折算一下就知道该补多少粮,可现在要我一口气补上我也没法子,还得要找粮船运粮才行。」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晁枢引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试问有多少姑娘会知道一个卫所里有多少卫所兵?他只管找她调粮,却没细想调粮恐怕得要粮船才能载运。 「你放心,最晚三日,我会先调三千石的粟米进卫所粮库。」尹挚懒得管他在想什么,迳自道:「我这人既然与你约定,定是会做到,我可不像某人,与人约定却失约背信。」 晁枢引直瞪着她,觉得她意有所指,偏又辩骏不了什么。 「阿挚,你跟他约定了什么?」盛珩神色哀怨地问。 「殿下无须知道。」晁枢引淡声道。 「阿挚……」盛珩想拉她的手,又怕她再给一击,只好乖乖地隔空轻扯。 尹挚也不想让其他人得知她和晁枢引约定的事,免得丢了晁枢引的面子,便转了话题道:「对了殿下,今晚那叔要设宴给你接风,你有什么喜欢的菜色可以先让厨房准备。」 盛珩闻言,正打算在晁枢引面前摆显,岂料她又接着道:「晁大人也一道吧。」 「恭敬不如从命。」不给盛珩从中作梗的余地,晁枢引立刻就允了,隔着尹挚和盛珩互别苗头。 尽管他不清楚自己要争什么,横竖他就是不允盛珩靠近尹挚。 【第五章 那心梅胆大包天】 坐在主屋的花厅里,尹挚有些兴致缺缺地用着饭菜。 早知道今晚的洗尘宴是男女分席,她就不出席了,省得还要看那家二房母女在那儿窃窃私语。 「怎了,今晚的菜色不合你的胃口?」贺氏替她布菜时顺口问着。 「没,是同席的人让我倒足胃口。」尹挚嘴下不留情地道。 尤其是那心梅的嘴脸,隔着屏风一直朝男席偷觑,一会又装羞……真够恶心人的,既然要偷看,还装什么羞,到底是要装给谁看? 有没有想过她正在用膳?还让不让人好好用顿饭? 贺氏没抬眼,用力抿住唇角的笑意。「听说,前几日枢引进府时,心梅就在厅外瞧着。」 「……嗄?」 「听说一开始只是瞧着,也不知道怎么着,瞧着瞧着就踏进厅里,听说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吓得窜出厅外。」 尹挚眨了眨眼,看了对面的那心梅一眼,不禁想,这丫头还真是不能小觑,居然光天化日主动接近外男……佩服佩服,至少这种事她还干不出来。 「看来是晁枢引不够狠,要不怎么还眼巴巴地偷觑他?」她说得满嘴酸意。 她不得不承认,晁枢引那张脸相当出色,俊秀玉白,身姿如劲竹,又是皇上得用的红人,在京城本就吸引了不少世家贵女青睐,自然有不少官员想与他攀上亲事。 可惜的是,那些人不清楚他骨子里是个讲礼过头的混蛋,只要有女子胆敢自荐靠近,就会被他视为败德辱行之人。 所以,在孤傲清高的晁枢引眼里,放眼京城的贵女没一个合他心意,偏偏他就是追求了她。 可是,至今她还是搞不懂他到底图她什么。 她敢说,自己肯定是他最最厌恶的那种姑娘,她并不在乎他厌不厌恶,只在意自己该不该做,压根不会为了博得他的好感就放弃己身原则,可那混蛋却在他母亲病逝之后发疯般追求自己,还说此生非卿莫娶……放他个狗屁! 他该庆幸他没发誓会天打雷劈,否则刮风下雨时,他最好别出门。 悻悻地想着,却听见身旁传来压抑的笑声,尹挚不由委屈望去,扁起粉嫩的小嘴。 「娘……」就算她脸上表现得太明显,也犯不着笑她吧? 贺氏用力抿住笑意。「枢引这孩子确实是出色,也难怪惹人春心大动。」 「不过是人模人样。」尹挚啐了声。 从镂花屏风的空隙望去,可见晁枢引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唇角微勾,黑眸含笑如煦阳融了千年雪,万般风情在眼底眉梢间勾人。 「不管怎样,你还是留点心思,要是能帮上你那叔的忙,让他能少点心思应付府里的杂事就好了。」 尹挚挟了口菜细细嚼着,打量着今晚特别妆点过的那心梅,再看向每过一会就打发下人上菜上酒的庄氏,状似随口问道:「娘,今晚的席面是二房准备的?」 v第16章[02.12] 「自然不是,你那叔要开席,自然是为娘的亲自操办。」 「嗯……我知道了。」 她不是想护着晁枢引,可再怎么说这里是那府,是她娘亲的夫家,所以她不能让那家丢脸,只是如此而已。 那心梅在屋子里不住地来回走动,一双纤白小手不断扭着手绢。 宴席一结束她就立刻赶回院落,等着计划实行,明儿个天一亮她就能换个身分,不再是那家二房的姑娘。 正忖着,突地听见脚步声,她双眼一亮,心想肯定是事成了,随即打开门,却见站在门前的人竟是—— 「……郡主?」 尹挚笑眯眼,道:「怎么,很意外?」 「不……我的意思是,怎么郡主会到我这儿来,也没半个丫鬟通报一声。」那心梅疑惑地往外看,不解怎会没半个丫头将她拦下,硬是让她踏进内室。 虽说她的大丫鬟桂月去前头负责引路,但柳月应该在院外候着才是。 「我有话跟你说。」尹挚说着将她往里推,顺手关上门。 那心梅被推得踉臆,心里不快极了。「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你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心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命官下药,你可知道光是这桩事,就足够整个那家被抄家灭族!」尹挚突地低喝了声。 那心梅心头狠颤了下,不懂自己的计划怎会被看穿,下意识地道:「郡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抄家灭族?哪可能!只要她和晁枢引睡在一块,他等于坏了她的清白,非迎娶她不可,哪里会牵扯到什么抄家灭族,简直是胡扯! 「你不知道?真不知道?」尹挚一步步逼近她。 那心梅神色微慌地往后退,只觉得面前敛去笑意的尹挚有股教人透不过气的威仪,令她越发慌乱。 「你让老康家的大儿子在酒里下药,不但迷昏了晁枢引,还迷昏了盛公子作掩护,让人以为他俩酒醉,那叔差人扶着他俩在客房歇着,你却让老康家的大儿子扛着晁枢引,由桂月领路,一路朝这个院落而来,方才那两人都招了,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这计谋粗糙,但确实相当好用,足以让晁枢引百口莫辩,而一想到晁枢引栽在这种伎俩上她就一肚子火。 可话说回来,不能说他蠢,而是寻常人都想不到竟有姑娘胆大如斯,敢买通下人下药,就只为了自毁清白……她在京里看过不少下作的手段,但说真格的,她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我……胡说!那肯定是桂月自个儿怀春才想出这下作的做法,伙同了老康家的人做的,如今不过是想栽赃在我身上!」那心梅心慌吼着,神情镇定下来,一旦事迹败露,那两人绝不会供出她,因为他们家里人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 尹挚闻言,轻呵了声。「那心梅,你尽管狡辩吧,你也赶紧求老天让晁枢引醒来,要不然你背负的确确实实是让那家抄家灭族的大罪。」 「什么意思?」 「就在刚刚,晁枢引昏迷不醒,那叔急忙差了府医医治,如今依旧未有转醒的迹象。」尹挚眯起艳而厉的杏眼,沉声道:「谋杀朝廷命官……你等着那家上下几十条命一起赔葬吧。」 「不可能!那只是迷药而已,而且剂量又不多,怎么可能会昏迷不醒?」一听到晁枢引昏迷不醒,她吓得急忙解释,全然不知已自揭底牌。 「你确定真是迷药?」 「我娘给我的……她说是迷药,掺在酒里只要喝上几杯,约莫会睡上三四个时辰而已,不会害人没命的。」 「喔……」尹挚轻点着头应——回头打开门,对着外头道:「不知道那叔和那二爷听得清不清楚?」 那心梅闻言,赶紧跑到门边,就见她爹和大伯、大哥就站在外头,一个个目露凶光,像是要将她拆卸入腹。 她整个人懵了,可不等她细想,尹挚已从她身旁走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那叔,那家的家务事,我就不管了,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 那家到底要怎么处置那心梅,她还真没兴趣知道,她只想确定晁枢引是否安好。 快步回到团圆阁,她没回寝房,问过多静后直接去了隔壁房,就见左旭守在床前,而晁枢引正沉沉睡着。 「郡主。」左旭一见她便施礼。 「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看着。」 左旭神色微诧,他以为郡主恨死头儿了,哪知道头儿出事,她竟然还想照料他……所以,她根本没死心? 疑问翻在舌尖,他却没胆子问出口,赶紧退到门外。 尹挚站在床边,看着就连沉睡时都皱着眉的晁枢引,不自觉跟着眉头深锁。 「晁大人,瞧,你也没多了得,今儿个要不是我,你的名声就被人弄脏了,还睡咧,等你睡醒就有你苦头吃了。」她嘴里叨念,还伸出长指往他眉心点着,可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任她戳也没反应。 「晁大人,你欠了我一次人情,等你清醒后,我一定会跟你追讨,要你付出代价,绝对要整得你哭爹喊娘。」 用字很凶狠,口吻也很凶狠,可俏脸满是埋怨,像是怨他一点都不懂防备,怨他差点就成为别人的男人,她愈想愈光火,戳的力道愈来愈大,偏偏他这人像是睡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哪门子的迷药,都戳出红印子了还不醒?」她喃喃道,收回了手,坐在脚踏上,枕在床畔,直睇着他的睡脸。「晁枢引,我不等你了,等你办完十件事,完成了约定,咱们就再无干系,我会彻底断了心思,再也不会为你牵肠挂肚,你要学聪明点,要知道有些姑娘家的手段比官场斗争还险恶……」 喃着喃着,她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再狠狠地往深处藏,藏到没人瞧得见的地方——不让任何人察觉,包括她自己。 张眼时,晁枢引目色迷离地看着床畔那张粉嫩的俏颜,有一瞬间的恍惚,教他几乎怀疑他又回到刚受伤初清醒的那一刻。 那时,她也是这样趴在床畔。 为什么?对了,他为何从未想过为什么? 初清醒见到她时,他只觉得烦躁,压根没想过毫无交情的她为何守在病榻前,可昨儿个盛珩的意有所指已让他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多深的交情会教她守在病榻前?这得是要多亲密的关系才会这么做? v第17章[02.15] 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何不说? 忖着,垂眼瞅着她细腻如凝脂的粉颜,粉妆玉琢的小脸却连入睡都显烦忧,到底梦到了什么教她如此不快乐? 不自觉的,长指动了下,轻触了她的颊,肌肤如他想像中的滑腻,那纤浓的睫轻颤如蝶翼,而后缓缓眨动,露出了那双黑玉般的阵。 娇憨又带着几分惺忪,异常惹人怜爱的迷蒙,教他看直了眼。 可几乎同时,她猛地坐起身,在清醒的瞬间,什么娇憨什么惹人怜爱全都卸除得渣都看不见,恢复成他熟悉的尹挚。 「你总算醒了,晁大人。」她嗓音平稳,却心跳如擂鼓。 可恶,本来打算在他清醒之前就回房的,谁知道她居然睡着了。 「郡主为何在这里?我又为何在这里?」他僵硬地移开目光,就怕她一会质问他为何失态地直盯着她。 「昨儿个我救了大人一命。」 「什么意思?」他试着想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 尹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看你和殿下都倒下,我就知道不对劲,不让那府的下人去搀你俩,而是让左旭照料你,再循线查出幕后主使……简单来说就是晁大人太过招蜂引蝶才会惹来祸端。」 昨天她特地去会会那心梅,是因为小厮和丫鬟都没派上用场,所以她只能用话套她,好让那家的男人知道他们家的姑娘有如此下作的心思。 晁枢引听完,俊脸黑得像锅底,没料到在别人府里用膳也能出这等事,可这也是他头一次在别人府里用膳! 「你见我和殿下倒下,为何觉得不对劲?」他脱口问。 「你又不喝酒。」要让人以为他是酒醉,还真是太为难人了。 「……你为何知道我不喝酒?」他对人有防心,根本不曾私下参加酒宴,无人知晓他不喝酒,她又是打哪得知的。 尹挚抿了抿嘴,暗恼自己口快。「就……左千户说的。」 晁枢引皱起眉,本要追问左旭为何会告知她这事,却听她道—— 「一会要是药效都退了,你就赶紧起来吧。」 不用她说,他此刻只想赶紧离开,稍一使力,尽管疲乏,他还是奋力地坐起。 「你歇一会,要是好了就到我的小厨房里帮我煮碗面。」说着,她举步往门口走去。 「……嗄?」 「这是第二件事。」她顿住脚步,回头朝他笑得很坏。「还有,昨晚我救了你,你欠我一份情,这得要另外算,等我改日想到了,你就得还我。」 晁枢引睇着她鲜活的神情,尽管带着三分挑衅,那张俏脸压根也不端庄不娴淑,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心跳得很快,不由抚上胸口,却怎么也安抚不了如脱缰野马的心。 晁枢引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厨房里,里头没有半个厨子厨娘,连打下手的人都没有,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变出一碗面。 「头儿,面粉在这儿,咱们先揉面团吧。」左旭从灶边的柜子拿出一小袋面粉,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往桌边走。 「……你知道怎么揉面团?」晁枢引一脸怀疑地道。 「知道。」左旭无声叹口气。 托郡主的福,当初就是他想方设法教头儿揉面团的。因为当初郡主发话,那碗面从头到尾都要交给头儿动手,所以他只能在旁动动口。 「你什么时候会做面的?」他再问。 左旭无力地叹口气。「就在头儿忘了的那段记忆里。」 「听起来,我似乎错过了许多事。」他喃喃自语,开始回想他遇袭受伤后发生的事。 对他们来说,他丢失大半年的记忆,可是对他来说,他的记忆尚停在母亲重病,得知母亲早已去世,他痛得无法再思考,就算他试图回想,也头痛得教他不敢深思,待他伤癒,他便回宫覆命,把自己投入差事里,麻木自己。 所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其他人,对于遗失的记忆压根不在意,因为他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世间,找回记忆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哪怕他说得很轻,左旭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犹豫着,要是头儿真的问了他什么,他该不该全盘托出? 可是郡主没松口,真要他说,他也不敢。 「头儿,咱们先揉面团吧。」这都是以往郡主刁难过头儿的事,头儿多揉一点,说不准揉着揉着就会想起什么。 看左旭倒出面粉和着水,开始指挥自己揉面团,他心里五味杂陈。 虽说他的家境并不宽裕,但也不至于要他进厨房学厨艺,以往四处查缉简昊衍,也曾在外头露宿,抓些猎物烧烤,但真正踏进厨房干活,还真没有过。 于是,他只能笨拙地揉着面团,意外的是,笨拙归笨拙,他似乎并不陌生,还知道何时要再添点水,又该要怎么将面团揉匀…… 「左旭,我揉过面团吗?」他脱口问着。 左旭吓了跳,直觉这问题太棘手,很难回答。 说是,头儿肯定会问何时揉过,又是为了谁做…… 「没有。」他只能这么答,为了不让自己说漏嘴。 「真的?」 「头儿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左旭凉凉反问。 晁枢引微眯起眼,也认为确实如此,可是……他脑袋里的记忆没了,他的身体似乎还记得,就像盛珩说的一样。 「肯定有。」他道。 v第18章[02.18] 肯定在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他曾经做过这些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左旭咕哝着。 晁枢引横眼瞪去。「你一直跟在我旁边,你一定知道什么。」 左旭几乎要跳起来,忙道:「头儿,别说那些了,你动作快点,郡主不是说了赶着要吃面?这面又不是面团揉好就没事,还要醒面团,一会你还要炒料下汤煮面,这种咱们做不惯的杂事,你动作不快一点,要是拖延了,说不准郡主又要刁难你了。」 乖,他都把郡主搬出来当挡箭牌了,就别再问了。 晁枢引一想,也对,这事得赶紧办妥,其余事皆可延后再议,毕竟这事关卫所粮库。于是,他加把劲揉面,待醒面时又回头找有什么食材,可就算知道有什么食材,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煮出什么样的面。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记忆,挑了蛋、葱和一把菜,顺手再抓了一支今早才刚挖来的冬笋。 「头儿,煮面还用得着笋吗?」欸,上回头儿不是这么煮的,他是不是该再提点一下?「她喜欢吃笋片。」他脱口道。 「头儿怎么知道郡主喜欢吃笋片?」左旭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一手持刀要剥笋壳的晁枢引不由怔住,眉头随即一拧。 是啊,他怎会知道? 回房刚沐浴完的尹挚,由着多静替她擦拭长发。 「干么呀,一直臭着脸,闷不吭声的。」尹挚懒懒倚在榻上,就见多静发不一语,让她耳根子清静得不习惯。 「郡主怎能跟个男人同房一整夜?」 「我就说了,不小心睡着了,况且他都睡死了,还能把我怎么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横竖什么事都没发生。 「话不是这么说的,要是让哪个多舌的瞧见说出去呢?」 「咱们院子里能有哪个多舌的?」她的院子箍得像个铁桶,谁有本事未经她的允许把院子里的事给递出去?而且操办这些事的人,还是多静呢。 多静抿了抿嘴,尽管脸很臭,可拭发的动作很轻柔。「要是晁大人那种死脑筋又认了死理,非要迎娶郡主以保清白呢?」 尹挚瞠圆了眼,有点意外,因为她还真没往这上头想,不过—— 「不会,我想,依他对我的厌恶,大概宁可去死也不会娶我,这事你尽管放心。」 如今想来,他清醒时似乎也没提到这事,不过他毕竟被下了迷药,醒来时脑袋大概也不怎么中用,还没想到那头吧。 「可郡主又是怎么想的?说清楚,透个底,让奴婢往后好做事。」 「唉呀,你这丫头愈说愈没分寸了。」尹挚瞪她一眼。 多静是她年纪尚幼时祖父亲自挑选陪侍她的,可跟在她身边是很苦的,得学文学武,而且只忠于她,也因而她待多静,与其说是婢子,倒不如说是姊姊,很多事都是多静在旁提点,让她可以少走一些冤枉路。 正因为如此,两人相处起来并不怎么像主仆,说是姊妹淘也不为过。 「没分寸也得说,郡主把话说清,咱们才好办事。」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郡主少打迷糊仗,奴婢说得够明白了,现在只需要让奴婢知道郡主到底怎么看待晁大人。」这天底下很多事都能算计,唯有人心是变数最大最难以掌握的,前些日子两人像是要决裂了,现在却因为皇上出手让两人又兜在一块,天晓得往后会走出什么路子? 「哪能有什么?不过就是皇上下旨,我照办便是。」 「既是如此,昨晚为何又要救他?」 尹挚翻了个大白眼,像是她问了个多愚蠢的问题。「我不救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那心梅设计他,拿整个那家陪葬?你以为晁枢引真会娶她吗?你别忘了,我娘现在可是那大夫人,那家并未分家,她能置身事外吗?」 多静微眯起眼,瞧郡主似乎不像说假话,轻点着头,开始梳着差不多乾透的发。「行,郡主说得有理,可是那约定之事呢?为何跟当初郡主刁难晁大人的法子一模一样?难不成郡主认为这么做,可以让他恢复记忆?」 「……我才没那么想,而且御医说过了,他每每回想就头痛欲裂,不如别想,省得强迫他想,又不知道出什么事。」尹挚垂敛长睫,笑得一脸无所谓。「我呢,让他做一样的事,只是因为当初就是从这份约定开始,我允许他的追求,那么现在就让他做一样的事,代表解除这份约定,待他完成十件事,就是我跟他真正缘尽的时候,如此罢了。」 大半年过去了,他的记忆没有恢复的迹象,她也无法忍受他对自己的厌恶,既然如此,那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多静听完,终于明白她的用意,心疼得无以复加。 也许一开始郡主是被缠得受不了才恶意刁难晁枢引,可有谁受得住天生冷情之人突然化身烈男痴缠不休?尤其他一一做到郡主刁难的十件事,完成了和郡主的约定,他对郡主的心思可见一斑,郡主要如何不倾心? 可偏偏……他就是出了事,忘了对郡主的那份情意。 「干么呀,你不是要我做个决断?我做出决断,你反倒不舍了。」尹挚扬起笑意,带着几分潇洒飒爽。 多静不语,只因她太懂她,看得懂她笑容底下的悲伤。 于是,她更恨了,恨晁枢引的失忆,如此伤害郡主。 尹挚知道在多静面前,她再怎么掩饰都没用,于是转了话题问着。「对了,那家二房可有什么动静?」 多静收敛心神,知道郡主不想自己替她担忧,语气轻松地道:「听说昨儿个晚上,那二爷在庄氏那里查出迷药,连夜就把庄氏母女送到一座庄子上看管了。」 「动作这么快?」尹挚诧异极了。 「不管是为利还是为了亲情,那二爷的动作愈快,愈能消减那大爷的怒气。」 「谁说商家只讲利益来着?我觉得那叔和那二爷就相当不容易。」这种事要是摆在京城的世家里,最后会怎么闹还很难说。 她就欣赏快刀斩乱麻的做法,也希冀有朝一日,她也能做到。 多静轻点着头,笑意淡淡,在听见外头的敲门声时,恬柔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大概是面来了。」尹挚被她的神情逗笑,催着她去开门。 「多等一会也无妨。」多静手指伶俐得很,不一会就替她编了发辫,盘了个简单的髻,系上她最喜欢的缀玉七彩绦,才慢吞吞地收拾桌面,拖着牛步到外间去开门,然后狠狠地瞪了左旭和晁枢引一眼。 v第19章[02.21] 左旭莫名其妙被瞪,心里都快疼死了,当年头儿追求郡主,他也近水楼台地跟多静亲近了些,谁知道情根还没深种,头儿一出事,什么都烟消云散了,谁来补偿他的损失? 「面煮好了?」尹挚走到外间,刚好撞见左旭埋怨的神情,不由好笑地觑了多静一眼。「郡主尝尝。」晁枢引从左旭手中接过碗,搁在她身旁的条案上。 尹挚看了面一眼,意外闻起来还不错,而且上头五颜六色,色彩丰富得教人食指大动。 「真的是你煮的?」她怀疑地拿起筷子拨弄着面。 他上回煮起来可不是这样,闻起来不香,看起来不美,最终她还是乖乖地吃了小半碗,美其名是刁难他,最后倒觉得是在惩罚自己。 「左旭是人证。」 「一丘之貉。」一旁的多静凉凉丢出这句,意味很明显。 晁枢引皱眉睨去,不懂她的婢女每每见到自己就恨不得生吞活剥,说起话来还夹枪带棍的原因。 尹挚低笑着尝了一口面,还在汤料里挟出一块笋片,那鲜甜的味道教她满意地眯起眼。晁枢引瞅着她如花儿盛绽的笑靥,突见一抹身影挡在她面前,硬生生地遮住她。 他冷冷抬眼,对上多静那寻衅的眉眼。 放肆的婢子……可他记得尹挚与她向来形影不离,信任她多于任何人,所以硬生生地忍下这口气。 「郡主。」 「嗯?」她嘴里吃着东西,含糊应着。 「昨晚郡主为什么会守在我房里?」 「咳咳咳咳咳……」回应他的是尹挚的呛咳声。 这该死的,脑袋清醒了,还真的追问起这事来了? 【第六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郡主。」多静连忙拍着她的背,一边拿着手绢让她掩口。 尹挚一边咳,一边想着要怎么解释,待咳声止了,她才哑着声道:「你在那府出事,我当然要照看,要不皇上怪罪下来,那府能不出事?」 「郡主该知道我只是吃了迷药,压根不会闹到皇上那儿。」他不死心地再问。 「我怎么知道?晁大人向来看我不顺眼,我要是不照看晁大人,天晓得晁大人会不会到皇上面前告状?」尹挚扬起眉,如往常般露出挑衅的笑脸。 「在郡主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他不满地眯起眼。 「谁知道?我和晁大人似乎没那么深的交情,足以让我知道晁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低头吃面。 晁枢引不自觉地皱起眉,极不喜欢她如此轻佻的模样。「那么,我能不能请教郡主,我眉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煮面时,泛起汗水觉得疼,才让左旭帮着瞧的。 尹挚抬眼,这才发现他眉心一团红,想起昨晚自己故意戳了他许久,没想到竟留下一团红痕,不禁有些心虚地垂着眉眼。 「这我可不知道,许是昨天左旭扛你回房时磕着了还是怎地。」 「郡主,眉心想磕着可不容易。」左旭不禁喊冤。 「那也许……印堂泛红,是好事啊。」 她话一出口,多静随即撇过脸,忍笑忍得很辛苦。虽说她不知道郡主是怎么弄的,但听那心虚的嗓音,她就知道是郡主干的。 晁枢引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尽管她不承认,但他笃定就是她干的。 被晁枢引看得越发心虚,她乾脆继续吃面,来个相应不理。 只是也不知道他这个人今天是怎么搞的,待她的态度似乎和缓许多,眉眼间也不再有往常的不耐烦和厌恶……而且还一直盯着她,到底是在盯什么? 直到她一碗面吃得快要见底,他的目光还没从她脸上移开,教她没好气地将筷子一搁。 「晁大人尽管放心,这第二件事既然办妥了,粮就会送到粮库去,只是你必须给我一点时间,毕竟短时间内要凑足那么多粟米,又要不扰民,不是件容易的事。」讨债也没必要盯这么紧吧。 「扰民?」 「秋税已过,庄子该缴的税都已经缴了,主家的粮有的早就卖入粮行,突然从市面上收购大笔粟米,会让供需失衡,米价上涨,而无端端的米价上涨会让百姓人心惶惶,所以必须从各地分批购买。」 「不能跟庄子里的庄户交易?」 她无声叹口气。「晁大人,你以为今年丰收,庄户手中的粟米就会翻倍吗?庄户和主家签契,等到收成时照着契约上的成数分配,可庄户手上的粟米还要再缴一次税,剩余的能有多少?要是我自个儿的庄子,我能高价向庄户购买,可是一旦我高价跟庄户买,只会造成主家和庄户之间的嫌隙,也许以后还会遭到主家的恶意压榨——那可不是我乐见的。」 「如果是直接跟主家买?」 「晁大人,如果直接跟主家买,主家又没有粟米可卖,为了卖得高价,他势必要朝庄户低价购买,庄户哪敢不卖?如此不是害惨了庄户?」他这人满心百姓,却不知道百姓要的到底是什么。 晁枢引皴眉听着,还真不知道里头有这些学问在,以往他只知道稳住朝堂政局,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如今才知道自己眼光有多浅陋。 瞧他沉着脸不语,尹挚心想她要是不解释个清楚,说不准他又要以为她找藉口搪塞。 「晁大人,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粟米的价格要是因为我肆意收购而上涨,恐致民心不安,民心若是不安则容易遭人煽惑而浮动,尤其前朝煽动宁王造反的乱臣贼子直到现在都还未逮着,也不知道这阴沟里的老鼠躲在何处伺机而动,咱们何必给人这绝好的机会,反给自己添乱?横竖卫所兵也不可能一口气就吃完三千石的粟米,我绝对不会让兵将饿肚子。」她只差没拍胸挂保证,可以了吧。「放心,我什么都没有,银子最多,绝对养得起前后卫所的兵。」 晁枢引听得一愣一愣,从没想过一个小姑娘脑袋里竟有着治世兵法,将时局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还能防范未然……放眼京中哪个贵女能有她如此本事? 他以为她满身铜臭,只会往钱眼里钻,岂料她与铜臭为伍,却是为了黎民百姓,和他所知的商贾截然不同,她远比京里那些世家贵女更懂得民间疾苦,虽然富却不积货逐利。尤其最后那句满是铜臭又财大气粗的说法,实在是……可爱极了。 忖着,他不自觉低笑出声。 尹挚吓一跳,眨了眨眼,怀疑眼前的晁枢引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 v第20章[02.28] 他居然笑了,而且还笑出声,那般爽朗的笑声,就像她认识的那个晁枢引,那个总是在她面前笑若春风的晁枢引。 他回来了吗? 尹挚桃花般的阵子眨也不眨地直睇着他,直到他缓缓敛去笑意,回复成原本冷情的模样,她期盼的心也逐渐冷却下来。 「郡主深思熟虑,我受教了。」他道。 尹挚微皱起眉,觉得眼前的晁枢引教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谦恭有礼,举止得宜,不像以往的气焰高张,一见到她就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厌恶又不耐。 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至于粮船的事,我会找知府大人帮忙,这事就不让你劳神了。」如今想来,调粮的重担不该全都压在她身上,他必须分担些许才是。 尹挚闻言,发起愣来,对他态度的转变一时间摸不着头绪,但……她并不喜欢他刻意的亲近。 「郡主?」晁枢引毫不介意她露骨地打量自己,倒是对她的闷不吭声感到不解。 「晁大人。」 「嗯?」 「择日不如撞日,横竖都完成了第二件事,倒不如一并办了第三件事吧。」 「好。」他不假思索地道。 「你不问什么事?」 「我会做到。」 尹挚微眯起眼,厘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眼前的他,不是他,却用他的口吻应答同样的话……他明明就不是他,就不该跟他用一样的口吻跟她说话! 「你们下去吧,你跟我进来。」尹挚脸色微沉,起身往内室走。 多静眉头一挑,毫不犹豫地扯着一脸呆样的左旭离开。 晁枢引只略迟疑就跟上了。 如果是往常,他绝不会踏进姑娘家的闺房,尤其与她独处。可是现在的他,很想知道她还能怎么刁难他,而她过去是否也曾如此刁难过他? 一进内室,就见她坐在梳妆台前,从匣子里翻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他接过,有些疑惑,就听她说——「替我画眉。」 晁枢引微扬起眉,像是听见多不可思议的事,而这个表情大大地满足了尹挚,因为她就是要刁难他。 他垂敛眉眼,瞅着她十分得意的神情,脱口道:「你想追求我?」 「……你说什么?」她听见了,但不太懂他的意思。 「换句话说,你……果然喜欢我。」他确定了。 「……嗄?」 「你要不是对我上心了,又怎会彻夜不眠地照顾我,甚至要我替你画眉?」他的推敲合情合理,而且他并不排斥她的喜爱。 尹挚听完,小脸无法控制地涨红,拍桌站起。「晁枢引,你少往脸上贴金,谁喜欢你了!」还真敢说!当初是谁厚着脸皮缠着她的?又到底是谁写露骨情诗来着?如今还敢说她追求他……这口气要她怎么吞下去? 晁枢引挑了挑眉,把玩着手上的螺黛。「如果不是喜欢,为何要我为你画眉?郡主,这可是夫妻间的闺房情趣,不就是你的暗示?」 暗示你个鬼!尹挚觉得她引以为傲的理智要断了,无法从容地面对他,突然觉得这法子根本是自损的烂招!可当初她提出同样的法子,他也没这般无赖,因为他是个恪守礼教的混蛋,还未成亲之前,他是不会允许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所以,那时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帮她画了,如今…… 「郡主,三殿下来了。」外头突地响起多静的声音。 尹挚回神,不禁暗骂自己把心思都扑在他身上,忘了盛珩也喝下迷药,竟压根没去探望 「你要干么?」正要开口,瞥见晁枢引不断地逼近,她吓得跌坐在椅上。 「替你画眉。」他握着螺黛——专注的目光锁定她的眉眼。 他贴得极近,近到她可以嗅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甚至是他呼出的气息,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像是被什么给定住了。 她甚至不敢看他,不能理解自己的脸为何愈来愈烫,她的心跳如擂鼓,像是要窜出胸口般,教她手足无措……这不是她要的结果,也不是她预料中的反应,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脑袋乱哄哄地,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画了很久,蘸了黛粉后画了一遍又一遍……她的眉是不浓,但也没必要画这么多遍吧? 尹挚动了下,想看镜里的自己,却听他轻啧了声,道—— 「别乱动,画歪了。」 画歪了?趁他手停住的空档,她一把挥开他,往镜子一瞧,就见她左边的眉俨然像条巨大的黑色毛毛虫。 「晁枢引,你在干什么!」她尖声喊着,拿出手绢擦拭。 「是你害我画歪的。」他没啥歉意地道。 「你根本是故意的!」完蛋,擦不掉,得洗掉才成。她恼得侧眼瞪他,果真见他神情凉凉,代表她根本没猜错。 「没干过这种事,手生了点,你让我多练练,也许就上手了。」 v第21章[03.01] 「不用了,不劳晁大人!」尹挚龇牙咧嘴,绕过他想要进净房洗脸,却被他一把擒住。「你干么?」 「还没画完,还有一边的眉毛呢。」他一手捏着螺黛准备动手。 尹挚吓得赶忙捣着眉眼。「不用画了,你给我住手!」 「这可是郡主要求的,怎能出尔反尔?我知道郡主重诺,总得给我一点差事换粟米,我怎能不做到?」话落,拉开她的手,精准地往她眉头一画。 尹挚吓得尖叫,挣扎着要抢笔,他动作更快地举高手,她抬手要抢,就在这一瞬间,亲上他的嘴。 突地,两个人都顿住,彼此瞠圆了眼看着对方。 晁枢引直睇着她,张口含吮着她的唇,几乎同时,她回过神来,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给我滚出去!」她又气又羞,恨不得、恨不得…… 晁枢引舔了舔口腔,哑声道:「是你亲我。」 「闭嘴,那是意外,不准再说,给我出去!」 晁枢引瞅着她那双因羞恼而潋濡生光的阵子,很恶意地舔了舔唇,见她倒抽口气,粉颊像是着火般,漆黑的眸泛着一层薄雾,带着几分瞋意,教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她搂进怀中,实际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尹挚呆住了。 这是怎么着?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真的被什么给附身了,还是魂魄被人调包了? 「尹挚,如果你真这般喜欢我,等我办完差事,你可以追求我。」 轰的一声,尹挚脑袋里的理智线瞬间烧断,毫不客气地抬膝撞去,瞬间,就见晁枢引脸色惨白地从她身上滑落。 「你……」晁枢引痛得说不出话来,冷汗直流。 真不敢相信,她竟对自己下这种重手,分明是要他绝子绝孙。 「多静,把他丢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他!」 吼了声,她迳自跑进净房里。 待多静开门入内,看见的就是躺在地上不动的晁枢引,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惹恼郡主,但看他面白如纸,她就觉得很解气,甚至很想偷偷补上两脚,可惜左旭也跟进房了,让她找不到时机下手,只能叹口气,道:「喏,把你家主子带走吧。」 好半天,尹挚才到了书房里见盛珩。 「真是对不住,殿下的身子该是无恙了吧。」她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顺便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代替那韦守道歉。 「我是不打紧,可刚刚我瞧晁枢引很要紧,连路都无法走,你……到底打了他哪里?」同为男子,一看晁枢引那种说不出的痛苦,他大约能猜出一一一,所以他更想知道的是,晁枢引那混蛋到底做了什么教她下重手?要是能让晁枢引从此断子绝孙,那再好不过。 晁枢引那傻子,也不想想尹挚出身将门,哪可能连点拳脚功夫都不懂,竟还敢招惹她,真是打得好。 尹挚垂着脸,轻咳了声,道:「那不重要,倒是殿下身子无恙就好。」其实她有点后悔,因为她膝头这一撞毫不留情,她是真怕他会绝子绝孙。 可这又不能怪她,谁教他那般厚颜无耻。 瞧她硬是不松口,盛珩也不再追问,转了话题。「派去扬州的人有了点眉目,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就往扬州去一趟。」 「殿下身边带的人足够吗?」 「放心,晁枢引现在暂时接管杭州前后卫所,他身上有虎符能调派。」 「……为什么他身上有虎符?」她本就不认为皇上让晁枢引到杭州只是纯粹处理粮库被烧一事,而虎符这种东西,不就意味着有可能领兵作战? 杭州如此繁华鼎盛又是长治久安之地,哪里需要动用虎符? 「当然是因为——」盛珩突地一顿,噙笑道:「这是个秘密,但可以拿来换你跟晁枢引的秘密,就不知道你想不想换?」 「不换。」她想也没想地道。 盛珩咂着嘴,恼她嘴巴比蚌壳还硬,怎么都撬不开。 「算了,不换就不换,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盛珩起身看了她一眼。「我去扬州瞧瞧,要是没什么乱子再绕回来,等你办完差事,咱们一道回京吧。」 「殿下还是以百姓为重,务必确定涝灾状况。」 「知道。」怎么他突然觉得又多了个太傅?摆了摆手,他潇洒地带着门外的护卫一道离开。 「总觉得他们两个有事瞒我,扬州涝灾肯定不单纯。」尹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 多静端了壶茶走来,回了她一句。「不管什么都不关郡主的事,郡主只要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趁着这段时间多陪陪夫人,估计晁大人的伤势可以让郡主好几天都眼不见为净。」 「……他会不会有事?」冷静下来,她开始担心他的伤势。 听说那儿极为脆弱,所以祖父说朝男人的命根踢或撞,绝对能争取逃走的时间,而她因为气极了,想都没想就下重手,现在不禁懊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他落下病根。 「天晓得?」多静笑呵呵地道。 尹挚瞪她一眼,恼她的幸灾乐祸,是说,她这个下死手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一想起盛珩说他连路都不能走,她不禁担心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他,可一想起他放肆的嘴脸……真是怪了,以往他追求自己时也是恪守礼教,怎么失去记忆的他反而放肆了起来? 她忖着,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想得太入迷,以致于那韦守来时,还是多静唤她才回过神。 「阿挚,盛公子怎么走了,是不是昨晚的事惹怒他了?」那韦守担忧地道:「他会不会把这笔帐记在你头上了?」 v第22章[03.02] 虽说他不知道盛珩的底细,但光看他的谈吐举止,肯定是个京中贵人,令他担忧坏了尹挚的姻缘。 「那叔,放心吧,他没放在心上,他急着要走是扬州那儿有点事,待他办妥了会再回来,届时我会跟他一道回京。」尹挚好笑地安抚着他。 「你要跟他一起回京?」 「应该吧。」 「所以你跟他……」 尹挚不解,偏着头看他,等着下文。 可这姑娘家的亲事,要那韦守当着她的面说还真说不出口,只能咳了声,换了话题。 「没事,倒是知府那儿下个月初有场宴会,你就陪你母亲去走走吧。」 「喔,也好。」 「有空和你母亲到街上走走,要是瞧见什么喜欢的尽管买,全都记在我帐上。」 「那叔不怕我把你的银子花光了?」 「我才怕你花不完。」 尹挚被他逗笑,再跟他聊了几句话,他就先离开了。 她思忖了下,走到外头将庞定招来,问:「先前要你们盯着陶爷,如今如何了?」 「郡主放心,还盯着,小四那里早上回报了,陶爷搭上前往苏州的船了。」庞定拱手道:「还要不要继续盯着?」 尹挚沉吟了声。「别盯了,加派一些人手护送三殿下到扬州,还有……你去卫所那里瞧瞧,看晁大人的状况如何。」后头这句很刻意地压低了音量,就怕屋里的多静听见。 「小的立即去办。」庞定拱手就走,背对她时,忍不住露出个苦不堪言的表情。 唉,依他所见,肯定伤得不轻,他光是想像就觉得心惊胆颤。 最毒妇人心啊……真狠。 夜里,尹挚总觉得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她累极了,可睡意又极浅,彷佛一睡下去就又马上清醒。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一阵风拂动床帐,疑惑地微张眼,黑暗之中瞥见有人掀开床帐——她瞬间清醒,翻坐起身,从枕头旁抓出一把匕首。 「谁!」她厉声喝斥,紧握着匕首,一方面又疑惑为何有人可以躲过护卫和多静闯进她房里。 「……郡主先是伤了我,如今又打算拿匕首让我绝子绝孙不成?」男人将床帐挂在银钩上,很自然地往床畔一坐。 那低哑带着冷意的嗓音教尹挚松了口气,随即又发起火来。「晁大人,三更半夜,夜闯姑娘闺房,该不会是想要偷香窃玉吧。」 这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怎会做出这等登徒子行径? 「如果我是呢?」 「……嗄?」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鬼?瞪着他,却见他愈来愈靠近自己,她不由往床里退。「你做什么,晁枢引,信不信我喊人了!」 「你尽管喊,横竖你本就喜欢我,要是把人喊来了,刚好称你的心。」 「谁喜欢你!」 「你真不喜欢我?」他贴近她,近到呼吸吹拂在她脸上。 「我……你走开!」她动手推他,却被他擒住手。 她心跳如擂鼓,黑暗之中只见他那双异常发亮的阵,教她混乱又不知所措。 「这几日,你一直让庞定到卫所走动,打探我身子的事,既这般担心我,怎么,我现在来了,你不问问?」 那低哑醇厚的嗓音像是夜魅在耳边呢喃,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脸。「我看你能行动自如,」 「谁说的?这事总得要眼见为凭,来,你瞧瞧。」 「……瞧什么?」 「被你撞伤的地方。」 尹挚倒抽口气,黑暗中听见窸窣声,他拉着她的手不住往下,吓得她放声尖叫—— 「不要!晁枢引,你放手、放手!」 「郡主!」 多静的声音传来,她蓦地张开眼,就见多静担忧的脸,她顿了下,看向左右,不见晁枢弓的身影。 「郡主,你作恶梦了?」多静见她潮红的脸上满是汗水,忙到净房取水,拧了布巾轻拭她的脸。「郡主,别怕,只是梦而已。」 「梦……」她傻愣愣地喃着。 原来只是梦而已……好可怕的梦,真实得教她害怕,她还以为他真的会抓着她的手往他那儿去…… 「怎么脸更红了?是不是染上风寒了?」多静不由轻抚她的额。 尹挚羞红了脸,拉下她的手。「我没事,现在什么时候了?」她垂着脸,脸上的热度却散不去,实在太羞人了,为什么她会作这种梦? 「郡主,天色还没亮,还早得很,要不再歇一会?否则晚一点向野来时,郡主可没精神应付他。」 「不了,睡不着了。」她怕再闭上眼,他又跑到梦里戏弄她。 v第23章[03.03] 「一会要不要先传膳?」 「不用,等娘起了,再到娘那儿一道吃,我先看一下帐本。」 「那奴婢先去给郡主泡一壶茶。」 尹挚起身,搭了件外衫坐在榻上,偷偷推开窗子一角,让深秋的夜风吹入,却怎么也降不下脸上的热意,她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搁在几上的帐本,绞尽脑汁思索还能从何处调粮。 然,他那双勾人的眼老在她眼前翻飞,她的手彷佛还有他残留的热度,教她羞得把帐本一丢,把脸埋在腿上。 啊!她为什么会作那种梦! 她很羞耻,非常羞耻,可是这一幕却是怎么都抹不去,以致于…… 「郡主。」 当她在杭州城内一家铺子挑选手绢,突然听见他的唤声,她猛地回头,以为是梦中的他从梦里跳到她的面前,瞬间愣在当场。 「郡主?」 瞅着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他,她莫名羞红了脸,赶忙别过脸去。「看来晁大人该是无恙了。」 晁枢引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听她这么一说,他有点不自在,毕竟这是极私密之处。 他知道她向来不羁,但跟个男人问这事……她就不能更像个姑娘家? 「干么不说话?」面对他的沉默,她不禁怀疑他根本不像庞定说的无碍。 「郡主要我怎么说?」 「就……」她嘴上一顿,惊觉自己竟是恁地大胆,大白天询问他那儿的伤势……她是疯了不成?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回答她? 「郡主怎么了?」晁枢引瞧她脸色忽青忽白,整个人慌乱得不复以往的从容,不由靠近她一步,手才刚扬起,她便指着他喊道—— 「你做什么?」 晁枢引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不知道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声响已经引来铺子里其他客人的注目,他只好默默把手缩了回来。 可尹挚的反应也招来多静和外头的护卫注目,这两人明明已经多日未见,怎么两人一碰头,郡主竟对他避若蛇蠍? 尹挚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咬了咬牙,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收敛了情绪后才道:「你怎么会到这儿?」 「路过,在外头瞧见庞定,就进来瞧瞧郡主是不是在这儿,顺便跟郡主道谢,已经收到三千石的粟米。」晁枢引淡声道,双手负于身后,还退上一步。 「不用言谢,那是咱们约定好的事。」 晁枢引嘴角勾出浅淡笑意。「这一批尚欠六千石。」 尹挚斜睨他一眼。「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再让你办件事,你意下如何?」 「郡主请说。」 尹挚环顾四周,随意一比。「你就在这儿替我挑条手绢吧。」 晁枢引朝她所指之处望去,架上确实摆放不少绣工出色的手绢,可问题是隔壁的架子摆的是女子的……贴身衣物。 他能感觉到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可为何她老是用这种法子激怒他? 【第七章 无法不在意的人】 这是一家专卖姑娘贴身用品的铺子,里头的客人自然都是姑娘,一般而言,男子甚少踏进里头,但也不是没有。 只是这个时分,里头的客人都是姑娘,而且全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偷偷打量晁枢引,想必令他十分不自在。 当然,她就是要让他不自在、让他不痛快,谁教他连在梦里都在欺负她! 「郡主这是在刁难我?」晁枢引扫了一眼,冷沉问着。 「对。」她大方坦承。「但你也可以不做。」 其实,就算他没有完成所有约定的事,她还是会把粮补足,毕竟不管怎么玩闹,绝不能让卫所兵饿肚子,再者江南的状况有点古怪,还是小心为上。 「不做就没有米粮?」 「当然。」她笑眯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样就对了,就是要看他臭着脸,这样的他,才是失忆后她最熟悉的晁枢引。 晁枢引闭了闭眼,不假思索地朝摆放手绢的架子走去。 尹挚有些意外,他竟然就这样走过去……那头还有姑娘家呢。 当初要他买手绢时,他在铺子前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一股作气跑进去,不到半刻钟就跑出来,买了条她压根不喜欢的手绢,不管是材质样式还是绣工都算不得上品,分明就是随便抓了一条就跑。 她故意挑剔了一番,把自个儿的喜好说了一遍,就见他腆着脸记下了,那时……感觉真美好。 可惜,人事已非。 晁枢引皱着眉,俊脸上的不耐毫不遮掩,正在那跟数不清的手绢奋战。他认为这个任务并不纯粹是要挑手绢,而是要挑她喜欢的,可手绢光是材质就有数种,更别提上头的绣样和颜色繁多,这种玩意儿,他压根不知道时兴的样式和姑娘家的喜好。 要命的是,一旁架上的贴身衣物放得那般显眼,他不知道要把眼放哪里去,偏偏余光一扫见,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日替她洗衣物时手里抓着的那件肚兜…… 咬了咬牙,他集中精神挑选着,只想赶紧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只因为看见庞定就鬼使神差地踏进这铺子! 无声咒骂着,面前的手绢怎么翻看就是没一条顺眼的,他不禁想,她那般刁钻的人,府里定有绣娘绣制,哪里需要刻意在外头采买。 v第24章[03.04] 蓦地,他像是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手绢要挑素色的,你挑这么艳的底色,怎么会以为我喜欢?我要的很简单,素色偏淡的,只要有绣边框就成,小巧的缀花、流云都好。」 晁枢引倏然回头,正巧对上她的眼,就见她极不自然地转开,他不禁脱口道:「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我没说话。」尹挚不禁发噱。 他是挑手绢挑到快发狂了不成?铺子里静得很,刚才那几个姑娘早就被他一脸肃杀之气给吓得跑离铺子,掌柜的都快哭了。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说谎,但他明明听见她的声音,而且彷佛看见她拿着一条湛蓝的手绢,不住地对他说教。 那是什么? 他攒着眉努力回想,脑门却突然像被鞭子抽着,教他忍不住按着额,即便紧抿唇角仍逸出压抑的痛吟。 尹挚见状忙走向前。「你……你不要紧吧,又头疼了吗?你别挑了,赶紧回去歇着。多静,去跟左千户说一声,让晁大人搭我的马车……」话未说完,手已经被晁枢引抓住。 「不用。」他哑声道。 「要,一定要。」她急声道。 御医说过,他的脑袋里有瘀血,要是因为用力回想还是撞击什么的,都有可能让瘀血乱窜,届时会落得什么后果,连御医都不敢臆测。 虽说她气他没了记忆,可更多时候,她更庆幸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丢了什么都无所谓。 「不成,我还没挑好手绢。」松开她,他咬了牙,忍着最痛的一波过去,赶紧抓着时间挑手绢。 「不用挑,横竖你不可能挑出我喜欢的,而且——」 话未完,就见他挑了一条月白的蚕丝绫手绢,四个边角缀着细致的迎春花,简单朴素,却是她向来喜欢的款式和绣样。 「你……」 「你肯定喜欢,对不?」他扯唇笑着。 「你为什么知道?」 「素色偏淡的,只要绣边框就成,小巧的缀花或是流云。」 尹挚直瞪着他,瞬时红了眼眶,颤着唇,问:「你恢复记忆了?」那是她说过的话,只对他说过的话。 她浑身颤着,带着不敢奢求的期盼,等待着。 「没有,只是……」话还没说完,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尹挚赶忙托住他高大的身形,扬声吼着,「庞定、左旭!」 霎时,左旭和庞定冲进铺子,几个人立刻将晁枢引扛上马车,急驰而去。 雨一直下,下得人烦躁不安。坐在马车里的尹挚掀开车帘,注意着外头往来的马车。 「枢引还没到吗?」身旁的贺氏柔声问着。 尹挚轻应了声,黑眸眨也没眨地盯着外头。 今日府尹设宴,她知道他也会前来,所以特地在知府宅外等他,原因无他,纯粹想知道他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紧。 那日送他回杭州前卫所,可是碍于身分她无法进入,只好守在外头,等军医告知诊断结果才离开。 军医的说法和御医的说法相差不远,皆是脑中癖血造成的痛楚而昏厥,开了药方要他好生静养,如此就不会有大问题。 是了,只要他好生静养,偏偏那混蛋隔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她跑到卫所才知道他带着左旭和杜获外出,卫所里却无人知晓他上哪。 连着十几日他都未归来,直到昨日总算回来,她让庞定派到盛珩身边的护卫才回报,原来扬州那儿确实出了事。 扬州根本没有疫病,是镇江卫指挥使造反,掳了扬州知府的家眷为质,再封了三个县城,晁枢引调动其他卫所兵前往扬州,和盛珩里应外合,拿下了镇江卫指挥使,却也发现卫所和县城里的米粮铁器全都不翼而飞。 如此状态,饶是她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一直在追缉的祸国佞臣简昊衍果真在江南一带,而且如此胆大妄为地伙同以往朝中党羽,放肆行事,可以想像杭州前后卫的粮库也许不是被烧,而是被抢了再一把火烧了。所以皇上派晁枢引下江南,根本不是为了查粮库失火,而是终于有了简昊衍的下落吧。那混蛋,差事虽然重要,可他才病倒,怎能就带人赶往扬州? 偏偏她还为这种混蛋牵肠挂肚,什么事都做不好! 「阿挚,一会枢引要是来了,你要收敛一点,这里可是知府宅邸。」贺氏瞅着她,心想她要是不略略提点,就怕她家丫头一见到人会一阵拳打脚踢。 这丫头从小跟着她祖父学拳脚功夫,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比一般姑娘要强上许多,从小又在祖父跟前和护卫身边长大,让这丫头少有姑娘恬静的模样,性子有时比汉子还汉子,直教她担心往后不知道该怎么出嫁。 「娘,这里的民风倒是比京里要开放许多,在宴上我与他见面也不算失礼。」她眉眼不动地盯着外头说着。 「不,我担心的是你揍他。」贺氏语重心长地道。 她自然知道江南的男女大防不如京城严谨,可就算严谨又如何?丫头何时放在心上?「我——」 「郡主已经揍过了。」坐在对座的多静从暗格里取出茶水,先递给贺氏,再递了杯给尹 尹挚狠狠瞪她一眼,无声骂了句坏丫头。 多静无声回了她一句——奴婢还没跟夫人说你踢了哪里呢。 「……阿挚,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贺氏头痛极了。 「是他先惹我的。」 v第25章[03.07] 「枢引不会没事惹你。」 「娘,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胳膊往外弯到都快断了。 「就因为是你亲娘才要约束你,你一个姑娘家打男人,这事传出去,你还要做人吗,你还嫁得出去吗?」 「不会传出去,而且我还没打算要嫁人。」就算真传出去又如何?她还真不怕外头的人怎么看待她。 没好气地收回目光,看向车帘外,刚好瞧见晁枢引从一辆方停下的马车下来,她随即开了门跑了过去。 「郡主!」多静见状,赶紧拿了把伞追去。 「晁枢引!」见他踏进大门,尹挚扬声喊着。 晁枢引停下脚步,回头就见她已经奔到身旁。「郡主。」 「我有话跟你说,能否借一步说话?」她微喘着气道。 晁枢引微扬起眉,道:「不能,知府大人已经在等我了。」然后以眼神示意杭州知府就站在前头。 「可是——」 「有事晚点再说,我先走一步。」晁枢引淡声说完便朝知府走去。 尹挚瞪着他的背影,不禁气结。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他的身子? 「郡主,等夫人来,咱们往这儿走吧。」尾随而来的多静指着另一头的路,那头知府夫人正在接待女客,所以方才郡主拦人那一幕已经落入众多人眼里,不知道要如何议论郡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郡主沉不住气地冲去将晁枢引拖出来。 尹挚抿着唇,只能站在原地等着贺氏,再陪同贺氏一道入内。 知府夫人忙迎上前来,对贺氏热络极了,对尹挚更是赞不绝口。虽说那家是商户,但那家并不寻常,是杭州这一代的乡绅,饶是知府也要给那家几分薄面,更别说眼前这位皇上亲封的南宁郡主。 尹挚意兴阑珊地应着,跟着知府夫人到了花厅里,不用贺氏主动,不少女眷都自动过来攀谈。 雨一直下着,明明是晌午,天色却暗得必须点灯,犹如她的心情,冷郁黯淡。 一场宴,不管是看戏还是开席,她都冷着脸,让一些姑娘压根不敢靠近她半步。 「唉呀。」 身边传来细微声响,她侧眼望去,就见有个丫鬟上菜时不慎将菜汤溅到母亲的裙上,教她眉眼一沉。 贺氏偷偷往她腰间轻掐了下,随即和颜悦色地朝那面无血色的丫鬟道:「不碍事。」 知府夫人见贺氏真没动怒才暗暗松口气,忙连声道歉,「那夫人,要不先到我屋里换件裙子吧?」 尹挚看着那菜汤在母亲裙上晕开了一圈,便让多静去马车上拿替换的裙子,等多静将裙子取来,她才搀着母亲跟着知府大人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知府夫人不住地道歉,贺氏怕她怪罪丫鬟,还替丫鬟求情。 尹挚面无表情地听着,倍感无趣地看着四周的林木,突地瞥见一抹身影飞快窜过,她不由微眯起眼,向旁走了两步,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可哪怕仅一瞬间,她还是认出那道身影是谁。 「郡主?」知府夫人回头不解询问着。 尹挚看了那方向一眼,状似随口提问,「夫人,这里的杏树长得可真好,可以想见明年春天时会是何等美景。」 「这杏树是我家大人喜爱才栽种的。」知府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搭了话。「从这里一直到后院全都是杏树呢,郡主要是喜欢,明年春天还请郡主赏脸,到这儿赏杏花。」 「喔,我瞧这里的游廊也特别,衔廊相接,后院是往这儿走,就不知道往那儿走是——」她指着方才人影消失的地方。 「那里是主屋外书房,我家大人办公之地,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的。」 尹挚轻点着头,知晓一般官员的内外书房皆是重地,那么……杜获怎会朝那里奔去?是晁枢引下令的吗?待回到席上,尹挚想着一会非得跟晁枢引碰头,顺便问问杜获的事,然而一入席却发现席上似乎少了不少人,而且都是些年轻姑娘家。 「你刚才肯定都没听知府夫人说,今儿个也是变相的相亲宴。」贺氏瞥了眼女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顺口替她解惑。 「喔。」她兴致缺缺地道。 「今日同席的都是些官家千金,男客那头必然相同,而枢引今儿个也来了,说不准就有姑娘家去堵他了呢。」 尹挚眉头微皱,随即又冷笑了声。「去堵呀,堵了才会知道晁枢引是个多惹人厌的家伙。」他又不是没被堵过,可哪个堵过他的没被他吓着? 「说不准他就看谁顺眼了。」 「那就顺眼呗,难不成我还能阻止他?」 「嗯,你要真能这么想也是好事。」问题是,她是她的亲娘,太清楚她就是个嘴硬又心口不一的小姑娘。要真能将他放下,这些日子又怎会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 尹挚翻弄着菜,压根不信凭晁枢引那「高超的眼光」能看上谁。 待宴席结束,她迫不及待想离开,然而走在半路上就瞧见前头几个年轻姑娘聚在一块指着对面的水榭窃窃私语。 她眉头微皱,心想不管是哪里的姑娘家都一样,表面谨遵诫训,可是一票人就是会躲在暗处偷偷打量男人。 摇了摇头,再往前走了几步,突听见有个小姑娘说—— 「瞧,晁大人笑了,他可真是长得好看呢。」 晁大人?尹挚蓦地朝水榭方向看去,惊见晁枢引身旁有位姑娘,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居然笑了……他居然笑了! 她眯起眼打量那位姑娘,身姿如柳,娉婷大方,低眉顺目,举措优雅,面貌极为清秀,不艳不妖不惹眼,如一缕清泉,令人感到自在……那是他曾说过娴雅姑娘该有的风范。 所以,从不给姑娘家好脸色的他,真是看上那姑娘了? v第26章[03.09]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晁枢引在自己以外的姑娘家面前如此温柔,眉目流转间风情万种,几分暧昧不明就足以让姑娘家对他掏心掏肺。 这个混蛋……她为何要为个混蛋让自己这么难过? 正忖着,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地面震动,在场的女眷惊声四起,她回过神赶忙搀着母亲。 「这……这是地动吗?」贺氏紧抓住她的手。 「……不像。」小时候她曾在京里碰过地动,地动发生后还会些微摇晃,可刚刚是稍稍震了一下,尤其方才的巨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再看向晁枢引时,就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大门的方向跑去,她便道:「娘,您跟多静一道回去,我去看看。」 「别去,你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贺氏拉着她不放。 「娘,就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才更应该去。」她也许懂得不够多,但晁枢引必定知道发生什么,她得跟去看看。 「阿挚!」贺氏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撩起裙摆跑去,忙喊着多静。「你跟着小姐去,快!」 「是。」 多静飞快地朝前奔去,然而等她跑到门口时也不知道尹挚从哪抢来一匹马,一坐上去就赶马跑了,逼得她只好先回马车,要车夫卸了一匹马给她。 深秋的雨打在身上,如冰锥刺骨,然而尹挚却压根没放慢速度,一心只想赶上前方的人影。 那混蛋也不想想自己多久前才昏倒,竟然在这种天候底下策马狂奔,要是染上风寒让身子的状况更糟,那该怎么办! 偏偏那身影愈来愈远,远到她不禁放声喊道:「晁枢引!」 她的嗓音彷佛穿过雨帘刺入晁枢引的耳里,教他放慢了速度,回头望去,果真瞧见她正策马赶来,浑身都湿透了! 「尹挚,你在搞什么!」他怒喝着。 「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竟然……」好不容易策马来到他身旁,话都还没说完,他已经脱下身上的披风往她身上一裹。 「你一个姑娘家,浑身都湿透了,你是不想嫁人了不成,还是想赖上我?」晁枢引脸色阴鸷,黑眸噙着冰冷的愤怒。 她身上的衣料柔软,一旦被打湿,身子的线条就瞧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还能瞧见她肚兜的系绳,而她就这个模样在大街上跑,他只要一想到沿路的男人都瞧见她这模样,他就光火。 尹挚怔怔地看着他,委屈的滋味苦涩地蔓延着。 她这么担心他,他却用如此刻薄的字眼骂她,和刚刚他在水榭时的神情大相迳庭,彷佛厌恶她是他镂刻在骨子里、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习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追求她,为何与她约定? 「郡主!」多静这时赶来,立刻驱马来到两人身旁。 「把你家主子带回去。」晁枢引冷声道。 「我不回去!」 「尹挚,你不回去,那来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刚刚那巨响是什么声音,你又要去哪里?」将委屈的心情暂时收起,她问着他的行踪,好让自己可以放心。 「那是堤防塌了的声音,雨下得这么大,得赶紧瞧瞧,要是溃堤就糟了。」 「你去也没用!这时候得先由知府调派衙役前往堤防,再视情况让堤防边的百姓撤离,你倒不如先差人回卫所,调出卫所兵也好。」 「我已经让杜获跟着知府去调派衙役,让左旭回卫所调兵了,我去是要先看看情况如何,一会人到齐了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在堤防边只会制造麻烦,最好现在就给我回去。」晁枢引始终沉着脸,不容抗拒地道。 尹挚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压下了想跟他一道去的念头,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郡主!」多静喊了声,临走前不忘狠狠地瞪了晁枢引一眼。 晁枢引看着主仆俩离去的身影,叹了声随即策马朝堤防而去。 到了城南郊外,他沿着堤防跑,水流蔓延,愈往前走水势越发汹涌,等他来到破口处,发现堤防塌处约莫有两丈宽,吊诡的是,河水并未冲过堤防。 他坐在马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破开的堤防上。 当晚动员了不少人拿沙包暂时将破口堵上,不久便有人送来热食,还挨家挨户地分送,也让在堤防边的人都能在夜雨中取得一丝暖意。 所幸雨到上半夜就停了,晁枢引亲自走完整条堤防,确定破口只有一处后才踅回,一回来才知道送来热食的是那韦守。 「晁大人,这破口得要赶紧补上,若再来一场雨,后果不堪设想。」那韦守看着堤防,眉头微皴。「这堤防也破得太奇怪了些……」 「那爷也这般觉得?」 「卫所的粮库被烧之前,邻近粮库的堤防也曾破口过,当时也是破得很不自然,任谁看了都觉得古怪。」 「粮库被烧之前?」晁枢引狠攒起眉,恼恨卫所的指挥使都已经镀铛入狱了,还是没将所有细节交代清楚。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甫进卫所时就去看过烧毁的粮库,却意外发现烧毁的粮库里根本没有粟米的痕迹,也就是说有人瞒天过海,以为偷了粟米之后再放把火就能毁屍灭迹。 可这一段堤防并未靠近任何粮库,离杭州城也有一段距离,让这里塌了一处,到底是何用意? 「是啊,不过要修补倒也快,我那儿有现成的一些石材,阿挚已经让人连夜去找工匠,如此应该可以赶紧处理妥当。」 「她……倒是心细如发。」 「确实是,她说要是等上报到朝廷,一来一往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再者阿挚说——要用的银子全都算她帐上。」他不得不说,他这个女儿真的是比男人还要爽快,教人欣赏极了。 晁枢尹扯唇苦笑着,是啊,就如她说的,她什么都没有,银子最多。 等到现场处理得差不多了,晁枢引在天色微亮之前回到卫所,泡过澡后沉沉睡去。不到正午,他就又起身前往堤防,惊人的是,现场已经出现多位工匠,而所需的材料都已经运到开始动工。 看来,有钱确实相当好办事,这是头一次他发现铜臭也有铜臭的好处。 v第27章[03.10] 这一忙,直到掌灯时分他才打算回卫所,然而路经那府时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下了马,让庞定传话要见尹挚。 这次尹挚倒是够爽快,允了他去团圆阁见她。 然而她没在书房,而是让多静传话直接要他进内室。 一进内室,就见她连袜子都没穿,光着脚丫,毫无坐相地倚在榻上,神色冷冷的,浅呷了杯中物一口,才开口,「辛苦你了,晁大人。」 「郡主心思灵敏,行事周全,多谢郡主相助。」 「我又不是帮你,我是帮助百姓。」 「我代替百姓感谢郡主。」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代替百姓感谢我?」 晁枢引微眯起眼,直觉此刻的她有点怪,话语比往常刁钻,口吻比往常刻薄,就连神情都比往常冷上几分。 忖着,他闻到了酒味,不禁怀疑她在喝酒,而且可能是个酒品不佳的人。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郡主相助,就不打扰郡主歇息了。」 「站住。」尹挚冷声道,一口飮尽酒,替自己又斟了杯。「给我留下,看我喝酒,这是我要你做的其中一件事。」晁枢引攒起浓眉,不知道这任务到底是简单还是困难。 「看郡主喝酒?」 「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我喝酒。」她像个汉子,潇洒地一饮而尽,向来爱笑的眉眼此刻像是被冰冻般没一丝人味。「便宜你了。」 「是吗?」怎么他不觉得是件好差事?「不管怎样,酒喝多伤身,郡主还是拿捏着分寸较好。」 「放心,我酒量好得很。」 他瞅着她饮酒的豪迈样子,不由道:「郡主是在借酒浇愁?」 他开始怀疑是否自己昨晚口气太差,冲撞了她,教她心里不舒服,可真要他解释,他也嫌多余,尤其这件事他也是有恼意的。 一个姑娘丝毫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行事莽撞,也不想想她都被人瞧光,要是在京城,她恐怕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不,我是开心。」话落,她扯出一抹虚假的笑。 晁枢引没辙,只好拉了张椅子在榻边坐下,看她一杯接着一杯喝,脸上慢慢浮现红晕,有神的杏眼逐渐无神,几上的酒壶已经空了两只,他眉头不禁拧了起来,想劝阻却不知该如何劝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三只酒壶都喝空了,他松了口气,心想应该可以走了。 「多静,再拿三壶!」尹挚喊道。 「郡主,够了,别再喝了。」瞧,身子都晃了起来,还喝呢,一个姑娘家喝酒喝成这德性,像话吗? 「你是谁?」她眯起迷离的杏眼,问着。 晁枢引闭了闭眼,不想跟个酒鬼对话,要往门口走时,一只酒杯朝他砸来,他反应迅速地退开一步避开,回头怒瞪着她,却听她道—— 「说,你到底是谁?」 晁枢引突地扯唇笑了,很好,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他看她喝酒了! 她不仅酒品差,还会发酒疯! 【第八章 毁了清白愿负责】 「说呀,你到底是谁?」尹挚摇摇晃晃起身,没穿鞋的脚就踩在地上。 晁枢引看她一眼,冷着声道:「郡主,在下晁枢引。」 「胡说,你不是晁枢引。」 他几乎被她气笑,垂眼与她对视。「如果我不是晁枢引,我又该是谁?」 「天晓得呢?也许是哪来的孤魂野鬼附在晁枢引身上。」 晁枢引啼笑皆非。「郡主要是醉了就早点歇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尹挚硬是挡在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哑着声道:「给我滚出去……我不管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给我滚出这副躯体!」 晁枢引抿了抿嘴,真觉得非常无奈。假使今天抓住他的人是左旭,他早就甩出去了,还容他在面前放肆?可面前的人是她,他真不知道要怎么让她乖乖睡着。 「郡主,我是晁枢引,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让多静进来伺候你歇下吧。」最终他只能苦口婆心地劝着,就盼她听得进去。 「如果你是晁枢引,你为什么把我给忘了?」她突吼道。 他闭了闭眼,真的觉得很无力。「郡主,我失忆了,而且我没将你忘了。」他知道她是谁,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别想骗我!谁会失忆得那般巧,要么就全忘,要么就全记得,你却独独忘了与我的一段……你根本就不是晁枢引,他不会这样对我!」 她的男人宠她,守着约定,说办完差事后就要请旨赐婚…… 「我一直等你回来,你知道吗?可是你把我给忘了!」 「等我回来?为什么?」 她突地笑得凄恻。「对呀,你不是晁枢引,所以你不知道……可以把他还给我吗?我拜托你,把他还给我……」 「郡主。」 「你说,不管你开出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郡主,我是晁枢引,我……」 v第28章[03.11] 「你不是!我的晁枢引不会对我说话刻薄,他不会讨厌我,他不会漠视我,他不会开口伤我!你不是他,把他还给我……求你了,还给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把他还给我?」 瞅着她泪如雨下,晁枢引震愕得说不出话。 记忆中的尹挚总是爽朗大方,带着几分轻佻,何时见她皴过眉头,露出丝毫沮丧?可眼前的她像是个没了主意的小姑娘,像是海中失去方向的孤帆,紧抓着他像是抓着救生的浮木。 他难以拒绝她声泪倶下的请求,可问题是,他就是晁枢引! 他就是他,一直都是他,她却把他形容成孤魂野鬼…… 「我想他了,你让我见见他,让我跟他说说话……只要一下子好不好,让我知道他一切安好……不要让我找不到他,别让我等不到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我愿意拿我的一切跟你换,好不好?」 她边说身子边往下滑落,他赶紧托起她,对上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扯痛着。 在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他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教她如此委屈地祈求,彷佛多不能忍受失去他? 「郡主,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咱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是否与他猜想的一样。 尹挚直睇着他,像是认不出他是谁,好一会才露出甜甜的笑,柔软的身体偎向他,就在他心间一抖的瞬间,锁骨上爆开一阵锥心之痛,垂眼一看,才发现她发狠地咬着他的锁骨。 他想甩开她,又怕伤到她,只能忍着。 更吊诡的是,这感觉好熟悉,好像也有人像她这样咬着他,他试图回想,可脑袋里的痛楚却硬是阻止了他,让他粗喘着气不敢再回想。 而怀里的她像是咬过瘾了,松开了嘴,又朝他甜甜扬笑。 晁枢引戒备地看着她,她却像只佣懒的猫儿在他怀里蹭着,一会又抓住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朝手腕咬下。他皱着眉,却也只能由着她了。 头痛欲裂。 还未张眼尹挚就被撕裂般的痛楚给逼醒,她发出细微的呻吟声,痛苦张开眼,却蓦地瞧见床畔有人,让她惊吓不已,抬眼就对上晁枢引那双冷到极致的阵,她倒抽口气,迅速退到床内。 又作梦了?不会吧……又是那个可怕的梦? 「醒了?」晁枢引嗓音粗嗄地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神色痛苦地问,仍旧不忘戒备着。 对了,她头痛成这样,不可能是作梦,挣扎着坐起身,她顺手抽出枕边的匕首,他要敢有所动作,她会毫不客气地扎进他体内。 晁枢引看着她手中的匕首,笑得刻薄。「怎么,昨儿个咬不够,今天打算刺我几刀不成?」 「嗄?」 晁枢引卷起袖子,让她瞧瞧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咬痕。 「什么意思?」 「郡主的杰作。」话落,他拉开领口。 尹挚吓得惊呼一声,举起匕首。「你要做什么?」 晁枢引指着锁骨上血肉模糊的咬痕。「郡主的杰作。」 「我……」她直瞪着那肉都快被咬掉的咬痕,想起昨晚他来府里,她正好在喝酒,所以故意要他留下,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是了,她是个酒品奇差无比的人,只要喝了酒就会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后来多静就不让她饮酒了,而她上一次喝酒……是她与他约定,故意要他看她喝酒,好让他知道她的酒品差,心想这样会吓跑他。 结果,隔天他笑吟吟的炫耀着身上的咬痕,说是她留给他的印记,要他永远记得与她的每一刻。 思及此,她不禁笑得苦涩。 唉,承诺如风,说出口就散了。 「郡主打算如何赔偿?」他拉好衣襟后问着。 「知道了,过几日我会去我祖父那里调粮,一定会在期限内都调给你。」她懊恼地道。昨天是抱着几分报复的心态,故意要他看她喝酒,可是把人咬成这样……她又不是属狗的,真是。 「就这样?」 「不然?」 「郡主可有意识到咱俩在同张床上,共度一夜?」 「你少把话说得那么暧昧,怎么,逼我对你负责不成?」啐,横竖在他心里,她就是最糟糕的姑娘,他最看不上眼的那一个,随便他了,她不在乎。 「那就这么决定了。」 「嗄?」 「我知道这是郡主的伎俩,对我太过上心——所以就使了这招坏我清白,如今我除了迎娶郡主,还能如何?」他嘴上说得委屈,但唇角却勾着浅浅笑意。 昨晚他一夜未眠,因为她一直在哭,哭完了再咬,咬完了再哭,哭哭啼啼的,哪有她平常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不知道是折磨了谁,硬是让他看了一晚,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撑不住。 而且,他猜想,他俩之间肯定有一段情,只是他忘了。 因为姑且不论有无记忆,现在的他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个姑娘实在给他太多惊奇,她的确爱财不端庄,但她率性自然不做作、担忧百姓心怀天下,看似坚强果敢,却把所有的脆弱委屈自己吞,在这一晚过后,他确定了,此刻的自己是倾心于她的。 「你你你在说什么鬼话!谁坏你清白,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咱俩之间清清白白,谁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咱们俩之间势必有人委屈,发生这种事,我不可能不对那夫人说一声。」 见他下地,她忙拉住他。「你别闹,这事我说了算,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别闹到我娘那儿。」要是被娘知道,那可是天崩地裂了。 「所以郡主决定出阁?」 v第29章[03.13] 「我不嫁!」 「为何?」 「昨儿个不过是我喝醉酒罢了,咱俩清清白白,过了就算了,何必论及婚嫁?」别闹了,她头很疼,她想喝解酒汤后再睡一会。 「错了,共处一室,咱俩已经不清不白,更遑论——」晁枢引指着自己的胸口,「想看吗?你连这儿都咬了,而且还有这儿、这儿。」 骨节分明的指从胸口逐渐往下,尹挚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骗人的吧。」她怎么可能会咬那种地方? 「要看证据?」他作势要脱衣。 「别别别!」她赶忙抓着他的手。「不用不用不用。」 「不,很多事都要眼见为凭。」 「我就跟你说不用!」 「你瞧。」他猛地拉开衣衫。 「不要!」 她吓得闭上眼,门板同时被人推开,贺氏跟着响起的尖叫声教尹挚猛地倒抽口气,下意识躲进他怀里。 「老天啊……」 完了完了完了,娘发现了,她要怎么跟娘解释? 晁枢引回过头去,门口哪里还有人。 「起来吧,咱们得跟那夫人说清楚才成。」话落,他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衫。 其实,她只要敢睁眼,就会知道他是骗她的,他不过是听见脚步声,故意脱去外衫而已,效果出奇的好。 偏厅里,门窗紧闭,所有的下人全都被多静聚在院子的角落,尹挚不发一语,垂着脸站在晁枢引身旁。 贺氏坐在上首,向来柔美的五官此刻冷肃慑人。她看着双眼红肿的女儿,再看向她身旁神采飞扬的晁枢引,这状况,不管她再怎么保守的想,都会觉得这两人肯定在昨晚有了夫妻之实! 她唯一的宝贝女儿能够和晁枢引结成连理,站在她的立场,她是欣慰且感动的,可问题是,两人八字都没一撇就共度春宵……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管怎样,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势必要成亲,她再气恼晁枢引出格,还是得将女儿嫁给他。 她有点恼火,偏偏这种事极不光彩,要是数落他就等于骂了女儿,只能硬生生将这口恶气吞下去,憋死她了。 「不知道晁大人有何打算?」半晌,贺氏开门见山地问着。 「待在下办妥皇上交托的差事,在下必上门提亲,再回京成亲。」 「我没说要嫁。」尹挚低声道。 贺氏眯眼瞪去。「事到如今,由不得你。」 「娘,我不过是喝醉了,他照顾我一晚罢了。」尹挚被贺氏那赤裸裸的眼光瞪得很害羞,一看就知道她娘亲想歪了。 贺氏愣了下,可一见她肿若核桃的双眼,又问:「那你为何哭肿了眼?」 「咦?」尹挚一摸眼,这才惊觉双眼是肿的,不由看着身旁的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打我?」 莫不是因为她咬了他,他也毫不客气地反击了? 晁枢引险些被她气笑。「我都任你上下其手了,我又怎会……」 「你给我闭嘴!」尹挚羞红脸怒吼着,压根不见平常的从容。 这人到底是被什么山魅鬼怪给附身了,这种坏人清白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横竖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哪里还有清白可言?」贺氏头痛的扶了扶额,她一直都知道女儿没把男女大防放在心上,可晁枢引的态度明显就是要赖上她——精明如她,怎会没发觉?况且晁枢引有意娶她,对女儿来说不也是喜事一桩? 「怎会没有清白?将这事掩住,无人知晓,咱们当没这回事就好。」尹挚回应得铿锵有力,真的是没将礼法当一回事。 贺氏真的头痛极了,有点后悔不该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把她丢在尹家,哪怕她身边有丫鬟嬷嬷,但一个个都宠着她、由着她,没一个能将她压制在礼教底下,才会养出她这种性子,枢引最不喜的不就是这一点? 蓦地想通,贺氏不由打量着晁枢引,就见他阵色微冷,目光动也没动地落在女儿身上。 他这是真的上心了?哪怕失忆了,也再一次对女儿上心? 要不依他的性子,说不准还会认为是女儿设套的呢。 「你非嫁不可。」晁枢引沉声道。 「我就不嫁,你能如何?」呵,难不成还能押着她上花轿? 「好了,这事我暂时不管,等你们自个儿谈妥了再跟我说一声。」婚姻大事本就不该让他们私下商议,但女儿明明喜欢他却不肯出阁,那就代表女儿有其他想法,待他们谈完,她再问个清楚也不迟。 晁枢引眼见贺氏真的就这样离去,有些傻眼。 这状况不管摆在哪家哪户,哪个为人父母的都会立刻允下这门亲事,难不成就连那夫人也不满意他这个女婿? 「行了,这事到此为止,我还有事要忙,晁大人要是无事的话可以走了。」尹挚下逐客令,却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你为何不嫁?」他沉声问。 「我为何得嫁?」她好笑反问。 「哎呀,敢情是晁大人对我上心了,所以才故意在我屋里留宿一夜,坏我清白,藉此逼我就范?」 v第30章[03.14] 可不是吗?喝下多静替她煮的解酒汤后,她的脑袋就清醒许多,马上发现昨晚的事透着太多不寻常,毕竟依他的性子,哪可能赖在她房里不走?分明是挖了陷阱等她入套。 「是,就是如此。」他面无表情地道。 尹挚顿了下,怀疑自己听错,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说,」晁枢引直瞅着她那双与昨晚展露截然不同风情的杏眼,轻声道:「我确实对你上心了,所以我要娶你为妻,甚至不惜坏你清白——逼你就范。」 尽管她昨晚哭求着要他把晁枢引还给她,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就是晁枢引,不过就是丢了一段记忆……大概是丢了一段足以让向来不在人前示弱的她落泪的记忆,但现在的他不足以弥补那段记忆吗? 说来可笑,他竟对她口中思念着的晁枢引感到不满,可明明都是他自己。 尹挚瞠圆了杏眼,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他说了什么啊? 这恐怕不只是被什么给附身,还得是被什么给砸坏头了吧! 「晁大人,我很忙,你要是没事就先走一步吧。」她得想想,这江南一带除了大夫之外,是不是还能请什么道士还是大师之类的替他解厄去煞,要不他真是离她所识得的晁枢引愈来愈远了。 「答应了亲事,我就走。」语气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可他真是被拒绝的有些不忿,毕竟她明明是喜欢他的,为什么就是不肯点头? 难道现在的他,比不上她口中的晁枢引? 别让他对自己吃味,那简直是愚蠢透顶。 面对他强硬的态度,尹挚微眯起眼,忖了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知府宴上,你不是跟个姑娘聊得很开心?」她撇了撇嘴,没意识到自己的口吻有多酸。「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温柔婉约的姑娘,你没必要为了维护我的清白迎娶我,也不需要刻意撒谎,委曲求全。」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没兴趣知道,横竖她早就决定好了,待解决米粮一事,她跟他再也无须往来。 晁枢引垂睫忖了下,便道:「不过是因为郑姑娘的手绢掉了,帮她拾起罢了。」 「哎呀,原来你也会给人捡手绢?想当初我掉了手绢要你帮个忙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手绢乃是姑娘的贴身之物,还请姑娘自个儿捡,省得遭人误解。」 这种差别待遇,他也敢说他对她上心?他很敢说,她不敢听! 晁枢引想了下,这事他是有印象的,那是初识她之时。「那时我才刚识得你,自然要有所分寸。」 「那位郑姑娘与你难道就不是初识?怎么就不用分寸了?」她笑得讥讽,他连人家姓郑都知道,说不准连闺名都晓得了! 「郑姑娘是同知大人的千金,她对我有所助益。」他点到为止。 「哈,那真不好意思,本郡主恐怕于你无助益,先走一步。」尹挚咬牙,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你放开,昨晚被我咬得还不怕!」 「你尽管咬,就是不准走。」他轻易地将她禁锢在怀。 她一把推开他,「晁枢引,你何时变成下流的登徒子了?你不是最讲究礼法,不是认定世间万物都得受制于礼?」把那个能将礼教讲解得头头是道的混蛋找回来! 「在上心的姑娘面前,我任何作为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哪里下流?」他不疾不徐反问。尹挚闻言,心头一颤,只因这话以往的晁枢引说过,他俩之间偶尔也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可那时他俩是两情相悦,他打算向皇上请旨赐婚,现在呢? 她没忘了那天他对她是何其冷淡! 「你会对一个上心的姑娘嘶吼怒骂?」她哼笑道。 说到底,她就是不信他上心了。 「你要不要想想那晚你是什么模样?外头下着雨,你浑身湿透,姑且不论会不会染上风寒,光是你全身湿透骑马跑过大街,你想会有多少双眼盯在你身上?你认为这点不该让我动怒?」光是现在一回想,他依然气得够呛。 尹挚呆住,她还真没想到这问题,那时她只是担心他罢了。 「可、可……也没必要那么凶,我是担心你,想你之前因为头伤厥了过去,我隔天要去探望你,结果你人跑了,过了几天才知道你去了扬州,和三殿下联手处置了镇江卫指挥使。刚回来杭州,气都还没喘上,你连参加知府宴会都能遇上堤防……」 话未完,她已经被搂进温热的怀抱,那是她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怀抱,一瞬间,她的眼有点酸,却分不清是为何伤感。 「你担心我。」 「不是你。」 「那段被我遗忘的记忆里的我?」他双臂不自觉地收紧,彷佛她当着他的面告知她心里有他以外的男人。 尹挚猛地抬头,瞧他阵噙冷光,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昨晚我喝醉后,到底说了什么?」 「很多,你要听的是哪一段?」他笑得很冷。 尹挚心里哀嚎,这下总算明白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是要整他的,如今苦吞恶果的却是自己。 如此一来,她似乎可以理解为何一夕过后风云变色,原来问题就出在她身上!简直蠢死了,亏她还三令五申,不准身边的人告知他忘记的那段记忆。 「忘了吧,一个酒鬼的话有什么好记得的。」最终,她只能这么说。 「你说你爱我。」 「不可能!」她满脸通红地反驳着。 「你是这么说的,你深爱着我,等着我回来。」他喃着,直睇着她羞涩又瞬间变得脆弱的神情,委屈又可怜兮兮。 「那是醉话,晁大人不会当真了吧。」她几乎要羞恼成怒了。 「有人说酒后吐真言。」 「胡扯!」她恨不得坞住耳,偏偏他搂得死紧,一点空隙都不给她。 「你是爱我的。」他平静地道。 「不对,不是你,我爱的人不会像你这般放肆地抓着我不放,他是真的发乎情止乎礼,而你……只是一个厌恶我却又不得不对我低头的陌生人。」她抬眼怒斥。「看似同一个人,但你不是他,不是!」 v第31章[03.15] 晁枢引抽紧下颚,不懂这之间究竟有何不同。「一样都是我!」 「不一样的……放开我。」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恼声问着。 不管有无那段记忆,他对她都一样上心,到底有何分别? 「重要吗?」她无惧抬眼,笑得苦涩。「重要的是,我不要了。」 晁枢引被她无奈的笑意给刺伤,想阻止却又无从下手,被她一句话扎得心隐隐作痛。 「晁大人,咱们还是如你之前所说,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你也无须因为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遗忘我像是亏欠了我,非得补偿我什么。」 「我不是因为亏欠才补偿你什么,而是因为我——」 「你不是我要的那一个。」她淡声道。 这话简直像最强而有力的弩箭,狠狠地射进他胸膛,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如果他不是她要的那一个,不是她爱的那一个,他还能怎么去争? 忖着,外头响起多静的劝阻声,他还未反应过来,尹挚已经一把推开他,适巧偏厅的门板在这瞬间开启—— 「……大白天的,你俩关着门窗在里头说什么?」 「殿下,你回来了,」尹挚诧道:「事情都办妥了?」 「一些小事罢了。」盛珩来回看着她和晁枢引,哪怕她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他就是觉得这屋里的氛围有些凝滞。「我一下船就跑来,又累又渴的,就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蹭一顿饭菜?」 「殿下说笑了,殿下远来作客,我本就该好生招待。」说着便与他往外走去,吩咐多静差人备席。 外头的左旭见状赶忙踏进偏厅里,低声喊着晁枢引。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晁枢引沉声问着。 「……嗄?」问他吗?他才刚到那府找人,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耶。 晁枢引脸色阴沉地睨去。「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我和郡主之间的事,为何你从未对我提起?」 左旭傻眼,不知道该上哪喊冤,当初他也很想说,问题是头儿不想听啊,后来郡主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提起,如今又是哪个王八蛋说出去的! 「所以,已经将镇江卫指挥使押解回京了?」 「嗯。」 「可有查出背后之人?」尹挚满脸疑惑,心想怎么可能人都落到手中了,没好生审问一番就押解回京? 正扒着菜的盛珩浓眉一挑,睨了眼坐在身侧的晁枢引。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哑巴,一张脸黑冷得比隆冬大雪还吓人,而且人坐在这儿魂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他只好在桌底下踢着他的脚,把尹挚这火辣辣的问题丢给他回答去。 晁枢引垂敛长睫,缓缓地侧眼瞪去。 盛珩不爽了,把碗筷往桌面一搁。「这事得问晁大人,因为人是他审的,我呢只是去坐镇而已,什么事都不知道。」 尹挚一听就知道他撒谎,晁枢引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手遮天,他分明只是想把问题丢给晁枢引而已。 晁枢引垂着眼,好半晌才道:「知府大人说了,他能帮忙调粮船。」 尹挚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她问东,他答西,鸡同鸭讲的好本事,她都忍不住佩服了。不过提到杭州知府,她就想起杜获,那天在知府府里瞧见杜获,她要不要问问是不是他命杜获做了什么……想了想,打消了念头。 她跟他已经摊开说明白,往后少有往来是最好的。 「向野人在扬州,要是知府能帮忙调粮船,就烦请他告知运送时间等等事项,届时我再通知向野一声。」既然都讲到粮船,那就先谈这事吧。「如果是一般船的话,要十艘;如果是漕船,五艘就够了。」 「知道了。」他淡道。 盛珩看着两人中规中矩、平淡无波的交谈,眉头不由挑了挑。 这两个人发生什么事了? 晁枢引这家伙急着回杭州,还以为他是挂念阿挚,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可要说是闹翻了,也不像…… 呵,这是老天让他乘虚而入的好时机吗? 【第九章 我一直是我】 烟雨蒙蒙的西湖,犹如几点水墨晕染,几笔丹青勾勒,近处飞花点翠,远处含烟笼雾,犹如人间仙境。 画舫上,合该情人彼此依偎呢喃哝语,可是偏偏—— 「虽说是由晁枢引处置,可是殿下人也在扬州,总不可能连幕后主使者都不知道吧?」耳边传来尹挚稍嫌冷硬的嗓音,盛珩托着聴,无神看着船舱外的景致,心里无比哀戚。画舫游湖,碰巧今日下起蒙蒙细雨,这景致美得只应天上有,可他的女伴从头到尾都没在欣赏,反倒抓着他逼问扬州之事,教他开始后悔,没事干么要她做东带他出游来着。 这不是逼死自己?还是回去算了。 「殿下,我深知皇上极为看重殿下,否则江南的要紧事不会指派你亲自打理,可你人在江南却只思玩乐,不赶紧抓紧脚步查办相关之事,让百姓得以安身立命,难道不觉得有负皇上委以重任?」 盛珩乾脆闭上眼装死,他真觉得自己又多了个太傅,而且是个女太傅,讲话比太傅还要尖锐。 在宫里,太傅对他说话至少还给他几分薄面,遣词用字都颇斟酌,哪像她……唉,游什么湖,回家吧。「殿下。」 「阿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盛珩没好气地道。 尹挚顿了下,隔着矮几正襟危坐。 v第32章[03.16] 「你想知道晁枢引下江南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只管去问他,套我话做什么呢?」她要是再念下去,他差不多就要变成不学无术的轨裤皇子了。 尹挚抿了抿唇。「我理睬他呢,我担心的是百姓,就好比前几日堤防无故塌了一段,可是河水根本没有暴涨,那日雨势也不大,根本不可能冲毁堤防。」这事她也问过那叔了,那叔认为是炸药所致,那一整段堤防恐怕都要重盖,否则等到汛期,很有可能会整段塌毁。 尤其损坏的堤防距离码头不到半里,来往的船只难以靠岸,河面常显得凌乱而危险。 「这事是晁枢引办的,你应该去问他。」盛珩没好气地道。 记住,他才刚到杭州,他跟晁枢引那家伙还没能聊上几句,他可不清楚杭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道不是殿下的职责?」尹挚冷声问着。 得!啥事都推给他,非要他去问个水落石出就是!不游湖了,他马上就去逮晁枢引那个混蛋,这样总行了吧! 盛珩欲起身招来船夫调头,突见前方也有艘画舫驶来,巧的是,他要找的人就在船上,教他不由顿住。 尹挚瞧他眼神古怪,回头望去,就见晁枢引站在画舫上,身旁还站了个姑娘……呵,不就是那位郑姑娘吗? 他竟然会和姑娘家游湖了,想想也是,连调戏她兼逼婚这种出格下作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盛珩目光微移,瞧她脸上带笑,却笑得嘲讽讥刺,不由挠了挠脸,问:「阿挚,你跟晁枢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殿下意思。」她垂眼,捧着茶盅浅呷了口。 盛珩看向对面的画舫,瞧晁枢引也发现自己了,不由笑眯眼朝他挥了挥手,再喝了口茶,配着晁枢引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脸,只觉得这茶水真是香醇,先涩后甘,喉底回韵,百转千回得很,真是一整个淋漓酣畅,痛快无比。 「他既然都移情别恋了,阿挚,不知道你……」 「他没有移情别恋!」尹挚怒声打断他未竟之言,可话说得太快,显得欲盖弥彰,她顿了下,又道:「我和他之间,从来就不是那回事。」 盛珩听着不禁叹了口气。谁让她这话显得这般多余,愈描愈黑。 放眼京城,知道他俩情事的人不多,可问题是他与他俩是最熟识的,更知道父皇有心要撮合两人,怎会不知道他们早已两情相悦,就等赐婚?要不是晁枢引遇袭没了记忆,他俩也差不多要成亲了。 然而婚事未成,小俩口又闹僵了,他应该乘虚而入,可不管他怎么看,都觉得没机会见缝插针。晁枢引不太对劲,对待阿挚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而她……明明伤心得紧,却依然嘴硬得很。 唉,他才不想管晁枢引究竟如何,可阿挚难过,他就不会好过呀…… 晌午的天空犹如泼了墨,暗如掌灯时分。 晁枢引进了卫所衙门,大步往后院房舍而去,一推开门,还未褪下微湿的大氅,就戒备地看向坐在案边的盛珩。 「以往我识得的晁枢引是个相当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了,十匹马都拉不回,所以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确定了想法就会勇往直前的人,可今日的你却让我很失望。」盛珩似笑非笑地道,像是隐忍着怒气。 他去扬州之前还特地提点过他,可瞧瞧他今天干了什么,竟让阿挚那般难过,这是存心跟他过不去。 晁枢引睨着他,褪下的大氅往架上一挂。 「虽然我不懂究竟是何处让殿下失望,但今日的殿下也同样让我很失望。」他高大的身形倚在墙边,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本殿下到底是哪里让你失望了?」盛珩被他气笑。 「殿下不该和郡主私下独处。」 「为何?」 「我不允。」 盛珩大笑出声,,拍桌站起。「你不允阿挚和我独处,结果你和其他姑娘去游湖,这种鬼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有我的目的。」 「巧了,我也有我的目的,谁都知道我对阿挚倾心不已,我正等着她点头,让她当我的皇子妃。」 晁枢引微眯起眼,没想到他会道出心底话。「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视为义女,等同皇家人,殿下恐怕不能迎娶郡主,再者郡主也不适合过那种生活。」 「如果我横下心要娶,凭父皇对我的喜爱,我还怕没机会吗?」他没那么做,是因为阿挚没看上他,他不想让阿挚难过!「阿挚想过什么生活,我都会允了她,更何况你又凭什么替她决定她适不适合?」 「就凭我是郡主未来的夫婿,我和她已经共度一夜,除了我,她不能再嫁他人。」晁枢引淡声道。 盛珩顿了下,怒火从胸口窜起,不及细想已经朝他挥出拳头。 晁枢引动作飞快地退上一步,擒住他的手,三两下就化解他接下来的一轮攻势,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晁枢引你这个混蛋,你无耻对阿挚出手之后,竟敢与其他姑娘游湖!」原来阿挚是因此难过……他非宰了他不可! 「就说了有我的目的。」 「到底是什么目的,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保证,杭州就是你的长眠之地!」 晁枢引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了他,才在屋里点起了灯火,在榻边坐下。 「那日知府大人设宴,我赴宴时,杭州同知的千金很刻意地接近我,郑姑娘简直是我以往欣赏的姑娘典范,感觉像有人刻意训练出来的,所以我任由她靠近,想藉此看看是否和简昊衍有关,毕竟简昊衍在江南颇有人脉,镇江卫指挥使不就是他的爪牙之一?再加上近来杭州并不安定,想必他又谋划了什么,我配合亲近郑姑娘,就能从中得到我想要的消息。」 盛珩听至此,大约能够理解他想要顺藤摸瓜的心态,只是—— 「想必你欣赏的姑娘类型肯定和阿挚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你就不能放过阿挚?」 「如果我没失忆的话,说不准已经与她成亲,我为何要放过她?」 「你恢复记忆了?」他诧道。 「没有,是郡主喝醉了,酒后吐真言。」 盛珩缓缓地倚着背靠,不解地道:「所以你只是因为阿挚道出以往的事,才改变心意想娶她?」 v第33章 「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他从没想过姑娘家也能活得这般精彩又放肆不羁,而她那份心怀社稷百姓的心,教他臣服。 他喜欢的姑娘类型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温柔娴淑,在家相夫教子,哪怕寡居多年都能为孩子撑起一片天,她不也是如此吗?她能为百姓撑开一片天,只是她的心思向来藏在那份不羁底下,若不与她时常相处是不会发觉的。 他想,当初会喜欢上她,肯定是因为发觉了这一点。 「什么意思?」 晁枢引睨了他一眼,眸色深沉。「还请殿下往后别与郡主独处。」 嘿,还吃起他的味了?盛珩觉得好笑,笑起来的瞬间又觉得苦涩。「你可管不着,除非阿挚不准我靠近,还有,你今天让阿挚很伤心,找个时间去跟她解释一下,别让她难过。」 「她难过了?」 「哪个姑娘家瞧见自己的心上人与其他姑娘出游不会难过?」那些婚后允许甚至主动替夫婿纳妾的贤妻都是假贤慧,要不就是没真心。 晁枢引闻言,唇角不由微扬。 「喂,瞧你这得意模样,该不会……你故意的?」盛珩瞪着他刺眼的笑脸。 晁枢引笑而不答,想了下才又道:「扬州之事必定惊动了简昊衍,也没了线索,所以有些事,我会故意露出破绽诱他出手。」 「就算你没露出破锭,他也一定会出手,只是这一回势必要在他出手时查出他的行踪,小心别偷鸡不着蚀把米。」 「放心,非逮着他不可。」晁枢引沉了眉眼。 盛珩挑了挑眉,他知道父皇为何特地派晁枢引追查简昊衍的下落,因为简昊衍是害死他爹的凶手,父皇是特地给他机会报杀父之仇的。 寝房里,尹挚刚写好了封信,让多静差人赶紧送到向野那儿,便接着看起搁了几天的帐本,细数要如何从各地平均取粟米。 真不是她自夸,这点银钱米粮,在她眼里真不算个价,随手掏出都不觉心疼,毕竟是能助人的,只是做到不扰民,还真要一再计算才成。 然而看了老半天,浮现在她眼前的竟是晁枢引站在那位姑娘身旁的记忆。 那混蛋特意打扮过,穿着玄黑绣银边如意的大氅,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束起的发还特地戴了玉冠,向来冷沉的眉眼像是浸在春水里,水洗般的黑阵蓄着难得的柔情…… 「王八蛋……」她低声骂着。 以往在她面前走动时,他都甚少刻意打扮自己,今天他竟然为了她以外的姑娘那样打扮,刻意温柔地勾引人……虽然是她自个儿说要与他断绝往来,可是感情这东西要是能说丢就丢,她还有什么好心疼的? 颓丧地趴在几上,不想理睬隐隐作痛的胸口。 她厌恶自己的反覆挣扎,面对他时的无能为力,都让她非常沮丧。他已经不是她识得的那个他,可是她心里又期盼着他能够恢复记忆,能够恢复成她最熟悉的那个他。 想了想,尹挚笑得涩然,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光是今天瞧见他和其他姑娘共处,就让她彻底明白,属于她的晁枢引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她应该再喝点酒,让她自己暂时遗忘这些烦心事。 目光刚扫向几上的酒壶,突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多静回来了,她赶忙坐起身,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算快吗?」 她瞠圆眼,蓦地回头,就见晁枢堂而皇之踏进内室,而且还关上了门,理直气壮地坐在榻上。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她之前说的话,他全都忘了不成? 正要斥责他,他抢先开口—— 「并不是我有意接近郑姑娘,而是郑姑娘身上可能有些线索,所以我不得不接近她。」尹挚皱起眉,忖了下,问:「什么事的线索?」近来发生的事不少,他不讲明一点,她会猜得很辛苦。 晁枢引垂下长睫,像是在思索能够告诉她多少。「皇上派我到江南,为的不只是查粮库,还有一些其他事。」 「跟近来发生的事有关?」 「是。」 面对他的坦白,尹挚有点不适应。「之前不是还三缄其口,怎么现在倒愿意吐实了?」 尽管他还是没将细节说清楚,可她知道对他而言,要他吐露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毕竟这是皇上旨意,本该隐密行事。 不过,她还是猜得出来,应该是为了追查简昊衍而来。 「殿下说你难过了,所以我想有必要跟你解释。」他神色淡淡,却不住地打量她的眼,就怕她又喝了酒哭泣。 尹挚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涨红,嘴硬地道:「殿下的玩笑话,你倒是认真了。」 「所以你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她哈了一声,像个飒爽的江湖儿女。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尹挚扬开一个大大的笑靥。「我开心得很。」长眼的都看得出来好吗。 「开心什么?」他噙着淡淡笑意问着。 「开心……我开心粮船有着落,我已经让人送信给向野,届时他会处理妥当,接下来我会去衢州一趟,到时候就能把所有粟米都凑齐,以后咱们就一点干系都没有。」所以,她当然开心,是吧。 「可咱们之间的约定还没有完成,尤其还欠郡主两个人情。」他笑意不减地道。 「我这人向来大器,没完成就算了,人情也不需要还,就当我送你了。」什么约定不约定的,重要吗?他又没守约,她自然能作废。 「郡主向来大器,可我向来重诺,说出口了,定然会做到。」 「重诺?」她哼笑着,已经懒得反骏了。「不用了,这约定只要有一方放弃就不作数,是我放弃的,晁大人自然无须守着诺言。」 第34章 「就因为我失忆,你就舍弃我了?」 尹挚闻言,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道:「这跟你失不失忆没有关系,是我……」 「移情别恋?」 「谁移情别恋!」尹挚横眼瞪去,杏眼潋濡生光。「移情别恋的是你,跟什么姑娘游湖的是你!」 到底要不要脸,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会不知道,还敢栽赃她! 「你也和殿下游湖。」 「我跟殿下?」杏眼翻了翻,她霸气十足地瞪着他。「晁枢引,你是失忆还是脑袋撞坏?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跟殿下就像兄妹一样,能有什么关系?」 「殿下并不这么想。」 「殿下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我要不要嫁,我自个儿说了算数,就连皇上也不能左右我的婚事!」 「同理,你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我说过了,我和郑姑娘游湖,是因为她身上有某些我追查案情的重要线索,所以我就算再嫌弃厌恶,还是得捺着性子去做,可我瞧你和殿下有说有笑,殿下甚至还朝我动手……真要说,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 尹挚听完,一双眼都快喷火。「你简直不可理喻!就跟你说了我跟殿下……烦死了,不说了,出去!」 「不出去,我话还没讲完。」 「我不想听,出去!」再听下去,她也差不多要吐血了。 「你不想听也得听,横竖等我完成了手上的事,我就会正式登门提亲,如果你非要那个恢复记忆的我,那么我会想尽办法恢复记忆。」 尹挚隔着小几死死瞪着他。「你不要闹了……你能怎么恢复记忆?御医都束手无策了,你又不是大夫,你还能怎样?」 「每当我瞅着你时,总会有些片段飘过,好比上回你要我挑手绢时,我彷佛听见你对我说了你喜欢什么样式和颜色,所以只要我聚精会神地想,早晚会让我想起来。」 面对他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尹挚慌了。「你别闹,御医说过你的脑袋里有瘀血,不能勉强去想,要是一个不小心瘀血乱窜会引发更糟的状况!」 「那又如何呢?不是那个我,你就不肯要,除了这么做,我还有其他办法?」他神色平淡地反问。 「你何必执着于我?」 「是你执着于我,是你的执着让我变得执着。」他喃着,伸手抹去她滑落的泪。「那晚,你哭着跟我说,求我把未失忆的我还给你,你哭得教我心疼,要我怎么放下你不管?」 「不是,我喝醉了,我……」 「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愈是在人前扬笑的人,说的话总是不够真实,而你说的话我刻在心版上了,一定为你做到。」 「我不要!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至少你还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要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我?为何要否定现在的我?我跟以前的我有那么大的不同?」 「你骂我……我去探病你就出言讥刺,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我离你远远的……」说到心酸处,她不禁哽咽。「你现在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喝醉酒说了那些话,同情我罢了。」 晁枢引松了口气,总算找到症结所在。 「谁说我同情你?你认为我是那种同情姑娘就会求亲的人?」他将榻上小几挪到地上,将她轻拥入怀。「也许初清醒时,我只有以往的记忆,自然……对你相当失礼,这点不敢求你原谅,但往后绝对不会了。」 「你连我送给姨母的绿樱树都要砍掉……」她一一控诉他的罪状。 「……到底没砍掉。」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醒来就觉得那棵绿樱树碍眼极了。 「你还说我喜欢你,追求你。」 「是我喜欢你,追求你。」他从善如流,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现在看起来,倒有点像原本的你了。」 「因为我一直是我,一样的我,终究还是会对你倾心。」 尹挚轻眨着眼,眨落了蓄在眸底的泪,这样的他,感觉有点熟悉有点陌生,她不太确定,很怕再一次把心交到他手上,又被他摔碎。尽管每次他展露厌恶是因为失忆,可是真的伤到她了,她只是不想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那就尽管差使我吧,直到你相信为止。」 「任何事?」 「咱们约定的不就是任何事?」 她笑眯眼,指着榻几上的酒壶。「喝酒。」 「你?」还来?他身上的咬伤还没好。 她摇了摇头,坚定地指着他。「你。」 晁枢引张了张口,最终拿起了酒壶和酒杯。「只一杯。」 「就一杯。」 「……这是第六件事?」斟了酒后,他忍不住确认。 「对。」 晁枢引捏着酒杯,心里几番犹豫。她应该知道他不喜欢酒,所以他不饮酒,而且酒量也浅,不过只一杯的话,应该还撑得住。 想了想,他一股作气饮下,随即痛苦地皱起眉,用尽力气将残留在喉头上的酒咽下去,仅一瞬间,他就头昏了。 「这是什么酒?」为什么头好晕? 第35章 「洋河大麴,特地让多静帮我买来的。」这可是江南特有的烈酒啊,后劲极强,就连她也不会像他这样一口吞,啧啧啧,真是太强了。 「你在……报复我吗?」在快倒下之前,他强抓着一丝理智问着。 「胡思乱想,我只是想,你人在外头总会遇到有人劝酒,不好一直推拒,偶尔也是要应酬的,是不?所以我帮你稍稍训练一下酒量。」尹挚笑眯眼,带着几分得逞的坏笑。 她看起来像吃素的吗?没道理被人踹了两脚还装孙子躲起来,是不? 既然他都允诺了这么多,这般有诚意,她就当他恢复记忆,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将债好生算算,准备讨债了。 晁枢引无力地闭了闭眼,没想到会着了她的道。 然而就在他快失去意识时,他一把将她抱起,吓得她惊呼了声,下一刻就一同摔在拔步床上。 「晁枢引!」尹挚被他压住半个身子,想推开他,只觉沉重如石,她怎么也推不开,更糟的是,他像是醉昏了。 「郡主?」多静在外听见声响询问着。 「没事、没事,你不用进来。」尹挚忙道。 开玩笑,这情况要是被多静瞧见,她是真的吃不完兜着走,倒不如教她以为她在修理晁枢引算了。 横竖他醉归醉,但只一杯啊,不可能醉上一整夜吧? 等他醒了,有他好看的! 「晁枢引,你快点。」 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地催促,终于将他从黑暗中唤醒,然脑袋醒是醒了,双眼却张不开……他这是怎么了? 正忖着,彷佛听见了尹挚暧昧的喘息声,教他莫名地口乾舌燥。 他这是在梦中不成? 「晁枢引!」那娇软似啼的埋怨嗓音再度响起。 晁枢引不自觉地闷哼了声,使尽全力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尹挚白里透红的小脸,她含羞似嗔地看着他,几乎酥了他的心,情难自禁的,他凑前吻上她的唇。 柔软的唇瓣被他放肆地舔吮着,再钻入她的檀口,舔弄着她滑腻的丁香舌。这感觉如此真实,他无法遏止渴求的欲望,大手甚至隔着衣衫揉抚她酥软的胸,指尖传递回来的柔软教他的脑袋几乎空白。 可是下一刻—— 「晁枢引,你给我去死!」 一声怒吼伴随着响亮的巴掌声,那痛感令他呆愣,傻傻地瞅着面前羞怒的尹挚,只觉得这样的她真是可爱极了。 「还不醒?」这一回,她握住粉拳,准备再给他一击。 「……醒了。」他一把握住她企图行凶的粉拳。 「还不起来!」 晁枢引有些头痛地闭了闭眼,毕竟清醒归清醒,还是得让他想想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环顾四周,想起这是她的寝房,昨儿个他来见她,两人讲开之后她要他喝酒…… 「你不该要我喝酒的。」他叹了口气,一股作气坐起身。 尹挚一得到自由,忙退到床内,可被他压了一晚的胳膊麻痛得像已不属于自己,恨不得咬他几口解气。 「被我压疼了?」瞧她揉着胳膊,他带着歉意地伸出手,却见她躲进更深处。「咱们昨儿个不是都说好了?我酒都喝了,你今儿个又打算刁难我了?」 尹挚抿着嘴不语,瞧都不瞧他一眼。 「银子。」他突道。 尹挚蓦地侧眼望去,诧道:「你……恢复记忆了?」 「没,只是很想这样叫你,想给你取一个属于我的小名。」看来,他之前也是这样喊她的。 尹挚不禁低声咕哝。「果然是同一个人,取的一样铜臭。」 「我瞧瞧。」趁她不备,他凑近她,一把抓着她的胳膊推拿。 她本是不肯,可他推拿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她不由低嘶了几声,又舒服地轻吁口气。正当两人氛围正好,外头却响起了贺氏的声响——「这两人还真是……」 尹挚脸色一变,忙喊道:「娘,不是的,你不要误会我!」皮痒的多静,她怎么又把娘给找来了! 【第十章 尹擎的能耐】 这一回,晁枢引再一次跟贺氏表明提亲之意。 贺氏看了尹挚一眼——见她羞归羞,却没阻止,于是便允了待他将差事办妥后上门提亲,又语重心长地道:「虽说已论及婚嫁,但未出阁两人就同宿,这实在是大大的不妥,所以你俩……尽量的……注意分寸。」 「娘,就跟你说不是,他是在替我推拿胳膊。」 「……他为什么要给你推拿胳膊?」贺氏凉声问着。 这孩子昨儿个还郁郁寡欢,今儿个看起来倒是精神许多,想来两人应该是和好了。尹挚无声哀嚎,虽说她很有意愿讲清楚,可说来话长,她实在担心愈描愈黑,只能将这事就此打住。 「好了,你这几日就在府里规矩待着,别往外跑,你那叔为了调筑堤用的大卵石外出了,我得帮着打理生意。」贺氏话落,起身要往外走。 「大卵石不够?」 「听你那叔说,原本该是够的,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屯在郊外的大卵石竟然少了大半。」 第36章 两人闻言,不由对看了一眼,直觉有人故意阻挠修堤防 晁枢引沉着眉,思索为何偏要破坏那段堤防,到底有何用意? 「娘,这两天我打算去衢州探视祖父。」尹挚思索了下,决定提早前往。 贺氏想了下便点头。「也好,你都已经在杭州待了许久,也该到你祖父那里走走,你等等——我准备了些药材,你顺便帮我带去。」 待贺氏走后,尹挚才低声道:「那段堤防是位在中枢之处吗?」 晁枢引赞赏地看着她,轻抚着她的头。「不是,可既不是中枢之处,又不是码头,倒教人摸不着头绪。」 所谓中枢之处指的是河水暴涨时,易越过堤防倒灌之处,可他问过了,那段堤防属于边上,没这个问题。 「这样太古怪了,所以我想赶紧去衢州,除了探视我祖父之外,我有些米粮得从衢州调,不赶紧去就怕出岔子。」 「也好,我陪你去,顺便探视尹老将军。」 「放心,你不陪我去,我也会要你去的。」 「喔?」 「第七件事,你就当我的下人陪同前往。」她笑眯眼时有种特别魅惑人的风情,尤其当她笑得又坏又恶意时。 「……就要这么刁难我?」 「不是刁难你,咱们之间的帐是该好好理一理了。」 「什么意思?」 「打你失忆以来,你骂过我几次,有几次出言不逊,说几次苛刻话语,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你总得要一笔一笔地还吧。」 「……我记得郡主是个大器之人。」 「我是啊,我一直都是,所以并入约定里,没再额外要求,够大器了吧。」尹挚说得大言不惭,笑得贼兮兮的。 晁枢引敛目瞅着她半晌,突然若有所思地道:「刚才是我醉昏头了,以为是在梦中,所以才对你……」 「闭嘴,我不想听,出去!」 尹挚羞恼地捣着耳朵,却见他像是意犹未尽地握了握手掌,想也没想地朝他脚上踹去,他却轻巧躲开,朝她笑得暧昧。 「晁枢引,你真的……难道这样调戏人是你的本性?」 无关失忆不失忆,他本性就是如此? 「也只调戏你。」 「难不成我还要说承蒙您看得起?」什么态度什么口气,这混蛋! 「郡主无须如此客气。」 「去你的!」 晁枢引闻言,眉眼一沉。「虽说你的不拘小节颇有潇洒劲儿,但是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说粗话。」 「难不成你要罚我?」她挑衅地道。 「我怎么舍得?」 就在她轻哼了声后,就见他逼近,她来不及防备,他便吻上她的唇,吓得守在一旁的多静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揍人。 好半晌,他才舔着她的唇,哑声道:「你每说一次,我就亲你一次。」 「晁枢引,你无赖!」尹挚羞恼地将他推开。 「无赖配刁蛮,刚好。」 他突然发现,当个无赖,挺好的。 打算前往衢州那日,晁枢引一早就候在那府门外。 那府的小厮通报后,没一会就见尹挚走来,而身边跟的是—— 「三公子。」晁枢引下马朝他施礼。 毕竟在那府外头,为了不让盛珩的身分曝光,还是以公子相称较妥。 盛珩拿他当空气,瞧也不瞧他一眼,反倒对着身旁的尹挚献殷勤。「阿挚,赶紧出发吧,这天色不太好,说不准一会又下雨了。」说着便打算扶尹挚上马车,眼里完全没有晁枢引的存在。然而有一只手抢在他之前将尹挚给扶进马车里,然后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进了马车车厢。 「喂!你不是要骑马?」盛珩不悦地跟着跳上马车,死死瞪着已经霸占他位置的晁枢弓。 「殿下刚刚不是说了,快下雨了,既然如此我就搭马车吧。」晁枢引坐在尹挚的身侧,将尹挚护得严实,不让盛珩越雷池一步。 「你!」这家伙根本是恩将仇报,也不想想是谁在后头推他一把,要不他如今还能跟阿撃欢欢喜喜地坐在一块? 如今自己也不过是想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和阿挚多点时间聊体己话,他却一点机会都不给,过河拆桥也不需要这么快,混蛋! 「殿下,坐下吧,这马车宽敞得很。」尹挚努力地抿住笑意,指着对座的位置。 她该要感谢盛珩的,要不是他,她可能没机会瞧见晁枢引这般霸道的行径,像是将她搁在心上、捧在手上,半点都不允旁人觊觎。 这点对她来说,非常受用。 盛珩闻言,死死地瞪了晁枢引一眼,低声骂了句,「妒夫。」 第37章 晁枢引迳自朝外头吩附了声,马车往前驶动,多静坐在后头的马车,那辆马车上头载满了不少要给尹贤的药材和其他物品。 左旭和杜获也自动自发地跟在其他护卫身边,护着马车一路随行。 「阿挚,你要是什么时候后悔了尽管跟我说,要不真嫁给这种妒夫,你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盛珩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 「殿下无须担心,我不会限制郡主,她依旧能做她想做的任何事。」这点承诺他还给得起。 「本殿下不是在跟你说话,你搭什么话?」 「殿下就坐在我的对面,不管怎样,我总是要搭上几句的。」 盛珩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可听见尹挚忍俊不住的笑声,如春风拂过窗前风铃,清脆爽朗,教他心底那点火瞬间灭得差不多。 托着腮,看着她开心的笑脸,盛珩也不由轻扬笑意,心想,算了,她开心就好。 正当他这么想,晁枢引那大块头硬是往旁一挡,将尹挚的身形挡住了七八分,要不是坐在马车里,他估计要气得跳起来。 「晁枢引,做人不能连点道义都不讲。」他阴恻恻地道。 总不能因为他表白了心意,就拿他当贼防了。 「跟道义有什么关系?」他面色淡然问着。 「你少装蒜了!」虚伪! 「好了好了,喝点茶,消消气,这路可远着呢。」见两人像是杠上了,尹挚忙从暗格里取出多静备好的茶水。 盛珩伸手要拿,却见晁枢引硬是端了另一杯茶给他,不禁气结。「不喝了!本殿下喝什么都消不了气!」可恶的男人,往后最好都别求到他面前,否则绝对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尹挚不禁失笑,推了推身旁的男人,他却是纹风不动,一步都不肯让。 护犊子也没护得这般狠吧,但……她很开心就是。 一行人出了城门便沿着官道一路朝衢州缓缓驶去,沿路停在她名下各县镇上的庄子,最终投宿在文昌镇附近的庄子里。 一下马车,盛珩有些咋舌,倒不是因为这庄子修得有多美轮美奂,而是这一路下来停了三个庄子,范围都不比皇庄小,而这些庄子之于尹挚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更厉害的是,她很是知人善任,让每个管事都将庄子里的庄户管理得服服贴贴,再由向野那个总掌柜汇集所有的帐本。 百闻不如一见,真是走了一趟才能知道尹挚这个姑娘多有能耐,莫怪父皇当她是小金库,连她的生意都插了一脚。 对晁枢引来说,他倒是能明白她常说的那句——本姑娘什么都没有,银子最多。她确实有资格嚣张。 进了庄子,管事领着几个庄头来迎接,下榻的院子早已经收拾好,待他们一一进入后,立刻差人去备热水和晚膳。 一行人用膳梳洗过,各自在自己的房里歇下。 尹挚进了屋子,随即问起管事关于今年秋收的大小事。 「这儿也有人高价收购?」 「郡主一路走来,其他庄子也有人上门收购?」邱管事神色颇诧异。 「而且价格都差不多。」尹挚沉吟,不禁庆幸她先前就差人送信,将庄子里多余的米粮全都留下,要不真被收购走了,她要上哪调粮。「能否将上门收购米粮的人像画出?」每年秋收时,她总会刻意让每个庄子留下几百石的米粮,以防入冬后若发生任何情况,还有米粮可调用,也因为这习惯,如今才能教她应付得了粮缺。 「可以,小的立刻去办。」 尹挚摆了摆手,邱管事便先退下。待他一走,她才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三张画像,三张画像皆不同人,意味对方是分头采买,而有这样的能耐和资金在暗处收粮,恐怕不是一般商贾。 难道会是在逃的祸国佞臣简昊衍? 她要不要跟晁枢引说这事?总觉得这并非纯粹为了造反屯粮,毕竟动作太多,定会令人起疑,既是要造反,就该愈隐密愈好,其中必定有她难以看破的计谋。 事关重大,不管她的揣测正不正确,还是要跟晁枢引说上一声,由他判断要不要去追查。 「郡主,晁大人来了。」外头传来多静的声音。 「让他进来。」太好了,他自个上门,省得她再去找他。 晁枢引推门而入,就见她坐在榻上,几上摆放着几本帐本还有一个匣子。 「你真是到哪都要看帐本。」 「有什么办法,向野现在在扬州,若是他在,我就省力多了。」说着,她指着小几另一头的位置要他落坐。 晁枢引坐下后瞥了眼帐本。「这事我也成。」 「我可不敢劳烦晁大人替我看帐本。」她笑了笑,将手上的画像交给他,把每个庄子管事说的事都讲过一遍。「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单纯是为了屯粮,而是某种更大的企图。」 晁枢引微眯眼没说话,将画像收起。「我会将画像交给暗卫去处理,既是上个月才发生的事,从这儿方圆两百里先找起。」 「可我认为应该朝常宁的方向去会更妥当,毕竟那儿的庄子更多,文昌附近收购不得,定是要往常宁去的。」 晁枢引自知这方面的事尹挚必定比他清楚多了,便在心里记下了。 「好了,早点歇着吧,今天雨势不小,明天得早点启程,否则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衢州。」 「你还不歇着?」 「我总得将米粮的数目再算过一遍,好确定能调动的有多少,如此一来才能精算每座庄子能够动用的有多少,要是不足的话,再想想能从哪里调。」尹挚看着帐本,手边不需要算盘,只在嘴里念念有词就能算出数目一样。 晁枢引不禁摇头失笑,能练成这般本事,她也算了得了。 他也总算明白,要不是有尹挚这般善于钻营、了解民生之人,在朝政上给了皇上许多想法,得以颁布更多德政,恐怕这太平盛世不会来得这么快,而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赶紧挖除简昊衍这颗毒瘤。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一行人就匆忙上路。 第38章 路上又停留了两处庄子后,马车几乎不停地朝衢州而去,总算赶在城门关上前入城,来到了尹贤的宅邸。 此处是皇上赏赐的,一下马车,门房便找来总管,总管一见到尹挚,一张老脸都快要乐开花了,赶忙领着尹挚一行入厅。 「那日收到郡主的来信,老太爷就一直盼着郡主来,至今都还没用膳呢。」老总管是尹府家生子,待在尹家已经六十多年,从尹贤身边的小厮成了总管,自然多清楚尹贤有多疼爱尹挚。 「您老怎么不劝着祖父?瞧这天候不好就知道路上定会担搁的。」尹挚带着撒娇意味的埋怨,让总管更加心花怒放。 「老太爷说了,正因为天候不好,郡主定会加快脚步赶在城门关前入城,瞧,这不就让老太爷猜中了!」 话落,一行人来到厅外,就见尹贤已经站在廊上,含笑瞅着三年不见的孙女。 「祖父。」尹挚喊了声,飞快地跑去扑在尹贤怀里。「祖父,孙女好想您,您脚还疼吗?这天候差,您怎不在里头等着就好,何必站在外头?瞧,这袍子都有点被雨给打湿了。」尹挚在他怀里蹭了下,一发现他的衣袍微湿,随即板起脸孔。 尹贤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你这丫头倒是埋怨起我了。」 「当然要埋怨,这屋里的人一个个都纵着祖父。」话落,目光扫了一圈,厅外的下人一个个垂着眼,一个个都想喊冤。 尹贤一生戎马,更有从龙之功,在战场上养出的肃杀之气——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吓得人不敢作声,谁敢劝他?也唯有在尹挚面前他才会卸下一身戾气,像个寻常祖父。 尹贤低低笑着,拍拍她的肩,这才瞧见她身后有人,定睛一瞧,正要施礼,盛珩赶忙上前扶起他。 「老将军可别折煞我了,要是让父皇知道您老对我施礼,我可不敢回京。」盛珩收敛了以往的轨裤模样,脸色端肃地道。 当初父皇揭竿起义,要不是有尹老将军一马当先,此刻坐在龙椅上的是谁还难说呢,而且尹老将军这个人公正不阿,只讲是非对错,不会只向君权低头或逢迎,可惜多年征战落下宿疾,三年前致仕了。 「礼不可废。」 话落,尹贤还是朝盛珩施礼,他只得偏过身避开。 「晚辈见过老将军。」晁枢引向前一步拱手行礼。 「枢引,伤势如何?」尹贤微眯起依旧铄铄有神的黑阵,上下打量着他。 「伤势已好,只是……」 「好了,雨势这么大,赶紧进厅吧。」尹挚见雨势滂沱,赶忙搀着尹贤往厅里头走,睬也不睬后头的人。 厅里早就备妥了膳食,尹贤让人再多添了几道菜,再拿了几壶酒上桌。 「祖父,娘差我带了不少药材过来,明儿个找大夫过来,瞧瞧那些药材要怎么用较适合祖父。」 尹贤淡露笑意。「你母亲有心了,回杭州时替我跟她说声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呢,娘就像是祖父的女儿一样,女儿孝敬父亲是天经地义的。」尹挚说着,撩起袖子替他布菜。 尹贤瞧她搁在碟子里都是他爱吃的,对她更加疼入心底,亦对她愧疚极了。 他早年丧偶,中年又丧子,要不是有她这个孙女在,他都不知道怎么撑得过这漫长岁月。 又因为他允许了她母亲改嫁,累得她一个小姑娘没了母亲照料,成天就陪他往宫里去,结果最后倒成了皇上倚重的人,眼看着她如今都十八了,婚事还没个着落。 忖着,目光不由看向晁枢引。 他尚在京城时,对这个孩子是有几分了解的,认死理又石头脑袋,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看上孙女还追求起她,可惜遇袭伤了脑袋没了记忆,两人谈好的亲事就搁下了。 如今,他陪着阿挚一道来了,这是否意味着两人有谱? 「祖父?」瞧祖父看着晁枢引那般锐利如刃的眼光,她不由轻唤了他一声。 她有点后悔,当初晁枢引出事时,她不该写信跟祖父稍稍抱怨他……要是祖父对他怀恨在心,这可怎么好。 「没事,赶紧用膳,你一路赶来肯定饿了。」尹贤招呼着晁枢引和盛珩用膳,让人斟了酒,举杯敬他俩。 「祖父,你能喝酒吗?」尹挚忙抓着他的手。 「果子酒,喝两杯而已,不打紧。」 「可……晁大人不喝酒的。」一杯倒很丢脸,她怕祖父会嫌弃他。 「男人不喝酒,还算是个男人吗?」尹贤沉了眉眼,有点不满孙女竟然护着晁枢引。晁枢引闻言,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老将军说的是。」捏了捏酒杯后,他一股作气地咽下,庆幸这酒温润些,不如在尹挚那儿喝的那么辣喉。 他想,撑个两杯,应该还行吧。 才忖着,便有下人立刻又斟了酒,就听尹贤道—— 「方才是我敬你,难道现在你不该敬我?」 「祖父……」尹挚轻扯着他的袖角撒娇,不要这样欺负她的男人,只有她才能这样欺他。 晁枢引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端起了酒杯一飮而尽,他闭了闭眼,觉得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他的头也是晕的,浑身都轻飘飘了起来。 糟了,他快撑不住了。 尹挚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差不多要倒了,赶忙朝多静使了个眼色,要左旭和杜获一会准备扛人。 盛珩在旁看戏,边吃着饭菜,顺手拿起酒杯敬晁枢引。「晁大人,与你相识这么久,咱们还没喝过酒,这杯我敬你。」 晁枢引双眼无神地看着他一口乾了酒,双手捏了捏酒杯,都还没端起,高大的身形就往后倒去,吓得盛珩丢了杯子扯住他,而左旭和杜获也赶忙上前托住他。 「他他他这是怎么了?」盛珩吓着了,直指着晁枢引问着。「要不要请个大夫?」 「……不用了,他只是喝醉了。」尹挚艰涩地道。 这种酒量,连她瞧着都觉得汗颜,怎能有人酒量差到这种地步? 第39章 「这是果子酒耶。」盛珩不禁发噱。 尹挚乾笑两声,她也算是见识到了,两杯果子酒……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这酒量不练练怎么成?把他扛回去,明儿个要是醒了,让他过来找我。」 尹贤发话了,左旭赶忙和杜获一人一边地搀着他走。 说真的,就连他俩都不知道头儿的酒量比姑娘家还不如。 果子酒……比水酒还不如的酒啊。 「祖父,您不能藉着要练他酒量就跟着多喝酒,您以往就是这样骗我陪您喝酒的。」尹挚沉着脸道。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晁枢引被祖父欺负,更不能忍受祖父打着调教的旗帜,行解馋之实。 尹贤咂着嘴。「你就这点不好。」 「对对对,孙女不孝,在孙女在这儿的期间,祖父都别想再喝酒,来人,把酒都撤下去,要是让我看见你们谁敢拿酒给祖父,有你们瞧的!」尹挚目光森森地环顾一周。 下人们无声哀嚎,只觉得这差事真是快干不下去了。 入夜,尹挚抱着帐本偷偷溜进晁枢引的客房里。 她查看他的气色,再抚了抚他的脸,确定他并无异状,纯粹只是醉倒而已,心安了不少,抱着帐本就坐在脚踏上翻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压根没察觉到床上的人张开眼,注视着十分专注的她。 直到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银光,她猛地望向窗外,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她吓得帐本掉了一地,捣着双耳的纤瘦身子隐隐颤抖着。 「你怕雷声?」 「吓!」她回望过去,对上他黑亮的阵,脑袋一时间里空白,好半晌才嘴硬地道:「哪有!」 「真的不怕?」 「我当然……」一道银光恍如落在窗外,瞬间照亮屋子,吓得她当场直了眼,就在雷声将落下时,晁枢引已经一把将她给拉上床。 他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着。「不怕,我在。」 她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彷佛这样就能稳住她的心,而他的怀抱将热度传递给她,教她紧绷的心缓缓松卸。 他垂眼瞅着她难得显露的胆怯,不由玩味勾唇。「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竟怕起雷声。」 「就说了不是怕,我是讨厌。」她心虚地道。 「为何讨厌?」 「……小时候府里曾有下人被雷打中,刚好被我撞见,才知道原来雷是真的会伤人的。」如今想起,她还心有余悸。 「这样就怕?你抬腿踹我时怎么就不怕?」 尹挚愣了下,意会他指的是她那回发火踹了他下身,薄薄的玉白脸皮泛着一层诱人嫣 「在我眼里,你就跟雷电差不多,都是会伤人的。」 「你要是不惹我,我会那么做?」她难得羞怯地反驳着。 「那雷电从天而降,你不惹它,难不成还会劈你?要真论起来,你比雷电可怕得多,喝醉了要咬人,生气了要踹人。」 尹挚恼羞成怒了,从他怀里挣着要起身,偏他箍得死紧。 「你小心点,再惹我,下回就不知道伤在哪了。」 「伤哪都成,别伤我的心就好。」他笑意微扬,带着几分不羁。 「油嘴滑舌,我才懒得理你,你既然已经醒了,我要回……哇!」突地雷声层叠怒鸣,吓得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抓着他不放。 晁枢引享受着她的投怀送抱,将她柔软的身躯压向自己,恨不得将她嵌入体内。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潋诌的杏眼浮着一层薄雾,小嘴微启,教他心旌动摇地吻上她的唇。 她愣了下,惊慌地瞅着他,可他吻得轻柔,带着几分安抚诱哄,让她慢慢松卸下心防,甚至主动回应他。 晁枢引起心动念,呼吸逐而发烫沉重,吻得愈发深浓,大手直朝她的腰间而去,却在滂沱雨势中听见细微的声响,而后是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就见尹贤逆着光的脸透着慑人的肃杀之气,尹挚心间狠颤了下,就德他道—— 「晁枢引,你给老夫过来!」 「祖父……」尹挚怯怯地喊着。 「你,马上给我回房!」他刚要入睡,却听见雷鸣声,想起孙女向来怕打雷,便到她院落找她,岂料她人不在里头,正打算问她的丫鬟,却瞥见一抹人影闪过,他追着来到晁枢引暂宿的客房,本想顺便瞧瞧他是否还醉着,却被他身边的千户拦住,最后意外揭开这一幕! 未出阁的姑娘竟然三更半夜跟个男人躺在床上厮磨……该死的,他要宰了晁枢引! 【第十一章 晁枢引被软禁】 「……臭小子,你不觉得该对我解释一番?」 主屋边上的抱厦里,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出尹贤冷肃摄人的面容,和他手上闪动青光的长剑。 晁枢引腆着脸,轻咳了声,道:「晚辈已经跟那夫人禀报过,待晚辈办妥手上的差事就会立即提亲,回京成亲。」 其实他原本就打定主意要跟尹老将军禀报两人的婚事,谁知道竟在如此不堪的状况里道出。 第40章 「因为你要提亲,所以就认为你可以对阿挚胡作非为了?」那嗓音冷沉得像是冰冻过,一道电光闪过,让他手上微动的长剑更显阴森危险。 「晚辈知错了。」垂着脸,晁枢引在尹贤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因为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被她的家人当场逮住。 「一句知错就算了?你把我的孙女当成什么?」 「晚辈任凭老将军处置,绝无怨言。」 「真无怨言?」 「是。」 「那好,把地上的剑捡起来,与我对上几招。」 晁枢引看着地上的剑,无声叹了口气,脚尖一点,握住了弹跳而起的剑,躬身施礼。「请赐教。」 话才说完,一道青光已经窜到面前,晁枢引抿紧了唇,往后闪避的同时以剑格开对方攻势,可下盘随即被踹了一下,身形一斜,长剑随即朝他面门而来,他闷哼了声,持剑再格开攻击。 长剑劈砍的铿锵声响在雨夜里被掩没,晁枢引只守不攻,一再化解尹贤缠人而毫不留情的攻势,几招下来,他已经被逼出抱厦之外,最终被尹贤一脚踹倒在地,狼狈不已。 然,还未抬眼,就见尹贤踏出抱厦外,他翻身跃起,朝尹贤飞奔而去。 尹贤以为他终于打算反守为攻时,却见他躬身道—— 「进了抱厦之后,再请老将军赐教。」 尹贤攒紧浓眉,恼火地把剑一丢,回身走过抱厦,直接进了屋子。 晁枢引一身泥泞站在屋外,直到里头传来尹贤的喝声—— 「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进来。」 「是。」晁枢引进了屋子,而尹贤已经让下人拿了套衣衫。 「去换下,顺便梳洗一番。」 晁枢引只能应声,赶紧去次间梳洗换衣,再回到屋里,就见尹贤也换上一袭衣袍,坐在首位上喝茶。「老将军。」 「你说,等你办完了手上的差事就会上门提亲,可你手头上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办妥?要是你一辈子都办不妥,岂不是要担误我孙女?」他说着,以眼示意他坐下。 晁枢引听出意思,试探性地问:「老将军知晓晚辈正在查办之事?」 「你是皇上跟前重用之人,自然是指派你去处置皇上的肉中刺。」他侍奉过三任君王,自然明白朝廷盛衰的由来,更清楚皇上当初会揭竿起义也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 主导这一切的正是简昊衍,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却极为宠信简昊衍,让他得以只手遮天,在朝中翻云覆雨、残害忠良,而晁枢引之父就是死在简昊衍之手。 祸国佞臣简昊衍自然是当今皇上想除之而后快的人,然而他得到宁王庇护,如今更带着宁王世子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一藏都已经十一年了。 「晚辈必定不负圣望。」 「这事不是拿来说嘴而已,得要有确切的谋划,而不是处于下风处,只能被人压着打。」 晁枢引的嘴微动了下,还没开口,尹贤已经抢白,道:「这些年,皇上留着一些人不处理,就等着简昊衍和那些人联系,然而简昊衍的人脉不只埋在京中,而是盘根错结地埋在地方,尤其是江南,因为他出身江南。」 「晚辈知道。」 「你要是真知道,怎会后知后觉地才赶到扬州?就算逮着镇江卫指挥使又如何,被逮着的人就是死棋,而有机会被逮着的人,你以为他又能知晓多少内情?」尹贤恨铁不成钢地斥责。 晁枢引这下总算明白,哪怕已经致仕,尹贤还是有些耳目在,要不怎会知道这些隐密之事。 「不,晚辈是刻意为之。」 「什么意思?」 「简昊衍奸猾狡诈,是个心思极为细腻之人,只要有些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撤退,或是制造另一个假象,以致于每每被他耍得团团转,所以这一回下江南,晚辈想好了,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顺着他的想法,让他以为晚辈已掉入他的圈套,才有利于晚辈顺藤摸瓜。」 尹贤搓着下巴,沉吟了会才道:「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正是如此。」 「可我所识得的简昊衍是个擅于连环计的人,你就不怕一个不小心,反被卷入他的计谋里?」简昊衍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排除异己,不纯粹是靠前朝皇帝的宠信,而是他太擅于借刀杀人,一环接一环,杀人于无形。 晁枢引沉吟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敌在暗处,形势难以掌握,只能大胆用计了,再者举凡用计,总有法子可破,但要是一直按兵不动,只会让自己处于劣势。」 尹贤打量他许久,莫怪皇上看重他,确实是个脑袋很清楚的孩子,看得清敌我的局势,想从看似僵化的局面里找出突破点,这要是在他麾下,他必定好生磨练他,让他成为国之栋梁。不过…… 「你以为你献出计策,我就会放心地把阿挚交给你?」 「晚辈为了郡主,必定会尽快办妥此事。」 「急躁乃兵家大忌,我不要你求快,而是求稳……我尹家有太多寡妇,不愿连出嫁女都成了寡妇。」 「是,晚辈必定不负老将军教诲。」晁枢引垂着脸道。 「还有,在你离开衢州之前,不准你踏出这院子一步。」 晁枢引猛地抬眼,不解他的用意,又听他道—— 「阿挚也一样,在这段期间里,绝不许见你一面,否则我不会答应你们的亲事。」 「可是,晚辈手上有些线索,派了暗卫寻访,要是有消息回禀……」他大略将一路上来的事跟尹贤说了一遍。 「你外头不是还有两个千户?交给他们。」 晁枢引微皱起眉。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可是刻意将他隔绝,只是为了将他和尹挚暂时分开,他怎么也不信,可尹老将军的强势态度逼得他不得不低头,姑且就瞧瞧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好了。 第41章 「你说晁枢引被我祖父给软禁了?」 晁枢引被她祖父带走之后,她被人押回院落,便赶紧要庞定去打探消息,没想到祖父竟气到把他关押起来了。 她没想到祖父会气成这样,不管她怎么撒娇,仍硬把他带走。 「不只如此,小的被挡在院门外,可是隐隐约约听见了兵器交击的声响。」庞定压低声音道。 尹挚不由惨白了脸,祖父尽管身有宿疾,但不等于他身体虚弱,要是真跟晁枢引打起来,盛怒之中是极有可能误伤晁枢引的。 而且晁枢引头部的伤虽然痊癒,却不代表他就能和祖父对打,要是一个不小心,脑袋里的瘀血乱窜……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来回走着,一会对着多静道:「多静,把我在杭州时就做好的两套袍子取出。」 多静应声后便从箱笼里找了出来。 「走。」 尹挚拿了袍子就走,多静和庞定几名护卫都紧跟在后,就连左旭和杜获亦赶紧跟上,彷佛就怕脚步一慢,再也见不到晁枢引。 然而来到了尹贤的院子外,总管就把她挡了下来。 「颜伯,我拿东西给我祖父,这也不成?你好歹也替我通传一声吧。」尹挚自然清楚祖父这当头恐怕是不愿见她的,但不管怎样,她总是得试试。 「郡主就别为难老奴了,时候不早,老太爷已歇下了,郡主还是回去吧,而且——」颜伯堆满和气生财的笑,接着道:「老太爷下令,要郡主即刻回院子去,每日抄写《女诫》十遍。」 「咦?」《女诫》?那是什么玩意儿! 「要是郡主背不得《女诫》……」颜伯从身后的嬷嬷手中取了一本书,慎重交到尹挚手中。「这《女诫》是老太爷要老奴特地找出来的,郡主照抄就成。」 尹挚彻底傻眼,只因她跟在祖父身边,祖父从不曾要她看什么《女诫》……祖父这是拐着弯斥责她败德失页吗? 可她这事不打紧,横竖祖父再怎么气,她还是亲孙女,晁枢引就不一样了,祖父对他可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颜伯,烦请您在祖父面前替晁大人说上几句好话,好歹晁大人是带着皇令办差,祖父再恼火也得给晁大人留点颜面。」其实她想说的是给晁枢引留下小命,别真的把事情闹大,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老奴知道,来人,送郡主回房,没有老太爷的命令,不准随意踏出院子。」顔伯还是端着和蔼的笑容,下达尹贤的命令。 尹挚只能无奈地拖着牛步回院子,一整个晚上辗转难眠。 天色未亮,尹挚便让多静到大厨房拿些食材,特地熬了碗鲜鱼粥捧到尹贤的院子前。 守在院子前的不是颜伯,尹挚便仗势欺人,硬是闯进院子里,规规矩矩地站在屋外候着。 「郡主,老太爷让您进去。」颜伯踏出屋外说着。 尹挚笑眯眼,赶紧端着鲜鱼粥入内。 「祖父,今天厨房里有条大白鱼,所以我就让人杀了给您熬粥,您尝尝。」她说着,将鲜鱼粥放在桌上,随即恭敬地站到他身旁。 尹贤睨了她一眼。「献殷勤也没用。」 「孙女孝敬祖父,怎会是献殷勤?这是天经地义。」 「得了,你是为谁来的,当我不知道?」念归念,尹贤还是尝了一口粥,味道还是如记忆般鲜甜。 他这个孙女,从小就是头野马,要她乖乖坐下做女红学厨艺,她最是坐不住,可那时她爹刚去世时,他病了一场,这小丫头就跟在她母亲身边学厨艺,就为了给他熬煮鲜鱼粥。 平常要得她煮一顿饭菜,或是得她一件衣袍,都要看她心情,哪像今日,有袍子还有鲜鱼粥,实在是收买得太明显。 「祖父怎能这么说?晁大人是朝廷命官,奉皇命下江南,要是在祖父这里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那儿可不好交代。」 「了得,没在朝为官,倒也学得满口官腔了。」尹贤神色不快地将调羹放下。 尹挚可怜兮兮的抿起嘴,轻扯着他的袖角。「祖父,做错事的人是我,您又何必如此?尽管罚我便是,何必为难他?他手上还有许多事要办,杭州有段堤防在修筑,我还得帮他调米粮,咱们不能在这里担搁太久。」 「咱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一个男人在一块说咱们?」尹贤本是抱着几分逗弄她的心思,可他现在是真的动了肝火。 「祖父!您明知道当初我跟他已经论及婚嫁,只不过因为他没了记忆才搁下,要不是如此,我和他早就成亲了。」 「不管怎样,你俩就是还没成亲,可你却与他……」尹贤突地顿住,实在是没脸再往下说。 尹挚小脸微微发烫,可她都花了这么多功夫做了这么多事,哪能没拿到一点甜头就走? 「祖父,要不您让我见他一面就好,让我瞧瞧他。」按捺着羞怯,她硬是扭着他的袖子撒娇着。 「瞧什么瞧?他待在我这儿会少了胳臂断了腿吗?」 很难说呀……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走到他后头开始捶着他的肩。「祖父,我听说昨晚他和您对招了,可他那什么身手,跟您怎么比呢!他定是伤着了,所以我就想,瞧一眼就好。」 「放心,待你们要离开衢州时,保证他完整无缺。」尹贤哼了声。 这丫头,为了晁枢引真的是十八般武艺全都出笼,以往要她按个两下就说手没劲,如今倒是敲得很带劲! 「祖父,我衣袍给了,您也穿了;我鲜鱼粥也熬,您也吃了,您怎能一点人情都不讲?」尹挚不满了,火气也冒出来了。 「你这是跟我翻脸了?」尹贤凉凉瞅着她。 尹挚小嘴抿了又抿。「祖父,我预定在衢州只停留三天,还有许多事要做,尤其是晁枢引派了暗卫出去搜人,所以……」 「他跟我说了,这事我也能替他作主,横竖要真搜到人了,让暗卫直接带过来,交给两个千户审问。」 尹挚眉头皱了皱,忍不住问:「他跟祖父说了多少?」 还能跟祖父提这些事,表示他并无大碍,而且昨儿个许是跟祖父聊了不少。 第42章 「一个姑娘家过问朝廷要事做什么?」 「祖父,人还是我要他搜的呢。」她好歹出了点力,难道就不能多知道点内情,好让她知道怎么应对? 「是,功劳一件,要直(破了案子,回头跟皇上讨赏去。」 眼见祖父一副没得商量又油盐不进的模样,她知道再待下去也不可能从祖父嘴里问出什么消息,只能悻悻然地离开。 「这丫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尹贤啐了声,捧起了鲜鱼粥慢慢品尝,谁知道下一回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尝到。 暗卫来禀找到其中一人,而且就在衢州附近。 这是你家头儿说的,人要是押过来就交给你们两个处置。」尹挚讨厌,这《女诫》的字也未免太多了些,祖父心真狠,竟要她一天抄十遍! 「郡主见到头儿了?」左旭诧问着。 「没,是我祖父代传他的意思。」她托着腮道,杏眼从左旭身上扫到杜获身上,想了下,喊了声,「杜获。」 「郡主有事吩咐?」 「嗯……没事吩咐,只是有件事想问你。」 「郡主尽管问。」 「知府设宴那天,你进知府的外书房做什么?」尹挚问话同时,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 左旭闻言,不由也盯着他。 就见杜获神色不变,不疾不徐地道:「是知府带我进外书房的,讨论有关头儿要跟知府调粮船的事。」 「喔,对,头儿确实是那天跟知府大人调粮船。」左旭不假思索地道,又面带不解地说。 说来也巧,当天下午,「直接把人押过来吧,边揉着手边说着。问:「郡主怎会突然问起这事?」 「没什么,只是碰巧瞧见,问问罢了,没事了,你们下去吧。」尹挚松活了肩头后,又拿起笔来开始抄《女诫》。 待两人离开之后,多静才问:「郡主怎么没跟奴婢提起这事?」 「后来发生很多事,也就忘了说了。」 刚才,她试着向杜获套话,杜获的反应让她起了鸡皮疙瘩,他如果直(的没撒谎,神情和表现都是正常的,但如果他撒谎……那就太可怕了,偏偏她心底又信不了他,谜团是愈滚愈大了。 「既然都过这么久了,郡主突然问起杜获,莫不是在怀疑什么?」多静从小就跟在她身边,自然清楚她不会随意找人搭话的性子。 「也不是怀疑,只是有时候总觉得有些事太巧合,太过理所当然就显得刻意牵强。」 「郡主指的是昨晚的事?」 尹挚把笔一搁,垂睫思忖。多静说了,祖父是先到院子里找她,后来才找去晁枢引的客房,可是她的院子离客房有点距离,祖父没道理一开始就起疑,而且马上杀过去。 然而从院子到客房,祖父竟来得那般快,等于毫不迟疑朝客房而去,总觉得是有人刻意领着祖父过去的,否则不会那么快。 而能够在客房和院子之间走动的唯有左旭、杜获和她的护卫,所以她很合理地选择怀疑杜获。可是姑且不论是否跟杜获有关,揭发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和晁枢引像是落在某个圈套里,偏又不知道圈套的边缘在又该从哪逃出,像是织错的蚕丝,找不到线头,一点头绪都没有。 然而,祖父像是知道了什么。 依她对祖父的了解,祖父要是真的动了肝火,肯定坐不住,不会和晁枢引聊近来发生的所以祖父的怒火早就灭了,那他为何要软禁晁枢引? 祖父向来不做没道理的事,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是认为她还是个小丫头,什么忙都帮不上? 「小姐别想了,赶紧抄《女诫》吧,不赶紧抄,到了晚上会交不出去的。」多静催促着,顺便替她揉了揉手。 尹挚回神,哀嚎了声,认命地又拿起笔来。 入夜时,雨终于彻底停了,这时也传来一个坏消息。 「人死了?」尹挚惊得都站起身了。 「……本来人好好的,也塞了他的口防他咬舌或是咬牙里的毒药,就把他关在客房里派了人守着,哪知道刚刚去看——人就死了。」左旭说到最后,愈来愈心虚,头都垂到抬不起来。 有个想法瞬间成形,尹挚脱口问道:「怎么死的?」 「割喉而死。」盛珩从外头走来,脸色有些凝重。 「死时的神情呢?」 盛珩微扬起眉,不禁失笑。「阿挚,重要吗?」 「重要。」可以根据死者的神情判断,他是否和行凶之人相识。 「不重要。」盛珩敛笑,使了个眼神,让左旭先退下。他在她身旁落坐,跟她讨了杯茶。「西墙那头有被闯入的痕迹,尹府的护卫被杀了一个,有人闯进尹府杀人,这事就是不寻常,老将军已经派人彻查了,虽说不一定会有结果,但姑且试试吧。」 尹挚皱着眉,喃着,「线索又断了。」 盛珩垂眼看似赏玩茶杯,心里却有了其他思量。「跟老将军说一声,咱们还是早点回杭州吧。」 「也好。」 想了想,尹挚便去跟祖父告知此事。 「再等等,不是说还在搜人?」 「搜人没有那么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的。」尹挚急着离开,也是担心因为他们一行人在此连累了祖父。 「凡事很难说,再待个两天也不迟,还有,今日的十遍《女诫》抄完了没?」尹贤话锋一转,等着收作业。 第43章 尹挚不禁哀嚎出声。「祖父,《女诫》的字好多,写都写不完。」 「字多,多抄个几遍,你才记得住。」 尹挚气呼呼地往外走。 待她离开,尹贤才徐步走到梢间暖阁,瞅着若有所思的晁枢引,道:「这事,你可有头绪了?」 他之前会决定将晁枢引软禁起来,就是因为那抹将他引到客房的人影让他觉得有异,彷佛有人刻意要破坏两人亲事,尽管他推敲不出用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影是晁枢引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岂会不知道晁枢引对尹挚的用心?就怕是太过清楚,才要破坏。 晁枢引沉着脸,轻点着头,「再多等两天,就更能确定了。」 他不愿相信他的身边出现内鬼,可吊诡的是,他竟有种曾经历过的感觉…… 两日后,暗卫没有找到搜寻的人,却在衢州附近的城镇里发现几起命案,被杀之人全都被毁了容。 消息传回时,尹贤只淡淡地对晁枢引道:「你知道怎么做。」 「晚辈知道。」 「还有,就算回到杭州,你也不准再跟阿挚靠太近,一旦让我知道了,你俩的婚事就当没这回事。」尹贤下了最后通牒。 晁枢引莞尔,还是只能点头允了。 走到外头,就见尹挚不住地打量自己,像是要确认自己是否完整无缺,他不由低笑出声。 「就说了他会完整无缺,你难不成连祖父都信不过?」尹贤没好气地道。 「祖父想哪去了。」尹挚脸色讪讪地道,可离别再即,她还是忍不住轻揪他的袖角。「祖父,我要回杭州了,到时再给您写信,您要记得不能喝酒,把身子养好,我等着您上京给我主持婚事呢。」 「知道了,还等你给我熬鲜鱼粥呢。」尹贤不舍地轻抚她的头。「要是受了委屈,尽管跟祖父说,祖父给你讨公道。」 尹挚眸中带泪地笑着,再跟他嘱咐了几句后便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里,尹挚不住地打量着晁枢引,甚至轻抓着他的手臂。 他不禁失笑道:「你以为老将军把我砍成重伤了?」 「没,只是看看而已。」她相信祖父下手不会那重,但还是眼见为凭较妥当。「这几天,你跟祖父聊了什么?」 「没什么。」 一个拳头很不客气地朝他肩头落下,他吓了跳,坐在对座不发一语的盛珩却是忍不住地放声大笑。 「一个个都瞒着我,你们都不觉得有些事得跟我说一声,我才不致于扯你们后腿?」她也瞪了盛珩一眼。 这两天盛珩没了笑脸,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要说心里没事她才不信,更过分的是她身边的男人,分明跟祖父吐实不少,到她这儿就变成哑巴,难不成她还得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才肯说? 「放心,什么事都没有。」盛珩揩了泪花说着。 搜寻之人被杀一事,他们并没有对她提,有些事不说,就是怕她会横插一脚。 尹挚哈了声,裹着斗篷缩在角落里,懒得睬他们两个。 晁枢引和盛珩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十二章 陶爷的真正身分】 回到杭州没几日,几个庄子已将米粮送抵,尹挚亲自点数后便让庞定带人直接送到卫所——交给晁枢引。 「欸,郡主怎么不亲自送到卫所?」多静疑惑地问。 尹挚冷冷睨她一眼,无声指了指门外。 多静瞧屋外多了丫鬟和嬷嬷,尤其门口和院口都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郡主九岁的时候就没有婆子敢拦郡主的路了。」数了数,不就是几个,真要硬闯,有什么难的?又不是没干过,现在倒是扮起端庄娴淑了。 尹挚无声叹口气,往外走去,脚都还没跨出门口,门外的婆子嬷嬷全都跪下来,几个不知道发生何事的扫洒丫鬟也跟着跪下。 再叹口气,她直接把脚收回来,外头的人自然站起身,该忙的去忙,看守的继续看守,一副风平浪静的平和样子。 她如果不是跟娘表示那些米粮非要亲自点数的话,她们恐怕会死守在这里,一步都不让她踏出门! 「夫人果真很懂郡主啊。」多静由衷道。 「是啊,你就没瞧见我昨天硬是踏出院子,看院子的那个婆子竟然一头撞在院门上,吓死我了。」尹挚坐在桌前,无奈地托着腮。 「没法子,谁知道老太爷竟会写信给夫人,把那事给揭开来。」多静搁下茶壶,替她斟了一杯。 尹挚悄悄把脸埋起来,觉得无脸见人。 「夫人的神色那么平淡,奴婢以为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哪知夫人竟铁了心要禁足郡主。」 尹挚可怜兮兮地扁起嘴,从没想过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被长辈禁足。 回来好几天了,她却连屋子都出不去,而晁枢引那个混蛋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以往老是会偷偷溜进来,如今连个影子都不见。 就算她被禁足,只要他有心,他还是进得来,尤其多静还会帮他开门呢,就好比她溜去见他时,左旭也会帮她开门。 「……唉,还是忘了说。」她这才想起杜获的事,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他说。 回程的路上,他和盛珩安静极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要她一问,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回说没事……啧,一个个都瞒着她。 她也明白他们是不希望她担心,可是将她蒙在鼓里,绝对不是保护她的方式,怎么他们到现在还不懂? 第44章 「郡主也别一直唉声叹气,得想想约莫什么时候要启程回京。」多静好心提醒,虽说皇上并未要求郡主何时回京,可年节愈近,郡主手上愈有许多事要忙,尤其得计算总岁入和岁出,那可是会逼死人的。 尹挚瘫在榻上,都想装死没听见了。 照理,她最晚最晚该这个月回京的,手上能动的米也调得差不多,足足调了三万五千石,绝对够用了,和那叔谈的海运也成了,必须赶紧回京覆命,好让皇上下旨让水师提督衙门有所动作。 可是杭州这儿还是一滩浑水,她哪有办法走得开?更难过的是,她还被禁足了,哪儿也去不了。 就这样,被困在团圆阁里的尹挚只能不住地叹气,直到庞定归来。 「审杭州前后卫所的指挥?」尹挚不解问着。 「小的去时是听左旭这么说。」庞定迫不及待地将第一手消息道出,与她分享。「听说晁大人的手段相当狠戾,不要人命,却让人很想以死解脱,连番地审,不给人喘口气,像是非要挖出什么秘密不可。」 尹挚这下子真是想不明白了。 晁枢引来杭州都多久的时间了,之前按兵不动,她也没想太多,如今突然刑求人,难道是跟粮库那事有关?可怎么会拖到现在?要审早该审了,除非他得到其他线索,需要有人应证。 似乎该是如此了,就不知道他拿到什么线索。 「后来,小的等了半个时辰,晁大人才黑着脸进衙门里,尽管已经沐浴过了,可那股血腥味还是闻得出来。」庞定素来知道他的手段,他是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能整得人死去活来,没人想落在他手里。 「所以他心情很不好?」八成是没审出结果。 「不太好,不过后来收了信,得知两日后向野会随粮船回杭州,他的脸色才平和了一点。」 「嘿,向野都没发信给我,他怎会有消息?」谁才是他主子? 「这点小的就不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粮船是知府大人找的,所以信就直接发往那边了?」多静在旁道。 「不无可能。」只是依她对向野的了解,就算他依令给晁枢引发了信,照理说他也会发一封信给她,好让她知道归期。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又找不到破绽,最快的方法还是直接去找晁枢引…… 她垂眸想了下,要多静准备文房四宝,快速写了封信,开门交给外头的嬷嬷,道:「给我听着,皇上对我下了旨意,你去跟我母亲说一声,我非得出门办妥这事不可,要不皇上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嬷嬷闻言,毕恭毕敬地将信给兜在怀里,小跑步地朝贺氏那里去了。 「郡主,你不会是假冒皇上笔迹吧。」多静小声问着。 「哪需要假冒,难不成我娘见过皇上笔迹?」尹挚呵呵笑着。 两刻钟后,贺氏就亲自来了。 「这真是皇上的来信?」贺氏拿着信,十分狐疑真实性。 「难道还假得了?方才庞定替我送米粮去卫所时晁枢引交给他的。」她精准地朝庞定一指。 庞定倒抽了口气,垂着脸,暗骂郡主竟拖他下水。 「既是给你的信,怎会送到卫所去?」 「皇上存着心思要撮合我跟晁枢引,自然是把信送到卫所,让晁枢引亲自把信送来,就好比我一到杭州,他就被皇上旨意逼得不对我低头都不成。」尹挚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 贺氏皱了皱眉,心想确实如此,沉吟了下,便道:「行了,如果你非要出门不可的话,早去早回,还有不准去找枢引,否则——」 「娘,我有事要忙呢,怎会去找他?」唉,何必威胁自己女儿呢,真是。 「去吧,近年节,城里总是不太安宁,把护卫都带上。」 「知道。」尹挚笑眯眼,送走贺氏后便让庞定去准备马车。 「郡主,咱们是要去哪?」待尹挚上了马车,庞定策马跟在马车边问着,因为刚刚那封信里到底写什么,他压根没瞧见。 「当然是去杭州卫所衙门啊。」不然咧? 可惜,待尹挚到杭州卫所衙门时,却得知晁枢引刚刚带着左旭和杜获一道外出,就连盛绿珩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神神秘秘的。」她呋了声。 「郡主,既然这样,咱们回去吧。」多静劝着。 「那不成,我信上写着皇上托我买几匹皇后娘娘喜欢的素杭罗,我要是空手而归,肯定要被禁足到天荒地老。」说着,便吩咐车夫绕到大街市集里。 尹挚亲手挑了几匹素杭罗,想着年节近了,又买了几匹颜色较花稍的古香缎和云锦,打算回去让针线房替母亲做几件袄子,又挑了些皮草,心想应该能做上几件斗篷。 正挑着,身旁有人走近,伺候在旁的多静戒备了起来,尹挚淡淡睨去。 「尹姑娘。」那人朝她笑得温和。 「……陶爷?」她诧道。「怎么这时分您还在杭州?」 「刚从苏州回来,经过杭州,就想着给家人添点布料,这么巧就遇见尹姑娘。」陶爷笑容可掬地道。 「原来如此。」尹挚噙着笑意,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不知道陶爷是否调到了足够的米粮了?」 「蒙尹姑娘指点,在苏州已经调得差不多了。」 「陶爷客气了。」尹挚与他寒暄几句,客套地询问:「不知道陶爷想挑什么样的布料,要是不知道要挑什么,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那就劳烦尹姑娘了。」 尹挚问了预算和喜好,便替他挑了几匹织锦,付了帐后,两人一道走到铺子外头,正要分道扬镳时,前头传来阵阵惊呼还伴随着马蹄声,人潮如浪,朝他们这头涌来。 第45章 庞定见状,立刻喊道:「郡主请退回铺子内。」 一群护卫立刻散开,护在尹挚的前头,多静马上拉着她往铺子里退,然而前头的人潮太过拥挤,硬是将护卫们撞开一处缝隙,而正往铺子里退的尹挚被人给推了一把,不由往前一跌,刚巧就从那处缝隙跌出。 一抬头,狂奔而来的马已经来到面前。 「郡主!」多静喊着,想向前拉她却被人群挡住。 庞定等人也被困在其中无法动弹,眼看着马蹄就要从尹挚的头上踩下,她一个翻身跃起,避开了狂奔的马。 才刚站在地面,她回头望去,马还在狂奔,一路上踢翻了街边的摊贩,还伤了人。 「庞定,差人去阻止那匹疯马,快!」尹挚不见一丝慌乱,神色自若地指挥着。 庞定立刻差人去阻止,让剩下的人将尹挚给团团包围,就怕再出任何意外。 「郡主,你没事吧。」多静冲向前,查看她是否受伤。 「我没事。」话落,她看向刚才站的位置,这才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陶爷不见了,她眉头一拧,环顾着四周,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好端端的,怎会跌出去?」多静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拿起手绢拍拂着她身上的沙尘。 「我是被推出去的。」 多静猛地抬眼,回头朝方才的位置望去,道:「是那个陶爷吗?」 「应该是。」 她也觉得陶爷有些古怪,明明去了苏州调米粮,想买丝绸布料却没在苏州买,而是回程路经杭州才特地买,太不合理,毕竟苏州才是真正的丝绸之城。 但有什么理由让他对自己下黑手? 正忖着,街尾的疯马似乎已被制伏,有人惊呼连连,她抬眼望去,意外见到晁枢引正快步朝她走来。 「你没事吧?」晁枢引沉着脸问着。 「有事。」 「伤到哪了?」 「脚疼。」她可怜兮兮地道。 多静在旁,冷眼看着主子刚刚还好端端的,在见到晁枢引后就变瘸的脚,无声叹口气。郡主这人,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贺氏得知晁枢引带着尹挚回府,本要去教训两人,可一得知尹挚上街遇到疯马,便急着找大夫,哪里还记得要教训什么。 在大夫来过确定无大碍后,贺氏才放下心,本要请晁枢引先回去,可瞧女儿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只好允了让他待一会再走。 待贺氏一走,尹挚立刻坐起身,道:「那马儿的事得要查一查。」 「我让左旭去通知知府了。」晁枢引顿了下,再道:「有古怪?」 尹挚轻点着头,将遇到陶爷后发生的事说过一遍。「其实,头一次见他,我就觉得这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怪,那叔也说往后少跟这人往来。」 晁枢引微眯起眼,长指在膝上轻敲着。「你有办法画出那人的长相吗?」 「该是可以画个大略。」说着,便走到案前开始作画。 「脚不是伤着?」晁枢引瞅着她行动自如的脚。 尹挚笔一顿,抬眼朝他嘿嘿乾笑,他不由轻拧了下她秀挺的鼻。 面对他宠溺的举动,她笑眯了眼,继续作画,而一旁的晁枢引就静静地瞧着画,当画像逐渐成形,他的脸色也逐渐冷凝。 「大约是这个样子吧,他约莫四十开外的模样,笑起来虽然很和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势。」朝中百官她也见过不少,但像他那种内蕴气势的倒是不多见。 「……简昊衍!」 「咦?他是简昊衍?」她惊呼了声。 「应该是,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么近的地方。」他沉声道。 他刚审问过狱中的两名杭州前后卫指挥使,确认内贼之外,还得知粮库是被搬空之后才付之一炬,企图毁屍灭迹。刚刚他再次前往堤防,确认工程进行到哪个段落,想从中猜测简昊衍炸这一段堤防究竟有何用意。 可惜,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而那时——这个人竟然在尹挚的身边,要不是她有能力自保,恐怕等他到时,她早已经…… 忖着,他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你别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祖父从小就怕我吃亏,所以教了我一点本事,虽然不足以应敌,但要自保是绰绰有余。」他的怀抱让她感受到他的担忧,她只能尽可能地安抚他。 「他恐怕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所以才想对你下手。」他哑声道。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将她卷入危险之中,尤其在他力有未逮时,会让他感到相当无助。 「别说他想对我下手,下回再遇见他,我会逮住他,像他这种乱臣贼子,人人皆可诛之。」她身边养那么多护卫,可不是为了排场。 「这阵子,你就乖乖地听令堂的话,待在团圆阁里,哪里都别去。」 「那可不成,扬州的粮就快要运到了,简昊衍难道会错过这个机会吗?他会出现在杭州,说不准就是他也接到消息,知道粮船要来,他怎可能不抢?咱们得抓住这机会,一举将他擒下。」 「这事我自有打算,你就待在这儿。」 「你说过不会拘着我的。」 「在不会危害你的情况之下确实如此,但简昊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他行事前必定沙盘推演许多次,你要是出现了,成了不该出现的变数,要我如何是好?」晁枢引沉着声与她说理。 第46章 尹挚抿了抿唇,心想确实有可能如他所说,她总不能有心帮忙反倒扯了后腿。「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去了,可是你自个儿要小心,尤其是……要特别注意杜获。」 晁枢引微扬眉道:「你为何这么说?」 尹挚只好把她觉得古怪之处都道出,举凡是知府宴会,甚至是在衢州时,这几桩事都教她足够对他起疑。 「我知道了,我会放在心上,有机会我会探探他。」 「我希望是我多心了,但不管怎样,防人之心不可无。」瞧他脸色不好,她知道怀疑跟在他身边的人定教他不好受,只能言语上勉强地安抚二一。 晁枢引抚了抚她的发。「我知道,我都知道,眼前我只想护好你,只要你周全,我才能放胆去做。」 她轻声应着,偎在他怀里,期盼事成那天。 「郡主,夫人来了。」多静在门外提醒。 尹挚不由紧紧地抱住他,低声道:「你要是得空就来探视我,横竖我会假装受伤乖乖地待屋子里,还有,粮船到的那日,不管结果如何,你一定都要来看我。」 「知道了。」他喃着,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我会赶紧了结一切,把你娶回家。」 她娇瞋他一眼,在门板打开之前,飞快跑回床上,而晁枢引也一副正要离开的模样,让开门的贺氏勉强算是满意。 之后尹挚乖乖地当起伤患,虽然晁枢引不方便探视她,但仍差人送信,哪怕只有寥寥几句话她也很受用。 这日,她提笔回信时,贺氏和那韦守正过来探视她。 「那叔,您终于回来了,可有买足所需的石料?」 「有,这一次买得够足的了,倒是你,听说上街遇到疯马,没事吧?」那韦守问着。 多静赶忙搬来两只绣墩让两人坐下。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倒是辛苦那叔了,这一趟去了这么久。」尹挚没打算提到简昊衍的事,不想让长辈无谓担忧。 「也还好,有时出一趟远门三个多月来回都有,要是往后开了海运,说不准来回都要半年了。」 「那就别跑太远,我可舍不得我娘独守空闺。」 贺氏闻言,羞瞋着她,就怕她那张嘴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那韦守哈哈笑着。「放心,我打算把海运的事交给启丰那孩子,而且我手边也培养了不少人,我这把年纪了,只想守着家里这些就好。」 尹挚很满意地点点头。「那叔,虽然我无法喊你一声爹,可在我心里,你跟爹是一样的。」 那韦守闻言,受宠若惊之余,眼角竟有点泛红。「阿挚,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娘把你教导得真好。」 他是把她当女儿的,然而身分差异摆在那儿,他哪敢奢望她真把自己当爹看待,如今听她说出口,他的心涨得满满的,开心得无法言喻。 尹挚勾了勾唇,像是想到什么,突道:「对了,那叔,明日我的粮船会抵达,如果没什么事,明日就别往码头去了。」 虽说修筑的堤防离码头有点距离,但谁知道明日会是怎生的场面,能避就避。 「我知道了,一会我就让人直接把要用的石料和砂土直接倒在堤防那边。」 尹挚轻点着头,心想那叔这样安排应该不至于有所影响,横竖别将那叔卷入危险中就好,毕竟她好不容易才能又拥有如此疼爱自己的爹呢。 翌日,正午时分,天空阴霾得像是随时都会降下大雨。 「郡主,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咱们到屋里用膳吧。」多静看了看天色,企图把尹挚劝回房。「郡主待在亭子里也瞧不见码头呀。」 尹挚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你当我傻的?谁跟你说坐在这儿是想看见码头?」 「不然?」 「我都闷在屋里多久了,再不让我到外头透透气,那是要逼死我。」好不容易看在她受伤的分上,娘解了禁,她哪里受得了一直待在屋里。 多静凉凉地看着她,心想也不过就是个假伤患,待了一日半而已。 懒得吐槽她,多静在亭子里布着菜,却听见亭外有丫鬟像是在议论什么,刚踏出亭外要斥责她们,却见她们一个个指着空中,她顺着方向望去,就见到空中竟然出现了浓黑的烟雾,而那方向—— 「郡主,码头那个方向似乎走水了!」她急急踏进亭内说着。 尹挚筷子一丢,踏出亭外,看向码头的方向,神色微沉地道:「庞定没差人回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以防万一,一早她就让庞定带了四名护卫到码头边,一有什么事他会立刻回报给她,如今没人回来,她虽不安,还不致于乱了阵脚。 然而才这样安抚自己,一会就见有护卫快步走来。「郡主,庞定让小的先回来禀报,粮船起火,烧成连环船了。」 尹挚瞠圆了眼,急忙问:「两方开战了?船上的人可有救下?向野呢?」 「没有开战,粮船接近码头时,不知为何突然烧了起来,而十艘船上皆以铁链扣接,所以火一烧,十艘船都着火了,大风助长火势,根本就没机会抢救。」护卫条理分明地将所见道出。 对方只是想烧粮?尹挚忖着,随即否决这想法,这分明跟卫所粮库的做法太过相似,许是搬空了才会放火烧船,可是……向野在船上啊! 「没瞧见向野吗?」她急声再问。 「不知道,现在正乱着,船撞上了码头,也延烧起停泊的船,全都乱成一团。」 「晁枢引呢?他没抢救?」 那护卫想了下,便道:「似乎没瞧见晁大人抢救,他好像策马往河口方向去了。」尹挚攒紧秀眉,静下心继续思索。 不对,依晁枢引的性子,不管如何,他一定会上船查看是否有遗留的线索,而他连抢救都放弃,那是因为他知道船上没有粮,所以追着可疑的人去了。 她不担心晁枢引,因为他身边还有一批暗卫,可是向野呢……「听着,让庞定想法子寻找向野的下落,但你们也必须要小心自身安危。」 第47章 「是。」护卫随即领命而去。 待他走后,尹挚才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郡主别担心,向野那般滑头的人,知晓状况不对时,他会想法子自保的。」 「但愿如此。」 尹挚紧握着双手,不住地祈求着,她不在乎那批粮追不追得回来,她要人安安稳稳地回到她身边! 而尹挚这一等便等到大雨滂沱落下,冷风刮起。 杭州已进入雨季,入冬的雨夹杂着刺骨冷风,晌午的天色却已需要点上灯火,她站在廊上等候,没等到自己的护卫,倒是在雨幕中瞧见熟悉的高大身影,多静见状,立刻跟着小丫鬟去准备布巾和热茶。 「枢引!」她喊道,想下廊阶,却被他快步走来制止。 「向野呢?有没有找到向野?」她抓着他急问着。 晁枢引嘴角抽了下,略回头看着身后的人。「向大掌柜好大的面子,我的未婚妻竟然先关心你。」 尹挚顺着方向望去,就见向野完好无缺地在晁枢引身后。 「向野,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尹挚紧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向野摸摸鼻子,问:「郡主没怪我没顾好那批粮?」 「不过是上万石的粮,能抵过你一条命?别说上万石,就算是十万石、百万石,能换你一命,我眉头连皴一下都不会。」就算她倾家荡产,一无所有都无所谓,她有自信可以卷土重来,可人一旦失去,那是再怎么求也回不来的。 向野闻言感动不已,正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才教大伙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未来妻子对别的男人说出如此重情的话语,晁枢引相当不是滋味,撇了撇唇,道:「我们先进屋子再说。」后头还有她的护卫,他可不想听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尹挚应了声,回头便见多静已经让人备了热茶和布巾,向野也让人领着去客房休息了。进了屋子,晁枢引开门见山地道:「那批粮没事,向野已经让人全数送进粮库。」 尹挚斟了杯热茶递给他,疑惑地问:「你先前安排好了?」 「嗯,我猜想简昊衍定会抢那批粮,而且可能在扬州时动手,所以就去信给向野,要他有所提防,所以被劫走的粮船上头载的是我的暗卫,而回杭州的粮船则是他安排的连环船,只是没料到他竟然故技重施,火烧连环船,不但波及了附近的船只,就连码头堤防也有所损坏。」晁枢引说着,脸上闪过一丝狠戾。「我以为他该是会在附近欣赏他的杰作,可惜追赶到河口的雁丘却不见踪影。」 尹挚听完,算是大开眼界,她还真没料想这么多。「可是,说不准你的暗卫那头已经事发,所以他早就离开了。」 「也是,只是我想拼拼运气罢了,毕竟两日前他就出现在杭州。」 「所以根本就没有可能开战,你竟还要我在屋子里待着?」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耍了。「谁说的?任何变数都可能产生,而且我总觉得他最大的意图并非抢粮。」 「我也这么觉得。」她沉吟着,像是想到什么,忙问:「殿下呢?近来都没有他的消息,他还好吗?」 晁枢引抿了抿唇。「打从刚才你就一直问着其他男人,你怎么就不问问你的男人好不好?」 什么时候他在她的心底被排到那么后面了? 【第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 尹挚不禁失笑,「我以为向野在船上,我当然担心,殿下是皇子,突然没了消息,我不该担心?」 他的醋味可真是浓,不知情的以为他刚刚是浸在醋缸里。 「向野好好的,殿下则是在知府那儿,有什么好担心?」晁枢引冷着脸道。 尹挚起身取了条布巾,擦拭着他湿得不算彻底的发。「你呢?可一切安好?」 他抿了抿嘴,最终化为叹息。「我一切都好,只是线索又断了,让人沮丧。」他有种被玩弄于股掌的厌恶感,偏偏又无力挣脱。 「可是这一回你能提早安排,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再者也不是真的没线索,事情不可能就这样了结。」 「比如说?」 「好比……船是怎么烧起来的?何时开始烧的?」 「进到码头时,突然轰的一声就烧起来,这事殿下和知府正在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就代表有人点火,现场可有瞧见可疑之人?」 「之前推演了各种可能性,所以早早就封闭码头,会在里头的都是自己人,好比暗卫或者是衙役。」 「可是火不会突然烧起来,再者船上都没人?」 「没有,一个都没有,可能在经过最后一个水閛门验过漕单后,早已在船上设下机关,然后搭着小船离开,算好了时机,待船进码头时,火在瞬间吞噬淋满灯油的船,沿着铁链火烧连环船。」 尹挚微扬起眉。「你说得像是亲眼看到似的。」 晁枢引睨了她一眼。「在衢州时,老将军跟我提过简昊衍除了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还是擅于制作机关之人,当初战乱交手时,老将军也曾在他手中吃过闷亏,所以就跟我提了一些。」 「你总算肯说了?」她没好气地把布巾往他头上一披。「那时问你,总推说没什么,结果还不是什么都跟祖父提了,倒是略过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他赶忙将她搂进怀里安抚。 「那可真对不住你,我今天担心了一个下午,午膳没吃,晚膳更不用提了。」尹挚气得够呛,一想起她惶惶不可终日,他倒是一切了然于心,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朝他身上咬一口。 「凑巧,我到现在也没用膳,叫多静摆膳。」 「你大爷呀,来我这里蹭饭,要是我娘知道了,还不一把将你赶走?」念归念,她还是把多静喊来,让她要厨房赶紧备饭,这院子里可有一票男人等着吃饭。 「我来时刚好遇到那爷,他也知晓码头发生的事,跟我说上两句便放我进团圆阁了。」他忍不住想,相较之下,男人跟男人间好说话多了。「眼前有大事,想必令堂也不会多说什么。」 第48章 尹挚磨了磨牙,还没想好怎么说说他时,他又道—— 「况且,这还是你跟我约好的第八件事,要我一完事就赶紧过来跟你禀报的。」 尹挚瞠圆眼,佯装佩服地道:「好你个晁大人,原来你也是有当奸商的本领的。」她什么都没说,他就自动自发当成约定里的一件事,真是不能太小看他。 「好说,想要配上银子姑娘,总得学上二一。」 尹挚毫不客气地朝他肩头捶了下。「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了?」 晁枢引笑了笑,紧拥住她,太过亲密的举措教她挣扎了起来,他抚了抚她的发。「别动,再让我抱一下。」 她脸蛋火辣辣、烧烫烫的,既然挣不脱,也只能由着他了。 尹挚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好半晌才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逮不着简昊衍,更不知道他的下落,想逮着他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而我不能拖太晚,最晚在十二月中就得回京,否则算不完户部里待核的岁入和岁出总额。」 「我会尽快,要真无法在期限内完事,那我就上奏皇上,说简昊衍盯上你了,我不放心你独自回京,等我这儿办妥了再跟我一道回去。」 「行,横竖那些帐我要是算不完,你就帮我吧。」 「那有什么问题?」他会逼着向野去处理。 尹挚努了努嘴,压根不信他,推开他站起时,刚好多静在外头问着—— 「郡主,左旭来了,说有事要跟晁大人禀报。」 「让他过来吧。」 身上几乎快湿透的左旭站在门口,快言快语地道:「头儿,确实如你猜测,船上没有粮物的渣滓,不过也没再查出其他可疑之处,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晁枢引嗯了声,倒是尹挚没瞧见杜获,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怎么没瞧见杜获?」 「他还留在码头那儿,说是想要再找找,说不准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倒是仔细。」尹挚撇了撇嘴。 「左旭,回去休息吧。」晁枢引摆了摆手。 「是。」左旭喜出望外地拱手离开。 尹挚回头望向晁枢引,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晁大人,虽说你洞烛机先,但这粮船被调包,你认为如果没有内鬼,办得到吗?」 简昊衍的人能够驶船接粮,可要接粮之前总得要出示各种公文,才足以取信于人,而那些公文是那么简单就能仿造的? 「当然有内鬼。」他承认。 尹挚一个箭步坐到他身旁。「你认为是谁?」杜获吧,一定是杜获! 晁枢引笑了笑,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还要等到明天?尹挚脑袋一转,杏眼一瞟。「你设了圈套?」 「明日就知道。」 尹挚很不雅地啧了声,恼他老爱卖关子,提早跟她说会少块肉吗? 小气鬼,果真是奸商的料。 翌日,大雨滂沱中,没等到晁枢引前来解惑,反倒是庞定将从外头得知的第一手热烫烫的消息送到她面前。 「同知跟知府吵起来了?」 「吵得不可开交,还要晁大人评判。」 「吵什么?」尹挚一脸兴味盎然。 「原因出在同知认定知府根本就是简昊衍一派。」庞定也一脸兴致勃勃,等着分享最新消息。 「……嗅?这太好笑了吧,我记得杭州知府牧晋是晁枢引亡父好友,哪可能会是简昊衍派来的?」如果是真的,这官场也太黑暗了些。 「你怎会知道牧晋与家父是好友?」回应她的是刚踏进门内的晁枢引。 庞定扼腕极了,只因还没来得及道出最热闹的那一段,头儿就来了。 「呃……皇上说的。」尹挚不自然地转开眼。 「皇上都不知道的事,他要怎么跟你说?」晁枢引双手环胸,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咦?皇上竟然不知道这事?尹挚摆手让多静和庞定都先退下。 「其实是听我娘说的啦。」她抿着嘴道。 「令堂应该也不会知道这事,就连朝堂中知情的人也不多。」他爹的个性太过耿直,所以在朝中没能交上几个知心好友。 尹挚拢了拢身上的镶狐裘锦袄,缩了缩肩头。「今天的雨势还是很大,真的好冷。」 晁枢引没应声,动也没动地等着她回答。 僵持太久,尹挚突地羞恼成怒地道:「对,我让人查的,怎样,不成吗?你也不想想你之前没摸清对方底细,才会一出门就遇袭受重伤,所以你要下杭州时我就先查了,省得你到时候又出事,还连怎么出事的都不知道。」 瞧她玉白小脸染上一层淡淡樱红,似恼似瞋,他不禁低笑出声。 「笑什么?」没瞧见她已经恼羞成怒了,再笑,她就放狗咬人! 第49章 晁枢引弯下腰搂着她,心想他要下杭州之前,明明就恶意讥刺她,言明往后不再往来,谁知道她撂尽狠话,却还是背地里担心他。 她怎会如此可爱?以往觉得有多碍眼,现在就有多顺眼,尤其是她恁地张牙舞爪地掩饰,更教他爱怜不已。 「你做什么?」她有些不自在地扭着肩头。 书房的门又没关,一伙人都在外头,他这般理所当然与她卿卿我我,真以为她豪放到连脸皮都不要了? 「来替你解惑。」 「解惑就解惑,你不要动手动脚。」见他微松手,她赶忙从案后溜到一旁太师椅坐下。晁枢引很自然地就往她身旁一坐。「你说的很对,知府与我父亲确实交好,当初也曾经被简昊衍迫害过,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简昊衍的人。」 「所以内鬼是谁?」不要一直吊着她,给她一个痛快。 「火势被扑灭的最末艘船上捜出盖了知府大印的漕单,表明是向漕运衙门借调的船,前往扬州运粮,有那张用印的漕单,代表这是知府调的船无误,如今船出事又查出船上无粮,同知就认为知府调包了粮船,于是知府成了众矢之的。」 「这可好笑了,就这么巧在最末艘船上发现公文?」尹挚好笑道,脑袋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脱口道:「知府的大印会放在外书房吗?」 晁枢引睨她一眼。「这得问知府大人,不过他现在暂时被按察使给押进牢里了。」 「惊动按察使了?」 「是啊,就这么巧。」晁枢引哼笑了声。「当初我为了粮库的事找上都布按三司时,他们一个推一个,布政使无法调粮,按察使说不越权办案,而都指挥使则是乾脆把所有事都推给我,说我是皇上派来的都督,自然由我全权处理,可一早同知闹了这事,正午时按察使就来了。」 「……一丘之貉,你认为他们都是简昊衍的人?」 「按察使约莫是想卖个人情,衡竖他这个动作没人能说他错,倒是同知,肯定是简昊衍的同伙——先押下知府,他可以暂代知府之职,所以堤防的修筑恐怕会有点问题。」 「只是一个破口,应该还不足以为患。」虽说她知道入冬后的杭州会进入另一波雨季,但绝对没有入夏那波来得凶猛。 「不,今日那叔去堤防那儿看过了,他说昨儿火烧船时,船只撞上了码头几处堤防,堤防出现裂缝,可能是之前被炸出破口时就有了,如今倒是得想法子赶紧修补。」 「那就赶紧修啊。」嘿,堤防要是溃堤一段之后,恐怕往后整段都会塌,其中凶险连三岁小孩都懂。 「我天口头跟同知说了,他说他会看着办。」 尹挚翻了个大白眼,随即霸气地道:「你去找人手,我让那叔带人去调灰桨,所有的开销找我拿!」 晁枢引不禁被她逗笑。「你是担心别人不晓得你银子多?」 「我就是财大气粗,喜欢拿钱砸人,这点小钱,我砸得起。」尹挚白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他,酸溜溜地问:「对了,晁大人与郑姑娘交好,说不准让郑姑娘出手就能一劳永逸呢,哪里需要我展现财大气粗。」 晁枢引被她气笑,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自从我怀里的人变成醋桶,我可是再没与她见过面,你提那人做什么?」 「唷,那你得赶紧去跟她见上一面啊。」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待我回来,这屋子就泡在醋里头了。」 尹挚懒得理他,话题一转,问:「殿下呢?打昨儿个你就没跟我提他的事,他也没到我这儿来。」 「一个要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让外男进你的院子?」 「外头那堆外男该怎么办?」纤白的长指往门外一指。她的护卫可不少,熟面孔的约莫七八个,不怎么熟的还有二十几个,每晚都要轮值守院子,总不能要她把人都给撤了吧。 「往后有我护着你。」 「呵,你先办妥你的差事再说。」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简昊衍太老奸巨猾。」斗嘴归斗嘴,可说到要紧事她也正经起来。「反正你要记得,不管怎样,躁进乃是兵家大忌,咱们按部就班,引君入瓮就好。」 晁枢引勾起唇角,不自觉地往她唇上一啄,吓得她险些尖叫出声,杏眼直朝门外望,庆幸所有人都背对着门,要不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见人了。 「你别闹了,快让我起来。」大白天的,还未成亲的两个人腻在一起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再一会。」 「你都没差事干了吗?」 「不急,时候未到。」 「你还会卜卦了不成,放开我啦。」她咬着牙根,细声骂道。 「再一会。」 确定挣不开铜墙铁壁之后,她只好幽幽地道:「你至少把门关上。」 晁枢引瞧她一眼,放开她要去关门时,她像只狡兔般一溜烟地跑回房去了。 「我会吃了你不成?」他喃喃自语着。 门外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认为……不会的话,郡主跑什么? 大雨不停,半夜,尹挚被雨声给吵醒,她闭了闭眼,披了件夹袄走到窗前,推开一缝,看着廊外雨势,没来由的心里头隐隐不安。 这雨是不是太大了点? 北方入冬之后会下起雪雨,随着冷意慢慢凝成雪花,轻柔地落在身上,可南方的雨像撒豆子似的,砸得屋檐叮咚作响。 北方少有这样的雨,也不知道河水是否会暴涨,不知道会不会冲过堤防?她心里忖着,今晚正是十五,会涨潮…… 不再细想,她将多静给唤进房里,替她梳发,搭着斗篷就打算往外走。 第50章 「郡主,三更半夜的,你要上哪去?」多静不解问着。 「没要上哪,你去把庞定找来。」 多静没辙,只得去把庞定给找来。 「庞定,你带几个人去码头附近看看河水是否有暴涨,再看看晁大人是不是也在码头附近。」 「是。」庞定应了声便离开。 「小姐,你是怕码头出事,又怕晁大人已经赶往码头了?」 尹挚应了声,进偏厅等消息。「从未遇过这么大的雨势,晁枢引定也会去码头查看,可是也不知道那段堤防撑不撑得住这雨势和河水的冲刷。」 水利这方面的事她懂得不太多,凑巧他昨晚提到堤防的状况,缝隙都还没上灰浆,河水加上雨势是极有可能让堤防整个溃堤。 简昊衍是江南人,他自然清楚江南入冬的雨势凶猛,要是因此设下这计谋,那真的是个天杀的王八蛋! 这是在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要是整段堤防都塌了,淹没的范围有多大,她根本想也不敢想。 想来,简昊衍要的不只是粮,他要的是整个南方的动荡,只要朝廷处理不当引发民怨,他再煽动人心,将流民汇整成军,那将会是杀向北方最锋利的刃,因为不管如何,朝廷都不能对百姓用兵。 「人心向背之机,间不容发,一或失之,噬脐无及。」她喃喃念着。 「郡主?」多静不解唤着。 尹挚摇了摇头。「没事,也许只是我想太多而已。」 她总是易向坏处想,可也因为往坏处想,才能比旁人早一步找到解决之道,先做最坏的打算,才能无所畏惧地往前冲。 她静下心思索着,看着雨势,等着庞定归来。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有另一名护卫先行回来。 「郡主!」护卫浑身湿透地单膝跪在偏厅门外。 「如何?」她快步走到厅门口。 护卫欲言又止,神色犹豫。 「说!」尹挚紧握着粉拳,喝道。 护卫吸了口气,一股作气地道:「我等随庞大人到码头时,堤防已经塌了,听说晁大人早就到了,为了避免堤防整段被冲毁,所以差卫所兵在堤防边堆卵石和沙袋,结果河水冲过堤防时,他反被一旁堆积如山的卵石和土堆给埋住了。」 尹挚愣愣地看着他,雨下得太大,她听得不够真切,想再问,却发不出声音,身旁的多静急问道—— 「人呢,可有赶紧把人给挖出来?」 「堤防边黑灯瞎火,堤防又塌了一段,又是水又是土的——乱成一团,庞大人立刻就冲到左千户和杜千户那边合力找人,可水一直冲,根本分不清晁大人到底在哪,而且堤防怕是稳 不住了,要是全塌了,恐怕……」 尹挚突然呜咽了声,急急吸了|口气,朝外头喊道:「备马车,我要到码头!」 「郡主,不成,太危险了——」 尹挚骞地扯下挂在腰间的腰牌,直接丢给护卫。「带着皇上给本郡主的通行腰牌上卫所,调出所有的前后卫卫所兵,动作快!」 护卫不敢多作停留,立刻领命而去。 「郡主,你留在这儿等候消息就好,码头让我去!」多静赶紧拉住往外走的尹挚。「郡主,你信我,我一定会把晁大人带回来!」 「多静,我不能不去……我不能不去!」她喊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雨那么大,那么冰冷,他被埋在之中,说不定还被卵石给压着,你要我怎么沉得住气在这里等?我不行!」 多静想劝她,但她也清楚这当头是劝不住了。 郡主对晁枢引的心,她看得最明白的,以往那些护卫总说晁枢引疼惜郡主较多,可没人懂郡主这个人,凡是他人待她一分好,她都会还上十分,而晁枢引那般宠溺疼爱,她怎可能不倾尽一切给予? 「好,咱们走!」多静抓着她的手往外而去。 马车在暗夜大雨中急驰,身后跟随着尹挚身边所有的护卫。 待一行人来到码头边,车夫便拉紧了缰绳,高声喊道:「郡主,水淹过来了,前头过不去了。」 尹挚闻言,正打算下马车,多静一把拉住她,在她的斗篷外头再搭了件蓑衣和斗笠。「郡主,此去情况凶险,还请郡主必定要抓紧奴婢。」多静难得肃容说着。 尹挚点着头,跟多静下马车,后头的护卫也弃马跟在她们身后护着。 愈靠近堤防水愈深,也愈能听见前方的吵杂声,尹挚派了一名护卫到前头探探状况。不一会,那护卫便将庞定给一并带来。 「郡主……」庞定单膝跪在她面前。 「起来,现在如何?找到人了吗?」她急声问着。 庞定摇了摇头,「左旭和杜获不死心,还在挖,卫所兵有的在叠卵石,有的也在寻找晁大人,可是大人已经被埋了快一个时辰……」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尹挚抿紧了嘴,抓着多静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后头有动静,几名护卫去探了下才知道是卫所兵到了。 「让他们动作快,跟着庞定往前,分成两列,一列去堆卵石和沙袋,一列沿着河水冲刷的方向,到民宅看看是否有人受困。」尹挚不假思索地下达命令,随即拉着多静快步往前走。 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她无声喊着,在没有灯火的淹水堤防边步步小心行走,直到来到溃堤处,她的护卫和左旭还趴在水里不断地挖着土、搬着卵石。 第51章 她踉跄着脚步,不知道是冷还是惧,浑身不住地抖着。 「晁枢引!」她喊着。 「郡主!」左旭闻声赶忙来到她面前。「郡主,这里太危险了,您赶紧回去,否则头儿要是知道,定是要生气了。」 「他要是有本事就亲自来告诉我!」尹挚怒声骂着,接着问:「水往哪个方向冲,他那时又是站在哪里?」 左旭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只能跟她指了方向。「当时水是从这个破口冲出来的,冲垮了卵石堆,而头儿刚好站在卵石堆后头,卵石堆整个倾倒将他埋住再往后冲泄,现在先把这个破口挡住,这里的水较少,比较好挖一点,郡主在一旁等着,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头儿了。」 尹挚看着,凭着堤防边微弱的风灯烛火看了个大概,就见许多人在晁枢引被冲泄去之处挖着,就连杜获也双手不停地挖。 她抓着多静往前走,在不够明亮的夜色里——计算着方位和水的流速,指向更后头。「那里也要挖,动作快!」 「郡主,不会冲到那儿的。」 「只要有机会就挖!」 尹挚动作极快地蹲下身,瞬间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可她压根不管,用双手在地上摸索,不断地拨开土和石砾。 她很冷,可是他比她更冷。 被埋着,只要位置得宜,就有一线生机,但要是拖久了,困在这冰冷的水中,最终是会失温而死的。 她愈想动作愈快,压根不管尖锐的石砾划伤她的手,甚至折断了她的指甲,她像是没了感觉,因为所有的痛都比不上即将失去他的痛。 多静护在她的身边,也跟着开始挖,让几名护卫顺着后头的方向寻找。 夜,很冷,雨,始终不停,现在安静得只听得见河水汹涌的可怕声响,而卫所兵的加入让塌毁的堤防用堆叠起的卵石和沙包暂时止住了嚣张的河水,不再往内陆而去。 可是,还是不见晁枢引的身影。 三个时辰过去了,雨逐渐停了,河水也停止了狂野的怒吼,没有人开口,每个人都静静地做着手上的工作,直到—— 「好了,郡主,别挖了!」多静再也不能忍受地抓住她的双手。 她的双手满是伤口,指甲都断了。 「我还没找到人。」 尹挚想甩开她,多静却用更大的力道抓住她。 「找不到了。」多静直睇着她。 「我还没找到。」尹挚咬牙道。 「……找不到了!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就算找到了……」多静紧抿着嘴,不敢出言伤到她。 「给我闭嘴!」尹挚吼道,发狂似地将她推开。「我还没找到,我一定会找到!」 多静跌坐在地,又随即爬起。「找到又如何?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屍体!我帮郡主找,我求您不要再找了!」 所有的人都疲惫地停住动作,一双双眼看了过来。 尹挚直瞪着她,殷红的眼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她想开口骂人,可是她骂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多静说的很可能是对的,只是……只是还没到最后,她不想放弃。 「昨儿个晌午,他一直闹我……我溜走了,说不定他是故意要让我焦急,躲起来而已……」她喃喃说着,手还是不住地挖着。 「郡主……」 「晁枢引,你玩够了吧!是,我很担心你,你可以出来了,不要再吓我了!」她突地双手握拳直朝松软的土捶下。「我认输了,你快点出来……你真的很混蛋,这一辈子你到底要吓我几次!」 「郡主!」多静将她抱住,正打算要将她打晕带回时,突地听见后头有人高声喊道—— 「找到了!」 尹挚蓦地回头望去,瞧见喊的人是杜获,她急忙起身,却因为蹲跪太久,双脚早就麻了,还是多静搀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她到时,瞧见的是晁枢引死白的脸色,像是没有半点呼吸。他就躺在泥泞里,半身还被土石压住,她颤着手轻抚他冰冷失温的脸。 「晁枢引……」她哑声喃着,缓缓地将指移到他鼻前,却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呼吸,随即无力地趴倒在他身上。 不该是这样的! 昨儿个他还玩闹着说要尽快处理好这差事,谁知道一夕间风云变色,他如此冰冷僵硬,就连心跳……她蓦地顿住,将耳贴在他胸膛上。 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声,她立刻起身喊道:「传大夫,快!」 站在一旁默默落泪的左旭闻言,立刻一马当先地跑了。 【第十四章 身边的内鬼】 夜色映照在屋旁的绿樱树,盛开的花朵成串倒吊着,清雅脱俗的身姿似黄似绿,在夜色里吐露芬芳。 晁枢引就在库房里,嗅着母亲最爱的淡雅花香一边点着什物。 对他而言,绿樱树就像是母亲,因为香味像是母亲遗留在人间的味道,更像是母亲的为人,那般端庄娴雅。 「头儿,有人送了封信来。」左旭站在门外喊着。 「谁送的?」他合上册子开了门。 第52章 「不知道,就放在外头,还有这个。」左旭将信递给他之后,又扬了扬手上用沉香缎包起来的东西。 晁枢引微扬起眉,接过手后,转进库房里。 「头儿,怎么突然点起库房里的东西,难道是和郡主的亲事定下了?」左旭跟着进屋,看着架上摆设的各种什物,有大件的家倶和物料,也有一些首饰匣。 「嗯,待明儿个去常州回来后,我就会跟皇上请旨赐婚。」晁枢引一想起尹挚,唇角的笑意不禁更浓,余光瞥见搁在桌上的沉香缎掀起一角,露出一小串绿樱,他嘴角一勾,飞快地拆了信封。 「可是,不管头儿怎么准备聘礼也没用吧,郡主的身价就摆在那儿,出阁时又是比照公主出嫁的仪制,到时候肯定是十里红妆。」左旭摇了摇头,压根不敢想像那一幕奢华。 晁枢引不以为意地笑着,但当他取出信件一瞧时,眉头不禁紧拢,一目十行地快速看过,扫完最后一个字,他俊俏的面容已经狰狞如恶鬼。 「头儿,依我看,聘礼的事,你应该跟郡主稍稍商议一下,到时候总不能搞得面子难看。」左旭压根没查觉晁枢引早就变了脸色,自顾自滔滔不绝地叨念着,直到发现没人睬他,才回头喊着,「头儿?」 左旭皱起眉,瞧他已经翻开了沉香缎,里头包覆的是一截樱花枝,而且还是绿樱。 「嘿,郡主送来的?」 郡主这人真怪,直接拿过来不就得了,哪里还需要特地送信过来? 「不是。」嗓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是如果不如此压抑,怕是有什么会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头儿,怎么了?」左旭不解地看着他,目光缓缓地落在他手上的信纸,本是想靠过去偷觑一眼,哪知他竟然直接引桌上的烛火烧了。 「没事,传令下去,寅初出发。」嗓音冷沉如水。 「怎么提早了?」 「我要速去速回,不成吗?」 左旭疑惑地挠了挠脸,直觉这事没那么单纯,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教头儿光火。 是说,早去早回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准是头儿不想夜长梦多,想赶着回来迎娶郡主呢。 待左旭离去后,晁枢引一把烧了沉香缎,更把那枝绿樱直接折了,丢在地上踩烂,悻悻然地离开库房。 来到他母亲的院子,看着那棵尹挚特地让人从江南运来的绿樱树,此刻正盛放一串串的花朵。 前年这个时候,母亲在这棵绿樱树盛开时含笑离世;去年这个时候,他终于完成约定,拿着一枝盛开绿樱得到了尹挚的首肯。 对他而言,绿樱意味着幸福,只要一回想起,那股暖热满溢心间。 可如今他只觉得讽刺,这棵绿樱树碍眼极了。 那封信上揭开了不堪的回忆,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可是心底深处,他知道他多少是信了。 寅初一到,他带着左旭、杜获和他挑选出的暗卫在夜色里急驰。 他要逮着那个人,他要问清楚事实的真相! 然而官道上,未亮的天色中却有鸟群窜出林间,他往旁看去,急喊道:「有埋伏,散开!」 话落瞬间,箭翎如雨落下,他策马走避,官道另一头却冲出一群人,青光闪烁之间,他只能执剑迎敌。 应对之间,他不禁想,这次的出击是秘密行事,是皇上对他下的密令,怎可能被人察觉,甚至半路埋伏? 思索之间,瞧见杜获被包围,他策马过去,想将杜获拉到自己马上,杜获却缩回了手,同时间,他的马被砍伤,马儿惊吓之余,扬高前蹄,他一时没拉紧缰绳,身形往后坠落,重摔在地。 他想张眼,黑暗却逐渐将他包围,耳边隐约传来左旭和杜获的声音,可现在,他只想见一个人。 银子……他的银子…… 艰涩地张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床顶,他蓦地朝旁望去,瞧见了趴睡在床畔的尹挚,他直睇着她,无数的记忆如浪潮不断地涌进他的脑海,不管是她的刚强、她的脆弱、她的委屈和她的开怀,霎时,教他眼眶发热。 彷佛有视线注视着自己,让不小心睡着的尹挚猛地张眼,对上了晁枢引噙笑的眉眼,她傻愣愣的,好半晌才回神,笑得有点傻,不住地问着,「渴不渴?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就在府里,随时都能过来诊治。」 晁枢引的手动了动,伸手拂去她的泪,「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尹挚闻言,嘴一扁,泪水就哗啦啦地流。「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老是要吓我?」 大夫说他只是皮肉伤,最要紧的是因为失温恐导致风邪入体,灌下了一帖药后,正午前定会醒来。 「对不起。」他哑声喃着,大手贴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心疼不已。 「不是跟你说要小心一点吗?」 「往后不会了。」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不要老是说到做不到,让我担忧,让我……」嘴唇颤了两下,话再说不清了。 晁枢引心疼得受不了,多想抱抱她,可是他现在……「乖,别哭了,跟我说说外头的情况如何了,顺便给我倒杯茶来。」 尹挚赶忙抹了泪,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回头扶着他靠在引枕上,才把茶递给他。「外头的事,我交给左旭和杜获去处理了。」 晁枢引呷了口茶,缓解了喉头的不适后,才哑声问着:「郑同知应该不会买帐,卫所无法越权去处理溃堤后的事。」 「没有溃堤,我让庞定去查过了,水虽然淹过堤防,但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淹了水,且也淹得不多,百姓那头不成问题,其他的趁着今天雨变小了,我让杭州前后卫的卫所兵跟着那叔去处理堤防的事,绝对要在今天处理好,否则雨要是再下,恐怕就要酿成灾祸了。」 「郑同知没插手?」 「我把他关起来了。」尹挚理所当然地道。 「你?」 第53章 「我拿皇上赐给我的腰牌把他押进牢里,把知府大人从牢里接出来,让他把这事往上呈,顺便参了按察使一本。」尹挚愈说愈气愤,要不是这些人从中作梗,也不会害他被土堆和卵石给埋了!王八蛋,要不是她手中无权,她早就先斩后奏了! 晁枢引张了张口,最终低低笑出声。「我的银子姑娘,果真了得。」他可以想见按察使的脸有多黑,因为他们想不到最棘手的人会是尹挚。 尹挚是有品级有封邑的郡主,其位阶甚至等同公主,再加上有皇上给的腰牌,谁敢造次? 他笑着,却见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自己。「怎么了?」 「……你恢复记忆了?」 「你怎会如此猜?」 「你叫我银子姑娘。」以往他总爱这样笑称她。 「谁要你的名字叫尹挚?」他笑道。 面对他柔情似水的目光,尹挚微眯起眼。这是他失忆之前看她的眼光,总是这样柔柔的,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温柔地包容着她。 可是,如果他恢复记忆了,为何不说? 「我歇一会,要是杜获或左旭来了,再把我叫醒。」他面露疲态地道。 尹挚赶忙扶着他躺下。「好,一会还有一帖药要喝,大夫说了,你只有一点皮肉伤,倒是怕你在水里泡太久会染风寒,得袪袪体内的湿寒才行。」 她作梦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只有轻伤,明明就被土堆和卵石压着,却幸运得埋在缝隙里得以呼吸……也许是老天认为,他一生多舛,不忍再伤他太多吧。 喝过药的晁枢引一路睡到了掌灯时分,方巧杜获和左旭都回来了。 尹挚让他俩进了房,就见晁枢引询问两人一些细节和后续处理的进度,多如牛毛的杂项问题,两人一一答了,看似寻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目光停留在杜获身上较多?「好了,一会再说吧,晚膳都备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尹挚藏着疑惑,见多静已经带着丫鬟把膳食端进房,乾脆把小几搬到床上,方便他用膳。 「你们也下去用膳,好生休息,这两日辛苦你们两个了。」 「只要头儿没事就好。」左旭语重心长地道,压根不愿回想昨晚的情景。 晁枢引摆了摆手,笑着让他们先退下,瞧她在旁替自己布菜,再将筷子递给自己,他不由道:「你不陪我一道吃?」 「你醒来前我先吃过了。」她坐在床畔,捧着热茶浅呷着。 晁枢引轻点着头,用着膳,又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好笑道:「有事问我?」 「殿下去哪了?」她这人向来不来迂回那一套,开门见山地问了。 昨儿个都没瞧见他的人,问了左旭和杜获,竟连他俩都不晓得殿下上哪去,只说几天前就离开了。 「他去衢州。」 「殿下去衢州做什么?」 「有些事得办,你忘了先前有人在各庄子间高价收购米粮?」 「不是说衢州附近几个城镇多了几具脸被画花的屍体?」他们虽不告诉她,但庞定听说此事可是马上就跟她说了。 「障眼法。」 她轻呀了声,是啊,确实是如此,正因为脸被画花了——她就很合情合理地认定是被杀人灭口。 「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为何要使障眼法?难道你完全不怀疑身边的人?」她跟他提点很多次了,可是他都没放在心上。 晁枢引再用了口饭,才慢条斯理地道:「刚才左旭不是说了,那天是你跟杜获一直不放弃地寻我,而且还是杜获先发现我的?」 「是这样子没错,但是……难道这不会是一种障眼法,好袪除你疑心?」也许是她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可是事关他的安全,她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况且,他是头一个找到你的,这样不是更有嫌疑?」 「照你这说法,好像我被埋住是杜获下的手,要真是他做的,他何必还挖出我?」晁枢引循循善诱着,轻掐了她的秀鼻一下。 尹挚努了努嘴,自然知道他说的有理,在那样的状况下,要是再迟一个时辰寻到他,后果如何真的不敢想像。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得信他。」 「他是你的千户,救你是应该的。」她嘴硬地道。 「你也知道他是我底下的千户,就该知道能够进到府军前卫的,全都身家清白,而且是世袭制的,如此,他还可能被简昊衍收买?」 尹挚无声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老是怀疑他,可我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嘛。」 怀疑如种子般在她心底发了芽,转眼就盘根错结,眼前的她是没有能力一口气斩除,至少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看看他的表现。 晁枢引笑了笑,没再劝她,轻掐她柔嫩的颊。「能再看到你真好,在那一瞬间,我脑袋里浮现的是你的身影。」 尹挚狠狠地瞪过去。「你给我小心一点,要是再这般不经心,我就跟皇上求旨,把你绑在我身边,往后你跟着我经商就好。」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成那个样子,如今回想还觉得很羞人呢。 「听起来不错,只要把差事办妥了,我不如跟着你学经商之道好了。」 「咦?」她说笑的,他倒是当真了? 「因为我发现想让百姓安身立命,经商也是个法子。」 「咕,说得像一回事,当我头一天识得你?」她娇嗔着。「你要承袭你爹的衣钵,哪可能跟我去经商,再说,皇上怎么可能放你走!」 晁枢引直睇着她娇柔的神情,带着几分撒娇的小儿女姿态,教他心荡神驰。 「干么这样看着我?」她小脸微烫,佯怒掩饰羞意。 「完事后,咱们成亲吧。」 第54章 「你先把伤养好再说,这事不急。」 「我急,我想要赶紧将你迎进门,不想连见你一面都得要他人允许。」 「什么他人?那是我娘,我的祖父,都是我最亲的家人。」她没好气地纠正他。「先说好了,往后见到我娘,态度要再恭敬一点,你既然要娶我,就必须把她当成岳母,而不是一个你厌恶的妇人,否则……我宁可不嫁。」 她把他系在心里,但她的亲人一样被她搁在心底,她做不出孰轻孰重的选择。 「想哪去了?她是你的母亲,自然是我的岳母,有哪个当女婿的敢对岳母不敬的?」晁枢引轻掐着她的颊。「你怎么就非将我想得这般恶劣?」 尹挚直睇着他,突道:「你失去记忆,所以不记得之前咱们也约定过十件事,待你办妥了我才答允你追求我,而其中的第九件事就是跟我娘敬茶,可你那时做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晁枢引笑眯眼。「那这一回我一定敬得心甘情愿,也许待我明日好些,我就先跟未来的岳母敬杯茶。」 「等你伤养好再说,大夫说你还得静养呢。」说着,瞧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汤药也喝了,她便让多静进房收拾。 「郡主,庞定刚刚来禀,说那个大夫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现在正四处派人找着呢。」多静边收拾边说着。 尹挚瞬间拧起了眉,低声道:「让府里的护院也去找人。」 「是。」 待多静一走出房,晁枢引就往她眉间一按。「不过是件小事,别皱着眉。」 「你只管好生静养就是。」晁枢引轻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胸腹之间。 这动作太过亲昵,尹挚有点羞,可又舍不得推开他,只能轻抚着他的发,直到外头突地传来贺氏的声响。 尹挚二话不说地将他推开,连退了几步。 「阿挚。」贺氏一进屋就见她站在桌旁,而晁枢引正慢慢地坐正身子。 「夫人。」晁枢引坐在床上向她施礼。 「你身子未好,还行什么礼。」贺氏低声骂着,见他气色好多了,替尹挚松了口气。「你就安心在这儿静养,任何事都等到好全了再说。」 照理,他不能住在后院的团圆阁,可他伤得那么重,怎能在这当头搬动他。 「多谢夫人。」 「要谢就谢阿挚,她为你操碎了心。」那日见女儿一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她这个当母亲的恨不得代她承受痛苦。「不过时候不早了,阿挚,这儿就交给左旭他们,你跟我到院子去。」 「咦……」 「咦什么嗔?你们住在同一处算什么事!」贺氏就是知道晁枢引已经清醒,而且已经能坐起身,才会急着将女儿给带到自己院子去。 「可、可是……」 「郡主就跟夫人走吧,如此安排甚好。」晁枢引在旁当和事佬,朝她使着眼色,省得日后岳母对他观感不佳。 尹挚抿了抿唇,心想院子里有护卫还有左旭、杜获跟暗卫,应该不成问题,只好无奈地跟着贺氏去她的院子。 然而她却是一夜无眠。 心里不禁埋怨着母亲,明知道他现在有伤在身,哪怕两人同处一室又能如何呢?要说名声,她哪来的名声?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她乾脆坐起身,想了下,下床穿上了夹袄,随意地将发给盘起,正打算偷偷溜回团圆阁,却听见外头有开门声,吓得她赶忙又躲回床上,心想娘不会是睡不着,想找她聊天吧? 正忖着,门已被打开,她隔着床帐望去,那身形……她蓦地掀开床帐跳下床,怒声斥道:「放肆,谁允你进本郡主的闺房!」 杜获就站在门边,神色平静且淡漠,声无起伏地道:「还请郡主随小的一道走。」 「如果我不肯呢?」她退后一步摸索枕边,才想起这是她娘的院子。 「阿挚。」贺氏在外头唤了声。 「娘?」尹挚愣住。 「快点,杜千户说有人闯进府里了,他要护着咱们到另一个地方。」贺氏走到门口,神色担忧地道:「你动作快一点。」 尹挚直睇着她,再看向杜获,问:「你的头儿呢,他怎么了?」 「头儿无事,还请郡主先随小的离开。」 骗人!他都胆大地进她的房了,还敢说晁枢引无事! 分明是他让人带走了吧!早知如此,她就该让整个卫所兵将那府团团包围才是! 团圆阁里,静谕无声。 细微的脚步声响让看似沉睡的晁枢引瞬地张开双眼,翻身坐起,哪里还有一丝病态。他穿上了袍子,束好了发,先行在门前等候,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拳头精准地击向来者面门,顺手一挑,夺了对方的剑,一个闪身出房,不与之缠斗,并快速地窜到外头园子,就只为了不让血落在她的闺房里。 黑暗中,园子里突地点起了烛火,晁枢引微眯起眼,在十数个人里头快速地找到了简昊衍,他不禁勾唇笑了。 「死到临头,亏得你还笑得出来。」简昊衍从人群里走出,露出他那张无害的和睦笑脸。 「为何不笑?」他噙笑反问。 「……就跟你父亲一个样,令人厌恶。」 晁枢引依旧带着笑意,脸色却冷沉了几分。「你这个乱臣贼子没资格谈我的父亲。」 「那么……谈你的母亲?」 第55章 「住口!」晁枢引恼道。 明知道他刻意刺激自己,他不该中计,可偏偏无法忍耐。 简昊衍很满意挑起了他的怒火。「淑华,你的母亲,我的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你爹以势迫人强娶,我与她早就厮守,恩爱一世,哪里会有你这个孽种!」 一看见他那张和晁叙远同个模子印出的脸,他就恨不得将他碎屍万段。 「你胡说!」晁枢引恼道。 他说的是当初写在信上的事,直到今日,他依旧存疑。 「你没瞧见那枝绿樱吗?你母亲最爱的便是绿樱,当年她要出阁时,我折了一枝绿樱送她一程,最令我痛恨的是,没能在她离世前再为她折一枝绿樱……不过我听说南宁郡主特:地从江南移了一棵绿樱,也算是圆了她临终所愿,就为这一点,我定会留下南宁郡主一条 光命。」 晁枢引闭了闭眼,努力地压制怒火。「你以为今日闯进那府,你离得开吗?」 「我当然离得开,而且我即将启程往北,带着你和盛珩的人头,丢在盛延真的面前。」 光是想像就教他乐不可支。 「作梦吧。」 「作梦吗?」简昊衍微弹指,身后的人立刻上前将晁枢引团团包围。「为了你,我今天带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将那府给包围起来,能要你的命,又能掳走南宁郡主顺便搜刮那家的财宝,算是一举三得。」 「那也要你走得出去!」晁枢引格开了攻势,想要杀出重围,朝简昊衍而去,然而身边的人快速地重新将他包围,像缠人的虫子,甩都甩不开。 「我听说你的身子还得将养几天,可别太勉强。」简昊衍正笑着,突地见晁枢引身形快如闪电,持剑朝自己冲来,吓得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 然而,一击未中,简昊衍身边的人立刻又将他团团包围。 「拿下他!割下他的头!」简昊衍羞恼吼道。 晁枢引却像是后脑长了眼,任凭前后如何包夹,他都一一挡开,他行如游龙,长剑回身挑刺,以横扫千军之势再攻向简昊衍。 简昊衍被人墙护着,惊魂未定,心想他得到的消息皆说晁枢引伤得极重,能起身已是极限,可眼前所见,根本就和身上无伤一般,那么之前他被埋在土石下……到底是真是假? 三月那场埋伏没能拿下晁枢引的命,他对杜获稍稍起疑,可杜获后来的表现却又无可挑剔,尤其那府里的人都让他给调走了……该不会这是引君入瓮之计? 他正惊疑思忖着,余光瞥见园子边的小径有人正扛着什么走来,待那人走近,他才稍稍安了心。 「晁枢引,你要是再敢动,杜获身上的人会立刻没命。」简昊衍喝道。 晁枢引蓦地停住动作,朝杜获望去。 杜获面色无波与他对视,徐步朝简昊衍而去。 「杜获……」他喃着。 简昊衍见他痛苦难当的神情,心情大好地放声大笑。 然而,就在杜获把扛在肩上的人放下的瞬间,那人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持剑抵在简昊衍的喉间。 「听说文人的眼力都不太好,看来似乎是真的。」那人头发盘髻,一身女装,嗓音却是低醇悦耳。 简昊衍错愕之余,直盯着那张脸,道:「……盛珩?」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直呼本殿下名讳。」盛珩毫不客气一脚踹去,剑仍横在他的脖子间,看着将晁枢引团团包围的人,喝道:「还不放下你们手中的剑,非等着本殿下过去收拾尔等?」 面对这突来的情势转变,简昊衍带来的人全都傻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你别以为制住我就没事了,我说了,外头我带了不少人马,早就将那府团团包围,只要时间一到不见我出去,他们就会攻进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得陪我上路!」 简昊衍怒视着杜获。「尤其是你这个叛徒!你以为你另择新主,晁枢引就会放过你?你别作梦了!他会永远怀疑你的忠诚,直到将你杀了为止。」 杜获垂敛着眼,瞧也没瞧他一眼。 「简昊衍,你口中说的人,全都落入我的手中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马,一并带来可好?」 垂花拱门外传来洪亮的声响,随着人影愈走愈近,简昊衍总算是瞧清楚他的模样。 「尹贤!」 「你的人也带得太少了,打起来一点都不过瘾。」尹贤一脸嫌弃地道。 简昊衍目光像是淬了毒,眨也不眨地瞪着他,哼笑了声。「就算今日落在你手中又如何?如果你们想知道宁王世子的下落,势必得问我,要是杀了我,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宁王世子。」 「其实,我不怎么在乎宁王世子如何,我要的只是你的命罢了。」晁枢引冷睇着他,恨不得亲自手刃他。 为了这一天,他布下了连环计,里应外合,才终于将他给逮着,所以他舍不得让他死得太痛快。 当初他是如何将他父亲凌迟至死的,他会加倍奉还! 【第十五章 最后的约定】 那府前院的一幢院子里,尹挚惶惶不安地来回踱步。 尽管刚刚盛珩假扮她被杜获给带走了,但……杜获真的足以相信吗? 就在两刻钟前,杜获带着她到院子,而盛珩已经在里头,简明扼要地解释他们今晚的计划,乍听之下很像一回事,可杜获当了简昊衍这么久的暗桩,为什么会挑在这当头背叛他,答应全力相助?如果他真的忠于晁枢引,早就该吐实身分,而不是等到这危急关头。 怎么办……如果她和晁枢引都判断错误,就连盛珩也落在他们手里,她怎么有脸回京见皇上? 第56章 她的手心一片汗湿,愈想愈是恐慌,让她再也按捺不住,非得到团圆阁一探究竟。 「郡主。」多静一把拉住她。「郡主,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如果这是个大骗局,此时在团圆阁里恐怕就是一场屠杀!」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没有办法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等着结果。 如果今儿个的事是在晁枢引无伤的状态下,也许她还不致于心慌,问题就出在他有伤,他今日才能坐起! 简昊衍那些人都是疯子,还不逮着这机会将他往死里打? 府里请来的大夫不见了,肯定就是被简昊衍那个疯子带走,因此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才会挑在今晚下手。 多静叹了口气,明知道郡主听不进去,还是苦口婆心地劝着。「郡主,假设杜获说的都是假的,可外头守的卫所兵总假不了吧,那是殿下带来的,前后包围着院子,就连那府外头亦是。」 尹挚张了张口,不禁紧咬着下唇。 她知道多静说得有理,却不足于说服她,因为她真的无法信任杜获。 「阿挚,你不冷静也不成,要真让你闯到团圆阁去,坏了他们好事,扯了他们后腿,后果是你承担得起的吗?」一旁跟着等待的贺氏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别急,结果如何,不是能凭你一己之力改变的,是骗局还是计中计,再稍等一会就知道。」 「娘……」尹挚把脸贴在她肩头上,多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力量。 她心急如焚,忧心不已,一刻都等不下去,她害怕,很害怕再次失去他,可这短短几日之间,他就让她一连尝了两次险些失去他的痛,简直要将她逼疯! 「郡主。」 蓦地,堂屋的门被推开,逆光之中,她瞧见的是完好无缺的晁枢引,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立即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确定他一切安好后,她才紧紧抱住他。「吓死我了,真的快吓死我了!」她又骂又哭,可脸上又带着笑。 晁枢引愧疚地皱起眉,哑声道:「我没……」 「有我在,他当然会没事,阿挚,如果你再不赶紧放开他,我就无法确定他是否会没事了!」 那洪亮如钟的声响教尹挚瞠圆了水阵,看向晁枢引的身后,竟见到一身银盔的祖父。「祖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推开晁枢引,她跑到尹贤面前,仔仔细细地查看,确定喷溅在银盔上的血到底是不是他的。 晁枢引撇了撇唇,自叹被冷落得很彻底。 「殿下没跟你说咱们的计划?」尹贤见她抛下了晁枢引,敛去了怒容,不舍地抚着她的发。 「没,他只提了今晚的事,他没跟我说祖父会来……他们怎么可以让祖父再穿上盔甲,您的脚伤宿疾年年发作……赶紧入内把盔甲脱下来。」她拉着尹贤进了堂屋,贺氏赶忙上前福身。 「爹,一切都安好吧?」贺氏如往常般从容,神态举措不见一丝慌乱。 「当然,已经逮到简昊衍了,殿下正把他押进卫所大牢,命人重重看守。」尹贤见到久未见面的贺氏,同样拍拍她的头,就算她再嫁,他俩的关系就像父女一样,从未有隔阂。 「可要是有人来救他呢?」尹挚问着。 「要是有人肯救他,咱们一网打尽,不过估计不会有人救他,因为他带来的人会被吊在杭州城外,警示宁王世子,再者晁枢引斩了他右脚脚趾,想救走他也不是那般容易。」尹贤说着,很嫌弃地看了晁枢引一眼,对他那不入流的用刑相当不以为然。 晁枢引摸摸鼻子,没辩解原本是要直接砍掉简昊衍的脚板,让他不良于行,可尹贤不喜这种做法,在他落刀时稍稍格开一些,才会变成断了脚趾。 尹挚轻点着头,对于简昊衍到底是什么下场没太大兴趣追问,她想知道的都是关于她的亲人是否安好。 她和多静两人替尹贤脱下身上的盔甲,很多年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也是她和多静一起脱下祖父的盔甲,希望他永远别再穿上这身盔甲,可是他终究还是为了她的安危再度穿上了。 「阿挚,团圆阁还在善后,所以今晚你还是随你母亲回院子。」尹贤压根不给他们机会黏在一块。 尹挚微张嘴,想了下便道:「可是,祖父,晁枢引身上有伤,我想留下照顾他。」 尹贤微扬起浓眉,看了晁枢引一眼。他那模样,身上是打哪来的伤?莫不是隐瞒了阿挚什么吧…… 忖了下,不等尹挚再请求,他便开口允了。「那就在这个院子里,你可以照顾他一会,但不能在这院子里过夜。」 「爹。」贺氏不能理解尹贤怎会允了这个要求。 尹贤抬手,示意她不用再劝,指了指外头。「去吧,你的夫君在外头等你。」 贺氏知晓尹贤是要她别插手这事,只能朝他福了福身,便往外走,毕竟她也得和那韦守去安抚一下二房,他们什么都不知情就被卫所兵给围了起来,定是过了惊魂未定的一晚。 尹挚拉着晁枢引来到院子西梢间的暖阁里,点起了烛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确定他身上无伤后,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然而在松了口气之后,她恼火地往他胸口一推,怒声质问着,「你为何弄了这样的计谋却不知会我一声?」 晁枢引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因为你不信任杜获。」 「就因为我不信任杜获,你就能把我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还有!你为什么能够信任他到这种地步,难道你压根不担心这是杜获的计谋?要是他怀着恶心和简昊衍联手,你可知道这一步棋会陪葬多少人?」 其中,还有她的祖父! 「我的祖父一生戎马,走过大小战役,在皇上登基的那年他伤了腿,失去了儿子,如今他都已经致仕了,怎么你就没能力让他老人家好好安享天年,竟然还让他重披战甲!」 这一点晁枢引真是百口莫辩,因为这是盛珩作主的。 说到底也是因为杜获的身分就连盛珩也无法相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尹贤领卫所兵从外头包围。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跟你没完!」 「银子,你冷静一点。」晁枢引伸手要安抚她,她却往后退。 「先交代清楚!」 第57章 晁枢引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要是不能好好交代,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堆砌的情感,恐怕一推就倒。 「在衢州时发生了许多事,你都是知情的,当时老将军把我隔离在院子里对我说,他会到我的客房是因为有人引他过去,也因而怀疑我身边的人有二心,要我在院子里静观其变,最终搜寻之人在府里被杀,也说明了我身边确实有内鬼。」 尹挚静静听着,这跟当初她推测的一模一样。 「回杭州之后,我特地把杜获找来,开门见山点出他的身分,他便对我吐实了,也坦承当初我会遇袭是他通风报信,以及他是故意引老将军撞见咱俩的事,想让咱们成不了亲,好让我断了后援,你曾怀疑他进了杭州知府的外书房,他确实进去窃取了知府的大印。」 「然后你就相信他了?」千万别这么告诉她,否则她一定会揍他。 「郡主,你可知道我几岁识得杜获?」 「不知道。」 「我七岁时就识得他,比识得左旭还要早,所以当他跟我说,他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不得不听命于简昊衍,刻意接近我,得到我的信任,我内心也十分痛苦,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尹挚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道:「晁枢引,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妇人之仁,要是他撒了谎,你可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陪葬?」 事实证明,他相信杜获是正确的,杜获最终也没有背叛他,可他怎么能凭那十几年的交情就把那么多人的性命交到杜获手上? 今日换作她是他,她不赌,她赌不起。 她可以拿身家去赌,但人命不是她能赌的。 晁枢引笑得苦涩。「银子,真正教我愿意相信他的主因,在于当初我遇袭,那时杜获被包围,我想救他,可当我朝他伸出手,他却没有握住,下一刻我的坐骑被砍,马儿扬蹄,我摔下马昏厥……当时砍我坐骑的就是杜获。」 「……你说什么?」 「可是当时,如果杜获不砍我的坐骑,我只要再往前几步就会摔进陷阱被擒,说到底,他和我之间是十几年的兄弟情分,我回想起来之后,我认为确实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尹挚直睇着他,嗓音微颤地问:「你恢复记忆了?」 「是。」他噙着柔柔的笑。 「就在你受伤之后,对不?」瞧他点头,她又喜又恼。「可我明明问你了,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因为计划还在进行中,所以暂时不让你知道,就怕节外生枝。」说到这,晁枢引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后续的反应。 「计划进行中?」她喃着,似懂非懂。 晁枢引也不往下解释,而是等她想通。 如他所料,不过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像是想明白了,抬眼狠瞪他,「晁枢引,你千万别告诉我,堤防溃堤、你差点被活埋也是计划的一环!」 她尖锐地吼着,见他面带愧疚,她就知道她真的猜对了。 这该死的混蛋! 「银子……」 「住口,你给我闭嘴!」尹挚真是恨不得扑到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他一块肉。「晁枢引,你根本是个疯子!你受伤之后才恢复记忆,意味着当你计划一场假活埋的戏码时,你根本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可你竟然敢把命交到杜获手中……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就觉得古怪,怎么他运气这么好,埋了那么久,身上只有皮肉伤,有点湿寒入体而已……原来全都是耍她的! 她当时痛得心快要碎了,可那却是一场戏,而且很可能会弄假成真的一场戏!他如此不在乎她,竟然把命豁出去,她却为他快哭乾了泪……王八蛋,她真的想掐死他了,混蛋!「银子,简昊衍火烧连环船,为的就是要制造一场溃堤,所以我才会将计就计,心想他定会查探此事,只要找到大夫,知道我现在身子正虚弱,再加上杜获的里应外合,他必定会亲自前来,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亲爹的仇才要亲手逮住简昊衍,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怎能不管我的心情?如果今天姨母还在,你会如此鲁莽行事?」 「你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因为我不是你,我只知道你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所以你才会谋划如此荒唐的计谋!」 「银子,当初我会遇袭,那是因为出发前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简昊衍所写,写着他与我母亲是青梅竹马,却遭父亲以势强娶拆散,我还收到一枝绿樱,说那是母亲最爱的花……当初别离时他赠了一枝绿樱给母亲,他说对母亲而言,绿樱就代表着他…… 「你知道的,母亲离世前,曾说此生不能再见一次绿樱,她觉得遗憾极了,所以你才会从江南移株绿樱,当时母亲有多么欣慰,我就有多么欢喜,可当我知道绿樱意味着什么时,我只觉得讽刺。」 他痛苦地道出记忆,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想谈起这事,因为他的母亲几乎成了他记忆中的污点。 也许因为不愿相信母亲背叛,所以才让他受伤后失了忆。 尹挚无言注视他逐渐狰狞愤恨的神情,她可以理解当他知道这事时有多震怒,因为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母亲的评价,也许对他来说,心里惦记着他人的母亲是肮脏的。 或许就是如此,当他清醒后,失忆的他对她的厌恶更甚以往,因为他把那份被背叛的愤怒投射在她身上。 可是就算如此,他因为不能将愤怒转嫁到简昊衍身上,为了抓住简昊衍,别说珍惜身边的人,他连自己都豁出去了,这算什么? 「银子,现在都过去了,简昊衍已经抓住了,咱们可以回京成亲了。」他收敛着怒意,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晁枢引,如果你心里的结不打开,就算你抓到了简昊衍,你一样不会快乐,说不准你还是会用伤人的目光看待我的母亲,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咱们的婚事……就算了吧。」她云淡风轻地说着。 「银子?」 「还有,你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美其名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担心,可事实上,我还是担心了,我甚至更担心,我……不能忍受你这样的做法,所以……就这样吧。」 「银子,你听我解释!」他手足无措地想靠近她,她却退得更远。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他也恢复记忆了,她为何反倒疏远他? 「晁枢引,你真的完全不懂我的愤怒,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银子……」 「你不走,我走。」尹挚转身就走。 晁枢引一个箭步上前,长臂压住门板,将她困在怀中。「银子,别生我的气,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原谅我。」 第58章 「我跟你说过了,要你行事三思,最重要的是不要骗我,你做到了吗?」 「我……」 「放开!」 「银子。」他软声请求着 「你再不放开,我跟你保证,你往后绝对见不到我。」她侧眼瞪去,眸中有言出必行的狠厉。 晁枢引见状,再不愿意还是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竟会气成这样……他满脑子想报仇,却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是真的做错了。 这日过后,简昊衍被逮的消息传遍江南,由盛珩亲自押解回京待审。照理,杭州前后卫所的粮库已经补足,晁枢引也该回京覆命,然而因为尹挚还在江南,于是他修书一封向皇上求恩典,让他能迟点时候再回京。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始终见不到尹挚一面。 那府简直成了他另一个家,每日一醒就进那府,一如她刚到杭州时,被她晾在厅里不闻不问。 几日过后,那韦守终于看不下去,开了口道:「晁大人要是公务不繁忙,不如就住下,省得每日鞍马劳顿。」 「多谢那爷。」要是以往他肯定会拒绝,但此时非彼时,他脸皮也需要厚一点,否则他跟尹挚真要散了。 那韦守拍拍他的肩,用男人的方式替他打气。 晁枢引感激不尽,当日就在那府住下,尹挚知道时还冷笑了声。 可不管怎样,晁枢引已经没有退路了,抱持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精神,每日都在外院里走动,不信她能够一直窝在后宅。 「头儿,还是让小的去向郡主请罪吧。」杜获面无表情地道。 「不。」千万不要,他等着她冷静,可不想他这当头提油浇火。「你们各自去吧,我到处走走。」 左旭和杜获对看了眼,最终决定偷偷潜入团圆阁,到时候见机行事。 而晁枢引走在厅堂后头的园子,看着逐渐萧瑟的景致,不见各色花儿缤纷,一如他的心境那般萧索。 「你还真住下了。」 后头传来声响,晁枢引回头毕恭毕敬地施礼。「老将军。」 尹贤走到他身旁,懒懒睨了一眼。「今儿个心情不错,逛起园子了?」 「是啊,就走动走动。」要是能遇见她,那是再好不过。 他那点心眼,尹贤岂会看不出来,懒得提点他阿挚向来不逛园子,他闲散地在园子小径上走着,冷冷的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气味,带着些许雨后的青草腐味。 余光瞥见晁枢引还在身后跟着,尹贤不由道:「莫不是有事想请教我吧?」 「不敢说是请教,只是不解当初老将军怎会允许儿媳改嫁。」 尹贤停下脚步,原以为他会打探阿挚的消息,没想到反倒打探起阿挚她娘亲的事。「你为什么问起这事?」 「晚辈失礼,并没有冒犯之意,只是顺口问起罢了。」 「……当初是因为阿挚的爹对她娘一见钟情,所以我明知她娘正在与青梅竹马议婚,还是用身分压人,拿恩情逼人,让贺家把女儿嫁进将军府,而她尽管心底有人,却不曾表露半分,她很清楚在什么位置上就得扮好什么角色,于是她相夫教子,端庄娴淑,无可挑剔,只可惜我儿子福薄,先她一步离世。」 晁枢引皱紧了眉,觉得这事听起来怎和简昊衍与母亲之间如此相似? 「阿挚的爹去世后,她为他守孝三年,已是仁至义尽,当年的青梅竹马又找上门来求亲,如此胆大放肆之人,我自然是高看了几眼,允了这事,毕竟敢上将军府求娶寡妇的,那韦守肯定是空前绝后的一个。」 这其中原由,晁枢引还是头一次听见,不禁也高看了那韦守一眼,只因他竟一心等待心爱的女子,等着与她续缘。 换作他,他恐怕无法接受不页的女子。 「爹,这事你可别在他面前提,小心他尾巴都翘起来。」 贺氏的声音传来,晁枢引忙朝她施礼,她颔首微笑着。 「阿琳,你放心,我绝不会在他面前说,我还要天天摆脸色给他瞧,让他把我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他供着爹天经地义,他还说往后爹不如就在这儿住下吧。」 「呋,有爹跟着女儿住在女婿家里头的?我可丢不起这老脸。」 晁枢引在旁听着,惊诧两人之间竟是相处如父女,压根不像京里传言的彼此不和而改嫁,尹挚也不是真的被抛下的孤女,其实他们一家子的情感深浓,如今他更能体会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了。 「枢引。」 「是。」他回神应道。 「阿挚那个孩子其实很怕寂寞,当初却是她鼓励我改嫁,我问过她,她说只想要我开心就好。」贺氏说着,不禁勾唇微笑,笑意有点酸涩又有点甜。「我不是个好母亲,终究将她给抛下了,可是我的选择与阿挚无关,你尽可以瞧不起这样的我,别因而伤了阿挚就好。」 晁枢引闻言,忙朝她施礼。「夫人误会了,很久以前我就没了这样的想法,每个人都可寻求自己想过的人生,再嫁也不是错事,至少夫人勇于追求,不像我的母亲,分明嫁了人,心底却有其他人……」 「你胡说什么!你母亲不是这种人,我与她从小结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坏你亡母名声,我可不原谅你!」贺氏冷着脸警告着。 晁枢引怔怔地瞅着她,这才想起她与母亲情同姊妹,简昊衍的事,说不准她知情。 「姨母,晚辈想请教,当初家母未出阁前,与简昊衍是青梅竹马吗?」 「胡说八道!」贺氏想也没想,还呋了声,不屑至极。「简昊衍是什么玩意儿?当年他不过是杭州同知,说是对你母亲一见倾心,所以常常招惹她。」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所以他和家母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诧问。 「当然没有,你母亲就跟你一样,是个认死理的死心眼,当初与你父亲定下娃娃亲,就认定他一人,心里怎可能有其他人?难道你没有听你母亲说过,她总说你的外貌像爹,可是性情像她。 「她要是心里有其他人,在你爹去世时她早就能改嫁,甚至可以不要你,可你想想,她有多疼爱你?她倾尽一切,独自抚养你,这对一个妇人来说不是件易事。」 晁枢引眼眶微微泛红,这是他头一次听见外人提起他的母亲,能与他分享母亲以往的点点滴滴,可为何以往他总会蠢得拿贺氏和母亲做比较,如此看低人家? 他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论断他人?也难怪银子不想理他了。 「你呀,主动一点,阿挚很好哄的。」虽说她有时觉得两人太出格,可明明事情都解决了,婚事却停摆,多可惜。 「可是我惹她生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 「死皮赖脸,低声下气地去求。」尹贤给了中肯的建议。 「还有,要哄她开心,你必须先对自己好,她才会开心。」贺氏给了更加中肯的建议,毕竟她还是希望女儿开心。 「对自己好?」 「你太苛求自己了,仇恨已经解除了,你可以善待自己了。」贺氏噙笑道:「往后要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阿挚要是太过分了,我帮你说她。」 「阿琳,有你这样当母亲的?竟然帮起女婿来了。」尹贤不满了。 「爹,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但是相对的——」她笑睇着晁枢引。「你要是敢欺负我女儿,就算我跟你母亲是好姊妹,我也一样不饶你!」 晁枢引笑着,心想,原来尹挚的霸气不只是像尹贤,更是像她母亲啊。 当晚,晁枢引夜探香闺,当他掀开床帐的瞬间,泛着青光的匕首已经来到面前,停在大约离他鼻头一指宽的地方,教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这个夜闯香闺的登徒子,还想让我再踹一次?」尹挚沉着脸道。 晁枢引直睇着她喷火的眸子,扬笑道:「虽然惹你生气很不应该,但还是觉得你生气的模样很美。」 尹挚的脸很不争气地涨红。「你在胡说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银子,我想你。」 尹挚死死地瞪着他,哼了声将匕首收下。「油腔滑调。」 「真的,当初我遇袭昏迷前想的就是你,心想,你会不会因为我受伤而担忧落泪。」那时,他只担心她害怕。 「是吗?可我记得你刚醒时瞧见是我,还骂我不知耻呢。」 要开始算帐了吗?「……我失忆了。」 「呵,因为失忆就变了个人,我都不禁怀疑当初你怎么会追求我,该不会是算计我什么吧?」 瞧她笑得一脸坏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好可爱。「哪是,是因为你打动我。」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打动你,说得好像是我追求你。」她握紧了粉拳,随时可以赏他一顿粗饱。 「我本以为你就是个利欲薰心的铜臭姑娘,可后来慢慢的我发现你凡事皆以百姓为考量,因而开始对你改观,直到有一日,你替我母亲把绿樱移来,你和母亲谈笑着,母亲因你而露出开怀的笑,而你的笑靥让我久久无法回神。」 尹挚皱着眉,心想这算是擒贼先擒王?她才不是追求他,她不过是应娘的要求过府探视姨母,尽可能地完成姨母的遗憾罢了。 可是,总算知道他是怎么对自己动心的了。 「你别以为跟我说这些我就会忘了你是怎么待我的,你自个儿想想,打你失忆之后到底是怎么伤我的?到杭州之后,你行事老是不思后果,压根不在意我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地骗了我,这林林总总,罄竹难书。」 「那就让我用一辈子去赎罪,可好?」 尹挚薄薄的脸皮又不自觉地泛起红晕。「你这人真的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一下子风雨雷电,一下子又阳光普照,最好可以这么善变。 「银子,今日我跟姨母敬过茶了,也正式跟姨母提亲,可姨母说得问你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尹挚眨着眼,怀疑听见什么。 姨母耶,这是他头一次称呼母亲为姨母耶。 还真是不容易啊,肯为她低头到这地步,愿意拔除他那错误又根深柢固的守旧礼法……既然这样,她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姨母说,要让你开心很容易,只要我待自己好,而现在我想待自己好一点,所以我提亲了,你愿意否?」 尹挚面对他轮番的温柔攻势,有些招架不住,好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那就等你完成约定。」 「我不是完成了?」 「那是上一次,这一次我把米粮都补足了,你不该完成最后一个约定?」 「尽管说。」 「别答应得太快,我怕你办不到。」 「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帮你摘下来。」 尹挚摇摇头,笑得很恶劣。「我不要月亮,三日之内,我要一枝盛开的绿樱。」 晁枢引顿住了,因为眼前是腊月,不是绿樱盛开时,他要上哪找盛开的绿樱? 「我记得你曾霸气说过,剩下的约定都算你的,不跟我计较了。」老将军说要死皮赖脸,他就照办了。 「此时非彼时,当然你也可以不做,没有完成约定,咱们的婚事自然不算数。」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晁枢引无奈地叹了口气,瞧她笑得坏心眼,忍不住地倾前吻上她的唇,她瞬时瞠圆了眼。 不容她逃脱,他压住了她的后脑杓,撬开了她的齿,钻进檀口里缠吮勾诱着,直到她软在怀里再也不挣扎,这般娇柔无骨的姿态更教他心旌摇曳,恨不得要得更多。 但,还不行。 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要自己打住,赶紧放开她,退开了几步。 尹挚还一脸傻愣,玉白的小脸像是染满了胭脂。 「银子,就当先跟你预支一点甜头,等我完成最后一个约定……咱们赶紧生个孩子,最好是外貌像你,性子像我。」说完,他便快步离开。 尹挚好半晌才回过神,朝门口呸了声,「不要脸的东西,谁要跟你生孩子?性子像你,那不是完蛋了吗?」 她朝门口骂道,缓缓地倒进床褥,羞得捣脸不敢见人。 晁枢引那个疯子!疯子! 三日后,一大早她就在团圆阁等着晁枢引,然而左等右等,眼看着要正午了,她便差庞定去瞧瞧。 「郡主,府里的绿樱都没开花。」庞定快语回报着。 尹挚无言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庞护卫,你瞧过腊月开花的樱吗?」 「没有,所以……郡主是在刁难晁大人?」这般恶劣,分明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了? 「不刁难他,我还叫尹挚吗?」他让她哭了几次,掉了多少泪,她当然要一一讨回,没道理被人欺了还要傻傻的忍受吧。 只是她听说两日前他找了那叔像在商议什么,还以为是要找花匠想法子,看来并非如此,所以他是真的放弃了? 「郡主,绿樱没法子在腊月开花,是您在逼他放弃。」多静提了茶壶进来,回应着她的喃喃自语。 「哪有要他放弃,他要是够聪明,就该来求我。」他没那么傻的,对不? 「要是他没想到要求郡主呢?」 「……不可能。」她想,说不准他会在入夜后又闯进她房里求她,不自觉想到他的吻,教她的脸又微微发烫。 「刚才奴婢问过左旭了,他说晁大人从昨天就一直在屋里没出来。」多静好心地分享刚得手的消息。 尹挚扬起秀眉。「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就算是办不到的事,他也会想其他法子解决的。「算了,他大概晚点才会来,我要先进屋子歇一下,他要是来了再唤我。」 她打个哈欠,不禁埋怨起他,她以为昨晚他还会溜进她房里,害她没睡一直等着,结果现在困极了。 多静应了声,尹挚一回房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屋里有了动静,她猛地张眼,就见一枝绿樱在她眼前绽放娇艳的花蕾。 她愣了下,再定睛一看是……画。 「对,我特地为你作的画。」晁枢引将画整个抖开,才瞧见原来是一棵绿樱树,而一个身穿银兔毛镶边斗篷的姑娘就站在树下,伸手拉着一枝绿樱。 「……你会作画?」她翻坐起身,打量着画。 绿樱树还特地调了颜色上色,是真真实实的绿樱色彩,这一点非常不容易,他找那叔肯定就是为了这颜料吧,而且树下的人分明是在画她,她的眉眼,她的笑靥…… 「偶尔,许久没作画,有些生疏了。」晁枢引坐在床畔,噙笑地亲吻她的颊。「不知道这样的约定,你喜不喜欢?」 「嗯……」她沉吟着。 说喜欢,显得她太不矜持而且会让他太骄傲,说不喜欢,显得她很做作而且可能会伤他的心……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嗯?」 尹挚暂时想不出答案,乾脆在往床上一倒。「等我睡醒再说。」她不够清醒,所以必须等她清醒,才有办法想出好答案。 「那好,我也一道。」晁枢引把画摊在桌上,就往她身边倒。 「喂!」 「别推我,我一夜没睡,倦得很。」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给圈抱入怀。 尹挚被吓得瞌睡虫全散了,然而身边的人却像是倦极了,沉沉睡去。 真是一夜未眠,只为了给她作画? 算了,矫情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趁他入睡时,才轻轻用气音道:「晁枢引,我喜欢这个约定,但要是你把自己也画进去,那就更好了。」 「好,等我睡醒再画。」他闭着眼,哑声道。 「喂!」居然装睡,卑鄙小人! 「我睡着了,睡着了……」他喃着,嘴角微勾,像是多满足多开心似的。 尹挚撇了撇嘴,佯怒道:「仅此一次,要是被祖父看见,还不打断你的腿。」 她总是嘴里骂着,嘴边带笑。 想必等他俩醒来,所有的美梦,都能成真。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