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悍妇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夏日,六月中旬,还没到中午就已经是热浪袭袭,就是站着不动都能憋出一身汗来。 江家院子内,阿喜看着堂屋内摆着的供桌,一张桌子上祭着两个人,上面的祭品还少的可怜,唯一拿得出手的是今早刚宰的一只鸡,而对阿喜而言,这两天的一切都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前一刻她才咽气病逝,下一刻醒来就变成了个寡妇。 在阿喜那短暂的二十六年里,前十六年她还是翰林院学士家二小姐的时候,生活平顺,兄友弟恭,且她性格温和讨喜,深受长辈的喜爱。 这样的家世条件,日后嫁人必定也不会差。 后来她嫁入江家,江家上下都很喜欢她,与丈夫相处的也不错,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一直平顺安康下去,但新婚不过半月,一道圣旨下来,丈夫江平业带兵去平乱,而她因为婆母身体不好的原因无法随同前往,谁想那一别,等来的却是他战死的消息。 失去儿子,婆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年纪轻轻的她被迫快速成长,接手江家成了当家主母,侍奉婆婆,教养小叔子与小姑子。 她做了十年的江家主母,从什么都不会到遇见任何事都能处事不惊,在丈夫过世后未曾改嫁,撑起了一整个江家。 不好招惹,是后来别人对她这个江家主母的评价,但两天前醒来,当那陌生的记忆纷涌而至时,阿喜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世上光怪陆离的事众多,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两天过去,阿喜依旧没能缓过劲来,在她数年来的认知里,人死就该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可她连碗孟婆汤都没喝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地府走上一遭,这就换了个身份活过来了。 这个名叫张喜儿的女子也是个可怜人,新婚之夜才拜完堂丈夫就被抓去做了壮丁打仗,如今不过才成亲半年而已,她就成了寡妇。 今天是头七。 看着眼前的香烛,阿喜长叹了口气,老天爷这唱的是哪出戏? 「弟妹啊。」 院外传来叫喊声,阿喜转头,四五人朝这儿走来,为首的是大嫂田氏,后边的人昨天阿喜也见过,是里正和住在村东的刘稳婆,还有个是村子里的陈秀才。 纵使阿喜还没有完全消化脑海中的记忆,看着这阵仗也瞧出了端倪。 阿喜喊了声大嫂,没再作声。 田氏脸上笑盈盈的,进来后就关切:「这些天累着了吧,我就说了那么晚不该去河塘,幸好救上来的及时,要不然可怎么办你说。」 七日前,镇上传来消息,半年前被抓去做壮丁打仗的江大河死了,听闻这消息后,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江家婶子昏过去就没再醒来,一瞬间,江家出了两件丧事。 两天前送了婆婆和丈夫下葬后,强撑着办完丧事的江家三儿媳,夜里经过池塘时精神恍惚,不小心跌了下去,救上来时其实就已经没气了,才有了现在的阿喜。 阿喜记得这些事,自然不会忘眼前的大嫂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屋檐下搬了两根长凳,对里正道:「里正,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 院子内空空的,鸡舍内也仅剩一只下蛋鸡,更别提那摆着供桌的堂屋,里正摆了摆手:「不必忙,今天是为了你家那几块地的事来的。」 阿喜想了下:「我家的地怎么了?」 「当初分家时江婶跟着你家大河过,这地就多分了几块在你们这里,如今江婶过世,这几块地几个兄弟再分一分。」里正坐下来,指了指陈秀才和刘稳婆,「你们几兄弟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我就叫他们来做个见证,重新写个分契。」 阿喜摇头:「我们没说过这事。」 里正一愣,抬头看田氏,没商量好叫他过来做什么。 田氏走到阿喜身旁,轻扯了下她手臂提醒:「阿喜你忘了啊,二娘下葬那天咱们说好的,往后英子和谷子跟我们过,二娘留下的地也给我们。」 阿喜当然记得,两天前田氏是怎么劝的这身体的原主人答应了把地给大哥家,还把人给劝的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了,要不怎么会精神恍惚到那份上。 以前的阿喜性子懦,总想着退一步,但她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没有啊。」阿喜给了田氏一个疑惑的表情,「大嫂,那天都忙着事,哪有空说这个,再说娘和大河才刚下葬。」 田氏神情一僵:「怎么没有,你还说要回张家去。」 里正听的有些不解:「阿喜要回张家?」 「是啊,她毕竟还年轻,连个孩子都没有,难道要她为大河守一辈子么。」田氏刚忙道,「里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阿喜年初嫁到江家,今年才十七岁,如今丈夫和婆婆都过世了,这年纪让她留在江家守着,的确是说不过去的,里正点点头:「这还得看阿喜自己的意思。」 田氏说着就有些动容,作势要抹泪:「回了张家,过个两年还能再说门亲事,要留在这儿,往后她可怎么办。」 阿喜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高声道:「大嫂,大河尸骨未寒,你说这些不合适罢。」 田氏被她忽然抬高的音量给吓了一跳:「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你好。」 「大嫂,今天才是娘和大河的头七。」阿喜忽然靠近她低低说了声,「他们都看着呢。」 热暑的天,阿喜的话说完后,田氏背后无端冒气一股凉意来,加上阿喜这虚阴的语气,叫人瘆得慌。 田氏下意识看向堂屋那儿,供桌上香烛染着,两边摆着凳子,刚好沏酒上饭,风一吹香火味儿四散,就像真有人坐那儿吃似的。 凉意爬上后脖子,田氏打了个寒战,用声音来给自己壮胆:「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喜没再理她,而是与里正说道:「原本是想等忙完了去找您的,如今大家都在,正好有件事请里正您帮个忙。」 「你说。」 第02章 「半年前大河去当兵,谷子还小,家里的地忙不过来,就借给大哥他们耕了,当时和娘说好,每年给三成收成,等大河当兵回来就还,现在您也瞧见了,娘和大河都不在,我就想着,让里正您这儿给我们出个面,把这些地租出去。」 阿喜说完,未等里正给个答复,田氏先不乐意了:「阿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几亩地可是说好的,东西都种下了你现在要拿来租。」 「等收了谷子,大嫂你们把那三成给我,那地儿我就请里正帮忙租出去。」阿喜面色沉静,「大嫂,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田氏一口气上来,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她当然不愿意,那两亩水田能种多少粮食来卖,要是还给他们,哪里还有钱赚。 「里正,如今家里这般,许多事还要劳您帮忙。」阿喜诚恳的看着里正,尽力显露了一个无助的形象,「大河虽然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要替娘和大河照顾好英子他们。」 里正咳了声:「那你是不回张家了?」 阿喜摇头:「不回了。」 「这几年外头乱,村子里外来户也不少,我给你去问问。」里正拍了拍腿起身,「那成,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大河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了。」 田氏看着离开的三个人,急得不行:「哎里正,这事儿还没弄完,怎么就走了,哎!」 可人已经走远了,田氏追不回,转身看阿喜,气的不轻:「我说弟妹,这都是说好了的事你怎么出尔反尔呢,两天前你可答应的好好的,张家也来过人,你说你能在村子里呆多久,早晚得跟他们回去。」 阿喜将凳子收回去,重新添了香,拜了拜后道:「大嫂,那些地往后是留给谷子的,至于大河那些,将来就算我改嫁,也是给谷子的,当初分家二娘跟着我们过,这些与你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谷子才多大,肯定是跟着我们过的,难道你还打算在这儿守一辈子。」田氏走近阿喜,劝道,「阿喜,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多辛苦才这么说,你看看王寡妇一家,那她还有个女儿傍身,过的都这么不容易,你何必呢。」 阿喜抬眸,堂屋内的墙上原本应该挂了画的,但如今空荡荡的,记忆中应该是半年前婆婆生病,拿去当了钱买药了。 除了这些外,家里好像也没别的值钱东西,几年前江老头上山时不小心摔跤病逝,分家时,因为婆婆是后娶进门的,前头两兄弟可没怎么客气,要不是里正在,连那几亩地都拿不着。 田氏还在念叨:「等百日的祭过后,张家来人把你接走,我们江家都不会说什么,这半年来你也不容易,往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平平顺顺多好。」 阿喜往上看,梁木旧了该换,前天家中做事时好像还掉了瓦片,这些林林种种算起来,可都是钱。 换做以前,账目上的流水银子从不会低过百两,作为翰林院学士家的二小姐,江家的大夫人,她赵容绣从未有过拮据的时候。 可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钱。 「阿喜啊,你听大嫂的,英子他们你大哥会照顾……」 「大嫂。」 田氏一怔,阿喜指了指堂屋,忽然冲她笑了下:「娘和大河都听见的。」 大白天的,明明这么热,被阿喜接连吓了两回,田氏心慌的难受,看了眼搁在墙角的梯子,头七过世之人会返家,这香烛也才烧了一半。 再往下想,田氏有些待不住了,她朝院门口走去,末了还不甘心:「我这可都是为你好!」 阿喜不忘提醒她:「大嫂,你回去别忘了说,地里别种东西了,我赶着租。」 快至中午时,阿喜看香烛烧的差不多了,准备在盆子内烧些纸钱,院外传来声音:「嫂子,我们回来了。」 十二岁的英子挎着篮子走进来,身后的谷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背着的锄头比他还要高,锄头前端还吊着个篮,里面装了不少新掰下的玉米。 「嫂子我来烧。」英子将篮子吊在屋檐下后,跑过来从她手中接了纸钱,麻利的点了后在手中翻了翻扔进破盆子中,接着就把阿喜扶了起来,「嫂子你坐着,我来收拾就行,谷子,你去做饭,把苞米煮了,再烙几个饼。」 说话间,阿喜才坐下,英子就已经进屋收拾祭在桌上的碗筷,小心的将酒倒入酒壶中,不多时,灶屋那儿有柴火味传出来。 太阳当头时,三个人坐在堂屋内,桌上简单摆着一盆玉米一盆烙饼,还有夹饼子的腌菜,唯一不同的是阿喜面前多了一碗鸡汤,使用早上做祭的鸡煮的。 而这姐弟俩的态度,明显是过于小心翼翼了。 今早他们下地干活,把自己留在家里做祭,是担心她落水醒来后身体吃不消,不想让她做农活,而回来之后什么都不让她插手,只催促她喝鸡汤的态度,却是有些过了。 这还不算姐弟俩时不时抬头看自己,掩不住的担心。 阿喜将盛着鸡汤的碗往前挪了挪,姐弟俩蓦地抬起头,英子还好一些,谷子年纪小表情控制的不到位,这一下就露出了惊慌来。 「嫂子,你,你怎么不喝。」谷子捏着苞米棒子紧张。 阿喜看着他们,映入眼底的就是消瘦的两张脸,在这偶尔还吃不饱的家里,眼前这一顿已经算不错的了,更别提沾什么荤腥,阿喜知道百姓疾苦,也没少施粥救济,却越是头一回感受的这么真实。 除了那些记忆外,阿喜对他们更多的是心疼,也不想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情绪:「你们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英子一怔,眼眶逐渐发红,而谷子直接哭了,一面哭着一面抹眼泪,袖上沾着泥抹到了脸上,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滑稽样子,越发可怜兮兮。 阿喜更加确定他们是听到了什么,而这半日里只有大嫂他们来过家里。 「是不是别人说了什么话?」 「嫂子你别走。」 话没说完,谷子抱住了她,呜呜大哭起来:「你别走,你别回张家,我不要你走。」 阿喜抬起头,英子坐在那儿抹着眼泪,沙哑着喊了声谷子:「别抱着嫂子,她身子还没好。」 「我不,嫂子,你别走,往后家里都有我,李叔说了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男子汉顶,顶……」谷子揪着阿喜的衣裳,憋红着脸。 「顶天立地。」 第03章 「顶,顶天立地,男子汉顶天立地,我以后会照顾好姐姐和嫂子你。」谷子满眼是泪求她,「你不要回张家,别不要我们。」 一句不要出口,英子低下头去,眼泪吧嗒吧嗒往桌上掉,过了会儿,她轻声道:「谷子别哭,嫂子回了张家,以后还能说人家。」 谷子没作声,只是哭的更凶。 阿喜想起了十年前急报来时的画面,一家人哭作一团,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老夫人几度晕过去,醒来后一瞬老了许多年,而两个小的,当时都才七八岁,只会哭,根本没有主意。 那段时间是长姐赶过来陪她才熬过去的,因为江家所有人都需要安慰,即使她也失去的丈夫,还是得撑起来,保持清醒。 就如眼前的小姑娘,她明明心里难受,和弟弟一样不舍她走,却还在考虑她以后的生活,想着要如何把日子过下去。 阿喜伸手替谷子抹了眼泪:「谁告诉你们我要走?」 谷子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林子。」 阿喜想了下他说的林子,是住在附近刘三家孩子,比谷子大了两岁,平时和谷子玩的还不错。 「他说你就信啊。」阿喜抹干净他的脸,「就听他一个人说的?」 谷子从她怀里起来:「回来时,前头的刘阿婆也说,等张家来人嫂子你就会跟他们走。」其实还不止,他们今早下地干活,出门没多久路上就有人说起这事,林子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特意跑去告诉他的。 「今早里正与大嫂的确来过,说是想让你们今后跟着大哥过,毕竟你们年纪还小,做不了太多农活,不如住到大哥家去。」阿喜看着他们,「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不要。」话没说完谷子就不愿意了,「我就和你们住在这里,谁家也不去。」 阿喜点点头:「英子呢。」 英子摇头:「大哥他们只是想要家里的地,我不去。」 大河排行第三,是江婶的第一个孩子,前头江大和江二并非她所生。 江婶进门时两个孩子已经很大了,所以关系一直不怎么亲近,江老头在世时还好一些,几年前他过世,分家后除了过年过节,面子上过得去之外,就没有更多的了,还不如左邻右舍亲。 这也是江婶生病,这边砸锅卖铁还钱买药,那边日子过得不差的缘由,所以更别指望他们会对后娘生的弟弟妹妹有多少照顾,分家时谷子才几岁。 阿喜见他们也不愿去的,便起身道:「去把剩下的鸡汤端来。」 英子将鸡汤端来后,阿喜一人分了一碗递给他们:「等日头小一些再去地里,我与你们一起。」 姐弟俩捧着碗怔怔:「嫂子。」 「你不是男子汉么,吃饱才有力气干活。」阿喜喝了一口鸡汤,催促他们,「快喝。」 谷子怔怔:「嫂子你不走了。」 阿喜撕了个烙饼,就着汤吃:「不走了。」 谷子与姐姐对视了下后,忙低头,大口的喝了起来。 已经煮熟的鸡再炖一遍其实没多少鲜味了,加上没怎么调味,到嘴里味道有些腥还有些寡,可谁都没有浪费,收拾过后两个人被阿喜赶去午睡,因为担心阿喜会趁着他们睡着收拾东西走,就让她在旁陪着,没多久,几日来疲倦上袭,阿喜也跟着睡着了。 三伏天,接连数日没下雨,水田都干巴巴的,地里的苞米倒是长的喜人,阿喜和姐弟俩到地里时,上下坡上已经有人在忙。 过去地里的活都是阿喜和英子在忙,不如男的有力气,做不过来,也就种了两岭地,山上开坑出来的梯田,苞米旁边还种了些豆子蔬菜。 「嫂子,那边一岭下种的晚,能吃到下月。」英子将摘下的苞米分了两处,嫩的直接煮了,老的挂着晒干,到时候磨粉。 阿喜对农活并不熟悉,但凭着那些记忆,还是很快就上手了,做了没多久,他们上边传来声音,抬头看去,是二哥江大树和二婶周氏。 两个人刚从地里忙回来,手上拎了不少菜,见她们在摘苞米,江大树将手中的几株菜摆在田边:「你们拿去。」 一旁周氏咳了声,都没多看她们,江大树再没说什么,两个人沉默的走下坡,离开了。 阿喜让谷子把菜收起来,没多久,又遇上了往上走的大嫂田氏,手里挎着个小篮子,还用蓝布盖着,露出个小锄头柄,见到阿喜他们,笑呵呵打招呼:「阿喜啊,忙呢。」 阿喜看了眼她手中的篮子,嗯了声:「大嫂这是收菜去?」 田氏将篮子往自己怀里揣了下:「对,对,收菜去。」 阿喜没再多问,田氏快步从他们这儿经过,到了远处的地里。 阿喜也不急,在这儿将苞米都摘了,让谷子先拿回去后,带着英子往田氏那边地里走去,这边紫瓜收了后,地空了有几日了,阿喜到的时候,田氏刚挖好坑准备下种。 「大嫂,你不是收菜么。」 田氏震了下起身,看到阿喜后拍着胸膛:「你,你做啥吓死个人!」随后猛地意识到什么,抬脚拨了下泥,把坑给填上了,可这一眼望过去,还有一排的在那儿。 「既然这边的地已经收了,大嫂就别再种东西,等会我就叫里正帮忙租出去。」 「你,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收!」田氏被惹急了,指着阿喜道,「娘做了主的事,你就收不走!」 就知道没这么好拿回来,里正那边答应了,她这还偷偷来种。 阿喜抬头看去,上下几岭地,有一半差不多能收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都收了,这些租完后,就能把欠杂货铺的钱还完。 「英子,你去一趟里正家,看看人在不在,再叫谷子把家里的田契拿来,二哥刚刚才回去,现在应该在家,请他来一趟。」阿喜环顾了下附近的人,看着田氏目光微冷,「正好让他做个证。」 第04章 一刻钟后,田氏涨红着脸,站在地里看着边上的人,而第二回因为江家事被请来的里正,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 一早才说好的事,这江大家的就偷偷摸摸来种东西。 「里正,我看那边几岭地也能收了,劳烦您这就替我问问。」阿喜指着上下几处,算下来也有一亩地,「剩下那些,这两个也都能收了。」 转头阿喜又对江大树道:「二哥,爹过世后,娘跟着大河过,当时写好了今后留给谷子,对么?」 江大树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是。」 阿喜这才看田氏,一字一句:「大嫂,借给你可不是你的,是要还的。」 阿喜嫁过来半年,可从不是这样的,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自己脸,想恼吧,却是无从发作,于是她恶意道:「谁知道你藏着什么心思,谷子年纪还这么小,你租出去得了银子,说不准是想自己藏着,好带回张家去!」 英子气红了眼:「嫂子不会回张家去的。」 田氏越说越得意:「不会?那天张家来人可都瞧见了,人还没抬出去,就商量着要带她回去,现在又要把地收回去往外租不给自家人,你说她图什么。」 村子里四处是看好戏的,阿喜年纪摆在这儿,又没孩子,的确没什么信服力。 阿喜将英子往后拉了些,目光平静:「这么多乡亲在,今儿我就当大家的面说了,我张喜儿,不会回张家。」 说完后四处安静,阿喜看向田氏:「大嫂,你要非得种我也看不住你,不过这地里要出了苗,娘和大河做事时欠下的银子,就得你替我还了。」 田氏被堵的说不出话来,这时下坡那儿传来声音:「阿喜,自家亲戚你这是做什么。」 转过身,阿喜眼中迎上来就是一张笑靥和气的脸孔,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但也就只是看起来而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家大哥大海,笑呵呵看着众人,走到上边后,看着阿喜道:「弟妹,娘才刚过世,大河也才刚走,自家兄弟,有什么事等百日后再说也不迟,不要总麻烦里正。」 有了丈夫做后盾,田氏的底气更足了,她是来种菜的又如何,开始说道起阿喜来:「大河走后,要不是我们帮着种这些地,你们几个哪里忙的过来,再说也没欠着你们,菜都送了好几回。」 阿喜回想了下,的确是送了好几回菜,不是蔫儿了的,就是种老了的自己不愿意吃,让招弟送过来。 两天内纷拥的记忆里,关于这个江家大哥的有不少,半年前如何从他们那里将地拿走,更远一些,几年前如何将这家分的自己既占理又占最大份额,还不用给后娘养老,更远一些的都是张喜儿嫁到江家后听人说的,总结下来,这江家大哥看似客气好相处,实际上是心思最多的。 阿喜素来懒得与人做口舌之争,浪费时间又不实际,她越过田氏看江大海:「依大哥的意思是,还是照着以往的,地给你们种,每年给三成收成,是不是?」 江大海叹气:「阿喜,你现在着急说这些做什么。」 不肯承认?阿喜笑了:「大哥想等什么时候呢,这地都收了,租出去也刚好,还是大哥既不肯答应,也不肯让。」 「阿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两家话,娘与大河不在了,往后许多事还得相互帮衬才行。」 绕来绕去总是不放在重点上,阿喜知道他这是不想当众认事情,可今天要是放过去了,往后再找里正过来,人家就不会再帮你。 阿喜走下田埂,高声道:「那成,家里屋顶漏了需要修,做事欠下的银子还得还,不说远的,大哥先帮我们把杂货铺里欠的那四钱银子还了,一家人是该多帮衬,大哥你说是不是。」 江大海笑容一僵,正要说,阿喜又道:「当然了,大哥这么帮衬,这地我也不该租,留给大哥家,一年到头拿三成,田垄这些不去算,就那两亩的水田,一亩地二石,能打一百五六十斤的米,至少能卖个一两二三,两亩地算下来,大哥是打算给我谷子,还是折成银子?」 田氏被阿喜这一连串的算法说的有些懵,只抓住了后边的重点:「什么一两二三,哪里值这么多钱!」 「如今镇上的米铺,新米收过去一斗一钱,两亩地算三成,是不是八钱?」阿喜指着田氏篮中的菜种,「这几垄地我还没算进去。」 阿喜将锄头往地上轻轻一撂:「大哥,我可有算错?」 算没算错田氏不知道,江大海可清楚,即便是阿喜说的这一串他没听明白,在将那两亩地拿过来时,他早就算清楚了等谷子收了之后能卖多少。 可这话不能说。 江大海笑不出来了:「阿喜,种地这事儿可不是你这么个算法。」 「今年收成好,大伙都知道,我这么算还是少的,大哥你要不愿意给也不肯把地让出来,那就是欺负我如今寡妇一个没人做主帮忙。」 阿喜用力把锄头往地里敲,冷着脸看着他们:「这样的话我张喜儿就算是把这些地全翻了也要讨个公道。」 张喜儿不识字,更别说算东西了,所以别说是田氏,江大海都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他绕不开去。 而眼前的弟妹,不知是不是错觉,过去的怯懦尽除,竟还给了人压迫感。 这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张大海来说,十分的难受,他喜欢占便宜,却也要面子,当初分家产时他就拿的最多,可村子头也没人说他不是啊,半年前他从二娘这儿拿了地,做的可是不还回去的准备,给三成收成这种事,有的是能作假的地方,三成的事也没白纸黑字,可如今,阿喜当众将这些算的明明白白。 若是答应,这么多人瞧见,今后可不能少;可要是不答应,就真没他什么事了。 选哪个都肉疼,不选又下不来台面,像她说的那样欺负个寡妇。 可阿喜没让他有这么多选择的权利,正发愁,那边阿喜又与里正道:「总拿这事儿劳烦您也过意不去,等那两亩水田收了后,就请您帮忙租出去,至于这边的地,现在就能租,若还有东西种出来,我亲自来铲。」 话说到这份上,他要在含糊其辞,可就没谁再听他的了,江大海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弟弟:「阿喜,我也没说不给。」 「给就好,等收谷子了我就找人来挑,大哥要觉得麻烦,给银子也成,至于往后,亲兄弟还明算账,这种事扯不清就算了,我一个寡妇持家也不容易,就不给大哥种了。」阿喜叫了声英子后走上田埂,「里正,我虽不识几个字,到时候这租契还是得写,还得您帮忙看着。」 里正可不糊涂,原本就是阿喜占理,如今她自己站出来,自然得管。 「成,没别的事就散了吧。」 里正挥手,附近的人散开后各忙各的去了,田氏站在那儿看了眼丈夫:「当家的,她!」 第05章 在众人都背过身去后,江大海脸上的笑意迅速收了回去,沉了脸:「回去!」 「那不种了啊。」田氏不舍得这些地,也不舍得刚埋下去的一些种,在原地站了会儿后,只得拎起篮子追上去。 前边阿喜带着英子一路往下走,头也没回。 从梯田下来要经过一段水田,阿喜家的几块田都是连在一起的,左边两亩地自己种着,右边给了江大家,如今六月末了,再过一个半月就能收。 收了这些一半拿去卖了,应该还能再院子里添些牲口,那两个孩子太瘦了。 「嫂子。」 「嗯?」阿喜转头看英子,见她眼眶红红的,「怎么了?」 英子望了她一会儿:「往后我和谷子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这话从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对象还是她这个才不过十七年纪的人,阿喜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说孝顺可把我说老了。」 英子微红着脸,又走了一路,她忍不住问:「嫂子,你真的不回张家了吗?」 这几天村子里人很多人都在说他们家的事,她也见过张家人,嫂子真的回张家的话,将来再嫁人,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 「不回了。」 阿喜仰头看天空,傍晚,阳光还很刺眼。 不论世道怎么变,有些东西不会变,比如这天,这太阳,还有她的决定,十年前她选择留在江家,现在她依旧不会选择回娘家,老天爷的心思揣不明白,她自己想明白就成,那时她都撑下来了,如今只不过是穷了些,她岂会怕。 到了家门口后,还没进院子,阿喜和英子就闻到了一股焦味,往灶屋那边看去,呵,还往外冒浓烟。 「谷子!」英子快步跑过去,还没到门口,谷子冲了出来,熏了一脸的灰看起来很狼狈,英子也没管他,冲进灶屋内,很快传来水声。 一刻钟后,阿喜看着熏了半边黑的灶台和墙壁叹气,看来不止是屋顶要修,这灶屋也得修。 「你也太不小心了。」英子将湿透的柴火都搬出去,尤为心疼砸碎的两个瓦罐,那是之前腌下的菜,现在都不能吃了。 谷子欲哭无泪,他只是想把火升起来,等嫂子和姐姐回来后可以吃饭,但角落里堆的柴火太多了,他没使好力道都给散了下来,其中还有不少引火的枯叶,火星子掉在上头,就在灶台边上烧起来了。 所幸是才烧起来,英子赶来的及时,要不然可不止是熏黑泥墙这么简单。 「往后把柴火堆到院子里去,搭个棚子。」 三个人把灶屋收拾干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重新生了火,阿喜将今天摘来的苞米粒剥下来放在水里,将米缸内所剩不多的米舀起来,取了一半过水后倒下去,盖上盖慢慢炖着。 「嫂子。」英子走进来,手里多了个篮子,「这是刘三家婶子送过来的。」 篮子里摆了几个鸡蛋,底下是几株菜,阿喜洗了两个鸡蛋放到了蒸篓上,架在锅内:「明儿去问问,谁去镇上。」 「嫂子要去镇上?」 「嗯。」阿喜往灶内塞了个柴木,轻轻搓了下手,看着燃起来的火光心中默默打算,靠租那些地肯定不成,得想点别的办法。 百家灯火亮起时,灶屋内飘出了一股粥香,混合着苞米的浓郁,勾起人的味蕾来。 阿喜掀开盖子舀动锅底,米粒如同绽开的花一样漂浮在上面,同苞米一起熬出来的浓浆还呈现出半透明,拨动间香气更浓。 「嫂子,这好香。」英子看着火,闻着这气味更觉得饿。 「香吗?」阿喜搅动着粥以防糊底,看向灶台上摆着的寥寥几个罐子,摆菜油的罐子如米缸一样已经见底,盐还有一些,除此之外,糖罐子是空的。 阿喜舀了些盛到碗里递给她:「小心烫。」 英子呼呼吹着喝了一口:「好喝。」 阿喜轻笑:「其实这里面还缺了几样,添些莲子红枣,再放些百合。」倒入冰糖放在砂锅内慢炖,那才算成。 英子听的有些懵,莲子百合?平日里怎么吃的起这些。 「好了。」阿喜用干净的盆子将热好的饼子与鸡蛋放进去,再装苞米粥,走出灶屋,映入眼帘的是无穷的夜色。 堂屋内的灯光透到院子内,再远一些便是山林,黑漆漆的与夜色混在一起,笼罩着村子。 阿喜抬起头,月光藏入云层中,四周静悄悄的。 京城的天不会这么暗,城里透出来的光会将天衬亮,这时辰走在街上还是闹哄哄的,有时遇上节庆,就如白昼一样。 「嫂子,这个真好喝。」谷子不怕烫喝了一碗,就着热乎乎的饼,吃的不亦乐乎。 阿喜回神,将鸡蛋剥好后放到他们碗里:「吃饭要细嚼慢咽,太急容易伤胃,也不能吃太饱,会积食。」 「嫂子我不吃,你吃。」 阿喜目光微紧,不赞同摇了摇头。 谷子对上阿喜的目光后,又把碗抱回来了,低头咬了口鸡蛋,慢慢嚼着吃。 第06章 嫂子的眼神刚刚看起来好厉害,不自觉想听话。 英子看到弟弟如此,低头看碗里的鸡蛋,过了会儿缓缓夹起来送到嘴里。 安安静静吃过饭,英子在外打水,屋内,阿喜将两个柜子搬下来,抹去最底下柜子上的灰,打开来,里面摆着一些布。 许久没晒着太阳,箱子内有一股霉味,阿喜掩了下口鼻,往下翻去,凭着记忆,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被油纸包裹的布,这是这箱子布中最好的一块,唯一的绵绸。 印象中是张喜儿出嫁时远嫁的姑姑回来送给她的,但这绵绸才三尺大小,莫说是给她自己做衣裳,就是给谷子都不够,所以一直被放在箱子底,至于箱子内余下这些粗布,是张喜儿的嫂子置办的。 阿喜摸了摸绵绸,小是小了点,做帕子足矣,也是唯一能用的。 取了针线篮,在其中挑了挑,穿了线后,对着灯,阿喜在窗边坐下来。 英子进来时就看到那样一幕,嫂子坐在椅子上,腿上摊着块布,她低头,一手捏着布,另一只手在布上来回,神态十分专注。 而这样的画面,无形中让人觉得特别的沉稳,以前嫂子话也不多,但英子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知是因为如今与嫂子相依为命有依赖,还是嫂子变了。 「忙完了?」阿喜抬起头,看她站在门口。 「嫂子,您这绣的是什么?」 阿喜摸了摸绣好的地方,拿起来给她看:「牡丹。」 灰色的线绣出来的牡丹花也十分的形象,但阿喜并不满意,十年前信手拈来的事,刚刚她适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过去的手感,加上她还在适应这个身体,所以有些生疏。 执掌家事之后,她就很少做女红,最近的一回是如玥出嫁,那也是两年前了。 「嫂子,这牡丹绣的真好看,刘三家的婶子都没这么好看呢。」英子拿起来瞧,前几年娘让她跟着刘三婶学做女红,她因为家里缺人去的不多,女红一直做的不好,「原来嫂子的女红也做的这么好。」 张喜儿的女红做的不算好,所幸嫁过来半年因为家中事情太多没功夫做,阿喜笑了笑:「之前太忙。」 「那我以后不去三婶那边,让嫂子教我就成。」 「谷子睡了?」 「睡了。」 「那早点休息。」 阿喜将东西搁在桌上,洗漱过后躺下,板床传来的坚硬感,让人难以入眠。 之前因为太累,如今缓过劲来,阿喜便有些不适应,她睁着眼看屋内,耳畔很快传来英子的均匀的呼吸声。 阿喜轻轻翻了下身,闭上眼,闻着晒过被铺中淡淡的阳光香味,尽力让自己生出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做了几个梦,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 英子已经起来了,隔壁灶屋那儿有些动静,起身推开门,迎面是清晨的凉风,谷子正在喂鸡,剁碎了的菜叶混了些粗糠,鸡舍中传来咯咯声,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不是梦。 过了会儿,谷子将簸箕摆到上面,钻进鸡舍中,人还没出来呢声音先冒出来:「嫂子,今天下了两个蛋!」 说完后谷子从里面钻出来,手里捏着两个蛋,满脸的高兴。 正好英子从灶屋出来,阿喜让谷子把鸡蛋放篮子里:「洗手去。」 村子里都是吃早晚两顿的,有时中午在地里就随意带些,所以早上这一顿吃的十分扎实。 到地里时太阳才刚升起,今天得在水田里拔草,正是上穗时,杂草多了影响收成。 这些农活对张喜儿来说是寻常事,但对阿喜来说,尽管有印象,做起来并没有这么容易,抬头时,谷子已经忙到前面了,附近田里,来得早的已经收拾过一半。 一刻钟后英子回来,绑了裤腿下地:「嫂子,刘三婶说明儿他们要去镇上。」 「什么时候出发?」 「寅时过半。」 阿喜点点头,到镇上就得一个多时辰,若是赶集出发的还要早。 太阳到头顶时,三个人将一亩地收拾的差不多,谷子踩着田埂走过来,一手拎着鞋子:「嫂子,我等会儿和林子上山去。」 脸上还抹着泥,谷子从英子这儿接了饼后藏到怀里,阿喜都来不及说,人就已经跑去另一头,林子等在那儿。 「正午太阳太大,下午再来收拾。」江家四亩地,两亩被江大海借走,剩下的两亩,只有一块种了稻谷,另外一边种的是芋,顶着绿油油的大叶子铺在田里,很是喜人。 阿喜与英子到了下畔的河边,这儿有一条从山上蔓延下来的小溪,到了村子内汇聚成一片不大的河滩,挨着山壁,太阳西斜时会抛下大片的阴凉,到时村子里的妇人都会到这儿来浣洗。 将裤腿上的泥渍洗干净,阿喜蹲下身子,卷起衣袖洗手,正要让英子过来,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窣声,阿喜抬起头,草丛内冒出来一个人。 是个男子,看起来十八九的年纪,冲着阿喜她们傻笑。 草丛后面还有人,在那儿起哄:「傻根,快去啊,那是你媳妇。」 傻根乐呵呵看着阿喜:「不,不是,她不是我媳妇,她是寡妇。」 第07章 「那边那个是你媳妇。」 傻根看向英子,脸上的笑意咧的更大了,嘴里念叨着媳妇二字,还真朝英子走过来。 英子气哭了:「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我们哪有胡说,你娘不是准备把你说给傻根家么。」 「就是啊,傻根他弟弟去打仗了,就你跟他过日子呗!」 「反正都是王家媳妇,都一样。」 「就是说啊。」 阿喜沉了脸,看着草丛中那几个露出的脑袋,拉起英子往回走,呵斥:「你别过来!」 傻根顿在那儿有些无措,草丛中有人喊:「还愣着干啥,叫嫂子啊。」 傻根看着阿喜乐呵呵叫了声嫂子,英子红着眼眶低声道:「嫂子,别理他。」 四五岁的孩子说人学话,也许可以说没有恶意,可草丛后头的这几个,都十来岁的年纪了,阿喜平静叫了声傻根。 傻根呵呵笑着:「嫂子。」他这么一喊,草丛中的人都跟着哄笑。 「你吃肉不。」 「吃。」 「那你吃鱼不?」 傻根点点头:「吃。」 「我家这些都没有,还得挨饿。」 傻根摸了摸肚子摇头:「不行,不能饿的。」 「你要记住了,英子不是你媳妇,不然的话就没肉吃,每天都得饿肚子。」 傻根看了她一会儿,发愁道:「饿肚子不行的。」 阿喜循循善诱:「就得饿肚子怎么办,一口都没得吃。」 傻根十分的果断:「那就不要媳妇了。」 阿喜带着英子快速离开,身后还有声音传来:「傻根她骗你的,有媳妇也有肉吃。」 「你,你说了不算,那是她嫂子。」 「她骗你的,就是不想让你娶媳妇!」 「那,那也不行。」 走远之后,阿喜转头看英子,这样的事往后不能再叫人说起了,王家两个儿子,一个是傻的,一个和大河一样被当壮丁抓走,如今生死未卜,就算是还活着她也不会让英子嫁一个从军之人,早前两家提起的事,得作罢,要不然时间长了,对英子也不好。 「明天一早你随我去镇上。」回来之后她得找机会去一趟王家,将这事说明白。 下午将芋田收拾过后,阿喜开始准备明天去镇上的东西,将昨天找出来的绵绸裁剪成帕子大小,连夜做了绣活,再抬头时,窗外的天色转了灰。 阿喜靠坐在一旁打瞌睡,手里的蒲扇无意识的动着,阿喜揉了揉额头,收了最后几针后,将三块帕子叠起来,起身去了厨房。 经过院子时,外边路上还能听到动静,才寅时,早起的已经出门了,有些到镇上找活计的起的更早,得在镇上招工前到,才有零工活做。 洗了把脸,阿喜进了灶屋,过了会儿,尝试两回没将火生起来的阿喜看着灶洞开始犯难。 即便脑海中知道如何生火,对自小条件优越,从未做过任何粗活的阿喜来说,实际上手时还是挺不容易的。 英子昨晚在灶内压了火,她只要将里面的炭木点起来就可以了。 再试试。 阿喜重新拿起一把枯叶,揉成团后放在灶洞口,再握着燧石对着枯叶敲打,屋外透了光进来,只听见燧石敲击的声音,随后阿喜轻呼了声,看着溅到枯叶中的火星子,也没注意到手背上也溅着了,用比盯账本还要认真的目光看着那团安静的枯叶。 等到阿喜觉得又失败了时,枯叶中有烟冒出来,气味随着冒出来的火光散发,阿喜赶忙将这堆好不容易点着的枯叶堆往里推,等到火势起来些后折一些枯枝,片刻后,灶屋内衬亮了些。 这时英子与谷子也醒了。 简单吃了早食,带了果腹的饼子,没多久刘三婶就在院外喊她们。 出了院子是一辆牛车,刘三叔驾车,后边儿摆满蔬菜的边上留了位置给人做,刘三婶正招呼她们过去:「来这儿,阿喜,把东西放上头。」 「多谢三婶。」 阿喜扶了下车板坐上去,不动声色挪了下,所幸英子在中间,也没注意到她的不习惯,在刘三叔挥了鞭子后,阿喜一手紧握了高起来的边沿,另一只手撑着后边,总算是坐稳了。 「谢我做什么,你们要是没空去,叫我带也行。」刘三婶生的高大敦实,瞧着便是能干的,在她眼里,江婶家的几个孩子过的忒不容易,自然是要多帮衬一把。 第08章 过半路后,刘三婶心直口快问:「阿喜啊,我听村里人说,昨个儿地里你让里正把你家的地租出去。」 「是啊。」阿喜抚了下吹乱的头发,「可是有人问三婶您?」 刘三婶拍了下大腿:「给你说着了,住在西边的乔家想租,托我问问。」 乔家?阿喜想了下,西边乔家不就是住在半坡上的那户,耳畔还源源不断传来刘三婶的声音:「他家不是一年前才搬来,往上自己开垦了两垄地,也不大好种,就想着在村里租,租一亩收谷子自己吃。」 阿喜对这户人家有印象,一年前羌西地区闹旱灾迁过来的,打猎为生,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儿女,都挺大了,但平日里接触并不多,缘由是这家人特别的沉默,又因为外来户的缘故,张喜儿嫁过来半年都没与他们说上一句话。 「三婶,他们要租多久?」 「租三年,租金的话,就照着村子里别人租的算,不会缺了的。」刘三婶对这家人的印象倒不错,「你别看他们平日里不说话,打来的东西可不少,肯定不会差了这租金。」 阿喜心念一动:「三婶,那您给我去问问,能不能三年一次交清了,成的话,我还能再减一些,叫他去里正那儿说一声。」 刘三婶看了她一会儿,倒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爽快,村里有些人还不太愿意将地租给乔家。 「这有啥,我回去就给你问。」 迎面清晨的风袭来,经过山坡后,阳光照下来,颠簸的路渐渐平顺,看到的人也多了起来。 阿喜抬起头,不远处有些古旧的墙门上,写着上桥镇三个字。 镇外的路上有许多牛车,还有驴子驮着草垛的,刘三叔的牛车也留在这里,将车板朝外,卖清晨摘的菜,刘三婶则挑了担到镇里去卖。 与他们说好了回去的时辰,阿喜带英子进了镇,这边还在收拾鸡蛋的刘三婶对刘三叔道:「我瞧着阿喜她有些不一样。」之前哪会与江大家的在地里吵。 「现在江家也不一样。」刘三叔在鸡蛋上铺了干草,再放另外一层,「都在说她不回张家。」 「要我说也别回的好,她那哥嫂也不是什么好的。」刘三婶叹了声,「我就是可惜她年纪轻轻的,阿霞和她同岁。」这要是自己亲闺女,可不得心疼死。 「行了。」 刘三叔将担子给她扶上肩,这边阿喜带着英子到了一家绣铺前。 「你在外面等我会。」 英子点点头,阿喜拂平衣服上的褶子,走进绣铺。 一早开门没多久,里面的客人还不多,掌柜的正催伙计收拾,见阿喜进来后先是一愣,随即飞快看了眼她的衣着,脸上有笑意,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您要看什么?」 「掌柜的,您这儿可有绣样?」 掌柜的指了指伙计刚拿出来的:「都在这儿。」 阿喜走过去拿起一件,上边的绣样十分普通,再拿起另外一件,也很简单,阿喜抬起头笑道:「掌柜的,这都是些过时了的。」 掌柜看了她一会儿,招呼伙计拿上来一些新的,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您要是想看,许都那儿流行的都有,可没几件。」 阿喜没作声,低头看新拿上来的,翻过五六件后,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些,绣样没怎么变,也没有京城里的精绣,不论是花样还是绣工,都差了不少。 过了会儿阿喜抬头,从容道:「掌柜的,您这绣样还欠一些。」 掌柜一愣,这还欠一些,这几样可都不便宜。 「可有这样的绣样?」阿喜拿出帕子,上面是用单线绣的图案,占了帕子小半的位置,只是同样的绣线看起来并不能将其很好的凸显。 掌柜脸色微变,敢情不是来买东西的:「我这里不收绣品,你上别的地方问问去。」 「这绣样的成图比你这儿的都要好看,镇上几家绣铺,可都是往许都那儿进的货?」阿喜也没有恼,从容将另外两块帕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您可看仔细了。」 阿喜的衣着极普通,胜在干净利落,最多是瞧着舒服些,可站在这儿与掌柜说话时,却透出不一样的气质来,尤其是那眼神,明明是几块便宜绵绸,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错失了这个,将是大损失。 掌柜的低头,仔细看,倒的确比刚刚好一些,他拿起其中一块,摸到背面时一愣,翻过来这才有些惊讶,竟是双面绣。 一个颜色瞧不出,拿近了能看出其绣活的高低,掌柜的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又哪会分不清。 「这是你绣的?」 阿喜点点头:「掌柜的,这些拿去别家,他们肯定也是要的,差的只是绣线与布,您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必定瞧得明白。」 都说了好话,他要不收,倒成了不识货。 掌柜的反复看了几回:「但我们不收这布样的。」 「我可以绣这些给您。」阿喜指了指边上摆着的绣品,「这些您摆了有一阵子罢。」 掌柜的还以为她是瞧出底下有灰才这么多,但一眼看过去,早上才擦过干净的很。 阿喜再道:「您将底子给我,我给您绣,若是半个月内卖出去了,您就将钱结给我,倘若卖不出去,这绣件我也不要,我另外再赔您,您看如何?」 这买卖对他而言是一点都不亏的,卖出去他有得赚,没卖出去他依旧是有得赚。 「没卖出去你可是得赔。」 第09章 阿喜笑了:「掌柜的,我是来做买卖的,可不是冲着赔钱来的,我在这儿与您谈,那自然是得赚才行,往后您卖出去的这些,我得要盈头的四成。」 阿喜的话说的十分笃定,笃定要让掌柜的错以为这会儿已经卖出去了。 两刻钟后,阿喜走出绣铺,手中多了个包袱,里面摆着的是一件绣品的底子,值八钱银子。 「嫂子。」等在外面的英子迎上来,看她手中的包袱,「卖出去了?」 阿喜摇头:「绣线都不齐。」这几块绵绸也就是她从箱子里拿出来时,可以用其做个引子,换了她手中这些。 这无本买卖虽说有风险,却是如今最好的办法,毕竟她现在没银子买好的绣布,至于掌柜那里,签了契按了手印,无论如何他是不亏的,阿喜也不担心他会故意说卖不出去,他是个生意人,不会为了多坑她八钱银子,失了往后的买卖。 英子听的似懂非懂:「嫂子,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不会的。」 附近的村子鲜少有人会买绣件,大都是自己绣,所以铺子内这些看着就不便宜的绣件是针对镇上条件好的人家,大户人家每隔一阵子会找人去两尺寸做衣服,顺带要挑些绣样,好一些的绣件也会买,不论是上门去还是到铺子里来,都会瞧见。 阿喜刚刚看下来,对自己的绣活还是颇有信心的,虽不如当年做姑娘时,但也够了。 「去杂货铺瞧瞧。」 手头剩下几十个钱,阿喜打算挑些针回去,带着英子路过一间茶棚时,里面的喧杂声吸引了阿喜的注意,转头看去,边上两个人正在说起严州那边的战事。 「听说了么,沈将军又打胜仗了!」 「可不是,年纪轻轻的他可真厉害,年初咱们这儿去的兵好像就是去严州的。」 「哟,那岂不有军功领。」 「那得看运气喽,得活着才行。」 「说的也是。」 阿喜脚步一顿,拉过英子往前走去,面色微凝,她痛恨战乱。 她出生时是宣成二十一年,在她尚在襁褓中时,边陲之地就发生过动荡,后来圣上派兵前往镇压,十几年间都没能彻底平定。 直到阿喜病逝,边陲也没能安宁下来,那边的部族不愿归顺朝廷,一直在反抗,生活在那边的百姓过的十分不容易,很多人往内迁,离乡背井。 开拓疆土,国之兴盛,必要是牺牲是无法幸免的,比起朝代更迭时的乱象,如今已是太平许多,只是放到自己身上了,经历过两世,阿喜没法轻轻松松与别人一样去看待这些。 她敬佩那些为此牺牲的人,也并非对这些有意见,她只是不愿意再处在那种惶恐中,终日担忧生死。 快步经过茶棚后,英子见阿喜脸色不对,关切道:「嫂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喜摇头:「去杂货铺。」 镇上的杂货铺有好几家,其实茶棚旁就有一家,但阿喜不太想听到打仗的事,所以走远了些,只不过似乎镇上的人都在为这事儿高兴,从东走到西,许多人都在说这事儿。 连带着英子都知道些,带着些敬佩:「嫂子,沈将军真的很厉害,他就没打过败仗。」 阿喜嗯了声,两个人朝镇门口走去,英子又道:「我刚听他们说,沈将军是许都人氏,很年轻就从军了。」 这样的话阿喜一路来都在听到,年轻有为的沈将军是许都人氏,有他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阿喜神情微动,许多年前她议亲时,媒人上门来说亲,还曾说江家大少爷是个常胜将军,没他平不了的乱。 那会儿,少女时的她还很崇拜他威风凛凛的样子。 到了镇外,刘三叔牛车上的菜已经卖了不少,见阿喜他们回来,从布袋中摸出了十来枚铜钱交给阿喜:「这是你那些卖的钱。」 阿喜的背篓中就放了几个鸡蛋和清早去割的一些菜,算下来不值几个钱,就时刘三叔牛车上这些,加上三婶背出去的,一天下来也没两钱。 「三叔。」阿喜将饼子拿出来递给他,朝四周看去,快近中午,不少人已经离开。 「你们不在镇上多逛会?」刘三叔给她们腾了地儿,「我听说严州那边打胜仗了,要不了多少日子,那些人就该回来了,说不准会经过这儿。」 「打了胜仗不是该回京吗?」张喜儿最远只去到过这边镇上,又不识字,所以阿喜也不知道从严州过来会经过哪里,只知道许都离这儿很远,京城更远。 「就是回京才经过这儿。」刘三叔说了几处地方,许都所在明州,往西是青州,在过去才是严州,京城在东北边,从严州过来,会经过明州边界,而上桥镇就处在明州边界处。 正说着,刘三婶回来了,镇上的集市已经散了,这时辰没几个人,她就将剩下的都卖去了牙行,价虽低了些,但总比带回去的好。 一刻钟后,牛车晃晃悠悠回福田村。 太阳西下时才到村口,大树下还有几个妇人在做针线活,打过招呼后阿喜回家,早上拿出来的玉米棒子已经晒出了金黄色。 这是两天前摘下的,夏日里晒干的尤为快,英子将这些搬到屋檐下,吊起来后再晾上些许日子,就能拿去磨粉。 傍晚,谷子跑了回来:「嫂子,林子说,他娘说了,乔家那儿答应给三年,叫咱先把几垄地给他们。」 谷子满头的汗说的气喘吁吁,阿喜拿出帕子替他擦汗:「水田呢?」 谷子想了下:「我忘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记不住这么多,阿喜决定自己过去问问。 第10章 刘三婶的家就在附近,走两步就到,听到院内传来牛叫声,阿喜正要走进去,迎面赶过来一个人,险些撞上。 「阿喜你来的正好,乔成啊,你直接和她说就成。」 屋门口刘三婶正在剁菜,见阿喜来了,就冲刚刚往外走的人道,阿喜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黝黑的脸。 乔成生的高大,足足比阿喜高了一个头多,看过去就似面墙,阿喜冲他点了点头:「就是你要租我家的地?」 乔成嗯了声,寡言的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若非五官生的立体刚毅,在这天色下,阿喜都要觉得他黑成一团了。 「他刚刚就是来找我说这事的,说已经去过里正那边。」刘三婶擦了擦手走过来,「就按村里头租的价算,一亩地五钱,三年就是一两半,等你大哥家收了谷子后到里正那边写个租契,那几垄地三年三钱,你看呢?」 村子里租出去的地都是这价,阿喜见他们愿意给三年又不还价,自然是愿意:「那几垄地明儿你们就能去种,钱等收了谷子一道算就行。」 乔成看了她一眼:「好。」 阿喜转头看刘三婶:「三婶,您下次什么时候去镇上?」 「得下月了,你什么时候要去,三婶给你去问问。」 「不碍事。」阿喜摆手,脚程其实也差不多,实在不行她走过去也成。 「什么时候去?」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阿喜转头,乔成还没走,站在她身后。 阿喜算了算那绣件需要的时间,今儿是二十一:「二十六七罢。」 「到时候叫你。」 乔成说完后就出去了,阿喜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三婶在旁叹道:「我就说了乔家人还不错,就是平日里不与大伙儿打交道,你也知道村子这些人。」没事儿就爱嚼人舌根,还说乔家父子俩生的凶相,以前说不定是山贼土匪,得亏人家乔家人不计较。 「多谢三婶。」阿喜回过神来向刘三婶道谢,旁的不说,她看他们答应的爽快,这银子肯定差不了,这么算下来,入冬前就能将屋子修一修了。 「谢什么,忙去吧。」 第二天清早下地,两亩地收拾干净后,能闲上两日,阿喜上午与英子去坡上,下午则是坐在屋檐下做绣活。 待到傍晚时,英子回来道,下午时乔家人去地里下种,与大嫂吵起来了。 田氏是个不死心的,几天前当众出糗后,她见阿喜这儿没有后续,里正那边也没说把地租给谁了,仗着我种了你要是来铲就得赔的心理,下午又拎了篮子去了。 正好与乔家婶子和她女儿遇上,于是就吵起来了。 二对一说不过,田氏打算撒泼,可却没能成功,因为乔家父子俩到地里来了,田氏一看这是吵不赢,就灰溜溜的回去了,英子远远的看了个全,也没走近,回来就与阿喜说了这事。 英子说完松了一口气:「嫂子,这回大嫂不会再去种了,不过乔家大叔看起来,真的很凶。」 阿喜抿嘴,这就是她愿意将地租给乔家的原因之一,乔家不好招惹。 不论村里人如何说道他们家,只要是乔家在那儿种着,江大海他们就无法捣乱,这可省心多了。 天色渐暗,一天忙碌过后,夜幕降临,堂屋内点着灯,谷子在屋檐下与姐姐剥菜,阿喜将洗干净晾过的菜放入瓮中。 垒过一层后,填了些盐,再重新垒上一层,过大半后,用煮开放凉的水倒下去,没过了菜后,阿喜将一块石头放到瓮中压着,最后上盖子封口。 接连做了三坛,搬到屋子角落内,英子将剩下的菜放在了蒲子上,摆在屋檐下,吹过一夜风后第二天就会脱水,几天后做成菜干便于保存。 「嫂子,明日我和谷子将窖子收拾一下。」 话音刚落,院外墙头上多了个人影,阿喜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外,是张喜儿的娘。 阿喜一愣,张婶已经自顾着走进来了,手腕上垮了个篮子,手里拎着个包袱,一面走一面道:「夜路可不好赶,你们村外那条道儿好几个坑都没人填,你夜里也别走出去。」 说完话张婶已经在屋里了,看到墙角刚刚摆的瓮:「腌菜啊,我还想过来帮你做点活的。」 英子与谷子对张婶的到来有芥蒂,毕竟十几天前张家人来时放话要带嫂子走,这会儿又过来,难免会想的多。 阿喜看着她在屋里屋外转了圈,等人出来后道:「娘,您来做什么,家里不忙么?」 「家里有你哥嫂在,我来帮你一阵,不是快忙了,你们哪干的过来,到时候打谷子还不得人抬,这俩小的哪有力气。」 如今才六月末,距离收谷子还得一个多月,那岂不是得住到八月。 就是她肯,张喜儿的哥嫂也未必肯。 阿喜想起早先张家人来时劝自己的话,不动声色道:「我已经说好了,打谷子时候叫人帮忙就成,家里活也多,娘您不用留在这里。」 话才说完,张婶就红了眼眶:「我可怜的闺女,你咋就这么命苦呢,我要不再护着你一些,谁还管你啊。」 阿喜眉头一皱,看来是不肯走的了,说来帮农活,恐怕还是想劝她回张家。 江家前后三间屋,也不用阿喜说什么,张婶自顾着去后边收拾,那意思,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儿住下了的。 第二天一早阿喜起来时,张婶就已经在灶屋里忙了,不一会儿煮了米汤,包了咸菜饼子,谷子过来时连鸡都喂了,催促着她们坐下来吃:「这家里没个能干活的就是不行,谷子啊你可得多吃点,快点长大,才好替你嫂子替你姐分担。」 第11章 谷子不做声,拿起个饼子咬了口,神情一顿,想说什么,桌子底下英子扯了他,谷子瘪嘴将这偏硬的饼子嚼了下去。 「我看外头柴也不多了,得去山上劈一些回来。」张婶可没觉得自己包的饼有多难吃,喊着阿喜,「阿喜啊,趁早你跟我上山先去捡点来。」 阿喜看着那里外不均的咸菜,再看谷子的神情,拿起一块饼微皱了下眉头:「娘,您做这么多浪费了。」 「这有什么浪费的,这样才管饱,下地才不会饿。」张婶催着阿喜吃早食,看那神情,就是想支开江家这俩小的,与她独自说话。 阿喜也如了她的愿:「英子,你与谷子等会把地窖收拾好。」 谷子神情有些犹豫,他想跟着嫂子一块儿去,英子按下弟弟的手:「嫂子您放心。」 阿喜起身去屋檐下取柴刀,背上背篓往外走,张婶神情一喜,赶上去后回头看了眼这姐弟俩,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嫌弃。 看着她们走出院子,谷子愁道:「姐,你干嘛拦着我。」 「嫂子让我们收拾地窖,你去做什么。」英子在陶盆子上放了盖子,「我去打水,你把稻草捆扛出来晒晒。」 谷子追到院子里,看英子一桶桶往水缸里打水:「姐你就不担心张家人把嫂子带走。」 英子的手一顿,用力把木桶往地上一放,井水溅出来湿了裤脚,她闷声道:「还不快去!」 谷子顿时红了眼眶,倔的扭头过去,朝地窖那儿奔去,背后看去,他还抬手在抹眼睛。 英子神情一黯,她当然担心了,可她不能像谷子那样抱着嫂子哭,家里现在这样嫂子已经够操心的了,她要替嫂子分担些。 这厢张婶与与阿喜朝林子里走去,沿途还不忘与人打招呼。 福田村与旺家村相邻,一个时辰的脚程,翻过个山头就到了,张喜儿嫁过来那半年里,张婶因为时常过来,在这儿认识的人也挺多。 只不过她热络打着招呼,周遭的人看她的目光却各不一样,江家这才二七罢,好歹是亲家,怎么跟没事儿人一样。 去林子要经过种地的梯田,这时辰在地里忙的人不少,恰好经过江家那几垄地,张婶看翻地的人自个儿不认得,哎了声:「阿喜啊,这不是你家的地。」 阿喜有意道:「租出去了。」 果不其然张婶的眼神亮了:「租出去了?自己不种了啊?」 「种不过来,租点还债。」 「那能租多少钱。」 「没几个钱。」 张婶追上去:「水田也租出去了?」 阿喜嗯了声:「想攒钱送谷子去念书。」 「哟这哪够啊!」张婶即刻提高了银两,惹的附近的人侧目后,她又赶紧的放低了声音,伸手掐了下阿喜的手臂,「你这死丫头,念书得多少钱,光是那束修一年就得二两银子,还有那纸,你大字不识一个晓得它多贵啊。」 阿喜的眉头快拧成绳了,她长那么大,可从没被人这又吼又掐的,心中又有些同情死去的张喜儿,江家这儿好歹英子与谷子对她真心,张家那边个顶个都是吸血鬼。 阿喜离她远了些:「读书才有出息。」 张婶自有自己的想法:「靠他能有什么用,辉子才聪明,你大哥一年到头才挣那几两银子,你这做姑姑的要是帮衬些,将来他高中了肯定念着你的好。」 阿喜拿起柴刀试了试:「娘,我还欠着债,没钱帮辉子,大哥自己能挣就供着,供不起就别念了。」 张婶眼咕噜一转:「你就是死心眼,我让你回去你不回去,在这儿吃苦,回去你就是不嫁人,还有你哥,能苦了你不成,在这里小的小,老的江家两个可帮你了?多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试了几次后阿喜终于顺利砍了一截,放到身后,没有理睬张婶。 张婶见她做的吃力,又道:「我说没个男人不成吧,连柴都砍不好,如今天热没什么,天冷了怎么办,那几间破屋子,昨个儿可叫蚊子叮的。」 阿喜的耐性很好,纵使旁人聒噪与苍蝇,她也能忍,否则你要与她多说上两句,她能再讲个十句八句,何不省下力气。 等到阿喜身后的有半捆时,张婶终于说累了,她在旁边就地坐下,看着阿喜,总觉得闺女的性子不一样了。 这时阿喜转过身:「娘你不是要帮我打柴。」 说完她就把柴刀递过来了:「我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幸好娘你在,家里的面儿不多了,又没驴子,明儿娘你帮我一起磨点苞米面儿。」 张婶一口气上来,想说啥,喉咙里干涩的很,刚才说得太多,一口水没喝这会儿嗓子疼。 半响,张婶摆手:「娘歇会。」 阿喜哪会让她就这么歇着:「娘您要累着,就回去罢,给哥带带孩子,我一个人也成,再说家里吃的也不多。」别演了没两下就不帮了,家里多张嘴就得多吃粮食。 张婶瞪了她一眼,起身拿了柴刀砍树枝。 张婶的力气要比阿喜大,做这些也比她熟练,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了一捆柴,阿喜抿嘴,用藤条将树枝捆紧,不远处树丛遮蔽的山路上,传来了哗啦啦的拖拽声。 阿喜扭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肩上扛着一整根的松树,后半部分拖在地上,声音越来越响。 这么热的天,乔生身上就穿了背兜,黝黑的脸上汗淋淋,但这些都不减他那气势,扛的十分轻松。 第12章 乔生看了阿喜一眼,视线落到她身旁那捆树枝上,停顿了一会儿:「我帮你。」 阿喜摇头,正要拒绝,张婶赶忙道:「噢哟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家阿喜一个人可扛不动。」 说着视线还往人家松树上吊着的两只野鸡看去。 乔生弯下腰拿了藤条,轻松拎起来后往前走去,松树哗啦啦的从她身旁拖拽而过,她费了老大劲砍下来的东西,在人家眼里顶多就算个篮子的分量。 这场面委实让人哭笑不得,阿喜拿起背篓,张婶拉住了她低声道:「你看看,家里有个男人多重要,往后使劲的地方多了去,你自己想想,寡妇哪有这么好当的!」 阿喜面色一沉:「娘,您要再提这事,就回家去。」 「你这死丫头,我可都是为你好!」 这回阿喜没让她掐着,快步朝前走去,张婶愣了下,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给避过了,追上去道: 「你现在才十七,难道真要在这儿守寡一辈子。」 等到了梯田这儿,张婶总算是不说了,她这一趟过来也是打算好的,等到收了谷子再走,有的是时间劝。 乔生帮阿喜一路拿到了田埂上,将那捆柴放在路上后,才返回去抗自己的松树往西边的半山上走。 正中午,田里的人少了许多,都赶着回家吃饭,路上遇到了好几个相熟的,可兴许是这日头太晒,兴许是早上说了太多话,张婶连与人打招呼的兴致都没了,回到家里后接连喝了两碗水,坐在屋檐下擦汗。 英子过来帮忙,将砍来的树枝铺在太阳底下,这样晒个几日后,再砍成一段段的垒起来。 「嫂子,地窖已经收拾好了。」 阿喜走到屋后,后边过去用稻草铺着的地方,有个一人宽的口,梯子下去得弯腰,边角里摆了些罐子,还有用草捆铺的地方,等芋田收了后,这里要用来藏过冬粮食。 凭着上边的光,阿喜看到另一边的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坛子:「这里装着什么?」 「嫂子,那是腌梅子酒,以前我爹爱喝,腌了有两年,都是清明上坟的时候做祭酒的。」 阿喜抱了一坛递给英子,从地窖出来,翻上盖后再铺了稻草席子,倒是瞧不出底下有东西。 进屋后,阿喜将酒坛上的灰尘擦干净,刚刚在地窖里闻着不明显,如今拿上来了,隐约能闻到些酒香,捏开封坛的泥,还没将荷叶盖儿打开,扑鼻的酒香就冒出来了。 拿勺子舀出一些尝了下,阿喜微怔,这酒竟出奇的好喝。 入口香醇,还带了一丝微甜,梅子的酸甜又赋予了这酒不一样的口感,阿喜想到了什么,从其中捞起一颗梅子来咬了口。 比这酒更出色。 阿喜有些意外:「这酒酿了后要封几年?」 「酿几个月就能喝了,以前每年我娘都给我爹酿几坛,要是我爹还在,这些可没的剩。」 阿喜将盖子放回去,有了些想法:「先放灶屋去。」 这时闻到味道张婶走进来,见英子抱了酒坛要出去:「这酒哪来的?」 「准备三七拿来做祭酒。」阿喜叫了张婶,「娘,我还欠周家那边几钱银子,您可带钱了?」 张婶的神情顿住,哪还管什么酒不酒的:「我这哪有钱。」一面说着人往外走去,生怕阿喜来讨问,让她回家拿去。 张婶在张家住下的第五天,江家做三七,这天屋外下起了连绵的雨。 炎炎夏日里,这一阵雨的到来给了地里作物喘息的机会,远望出去,环山蒙了一层雾。 空气里带着湿黏的气息,屋檐下,阿喜手中的绣件已经做了大半,和远处这山水画相比,她手中的绣布颜色鲜丽了许多。 不远处谷子飞奔而来,手里拎着个篮子,走几步还得弯下腰捡,跑回来后已经淋的浑身湿透,他将篮子摆在地上,篮子内放满了青梅:「嫂子,这是我和林子去坡上捡的。」 下雨了,坡上一片杂长的梅子树开始掉果子,趁别人还没去,两个小的就去捡了一篮回来。 「把衣服去换了。」阿喜让他进屋去,将绣件摆在一旁,与英子一起把梅子挑开,熟透的现在就能吃,被雨水打下来,青硬的那些最适合做梅子酒。 阿喜原本是有心想试试的,但这梅子酒除了梅子外还得有包谷酒,江婶病了后家里没人酿包谷酒,所以光有梅子也没用。 「嫂子,这些太酸了。」成熟的青梅口感都偏酸,没有成熟的更加难入口。 「拿筛子先去晾着。」 阿喜将这些青梅铺在筛子上,摆在屋檐下,这时张婶从外头回来了。 同张婶一道来的还有住在前头的刘阿婆,两个人走进院前还低声说这话,走进来后刘阿婆喊道:「阿喜,这香都快点完了。」 阿喜转头看堂屋内,香的确是快点完了,她起身抽了新的点了后放在上面,转过身,张婶与刘阿婆已经到屋檐下了,英子还客气的把梅子递给她们。 「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酸。」刘阿婆对着英子说话,视线却时不时看阿喜,看她收拾东西,又看她倒酒添饭,最后看阿喜拿了伞到院子内拎桶子时,刘阿婆忍不住对张婶道,「这,是有些不大一样啊。」 张婶拍了下大腿,压着声:「是啊,我就说不太一样,你不晓得,前两天她还说道我的不是,我家喜儿哪会和我这样讲话,你说这会不会,是招了邪了。」 招邪两个字说的很轻,张婶还扭头看了堂屋做祭的桌子,捂着胸口:「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第13章 眼看着院子内阿喜要回来了,刘阿婆低声道:「你现在跟我去杨家。」 「好嘞。」 拎了桶子过来,阿喜见刘阿婆和张氏又要出去:「娘,您要出去啊?」 张婶哎了声:「我和刘阿婆有事情去,你忙家里的事。」 说完后两个人快步走出去了,阿喜看了眼雨势,什么事这么急,非得淋来淋去。 等到堂屋内三七做完,东西收去后张婶才回来,这距离她出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谷子和英子都不在家,阿喜一个人留在屋内收拾,张婶走进来,看着她叠衣服的动作,揣了下怀里藏着的东西,咳了声:「阿喜,烧水了没?」 「灶屋里有。」 「阿喜你坐着,娘和你说个事。」张婶转而去了灶屋,从灶台中间的小灶锅中舀了一瓢热水倒在碗里,继而翻出一张黄纸来,翻开来盖在另一个碗上面,嘴里念念有词,将热水淋在黄纸上,慢慢渗透下去,直到滴满了半碗,张婶将黄纸揉成团按在碗底。 为了怕被瞧出来,又兑了些米浆水下去,拿了两个碗回来放在桌上,对阿喜道:「阿喜你过来坐。」 张婶这神态到了阿喜眼中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她走过来,看到桌上摆着的两碗米浆水时眉头微粥,这又要唱哪出戏。 「阿喜,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怎么大河才过世我就要叫你回去,但娘也是有苦衷的。」 张婶拉她坐下,把碗朝她推:「中午没吃什么罢,这是刚热过的,你喝两口。」 阿喜没碰那碗:「娘,您有什么事直说。」 「娘是想说,这女人啊,一个人撑起家不容易,我爹过世时你大哥都那么大了,家里也苦了一段日子,娘也是为了你好。」 阿喜的脸色微沉:「娘,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您这次来要为的是劝我,那明天你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我不会回张家的。」 「你不愿意回就不回罢,娘也不逼你。」 阿喜抬头看她,这是想明白了? 于是阿喜起身:「那成,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阿喜走出屋子后,张婶连连看了那碗好几眼,等到阿喜去屋后,张婶又飞快的进了阿喜的屋子,将那湿了的纸塞在阿喜的枕头底下。 等到傍晚英子和谷子回来,坐下吃饭时,张婶端上来四碗米浆水。 饼子抗饿,但不太好下咽,谷子是连喝了两碗的米浆水,张婶也不在意别人吃了多少,她时不时关注着阿喜,看她喝了几口米浆水后,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阿喜见心情忽然好起来的张婶,觉得这一天她都很奇怪。 当天夜里,她就在枕头底下摸到了成团的黄纸。 过去阿喜对生活上的事要求高,如今到了这儿习惯还是在的,稍微有点变化她都有感觉,枕头底下要是平铺也就罢了,一小团压着,哪能忽略。 点灯后阿喜将黄纸摊开来,中间早就已经糊了,只有边沿还隐约见一些画的纹路,像是一张符纸。 阿喜顷刻想到了白天张婶的奇怪行径。 第二天一早,阿喜起来后,张婶果真是在等她了。 张婶试探:「阿喜,昨天三七刚过,要不你跟娘回去住两天。」 阿喜拿起墙角的篮子,淡淡道:「娘,今儿得去地里收菜,你要是想辉子了就回去罢。」 张婶表情一顿,在阿喜走了后忙进屋去看,没在枕头底下翻到符纸后有些急了,就四下翻找。 忽然屋门口传来声音:「娘您在找什么?」 张婶猛地一震,从床上跳起来吓的脸色煞白,瞪着阿喜:「你想吓死我哟!」 屋内光线有些暗,阿喜站在门口又遮挡了一部分光,在张婶眼里,背光的女儿手拿着镰刀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怕。 「我,我就是替你来收拾一下。」张婶颤着手摸了两下草席,从她身边挤出去走到屋外,「你不是要下地去。」怎么又回来了。 阿喜就是想看看她做什么才折返的,一反常态的,整个人看起来神神叨叨。 站在院子里的张婶第二回目送阿喜出去,这一回没忙着进屋,而是站在院门口,看她走远了之后,直接从后边的巷弄里过去,往村子东面的杨家走去。 赶到了杨家后,张婶连喊了几声杨婆,等人从灶屋里出来,张婶连忙上前抓住杨婆的手,焦急道:「邪门了,你给我的那黄纸不见了,我翻遍了屋里都没找着,而且那东西,他,他也没走啊。」 三天前张婶又忍不住想劝说女儿回张家去,列举了一系列的好后,还当着谷子的面说了些难听的话,被阿喜当众下了脸面,说她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她就不认她这个娘,要她立刻回家去。 这之后张婶心里就犯嘀咕了,她自己生的女儿什么脾气她哪能不清楚,还不是任由着她搓揉捏扁的,当初大河死的消息传来,她到江家奔丧时还不是这样,那会儿提起要喜儿回张家,那丫头还是应下的,哪知道她现在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愿跟着她回张家去,还处处与她作对,她根本说不过她! 再加上这几日的观察,张婶发现女儿有些行为很奇怪,越看越觉得不像自己闺女,越想越心惊,便去与那刘阿婆说,刘阿婆又提起之前山坡上阿喜与江大海争论,这更加让张婶觉得自己女儿是中邪了,于是就有了这一出。 杨婆带她进屋,慎重道:「那她肯定是发现这事了,你不是说她之前不喝米浆水。」 张婶连连点头:「之后就喝了几口,杨婆,那怎么办。」 「那个池塘本来就邪的很,几年前还淹死过人。」杨婆掐算着,直言道,「照你这么说,阿喜肯定是叫东西给跟着了,那这符纸的确是没用。」 第14章 「你这说起来,我是瘆得慌。」张婶将今早的事一说,已经全然相信了自己女儿被鬼上身。 杨婆看了眼屋外:「正中午阳气盛,我跟你去一趟,你回去之后什么也别说。」 张婶连连点头:「是,是。」 半个时辰后,张婶又匆匆从杨家离开,走几步她还抬头看天,天越热她就越高兴,仿佛这正午的日头能驱魔驱邪。 太阳越升越高,田间人少了些,阿喜带着英子回来,走进院子后闻到了一股纸张焚烧的气味,低头一看,院子里还画了东西。 看起来像是鬼画符一样,也看不出是什么,那边张婶招呼着她们过去吃饭,不多时,杨婆来了。 要说起初阿喜还弄不明白这两天张婶在搞什么鬼,看到杨婆后阿喜就都明白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住在村子东边的杨婆是什么人,年轻时是跳大神的,这几年就替人家看看风水,村子里谁家起房子时都会去请她过来看看,小孩子有个什么惊吓哭闹的也会去问她。 如今杨婆出现在这儿,这是冲着她来的啊。 京城外有一间很有名的道观,当初江平业过世后,阿喜还请了那边的道长到江家来做法事,而看着眼前脱了外衣,露出里面道士服,看起来又不伦不类的杨婆,阿喜莫名觉得好笑。 杨婆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地上的画下的符走了一圈后,手捏着一串念珠,朝阿喜走来。 阿喜听清她说了句邪魔退散,看她手里多了个杯盏后,侧身让了让,杨婆从杯子中蘸出来的水直接溅到了张婶脸上。 张婶被水洒的愣了下,阿喜站在阳光底下看着她们:「杨婆,你到我家来,招呼不打一声就做这些,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阿喜的脚下就是画下的符,可人儿好好的,啥变化都没,阳光照耀下这气势反倒是更强大了。 杨婆从怀里掏出一张朱砂符纸来,对着阿喜呵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喜被她逗乐了,见过坑门拐骗的神棍,没见过这么不专业的,这要放在城里,保管是要被人打出门的,乡下百姓无知,才能让她糊弄了去。 「英子,去请里正过来。」阿喜朝她走去,本想看看她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没拿出来使,却不想杨婆整个脸色都变了。 她急忙朝张氏那儿退去,将几张符纸塞给她:「我没办法了,你去叫别人。」 说完后急忙离开了院子,阿喜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小桃木剑,哎了声:「杨婆,你落东西了。」 谁想人家走得更快,阿喜扭头,屋檐下张婶捏着那几张符,神情尴尬的站在那儿。 阿喜拿起墙角的扫把,将地上的符拨开:「娘,下午您就收拾东西回去罢。」 张婶这一趟来江家,原本是做了打算的,将女儿劝回去,再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左右孩子也没生,到时还能再收个聘金。 为了这打算,张婶是做足了准备的,就在江家住下,女儿从小就听她的话,几乎是没忤逆过她的意思,多劝一阵子总能想的通。 可眼下,张婶是不得不先回去。 先不说女儿这边劝不动,就说这邪乎的事儿,对鬼神极为信奉的张婶,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里是有些发毛,那杨婆还说了,阿喜落水的池塘早前就淹死过人,不是个干净的地方,江家又接连出了两件事,正所谓阴气过盛,特别容易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张婶将女儿变了性情的缘由归咎于此,也将这几天夜里睡的不踏实的原因归结到了这上头,杨婆都没法子,那她就先回去,回去再想想办法。 张婶回屋收拾东西时,脑海中便是这么打算的。 从屋子里出来,天气忽然间阴了下来,夏天的午后,天气说变就变的,看样子是要下雨,英子从灶屋出来,见张婶手里挎着篮子:「婶子,看样子要下雨,您要不明天走罢。」 「没打雷呢,下不大。」瞧乌云盖过来,张婶瞅了眼屋内,「你嫂子呢?」 「嫂子去刘三婶家了,我去给您叫。」 张婶拦住英子:「不用去,我,我这就走了,英子啊,你留着啊,我走了。」 走到院子门口时,张婶回头看,江家这儿,因为当时建的时候钱不够,屋子比人家矮了不少,如今天阴下来,感觉好像被笼罩在阴暗中似的,心中怂什么,她就觉得这像什么。 张婶念叨着阿弥陀佛,回家之后得压压惊,再去找个人问问才行。 张婶走了有一刻钟后,阿喜回来了,她是见天气不好,赶着回来收拾院子内晒着的苞米。 「嫂子,张婶刚刚走了,眼看着要下雨,可拦都拦不住。」英子虽然不太喜欢张家人,可到旺家村怎么也得个把时辰,遇上下雨岂不是得淋一路。 阿喜想到中午她与杨婆闹的那一出,再看暗沉沉的院子,心中发笑:「家里事情也多。」 两个人将苞米收起来抗到了屋檐下,天越来越沉,像是傍晚到来,一刻钟后还刮起风来,夏日里这是最为凉快的,半个时辰后,雨水才姗姗来迟。 接连两日都下雨,省了给田里灌水,屋檐上落下的水成珠串,在台阶下汇成小小的沟渠,水声清脆。 家中唯一的老母鸡在雨地里走来走去倒是自在,阿喜将昨天烫水过晾着的青梅放在一旁,腿上架个盆子,用刀子,将青梅去核切片。 切了大半盆后,将青梅片倒入扣干的瓮中,再填入盐。 封好瓮后,阿喜将瓮拿去灶屋,剩下的青梅,等锅子内的水烧开后,对半切开,去核倒入。 过了一会儿,灶屋内一股青梅的酸香冒出来。 屋外响起谷子的声音,他拎着两条鱼赤着脚跑进来,英子赶忙拿木桶去兜:「哪儿来的?」 「他们在河滩上网鱼,二哥给我的。」谷子看着木桶里还活蹦乱跳的鱼高兴得很,他刚刚跑的可快,就怕它们死了。 第15章 英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你没下水吧?」 「没呢,我和林子在边上,这两天都下雨,上头好多鱼冲下来,我要是大一点,就能和他们一起去拉网。」这样他还能多分点回来。 英子拍了他一下,将木桶拎到灶屋:「嫂子,二哥给了谷子两条鱼。」 阿喜转头一看,还是活的,再看门口趴着的谷子,笑了:「正好。」 半个时辰后,桌上多了一大碗的鱼汤。 奶白色的鱼汤里浮动着咸菜,阿喜在里面加了青梅酱,又多了淡淡的酸香味。 粗面搅拌成的面糊一勺勺入汤后就成了胖圆子,压在鱼身下,滚在咸菜边上,汤面上还浮了一层煎过的油花,勾人垂涎。 阿喜走进来,看到谷子趴在桌上馋嘴的模样,恍然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初嫁到江家,新媳妇下厨后,江家两个小的趴在桌旁的情形。 一个嘴甜一个害羞,喊着嫂子让她做好吃的给他们,没多少年,成亲的,出嫁的,时光荏苒。 耳畔是谷子的声音,回了神,他看那盆子都快将鱼给盯穿了,阿喜给他舀了一碗,谷子还谨记着她说的细嚼慢咽,一口接着一口没停过。 「嫂子,这汤酸酸的真好喝。」谷子舀起咸菜还有些疑惑,家里的咸菜不算啊。 阿喜低头轻笑,绣活是倒退了些,不过这下厨的手艺倒还没忘干净。 雨停时,谷子坐在那儿,就差仰倒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嫂子,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半年前林子带他去河滩上烤鱼,那会儿他觉得烤鱼好吃,可嫂子煮的鱼汤更好喝! 江家吃东西都十分的简单,吃得饱就高兴了,哪里还会多计较味道,今儿都吃撑了。 收拾过后,为了消食,阿喜去屋外散步,天色灰蒙蒙的,田里早没有人,水田中的稻谷又比半个月前长高许多,路边的沟渠内这两天积了不少水,如今雨停了还跑的欢快。 阿喜往前走去,快到刘三婶家时,看到了池塘。 之前张喜儿就是在这儿出的事,而池塘上的路面,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还多出位置来。 这么宽阔的路,其实并不容易掉下去,精神恍惚不至于走路趔趄到能跨这么大,阿喜在池塘前停下脚步,看着平静的水面。 当时她,应该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耳畔有蛙声,还有草香味在风中飘荡,来到这儿半个月,阿喜渐渐开始适应。 身后传来了声音,阿喜转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她是谁。 江盼弟又喊了声:「三婶。」穿过她看向池塘,眼神有些担忧。 阿喜这才想起她来,是大哥的女儿,排行老二,还比英子大了一岁。 「是盼弟啊。」 「三婶你这么晚了在这儿做啥,下过雨小心路滑。」 她这是在担心自己摔下池塘,阿喜所知,接触不多的这个侄女,平日里话很少。 阿喜冲她笑了笑:「我出来走走,很快就回去。」 江盼弟这才有些放心:「那三婶你早点回去。」 阿喜点点头,正要往回走,江盼弟从她身旁经过,朝村子下方走去,像是要去田里。 阿喜喊了她一声:「盼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盼弟低低嗯了声:「我也去走走。」 说着人就下了田埂。 阿喜觉得她那神情有些奇怪,往回走了一段路后,阿喜察觉出不对劲来,她说她也去走走,可刚刚她站在池塘边上,盼弟是担心她会掉下池塘啊。 而且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木然。 阿喜赶紧折回去看,可这会儿田埂那边哪里还有江盼弟的身影,望出去一个人都没。 她能走去哪里? 阿喜四处张望,眼神猛地一震,定在了一处。 她去河边了! 也来不及喊人,阿喜赶忙朝她刚刚下去的田埂追去,水田外过去,那条路不就是通往河滩的,她那哪里是去走走,分明是去寻死。 天黑后,通往河滩的路上满是石子,很不好走,阿喜喊了几声盼弟,穿过长篱,被山壁遮挡的河滩更显昏暗。 阿喜看了一圈,在其中一处看到了江盼弟的身影,人已经走下河了,水都漫了过她的腰。 不待喘息,阿喜急忙冲上去,鞋子也没脱淌下水去,把正在往下走的江盼弟给拉住了:「盼弟你在干什么!」 盼弟回头看她,脸上爬满了眼泪:「三婶,我不想活了。」 第16章 「你才多大,这就不想活了,上来。」阿喜拉着她往回走,可盼弟不肯,挣扎着要她松开,想要往下走的更深,拉扯间,因为这两日下过雨水本身就急,盼弟脚下一滑,人就摔倒在水里了。 漫过腰的水,摔下去后整个人都扎在了水里,阿喜自己站稳后赶忙去拉她,失措间盼弟挣扎了两下,又以坐姿下到了水里,再度被淹。 等阿喜把人拉上来,盼弟整个人都懵了,接连喝了数口河水,鼻子里又吸了许多,喉咙疼的难受,到岸边后她瘫坐在地又咳又吐的,吓的脸色煞白。 「还想死不?」阿喜擦了下脸上的水,指了指还没平静的水面,「刚刚那几下还不算什么,你要不想活了,还得在水里折腾一会儿才会死。」 盼弟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送你回去。」阿喜起身,发现自己的一只鞋不见了,有些无奈,这会儿估计水里也摸不到。 正要去扶盼弟,后者呜呜哭了起来:「三婶,我不想活了,我娘要把我送去镇上给人做丫鬟。」 这么大年纪送去做丫鬟,怕是不好教啊,也没几个人家会要。 阿喜想到了什么:「你娘不是在给你说亲了?」几个月前田氏还说起过这事。 「他们出不起聘金。」盼弟说着再度伤心。「我娘就让我去给人家做杂活,做五年,供弟弟去念书。」 阿喜一愣,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英子和谷子两个人朝这儿奔过来,脸上焦急万分的:「嫂子!」 谷子冲到阿喜身旁,见她下半身湿漉漉的,满脸担心:「嫂子你没事罢?」 也莫怪姐弟俩紧张,他们见嫂子迟迟没回去,就出来找人,走了一通没在附近瞧见,问了别人说是看到嫂子到河边来了,两个人生怕她出事,赶紧追过来了。 「盼弟?」英子认出了坐在那儿哭的人,看她连头发都湿透,浑身就跟水淋过似的不禁问,「这么晚了你下河做啥?」 盼弟看着他们,哭着摇头:「三婶,您别管我了。」 「要是没瞧见,我也管不着你。」阿喜起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先跟我们回家,把衣服换了再回去。」 盼弟从家里出来是一心想寻死的,一直到了河边,走下河去,她的决心还是没有动摇。 可刚刚被水淹了那么几回,深刻体会过这窒息感,这会儿却是不敢再跳河自尽。 阿喜将盼弟带了回去,她与英子差不多高,就让英子找了身衣裳给她换上,给她烧了姜汤:「等会我和英子送你回去。」 盼弟手捧着碗,垂着头神情黯然,也不做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谷子趴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哭啥啊。 阿喜让英子去拿点吃的来:「你不回去能去哪里?再去一趟河边?」 「你要不想去镇上,你也得和你爹娘去说。」 盼弟摇头:「他们不会答应我的。」大姐那边也出不了多少钱,爹娘一心想让明杰去念书,送她去镇上给人家干活就能得十两银子。 「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总比没命的好。」天塌下来都有别人顶着,这也没到绝路。 盼弟抬起头看阿喜,她与这个三婶说不上熟,因为她嫁过来时江家已经分家好几年了,平日里走动也不多。 以前听娘说三婶和二奶奶是一样的人,话少性子闷,说啥就是啥。就前阵子因为地的事,娘整天在家里念叨三婶的不好,说她以后要回张家,说她肯定会再嫁人,说她图江家的钱。 可她瞧着,三婶不像娘说的那样。 盼弟端起碗喝了一口姜汤,阿喜起身走到屋外,留她一个人在屋里自己好好想。 两刻钟后,阿喜和英子一起陪着盼弟回江大家。 阿喜只把人送到了院外,看着她走进院子。 很快亮着灯的屋子里传来田氏的骂声:「死哪里去了,还没收拾就不见人影,给你弟洗澡去。」 英子担心道:「嫂子,盼弟会不会再想不开,要是大哥大嫂真的要把她送到镇上去给人家做活。」 村子里议亲早,基本十三四说亲,十五六出嫁,像张喜儿那样,张婶是有心想多留她一年在家干活,也没将她的年纪拖的太大,因为过了十六就不好说人家了,四周围有儿子的人家,也都是十六七开始议亲的,若是盼弟到镇上大户人家打杂五年,回来都十八的年纪,找谁去呢。 「她不会再去寻死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大的勇气,在溺水过一回后还能再去,她赶到河边时河水漫过盼弟半身,算时间,当时她要真的下定了决心,早就浸在里头了。 至于最后会不会去镇上,阿喜也不清楚。 回去时天彻底黑了,谷子在院门口等她们,走近了后道:「嫂子,刚刚乔家来人,说明早寅时就去镇上,叫咱起早。」 「知道了,明早我去就行,你们留在家里。」 洗漱过后回屋,阿喜将剩下的绣完,收针后整理妥当包起来,院外已经是深夜,安静到只有虫鸣声响起。 阿喜躺下睡了会儿,再睁开眼时天灰蒙蒙的,英子早起给她备了些吃食,没多久,乔家的牛车已经在外头。 牛车上除了赶路的乔生之外,还有乔生的妹妹乔月,兄妹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沉默寡言,只在阿喜坐上去后说了句:「你别怕。」 阿喜扭头,这才看清树枝底下的笼子内关的是什么,两头小山猪,还有几只兔子野鸡,都是活的,一旁篓子内还似装了些肉,用蒲叶盖着,泛了些腥味。 阿喜笑了笑,乔月愣了下,低下头去。 之后一路,兄妹俩一句话都没说。 第17章 等到了镇子外后,乔生交代了走的时辰,兄妹俩人拿着牛车上这些东西,进镇去了。 阿喜在后头舒了一口气,果真是亲的啊。 进镇后,因为来的比上回早,绣铺还没开门,阿喜就在附近的集市逛了逛,才在花种摊前停下,就又听到附近的人说起严州打仗的事。 这回说的不是沈将军打胜仗,说的是沈将军带大部队凯旋归来。 上桥镇上的人似乎很喜欢谈论战事,上一趟来时,尽管从未出过远门,刘三叔对严州的事也知晓不少,或许是因为这儿处在明州边界,时常会有军队路过,又或许是因为从军这事儿在很多人眼中,是另一条改变命运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讨论这些事的大部分人,从军一事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看到的都是些升官发财,领功论赏的事。 「我有个远方亲戚,他儿子就在严州,听说就是在沈将军底下。」 「哟,那这回可不得跟着沾光了,别的不说,赏银肯定有。」 「你是不知道,他那儿子从小就混,巧了,几年前他们那边征兵,就给送进去了,去年就叫人带回来这个数。」 阿喜转头看去,那个人比了个手势,约莫是十两银子,把旁人羡慕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耕农拉去做壮丁的兵,都是只管饱饭的,并没有军饷,只有选入编军中才有军饷拿,而想要入编军就得有杰出的表现,在那样战事频发的地方,十两银子很有可能是他出生入死换来的。 但集市上的这些人并不会多在意这个。 「姑娘,这些可都是好种子。」卖花种子的婆子看阿喜站了有一会儿,热情的推荐起来,「你看我这些花开的多好。」 摊子前还摆了几个花盆,早晨,凤仙花开的正好,红粉坠在枝头上,娇艳欲滴。 「您可有月季的种子?」 阿婆从篮子里翻出一个布包来,摊开来,里面裹着些月季种子,阿喜手上的钱也不多,就要了些月季和凤仙花的种子,在集市走了片刻后出来,绣铺的门已经开了。 掌柜的见是她,叫伙计赶紧把外头收拾齐,把阿喜递给她的包袱打开,里边的绣件整齐叠着,最面上的是一副春蝶图。 绣活好不好,一看便知,之前来时只是一个颜色瞧着都不差,如今成幅的拿出来,掌柜的自然能瞧出好坏来,只是不能表露在外,掌柜的指着铺子内摆着的绣件:「花样差不多。」 阿喜将绣件整副摊开,这是用来铺在坐塌小桌上的,所以图案不是在正中间,而是在边上,几只绣上去的蝴蝶朝中间靠近,还有一只黄绒小狐狸朝着蝴蝶做扑的动作,惟妙惟肖。 垂下去的四边相对简单,除了边沿勾勒外,没有过多的绣,这使得整幅绣件看了起来简洁又大方。 掌柜的一时无话,阿喜指了指外面的天:「坐塌多靠窗,铺在小桌上,天气好的时候光线照进来会更好看。」 掌柜的摸了摸藏在狐狸黄线内的金色丝线,信了她说的话。 「这个先放在这儿。」掌柜的将绣件收了起来,心中有了个别的想法,「你等等。」 不多时,掌柜从后屋中取出个包袱,里面是比之前更大些的绣件,暗青色的底子,阿喜翻过来看了看:「掌柜的,这是要绣什么?」 「是送去给家里老人的。」掌柜的将丝线盒子放到包袱内,只与阿喜道,「要是客人满意,这个就给你二两银子,但要是客人不满意,你可得赔这底子的钱。」 阿喜知道掌柜这是对她的东西有数了,若非肯定能卖得出去,他怎么会拿东西出来,可偏又表现不太在意的样子,开门做生意的,算的可仔细。 算了算时间还未到秋收,阿喜就将这个应下了,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能绣完。 从绣铺离开,街上多了不少人,阿喜往镇子西边走去,那里有一家牙行,阿喜想去看看里边卖些什么酒,之后又走了一趟附近的酒铺,太阳正当空时,阿喜躲着日头从巷子内经过,在一家馆子后门那儿遇到了乔生兄妹俩。 兄妹俩之前背在身上的东西已经少了一半,手里还拎着笼子,正在后门那儿与人谈价,但说了很久都没谈妥,阿喜过去时,只听馆子内的人道:「行了别再说了,二两银子你这两头小山猪我都要了。」 「之前卖三两。」 「三两你怎么不去抢,你们背了一圈可有人买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这儿不要,你们就得带回去,还有那些肉啊,再晒上半天还能吃不?我给你们三两银子,剩下这些肉和这山猪我都拿走。」 兄妹俩没作声,看神情就知道的确是走了半天了,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不好卖,馆子内的人见此又道:「成不成,成你们跟我进去。」 兄妹俩正要迈步,阿喜快步过去:「乔月。」 乔月转头,阿喜拉了她一下,对馆子内的人道:「我们再看看去。」 馆子内的人看阿喜如同看这兄妹俩,乡下人都是一个样,神情里不免有些嫌弃:「现在要不卖,等会儿再来这价都不收。」 阿喜拉着乔月往外走:「先出去。」 馆子内的人哎了声,可这会儿要人家留也不会留下了,阿喜带他们走了一段路后,快到巷子口道:「一早没卖出去,这会儿肯定压价,我带你们换个地方去卖。」 乔月看了眼她拉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大哥没作声,阿喜往巷子外看,问他们道:「以前这些怎么卖的?」 乔生闷声:「两只猪三两。」今早只将山鸡和兔子卖出去了,剩下一些肉和两只猪。 「来。」阿喜看中了对面不远处大一些的酒楼,挑了处阴凉些的地方,又不沾着酒楼门口,让乔月把笼子放在地上,「那边有酒馆和赌坊,这里有酒楼,正中午客人多,后厨不收,喜欢的客人却是有。」 乔家兄妹俩没试过到这儿来摆,他们每回进城都早,稍微剩一些没卖的就带回家去,今天是剩的有些多,就背着挨家挨户到馆子里问。 乔月看了阿喜好几眼,望向对面的赌坊开始发呆。 不多时,赌坊里面走出来几个男子,每个人看起来都红光满面的。 第18章 「来了。」阿喜叫了他们一声,等这几个人经过这儿时,抬脚踢了下笼子。 呆在笼子内的小山猪顿时发出嗷嗷叫声。 路这就这么宽敞,正中午的外边儿人也不是非常多,小山猪的叫声很快就引起了那几个人的注意。 酒食香从酒楼内飘出来,阿喜刚刚给松了绑了小山猪在笼子内折腾,那几个人赌了一上午本就饿着,这就更难忍了,其中一个走过来道:「哪里抓的山猪。」 「自家山上抓的,端了一窝,大的今早刚杀,卖的就剩下这些了。」阿喜指了指一旁阴凉处篓子内的山猪肉,「小的两只就是它下的崽子,整只拿去烤,这肉可嫩着呢。」 山猪肉比小山猪更惹食欲,可小山猪嫩啊,这几个人赢了钱,就想着要好好祭一下五脏庙:「怎么卖的?」 「一早另外两只,前头的馆子四两银子收走的,我们也该回去了的,要卖不出去,回家养两天再拉来卖,左右也好养活。」 乔月蓦地看向阿喜,有些诧异她怎么说了四两银子,而且他们今儿就只带了两只猪仔。 「四两!四两都能买一头猪了。」这几个人低头看笼子,两只猪仔才几斤几两。 「吃的可不就是这野味儿。」阿喜笑道,「您来问,也是识货的,这些可不好抓,有时半年都遇不到。」 阿喜脸上的自信,仿佛就是这价,这几个人看了眼酒楼,在这儿站久了更觉得饥肠辘辘,于是还价道:「四两银子连这些肉我都要了。」 「几位爷,这些也得二十五文钱一斤,都是辛苦钱。」阿喜看起来有些为难,篓子里少说二十来斤的肉。 话没说完,那人就丢了四两银子过来,又翻了两粒碎银,大方的很:「给我们送到酒楼里去。」 阿喜给乔生使了个眼色,后者拿起篓子拎了山猪,跟着这几个人进酒楼去了。 不多时,他拿着空篓子出来。 阿喜笑眯眯将银子交到他手里:「行了。」 乔生愣了下,一旁的乔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这还是阿喜第一回听到她说话,之前她还以为这姑娘不会讲话,一早出来也没听她说什么,阿喜指了指赌坊:「他们几个红光满面的,但看眼睛又有些发红,至少是赌了半天以上,并且是赢了不少钱的。」 「半天没吃东西肯定饿,正当午,这边酒楼那边馆子的,哪家都香,而这些人最舍得花钱。」来钱快,自然没辛苦做活的人那么在意,赢的时候大吃大喝,输的时候勒紧裤腰带,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那些大户人家出来的赌棍,也是这样子。 阿喜看了眼天色:「如今卖完了,可是要回去了?我去一趟杂货铺很快就好。」 乔月眼神微闪,看阿喜的目光中多了些崇拜,兄妹俩走在后边,忽然乔生道:「你脸红什么?」 乔月猛地扭头看他,她晒得这么黑,他都看得出来。 避过正午的太阳,离开上桥镇回村子,到时已是傍晚,天阴沉沉又似要下雨。 跨入家门没多久,雨水骤然落下。 夏日的这个时候,每每过了午后便会下上一阵,如此持续了有十来天,七月初,三伏天越发炎热时,雨水减少,迎来的真正的曝晒。 此时五七已过,阿喜到这儿已有一个月。 下午,太阳西斜,屋檐下阴凉了一片,阿喜完成的绣件放回屋内,屋外头谷子奔进来,气喘吁吁道:「嫂子,有猪冲到田里,咱家地给拱了。」 阿喜面色微紧,跟着他赶到路边,水田边上站满了人,水田内的谷子被压倒了好些,在最靠右的位置还时不时晃动着,有东西在其中钻来钻去。 「那边那边,当家的你拦住了没?」 「就在那头,傻根,给你爹帮忙去!」 王家婶子在那儿喊着,王家父子俩往右边拦,可田里的那头猪见右边有人,又往水田中间拱过来,这一走,那宽阔的猪身有压倒了不少谷子,朝着阿喜这边方向冲过来。 围观的人都光看着,反正不是自家的田,田氏刚从地里回来也瞧见这一幕了,幸灾乐祸的很:「赶快下去拦呐,哎哟喂这都压死了可怎么办。」 在底下看着的英子心疼坏了,准备下田去,阿喜走下田埂,从她手中拿了锄头,踩下水田。 「嫂子。」 「你别下来,等下被撞倒。」阿喜说归说,神情却是凝重的很,因为她心里也没把握能挡得住。 阿喜握紧了锄头,举起了些,走到那猪冲过来的方向,神色一凛,用力打了下去。 来这儿前,阿喜都没见过活的猪长什么样,更别说阻拦一头猪了,少说也得有个二百斤,两个她都能给冲倒。 平生第一回做这种事,阿喜打下去时眯了下眼,只听见嗷的一声,被阿喜打着耳朵的猪痛叫了几声,扭头朝另一边逃去。 阿喜颤着手放下锄头,后背汗淋淋的有一半儿是给吓的,她要没砸中,岂不直接给冲撞倒。 「嫂子。」英子上前来扶她,拉她上了田埂,不等阿喜缓过神来,对面那边传来田氏的惊叫声,那头被阿喜砸了下的猪,逃到隔壁的田里去了。 原本那块水田也是阿喜家的,但叫江大他们借走,如今种的都是他们的稻谷。 适才没招到自己这儿,田氏看热闹看的高兴,这会儿猪跑到自家田里,受了惊吓后还四处窜,把稻谷都给压垮了,田氏急了,冲着那边的王家人大喊:「你家的猪啊,把我的地都给踩坏了,我的谷子啊!」 说着田氏推搡身后的女儿:「盼弟,快回去找叫你爹去,快!」 第19章 那边王家三个人一边拦一处,正在驱赶。 过了好一会儿,江大赶来前,王屠夫终于把猪给抓住了。 「快拿绳子。」 「绑起来!」 偌大的一头猪,四肢绑起来后直接倒吊在了棍子上,嗷嗷叫着给扛回去了,王婶子擦着汗走到阿喜这边道歉:「阿喜啊,真是不好意思,那是里边儿陈六家的猪,他家儿子不是要成亲了,就拉了猪来我家,谁晓得让它跑出去了。」 随后王婶子看阿喜家的地,分外热络的拉住了阿喜的手:「你放心,这些踩坏的,等收了谷子婶子就补给你,反正咱将来也是要做亲家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后王婶子忙追了丈夫儿子去了,这猪还得赶在天黑前杀好给陈家送过去。 「嫂子。」 英子听王婶子这么说,神情有些低落,阿喜朝着稻谷被压最严重的地方走去:「咱不做他们的亲家。」 姐弟俩跟上去帮着一起扶踩倒的谷子,可猪蹄子落下去的,比人脚还狠,有些直接嵌进泥里去了,谷子捧着绿穗心疼,再一个月这就可以收了。 阿喜见这些实在救不活,扶起来也没法再继续长,就让英子回家拿篮子,将踩到的谷穗都摘下来,满满几篮子,越瞧越心疼。 将这些带回家后,用木棒将谷子都打下来,青色的颗粒铺满了筛子,阿喜碾碎一颗,里面大都还是浆水。 若是再晚上半个月,或许还能用,可现在实在是太早,就算是碾碎了都吃不了,阿喜想了个办法,趁着天没黑,将谷粒掺水放在磨盘中推,磨碎后再将过滤混着青壳的浆水,接连过滤几次后,沉淀下来的浆水只有陶盆的一半,阿喜将这些摆在屋檐下,扣上筛子后,等明天半干了再扣出来晒。 天黑才忙完,英子捏了几个苞米饼子,收拾过后阿喜进屋做绣活,第二天一早,刘三婶在外边儿喊她去镇上。 刘家大半月会去一趟,卖些攒下的鸡蛋和新收的菜,阿喜这边就养了一只老母鸡,没什么可卖的,一路上刘三婶就在絮叨:「明年多孵上些,你来拿几只去养着,好收些吃。」 「昨个儿王家怎么说?等我和你三叔从地里回来,那猪都已经宰了,你说怎么能叫她那傻儿子看着,他能看住什么,这就给逃出来了,谁能不要命,知道自己要死了,那猪还不逃呐。」 「王婶说等收了谷子赔给我们。」 刘三婶拍了下大腿:「她答应了就好,就该叫她们赔,别人说不得她那儿子半句,自己心里没点数啊。」 已经说出口的话必然是不会反悔的,可阿喜在意的不是这个:「三婶,英子那婚事,当初我娘怎么说的?」 「去年大河的婚事定下后,她家大牛不是只比大河小了一岁,就想着也定下来,找上你娘来说,当时英子过了年也才十三,不还早着呢,王家就说了,过两年才成亲也成,还说了到时候给十两银子做聘礼。」 当时的江婶听着自然心动,王家可比他家好多了,做了多年屠夫替人家杀猪,家里拿得出银子来,英子嫁过去也不会吃苦,再者说,有十两银子的话,之后还能将房子修一修。 「于是你娘就答应了,后来大河与大牛一起被带走去,这半年里王婶子不是还给你家送过东西。」刘三婶看的明白,「她就是想找个性子好一些的儿媳妇,将来等他们老了,好帮着一起照顾傻根。」要不然以王家那样,在村子里还是有的挑的。 阿喜回想了下,江大河被抓走的那半年里,王家偶尔是会送些东西过来,看王婶子那口气,她也是认定了这亲事,就等英子长大。 可阿喜是打心眼里不乐意让英子嫁去王家的,且不说大牛是不是还活着,就往后这样,她不愿意英子像自己过去那样,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说起来,这快到日子了啊。」刘三婶一面说着一面问丈夫,「上回是不是说这时候?」 刘三叔点点头:「就今天。」 阿喜一愣,没听明白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待到了镇上后,看到那一盛况,阿喜才过神来,今天是严州捷报后,军队经过的日子。 进了镇子后到集市里,原本就挺热闹的集市,这会人更多,阿喜都不用开口问,周围人说起来便知道了个大概,沈将军的军队经过这儿,因体恤下属,允了下属探望家人,所以要在镇子里暂留一会儿,军队镇子外,沈将军带了些人到镇子里来。 此刻正在被围观。 阿喜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更不在意那沈将军是何方神圣,正准备穿过人群去绣铺。 那边传来了高喊声:「沈将军有话要说,大家安静。」 围观的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只是出来喝个茶的沈津阳,笑容一顿,看着面前带着期盼神色的人:「李大人。」要他对这些百姓说什么,这又不是军营。 李大人弯腰低声道:「沈将军,您随便说几句,年初咱们这儿征兵,许多人家都不愿意,最后好不容易把人凑齐的,您说点什么,来年再征兵我这也好办些。」虽说朝廷有令,但每年这边都是征兵不足,若是能改变些百姓们的想法,来年送上去的人数就能好看些。 沈津阳笑了:「李大人,我记得许都每年呈报都不少。」 李大人自然知道不少,但多一些的话,他这边写上去才更好看啊,于是李大人建议:「沈将军,要不下官来说?」 沈津阳抬了下手,李大人清了嗓子,对众人道:「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乃我大楚子民之幸,沈将军说了,我们应当为大楚太平做贡献,大义当前。」 「牺牲是难免的,但朝廷绝不会亏待这些人,身为家属,也理应为前线的丈夫弟兄骄傲,即使是牺牲,他们更应该高兴。」 「来年大家都应该积极入征,凡入征着赋税减半……」 李大人说的是慷慨激昂,就差没有立块牌子,上边儿写上招兵入伍四个字,为驻扎在外的沈家军招兵。 沈津阳听罢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忽然人群中飞出一件东西,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东西就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场面一瞬安静下来。 沈津阳看着掉下去的布鞋,抬起头,人群中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大人呵斥道:「谁这么大胆!」 围观的人看起来还是茫然的很,阿喜在其中,神情看起来十分镇定,她将左脚往摆在地上的篓子那儿掖了下,起伏的胸口显露了她的情绪,藏在袖下的手还在发抖。 第20章 从大小姐到村妇,身份再怎么变她都没这么失控过。 高兴? 什么将军,能说出这种话来! 真是,太叫人生气了! 从小到大,阿喜都没做过什么逾规越矩之事,未出阁时,她是赵家知书达理的二小姐,出嫁后便是要撑起江家,性子厉害了些,也从未失了体统。 可刚刚她是真的忍不住,何谓高兴,何谓荣幸?身为将军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保家卫国是每个大楚子民应该做的事,也应该敬佩那些在外打仗之人,可失去至亲,对任何一个家庭而言都是很大的打击,鼓励入伍从军也就罢了,还有更高兴这样的说法? 他高兴个试试! 等她缓过劲来,这布鞋便扔出去了,还挺准,啪一下打在了那位将军的身上。 沈津阳抬起头时,阿喜特别的镇定,除了神情之外,其实全身都在紧张。 李大人大声呵斥,大家朝后退,阿喜特跟着后退了些,袖子底下的手还在颤抖,她原本就在人群最外边,借此挪到了个菜摊子前,佯装买菜。 「谁扔的鞋子?」李大人好不容易请了沈将军说两句,如今竟被人这么无礼的打断,他喊了声来人,要衙役到群人中去找,到底是谁丢的鞋。 「李大人。」沈津阳叫住了他,「不碍事。」 「这怎么行,沈将军,对朝廷命官动手便是有罪,这样的人一定要捉拿。」李大人讨好,「沈将军放心,此人一定还在。」少了一只鞋还不好找么。 正要下令叫人去捡鞋子,沈津阳身旁的男子弯腰已经将布鞋捡了,沈津阳面露着笑意,低声提醒:「李大人,我这是替你受过啊,鼓舞士气也不该这么说。」 李大人脸色一讪,涨的通红。 「让大家散了,我只是途径此处,不必扰了百姓。」沈津阳挥手,往不远处摆满摊子的集市看了眼后,转身进了巷弄。 他的几个属下很快跟上去。 李大人哎了声,转头,周围的人散了一半,哪还能找着什么人丢鞋子,再者因为刚刚的话,自己都觉得脸上挂不住,跟着拂袖离去。 站在菜摊子前的阿喜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还买不买?」买菜的阿婆见她看了有一会儿,就觉得她不是来买菜的,「你是不是和她们一样,想来看看沈将军的?」 「啊?」阿喜抬头,什么? 阿婆自觉得自己猜中了,乐呵呵道:「好些个姑娘和你一样都想去看沈将军,我老婆子眼花了看不仔细,听说他生的很俊呐。」 阿喜呵呵笑着没有回答,那阿婆是说上瘾了:「就今早,我家后头那两个丫头,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姑娘你刚瞧见没?」 「人太多了,我没看清呢。」阿喜看那边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拿起背篓来,往杂货铺走去。 后边儿的阿婆看她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念叨道:「哎她这是不是没穿鞋啊?」可惜她年纪大了,这人来人往的,有些看不清楚啊,莫非是有腿疾?难怪刚刚看不清沈将军。 阿喜并不知道这位买菜阿婆顷刻间多了这么多的想法,从杂货铺出来时,她只心疼刚刚买鞋的钱,她如今的心性,似乎随着这身份,都跟着有些蛮了。 到绣铺时,已经开门有一会儿,掌柜的见阿喜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之前那绣件,在她拿来后的隔天他去郑家时,就被二夫人瞧上了,开门做生意,赚钱的事儿谁不乐意,在阿喜将新的绣件拿给她时,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真心实意。 「之前你绣的那件,卖了二两四,底子八钱,这是七钱银子,你收好了。」掌柜的拿出碎银,实际上应该给阿喜六钱四,多的那六十个钱对掌柜来说没什么,说出去可好听不少。 阿喜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掌柜的,您看这新的可妥?」 「这得送过去给客人瞧了才知道。」掌柜摸了下阿喜所绣,倒是对她起了些好奇,「姑娘莫不是哪家绣坊出来的?」这绣活儿赶得上许都大绣坊中的绣娘了,寻常人家可没这么好的手艺。 阿喜抿嘴,摇了摇头,她不是哪家绣坊出来的,不过以前教她和姐姐女红的师傅,是当时绣家女坊中十分有名的绣女。 见阿喜不说,掌柜的也没有多问:「你过几日再来。」她当初将这底子拿去时他就打算好的,客人看上了更好,就算是客人看不上,卖给别人也成,左右他都不亏。 掌柜又拿了两套绣件给她,阿喜却只拿了其中一样:「掌柜的,家里农活多,眼看要忙了,怕是只能绣一件。」 掌柜的也没说什么,将契写下让阿喜按手印:「姑娘家在何处?」 「福田村,离这儿有些远。」阿喜取了绣件离开绣铺,转而便进了前边不远处的一间布庄。 布庄内的绢布一匹就要八/九钱银子,但裁衣下来的料子却便宜很多,阿喜用了五十铜买了不少碎布,又买了些丝线,去过街尾的铺子后,回来时背篓中已经放了不少东西。 此时临近正中午,一年当中最热的日子,街上人少了许多,阿喜找了处茶棚坐下,斜对角是一家胭脂铺,这时间几乎是没有姑娘家出来,胭脂铺内有些冷清,阿喜想了下,这个时候进去瞧应该容易些。 正打算起身,前边儿巷子内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之前在集市上见过的沈将军。 阿喜才抬起身来又坐了回去。 「在哪里?」 「就在青州过来的路上。」 「派几个人装扮一下去看看。」 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便从茶摊经过,往城外走去,后边跟着的几个人身上还拿着包袱拎着篮子,显然是刚回家探亲过。 第21章 阿喜等人走远后才起来,只是这会儿胭脂铺中有了客人,要想细细的去看,只能等下回了。 阿喜将茶喝完,背着背篓往镇门口走去。 半个时辰后,刘三叔他们从牙行回来了,今儿集市人太多,摆摊的地儿都不好找,还得被看管的衙役驱赶,干脆都抬去牙行中。 「阿喜你这么快就买完了啊。」刘三婶见她背篓里放着不少东西,帮着抬上牛车,「阿喜你鞋呢?」 出门时穿的还不是这双,崭新像是刚买的。 阿喜笑道:「那双踩破了,就顺道买了一双。」 「是不是因为集市人太多。」刘三婶叹气,「我与你三叔都挤不进去。」 「人是挺多的。」阿喜想了想那画面,嘴角微抽了下。 「几年前樊将军经过这儿也是如此。」刘三婶说起早两年前从这儿经过的军队,比今天的还要夸张,阿喜抿嘴,听着没有搭话。 忽然刘三婶道:「哎我说,王家那小子这回是不是也回来了?」 刘三叔闷声:「不晓得。」 「要回来了,不晓得会不会回家去。」 刘三婶也是嘴上一说,提过后并没有在意,倒是阿喜听了后,也不知怎么地,心里忽然开始突突的跳。 回到家阿喜还特意在家中前后左右都瞧了,到夜里也没什么事儿发生,只是那没由来的不安感越发的强烈。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带着英子下地去,远远的听到有人喊她,终于知道了为何昨日刘三婶说完王家后自己就开始感觉不对。 站在田埂上喊她的人,就是大牛! 按理说,半年前征兵离开的人是不可能回来的,就算是没有战乱,这些人也得服满五年兵役,沈将军打胜仗带兵回来与他们那些被带走的人算是两码事。 但阿喜的的确确是在田埂上看到了大牛,黑了些,更结实了,没变的就是笑起来那劲,分外的真诚。 「嫂子,是大牛哥。」英子放下镰刀,也十分的意外,「他怎么回来了?」 大牛在田埂上打过招呼便往上走:「嫂子,来我帮你们。」说着就将刚刚阿喜他们割下的苞米杆子捆背起来,笑起来一口白牙对着阿喜,都不好拒绝他。 阿喜拎起篮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跟着沈将军一块儿回来的,经过这儿军队在外头,将军人好,让咱们镇上几个人回家来看看。」 「你进编军了?」半年内就能入编军,莫非是立了功劳,倘若是这样倒有可能,否则五年都未必进得去正式的编军。 「哪能啊,我就是伙夫。」大牛挠了挠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将军看我饭煮得不错,就叫我随军跟着回来了。」 「……」阿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也挺好。」 「是挺好。」上了田埂走到了家门口,大牛脚步顿了下,敛了笑意,「嫂子,我那儿还有大河的东西,迟一些,我给你拿过去。」 阿喜一怔:「好。」 大牛朝英子看了眼,挠了挠头:「嫂子,那,我走了啊。」 阿喜点点头:「好。」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叫喊声:「王大牛你干什么!」 大牛猛地回头,两个比他更为高大壮硕的人跑过来:「不是说炖着肉,怎么人一下就不见了。」 「我给嫂子扛点东西。」大牛解释,「还得炖上一会儿,不着急,烂一些才好吃。」 碍于阿喜在场,来人拉了大牛低声道:「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将军一早从营里出来可没吃什么,这都大半天了。」 大牛这才恍然:「我这就回去,嫂子,我晚点过来啊。」 说完后人就跟着他们跑了。 这厢,阿喜站在那儿愣了下,将军怎么会到福田村来? 天色将暗时,大牛又过来了,挎了个包袱又拎了个篮子,在院门口喊道:「嫂子!」 阿喜从屋内出来,想提醒他不要叫自己嫂子,可也指不出错来:「来了。」 「嫂子,我家刚杀了猪,我给你拿了一刀来。」大牛将篮子放下,里面荷叶包着一刀肉,六七斤的样子,肥瘦相间盘在里边儿。 这时谷子跑过来,叫了声大牛哥,大牛又从怀里拿出两颗酥糖来,惹的谷子眼睛都亮了:「大牛哥!」 大牛将酥糖塞给他:「去。」 谷子拿着糖往院外跑。 进屋后,大牛将带来的包袱递给阿喜:「嫂子,这都是大河的东西。」 第22章 包袱内只有两件衣裳,还是出门前张喜儿给备下的,从这儿到严州得大半个月行程,没多久就出了事,这衣服也没怎么穿,还都新着。 衣服下塞着一双布鞋,一个荷包,还有个布袋子,放了些钱,都是出门时江婶与张喜儿给准备的,旁的就没了,江家条件如此,当时走的也匆忙。 「我和大河一块儿被带走的,到了严州后,大河身子壮就去了兵营里头受训,我在去的路上生了病,到的时候还没好,他们见我病恹恹的,就叫我留在了伙房做杂役。」 「我们这些人倒是不用去前头打仗,但那天敌军偷袭,烧了临着的两个村子,兵营里头大河他们都给派出去了,前一批是没什么事,后一批在去的路上碰着村民遇袭,等沈将军带人前去,已经快撑不住了,大河就在其中,为了保护村民伤的很重,带回去后没能救回来。」 那一批去的人,活下来的没几个,尸首抬回去后摘清楚的身份,沈将军手底下的副将便命人把这些人都运送回了家乡,念及他们救下村民,再想到其中有些人才入伍不久就出了事,沈将军这边还多出了些抚恤金。 「等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送出去了,这些是我去大河那儿给他收拾的,想着一定要给他带回来。」大牛一边说着,一边注意阿喜的神色,他回来时都听娘说了,大河一出事,江婶也跟着去了,出丧后嫂子又不小心跌下了河塘险些没命。 大河的事对江家打击太大,如今就嫂子一个人,年纪轻轻还得照顾英子和谷子,辛苦不说,心里也不好受。 阿喜将衣服拿起来,布包内的三钱动都没动过,这些东西他都来不及用:「大牛,谢谢你送来这些。」 「嫂子,你放心,我和大河哥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牛说着顿了顿,低声问,「嫂子,英子她在不?」 阿喜嘴角微动:「她去刘三婶家了。」 「那就好,嫂子,还有件事儿我想和你说。」 「你说。」 大牛压低了声道:「嫂子,他们说入伍起码要五年,有些还要久,英子今年都十三了,我怕把她年纪给拖大。」 阿喜一愣,大牛显然是不太好意思提这事,都没注意阿喜的神情有变化,还在那儿道:「往后要是有好的亲事,嫂子你就帮英子看着,我娘那儿我会去说的。」 这是不打算结亲了? 阿喜看着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牛咧嘴一笑,露着口白牙:「也不能叫她一直等着,万一我在严州有点事……」要是出点意外,他岂不是害了英子。 在这里有中意的,英子嫁过去后,还能与那边一块儿帮衬江家,而他人在军中,半点忙都帮不上。 阿喜本就打算找机会与王家说这事,如今大牛提起来,她也理应该高兴,但听他说的缘由,阿喜心里五味杂陈的。 过了会儿,阿喜将衣服摆回包袱中:「做个伙夫也不错。」 大牛挠了挠头,嘿嘿笑:「原本我就是个搬柴打杂的,那天正好差个人,我上去顶了个菜,之后就叫我做伙夫了,将军爱吃我做的炖肉。」 阿喜想起下午来找他的两个人:「沈将军在这里?」 「是啊,好像是有事,不过入夜就该去营地了。」大牛只是个烧饭的,对于沈将军出行的缘由并不清楚,「嫂子,我还会在这儿留一天,明儿我去山上给你们砍些柴来。」 大牛说着往外走去:「嫂子,我先回去了,我爹还等我回去灌肉肠。」 阿喜迈出门槛叫住了他:「大牛,你不必忙,家里不缺柴。」 可人已经走到院外头了,声音飘回来道:「嫂子,我不忙,天一冷总是缺柴火的。」 阿喜在院子内站了会儿,转身将篮子拎进灶屋中。 这边正往家里的走的大牛,遇上了外出的沈津阳。 「沈将军。」 沈津阳看了眼他来的方向:「肉炖好了?」 「快了。」大牛请他往自家院子里走,「我刚刚去了江家,给江大河的媳妇送些东西。」 灶屋内有香味飘出来,沈津阳眉宇微动,记起来他说的江大河是谁,是三门村那件事里牺牲的士兵:「他与你一个村子的?这么年轻就成亲了。」 大牛点点头:「成亲当天就给拉走了,如今也不过半年多。」 沈津阳一怔,成亲当天也带走?许都那边是这么颁令的? 一旁的属下低声道:「将军,年满十八就应该征兵入伍,想必是县里通报后没有及时过去,最后几日来带走的。」 「那也没有成亲当日就把人带走的。」沈津阳眉头微皱,随后想到那位李大人的行事作风,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你们身上可带银两了?」 两个属下面面相觑,摸了摸衣服,两个人只摸出五两银子,沈津阳没眼看,跟着大牛钻进灶屋,也不介意里面低矮,看着锅子中汤汁浓稠的炖肉,飘香来的香气总算是驱了心中的不愉。 「灶屋熏的很,我等会儿给您送过去。」 大牛往汤里加了八角桂皮,搅拌后盖上锅盖从一旁的布袋子中舀面粉,沈津阳看着这面粉变成面团子,醒了会儿后分成一个个的团子,在大牛手中按揉捏扁后做成饼子,一个个摊在锅子边沿,由着那炖肉的香气冒上来,将它们蒸熟。 半个时辰后,饱食过后的沈津阳朝村子西边走去。 天已黑,黑灯瞎火的,站在路上看西边山坡上,就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 沈津阳和两个属下的身影也隐入了这夜色中,他看了会儿隐约可见轮廓的屋子:「他们什么时候搬来的?」 第23章 「一年前,村子里的人说,他们是从羌西那边迁过来的。」 「饥荒啊。」一年前羌西闹旱情,颗粒无收,不少百姓被迫离家迁移,连着羌西那边的山贼强盗也都跟着迁移了,这回青州路上商队遇劫,那手法,可像极了羌西那一带的山贼。 「他们平日里是不是不常与人打交道。」 「今天问的几个人是这么说的,靠打猎为生,就在前阵子才从这边村民手中租了地。」 「去县衙里查查,看看他们的户籍。」沈津阳蹭了下脚下的砂砾转身,走了一段路后停在了个岔路口,往前看去,「大牛说的江家是在里面?」 「对,下午我们就是到这儿来找的他。」 沈津阳对江大河还是比较有印象的,当时他带人赶往三门村,就见他护着几个村妇,人力扛着,愣是没倒下。 如此不惧生死,有勇气,要还活着将来肯定是有机会进编军。 沈津阳只是没想到这个才入伍不到半年的兵,是在成亲当天被拉走的。 再听他家世,不免叫人恻隐。 既然在这儿了,不妨看看。 沈津阳朝前走去,不一会儿三个人就到了江家院外。 阿喜正将腌好的肉吊上屋檐风干,从凳子上下来时,被围墙外的三个脑袋给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了人后,阿喜扶了下凳子看着他们,神情镇定:「你们是什么人?」 沈津阳走到院门口,浅笑解释:「我们是跟王大牛一起过来的,和江大河同营。」 「……」阿喜看了他们一会儿,「你们有事吗?」 这时英子从屋内出来,看到院外站了这么三个身材高大的人,有些慌:「嫂子,这些是什么人?」 阿喜也没说破他的真实身份:「说是与你大哥同营的人,和大牛一起过来的。」 英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和大哥同营的,我这就……」 话没说完阿喜拉住了她,朝院门口走近几步,看着他们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做什么?」大牛不是说他们入夜就离开,怎么这会儿还在。 沈津阳直接将属下的钱袋子拿了:「三门村一事,江大河保护了村民,这是军中对江大河的赏赐,我们替他送过来。」 沈津阳也没有要进院子的意思,将钱袋子放在了墙头上,转身要走。 阿喜怔了下,心气上涌,大步走到墙边将钱袋子拿了下来,沉声道:「等等!」 沈津阳转过身,迎面飞来钱袋子,他抬手接下,看着门栏内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年纪,那眼神却十分的有震慑力。 「军营内对大河的奖赏我们已经收到了,这些没有必要。」 沈津阳捏了下手中的钱袋子,看着她转身离开,越发觉得眼熟,这两日是不是在别处见过? 阿喜带着英子走回屋,过了会儿再出去看时,沈津阳他们已经离开了,阿喜抿嘴,将筛子上剩下的肉吊上屋檐。 夏天东西腐败的快,乡下又没有冰窖,阿喜将肉切的宽薄抹了盐,晾个几日储藏起来,还能放的久一些。 收拾过后去灶屋,锅子内的猪油已经熬出来了,花白的油肉熬成了焦黄色,缩在那儿滋滋冒着油花,用沥勺将它们捞起来,猪油倒入瓦罐中,添入盐,放凉后封口摆到凉水中凝固。 做完这些从厨房出来,福田村已入夜色,阿喜还没能休息,挑了灯,将昨天从布庄内买回来的碎布收拾成帕子大小,再行绣样。 英子端了凳子过来帮她:「嫂子,那几个人真的是大哥同营里的人吗?」 阿喜剪去边角,抹平后嗯了声:「与大牛一起来,应该是的。」 「可他们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啊。」 阿喜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一个将军在那儿装普通士兵,总会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在军营里呆久了,于是与别人不太一样。」 英子似懂非懂噢了声,看阿喜手中的剪子裁的飞快,忙打了个转,将裁好的放到一旁又拿了块新的。 不知什么时辰歇下的,醒来时已天明。 院子外有牲口被驱赶的叫声,不知谁家赶着鸭群去淌水,一整群的经过。 起来后阿喜赶早出门,姐弟几个人到了山坡上,靠上边的一块地里,云香菜已经有一人高。 几个月前还是在地上冒着云香菜,过了最鲜嫩的时节后放任其长着,如今的茎已经有拇指粗细,阿喜用柴刀割下来,一旁谷子和英子将其捆绑。 下边一垄地里的苞米已经长老,将其掰下来,放在一旁筐子内,苞米杆子收拾起来靠在山坡上,来回几趟搬过后翻了地,一旁谷子已经将一些苞米杆子点燃,烧出来的草木灰铺在地里,待过两天再来翻一翻种东西。 这些都是体力活,没点巧劲的话,会做的更累,山坡看下去,田里忙碌的人影不少,再望的远一些,王家那边比平日里热闹不少。 年初征兵,村子里去了五六个人,只有大牛一个人在半年后就有机会回家探亲,不知打哪儿听说王大牛在军营里得了赏识,这不,两天的功夫,王家里里外外进出了好些人,就连王婶的娘家人也来了。 王婶娘家也在福田村里,住在北边,她昨个儿知道外孙回来的消息,今早就过来了,不为别的,就冲着外孙婚事来的。 第24章 王婶的母亲杨氏从后屋过来,拉住在院里晒东西的王婶:「大牛人呢?」 王婶掸了下衣服:「上山去了,您找大牛做什么?」 杨氏看了眼已经走出王家院子的村里人:「我跟你说的那事儿啊,人家还等着咱回话呢。」 王婶不太乐意:「娘你打哪里听说这事的,年初咱和江家说好了的,再说那丁家有什么好,两个女儿都跟她们娘一样泼辣。」要是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可难相处。 「大牛自己说的啊,还说你这也同意的,原本和那江家也就是说说,算了也好。」杨氏早就为外孙谋了好的,「泼辣些有什么不好的,你不就是个泼辣性子的,再说那丁家儿子,人可在镇上做掌柜,有什么不好的,将来大牛回来还能赶上好的活计。」 「这孩子!」王婶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她可没答应算了他和英子的婚事,「别听他胡说,他能有什么主意。」 「这丁家总比江家好。」杨氏掐了她一把,「你也不看看他们现在那样,等谷子长大还得苦多少年,英子嫁过来不得回去帮衬?」 王婶脸色微变,杨氏自认为自己说的全是道理:「你再看那张喜儿,现在说不回张家,过两年吃不了这苦你看她改嫁不?到时候谷子谁来管?」不用想就知道是做姐姐英子来管,这一管也不是一两年就行了,起码得管到他娶媳妇,得贴进去多少银子。 「王家还得替他江家养儿子!」 这番话说完,王婶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有些动摇,沉默着将衣服都晾了后,朝屋内喊了声大根:「去看看你哥回来没。」 傻根手里拿着个饼子跑出来,看到杨氏后叫了声外婆,傻笑着走出去了,杨氏叹气:「你说大根以后咋办啊。」 「我们养着,养不动就让大牛照顾。」王婶进了趟灶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篮子,里边儿摆了几个鸡蛋还有半条子的肉。 杨氏将东西接到手中:「你再好好想想,这几日大牛不还在家么,找个机会我叫丁家姑娘过来,让大牛相看相看。」 王婶不搭话,送了她出去后朝山里边方向看去,才要转身,迎面田氏走了过来,热络的和她打招呼:「我有事儿和你说。」 临近正午,阿喜她们从田里回来,嘱咐着谷子不能喝生水,进灶屋没多久,外边儿传来了大牛的声音,还夹着重复的喊叫声,走出去一看,王家兄弟俩背着树往院子里走。 正夏,山上的松木绿油油的,枝头的松球还没成熟,吊在上头,王大牛将松树放在地上,拔了腰间的刀子将岔枝砍下来,截断后铺在地上。 将岔枝都劈干净了,大牛问:「嫂子,你家里的斧头呢?」 傻根在一旁附和:「嫂子,斧头呢?」 阿喜指了指垒柴的棚子:「还没吃饭罢?」 大牛还没说话,傻根高喊了声饿,阿喜给他们倒了水,钻进灶屋,看了眼米缸后,从布袋子里舀了两碗面粉出来。 旧米早些天前就吃完了,新米还没收,这一袋子的面粉还是前几天她去镇上买的,等外边那些苞米磨了粉,大约是能撑到收割。 正想着,将盆子里的面粉掺水揉团,搓长后用手一个个的揪成片儿扔到锅子中,底下正炖着些菜,其中还有昨天腌下的咸肉,很快香气就飘出去了。 这边乡下是没有吃午饭的习惯,饿了就啃个饼子,对付过去就算了,但阿喜讲究这些,即便是如今身处的环境不大好,这些习惯还是保持下来了,用最为简便的方式,让姐弟俩与自己吃的好一些。 屋外传来劈柴的声音,这些柴劈了后还得晒,炎炎夏日,几天功夫就干了,等阿喜叫英子来端盆子,大牛已经劈了不少。 傻根对吃的很执拗,英子把盆子端出去后他的视线就挪不开了,可他又有些怕阿喜,早前在河滩上阿喜说他吃不上肉吃不上饭,他都还记得。 直到阿喜叫他,这才高兴的跑过来,端了碗蹲坐在屋檐下,自己哈着气吃起来。 「嫂子,这些劈完,我明日再去砍两根来。」大牛接了英子手里的碗,做好了打算,趁着他在家多砍两根,入冬省的嫂子和英子再上山捡柴。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就走了,沈将军那边得回去,我得跟着。」大牛笑呵呵,「这回是运气好,平日里最多呆一天,这回呆了好几日。」 阿喜对那沈将军没有什么好感:「有事情罢。」 「是啊,从咱这儿去青州的商队遇劫了,我听他们说死了好几个人。」大牛憨憨着神情,「大白天遇劫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还抢了人。」 阿喜一愣,纵使没去过青州,她也知道这一带很太平,怎么还有劫道的。 「查到了?」 大牛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那边傻根喊着还要吃,英子目光微闪,走进灶屋去给他盛时,大牛低声道:「嫂子,我和我娘说过了,回头你替英子瞧着些,寻个好点的人家。」 大牛说这话时,眼神撇着院子内,并没有与阿喜对视,阿喜看了他一会儿没作声,大牛低头喝了口碗里的汤:「嫂子,您这片子里头放了什么?」 阿喜轻笑:「你不都瞧见了。」 大牛拌了拌,还是没瞧出端倪来,不就是腌肉片,也没特别的地方,但就是吃起来特别香,还不腻口。 吃饱后,在屋檐下休息了会儿,大牛将余下的柴劈完。 夕阳西下时,大牛带着弟弟从江家这儿离开,阿喜看着墙角垒起来的一堆柴,旁边劈下来的枝也堆了不少,这样的体力活,阿喜和英子都做不了。 但乡下天天都得用到柴火,到了十二月开始降雪,还得靠它取暖,阿喜心中已有了打算,到时候出些钱,叫村子里的人帮忙。 墙边的坛子内,凤仙花已经冒了绿,月季长起来也快,如今手头上的钱还了杂货铺欠下的后还余了些,等将手上的绣件交了后,秋收后,能攒下一笔。 阿喜转身看院子,这样还远远不够。 第25章 正想时,院外老远的,林子朝这儿奔来,高喊着:「阿喜嫂子,不好了,谷子和人打起来了。」 孙老六家院外围满了人,阿喜赶到了的时候,孙老六的媳妇江氏正揪了谷子的手臂骂道:「你看看你把宝来打的。」 村里妇人常下田,身体也壮实,江氏揪着谷子蛮力的拉扯到自己儿子跟前,直戳着谷子的额头:「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 「住手!」赶进来的阿喜从她手中拉回谷子,看了眼他脸上的伤,心疼之余看向江氏身后的男孩,脸上的伤没多明显,两个眼睛哭的倒是红肿。 「好啊,你来的正好,你看看他把我家宝来打成什么样子,我说张喜儿,你自己看看!」江氏扯着嗓门,恨不得全村人都听见,上手就拉扯阿喜的手臂。 阿喜甩开她的手:「松手!」 「哟你张喜儿还精贵的很,碰不得了啊。」江氏冷嘲热讽的,撞上阿喜的目光后,没再伸手来扯,只拉了自己儿子,指着他脸上的淤青,心疼的不得了,「你看给他挠的,还有手上的伤,还有脚上的,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自己舍不得打,还叫你们给欺负了,你看看这伤,你说怎么办!」 阿喜看过去,孙宝来脸上只淤青了一处,手上和脚上严重些,蹭破了皮往外渗了些血,手臂上有个牙印。 再看谷子,嘴角和眼眶上都有淤青,脖子上还有挠痕,蹭破了裤子露出的膝盖剌了个口子,谁比谁伤的更重一目了然,阿喜没理会江氏,将谷子往自己怀里护,低声问:「告诉嫂子怎么了?」 谷子抹了下眼睛捏紧拳头:「他说娘的不是,还说嫂子坏话。」 阿喜抹了下他的头,温和问:「说了什么?」 谷子瞪着孙大业,紧紧抿着嘴巴,一旁大林说的飞快:「他们说谷子是丧门星,克死了他爹娘,还克死了他大哥,还说谷子有娘生没娘养,说,说嫂子你耐不住寂寞迟早会跟着人家跑。」 林子说完,那边孙宝来就哭着喊:「你胡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你胡说!」 十来岁的孩子就这么直接给坐在地上了撒泼起来,江氏又是哄着又是红眼眶,指着阿喜大骂:「打了人还要污蔑,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家宝来哪会说出这样话来,张喜儿我告你,今天这事没要个说法就和你们没完!」 撒泼谩骂的事阿喜见过了,以往江家还有旁支到快派不出名头的亲戚上门来要钱耍无赖的,那时江平业已经过世三年多,甚至还有人带着孩子前来,说是他的儿子,想认祖归宗分家产。 阿喜看着江氏,任由她扯了嗓子,平静道:「照你的意思,这些话是谷子自己诅咒自己的了。」 哪个人会说自己是丧门星克死全家的,还骂自个儿,可江氏就是这么觉得:「谁知道他,会打人也能说谎骗人。」 「会不会骗人我不知道,这样的话孩子是说不出口的,宝来,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的?」阿喜心里明镜似的,十岁的孩子哪里会知道这些话,不都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村子里这些人平时没少背地说江家的事。 孙宝来不承认,撒泼喊着:「我没说,我没说,不是我说的,娘我疼!」 阿喜忽然厉声呵斥:「那是谁说的!」 孙宝来蓦地噤声,看着阿喜有些害怕:「反正不是我!」 阿喜的声音骤然高起来:「不是你谷子为什么要打你?」 「他!」孙宝来朝院子外头瞥了眼飞快道,「他是疯了,我们玩的好好的他疯了一样冲上来打我。」 「你们几个人在玩,他不打别人为什么只打你!」 阿喜这般呵斥下,院外头那两个与孙宝来一起的玩伴朝旁缩去。 孙宝来急了,哭着喊:「我怎么知道,他就是疯了,他有病,有娘生没娘养他有病,他有病!」 阿喜飞快拉住要冲上去的谷子,那边孙宝来下意识捂住了脸大喊:「娘他要打我,谷子要打人了,疯子要打人了!」 江氏忙护住他:「张喜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想咋地!」 阿喜转头看林子:「林子,你们怎么打起来的?」 夏日里山上野果子多,谷子和林子在山上捡东西,回来时在田埂下的半坡上遇到了孙宝来他们,原本就是打个照面,结果孙宝来看上了谷子手里拎着的几个刺梨,非要他给。 谷子自然不肯,他还想带回去给嫂子和姐姐吃的,于是孙宝来就开始说些难听的话。 江大河出事后,江家就剩这姐弟俩,加上阿喜这个嫂子,村子里人背地里常会说道起来,谷子偶尔听到也不会说啥,可孙宝来的话实在是说的太难听了,边上人还跟着起哄,不嫌事大,孙宝来越说越起劲,便有了那些话。 谷子冲上去打他,两个人在半坡上扭打起来,孙宝来人壮实还比谷子年纪大,一开始是占了上风,之后被谷子咬了一口后滚下坡去,手脚上的伤就是那会儿蹭的。 边上两个拉着林子不让他去帮忙,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两个对一个挣不开去,山坡下弄伤后的孙宝来知道疼了,直接哭着去地里找江氏了,林子见情形不对忙跑回来找阿喜。 「是他们先说那些话谷子才动手的。」林子指着孙宝来,「你还说自己没讲。」 院子外不少人,其中就有人说了:「哪能这么说话啊。」 「就是啊,多大的孩子怎么说出这种话,这不是咒人家死么。」 「看江家那小子伤的。」 「我就说孙家那个哪会被人欺负,只有他欺负人家的份,前些天还薅了拐子家大黄的毛,秃的哟。」 外边都是低声说的,但说的人多了,声音自然会变大,有些也没刻意掩着,孙宝来孩子一个脸皮子薄,受不了别人这么指指点点,指着门口两个同伴:「我没说,都是他们说的。」 这一指,外边两个忙道:「我们没说,都是你说的。」 「你不是还要抢他那刺梨。」 「你不是还骂他活该死了爹娘。」 第26章 或许他们最开始就是觉得好玩,可现在被这么多大人注视着,又见孙宝来反过来指责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哪有大人的心性,这就什么都说了。 外边与江家还算熟悉的刘四婶直言道:「这就是你们宝来不对了,怎么能那样说话呢,赶紧给人家赔个不是。」 孙宝来跟着急了,十来岁的人跟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样任性撒泼,江氏见此,全然不觉得自己儿子做错了,面对众人的目光,在那儿喊冤:「你们这是做什么,欺负我们娘俩是不是,我家宝来有什么错,他都叫人打伤了!」 江氏又指着外边众:「好啊,你们就是欺负我孙家是外头搬来的。」 江氏的嗓门大到,院子外隔着路,田里边都能听见,阿喜正要开口,外边传来粗声:「谁敢来我们孙家欺负人!」 转过身,外边孙老六背着锄头气冲冲的赶进来,看到儿子媳妇一个哭一个闹的,黑着脸吼道:「谁在咱家闹事!」 江氏见丈夫回来,指着谷子道:「就江家那小子,你看把孩子给打的!」 孙老六手里的锄头还没放下,转身就朝谷子走过来,七尺多的身高,感觉那手掌抓过来就能把人给掐死。 阿喜即刻将谷子护到怀里,厉声呵斥:「孙老六你敢动谷子一下,我立刻报官!」 孙老六的手顿了下,却没有停下来,还是朝着谷子伸过来,眼中泛着凶瞧着就是个狠的,官府哪会管这种事。 就这时,一把砍柴刀从孙老六的手掌上方劈下来,又快又狠。 柴刀是贴着手指下来的,在江氏的惊呼声中,孙老六飞快收回了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发现手还在,火辣辣的泛着疼,这才注意到劈下来的是柴刀背面。 乔月站在阿喜旁边,黝黑的脸上也瞧不出神情,缓缓的把柴刀收回去后,手掌一翻,柴刀翻了个面,刀锋朝下,对着孙老六的方向。 院子内霎那安静。 孙老六捂着手,后边孙宝来打着哭嗝,好半响反应过来,江氏朝孙老六扑过去,尖叫:「乔家打人了!」 乔月手中的砍柴刀又朝孙宝来指去,吐了俩字:「道歉。」 孙宝来抖了下身体,看着乔月,还想用撒泼那一套:「我没错,他就是有娘生没娘养,他娘都死了,他!」 碰的一声,乔月手中的砍柴刀剁在了孙家院子门边的柴棚上,江氏立刻捂住儿子的嘴巴:「阿喜,宝来给你赔不是,他就是瞎说的,没那回事,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别往心里去,这伤咱们也不计较了,这件事就算了,算了啊。」 阿喜松开手:「让他自己赔不是,除非这些话都是你教他的,那你替他赔礼道歉也成。」 江氏还想说两句,可对上乔月那张脸,她就说不出话来,讪讪着神情。 乔家人搬过来一年时间里,和几家人说过话呢,平日里就见他们上山打猎,兄妹俩晒的一样黑又都是闷不出声的,所以大家都有点怕他们。 孙老六自己是个狠人,自然瞧出了这姑娘也是个狠的,他抬脚踹了下儿子,骂道:「快给谷子赔不是!」 孙宝来被孙老六踹的有些懵,跌坐在地上,却是怎么都不肯认错。 江氏还护着儿子:「阿喜,他还是个孩子,我给你赔不是就行了。」 「刚刚如果没人拦着,我就被打伤了。」阿喜可不认为她那道歉有几分诚意,「村子里一向安宁,胡乱动手伤人,就会被赶出去。」 「大楚有律,造谣生事者,轻者杖十,徒二月,重则他论。」 阿喜严肃的神情让人不觉她说的是假话,孙老六沉着脸给了孙宝来一巴掌,打的还挺狠,原本脸上家那点淤青,这会儿全肿起来了,孙宝来怕了,往江氏那边逃,哭嚎:「我错了,爹别打我,我错了,对不起。」 阿喜牵着谷子走出孙家,外边那两个孩子早在乔月来时就蹿了没影,她也没工夫再去追究他们,看附近那些村民的神情,这事儿往后是省了。 「谢谢你。」阿喜看着拔了刀出来的乔月,与她道谢。 乔月没作声,只伸手揉了下谷子的头。 阿喜知道乔家这兄妹俩话少,寻思着之后如何感谢她,谷子拉了拉她的衣袖:「嫂子,你说的徒是什么?」 「就是坐牢。」 「他们真能被关起来。」 阿喜轻轻擦了下他脸上的泥:「我吓唬他们的。」百姓间造谣几句话,官府哪里会过问,除非是牵扯大了,或者涉及到了官府,否则是没人管的。 乔月愣了下,假的么,她都信了。 回家后没多久,刘三婶还来了一趟,问及白天的事,话语间都透着痛快。 「搬来五六年了,平日里可半点亏都吃不得,她家那小子都不知道惹了多少事。」薅人家狗毛,驱别人家的鸭子,上山下河没少做缺德事,都叫她孩子一个盖过去了,「就该叫他们怕了。」 说完后刘三婶叹了口气:「阿喜,那些事你别往心里去。」村里那些人就是嘴碎。 「婶子您放心,我没往心里去。」阿喜不在意村里人背地里怎么说,「谷子他也没事,我在刘郎中那儿抓了药,涂个几日就好了。」 「男孩子皮实。」刘三婶提及王家,「我听说王家那小子,与英子的婚事不作数了?」 「婶子您听谁说的?」 「你家大嫂啊。」刘三婶今天下地去,就听见江大家的在地里与人家说,英子和王家大牛的婚事不作数了,「这话怕是王家那边自个儿讲的,你怎么想的?」 「不作数就不作数了。」阿喜将架子上的筛子搬下来放到屋檐下,笑着道,「大牛在营里也不知道何时回来,英子的年纪总不能就这么给耗着。」 第27章 刘三婶是有些可惜:「大牛那孩子挺好的。」说起来王家的条件在村里也不算差,要没半年前那事儿,英子嫁过去还挺不错。 想到这儿,刘三婶心中不免唏嘘起阿喜来,她与江家的婚事,要是迟个半年成亲,如今也不会是这般。 「大牛是挺好,往后说不定还能留在军营里,到时说一门好的亲事总是有的。」阿喜将筛子收齐了,笑着道。 话说到这份上,刘三婶自然不会在说什么:「这两日我与你三叔都在地里,空下后,叫他来帮你,把那几垄地收一收,下个月番子回来,到时就有人帮忙了。」 送了刘三婶离开后,阿喜将之前割下来的云香菜搬出来,削干净后只剩了茎,已经老的不能吃了,这时用来做菜梗最好不过,切块盐水浸泡过一夜后,阿喜将这些菜梗沥干后放入瓮中,填下盐,一层层放上,封坛。 地里割来的云香菜有些多,阿喜忙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英子从刘郎中家回来,一家人简单吃了些后,一起坐在屋檐下掰苞米粒。 谷子手握着两个苞米棒子,搓一下,手肘上衣服蹭到后,眉头就皱一下,刨了半个后干脆把袖子卷起来,手臂上在山坡上剌伤的地方,涂了药膏后还有些红肿。 但他也没喊疼,揉了揉鼻子后,做的比谁都起劲。 阿喜很难不心疼这两个孩子,即便是她对变成张喜儿这件事心里也有些不愉快,可她素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所以她的打算里,自然包括了他们。 「疼就去休息。」阿喜将框子底下的苞米粒拨开。 谷子吸了下鼻子,眼眶底下还有些青,神情是无所畏惧:「嫂子,我想去刘叔那边。」 「去他那边做什么?」 「我想跟着他学医,刘叔说了,我可以先跟他学认药,如果我学得好,再教我别的。」 前几日阿喜问他想不想念书时,谷子是满口的不愿意,听到念书认字怕的不行,这会儿倒是想学医了。 可认药学医哪能不识字。 阿喜也不说破:「好,刘郎中要是愿意,你可以去他那儿,不过既然学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刘郎中腿脚不好,他家里的事你都得帮着做,你可想清楚了?」 谷子直点头:「想清楚了。」什么苦他都愿意吃,只要跟着刘叔学了认药,他就可以经常上山采药,可以到镇上去卖钱,嫂子和姐姐就不用这么辛苦。 谷子心里想的美滋滋,毕竟刘郎中和阿喜谁也没告诉他认药还得识字。 夜幕降临,整个福田村浸在了夜色中,陷入了安静。 只有几家院子内还透着些光亮。 路上隐约有犬吠声,家禽在窝内咕咕叫着,几个时辰后,天边逐渐透出些灰白,寂静的路上有了人声,是清早前去赶集的人,又是半个时辰,天蒙蒙亮,有人背着锄头下地。 不多时,院外传来大牛的声音:「嫂子!」 阿喜扎了头发从屋内出来:「大牛,这么早走了?」 王大牛笑呵呵道:「赶早出发,中午之前到,还能赶上做饭。」 「你等等。」阿喜走进屋内,很快拿了包袱出来:「这是我这两日赶得,做的有些急,你带上,里边儿还有两个罐子,还有之前熏的肉。」 大牛接到手中,发现沉甸甸的,忙要递回来:「嫂子,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你若是不拿,下回你再来我家帮忙,我可得付你工钱了。」阿喜推过去,「本就没多少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大牛将包袱接了过去抱在怀里,赧然:「那成,我带去。」 阿喜目送他走远:「一路平安。」 实心眼的大牛,走远了还在挥手,直到看不见了,阿喜转头,英子抱了坛子站在灶屋门口,与阿喜对上视线,嗫嗫了句:「嫂子,大牛哥不会有事罢?」别像大哥那样,她听村里人说,严州不太平时常有事。 「除非严州城破了。」否则他一个伙夫,既上不了前线也做不了守卫,在严州军营里,算得上是最安全的了。 「那就好。」英子虽然不想嫁去王家,但她从小就认识大牛哥,自然是不想他出事的,不然王家那边,将来就没人照看傻根了。 「先去地里,收拾过后你与我一起,去一趟刘郎中家。」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秋老虎上爬,早晚的天有凉意时,田里的稻谷成熟了。 从村口望过去,成片的金灿灿,谷穗沉甸甸压弯了枝,这些天所有人都在盼好天气,莫要下雨打了这一年的收成,再赐几日的好天气,将谷子晒好。 谷子边上的芋田里,接连多日大太阳后,水干了,露出了底下冒头的芋头,藏在偌大的芋叶下,早几天种的人家已经开始收了。 二十七这天,江家这边开始收谷子。 大清早下地,中午时刘家那边刘三叔带着儿子过来帮忙,赶在天黑前将割下来的谷子抬去了打谷场,第二天大人们在打谷场忙碌时,田间满是小孩子捡穗子的身影。 如此忙了有七八日,待到两亩地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已是九月初。 纵使过去的张喜儿做惯了农活,接连几天下来,阿喜也累的直不起腰来。 乡下这边,谷子晒干后会直接装袋储存起来,拉去镇上卖一部分后,余下的要吃了再磨谷子,也可以将谷子拉去镇上叫米铺的人来磨,但没几家会送去。 初五初六这几日,进镇的人多了起来。 阿喜也知道大嫂家早早收了谷子已经拉去镇上卖了,到初十这天,阿喜去了一趟里正家,与乔家写了租契后,请了里正,前去江家要粮食。 第28章 刚过正午,江大家人都在,院子外头,田氏带着两个女儿晒东西,这阵子田里忙,她把老大家的也叫来了一块儿帮忙收谷子,这才能及时收完家里的四亩地。 瞧见院外有人过来,田氏瞧见是阿喜,扭头就要进屋,还是盼弟实诚,手里拿着个簸箕叫了声三婶。 阿喜走到院门口,对屋檐下的田氏笑道:「大嫂,我来拿那两亩地的谷子。」 田氏手里抱着簸箕,往外捡坏豆子,屋檐下两只鸡走来走去,阿喜他们都走进院子了,她就是不起来:「什么谷子?我家谷子都收了。」 「那两亩地借给你们,不是说好收了之后给三成。」 田氏将簸箕一放:「阿喜啊,那地本来就是你们种不过,我们拿来帮忙的,否则就得废在那儿,现在你租出去,我家还替你省了不少事。」 阿喜抿嘴:「之前当众说好了的,看来大哥大嫂是打算赖着不给了。」 「也不是不给,主要是现在手头上真的没钱,前几日抬去卖谷子的钱,都叫招弟拿去了,她家盖房子还缺一些,我自己的闺女,不能不帮吧。」田氏一面说着,把挑好的豆子倒在筛子上拿到院子内晒,「要不这样,先欠着。」 「欠银子还是欠粮?」 「卖都卖了,就先欠着银子,等年底手头宽裕了再给你啊。」 阿喜看了眼屋内抱着孩子的盼弟,也就冒了下身影,很快躲屋里去了,阿喜问田氏:「嫂子,我听说那两亩地你们收了五百多斤的谷子。」 田氏不承认:「没这么多。」 「没这么多也差不了。」阿喜转头看里正,「里正我想好了,就要谷子,也不多要,就按之前一亩地两石的算,三成的粮,两亩地就是一百四十五斤,抬一百四就成,就是要劳烦大家,替我把谷子抬回去,回头我请他们吃酒。」 田氏一愣:「谷子都抬去卖了哪里还有。」 阿喜笑了:「家里不还有剩的么。」 阿喜早料到他们有这一出,不会这么爽快把钱拿出来,所以就等着他们将谷子抬去镇上卖了,抬他家里剩的这些,银子拿不出来不要紧,不还有谷子在么。 「不多算也成,你们进来,帮阿喜把谷子抬回去。」 见阿喜还愿意吃点「亏」少拿几斤凑整,里正也乐的轻松,院外走进来两个年轻人,连框子扁担都准备好了,田氏有些反应不过来:「哎你们!那是我家要吃的!」 「看来大哥没教你遇到这情况该怎么办。」阿喜指了指放谷袋的那屋,「不够吃你可以去镇上买啊。」只不过卖谷子时是这价,去买米回来可要贵许多,舍不得给她银子想赖着,那就得多亏一些。 这便宜可没这么好占。 撒泼耍无赖的事,江大海自己从来不出面,田氏说的那番赖账话的确是他教的,所以当里正叫人到后头秤谷子时,田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等那米袋子都打开了,田氏赶过去阻拦:「这是我家的粮,你们这是抢东西!」 里正也生气了:「田氏,你们家出尔反尔,往后在村子里可就难叫人信服了,这是说好了的事,阿喜也没多要你们,你竟还要赖。」 田氏憋不出话来,她原本就没这么灵光的头脑,那些话也都是丈夫先前教的,如今阿喜来了这么一招,她应对不急,就只能把无赖耍在面儿上了,不肯让他们拿谷子:「里正,我没有赖啊,我这不是暂时拿不出银子,等有了就给阿喜。」 里正哪里还看不出她这伎俩,要粮时说卖了,要银子说借了,等年底?等个十年这银子都怕是拿不出的。 「田氏,要么你们把银子拿出来,要么让阿喜把谷子抬走,一个村子还是亲兄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说不过去。」里正指了指那袋谷子,「话说到这份上你要还不肯,我就不拦阿喜去衙门里告状了,他家有田契,你家却没租契,你占了人家的地种了东西还不赔,就叫县老爷去做主。」 比起之前阿喜之前在孙老六家说的,里正这番话可不是在吓唬人,既然田氏要耍赖到底,偏要仗了这口说无凭,去到官府里就用田契说话,谁家的田谁家的东西,可不是你去种了就算是你家的。 「到那时收的可不止三成,一斤谷子都不留给你们。」 田氏神情一闪,心里泛着嘀咕,但还觉得这是在吓唬她,里边儿抱着孩子的招弟赶忙出来,在她耳畔轻声道:「娘,我家大铁说,里正说的是真的。」 「真的?」田氏不信,那可是他们一家子辛苦半年种出来的,五百斤的粮食哪能都拿走。 「是真的,娘,咱也没写租契。」招弟往阿喜那边看了眼,「娘,我觉得三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她真的会去县衙。」 「那怎么办?」田氏对女婿的话还是相信的,毕竟女婿常去镇上做活,还认得几个字,在田氏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 两亩地的谷子要都给收走,她得肉痛死。 「给他们。」招弟轻杵了她一下,「抬走了就去不了衙门了。」 田氏纠结了下,宛若是被剐了肉,实在是舍不得,可再想到去了县衙会一斤不剩,田氏很快就有了决定,咬牙道:「一百四就一百四,一斤都别多拿。」 里正点点头,田氏让开身,这边就开始往外倒谷子。 一百四十斤的谷子能倒满满一筐子,田氏是一粒谷子都不会让他们多倒出来,盯着那秤砣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等到快到数时,她忙喊停,唯恐他们多倒了,从袋子里抓了两小把出来放上去:「够了!」 里正对她这样的行为实在是看不过眼:「够了就抬去江三家那边。」 阿喜道谢:「又劳烦您帮忙,还有两位大哥。」 早在前几天,阿喜就去了里正家给他送了酒,还有自家腌的肉,东西送不送这忙里正都会帮,毕竟村子里这些催办钱粮,供应杂事都是他职责所在,但阿喜送了,就让他觉得江三家会做人。 对阿喜自然高看几分。 「与这边的事算是了了,乔家签的租契你收好,三年过后再看。」 「好嘞。」 第29章 走出院子后,阿喜回头看了眼,刚刚没出屋子的,这会儿都出来了,盼弟的丈夫,还有那个被田氏当宝贝一样的儿子,站在盼弟身旁,巴着姐姐。 江明杰比谷子小了两岁,六岁的年纪,长的白白细嫩,不像个农村里的孩子,阿喜没见过他几回,也没见田氏带他下地。 生了三个女儿才得来的儿子,真当少爷养着,还要让盼弟去镇上给人家做活换钱来给明杰念书。 聪明不聪明,会不会念书阿喜是不知道,只是这往后,别受大哥大嫂的影响才好。 回到家后,阿喜谢过了两位帮忙抬谷子回来的大哥,将从杂货铺打来的两小壶就送给他们,送了人离开后,叫了英子出来,将谷子抬到了后屋中去。 「嫂子,大哥家有没有说什么。」爹没过世前,一大家子都住在大哥家那边,英子对大哥大嫂的行事作风十分的了解,爱占便宜,半点亏都吃不得,就是里正在场他们都能赖上一赖,当初那两亩地也是娘听信了大哥的话才给他们种的。 「说了也没用,往后这地也不会给他们租。」明州这边十税一,江家因为江大河被拉去当兵,能享受五年的二十税一,两亩地算下来二十几斤谷子也不多,交了这税后,租给乔家的那两亩地还有不少剩的。 英子脸上露出笑容:「嫂子,卖掉之后这些够咱们吃了。」 屋外传来谷子的声音,还带着什么拖拽声,赶出去一看,谷子手里拎着篮子,篮子内放满了皂夹子,身后还有拖着的,用绳子串在一起拖回来。 「采了这么多!」英子帮他拿到屋檐下,「你爬树去了?」这么多皂夹子,地上哪有的剪,可这树也不矮,光凭他哪里碰得到,肯定是爬树摘的。 「我没爬,林子爬的,我在底下接。」谷子冲着阿喜得意笑,「嫂子你看,我都给你摘来了,你和姐姐不用去。」 「你不是和刘郎中去山上了?」 「顺道的,我怕过两日被人摘光了,就先给嫂子您摘回来,过几日我再去。」谷子蹲坐下来,把上边的枝折断,留下一个个肥厚的皂夹子扔到竹筐里,「嫂子,刘郎中说这个可以入药。」 阿喜笑问:「怎么说的?」 「能治腰脚风痛,还有肠风下血,还有,下,下……」谷子说了半响,挠了挠头害臊,「记不起来了。」 阿喜将皂夹子剥开:「还有呢?」 「还能吃!」谷子见阿喜把皂豆儿里面的白衣剥下来,「以前娘会煮来吃。」 「与何首乌,茶籽一起研磨,能够养发。」阿喜看向竹筐,不过现在,这些还有别的用处。 留了一部分放在阴凉处,阿喜用柴刀,将这些皂夹子都夹碎,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夹了一盆子,之后将它们放到槽中凿烂成泥状。 这样其实就可以用来清洗衣物,村子里许多人都用这个来洗衣服擦身,但铺子中所卖的澡豆却比之再复杂些,阿喜取出早前在镇上买来的香丸,碾碎混于其中,捏成团子晾在了架子上。 迎面一阵风吹来,都带了股淡淡的清香。 此时太阳西斜,已是傍晚,院外田里有人在烧草木灰,远远看去飘起一阵灰烟,阿喜从屋檐下取了装皂角仁的罐子,已经浸泡了快一个时辰。 倒入瓮中,再倒入些米,隔水放在锅子中炖煮。 等那香味飘出来时,屋外的天已经有些暗了,英子进来替她,阿喜回了趟屋,从床内侧的柜子中翻了簿子,将乔家给自己的银子记上。 一两八钱,等卖了一部分谷子后,在入冬前,能将屋子修一修。 阿喜做着打算,过几日还得去镇上,将绣件和帕子卖了,这边的江大家,点了灯的堂屋内,全家人都在,桌子上的菜也算丰盛,却半点喜乐气氛都没有。 田氏坐在那儿,低着头捂着脸,呜呜的哭着。 江大海气的满脸通红,拍着桌子骂道:「谁叫你让他们抬走那一百四十斤谷子的!」 三个女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作为女婿的大铁最为尴尬,下午三婶家来要粮,里正也在,他们能怎么办。 在女婿跟前丢了脸,田氏又羞又恼,抬起头瞪江大海:「我能怎么办,你就说不给她钱,又没说要粮怎么办,你自己去了镇上,叫我怎么说!」 「里正都说了,不给就去县衙告,咱又没有租契。」 「那你就给银子啊。」江大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屋外道,「那后头,一年的粮食,你叫他们抬走一百四十斤,明年咱吃什么?」本就是算好了的,剩下的全都拉去镇上卖了,如今一下少了一半的粮食,后半年怎么过? 「那你出门前不是说了,不能给银子。」田氏还委屈了呢,一两银子二两银子的事她懂,可叫她翻来覆去的算,她就算不明白了,几个女儿也没识字的,指望谁去? 屋内无人说话,过了会儿,坐在田氏旁边的明杰喊道:「娘我饿了,我要吃肉。」 江大海这火气一下又冒上来:「就知道吃!」 江明杰吓哭了:「我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田氏也跟着急了:「你骂孩子做什么,没粮去买不就成了,家里又不差这点。」 江大海气的说不出话来,八钱的卖价,买回来可就要往上添好几成,一来一回亏了那么多,这还巴巴叫人抬走了谷子,不是蠢是什么! 江大海这心肝子都快疼抽了。 灯火照出屋子,哭声连着骂声,乱成一团。 忙过了秋收那阵子,天气凉下来时,大家闲了些许,各家的窖子内都放了不少挖上来的芋头,这段时间进城赶集的人也十分多。 对村里人来说,这将是过年前最大的一笔收入。 清晨,天还蒙蒙亮时,阿喜坐了刘三叔家的牛车去镇上,刘家早前已经去了镇上将今年收来的谷子买了,这回帮阿喜装了些,谷子拉去米铺,芋头直接拉去牙行中,拢共卖了一两四钱。 第30章 阿喜还在牙行内问过别的价,从牙行出来,刘三叔他们去了集市,阿喜则往绣铺走去,才到门口,里面忙着的掌柜见了她,给伙计使了眼色后,朝阿喜迎过来。 脸上那抑不住的笑容,与那双交握着搓着的手,无一不在告诉阿喜,这是有求于他。 阿喜将两个月前拿去的绣件取出来:「掌柜,前阵子农活多,赶着收成,也没空过来。」 算上这一件,阿喜在他这儿一共做了三件绣活,给他挣的银子不算多,可却叫董家老夫人惦记上了她的活,就是第二回拿去的那件,送到了董家后,董夫人十分的喜欢,还多给了他二两银子。 之后隔了半个月,董家人又找上门来了,说是董夫人想再多让他这儿一套铺面。 原本掐算着日子,阿喜也该来镇上交货了,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董家那儿又等着回话,掌柜就开始急了,因为这对他来说可不是董家老夫人的一套铺面这么简单,而是董老夫人高兴之后,与董家往后的生意,要知道像董家这样的,从襄阳城迁回来,在这上桥镇里可算是大户,每年宅子里上上下下用的绣件料子就不少,要是因为这个被人家抢了生意,得少赚多少! 等不来阿喜,掌柜的也想办法去找别人来做这绣活,连找了几个都不满意,掌柜的这是急的快嘴上长泡了,心想着再不来他就得去福田村找人,阿喜来了。 不过这番话掌柜的也就心中想罢了,嘴上不会说,他瞧了下阿喜给的绣件,满意的点点头:「上回送过去的客人很满意,还多赏了二两银子,我想这该是你的功劳,再那四成之上,我将这二两银子都给你。」 都给她? 阿喜眉宇微动,这么客气,怕是还有后话罢,那件还大一些,去了底料,剩下的给她四成也有快二两银子了。 「是啊,那客人前几日过来,说想要个一套铺面,摆在坐塌上的。」掌柜的将银子放在桌上,「你可有空?」 「掌柜的,一整套的铺面,怕是得一个月时间。」如今快十月里了,这儿的天迈入十一月就会很冷,她得赶在入冬前将房子修缮好,「家中房子要修缮,我原是想接些散的凑银子,若是这么长时间的话,怕是来不及。」 阿喜想了会儿:「要不这样吧掌柜的,您还是给我小点的,半个月也能绣完。」 那哪儿成啊,董家老夫人是个难哄的,到时候叫被人家给抢了去可亏的很,于是掌柜的说道:「我可以提前让你预支两成,姑娘,这件绣好了,可还有的赏。」 阿喜摸了摸手中的料子,笑着道:「那成,我下个月给您送过来。」 从绣铺出来,阿喜的钱袋子中沉甸甸的,虽然只有六两银子,阿喜感觉自己像是揣着六百两那么满足。 过去她经手的账,不是过百就是过千,那会儿都没觉得多,可现在,六两银子都让她热乎,对于这样的心态变化,阿喜有些想笑。 要知道当初她还在家做小姐时,教她女红的师傅,一件绣品至少能上二十两,送去宫里给贵人的那些五十两都不止。 立身方知人辛苦,如今才是真真验证了这句话。 绣坊外的集市这会儿还热闹,九十月里,地里大丰收,这儿东西便多,又没有夏日里热,摊子还会多摆上半个时辰。 阿喜看街上热闹,心想着下回让姐弟俩一块儿过来走走,抬起头,前边儿的胭脂铺内,正好没客人。 胭脂铺内很香,前边柜子上摆着几瓶香粉,这在两世都十分流行,不论是夫人小姐,都喜欢用香粉,扑在身上,或者是洒在衣服上,能够长留香味。 胭脂铺内做活的小娘子迎上来询问:「姑娘想买什么?」 阿喜看了一圈:「您这儿可有脂膏,最普通的。」 小娘子也没嫌弃阿喜穿的普通,从里边的的柜子里取出巴掌大的罐子,与别的不同的是,这种从底到盖都是圆厚的,能装的东西多,就是不太美观。 阿喜打开盖子闻了闻,最普通的脂膏并没有香味,气味还算不上好闻,价格自然也是最便宜的,但就算是这样也并非是人人都用得起,阿喜要的就是这种。 「这样的要三罐。」阿喜付过钱后,小娘子又热络的给她推荐起面脂来,铺子中新进的石黛,还有香粉。 阿喜并未要这些,离开胭脂铺,去了布庄。 将此行要添的东西都买齐了,阿喜的背篓也满了,正值中午的时辰,赌坊附近的几间酒楼最为热闹,阿喜朝街尾走过去时,偌大的赌字布帘内,被轰出来一个人。 就距离阿喜几步远之处,摔在了地上,磕了个头破血流。 紧接着赌坊内冲出来几个壮汉,对着摔在外头的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人也只敢抱头求饶,等到这些壮汉打够了,撤回到赌坊内去,地上的人才晃悠悠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双眼泛着红,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有些疯魔,典型的久赌神态。 「看什么看,格老子!」男子见街上有人看他,凶巴巴的骂回去,一瘸一拐的朝着前边走去。 阿喜与他同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没走多久,在一个饭馆的门外巷子口,男子停下来了。 巷子口坐着个妇人和小姑娘,她们跟前摆了两个篮子,一个篮子里放了些花,另一个里面摆着些手工小玩样,见男子停下来后,妇人即刻抱住了小姑娘,神情有些畏惧。 男子踢了下篮子,妇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这男子抬起手就要打她们,小姑娘害怕的躲到妇人怀里。 男子说了话,妇人从怀里拿出钱袋子,男子一把抓过后打开来,从上而下将里面的钱倒在了手心里,摸着数了数后,忽然神色一凛,凶巴巴瞪着她们。 之后男子朝着阿喜这边走过来,从她身边经过,直奔赌坊,阿喜还听到他在骂骂咧咧:「他娘的就这么点钱。」 阿喜继续往前走,妇人抱着小姑娘哄着,神情看起来却有些麻木,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一下一下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轻轻摇动着她,而怀里的小姑娘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娘,我饿。」 阿喜脚步微顿,转头看去,妇人低声哄着:「等会儿娘就给你买东西吃啊。」 小姑娘分外乖巧,轻轻嗯了声,缩在她怀里:「娘,我又不饿了。」 刚刚那点钱,就应该是她今天赚得的所有,而依照那男子的赌法,家里早就输空了,哪里还有钱买吃的。 阿喜朝前看去,不远处就有一家包子铺,她买了五个包子,走回来放在了妇人的篮子里。 第31章 妇人抬起头看她,有些诧异:「姑娘。」 阿喜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青痕,眼神微闪:「快吃吧,等他回来你们就吃不着了。」 妇人红着眼眶忙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阿喜低头看了眼篮子内的花,刚刚远看以为是真的,原来都是自己扎做的假花,不过手艺很不错,看起来惟妙惟肖。 「姑娘,没别的好给你,这些,这些给你。」 妇人想把篮子内的花一把给她,阿喜只拿了其中一朵:「这就够了。」 妇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哭腔念着谢谢,把包子给怀里的孩子。 阿喜将纸花放到背篓中,待她从街尾的杂货铺中回来,这边巷子口已经看不到妇人和孩子了,或许是已经回家,或许是换了地方叫卖。 赌坊附近依旧热闹,过了这条街市后,之前摆早市的地方,如今已经收拾空了,有不少人围在一面墙旁,那边张贴了不少招工的启示。 从这处经过后,镇子门口有一些人坐在板车上,这并非是赶集的,而是等着别人喊他们来拉货。 如今这些人都等着,闲来无事便聊起天来。 阿喜经过时,他们正说到青州道上的事。 「这几日我都不敢去外边道上拉货,半个月前,码头那边过来又有马车被劫了,丢了百来斤的东西,幸好人没事。」 「怎么没事,丢了两个。」 「没丢,那两个人后来在林子里给找着了。」 「那比上回的好多了,上回被绑了好些人,现在都没找回来。」 「你们怕什么,白天拉货,咱们这样那还瞧不上眼。」 阿喜走出镇子,刘三叔他们已经等着了,刘三婶见阿喜买了这么多:「你三叔不是在这里,多跑一趟啊,看你累的。」 「没事儿三婶。」阿喜坐上牛车,「三叔,我打算过几日把屋子修一修,您给问问,谁家得空能做这个的。」 「你们那屋子是该修了,不过你钱够么。」刘三婶对江家也算是知根知底,莫说五六两,怕是三两都拿不出,杂货铺那儿才还完的。 「凑一凑有的,之前大牛回来,带回了大河的一些东西,也有些钱在里头。」 刘三婶这才放心:「够就好,这阵子正好闲着,叫你三叔去帮忙。」 阿喜抿嘴,等修过了屋子,她还想去一趟城里。 秋收过后,明州这儿的天气冷的十分快,与青州相邻的上桥镇,气温降的更快速。 阿喜这才刚扯了布给姐弟俩做衣裳,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十月中时,就得添厚实的外衫,这季节地里倒是喜庆,收过一轮萝卜后,阿喜家这儿开始修房子了。 明州这儿的风俗,不论是修缮还是起新房,都得算个日子,阿喜去杨婆子那儿掐算了日子后,选在了十月二十这日动工。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来江家「驱邪」未果的缘故,阿喜算日子的钱杨婆子都只收了平日里的一半,到了二十这天大清早,刘三婶早早来了江家,帮着阿喜一块儿将屋子的东西都抬出去,一刻钟后,乔家那边,乔月背着一捆绳子过来了。 初始还不知道这什么用,待她将柜子一捆一背,阿喜才知道这姑娘的力气,闷声不吭的帮忙,等到刘三叔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将东西都搬出来了。 赶着秋日好天气,院子内支起棚子,除了刘三叔之外,阿喜还请了好几个人来帮忙,都是付工钱的,六十钱一天,还得管他们一顿饭,正午要在江家这边吃。 江三家如今这情况,有钱修房子就已经是出乎意料的事了,背后说道过,真来做活谁也不会漫天要价,快到中午时三张梯子来回运,前头两间屋子连着灶屋的瓦片已经被翻下来了,堆在地上刷干净。 支起来的棚子内起了口锅子,谷子将洗干净的青葱端过来,英子将它们切碎添了一把盐掐水,这边桌子上,刘三婶已经擀了好些皮子出来。 阿喜不擅擀皮子,便将这任务交给了刘三婶,将炒好的鸡蛋端过来,捣细碎些后混入豆干,再与掐水的青葱拌在一起,舀了几勺猪油,拌匀后,包入了刘三婶擀好的皮子内。 待一个个滚圆肥胖的饺子从锅子里冒出来时,太阳到头顶,阿喜让谷子将大碗端出去,每个里边捎了二三十只,小心送给做活的人吃。 「乔月,你怎么不吃。」阿喜拎了水回来,见乔月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碗发怔,她那碗里的还是她刚刚出去时给添的,「不合口味?」 乔月摇摇头,看向桌上板子中放着的十来个奇形怪状的饺子,有些内疚,这些不止难看,还爆了馅,不能下锅子煮。 「第一次包饺子是这样的。」说起来阿喜以前也不会,到江家后,也就只有过年守岁时才会包一回,厨房里将东西都事先准备好,所以擀皮子这事她是真做不好。 乔月相对白一些的耳根子有些发红,她拿起筷子咬了口饺子,她这不是第一次,是很多回了,就是从没做好过。 棚子内稍暗,加上乔月侧坐的角度,阿喜也不知道她这会儿正害羞:「多谢你今早来帮忙,我装了些你带回去。」 乔月一怔,她可以留在这里帮忙的啊。 阿喜瞧出了她的想法:「上下屋顶的有他们在就成,你一大早过来也辛苦。」 乔月抬头看向屋顶那儿,握了下拳头,她比他们力气大啊,她一个人就能扛得动那些,他们还要人接,大哥能扛得动一头山猪,她也可以。 只是这些话只在她心里转了圈,一刻钟后,她还是拎着篮子离开了江家,走到回家的上坡路时,乔生扛着竹子从那边山上下来,瞥见她手里的篮子:「又去江家了?」 乔月没吱声,上去帮他扛竹子,需三四个人才搬得动的,兄妹二人一晃就扛回自家院子里了,乔生见她拿着篮子往灶屋里走,跟了她进去,提醒她:「以后少去江家。」 第32章 乔月不理他,将篮子吊在屋梁上放下来的绳子上以防山猫来吃,走出灶屋拿起柴刀开始劈竹子上的岔枝。 乔生无奈:「青州路上又有事了。」 乔月啪啪啪手起刀落,脚边满地的竹枝,过了会,她咚一下将柴刀钉在一旁木墩上,神情看起来没有很大的变化,乔生知道她这是生闷气了。 「最近他们事太多,几个月前沈将军经过这里还来过村子里。」 乔月神情一黯,情绪有些低落,须臾,她抬起头问:「还住这里吗?」 乔生坐下来:「住。」 之后院子内安静下来,兄妹俩坐下来劈竹子,不一会儿功夫就将砍来的竹子都劈干净了,从中截开后再削成长条,薄薄的一片片,面的那一层与里面劈的分开放,乔月抱了一捆放在墙角,到傍晚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个竹笼,大小刚好够放一只小野猪。 此时江家那儿,太阳落山时,刘三叔刚补好后边屋子的墙,晚上阿喜他们可以睡后屋。 第二天几个人铺前屋的屋瓦,刘三叔带人翻后屋的,补过墙后阿喜还将谷子那屋隔了个后间,旁边早前给江婶住过的那间,剌平了地后重新补了墙,摆了立柜修了窗户,给英子做屋子。 简单修房子,工钱算上瓦片倒用不了这么多,阿喜又给换了几个柜子,半个月前叫人打的,林林种种算下来,就迈上了五两银子。 如此忙了五六日,前后屋子修完后,又将屋后的茅房重添了棚子,赶在这天气变化前收拾妥当。 十月二十六这日,阿喜在院子内请刘三叔他们吃饭,算是进屋酒。 造房子有大摆进屋酒的,不论丰不丰盛,就得请村里人来吃,阿喜这边只是普通修缮一下,就只请了自家人和前来帮忙的,一早阿喜让谷子去了一趟二哥家请他们,到了傍晚,江大一家也过来了。 让阿喜抬走了那么多粮食,给足了三成也不算违背当初许下的,在江大一家眼中,这可不算撕破脸皮子,自家兄弟家修屋子,难能不来,村里头这叫添热闹。 田氏进了院子后东张西望,心里别提多好奇了:「阿喜啊,你哪来这么多钱修屋子?」田氏对她的话不太信。 「原本是不够的,卖了那百来斤谷子就凑足了。」阿喜笑着道,「大嫂今儿倒是有空?」 帮忙干活的时候没见人,到了吃饭时都来了,阿喜管江大一家叫蹭饭。 「我瞧瞧去。」碍着有人看,田氏也不与她说,到屋后绕了一圈,回来后站在江大海身旁低声道,「瓦片都是新的,她哪来的钱,前后算下来,怎么也得一只手。」 江大海没说什么,外人跟前就是和气的脸,打量过院子后很快入座与人说起话来,言语间,倒是有打听这几日这边修房子的事。 阿喜到院子门口,谷子风风火火跑回来:「嫂子,乔家没人,门关着。」 「也许是进山去了。」阿喜拍了拍他肩膀让他进来,「刘郎中呢?」 「在家磨草药,嫂子我等等给他送过去。」谷子抹了额头上的汗,往里走了两步看见大哥一家五六人坐了一桌,「嫂子,我等等再吃。」 院内摆了四张桌子,每张也就能坐个五六人,这些桌凳还都是借来的,乡下吃酒菜也简单,一桌两三个,盆儿大,都是管饱为主。 江大家这边,明杰正往盆里找肉,一家子占了一桌左右翻的都是自己的,旁人也没说什么,但逢年过节才吃的东西,哪可能有这么多肉让他找。 江明杰一扭头,看到了隔壁那桌还没怎么碰的菜,对田氏道:「娘我要吃肉。」 田氏看那几个菜哄道:「回家再吃,你三婶也真是客气。」就那点荤腥子。 江明杰指着隔壁桌:「他们那还有。」 田氏看过去,隔壁桌上的确还有,坐的还是二弟他们两口子,田氏便扯了脸皮道:「大川,明杰长身体,那肉给他吃呗。」 不等江大川开口,一旁周氏冷淡:「大嫂,这又不是在自家里吃饭,别人还吃不吃了,你惯孩子也别惯到外头来。」 江家妯娌之间,阿喜是后头嫁进来的那会儿早分家了,田氏和周氏一直以来都不对付。 田氏是个贪小便宜的,任何事都喜欢去占一份,周氏是镇上出身,在镇上遇到去做活的李大川,觉得他为人实诚,才嫁到这里来的,平时话不多,说起来却是厉害的很。 当初在一块儿生活田氏没少吃嘴巴上的亏,对上她是没法子,只得把儿子扯回来:「回家再吃。」 兴许是阿喜烧的这些比家里的好吃,江明杰尝着味儿了就开始不依不饶:「娘,我要吃肉。」 江大海叫了声明杰,语气却不重,显然是觉得儿子这么闹一下没事,江明杰讨要不成,直接从凳子上翻下来,朝江大川那边走去。 阿喜就在棚子内,看到这情形便停下手里的活,她的这位二嫂,是个十分的有趣,这几天家里起房子,阿喜也没喊,她就跟着二哥来了三天,来了也不多话,刷了瓦片就回去,一如当初在田埂上,二哥给他们菜也没阻拦,偶尔对上她的目光,总觉得冷冷的像是瞧不上别人。 当初分家,这夫妻俩没多要,也没吃亏,分家后住在村子里,逢年过节走的也不频繁,典型的关起门自己过日子。 几回碰面下来,阿喜倒觉得这样的人可以相处。 正想时,那边江明杰要肉不成,噘着嘴就开始要哭,周氏倒也利索,直接回怼了几句。 「这几天也没瞧见大哥家过来,地里不都收了么,你们就等这顿饭啊。」 「拢共就这几桌,难不成都要端你跟前来,大嫂你也太不识相了。」 「你疼儿子自个儿疼去,回家买个十斤八斤谁拦你,我可犯不着。」 阿喜抬头看去,江大海与田氏脸都绿了。 也不知道江大海一家心里是如何想的,这么闹过后也没有离场,田氏见儿子折腾的厉害,就叫小女儿来弟把人带出去,愣是撑到了自己桌上空了,别人都吃完走了,这才慢悠悠起身。 第33章 周氏跟着江大川走到棚子内,阿喜将一对馒头递给他们:「二哥。」 江大川嗯了声接过去:「回去我给你们打两个柜子。」 江大川的木匠活做的不错,也是靠这手艺在镇上给人家做活赚钱,阿喜原本有心托他打两个立柜,见他这么说:「成,到时就按大哥在镇上做活的算。」 周氏在旁抬起头看她,没出声,眼神里大概是那意思,阿喜挺知趣,这么两个立柜说贵不贵,却也不便宜。 阿喜送了他们出去,一扭头,田氏还在,正瞅了英子正往大盆子内倒桌上的剩下的菜。 等到英子将几张桌上的都收拾了,这才跟着到棚子这儿:「阿喜啊,还剩这么多菜,这热的天摆不下两日就坏了,嫂子家人多,给咱带回去一些。」 将席上剩下的菜混在一起倒入锅中炖煮,在这儿叫折摞,逢年过节,亦或是谁家请客办酒,时常会出现。 主要是为了不浪费吃食,谁也不会将好端端的东西倒掉,遇上天热时菜容易坏,大锅煮了后还会送去给邻里吃。 只是今儿阿喜这边就摆了四张桌子,其中江大他们一家坐的,基本都空了,余下也没剩了多少,阿喜本打算夜里就给煮了做菜饼,阿喜抬头看她:「大嫂,您这吃完了不够,还要再拿走啊。」 田氏一愣,对上阿喜平静的神情:「反正你这有剩的。」 「我这没剩的,大嫂,那一桌你们都吃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昨个饿了一整天才来的。」阿喜让英子把棚子里的东西收拾到灶屋去,这边田氏盯着她们,心里泛着嘀咕。 邪了门了,怎么和老二家学上了。 与老二家的,那是多年吵架的经历,也不是次次都输的,吵不过是一回事,好歹能扯了嗓门,可这张喜儿,对上那脸孔,吵不起来又回不过她,反倒叫人更难受的很。 田氏朝棚子底下的锅边看去,心疼起自己的银子来,她倒没多想老三家这边哪里来这么多的钱修房子,她就觉得是卖了那从她家抗走的谷子才有的,在她的认知里,原本就是自己的东西,现在拿来给他们用,可不心疼坏了。 江大海刚刚已经与村里人一块儿出去了,就盼弟还在等她,这会儿天色已暗下来,南风天还有些起雾,出了院子后视野就看不远。 田氏闷了一肚子的气这才想起儿子:「你弟呢。」 盼弟摇头:「娘,这么晚了来弟带他回家了吧。」 娘俩刚走出院子,那边来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娘,明杰不见了!」 「你说什么!」田氏猛地抬高音量,尖了嗓子,上手就揪了来弟的耳朵,「你再说一遍,你弟人呐!」 「我也不知道,我就带他去田里玩会儿,转眼他人就不见了。」来弟哭道,她也不知道怎么人一下不见了,明明在田里玩,要她给他做泥偶,等她扭头去找后边已经没人了。 田氏吊揪着来弟的耳朵气骂道:「你这死孩子连个人都看不好!」 一旁盼弟忙道:「娘,咱们先去找明杰。」 田氏这才松开手,三个人朝田里走去。 听到骂声,阿喜走出来看,田氏三人走远,一面走还一面在骂,英子跟出来瞧:「嫂子,不会出事吧?」 村子的孩子都养的野,上山下河,村子里就没有他们不熟悉的地方,大家管的少,半天不见人,吃饭的时候总会回来。 但明杰不一样,英子知道大哥大嫂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尤其是大嫂,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时都待在家里的,极少让他和别人出去玩。 这要是在白天英子就不担心了,放眼看去哪儿瞧不见呢,可如今这天雾蒙蒙的又是在夜里,田里多阴沟,英子担心明杰出事。 阿喜看向远处,雾蒙蒙的视野很不好,真要在哪儿摔着,怕是不容易瞧见:「过去瞧瞧。」 两刻钟后,收了稻谷的田间满是喊叫声,田氏的声音也不对了,带着哭腔:「明杰,明杰啊,娘叫你,明杰……」 田埂上有火光,不少人帮着一块儿在找,阿喜带了英子在这头,别说是小孩子,便是大人,夜里在这上边走路也得看仔细,一不小心就会踩沟里。 「明杰,明杰啊。」 「哎哟我的儿子啊,你在哪里,明杰。」 田氏忽然蹲坐下来捂着胸口开始哭:「我的儿子,明杰啊你在哪里。」 她这一哭,后边跟着她的两个女儿也跟着哭,来弟更是哭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害怕,要是弟弟真的出事,爹娘一定会打死她。 这头有人喊了声,田氏忙爬起来,与不远处的丈夫赶过去,可那沟里什么都没有,是大草团子的影被人看错了,田氏跌在江大海怀里,朝着四周喊:「明杰,我的儿子啊。」 又是快半个时辰过去,山坡上都没找到人,谷子踩着田埂朝阿喜飞快跑过来,后边还跟着林子:「嫂子,我们去河边看过了,没人。」 林子在后头道:「池塘里也没人。」 阿喜朝四周张望去,天黑了,收了谷子的田里垒着高高的稻草垛子,像是一个个黑影压着:「你们去草垛子那边瞧瞧,小心点。」 谷子飞奔下去,和林子分开找,远处也有人在翻草垛,白天村子里这些孩子喜欢在草垛子里捉迷藏,说不定明杰就躲在这里头。 找了一会儿后,有人在稻草垛子里发现了一只鞋子。 田氏追过来后确认是明杰的,整个人情绪就崩溃了,觉得儿子已经被人给绑走,还说被山鬼给迷惑走了,这会儿一定已经被掏心挖肠子吃了。 平日里再有摩擦,遇到这样的事也会帮一把,周氏也来帮忙找了,确认孩子没回家,里正又召了些人一块儿在村子里别处找。 大伙儿心想的都是,才这么大的孩子总不至于走到村子外头去,河边池塘里,阴沟里都找了,眼看着好两个时辰过去,田间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的光在那儿,雾蒙蒙下人影都瞧不见。 第34章 阿喜让谷子先回家去,就这时,几个去村子外头的人赶回来:「找到了!」 已经哭哑了的田氏挣扎的赶过去,那边人已经救上来了,原来是摔在了村子外头的山坡上,运气好被山坡上的树给卡住了没有摔到底,只折伤了手。 明杰沙哑喊了声娘,田氏抱住孩子泣不成声,蓬乱着头发,眼眶红肿,已经在崩溃边缘。 救他上来的村民摆手:「赶紧叫刘郎中看看。」 江大海扶了几次才扶动了田氏,和周围的人道谢。 阿喜走上田埂,大哥夫妇俩正往刘郎中家里赶,旁边站着谁她都没注意,只一心记挂着儿子。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洗漱过后躺下休息,第二天一早,刘三叔来帮忙拆院子临时打起来的棚子,快到中午时,刘三婶过来送东西,与阿喜说了江大家那边的事。 「手给折伤了,昨夜里送去刘郎中那边上了伤药,今早江大还去镇上了。」 「小孩子贪玩,你说用得着这么打孩子,大清早从他们家经过,就看到来弟那孩子跪在屋檐下头,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刚刚坡上有人瞧见俩姐妹在割菜,来弟脸都是肿的,你那大嫂就是个想不明白的。」 昨天来弟带明杰出去玩,姐弟到了田里,明杰就要来弟给他捏泥人。 来弟就在田里挖泥给他捏。 出去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明杰平时很少出来,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见来弟埋头在捏泥人,自己顺着田埂就去别的地方玩了。 这一走,是从田里绕过了池塘,上到村口大树旁,看到前面有狗他就一路追出去,追到了村子外头自己也没注意。 「狗多能钻啊,能叫他追上,天那么黑路又看不清,就给摔下去了,你说她那样打孩子做什么,那俩丫头平日里多乖。」 刘三婶说几句就叹气,阿喜不禁想起昨天田氏的神情,昨天要是人没找回来,田氏会把这怒意全撒在来弟一个人身上。 阿喜从屋檐下搬出竹筐:「幸好是找到了。」 「是啊,幸好是找着了,十几年才盼来的儿子。」刘三婶感慨了一半,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叫了乔家的,昨个怎么没来?」 「谷子去叫过了,家里没人,兴许是进山了。」 「进山倒是常有,也不会一家子都去啊。」刘三婶嘀咕着,说起来她也有好几天没看到乔家人了。 「有事去了罢。」 「一年多没见他们出过远门。」刘三婶提了下,也没多想,「你上回不是说想去城里,距离咱们这儿最近的就是青州那边的会焦了,东西齐全些,只要四五日就能到,镇上每半月都有送货的过去,你跟着一块儿去就成。」 阿喜点点头:「等这边忙完我就去。」再远一些得十来天,如今也不方便去。 等到地里收上来的萝卜刨丝晒干后,明州的天迎来了深秋。 赶在雨水前将院子晒下的东西都收齐,清晨起来将昨天拔上来的萝卜切丝掐水,裹油炒了后再包入薄皮子中,贴着锅煎熟。 做了十来个后,外边的天稍凉了些,阿喜将饼子放入谷子身后的背篓中,很快外边刘三婶他们来了。 十一月的山林里,树叶泛黄,路边的坡上满是枯枝,少了绿叶的灌木丛露着尖刺,太阳升起来时,偶尔还能看到一二只野兔子在其中飞快窜过。 到了镇上后,谷子尤为兴奋,上一回到镇上来还是一年多前,要准备大哥的婚事过来采办。 阿喜将背篓交给他:「你与姐姐去换东西,可认得地方?」 谷子点头:「认得,就是集市过去的铺子,换十斤粉三斤盐,再去布庄扯两匹布,嫂子要的线在街尾。」谷子一口气说了好些阿喜吩咐下来的,末了又补充道,「还早就来集市找三婶。」 刘三婶听笑了:「得,记的还挺牢。」 阿喜将钱袋子递给他,谷子往自己怀里塞去,藏了又藏看了又看,拉了英子,俨然他才是哥哥:「嫂子我们走了。」 阿喜目送了他们进去,跟着刘三婶一块儿到了牙行,她独自一人没法去会焦,牙行这边每半月都会有送货的车队,出些路钱能将她捎上,阿喜打听到,下回去是在十天后。 也不用她提前付钱,只要到了时间来就行,镇上也常有省亲的人顺道前去。 从牙行离开后,阿喜去了绣铺,掌柜的见她进来是满脸的笑意,看了阿喜拿出来的铺面后,脸上的笑意更深,半点都没叫他失望,得亏是等到了她过来:「姑娘,我这就送去董家。」 掌柜的有多心急,从这儿就能瞧出来,以往阿喜都是下回来时才结钱,可这董老夫人的铺面,前头拖了一个多月,阿喜又绣了一个月,如今眼看着天越来越冷,掌柜的半个时辰都不敢多耽搁。 掌柜的离开后,阿喜就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绣铺,在其中买了绵绸料子,出来时走了一阵,又到了赌坊附近。 此时尚未到中午,阿喜原本是想去赌坊对面的巷子内买香烛,但视线是下意识的往赌坊这边的巷子口看去,但巷子口并没有人。 这时辰这条街上,除了赌坊内偶尔有喧哗声外,其余都还很安静,阿喜从香烛铺出来,正要离开这附近,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转身看去,几个人骂骂咧咧从那边巷子口出来,喝的醉醺醺的。 阿喜轻笑,总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未等她回头,那醉醺醺的人身后,出现了个小身影,吃力的拎着个篮子,慢慢走到巷子口后,将篮子放下,缩坐在篮子后边,看着街上来往不多的行人,嘴巴微张,不知在喊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喜走过去,听到了她的声音:「卖花,卖花,我娘做的花又好看又便宜。」 即使是陌生人,也很难不动容,加上一个月前阿喜还看到过那一幕,她不禁停下脚步。 小姑娘看到前边有影子,抬起头看到她,水润的大眼睛眨了眨,很软很软的道:「是你啊,姐姐。」 这声喊的人心都酥软了,阿喜蹲下身子看着她:「你还记得我啊,你娘呢?」 第35章 「我娘在家里,她生病了,我要卖花给她买药。」 原来是生病了,难怪会让孩子一个人出来,阿喜看她篮子内的东西,都是些扎花:「那你爹呢?」 小姑娘神情有些黯然:「他不见了。」 阿喜一怔:「不见多久了?」 小姑娘伸手掰了下,有些算不明白,看着阿喜:「好久了,晚上都没回来。」 话音刚落,阿喜就听到了一声咕噜,小姑娘赧然捂了自己的肚子,阿喜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不由想起平志的孩子。 头一胎也是个小姑娘,生的像她娘亲多一些,长到两岁时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那时她已经病了,这孩子最常的就是在她床上,趴在她身上奶声奶气说着「大伯娘你快好起来。」 那会儿合家上下都觉得她这个当家主母严厉,就她不怕她。 阿喜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弥留之际,那孩子哭着要自己别走,她那一生,其实可留恋的东西真的不多,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娘家那边父母健在,哥哥和姐姐一切都好,江家这边,小叔子与小姑子也都成家。 要说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着那小丫头长大。 「不如你带我去看看你娘,我们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不好?」阿喜温和看着她,她说她爹晚上都没回来,应该是出远门去了,这样的话倒不担心他回来抢银子,她可以陪她过去看看。 「好。」 小姑娘很喜欢她,起身拎起篮子,也不要她帮忙,带着她往药铺方向走去。 请了大夫往回走,过一整条巷子后,面前出现了一些较低的屋舍,顺着搭在巷子内的鸡舍过去,很快到了个小院前。 镇上的院落都有门沿,这家院子的门沿不知为何掉了一半,门也有些散,稍微用点力估计就从两边掉下去了,阿喜帮着她推开门,走入院子内就听到屋子中有咳嗽声。 「茉莉?」 「娘。」小姑娘放下篮子跑进去,屋内有些暗,阿喜看到屋子内的情景时,不由皱了眉头,不是这里过于简陋,而是里面看起来乱的有些奇怪。 柜子从墙角挪开,成了个奇怪的角度,还有里面的几个箱子也挪了奇怪的位置,好似是被人给翻过,来不及收拾,所以只能先这样摆着。 妇人从床上撑起来,认出门口的阿喜后,咳嗽着让阿喜不要进来:「姑娘,我染了风寒,你别进来,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阿喜听了她的话没有进入:「你的丈夫,是不是出远门去了?」 「是,他与人一起,说去外头做生意。」妇人咳红了脸,「姑娘,上回的事还没谢谢你。」 若是出远门就好办多了,阿喜点点头:「举手之劳,我帮你请个大夫。」 阿喜侧身让大夫进去,妇人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还带了人,来不及感谢,阿喜已经走到屋外。 过了一会儿后,阿喜听到屋内传来声音:「茉莉她娘,再这样下去你和孩子怎么办?」 妇人低低哭声:「李大夫,我能怎么办,他说要去做生意,把家里剩下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这世道也没这么多好心人。」那位大夫叹了声,「我给你把药开了,到时候让伙计给你送过来。」 之后的话阿喜便听不清了,没多久那位大夫出来,看到院子内的阿喜:「姑娘,你随我去铺子里。」 阿喜迈进屋子,发现那妇人抱着孩子不知说什么,便将篓子内早上烙的饼拿出来摆在了外面的桌上,跟着大夫出去后,阿喜忍不住问:「大夫,您认识这家人?」 「街里街坊的谁不认得,这家人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茉莉的娘怀她时,他爹上山出事了,怕这孤儿寡母的过不下去日子,她娘家那边就又给她找了个男人,可惜是个要赌的。」大夫边说边叹气,「镇上这么多活计,偏要跟人去做生意。」 阿喜一怔:「那不是茉莉的亲生父亲?」 「原是指着他能帮衬,现在这样,哎。」大夫说着对阿喜道,「姑娘你也是心好,可千万别给钱,给再多到最后也是进了赌坊的。」 阿喜抿嘴,莫说她现在给不起,就算是给得起,她也不会拿钱去给别人填无底洞。 她倒是听懂了这位大夫话里另外的意思,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只是别人家的家事,连这大夫都不好多说,阿喜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又能说什么,她就是可怜那孩子。 到了药铺后,阿喜替她们付了出诊的费用和药钱,这位大夫并没有收她很多,等阿喜付过后就让伙计配了药送去。 阿喜没再跟着过去。 正午时,温度升高了些,赌坊外的街市再度热闹,原本摆摊的集市,现在多了人在那儿晒太阳,茶棚将顶都收了,零散摆着桌子,客人还不少。 阿喜在靠近城门口那儿看到了谷子他们,远远看到阿喜,谷子忙招手,瞧那神情就是在镇上走了一圈的,等阿喜走近就忙不迭与她说起去了哪儿,阿喜拿出适才买的酥糖:「都买齐了?」 「买齐了。」谷子拍了拍背篓。 「我去一趟绣铺,你们先出城去。」 阿喜往绣铺走去,掌柜的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见阿喜进来,从柜台后头迈出:「姑娘,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买了些东西。」阿喜瞧见柜台上还放着东西,「客人不满意?」 「满意的,满意的。」掌柜的将柜台上的包袱打开来,「这是客人想让你帮忙补的,你看能不能做?」 第36章 阿喜接过来,这是块旧帕子,中间部分的线被磨掉,似是被什么啃咬了,边角似乎还有被熏黑的痕迹:「这是?」 掌柜的忙道:「这是董老夫人的小女儿给她绣的帕子,她小女儿已经过世,董家老夫人对其十分珍视,就想着能不能将这帕子给还原了。」 阿喜想都没想拒绝了:「掌柜,这是已逝之人的东西,我不便动,还请您另外请人做这个。」 掌柜忙道:「姑娘,这对老妇人来说十分重要,她是瞧了你绣的东西才叫我传这话的,我就这么和你说吧,那位小姐是个命苦的,出嫁没几年就病逝了,也没留下什么,这还是她生前托人送过来的,所以老夫人说了,多少钱都可以商量,只要你能补的回去。」 阿喜看着帕子中间被勾坏的线,要补这个很容易,但要仿着原来的绣法将其恢复却有些困难。 掌柜的见她犹豫:「姑娘,要不你试试先。」 「掌柜的,倘若补的不好,怕是要对不住她们。」 「不妨事。」掌柜的将做铺面的银子拿出来交给她,「姑娘,董家那边说了,不妨事。」 阿喜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让她修补一块帕子这样的事,总没这么简单。 于是阿喜直接拒绝了他:「这件事我恐怕做不来。」 掌柜没能说服阿喜,只能遗憾将人送走,虽说董家这笔没成,但他也没蠢到断了阿喜这边的买卖,等看着阿喜走远后,便从铺子后边离开。 这边阿喜出城后,一行人往家里赶。 行至半路时忽然暗下来,担心会淋了雨,刘三叔加快了速度,只是这牛的速度只有这般,距离村子还有一二里地时,灰蒙蒙的天,豆大的雨水掉落下来。 谷子从牛车上下来,一路跑着回家,等阿喜和英子赶回去,院子内晒着的菜已经被谷子给扛到屋檐下了,可还是淋湿了不少,原本快晒干的菜,这会儿还得再多晾上两日,阿喜让他先进屋:「别冻着,先将衣服换了。」 擦干头发换过衣裳,再在屋檐下拉起绳子把淋湿的菜吊上去,屋外已经是雾雨蒙蒙的景象。 凉意顺风吹入,冻的人不禁竖起汗毛,一阵秋雨一阵冷,十一月过后,就正式入冬了。 待雨势小了些后,阿喜打伞去了后屋,取了几个芋头,洗干净后切片上锅子蒸熟,用擀面的杵子将其捣碎后,重复的做这个动作,直到芋头泥变的粘连,提起杵子时能带起来,不再有芋头颗粒,将捣好的芋泥放到灶上保温。 这算是张喜儿印象中的菜,阿喜得以改进了些,从瓦罐中取出腌菜,过水切丝,再和了些腌肉炒制,放入切散的老豆腐,闷出浆后起锅做佐菜。 三个人坐下时,屋外的天已经黑了,阿喜在碗里舀了芋泥,再浇上一大勺子的佐菜,浓郁的香气顿时散开。 淋了雨后,一碗热乎乎带着辛辣的吃食总能让人暖起来,谷子呼呼吹了两口后就迫不及待,说话也含糊不清:「嫂子做的真好吃。」 阿喜看向屋外,拓宽了些许的屋檐,只要不是遇到大风天,屋檐下不至于都淋透,等天气好一些,她再叫人在屋檐外加盖个棚盖,这么一来院子里收上来的都能放在里面。 也幸亏将屋子给修了,阿喜印象中,年初张喜儿嫁过来后,开春遇了几场雨,家里漏了好几回,这房子当时起的就比较急,手头又紧,也没钱好好弄。 吃过饭后,屋外的雨小了些,收拾过后,阿喜坐在屋内,点了灯,从柜子内取出钱袋。 绣铺中,掌柜今日给了她五两银子,二两是上回余下的两成,三两是客人赏的,笔上回还多。 如今手头上,林林种种算下来,有个十两。 上桥镇上的铺子,便宜些的月租就得二三两,贵一些的就不必说了,若想将整间铺子盘下来,没个百两银子是下不来的,想做这绣活买卖,倒不如省去这铺子成本。 阿喜将今日在另一家绣铺内买来的底子取出,这是她特意挑的,五六日内绣好带去会焦,还有她自己调的脂膏,且看这一回能不能在那儿有些收获。 屋外已经是夜深,几个时辰后,远处的山头上,天渐渐灰白,雨停后的清晨,福田村被雾气笼罩,天又冷了许多,赶早出门的人已经拿出夹袄,待到太阳升起,河滩那儿又热闹起来。 阿喜与英子一起,将地里的菜割回来,洗干净后沥水。 地里的大白菜不久留,只能做酸白菜,忙乎了一早上腌了两缸,阿喜留空去了一趟王家买肉,回来路上正巧遇上了从地里忙完回来的江氏。 自打上回谷子与孙宝来打过架后,在路上打了照面,两家人都不打招呼。 可到底心里存着不乐意,早前都是她说人家,从没吃亏过,所以江氏一直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瞅着阿喜走过去,心头起意,拉了旁人就道:「你说那江三家,日子怎么越过越好了。」 「日子过好了还不妥,这不挺好。」 「她哪来的钱,又修房子又买肉的,还常去镇上,我看到好两回了,背篓里装着可不少。」江氏想到那日人家说起江三家修房子时的事,「以前江婶生病买药的钱都得借,半年不到她哪里来的本事。」 别人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那时江三出事,大伙儿都说这下日子是不好过了,但也没瞧见他们难过,眼瞅着是越来越好。 「不是把地给租了。」 「租那点值多少钱。」江氏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溜了下,「说是租给乔家,你说她和乔家会不会有关系,上回她还不是搭了乔家的牛车去镇上。」 旁人有些诧异:「这话可乱说不得。」 江氏哼了声:「我乱说什么了,身正不怕影子歪,那你说她哪里来的本事?」 「可别弄出些闲话来,她年纪轻轻撑着一个家不容易,兴许是江婶过去留下的,那江老头以往好歹在镇上做过几年活计,有点底子也不奇怪。」 不能一块儿说闲话,江氏便有些兴趣缺缺,不阴不阳道:「那倒是,虽说江婶是后头娶的,好歹也是媳妇。」 说完后江氏朝家里走去,也没留意后边有谁。 田氏目送了江氏走远后,脚步顿了下,眼底微闪,忙往家里赶去。 第37章 篮子内的菜都来不及取出来,进屋就找江大海:「当家的,咱爹去的时候,留下来的东西是不是都给分了?」 江大海坐在桌旁,正在编篓子:「你问这做啥?」 「咱爹是不是还给二娘那边偷偷留了东西,我是越想越不对,张喜儿哪来的这么多钱,做丧事时还欠了的,这就有钱修房子了,她说是大河留下的,大河当初出门去,手头拿的那点银子咱还不清楚么。」 江大海抬起头看她:「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人讲,你不奇怪啊。」田氏算来算去都觉得不对,所以笃定的很,「肯定是咱爹还给他们留了东西,叫她给卖了。」 江老头的木匠活做的很好,这门手艺后来传给了老二家,以往在镇上做活,挣的钱也好看,有点家底也正常,但这些在江大海眼里,都是已经分了的,毕竟他那老爹从山上抬下来时人就不行了,事出突然,走的又急,哪有功夫留东西。 「能有留下的就不会欠钱了,你整日琢磨些没用的。」江大海对她的话并不信,「那边不可能留东西。」 「那也说不准,以前二娘是舍不得用,想留给谷子他们也不一定,现在可说不好,那张喜儿,指不定哪天就走了。」田氏嘀咕着,要不然哪来的钱? 「你有那闲工夫,把盼弟的事去办了。」江大海将竹篓搁下进了进屋,手里拎了个小烟袋,一看就是要出门去。 田氏赶出去,本还想说两句,瞧见院子里的鸡把她那刚割来的菜给啄了,哎了声忙前去驱赶,等她回过神来,江大海早就走远了。 田氏看了眼灶屋门口的女儿,啐道:「还愣着干啥,快拎去洗了。」 指使着两个女儿干活,田氏尤不死心,特意去了一趟江家外看,这一盯呐,竟还持续了好多天。 天天瞅着他们下地干活,收菜回家,也没瞧出什么苗头来,唯一要说有的,就是瞧见阿喜腌了肉拿出来晾吊,屋檐下,苞米串旁红剌红剌挂着,倒叫人眼馋的很。 等到阿喜请人来在屋檐外敲了棚顶,这已经是五六日后了,尽管田氏没盯出什么来,可她深觉得事情不简单,一直到阿喜再出门去。 十一月二十开外,上桥镇周围的天已经很冷,出门呵口气都能见雾,日长变短,清晨天未亮阿喜出门,英子将裹了饼子的包袱递给她,又跟了一路,与谷子一块儿在村口送她。 刘三婶他们不得空,这回阿喜搭的是别人家的,一路说过去时间过得也快,到了镇上先去过衙门,继而到牙行,牙行那边还没出发,阿喜交了路费,就在后边等着。 办个时辰后牙行里边装完货,阿喜和几个人一道跟在后边,有两辆马车供他们搭乘。 与阿喜同一辆的是两个妇人,一老一少,听意思是到会焦探亲,阿喜也借了个探亲的名义。 马车行至半夜才休息,几钱银子借乘过去,也就供个热火,阿喜简单用饼子凑了热水对付,待天将亮时问了车队里的人,在附近寻了水,洗漱了下。 从上桥镇到会焦,脚程得四五日,像这样的送货马车,也得三四日,有些都是日夜兼程的赶,谁也不会为后边捎上的这几个人多休息,等到了第三日晚上,老妇人的脸色就有些苍白,东西也吃不下,眼看着是要生病了。 所幸第四天正午时到了会焦城外,阿喜得知他们会在这儿停留一日,问清了明早出发的时辰后,沿着城门跟随人流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数座二三层高的楼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会焦位于青州边界,算是周边几个镇子的集聚中心,所以人格外的多,镇上的一些人三五不时会到这儿来,对上桥镇而言,这也是最近的。 阿喜问了路,朝一家绣楼走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别人说的绣楼,二层的楼位于街市的左手边,门面很大,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也多。 阿喜正要进去,里面忽然走出一群人来,为首的妇人打扮的端重,神情严肃:「在哪儿?」 四五人呼拥着朝另一边走去,阿喜迈上台阶,发现这绣楼里的人都集中在左侧,那儿挂着几张画,众人正围看。 阿喜走入绣楼,里面也没人招待,皆围在那儿,走近看时才瞧清楚,那高起来的五幅画,竟都是残缺不齐的。 有些中间似是被火烧了个窟窿,有些边角被撕,运气好的一幅画,只破损了上边一些,可破损的地方都有图案,委实可惜。 「这幅看起来还容易些。」 「容易什么,你看烧掉的地方,两只鸟雀没了一整只,另一只是何模样谁能晓得,我看还不如那副容易,牡丹锦绣图,万变不离其宗,虽然烧毁的地方多一些,胜在好补。」 「你这么说倒也是,可那绣法瞧着也有些奇怪,你看写的,二人合绣,如何能找到技艺相同的两个人,再说还要和原来的一样,这也太难了。」 「要不怎么说是纯庆王府内流出来的东西,能有差的?」 「晋州封地内没有,那就去京城找,岂会找不到绣娘来补这些烧掉的绣品。」 「晋州青州还有那明州,多的是人想凭着这事去巴结纯庆王府,这可是做人情的好机会,不懂了吧,再说了,纯庆王府是何原因才去晋州封地的你不晓得么,哪会开口去京城找人。」 阿喜听那些人所言,再看挂起来的画,旁边倒真写有绣法,损毁的真品估摸就在他们口中的晋州纯庆王府内,这里的这些,是为了招绣娘所用。 只不过这绣楼里,来的都是些做绣品买卖的人,没几个真的绣娘,阿喜面前这几位也是买卖人,听口气还是在会焦城内开绣铺的,来这儿只是为凑个热闹。 阿喜忽然想起之前在镇上,绣铺掌柜交给她的帕子,说是董家老夫人女儿的遗物,也是像这些画一样有破损,兴许就和这有关系。 五幅画前人都挺多,阿喜便朝摆台走去,这儿摆了数件绣品,其底料要比在上桥镇的好一些,品相自然也更佳,唯独是这绣样,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要去许都才更好一些。 阿喜环顾了下四周,朝着那边空闲下的两个小娘子走去:「你们绣楼这儿,可还收绣品?」 「收的。」小娘子看了她一眼,大约是觉得她穿的太过于普通,语气也有些淡,「只是掌柜有事出去了,你改日再来罢。」 才说完,门口那儿拥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正是刚刚出去的端重妇人,这会儿的神情比刚刚出去时还要凝重,走到了五幅画前,围观的人纷纷退避,许多人甚是恭敬的与那妇人打招呼:「虞夫人。」 「虞掌柜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38章 虞夫人看着那话问旁人:「可想出办法了?」 回话的人语气十分为难:「掌柜,之前说好的那两个绣娘都叫林家给挖走了,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 虞夫人微凝着神色:「那就再找,务必要在三天内找到人送过去,就是凑也得凑出来。」 听她的话,众人窃窃私语着,都觉得不大可能,若说做绣活,自家也都拿得出好的绣品来,可要送去纯庆王府修补那些被烧毁的绣品,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说现在也凑不出人来。 「素琴人呢?」 话音刚落,靠右上楼梯走下来一位女子,右手臂上包裹的厚厚的,看样子是受了伤:「虞夫人。」 众人便都朝她那儿拥过去,阿喜后退了一步才得以离开这人潮,所谓纯庆王府的修补买卖成了如今被关注的重点,看来她来的不是时候,即便这会儿将东西拿出去,人家未必会上心。 阿喜打算先去胭脂铺看看。 从这间绣楼离开后,阿喜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去,这样的繁华之处,绣楼胭脂铺都在同一处。 没多久,阿喜就看到了一家胭脂铺在街对面,正午前后的时辰人也不多,阿喜正欲前去,身后忽然传来叫喊声。 扭头看去,两个姑娘朝她跑过来,似是刚刚绣楼内的人。 阿喜见她们二人气喘吁吁的:「你们可是在唤我?」 其中一个姑娘拿出个帕子:「这,这是你掉的?」 阿喜点点头:「是我掉的没错,多谢。」 要伸手去接时,没摸着帕子,直接被那姑娘给牵住了,声音急切着道:「可算追到你了,姑娘,你可有空与我们走一趟,我们掌柜的想见您。」 待阿喜同意后,她即刻就拉了她往回走,两个人拉一个,生怕阿喜被人抢了似的,气息还没喘匀,就将她给带回了绣楼。 此时绣楼内的人已经少了许多,阿喜迈上台阶,绣楼内的人看向她,手臂受伤的女子朝她走来,从那姑娘手中接了帕子后,温和递给阿喜:「这位姑娘,这帕子可是你绣的?」 阿喜接了帕子:「是我的没错。」 女子与虞夫人对看了眼,又问:「姑娘可是会焦人氏?」 阿喜摇头:「我住在上桥镇,只是来会焦城瞧些东西,明日就走。」 上桥镇到这儿也不算远,虞夫人便直接道明了请她回来的用意:「我看了姑娘绣的帕子,想请姑娘为我们修补一张绣画。」 阿喜有些意外,就凭她一块帕子就想让她修补绣画,这也太急切,可看身旁那女子的手臂,再想适才绣铺中那些人所说,似乎这位掌柜事先安排的人被别的绣楼给挖走了,已经到了凑数的地步,这样一来临时让她去绣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见她沉默,虞夫人又道:「不论好与坏,我都会照价支付给姑娘你酬金。」 一旁的素琴发现了阿喜手中的包袱:「姑娘此行过来,可是为了换东西?」 阿喜心中微动,神情平静:「可否让我先看看?」 虞夫人带她进了后屋,充沛的光线下,一张绣架摆在窗台前,绣架上固定着一张绣花,大约就是她们口中需要修补的,左侧花团锦簇处有一处缺,半指长款,横跨了两朵花。 这幅绣画并非是烧毁的,缺口的那处人为剪掉,显然是为了试人手艺之用,就如外边那些照着临摹下来的画,都是为了让别人瞧的。 阿喜上前摸了摸绣面,绣法不难,难的是如何补了这缺口,又不让人瞧出来。 阿喜看的仔细,身后虞夫人也十分的有耐心,她看着阿喜低头跳线,对一旁的素琴低声道:「你觉得她可行?」 「那块帕子看似简单,落针却都十分的稳,起码是有十几年,但这姑娘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可见其功力,京城中多的是出名的绣女,各处找过去的必定也不会差。」素琴自觉自己不会看错人,眼前这位姑娘,心静气宁,是位极能沉住气的,在她看来,稳比好更重要。 虞夫人看向阿喜:「你说的我自然知晓。」只不过她对这人没底。 两个人说话间,阿喜已经坐下来,绣架上搭了几根穿好的线,将裁剪好的布块合缝在破损处,很快落针。 半个时辰后,阿喜收了最后一针,用剪子裁了线头。 虞夫人走上前时略微有些诧异,即使是她早前就清楚这绣画哪里破了洞,这会儿一眼看过去,竟像是完好的那般,瞧不出错来。 虞夫人抬手摸了下阿喜绣过的位置,竟是感觉不大出来,翻过来瞧时才能看到合缝的痕迹。 这下让她看到了希望,纯庆王府这么一闹,会焦城内好些绣女都被人请走了,就连那些不搭边的人也跟着凑热闹,委实让她头疼的很。 原本已经找好了两个手艺不错的人,打算近日就送去晋州那边,当是交差也罢,可谁知几个时辰前,这两个人被林家给挖走了,那林家也不是做这买卖的,完全是冲着碰运气去,想着若是因此得了纯庆王府的那位侧妃的高兴,就能讨些利处。 虞夫人来这儿掌店五六年,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若非晋州那边的铺子要求她们这儿送人去,虞夫人是懒于蹚这趟水。 想罢了虞夫人利爽的很,直接问阿喜:「姑娘可愿意去一趟晋州,一个月便可来回。」 阿喜料想到了她们所谓何事,但她意不在此,婉拒:「家中事多,不便外出。」 「不妨事。」三个人走到铺内,素琴拿出十两银子,「姑娘,这是让你刚刚做这修补的酬金,可否告知我们你住在上桥镇何处?」 「银子就不必了。」阿喜将银子推回去,笑着道,「今日前来,本是想询问绣楼中可有请人做绣活的。」 虞夫人眉宇微动:「你想接绣活?」 第39章 阿喜原本进这里做的就是这打算,如今她亲自问起来,自然顺着往下说:「先前在镇上接过一二,便想来这儿看看。」 虞夫人忖思片刻:「眼下的确有件活儿,素琴受了伤被暂时搁下,是高家小姐的嫁绣。」高家小姐明年五月成婚,东西三月前都得备齐,但素琴突然受伤,怕是没两个月都好不全,原本她已经做了打算,交去给别的铺子来做,交给她的话,倒是两全其美。 素琴笑了:「这件事倒是巧,平日里那些活都是定出去的。」她要是接了活就更好办了。 半个时辰后,谈妥了活,阿喜离开绣楼,朝会焦城西边的布庄走去。 阿喜手里包袱轻了,多了个虞夫人写给她的契约,按着她们所约,东西会在今天下午就叫人送去上桥镇,阿喜回去之后自己去差子所中取,虞夫人还给了一部分定金。 阿喜心里清楚这买卖的由来,别人头疼的事儿,对阿喜而言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她还得谢谢那位纯庆王府的侧妃,否则她还得多费些时间,倒不是她对自己的绣活没信心,而是这么大的绣楼,一般不会将活给外人做。 她还在留下的包袱中放了两个脂膏罐子,那是她自己做的,调制的方子是她那么些年来惯用的几个,倘若可行,倒是将这件事也给解决了。 下午的时辰,布庄内外都很热闹,挑好的天气铺子外还挂了些时下流行的花色,阿喜走进去时,里边有不少客人在挑料子。 阿喜叫了声伙计:「你们这儿可有厚料子。」 伙计的搬出来几匹厚布,颜色不能与摆在最显眼处的比:「您看着这织的多厚实,这是四百的,那边还有薄一些的,三百。」 阿喜伸手摸了摸,料子厚也粗实,经得起磨:「这样的给我两匹。」 「好嘞。」伙计说罢就抱了两匹去柜台那儿给阿喜包起来。 又问伙计买了几斤边角料子,阿喜离开布庄,去了不远处的铺子,在这儿询问了棉的价格。 大楚的棉贵,会焦这儿就算是比上桥镇便宜些,也得三十文钱一两,一斤就得赶上三钱银子,普通的做一身衣裳,少则都得二斤棉。 若是衬的薄一些,下雪天可难熬。 阿喜在这上头不会省,买下三斤新棉后,又在铺子内挑了线,几间铺子转下来,天色微暗。 这厢绣楼内,叫人将东西送去差子所后,虞夫人翻着阿喜留下的绣件,看到了底下的两个不起眼的瓷罐。 掀开来闻了闻,沁人心脾,气味舒服的很。 「哪来的脂膏?」素琴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瓷罐,低头闻了闻,轻笑,「看来这位张姑娘是个心灵手巧之人。」 虞夫人摸着绣件的背面:「你亲自去一趟晋州,将这绣件与她修的那绣画一并带过去交给大掌柜,也算交差。」 素琴一愣:「你不去?」 「我去做什么。」虞夫人脸上的神情松缓了些,没像刚刚那么端重,「这里都是事,那边要是觉得好,直接将东西捎过来也成。」 「也好,我受了伤如今也做不了什么,眼下城里这些人也没心思,我看那张姑娘挺好。」素琴心中早有了打算,「就是不知师出谁家。」 「我看她这手法,倒有些像许都那边。」虞夫人将那绣件翻来覆去看了几回,「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行事作风皆显得大气。 两个人想到了一处去,她们也是从晋州那边过来的,自然不会瞧不上阿喜,小地方出来与这手艺可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商说着,外边有客人进来,素琴便到楼上收拾,准备明日就去晋州。 天黑时阿喜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早早歇下,第二天清晨,阿喜去过昨天那家胭脂铺后就到了牙行内。 搭行去上桥镇的人要比来时的多,阿喜付过钱后将买下的东西放到马车后边,正要出发时,门口那儿又涌进来四个人,男女皆有,说是赶着回家去。 四个人中还有个老人,这样的活牙行其实不太愿意接,接连赶路下,年纪大的人万一出什么事,牙行还得赔钱。 大约过了一刻钟,阿喜从小窗看出去,这几个人终于征得了同意,跟着带队的人过来,女的上了阿喜这辆马车,两个男的与那老人上了后边的。 半个时辰后,队伍出城。 阿喜这边马车上,算上后来的女子,有四个人,余下两个是母子,男孩子只有三四岁的年纪,出城两个时辰后开始哭闹。 这时已是下午,阿喜靠着窗休憩,忽然耳边传来女子有些不耐的声音:「你再哭晚上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哭声顿了下,随之是更为大声的哭闹,阿喜睁开眼,坐在马车内侧的妇人抱着孩子哄着,看女子的眼神有些不善:「你怎么能这么吓孩子。」 女子懒懒往马车上一靠,笑道:「这么能哭,估计也挺能吃。」 忽然来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妇人顿了下,抱紧孩子挨了下身体没再作声。 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那孩子没再哭闹,阿喜正欲眯眼,身旁再度传来了声音:「这位姑娘是要去哪里?」 阿喜转头看去,那女子已经坐到自己身旁了,姿势看起来随性松散,不像个姑娘家,阿喜抿嘴:「我回家去。」 女子颇有兴致:「你家不在会焦么?」 「我是上桥镇的人,家在乡下。」阿喜心头略过一些怪异,并未表现,「姑娘你呢?」 「我啊,我跟我哥哥他们出来做买卖。」女子又反过来问她,「会焦这儿是挺热闹,你家在上桥镇,也是到这儿来买东西的么?」 阿喜摇头:「家中有亲戚过世,我爹腿脚不好,家里事情多我娘走不开,我就替他们来送一下。」 女子看了阿喜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你长这么漂亮,你家里人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啊。」 第40章 阿喜微怔,这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满是违和感,眼前这位姑娘,看年纪与她不会差多少,可这做派,怎么像极了男子。 见阿喜没有作声,女子转过身低头翻玩裙子上的流苏,偶尔抬起头打量那母子。 马车内的气氛说不出的奇怪。 又过了几个时辰,马车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从出城后就没停过的马车终于驻扎休息,阿喜是最后一个下马车的,拿着碗去火堆边上舀水,前边同辆马车上的男孩子,正在妇人怀里闹。 妇人身后站着个男子,应该是她相公,手里端着从这边锅子内盛的粥,妇人接过后想喂给孩子,但那男孩子实在是过于闹腾,挣扎的直接把碗给打翻了,粥撒了一地,还在那儿不依不饶哭喊要吃点心。 过了会儿后男子去了自己呆的那辆马车,拿过来一个纸盒子,这才哄好了男孩子,坐在妇人怀里将纸盒子撕开,拿出里面的糕点往嘴里塞。 这边坐着的都是随行的人,阿喜看了眼渗入地下的粥,抬起头,不远处一辆马车上,最后来的那四个人站在一块儿,女子在给老人喂吃的,两个男子靠在马车上说着话,视线时不时看向阿喜他们这里。 阿喜低头咬了口馒头,就着碗里的水将半个馒头吃完后,将另外半个放到随身的袋子中,随后阿喜起身,朝着车队后边走去。 驻扎的地方在官道下方,为了大家解手方便,还在车队后边放了几个火把,阿喜绕过马车后,确认无人看到,佯装下蹲,将放在腰间的钱袋子取出,只放着铜钱,其余的银子都塞入内襟。 四周静悄悄的,阿喜正要起身,树丛遮蔽的地方忽然出现个身影,阿喜惊了下:「谁!」 同辆马车的女子出现,手里还端了个碗,看到整理衣服的阿喜,脸上带着笑意:「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过来看看。」 阿喜旁边树上有火把,将女子的身影往后照,拉长的影子那儿,摆在身侧的手臂位置,横着个尖物。 但在阿喜这边是看不到女子手里拿着什么的。 阿喜快步走出了矮丛,佯装没有注意到:「多谢。」 在阿喜走过去时,女子微侧了下身:「不用客气。」 往回走时阿喜一直没回头看她,直到步入人群中,周遭的声音开始多起来时,阿喜背后那凉意才渐渐褪去,她走回马车,上去前转身看另一边上那三个人,老人靠在马车边上低垂着头,两个男子还在说话,而他们时不时打量别人的眼神,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待到马车外彻底安静,妇人和男孩子都回来了,大约是白天太闹腾,男孩晚上睡的格外安稳,阿喜在马车右侧,抱着包袱靠着,低垂着头遮掩神容,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时,阿喜在临出发前找到了领队,之前来的路上她知道,这段路上他们会经过一个镇子,虽不停留,但她可以要求在这儿把她放下。 领队答应了她,但钱退不得。 阿喜回到马车上,睡了一夜的孩子又精神十足的开始闹腾,那女子坐在那儿,懒懒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似笑非笑。 见阿喜回来,女子还与她打招呼:「这么早。」 阿喜点点头,钻入马车内,很快车队就出发了。 摇摇晃晃行了快一个时辰,天才敞亮,太阳升起,温度回升了些。 官道的一侧是山,另一侧是荒田,阿喜算着到经过那镇子的时辰,下午就能到。 马车内始终有动静,三四岁的孩子本就是坐不住的,不哭了就开始玩,一会儿讨要吃的,一会儿又想下马车去,阿喜闭目养神着,静等着时间过去。 快至中午时,车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那孩子又哭着要吃点心时,阿喜拿出昨天那半个馒头,已经有些发干,那女子忽然凑上来:「你就吃这个啊。」 阿喜点点头,还没开口,手里忽然多了个肉包子,抬起头,只见那女子说道:「你昨天一夜没睡,该吃点好的。」 阿喜抓着包子的手一紧,心头涌起不详。 马车内是孩子的哭闹声,阿喜嘴角微动,将包子递了回去,轻笑婉拒:「在外是有些睡不好,你还有老人要照顾,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这有什么,我们带了很多。」女子还欲递给阿喜,马车忽然一顿,马车内的人朝前倾了下,随后,明显的能感觉到马车速度快了不少。 阿喜从窗外看出去,马车还在官道上,女子已经掀开帘子问外面的车夫:「师傅,前头没事罢?」 车夫在外道:「没事。」 女子折身进来安慰:「可能是碰着什么了。」 妇人抱着孩子没什么反应,她哄儿子都来不及,根本不会去注意马车快慢,阿喜却越发难以坐稳。 她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回上桥镇的这车队,东西装的比来时还多,后边还有很多步行压车的人,忽然加快速度难道没问题吗?再者,她一早才问过领队,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也没有加速的理由。 阿喜再度朝窗外看去,神情微怔。 短短片刻的功夫,车队改道了。 尽管窗外还是荒田,可路明显窄了,阿喜的记性一向不错,来时这一面的山可没有这么近。 昨天她是因为觉得随行的这几个人有些不寻常,才想尽快离开车队,出门在外发生事情都是一瞬间的,就当她是想多了,她也宁愿绕远路在镇上多呆一天再走。 可现在照这样子看,她恐怕是走不了了。 「你在看什么?」 耳畔是那女子懒散的声音,阿喜松手,帘子落了下来,她平静道:「天有些暗。」 第41章 「是么。」女子越过来,拉开帘子朝外看去,「好像是有点暗。」 说完这句话,妇人怀里的男孩子挣了出来,站在对侧的小窗上,朝外看去:「娘,娘,马车跑的好快。」 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男孩子蹬腿,妇人本就对她有芥蒂,看她如此连忙将孩子抱回来:「风大小心着凉。」 孩子顽皮,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挣扎着要再去窗边,女子就这么看着他闹腾,不再受她关注的阿喜往马车上靠去,心绪紧绷,不仅她走不了,恐怕这里的人都走不了了。 一个时辰后,阿喜的猜测成真。 马车改道后大约跑了快一个时辰,忽然停下来,未等马车内人作何反应,远近有声音传过来:「快下来,统统都下来。」 「快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妇人搂着孩子显然是没能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怀里的男孩子感受到了她的惊慌,这会儿也不闹腾了,缩在她怀里。 阿喜抱了下包袱,忽然,他们这边的马车帘子被人拉来,一个男子蒙着脸孔提着刀威吓:「出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妇人搂着孩子往里缩,害怕的不得了,「你不要过来,啊!」 「给我出去!」 妇人话没说完,就被阿喜身旁的女子直接踹了出去,力道之猛,直接将人踹出了马车,被马车外的男子一拎,刀子往脖子上架去时,直接瘫在那儿不敢动了。 「还有一个。」 男子是对女子说的,指的就是还在马车内的阿喜。 女子朝阿喜伸手,捏住了她怀里的包袱,嘴角还咧着那笑意,仿佛刚刚那一脚并不存在,对阿喜的口气特别好:「姑娘,下去吧。」 阿喜被她盯着从马车上下来,马车已是一片混乱,哭求声,骂声,车队里的人都被押在了一处,十几个强盗在马车上翻找搬东西,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死了。 阿喜认得其中一个,就是她今早说过话的领队。 一个时辰前的加速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埋伏在车队内的强盗,强行威胁带头的马车改道。 他们遇劫了。 阿喜走到人群中蹲下来,抬起头,拿走她包袱的女子已经走向同伙,将她的包袱扔在了一众被搜出来的东西内。 忽然,这边被看押的人群内有两个男子朝他们冲过去:「我和你们拼了!」 冲过去的这两个男子很快被制服,那女子从腰后抽出匕首照着其中一个的肩膀下去就是一刀。 用力拔出后还带出了血条子,男子浑身抽搐,翻着白眼,被人拎着却还倒不下去。 女子将刀子在男子衣服上抹了下,转头看向阿喜这边,笑的尤为灿烂:「你们谁还想试试?」 众人吓的头都不敢抬,缩着身体,阿喜看着那把还沾着血的匕首,一颗心狂跳不止,昨天夜里她来找自己时就手上就拿了这个,当时她若有什么不对劲,那匕首很可能就落在她身上了。 哭声从阿喜的身后传来,与阿喜同一辆马车上的男孩子被吓哭了,妇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焦急又惊恐:「不要哭!」 可已经晚了,女子听到哭声后大步走了过来,直接从妇人怀里把这男孩子被拎了出去,妇人赶紧去抓,追出人群被两把刀子架住,妇人的丈夫也赶出来,夫妻俩一块儿被压住动弹不得。 这边的男孩子,被女子揪住衣领高高拎起来后,憋红了脸大哭:「娘。」 「我的孩子!」妇人哭着求道,「求求你,你把孩子还给我。」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哭哭哭个没完没了,我恨不得直接把你掐死。」女子捏住男孩子的嘴巴,掐着不让他出声,用力往上捏,笑嘻嘻的神情里充满了恶意,「你说把你炖了还是直接丢去喂狼,你再哭一个我看看。」 「别杀我的孩子,把他还给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求求你们了,别杀他。」妇人跪了下来哭着磕头,「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我求求你。」 女子拿起匕首想在男孩子脸上划两刀,那边的强盗头子走过来:「别吓傻了不值钱。」 女子脸色微变,显然是有些不悦,将男孩子丢在了地上,夫妻俩爬着将孩子抱回来,被押回到人群中,妇人已然快被逼疯,抱着孩子,整个神情都是崩溃的。 一刻钟后,这一伙强盗把马车上所有的东西都集中起来,分了一批人把东西运回去,剩下的一些人看守押送阿喜他们的马车。 阿喜被绑住了手,在马车最角落里,原本只能容纳五六人的马车,如今塞了十来个人,大家脸上的神情都很绝望。 六七月里青州这边就有传出过车队被劫持的消息,但并不是在会焦这一代,上桥镇牙行内出去的马车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却不想这回遇上了。 这些强盗,连东西带人都没放过。 但此处距离会焦城这么近,他们怎么会如此猖獗。 除非他们的盘据地并不在此处。 阿喜朝窗户看去,为了以防他们呼救闹事,窗户都已经被封死,马车摇摇晃晃的像是在过山路,往上攀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已经天黑时,那些强盗进来给他们喂了水,很快大家都昏睡过去了,待到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马车早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到了另一处。 那些强盗除了水之外别的什么都不喂给他们,疲乏加上药物作用,饥寒交迫下,车内的人都显得有些麻木,这个时候即使是让他们逃,也未必会有人迈出去。 第42章 感觉天色再度暗下来时,阿喜他们被驱赶下马车,他们还在山林内,眼前的路狭小难辨,马车无法再往前。 周围的强盗更多了,将马车上的东西抬下来后,连马车的板子都给拆了,一人一匹马驮着东西穿进茂密林子内。 阿喜他们被驱着跟上去,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多眼前才空阔些,露出偌大的柴木门,上边歪歪斜斜的挂些旗子,周遭都是吆喝声,在庆贺他们的「满载而归」。 会焦牙行送去上桥镇的东西有很多,在临近冬天,其中还有许多棉厚织物,半个月一趟的固定行程,怕早就已经被这些强盗盯上。 因为会焦与上桥镇距离并不远,中间还会经过别的镇子,直接拦路抢劫风险很大,他们就先派人混入到车队中,中途挟持他们改道,带到僻远处再抢劫。 之前那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也是假扮的,不过是为了降低别人的警惕心。 来不及仔细打量,阿喜他们被分批关了起来,阿喜与两个妇人一起,还有两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门锁上后,两个姑娘与妇人抱头痛哭,之前与阿喜一辆马车的妇人整个人还显呆滞,她忽然朝门口冲去,用力拍打着嘶喊:「把我儿子还给我。」 在门外传来用力的脚踹与谩骂后,妇人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阿喜走到墙角坐下来,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那女子搜走,大约是觉得她真的穷,在拿走钱袋后,没让她把衣服都脱了检查。 她在刚刚得知,这些强盗把人带上山是为了要赎金。 那么在接下来几日内,他们必定是性命无忧的,此时上桥镇牙行内一定已经知道这件事…… 正想时,屋外忽然传来开门声,还有人说话:「大哥,这次抓了好几个,你有的挑。」 屋内哭声戛然而止,随着门被打开,阿喜伸手用力在地上抹了一把后背过身去。 门外,白天的女子与一男子站在门口,正往里看。 男子生的粗狂,视线在屋内五人中略过,定在了与妇人缩在一块儿的两个年轻姑娘身上,随后又从阿喜这儿扫过:「把头抬起头。」 可谁敢抬起头来看,大家都听到了刚刚他们屋外的谈话,缩瑟的身体不断缩着,哭声都是憋着的。 男子不耐烦了,大步走进来,就近直接先将阿喜给拎了起来,阿喜颤抖着抬起头,男子看清她模样后直接嫌弃的将她给推了回去,转而朝那两个年轻女子走去。 「不要,别带走我女儿。」 挑菜似的选了个,男子一巴掌将妇人打趴在地,将年长些姑娘一把抱起来,抗在自己的肩膀上,对门口叉腰的女子道:「老九,就她了!」 被喊做老九的女子朝阿喜看过来:「她不好吗?」 男子拍了下肩上挣扎的姑娘嘿嘿笑:「太瘦可经不起折腾。」 屋内妇人听了此言险些晕过去,老九无所谓他挑谁,乐的恭喜:「那可就等着喝五哥喜酒了。」 老九又看了眼阿喜后,叫人关上门,求饶与哭声渐渐远去,这边屋内又陷入了死寂中,阿喜缓缓从地上撑起身子,拨开挠乱的头发,她的脸上是刚刚从地上抹来的污泥,从额头涂到了下巴,又脏又乱。 耳畔是妇人抱着女儿的哭声,低低传来,满是绝望。 阿喜靠了墙壁,鼻息间多了股松木的气味,代表着这屋子所建并没有很久,往年青州到明州这一带都很太平,这强盗窝子说不定也是新的。 时间漫长到让人觉得煎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喜耳边的哭声越来越轻,她自己的意识也跟着渐渐沉下去。 接连两日没有休息好,又饿又倦下,阿喜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明,阿喜被屋外的开门声吵醒,猛地睁开眼,有人进来,朝地上扔了几个馒头。 阿喜身旁同时醒来的妇人忙冲上前去抓了两个,就这么蹲坐在地上猛吃了起来,从前天她们被抓开始到现在,就只喝过水而已,妇人这般猛吃下,很快就给噎的喉咙干疼。 吐不出又咽不下去,憋红着脸开始猛咳。 「噎死可就没命了。」 「哈哈哈哈。」 屋外几个人就跟看戏似的,就看着妇人咳嗽干呕,阿喜走上前去,将地上的馒头捡起来,求道:「能不能给我们些水,再这样下去她会噎死。」 「给她点水,别真死了。」 「大哥知道就麻烦了。」 其中一个人拎进来个木桶,里面还摆着个勺子,木桶内还有小半桶的水,低声啐了句后就锁门出去了,妇人急着要冲过去舀水喝,阿喜拦住了她:「你这样就真的会噎死。」 从她手里夺了勺子,阿喜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吐出来了没?」 阿喜敲的用力,妇人说不出话来,抬手摆了摆,阿阮这才松开手,等她气息喘匀了后将勺子递给她:「慢慢喝,喝的太急还是会噎着。」 刚刚那么噎了下,妇人自然没敢再狼吞虎咽,小口喝着水,半勺下去后,整个人才舒服一些,手里拿着剩下的馒头回到角落,低头慢咬。 阿喜将另外两个馒头递给那母女,自己拿了个回到原处,掰了一小块塞入口中后,靠在墙边没有动。 静坐了有一刻钟,阿喜睁开眼,这馒头果然有问题。 这些强盗在水里添了东西,所以他们一路都是昏昏沉沉的,昨天走上山后没再给他们水喝,到后半夜时阿喜才觉得好一些,可如今,那一口馒头下去,昏沉沉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不吃了?」 第43章 一旁妇人见她迟迟没再动,盯了她手中的馒头,眼中的意思昭然。 「这馒头有问题,吃了……」 「能有什么问题,你不吃我吃!」 阿喜话没说完,妇人就从她手中夺过了剩下的馒头往自己嘴里送,她们饿了有两天了,就是再来两个馒头她都吃得下。 阿喜没再说什么,走过去舀了些水喝,发现水没问题,就多喝了些充饥。 大约是快到傍晚,窗户外照射进来的光变了些,阿喜听到了外面传来鞭炮声,还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似是在办喜事。 这边中年妇人预料到了什么,挣扎起身,摇摇摆摆到门口,拍了拍沙哑着哭道:「我的燕儿啊。」 阿喜轻轻摸了下手上的平安绳,这还是出门前英子去庙里给她求来的。 天渐渐暗下去,屋内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顶头的窗外忽然传来类似布谷鸟的声音,阿喜抬起头,有东西从窗外飞进来,掉落在了阿喜的前面。 一旁妇人吃过馒头后睡着了,没什么反应,阿喜在地上摸了摸捡起竹节,里面塞了个纸片,摊开来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别怕。 她不记得张喜儿在外有认得的人。 正想时,忽然屋外猛然喧杂。 阿喜飞快将纸片塞入身后的稻草底下,门被蛮力打开,几个人惊醒,惊恐的看着门口。 昨天夜里抗人离开的那个强盗,气汹汹走进来,将之前带走的姑娘扔在了地上。 阿喜闻到了血腥味。 就着外面透进来的光,阿喜看到这姑娘满脸是伤,扯破的衣袖下,露出的胳膊上全是青痕,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抬起头往上看,阿喜发现这个强盗的手臂受伤了,血淋淋的将那衣袖染红。 中年妇人扑了上来大叫了声燕儿,男子尤不解气,用力踢了燕儿一脚后被身后的人拉住了:「五哥别生气,不就是个女人,她不识相就换一个。」 说罢早先那女子走进来,径直向阿喜走过来,将她拉了起来,看到她脸上的污泥后笑了:「难怪五哥没看上,拿水来!」 把阿喜脸上的脏泥擦干净后,女子客气的把阿喜推了出去:「五哥,这你可满意?」 屋外火光亮堂,阿喜眯了下眼,对上了一双打量的视线,新婚之夜被人用剪子捅伤后,这个强盗显然是没这么好的脾气了,捏住阿喜的鼻子:「带走绑起来,老子就不信了!」 阿喜站在原处没有动,老九推了她一下,笑着劝道:「姑娘,既然吃不饱穿不暖的,不如留在这里,五哥他虽然是个粗人,绝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她低头在阿喜耳边轻轻道:「你要不肯,就得跟她们一样,明天拉去襄城卖了。」 此时阿喜正在看周围的人,视线落到一处后,猛地一震。 老九以为她怕了,拍了拍她肩膀:「之前我就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走吧。」 阿喜收回视线被老九推着离开,这边人群中,乔生拉住了乔月,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他们把阿喜带走了! 乔月无声抗议,她原本都想好了晚上趁着大家都在前堂喝喜酒,她偷偷过来把阿喜救走,可谁知会出那样的事。 「别轻举妄动。」乔生知道她的想法,「我们这样带不走她。」 那怎么办? 乔生看向跟着人群去前堂的几个人:「只能看他们了。」将人从襄城引到这里来已经是很冒险的事,他不能让阿月再去涉险。 乔月生气的瞪了他一眼,钻入人群中跟着去了前堂,乔生追了上去。 这时一间屋子内,被强迫换上大红衣服的阿喜坐在床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目光微沉。 「你别这样看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老九拔出匕首,用尖端轻轻刮了下指甲,「你呆一阵子就习惯了。」 阿喜看了眼不远处的针线篮子:「你们不是青州人氏。」 「别瞧了,你乖一点就少吃点苦。」老九将匕首插在桌上,翘起腿搁在桌上,「等五哥来了我就走,明儿你可就是我五嫂了。」 阿喜垂眸,屋里是没什么可当武器的了,但她出来的那屋里有。 屋外有动静声传来,老九以为是五哥来了,起身去开门,阿喜身前被绑住的手松了下,掉出了个一指长磨尖了的树枝。 未等抬头,门口碰的一声,乔月冲了进来。 「哑巴你疯了么!」老九反应不过来被横过来的刀子给剐了下手臂,瞪着气势汹汹的乔月,「你干什么!」 乔月怒瞪着她:「放人。」 「放人,放什么?噢,原来你认识她。」老九拔了匕首挡住她,下手也凶狠起来,「看来抓你们回来罚的太轻了,还没吃够教训,来人啊!」 屋外顿时混乱了起来,乔生替乔月挡着,这边乔月与老九打的不可开交,屋子内,阿喜正要起身去针线篮那边,脚底下忽然钻出来一个人,吓的阿喜直接将举起手将尖枝刺下去。 第44章 下一刻阿喜就被人给扛起来了,头上原来只戴了一半的红帕子翻下来将她的头给罩住,风一阵,阿喜看着地上的画面从屋子中的桌椅转到了门槛,兵刃声响起。 一只手牢牢的抱住了阿喜,将她固定在他肩膀上,打斗甩动都没有掉下来的迹象,可阿喜却很不好受。腹部磕疼,被倒挂着人又晕头转向,红盖头底下的视野特别晃。 偶尔还有刀剑从她眼下晃过,尽管不清楚是谁扛的她,阿喜也不敢随意动,只能尽可能在手能抓到的范围抓牢他的衣服。 「大哥,你先走。」 刀剑划拉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耳畔,阿喜听到扛着她的人道:「我先走,你们善后。」 阿喜眼底的画面一瞬从台阶约到了底下,光线暗了许多,奔跑的速度又颠的她十分难受,当目光涉及处,闪过几根粗木柱子时,阿喜知道这是到昨天进入的大门附近了。 这时忽然一股力量扯住了阿喜腰上的带子将她往后拉,阿喜整个人离了他的背,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 「敢和老子抢女人!」 「给我把他剁了!」 怒斥声还未落,阿喜又被拦腰抱了回来,低沉声传到她耳中:「抓紧了。」 阿喜余惊未定,听着声揪住了他后背的衣服,整个人随之一晃,撕拉一声,身上的裙摆被扯开,朝下看去,竟是站到了栏杆上。 停顿不过几秒后,整个人又往下落,他从高高的栏杆上一直跃到了坡上往下冲,阿喜不敢松手,怕自己会直接摔出去。 「来人,快追。」 「他往那边跑了!」 「追!」 有树枝从阿喜的头顶撩过,勾住喜帕,速度之快,连西帕带头上的木钗都跟着被拉扯掉,阿喜的长发散了开来。 可这会儿她挂在他肩上,哪里还顾得到这些,抬起头看了眼挂在那儿的西帕,远远的有火光追过来,那群强盗的声音还在传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底下的路平坦了些,一段下坡路后,从半人高的树丛中撩过去,他终于停下来了。 他抱了阿喜的腰把她放下来。 阿喜的脚刚接触到地面后就瘫软往下跌去,快落地时又被他接住:「你没事吧?」 阿喜被磕的胃疼,刚刚灌了一路的冷风也说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想自己站稳些,还是腿软。 他扶了她找了个石块坐下,阿喜颤抖着手放到腿上缓缓抓紧,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满是胡茬的脸,黎明昏暗天色下,只那双眼清明的很。 见她看起来没事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侧对着她抬头看山中的一个方向。 四周万籁寂静,附近的草丛中偶有虫鸣声,不远处,似有水流,阿喜看脚下,是一堆乱石,他们现在的位置好像是在谷地下游。 「一时半会应该还追不上来。」他转过身朝阿喜走来,一面将下巴上扎着难受的胡子撕下来,才扯了一半,看到阿喜警惕的目光后,视线在她手握的石头上扫了眼,笑道,「我和他们要是一伙的,你现在想逃也迟了。」 阿喜一怔,看着没了胡子的他,沈将军! 怎么会是他? 沈津阳见她穿的单薄:「先生个火取暖。」 已是能下雪的日子,周围多的是枯枝,走两步就能捡来一堆,阿喜坐在那儿看着他将火堆升起来,四周亮了些,身子也跟着烘暖,她扶了石块往前坐了些,沈津阳抱了些几根小手腕粗细的树枝,徒手就将其给折断了,往火堆里架起。 沈津阳在她侧边坐下,将一块烘暖的石头递给她:「好点了吗?」 「谢谢。」阿喜接在手中,暖意从手心传递开去,「我们是不是还要留在这里?」 「没错,等他们快追上来我们再走。」沈津阳拨弄了下火堆,「留下的人分散注意力,等官府的人来营救其余被劫持的人。」 阿喜听懂了他的意思,那山寨中少说都有上百强盗,强攻必定有难度,他引一部分人离开,会让营救更顺利些。 「沈将军是跟随官府前来的?」 沈津阳抬起头:「是有人引我们到此。」 沈津阳回京复命后,带兵返回严州,昨日途径了青州襄城。 今天一早准备离开襄城时,他收到了一封密信,上面所写就是会焦车队被劫的事。 去年羌西旱灾后,百姓迁移,山贼强盗都跟着挪了窝,有部份就到了青州这边,六月沈津阳从严州回来时才听说过两桩劫案,因为那些山贼行踪不定,山路难寻,官府一直没能将其清缴。 眼下却是亲自送上门的消息,不论真假,他都得进山去查探一番,于是他带了几个手下到信上所致的地方,果真是看到了个五六人的车队。 车子就在当铺门口,车上摆满了东西,不多时就有人从当铺中出来,像极了销赃后的模样,半个时辰后,这些人出了襄城后撇下官道进山去了。 若没有人带路的话,沈津阳找个几日都未必能找到这个山贼窝,跟着这五六人,三个时辰不到就上山了。 确定了位置,沈津阳派人回去通知官府带人来,他和其余几个手下则在埋伏片刻后,放倒了几个寨子外巡逻的山贼,假扮成他们的模样混进了寨子内。 当时是下午,正巧遇上了寨子内办喜事,等他们摸清这寨子地形后就出了那桩事,阿喜被带走。 第45章 这时再等官府来人怕是来不及,沈津阳趁机进了屋躲在床底下,打算救了人后先引走一部分,场面越乱越有利于他们。 「在我动手之前他们先起了内讧,应该就是传消息的人。」 阿喜神情微动,是乔月他们。 从十月里她修房子之后就没再看到乔家人过,一个多月过去,阿喜以为他们走亲戚去了,却不想会在山寨里看到他们。 刘三婶说乔家人是因为羌西闹了旱灾过不下去才迁过来的,谁能想他们是山贼。 阿喜抬起头看远方的山林,之前是乔月冲进屋想救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耳边传来石子拨动的声音,阿喜转头,沈津阳正弯腰将一些石子从火堆里拨弄出来,侧身去扯布时,阿喜看着他另一侧肩膀上的树枝愣了下:「你!」 刚刚天黑背对她时站的远看不远,如今他侧过身去,就在阿喜面前,左后肩上插着的一小截树枝,不就是她当时手中拿了当防身武器的! 阿喜记得,自己当时要去摸针线篮,忽然见床底下钻出来个人,想都没想就刺下去了,后来这一路被扛过来,她根本没去想那东西刺中没。 沈津阳顺着她目光往后看,抬手将其拔了下来,眉头都没皱一下:「你说这啊,东西磨的还可以,力道也够,就是刺的位置不对。」 「这里。」沈津阳拿起短树枝,对准自己脖颈位置示意给她看,晃动着手臂,「你看这样,一样的力道刺下去,必死无疑。」 阿喜看着尖端上带着的血红,再看他示范教导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山林中某处忽然传来动物鸣叫声,沈津阳即刻收了神色,将一旁的准备的树枝和枯草全都堆进火堆里,被压住的火堆顿时冒起了浓烟。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从高处往下看,是能够发现这边的,沈津阳将火堆周边清理后全部集中:「走。」 沈津阳带她往高处走了些,静等着浓烟把人吸引过来,等了约莫两刻钟,果真是有人追过来了,沈津阳拉起她就往树丛中钻,刻意的踩些痕迹出来好引人来追。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明亮,沈津阳带她从树丛内出来,走上小道,往最近的下山路走去。 阿喜当时被抓上山时,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下山之后更是一片陌生,两个人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看到村子,沈津阳望了下不远处道上的牌子:「这里是明州地界内,离会焦近一点,我们先找地方等他们过来。」 两个人往前边的村子走去,在村口的位置找了户人家请求暂时歇脚。 院内的大娘看到他们后先是一愣,随后忙将他们请进屋后还给他们端了热水:「饿不饿,我去给你们盛点粥来喝。 沈津阳起身:「我出去看看。」 过了会儿大娘端了两个碗走进来,见男的不在,将碗放下后在阿喜边上坐下,语重心长道:「姑娘,你别怪大娘多嘴,你告诉大娘,你这是打算跟他去哪儿啊?」 阿喜一愣,去哪儿? 「好好的人家,你这跑出来,你家里可怎么办啊,你想清楚了?」大娘见她发怔还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拉了她的手劝道,「我看你是个好孩子,那小伙子模样是俊俏,但可不能就这么跟他走了。」 「大娘我……」阿喜被她拉起手,看到衣袖上的红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身嫁衣呢,难怪刚刚走过来人家瞧他们眼神不对,敢情是把他们当成私奔的人了。 「大娘我不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走到这一步谁都有苦衷。」大娘握住她的手,一副「我明白」的神情。 阿喜微红着脸,有口难辩。 门口那儿忽然传来笑声,抬头看去,沈津阳站在那儿,神情惬意,笑意里还透着几分揶揄。 大娘离开屋子,临走时那眼神好似是在嘱咐什么,让屋子内的气氛越发尴尬。 沈津阳在门口站了会儿,待大娘走远后才进屋,看到桌上摆放的粥,脸上笑意未褪:「我们挑了山路下来,他们要是从襄城过来找就得几日,从会焦过来半天能到这里,你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阿喜端起碗,小口喝着,算起来有两日未进米汤,热乎乎的喝下去阿喜顿觉得浑身都暖和了,余光瞥见处,沈津阳坐在旁边,碗里的粥已经空了。 屋内安静的出奇,谁也没提大娘说的那事,待阿喜碗里的粥过半时,沈津阳忽然起身,阿喜抬起头,他朝外走去。 没多久,沈津阳回来了,手里多了身衣裳:「你把这换上。」 阿喜接过衣服,瞧着有七成新:「你买的?」 「换的。」 沈津阳站在院子内,不多时,身后的屋子内传来开门声,转过身看,阿喜轻抚着衣服上的褶子走了出来。 昨夜散乱的头发被阿喜用了嫁衣上的带子绑起,与那一身粉花色十分相宜,阿喜肤白,这样的颜色衬在她身上又格外俏丽,沈津阳觉得这比她之前穿的素色衣裳好看多了,本就是十六七的年纪,何故老成呢。 阿喜却有些不大习惯,她有许多年没有碰过这样花色的衣裳了,就是有瞧中意的也都是给别人做的。 「这个适合你。」 阿喜蓦地抬头,沈津阳笑的坦坦荡荡,大有觉得他自己眼光不错的意思。 阿喜抿嘴:「多谢。」 「可能要在此留一晚,你若是累,先歇息会儿。」沈津阳说着朝院子的后边的屋子走去,大约是和大娘说好了的。 因为担心山上的事,阿喜没什么睡意,就从院子内走了出去,不远处就有一棵大树,有一些妇人在底下坐着聊天,阿喜走近时还有人与她招手:「哎姑娘,你相公问我来要衣裳时我还担心呢,倒是正好。」 第46章 说话的女子与阿喜一般年纪,抬头招呼她坐下,手里正做着针线活,粗针纳过鞋底面儿,十分的熟练:「姑娘,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一旁妇人善意的担心:「从家里这么跑出来,以后日子可不大好过的,你俩可想清楚。」 「那可说不定,我看她相公挺好,饿的死懒的可饿不死勤快的,总能将小日子过好。」女子拍了拍阿喜的手,祝福道,「我瞧着你们般配的很,和他好好过。」 看来是说不清的了,他们一路过来,多少人瞧见她穿着大红喜袍,就有多少人误会她与人私奔,阿喜也不能告诉他们,她是从山贼窝里跑出来的,还不把人吓着么。 于是阿喜道:「他不是我相公,是我大哥。」 大家一愣:「不是你相公啊。」难不成是大哥跑去抢亲的。 「我娘死的早,我爹好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当了,半年前他欠了一笔赌债还不清,就想把我三十两银子卖了给个肺痨子做填房,我大哥在外做活,知道消息后赶回来我已经被绑着抬出去了。」 阿喜眼眸微垂:「大哥就冲到喜堂上与他们打了一架,拉着我逃出来了。」 「他们还想抓我回去,大哥带我在山里躲了两天,下山后就到了这里。」 大树底下安静了会儿,几个妇人微张着嘴,神情从刚刚的祝福转为了同情,这会儿鞋底都不纳了,忙给阿喜出主意:「那是不能回家去了,说不定他们在家等着你们。」 「就是,难怪我一早看到你们,身上又赃又乱的,你那衣裳都给扯破了,原来在山里躲了两日。」 「就别管你们那爹。」 「还有这,还给你们。」说着女子将一块东西塞到阿喜怀里,「你大哥拿这和我换衣服,你拿去,往后使钱的地方多了去,我这衣服也是旧的,不值几个,就当送给你了。」 阿喜拿起来看,是一枚平安扣,看扣上的痕迹像是从什么地方摘下来的,玉质通透,中间还透出碧绿,至少值几十两银子。 「那怎么行。」阿喜却不想因为个编的故事占别人便宜,「还是得给您钱的。」 女子按住阿喜的手:「说了送给你,可不好再要钱了,往后你们兄妹俩过好日子就成。」 似是怕阿喜再将东西给她,女子将针线篮子一收,挎在腰间往路上走去:「得去给我家那口子送吃的去了,我先走了啊。」 一听是快中午了,树下其他人也纷纷离开各自回家去了,阿喜回到这边院子内,大娘不在,她朝后排屋子走去。 还未开口,半合着的屋内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阿喜叫了声沈将军推门进去,沈津阳露着半边身体,正坐在那儿试图拉身后的布,地上摔了个碗,碗里的伤药倒了一地。 阿喜忙背过身去,看着院外的墙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无妨。」沈津阳努力了两下还是拧不过去拉那布条,只得把衣服暂时套上,「可以进来了。」 阿喜转身走进屋子,满是伤药的气味,她将平安扣递给他:「这个还你,衣服的钱我到时候再给她就行。」 沈津阳接了平安扣放在一旁,阿喜从地上将装着伤药的碗捡起来,看到了他还没合拢,衣襟下缠在腰上的布:「你受伤了?」 「小伤,不要紧。」 阿喜看向他后背,再想他刚刚的动作,怕是拧不过去涂不到伤口。 那伤还是她给捅的。 「我帮你上药。」 沈津阳转头,对上了双沉静的目光,他素来就是这性子,坦荡的很,有事求人何故还矫情,便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沈津阳背过身去,自己将衣服拉下来,露出肩膀后边的伤口。 那树枝插进去了小半截,说不上深,伤口却也没这么容易愈合,昨夜到下山后人一直在走动,这伤口便一直在淌血,阿喜看了眼衣服渗着的血迹,视线往下,衣服遮盖出,露着好几道伤疤。 光是这刀疤的痕迹就能想到之前的伤口有多厉害,阿喜将碗里剩下的伤药拨了下,两指压着,往他伤口上按去。 只见他人微动了下,衣服往下落了些,露出了内衬的那件,看到上边血迹斑斑,阿喜怔了下,下山时她分毫没有察觉到他受伤。 按了一会儿后,伤药抹在伤口上,阿喜松开手,沈津阳将布递给她:「还得劳烦你。」 裹布要将两个衣袖都脱了,阿喜看他后背上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没有作声,身前传来他的声音:「吓到了?」 阿喜裹了两圈:「没有。」行军打仗,又不是过舒坦日子,刀剑无眼岂有不受伤的。 沈津阳转过身,阿喜轻轻擦着手上的伤药,神情与那声音一样的冷静平淡,沈津阳记起来,昨天救了她之后,她的反应也一直都很冷静。 沈津阳将衣服穿上:「被那些强盗带上山怕不怕?」 「怕。」阿喜看到了他腰上系着的配饰,应该是三枚平安扣串起来的,如今上面就只有两枚,而底下的打法,看起来应该是姑娘家所制。 他这年纪理应成亲了,不知家中的夫人,是不是会担心他在外打仗是否平安。 沈津阳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将桌上的平安扣摸起,想着便笑了,他还以为她会说不怕,见了伤见了血,就快被强迫成压寨夫人还那么冷静。 谁想她倒是坦诚的很,直接说了个怕字。 下午时大娘从地里回来,阿喜帮了她一块儿摘菜,期间大娘还问起过她往后怎么办,阿喜轻笑着没作声,天色快暗下来时,正准备吃饭。 院外传来了叫喊声。 第47章 阿喜走出去看,十来个人站在外面,手里都还拿着武器,大娘还以为这是来抓私奔的小两口,想着叫阿喜他们赶紧走,沈津阳从后屋出来,外边齐齐的叫了声大哥。 「先送你回去。」 沈津阳与大娘道了谢,阿喜将银子递给大娘,托她交给送她衣服的人,跟着上了马车。 几个时辰后,已是深夜,找了处河滩附近就地扎营,阿喜坐在马车内,外边他们点起火后,不多时有人来敲马车门,沈津阳递了干粮给她。 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临时准备的,馒头都有些硬了,沈津阳端来的汤里,飘着几颗不深不熟的米粒,阿喜抬头看去,火堆边上两个士兵,神情看起来十分的苦闷。 阿喜低头喝了口汤,味道说不出的奇怪,里面的米还夹生,回去这三四天要都这么吃,怕是难忍的很。 沈津阳见她喝了口就放下:「不好喝?」 阿喜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火堆边上,看一旁的米袋子:「还带了些什么?」 其中一个士兵机灵的很,一下就听懂了阿喜的意思:「我去拿!」 他朝最近的马车飞快奔去,很快就抱来了个箱子,打开来,里面的东西倒是齐全,盐块与面粉都有,还有几个瓦盆。 「这都是大牛留下的,可我们谁也不会做。」他们这些人时常会在外留宿,所以该准备的都有,可有米没有巧妇也不成,十来个人没个能碰火的,不是没熟就是焦了,后来这些东西就只当是摆着的了,出行多准备干粮,要求不多,煮些能入口的米汤就成。 阿喜被他这夸张的说话方式给逗着了,刚刚他看起来也是挺愁的:「有水吗?」 「有有!」这下不用他机灵了,大家都懂。 一刻钟后,众人围着火堆,看着上边架起来的石头堆,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 「熟了熟了!」 「还没,你抓什么抓!」 「哎我明明看到烤好了,我都闻着味儿了!」 好几只手同时抓向埋在石头下的饼,只听身后一声咳嗽,这几个士兵顿时恢复原样,阿喜转身,沈津阳带着两个部下走过来。 「将军您坐!」 一会儿的功夫火堆边上多了几个人,阿喜看看了眼沈津阳,该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和这些士兵走的还挺近,没什么架子。 「好了。」见他们都「矜持」了,阿喜拨开石头将里面的饼子拿出来摆在一旁,重新将摊好的生胚放进去,一旁大锅子内的米汤也煮好了。 涨大后的米粒儿漂浮在上面,米浆呈着半透明的颜色,阿喜给他们盛出来,这些人就来回的递,之前跑过去拿箱子的士兵最后一个接到手中。 一会儿工夫,阿喜耳畔就只有唏哩呼噜的喝粥声。 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并不为过,阿喜摊的饼足够十几个人吃,却还是被他们给消灭了干净,最后锅子见底,沈津阳踹了其中一个的屁股,后者屁颠颠的拎了锅子去打水。 阿喜回到马车上,看火堆边上的这些人,最后视线落到沈津阳身上,平易近人的将领,不苛待好相处,看起来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这一晚阿喜睡的很安稳,也许是因为之前太累,也许是彻底放下心后整个人松懈,再度醒来时太阳已经出来,马车徐徐前进。 两天之后的正中午,他们抵达上桥镇。 沈津阳带人直接去了衙门,阿喜则是去了差子所。 在差子所内拿了绣楼内送过来的绣件,阿喜松了一口气,虽说包袱丢了,这东西好歹在的,她们给的定金也还在,要不然她真赔不起这些。 「您看好了,就这些。」交子所的伙计将单子递给她,上边写清了所有绣件的样熟,阿喜清点过后道了谢,拿着这些离开差子所,准备先回家去。 棉与布都被劫走了,之前在会焦城买的一些东西如今也都在那山上,只能改日再来镇上采买。 从差子所离开后,阿喜朝着镇门口走去,若是有村子里人牛车可以搭乘便是最好,没有的话趁早走回去,天黑前也能到家。 经过镇子中间的街市时,忽然阿喜前边的人多了起来,车轱辘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喜往后退了退,看到衙役押着犯人在游街。 「该死啊,怎么能对自己丈夫动手。」 「是我给逼急了也会这样,她就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孩子还在肚里,又遇上个烂赌鬼。」 「那也不能动手杀人啊,往后这孩子怎么办?」 「说的也是,杀人可是要被砍头的。」 「就是啊,她要是过不下去了,离了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好过,现在你说怎么办。」 「就是可怜了孩子……」 阿喜抬起头,看清马车上牢笼中押送的人后神情猛地一震,这不是茉莉的娘吗? 杀人?死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从他们人群中间经过,两边士兵拦着,忽然前边冲出个老妇人来,扑到了马车上哭着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杀了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命来,你还我儿子命来。」 第48章 老妇人的力气出奇的大,衙役拖都拖不开,她还朝牢笼里扔东西:「你个丧门星,谁娶你谁倒霉,你克死一个不够还要克死我儿子,我儿子哪里对不住你了,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还带着个拖油瓶,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几个衙役上前,终于把人给脱开了,关在牢笼内的妇人脸上满是淤青,青肿着眼睛,眼神空洞,任凭别人怎么骂她都没有感觉。 这时后边又追上来个小身影,奋力奔着想要追上马车,哭喊着:「娘,我要娘,娘你别走。」 妇人的目光顿时有了感情,她转过头看身后,抓着栏杆哑着声:「茉莉,我的孩子。」 两三岁的孩子哪里追的上这马车,茉莉跌倒在地上,又爬起来,哭着往前追:「娘,我要娘。」 「姥姥呢,你姥姥在哪里?」妇人朝四周看去,没在人群中看到自己母亲的身影,她明明将孩子托付给娘了,怎么能让她跑出去,「茉莉乖,你回去,别追了。」 「娘,你别走。」茉莉跌跌撞撞追着,看的这几个衙役都有些动容了,刻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她追上来。 「就是你这个拖油瓶害的我儿子!」 就这时,被衙役拦住的老妇人挣脱了后朝着茉莉冲过来,神情又凶又狠:「我打死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你们娘俩我儿子怎么会死。」 「啪」一巴掌直接把孩子给打懵了,摔在地上哭都忘了。 妇人撕心裂肺叫了声茉莉:「娘,你别打她,人是我杀的,你别打孩子!」 老妇人啐了声,上前还要踹人,眼看着要踢到人了,一双手将茉莉抱了起来,老妇人的腿腾了朝前歪去,她还想反手抓人,被阿喜推了一把,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被追上来的衙役拿住。 阿喜将孩子抱在怀里,怒道:「对个孩子动手你有什么能耐。」 「你算什么东西!」老妇人在两个衙役抓持下都要腾出脚来踹人,「我教训自己孙女谁能拦我,你们给我起开!」 阿喜轻捂住茉莉的眼睛,冷眼看老妇人:「蓄意拦衙门刑车,伤人辱骂,送了你去衙门,当着县官老爷的面,问问你自己算什么东西。」 阿喜抱着茉莉朝着马车走去,两个衙役拦住她:「生人勿近。」 「两位大哥,让孩子与她母亲道个别不为过吧。」阿喜请求,「您们也看到了,孩子才三岁。」 衙役交换了个视线,收了手让阿喜走过去,笼内妇人伸出手来拉住阿喜怀里的茉莉,哭着道:「茉莉,我的孩子,是娘对不起你。」 刚刚吓懵了后一直没出声的茉莉,哇一声大哭了起来要朝她扑去,可妇人根本没法抱孩子,她只能这么拉着她:「茉莉乖,你听娘说,听娘说。」 「以后,以后要听姥姥的话,到了姥姥家后,要听话你知不知道。」 茉莉只是哭着:「我不要,我要娘,我不要去姥姥家。」 「茉莉乖。」妇人看着阿喜求道,「姑娘,我求你,帮忙把孩子送回家去,多谢你,多谢你。」 「差不多了,快走,走!」 衙役开始驱人,阿喜往后退了几步,在茉莉的哭声手中,马车押送到了衙门口,很快就看不见了。 阿喜怀里的茉莉快哭岔气,她揪着阿喜的衣服,委实是哭的可怜,阿喜看的心疼不已:「我先带你去看大夫,再送你回家。」 茉莉只蜷在她怀里不做声,呜呜的哭着。 阿喜带她到了之前的药铺,刘大夫正送了病人出来,见阿喜怀里的茉莉小脸红肿的,关切:「这是怎么了?」 「她去追衙门的刑车了,李大夫您帮忙给她上点药,她还摔着了。」 阿喜抱着茉莉坐下来,把她的手从她怀里拿出来,轻轻掰开,细嫩的手心里都是蹭破的伤。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李大夫取了药,先擦干净了手后给她上药,「好好的人家,如今成了这样。」 「李大夫,她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半个月前来时,她娘还说她爹是去外面做生意了。」这才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就陈达那样的人能做什么生意,就是个烂赌鬼,在这里赌坊欠了银子人家不让进,他就卷了家里的钱,跟人到外头去,说是做生意,就是去赌的,输的底朝天回来,又欠了一屁股债。」 「上桥镇里边街里街坊都认识,赌坊里不让他多欠,之前欠下的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可外头不一样了,谁管你这点街坊情谊,拿不出钱也得拿,几天前追债到家里来了,要他把钱拿出来。」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叫他当了,当初成亲他什么都没带来,现在连茉莉她爹留下的也都给卖完了,没什么能拆的,他就把歪心思动到了茉莉身上。」 阿喜忍不住抱紧孩子:「他想卖了茉莉!」 「那些要债的也是畜生,说茉莉生的俊俏,把她卖给他们,这赌债就两清了,还多给他二两银子,这就当着她娘的面,要把茉莉给他们,茉莉的娘不肯,他还打伤了她。」 「这事儿动静不小,当时外边围着的人不少,大伙儿是看到陈达从屋里逃出来,茉莉的娘拿着菜刀冲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达给砍死了。」 李大夫当时是没瞧见,但他听人说,场面可怕的很,茉莉的娘像是疯了似的砍人,满地的血,把在场的人给吓得不轻,把那些要债的人也给吓住了,出了人命他们也不敢继续留着,怕牵扯到他们头上,当下就跑走了。 报官后衙门来了人,将茉莉的娘带走后,没怎么审她就认罪了,就算县官老爷想要法外开恩,最初在屋内动的刀子算自卫,后头她是追出屋子砍人的,众目睽睽下将陈达杀死,如何都没法为她开脱。 「如今留下这么个孩子,哎。」李大夫给她包了下手心,看她脸上青肿,「这是谁给打的?」 「陈达的母亲。」 「她啊。」李大夫只摇着头,没再说起这件事来,因为有些话如今说也都迟了,过去劝的那些,放到现在来讲都没什么必要。 阿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上药时她一声没吭,太让人心疼了:「那茉莉怎么办?」 第49章 「陈达的母亲肯定不会管她的,应该是交给她姥姥养着。」李大夫抿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给她涂点消肿的药膏,如今天冷,手上的伤可不能沾着水,不然更不容易好,最好过几天来换个药。」 「好,多谢李大夫。」 阿喜要付钱,李大夫不肯收,还额外给了她擦脸的消肿药膏,阿喜抱着她往巷子内走去。 茉莉家的院子比她上回来时还要凌乱,院子鸡舍那边,地上还有一摊暗黑色,阿喜走进去喊了声:「有人在吗?」 叫了好几声才有人应答,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走出来,年轻的那个还在说话:「这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都是些破东西。」 老的那个看到阿喜怀里的茉莉,哎了声:「你这孩子怎么跑出去了,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待着。」 说着她将孩子从阿喜怀里抱了回去往屋里走,也不问阿喜是谁,也不问发生了什么。 阿喜打量屋子周围,这拢共两间半的屋子,她们二人在做什么,孩子出去那么久都没人发现。 抬起头正好与那年轻妇人对视,她对自己的到来不是很欢迎,阿喜将消肿的药膏递给她:「她刚刚追刑车去了,受了伤,这是消肿的药膏,她的手不能沾水,过几日得去药铺换药。」 妇人的脸色登时变了,受伤?换什么药? 她顾不得阿喜,直接走进屋子,没好气道:「还跑去追刑车,你怎么就这么多事!以后去了家里可别到处乱跑,走丢了没人找你。」 阿喜眉头微皱,望进去,茉莉被老妇人抱着看不见身影。 听到茉莉喊姥姥,阿喜轻摇了下头,将消肿药摆在屋檐下的桌子上,转身离开。 等她赶到镇子外,时辰已经晚了,没有同村的人在镇上,但阿喜的运气不错,问了几个后遇上隔壁村子的,顺道便搭了马车,在福田村外将她放下。 进村时天已经黑了,阿喜往家里走去,远远的就看到了亮光。 才推开门,屋内听到动静的谷子跑了出来:「嫂子回来了,姐嫂子回来了!」 看着冲到怀里的谷子,听着姐弟俩关切的问话,阿喜这一路来的沉闷才渐渐消去,她回来了。 有惊无险,终于是回来了。 「嫂子你怎么迟了这么多天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们了。」 「我还去刘三叔家,想让三叔他们去镇上问问。」 「要再不回来,我和姐姐就要去找你了。」 谷子没想那么多,最怕的是阿喜就此丢下他们不管,因为之前说好是十天来回,阿喜迟了三四日还没回来,他们就担心她一去不回。 进屋后吃过饭,收拾妥当后,姐弟俩又在阿喜屋里呆到很晚才离开,阿喜心想着过两日再去一趟镇上,之前那些丢的丢,眼看着快下雪了,得再添置些过冬的物件才行。 第二天快至中午时,早前送她到上桥镇的那行人,士兵中最机灵的那个,在她家院外喊人。 英子闻声出来,丁志在外挥着手,笑容满面:「妹子,张喜儿在家吗?」 「嫂子不在家。」 「她去哪儿了,我这有东西给她送过来,是她在山……」对上英子的视线后,丁志赶紧改口,「在会焦城里不小心落下的。」 「她去地里收菜了。」 「谢了啊,妹子!」 丁志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英子看着他的背影嘀咕着:「真是个怪人。」 这边丁志往农田方向赶去,一面念叨:「幸好没有说漏嘴,将军吩咐过了不能把遇劫的事说出去,地里干活……就是那边。」 丁志快赶到田边时,遇到了从坡上下来的阿喜,阿喜看到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没有回襄城吗?」她要没记错的话,在送了她回上桥镇后,他们就要启程回襄城。 「大统领已经带兵回严州了,将军要在这儿养伤,所以我们留下来,等将军伤好了再回去。」 「养伤?」阿喜一愣,「在上桥镇养伤?」 「在这边村里养伤。」丁志机灵的很,上前就替她拎了篮子拿了刀,「村口有一处庄子,暂时租下的。」 村口有镇上大户人家的庄子她自然清楚,这村里还有人家的田呢,可沈将军不在襄城养伤来这儿做什么,就算是不回严州,福田村也不是什么养伤的好去处,何至于要到这里来。 阿喜将此事先搁下:「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山上的贼窝被清缴后搜出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你们那次劫的,将军让我来请你过去认认,可有你的。」 阿喜倍感意外,能保命已是万幸,那些被强盗劫走的东西,阿喜事后都没去想它:「我先回家一趟。」 「哎。」 阿喜回家将东西交给英子后,跟着丁志去了村口的庄子,这庄子在福田村里已有好些年了,平日里就只有打扫的人,只有在秋收时才有人来晒谷子,如今已经快十二月,这庄子就又空下。 如今多了沈津阳一行人,院子内进进出出的倒是有了些生气,阿喜进去时,因为几天的相处,这些士兵都对她挺客气。 大家都换了普通的衣裳,在院子里搬东西,丁志带她到了后边屋子,偌大的棚子内放了不少东西,箱子包袱都有,还有些用竹筐装着,也不知是什么。 第50章 「怎么拿了这么多。」阿喜找了下,在其中找到了放棉和布的袋子,这里边放着的都是些在会焦采买的东西,针线布料,还有杂货铺里瞧中的一些,但装着吃食干粮的包袱不见了,里边还有阿喜唯一的一个钗饰,钱袋子也不在其中。 阿喜看了下棚子内,大都是一些布料用品,这些在山寨中也是必需品,而那些值钱的估摸都已经被典当了。 「襄城那边送过来,将军叫人拿到这儿让你先找。」丁志来回走了两趟,「刚刚才送来的。」 住在村口这儿,马车进出倒是没什么人注意,阿喜将东西拿出来,身后传来声音:「东西都齐了?」 阿喜转头看,沈津阳站在身后,穿了一身粗衣,好似脸也擦黑了些,这哪里是养伤的样。 「齐了,多谢你们。」 阿喜拿起篓子,丁志快一步替她拿了,殷勤非常:「我给您拿回去。」 阿喜都没来得及拒绝,人就已经走出庄子了,她朝沈津阳点点头,转身赶上去:「我自己来就成。」 「不用,我力气大的很。」丁志单手拎着,忽然低声道,「张姑娘,将军在这儿养伤的事没人知道,您替我们保个密。」 阿喜嗯了声:「那你们这么多人,村里人问起来怎么说?」 「我们是东家请来做活的,替他们来砍树。」 阿喜看了眼他的衣裳,再想沈将军那一沈粗衣,从军之人身材高大,的确像是做重活的样子:「挺像的。」 「是吧,我们在这儿不会给人添麻烦的。」 快走到时阿喜停下来:「就到这儿吧。」 丁志望了眼阿喜家的院子,一直望到屋檐下吊着的一些菜干,喉咙微动:「张姑娘,您这儿可有空,给我们去做饭吃,我们付钱的。」昨天深夜到的这儿,今早他们煮的东西猪都不吃。 「我家里人少活多,忙不过来,你们在村里请一个给你们做饭,很多人愿意的。」阿喜拿了竹篓走进院子,扭头时,丁志转身走远。 阿喜神情微沉,说做活是为了在村里掩饰身份,告诉她在这儿养伤,同样也是个借口。 军队都已经回严州了,他为何特意留在这里呢? 这时英子从灶屋出来:「嫂子。」 「在会焦买的,叫人捎过来,我买了三斤新棉,刚好替你和谷子絮一身棉衣。」阿喜回了神,将东西拿进去,布与新棉放到后屋,余下零零碎碎的暂时摆在桌上,「肉铺好了?」 「刚抹了盐。」 「我瞧瞧。」阿喜走进灶屋,板子上摆了两刀肉,上边均匀的抹着盐,阿喜洗干净手后又上了一层,「棚子里火架好了?」 「好了。」英子帮着她将肉拿出去,站上高凳吊在棚子内,底下是已经烧起来的火堆,由下至上这么熏着,加快肉制干。 「嫂子,不用给我和谷子做棉衣,去年还有的。」 阿喜拨弄了下火堆,往上架了两根柴火控制火势:「去年的将棉拆了,这两日天气好,晒一晒重新絮,谷子在长身体,一身衣裳也不够。」 「那就给谷子做,我的给嫂子就行。」 阿喜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在长身体,去年的衣袖都不够长了。」 英子微红着脸:「你只替我和谷子想着了。」自己都没做一身。 「傻丫头,我出嫁时不有一身,今年过冬穿是够的。」阿喜笑了,招手让她一起把屋檐上晾着的菜拿下来,找了筛子来,用刀子将晾干的菜切断成截,再与盐揉制,填入瓮中用石头压实盖坛子。 忙完了这些,快近中午,阿喜走进灶屋起火,将陶盆中一早发的面取出,揪成小团肉圆捏扁,裹入厚实的菇肉,拍成扁平贴到锅子边沿。 上盖子闷了会儿后,饼皮就开始膨胀,阿喜将其翻了面,两边都烙熟后,拿了八个放入篮子给叫了英子:「给刘郎中送过去,今天谷子不是要跟他进山采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些让他们带上,你再给谷子带件衣裳,以免夜里冷。」 「好嘞。」 英子拎了篮子出去,阿喜到棚子中检查了下火势,转身时,墙头上多了几个身影。 丁志叫了声张姑娘:「您这做什么呢,闻着这么香!」 丁志身旁的沈津阳就直接多了,笑着道:「庄子内无人起火,这就来麻烦你了。」 阿喜:「……」他真的觉得麻烦人了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半刻钟后,院子内,丁志拿了个菇肉饼吃的高兴,嘴角还沾着油花,沈津阳倒是没动,只让手下拿着,阿喜端了几碗米浆水给他们,丁志忙道谢。 过了会儿,沈津阳到棚子这边叫住了她:「张姑娘。」 阿喜拨了下柴火:「我已经成亲了。」 沈津阳看着棚顶挂着的肉条,脸上笑意未变:「江夫人。」 阿喜蓦地起身看他,沈津阳指了下丁志他们:「你家里活多做不过来,他们可以帮忙,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多做点粗活就当操练,我养伤期间,还得麻烦你去给我们起个火,一天一趟就行,中午去一趟。」 沈津阳抹了下衣袖,拿出平安扣来:「这是酬金。」 阿喜委实不愿意与他们走的太近:「你们要是想找个起火的,我去里正那边给你问问,我这边不方便。」 第51章 「若是问里正,难免会被人觉察到,庄子内人多嘴杂,旁人来我不放心。」 阿喜看了他一会儿,就直说他在这儿有事情要办,不便透露身份,所以让她这个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去起火最方便不过。 阿喜想拒绝。 可她知道自己拒绝不得。 眼前的人把她从山上救下来,对她有恩,他背后还有一处伤是自己下的手,纵使她对他过去所说的话有微词,不愿意与行军打仗之人走的太近,去庄子起火这样的小事,他既上门来请求,她都不该拒绝。 「你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半个月罢。」 「让他们来做活就不必了,我一个寡妇门前,容易惹是非,我每天去庄子一趟替你们做饭。」阿喜顿了顿,看着他手里的平安扣,「酬金就不必了,需要买东西了我再告诉你。」 「酬金自然要给,需要买什么算在这里便是。」沈津阳直接将平安扣摆在了棚子外的木墩上,随口问,「对了,西边山上是不是住着一户打猎的?」 阿喜一怔:「没错,是住着一户打猎的,不过最近他们不在家,可能是走亲戚去了。」 「他们姓什么?」 「姓乔。」 沈津阳点点头,朝院门口走去,客气道:「那就有劳了。」 丁志他们与阿喜道了别赶忙追上去,阿喜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他来这儿是为了乔月他们。 下午时,天忽然阴郁下来,还刮起了冷风,阿喜与英子一块儿将院子内晾着的萝卜丝收进屋。 棚子底下火还压着,上面的肉还得熏上两日才行,阿喜扛了块板子挡风,天色快暗下来时,风是停了,但天又冷了些许。 谷子还没回来,阿喜估摸着下山晚,可能会留在刘郎中家里,就与英子简单吃了些中午做的菇肉饼,等天黑后看过火堆,阿喜才进屋做绣活。 从会焦拿来的绣件有八样,皆是出嫁时新房内摆的,大红的颜色配上金线,不论什么样的花样都显得喜庆。 绣楼掌柜说那高家小姐喜明丽些的花色,绣楼给配的丝线也都是明艳的,阿喜就着那要求,在手中的墩儿垫上比划过尺寸,由着中间落针。 「嫂子。」英子推门进来,见桌上铺着的大红绣件,担心她太辛苦,「明儿我去给庄子里起火罢。」 「没事,中午正好空着。」阿喜招呼她坐下来。 英子在她身旁坐下:「嫂子,这布料摸着舒服。」 阿喜轻轻摸了摸腿上的红绸,笑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当年她出嫁时,母亲找了全城最好的绣楼给她做的嫁绣,用的料子也都是顶好的,算上她自己绣制的,当时箱子内摆了好几副。 「还有比这更好的啊。」英子见过最好的也就是前头徐家姐姐出嫁时添的嫁妆,徐家在村里算是富贵的。 「过两年你也得自己绣。」 英子微红了脸:「我绣的不好看。」这半年里嫂子有空也会教她,可她就不是这块料,缝缝补补的事儿还行,旁的却绣的不大好看。 「那就简单些。」阿喜取了布庄内买回来的料子,「像是这样。」 「这样?」 阿喜指了指给她描过的位置:「对这里,这样就顺多了。」 掌灯下,一个学一个绣,偶尔阿喜指点几句,十分的安静。 窗外冷风挂着,天很快亮了,赶早起来去地里割菜,阿西推开门,迎面的寒冷即刻吹去了睡意,将人冻醒,墙角的月季结了霜,远处的山雾蒙蒙的。 灶屋中烧了热水,用竹筒装满后,喝过稀粥,阿喜将棚子内的火控住,背了篓子与英子下地,割了些新长成的萝卜。 底下两垄地育了肥料,将搁在坡上的苞米杆子收起,阿喜抬起头,不远处的两垄地里,杂草高过了菜,都快没能下脚了。 「嫂子,乔家人还没回来。」英子将苞米杆子捆好,这租金是收了没错,可地一直这样荒着,瞧着也挺心疼的。 「可能走的远亲。」原本是强盗,那边的窝又给端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天已经亮了,地里满是忙碌的身影,阿喜摘过几个紫瓜后,扛了苞米杆子下山坡,回到家,将萝卜上的叶子都切下来,剁碎后喂鸡,收拾过窖子后拿了些芋头,与新摘的萝卜放在一起,朝村口的庄子走去。 晒谷子的庄子内,原本用来晒谷子的空地,如今摆了些松木,丁志老远看到她就打了招呼,屁颠跑过来给她拎东西:「嫂子您来了!」 昨天叫她张姑娘,这会儿又不伦不类叫个嫂子,阿喜提醒他:「你叫我江家嫂子也成。」 「那不行,把您给叫老了。」丁志带她往厨房里走,「您来的正好,昨天他们进城,赶早买了点肉,需要帮忙您尽管吩咐,他们上山砍树去了,我留下来帮忙。」 阿喜走进厨房,看到板子上放满的东西微怔了下,这哪是买了点肉,这是宰了半头猪回来,可一想他们十来个人,似乎也不算多。 原本阿喜是不需要他帮忙的,但如今看着,没他还真处理不完。 亏的庄子内厨房不小,阿喜让他把其它东西搬下来放墙角:「你找个人来,在这儿架个板子,把猪肉放这儿。」 丁志哎了声,叫了个人进来,两个人麻利的就把事情给办妥了。 第52章 将猪肉分块后,阿喜拿了其中肥瘦相宜的,上料后卷在盆子内入味,再将肥厚的油脂都割下来,摆在灶锅内炼猪油。 厨房内的盆子都做的很大,阿喜揉了些面粉,与老面揉和后摆在灶台边上发酵,这一忙,待她将灶锅内的油都捞起来,油梭子的香味已经飘出去了。 此时阿喜庆幸自己来得早,淘米上蒸笼,这边带骨的肉已经焯水复煮,丁志坐在灶火前往里塞着柴火,眼睛却是一溜不溜瞧着。 快至中午时,大锅内的带骨肉已经快炖的脱骨,阿喜倒入豉酱与八角料包,盖上锅子扭头,门口忽然多了好几个人。 阿喜虽然两世都做了军寡妇,可真正与军人接触的次数却很少,若非知道他们是行军之人,现在这样站在门口,阿喜还误以为是几个饿死鬼。 「你们没吃早食?」 门口的几个齐齐摇头,何止是早食,昨天从江家出来后,晚上他们都没怎么吃。 阿喜看了眼盆子内醒发的面,看来这些撑不到明天给他们做早食的了:「丁志,你再替我揉些面。」 醒好的面揉搓捏出小剂子,将带来的萝卜刨丝,掐了水后,与剁碎的猪油渣搅拌,调味后包入剂子内做成包子,阿喜摆好后,稍加醒发,丁志将蒸笼摆到烧滚的水上,一屉接着一屉。 门口那儿又有了动静,原本站着的几个士兵散去,沈津阳走了进来,看到阿喜掀开锅盖:「好了?」 「这些是给你们晚上吃的,锅子里热一下就成,饭也是。」阿喜指了下屉子,「那边是明早的,灶子生火后,水沸了稍微蒸一会儿就能吃,我明天中午再过来给你们准备后天的。」 沈津阳嗯了声,走到灶锅前,拿起勺子舀了些汤,尝了口后,神情微动,很快他转头看问阿喜:「饭蒸好了?」 阿喜点点头,从蒸笼里舀了一碗饭,又给他盛了炖肉。 沈津阳就这么坐在小桌旁,安静的吃起来。 沈津阳的习惯很好,吃饭时不紧不慢,十分讲究礼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忽略了他吃的饭量,直到他添了第五碗时阿喜才反应过来,他竟已经吃了这么多! 碗底空了口,沈津阳倒是没有再添,脸上的笑容里多了早前没有的满足感:「很不错。」 等他离开后,阿喜忍不住道:「你们将军他也没吃早食?」 「将军十分挑食。」丁志偷偷看了眼门口,确认外面没人了才敢说,「在严州时,将军都不怎么吃东西。」 「不吃东西难不成饿着?」严州那边条件肯定比这儿艰苦些,军营里伙食不好也很正常。 「也不是不吃,就是吃的少。」他们的将军那儿都好,就是吃食上不好伺候,但他从不会说,不喜欢就少吃,后来大牛去了伙房,对了些将军的胃口,情况才改善了些。 阿喜沉默了会儿:「看不出来啊。」她印象中,这个战无不胜的沈将军,行军多年,应该早就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怎么还养着个挑剔的胃呢。 丁志对阿喜投来崇拜的目光:「嫂子,我还没见将军吃过这么多饭,您可真厉害。」 阿喜:「……」 一个时辰后,阿喜终于将所有的包子都蒸熟,嘱咐过后,阿喜离开庄子,平地里的松木又多了几根。 回到家后,谷子已经回来了,趁着天不错,阿喜烧了些热水让他去洗澡,将棚子内的火堆压灭,熏肉继续挂在那儿阴干。 回屋后正准备取钱去杂货铺,屋外传来谷子的声音:「嫂子,下雪了!」 阿喜迈出屋子,天阴郁了些,洋洋散散的飘下来雪粒子。 「还不快进来。」阿喜见他洗完澡只穿了内衬的袄子就出来,催他回来,给他披上外衣,「趁着雪没下大,把这些送去三婶家。」 谷子哎了声,拎起篮子飞奔了出去,阿喜将墙头上摆着的筛子取下来,朝杂货铺那儿走去。 雪越来越大,原本就迟了些日子的雪,如今似是一股脑要把之前的都补回来,等天黑后,外边墙头上已经积累起来,阿喜在鸡舍上加盖了些稻草,回到堂屋,看着逐渐被大雪覆盖去的院子,忽然想起自己的病的那个冬天。 这一晚,阿喜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自己病下的那年,屋外下着鹅毛大雪,屋内暖盆烧的很热,热到她都出汗了,出嫁了的小姑子赶回来看她,屋子内的人神情看起来都有些忧愁。 她自己倒是挺宽心,病了就病了罢,也不用愁什么。 最初病了半个月她就能起来了,但没好多久,身体撑不住,这就又躺了下来,反反复复的,病情加重后,阿喜就不再管家里的事。 小叔子他们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她,不过来的最多的还是那小丫头,趴在床上和她说话,有时她眯一会儿,她也跟着在她怀里睡着了。 那孩子实在长得好看,乖巧听话,又十分的聪明,她精神好时陪她说话,精神不好时她还会哄着她。 那是阿喜在江家十年里,最为轻松快乐的日子。 「大伯娘,你快好起来。」 「开春我们去放风筝。」 软绵可爱的声音忽然转成了哭声:「娘,我要娘,娘你不要丢下我。」 「茉莉!」 阿喜叫了声猛地睁开眼,背后汗淋淋的。 她转头看向窗户,天色灰蒙蒙还未亮起来。 第53章 阿喜掀开被子下了炕床,推开窗户往外看去,一夜大雪后,已是白雪皑皑。 福田村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一夜间累起厚厚的雪层,大清早外边儿就有人开始忙碌。 阿喜下到地里,白菜被压在雪地里边,只露出一半来,阿喜铲起十来株放到竹筐内,下边儿的紫瓜上坠了雪,透出些生机来。 「嫂子。」谷子割了不少芹菜回来,那边一垄的韭苗长的也好,收过菜后,阿喜将地里的雪清了些到墙角,上头江大川挑担下来,两边筐子内装的都是白菜。 阿喜笑着打招呼:「二哥,这是要拿去做腌菜啊。」 「到镇上,明儿给你嫂子家送去。」打过招呼,江大川挑着往下走。 「二哥!」阿喜想到了什么,心里依旧是放不下,叫住了他,「明儿我也去镇上,能不能捎我一趟。」 江大川放了放担子:「去是没问题,不过我们明儿不回来,得在你嫂子家住两日。」 「没事,回来我自己想办法。」 「那成,明早叫你。」 「多谢二哥。」目送了江大川下山去,阿喜拔了最后一株菜,喊了英子和谷子,「先回家去。」她今天得早点去庄子里。 回到家后,将冻伤了的白菜叶剥下来摆在鸡舍上,阿喜拎了这些白菜到庄子内,今儿下雪,这些士兵没上山去,都在院子里铲雪,瞧见阿喜来了,一个个打了招呼,丁志从后边跑过来,哈着气叫了声嫂子:「您来啦。」 走进厨房,昨天做的百来个包子一个都不剩了,丁志一面搬着柴火一面道:「嫂子,您做的那包子太好吃了。」 翻了下锅子,炖肉与摆着的菜都没了,蒸笼里也是空的,洗干净了摆在那儿,要不是盆子内的肉是生腌的还不能吃,恐怕这会儿也没了。 阿喜将腌肉翻面拌过后继续腌着:「你们是不是没吃饱?」 丁志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嫂子,这些肉什么时候做啊。」他昨天夜里到厨房来,闻着可香。 「你们不是半个月后就走了,这些得腌个三四日,到时还得晾些天,给你们带走的。」如今天冷,做腌肉最合适不过,也易于保存,他们不善厨艺,只要切片下来摊熟了就能裹馒头吃。 「带走的啊。」丁志挠着头,欲言又止,他还想着这几日能吃,再说,他们也不定半个月能走,「嫂子,今天吃什么。」 「你替我淘些米,我给你们包些饺子。」 白菜过水,切碎后拌了盐去水,阿喜将昨天的猪腿肉拿出来,正准备切碎剁肉,沈津阳进来了。 「要做什么?」 「剁些肉糜包饺子。」 阿喜将猪腿上的肉切下来,带肉的骨头放到一旁等会儿煲汤用,沈津阳从她手中拿过了刀:「我来。」 阿喜一愣:「你不是还有伤?」 沈津阳卷了下衣袖,转头看她:「怎么剁?」 阿喜示意了下,切碎后剁成肉糜子就成,转眼呢,那边就响起了切打声。 阿喜扭头看他,沈津阳站在那儿,两把刀子切着,手法生疏力道却是猛的,阿喜要切很久的肉,他轻松就给剁完了。 大盆子的肉糜中撒盐调味,阿喜打入几个鸡蛋,与掐了水的白菜搅和拌匀,那边锅子中的猪腿骨焯水后下锅煮,米饭上蒸笼。 沈津阳站在一旁,洗过手后,缓缓的将袖子放下来,看阿喜前后忙着丝毫不显乱,视线落在肉馅的盆子上:「这么多?」 「我明天要去一趟镇上,就不过来了。」阿喜揉了面粉擀皮子,两个月前她还不擅长的事,这会儿也娴熟了,「如今天冷不会坏,我多做一些摆着,明天你们自己下锅煮就成。」 沈津阳看那满满的馅料,走到门口,「都下来!」 一声令下,屋上的,院子里的都过来了,沈津阳让他们自己包饺子,半刻钟的功夫,阿喜面前那盆子的馅料就给分去了大半,板子旁灶台下,还有直接坐在窗台边上,一个个捏着饺子皮包着馅,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做针线活。 阿喜觉得有些好笑:「我来就行。」平时都是拿刀拿剑的人,阿喜总觉得这幅样子挺难为人。 「这么多你包的太累,叫他们自己弄去。」沈津阳话音刚落,那边丁志他们就跟着点头,可不是,将军都开口了,不会也得会。 阿喜将擀好的饺子皮放在一旁,转头看他:「沈将军要不试试?」光说别人。 倏地,厨房内十余人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沈津阳从容的拿起一个饺子皮,拿起筷子挑了些馅料,动作倒是一气呵成,却在最后破了功,馅太多,破肚子了。 倏地,众人又低下头去。 沈津阳若无其事放下,又拿起一个,这回放的是不多,可皮子没捏到一起,沈津阳镇定的将它们用力一掐,很好,底下圆圆上头全挤在一块儿。 「这样下锅不容易熟。」阿喜指着被他捏起来的部分,沈津阳就将那头给摘了,好么,整个又散开了。 沈津阳决定再试试,手还没往下伸,阿喜就将摆着皮子的那板子拿到了自己面前:「还是我来罢,不然太费时间了。」 「……」 沈津阳看着她面前一个个被包出来的饺子,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第54章 厨房内特别的安静,大家似被堵上了耳朵,谁也听不见,光顾着低头包自己的饺子,没谁敢这会儿抬起头看将军出糗。 沈津阳嘴角微动了下,神情也没什么变化,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 有了他们帮忙,阿喜省了自己包,将骨头汤熬好后,把一些菜放在台子上,晚上要煮了直接将菜放到汤里就成,饭也只需要热一下。 从庄子离开时天还亮堂,下雪天四处看过去都是白的,阿喜一路小跑到家,棚子边上姐弟俩已经将雪铲起堆了一处。 阿喜走进灶屋,用早上新摘的白菜做了炖汤,天将暗时一家人吃过晚饭。 雪还在下,扫过的院子很快又积累上了,阿喜在灶屋中压了火后,进屋做了会儿绣活,上床休息。 第二天大清早,天蒙蒙亮时,她起来去往二哥家。 江二家院子内也才收拾好,江大川与周氏将菜筐子抬上去,见阿喜来了,招呼着坐上牛车。 周氏见她手里没拿什么,便说了句:「要买东西趁早,过几日就该贵了。」 阿喜点点头:「明柏不回来过年了?」 「不回来了,明年考试。」 周氏将儿子送到了镇上的私塾念书,一年得十几两银子,虽然丈夫会木匠活,但供个孩子也不容易,周氏就干脆让孩子住在镇上娘家专心读书,夫妻俩有空去看他。 「这样也好。」 周氏看了她一眼:「你在庄子里给赵家工人做饭?」 「是啊,他们请我过去,中午去一趟就成。」阿喜两天往村口跑,这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 周氏淡淡道:「赚些钱也好。」 阿喜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雪天山路难走,快到中午时才到镇上,镇上的集市依旧热闹,快过年了,进进出出都是买年货的人,各家铺子外摆满了东西,还有伙计在外头吆喝。 阿喜直接去了赌坊那边街,从巷子进去,越往里走,巷子内的雪积的越厚,脚步也越来越浅,一直到茉莉家外,院子外这条路上就只有阿喜的脚印,院子内到处都是积雪,大门紧闭着,似是没人在家。 阿喜叫了几声:「茉莉,有人在家吗?」 除了这能灌入脖子的冷风之外,没人应答她。 阿喜正欲进去看看,隔壁院子内有人爬上墙头看着她道:「你找她家啊,早几天就搬走了,她娘杀了人,孩子给姥姥接走了。」 「这位大娘,她姥姥家在哪里您可晓得?」 「这我哪知道。」那位大娘说完后又下了墙回屋去了。 阿喜从巷子走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想了想后朝之前去过的药铺走去。 阿喜问铺子内的伙计:「李大夫可在?」 伙计朝里面喊了声,李大夫掀开布帘走出来,见是阿喜:「是你啊。」 「李大夫,你可知道茉莉的姥姥家住在哪里,我刚刚去了她家,已经搬走有几天了,我想看看那孩子。」 「茉莉的姥姥家啊。」李大夫想了想,「应该是住在北面,我找人给你问问。」 李大夫叫伙计出去跑了一趟,很快就打听回来了,茉莉的姥姥家在北边的胡家巷,具体的位置还得阿喜自己去找。 阿喜与他道了谢,李大夫也只是叹着气:「去看看也好。」 往胡家巷那边走,进了巷弄后就有些分不清了,阿喜只能一路问过去,绕过两个巷弄后,看到了中间种着桂花树的院子,院子内搭起来的红色鸡舍十分显眼。 应该就是这家了。 阿喜沿着墙沿这边走过去,正要叫人,灶屋那方向走出个小身影,手里还拎着个小木桶,根本是提不动的,掉在地上拖着走,往鸡舍方向。 小脸冻的通红,脸蛋上还泛了紫,抓着木桶的双手看起来又红又肿,艰难的拖着木桶,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阿喜的心一下给揪了起来。 阿喜原本应该先叫门的,瞧见这情形,直接走进了院子内朝灶屋那儿走去,将费劲拎着木桶的茉莉抱在了怀里。 木桶应声掉到了地上,里面碎菜沫子混着水倒了出来。 灶屋内的人听到动静推开门骂道:「打翻了桶子别想吃饭!」 看到院子内的陌生人后,骂声戛然而止,年轻妇人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家院子内的阿喜,语气不善:「你谁啊。」 阿喜轻抹了下茉莉的脸颊,将她抱了起来,看着年轻妇人:「几天前我们在茉莉家见过,我把她送回来的。」 许氏上下看了阿喜:「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茉莉。」阿喜握了下茉莉的手,冰冷的都失去了温度,手背上早前李大夫给包扎的纱布这会儿脏的不像话,「你们没送她去换药。」 第55章 「我们家的事要你管这么多,把孩子给我!」 许氏上前就要夺孩子,阿喜后退了一步,怀里一直有些木木然的茉莉吓的抱住了阿喜,神情里流露出害怕来,却又忍着不出声。 小孩子下意识的反应最为真切,她这么怕她,阿喜都能想得到她在这儿所受的遭遇。 「你想抢孩子不成,娘,当家的。」许氏朝屋内喊了声,里面人赶了出来,茉莉的姥姥,还有许氏的丈夫,后边跟着个小的,看起来与茉莉差不多年纪,可身上穿的衣服却比茉莉厚实许多,更别说那白白胖胖的脸孔。 「这位姑娘,你抱着我们茉莉做什么。」茉莉的姥姥认出了阿喜,口气没儿媳妇那么凶,走过来想要从阿喜怀里接了孩子。 阿喜没让:「大娘,我想带她去药铺换个药,现在天冷,她的伤要一直拖着就好不了。」 话没说完那边许氏骂道:「你什么人来管我们家的事,娘你和她多说什么,她要敢抢我们就去报官,当家的,把茉莉抱回来。」 男子的手伸过来抓住茉莉的胳膊时,阿喜感觉到她颤抖了下,她抬手拨开了男子的手,男子楞了下,下一刻这手就往阿喜胳膊上来抓,作似是要打人,阿喜沉了脸呵斥:「衙门就在外头,你要敢打伤我,少不了关上十天半月。」 男子犹豫了下,许氏气的不行,嚷道:「那就去报官,你什么人闯到我家里来抢孩子还敢这么说!」 巷弄内都是屋舍,正中午的,这边院子内吵闹起来,两边便有人探出头来看。 阿喜抱着茉莉故意道:「好啊,那就去衙门,让县官老爷评评理,茉莉娘把孩子托付在这里,你们是怎么待的她,这么冷的天让她拎木桶到外头倒水,衣服都不让她穿够,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打翻了桶子不给饭吃,你还想饿着她,那就让上桥镇的百姓看看,这做舅舅舅娘的,是怎么苛待一个三岁孩子的。」 许氏骂道:「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苛待她了,她这不是好好的,抢人还有理了,谁家孩子不是帮着干活的,我叫她拎个桶子怎么了,难不成我这还得拿她当大小姐供着。」 「她的手伤成这样你还让她干活,还说没有苛待,谁家的孩子大冬天就穿这么一身薄衣。」 「她娘杀了人,家里一分不剩,我养个孩子容易么,给她口饭吃还不够啊,还要我怎么养着她,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心疼你咋个不出钱给她去买衣服给她换药去。」许氏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这孩子她本来就不想接过来,多个人多张嘴,她还得把她给养大,叫她干点活怎么了,谁家孩子要养的这么精细,受了伤烂个一阵子自然就好了,谁还娇贵着天天往药铺里送,不要花银子的么。 许氏见阿喜不说了,越发来劲:「你要不肯出这银子给她买衣服买药,就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我家怎么养孩子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接走养去。」 阿喜抿嘴:「好,我带她走。」 院子内登时安静了下来,许氏神情一僵,刚刚还气势高涨的骂得痛快,被堵了没话,她原是料准了阿喜多管闲事才骂这一顿,现在她真说要把人带走,许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喜轻摸了摸茉莉的头,重复刚刚的话:「我把孩子带走,我来养她。」 茉莉的姥姥与舅舅不答应:「这不行,谁知道你把孩子带去哪里。」 许氏也反应过来了:「你说带走就带走,前头还有人想卖了茉莉,谁知道你打的是不是这主意,我刚刚我要没出来,你就把孩子给抱走了。」 阿喜建议:「你们要不放心,我们可以去衙门里,白纸黑字写下来。」 许氏一口回绝:「不行,你说带走就带走,我还白养她了!」 阿喜了然了她的意思,语气温和下来:「我与茉莉的娘是旧识,也知道你们养孩子不容易,这么些天来辛苦你们照料,我会给你们一些补偿。」 许氏眼神微闪,听到补偿二字,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 那边茉莉的姥姥眼咕噜一转忽然道:「原来你认识娟儿的,姑娘你怎么不早说,外头怪冷的,进来说,快进来坐。」 阿喜跟着他们走进屋,她刚刚来时这家人正吃饭,桌上的饭菜都还没撤,阿喜抱着茉莉坐下来,怀里的她目光一直往桌子上撇,阿喜心中微颤。 她这一趟过来虽然做了两手准备,但心中多少还怀着些期望,希望她过得好,可看到她被这样对待后,阿喜当下就做了决定。 阿喜无法眼见着她在这里受苦,她要带走这孩子,自己来照顾。 而这家人的做派她也看出来了,这会儿请她进来,不是因为她认识茉莉的娘,而是接下来说的话传出去不好听,这才想避过别人。 简单来说,就是要钱。 既然是要钱,事情就容易多了。 「姑娘,不是我们不让茉莉跟你走,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照顾她。」茉莉的姥姥显然比儿媳妇说话有章法,她先是担忧了一圈阿喜这边,又叹了下家中的状况,最后道,「养个孩子确实不容易,这哪儿哪儿都得使银子。」 「大娘,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到衙门里去,我也是这上桥镇的人,我养着她,你若想看她偶尔过来也成,我把她养大,将来也会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的,不会亏待了她。」 受亲事二字启发的许氏,当下就想到了聘礼上,这不都是银子,要是让她带走,今后这聘金可不就到她口袋里了。 于是许氏给自己冠了个由头:「要带走孩子可以,你拿二十两银子来,我就信你不是要卖了她,你要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就肯定没安好心。」 阿喜不做声,神情看起来有些为难,许氏高声道:「这点钱你都拿不出还想养孩子,我看你就是想骗走了茉莉,把她卖了。」 阿喜垂眸,在身上摸了摸,翻出一块平安扣来摆在桌上:「银子我没有,不过这玉应该值个二十两。」 许氏正要开口骂,一旁茉莉的舅舅眼睛一亮,杵了她一下,许氏将那玉拿去,两个人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茉莉的舅舅拿了玉佩起身:「我找人看看去。」 阿喜点点头,抱着茉莉就这么等着。 期间许氏的孩子还爬上桌吃了些饭,嚷着冷了不好吃,这边茉莉的姥姥供祖宗似的哄着去了灶屋,又给他盛了热汤。 而饶是这般,阿喜抱着孩子坐在那儿,她们都没想到给茉莉拿点吃的。 阿喜没作声,抱着她轻轻拍着,两刻钟后,茉莉的舅舅回来了,皱着眉头将那平安扣摆在桌上:「叫人看了,最多值个十七八两,不过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就算了,你把茉莉带走,今后好好照顾她。」 许氏想说什么,被茉莉的舅舅一眼瞥了回来,这夫妻俩也算是有默契的,许氏当下就搭腔了:「是啊,往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茉莉。」 第56章 阿喜看了眼平安扣不放心道:「还是去一趟衙门罢,白纸黑字写下来才行,要不然往后说不清的。」 「不用去,我给你按手印就行,我是茉莉的舅舅,我能做主。」 男子走进屋拿了纸笔出来,显然只不常用的,磨了好久才有墨,阿喜从他手中拿了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既然没到衙门里,也没外人作证,咱们就写的明一些,往后茉莉就是我张喜儿的孩子,与你们没有一点关系,从今往后她也只认我家的亲戚,你不再是她舅舅,大娘也不再是她姥姥。」 「那怎么成,我要不是她姥姥谁是,往后她可还得回来看我的。」 茉莉的姥姥不同意,阿喜便搁下笔,直接将那平安扣拿了回来:「我既然养了,就不会再送回这里来,你们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娘,你看这姑娘写的字,人家家里肯定比咱好,茉莉去了肯定能过好,你计较那些做什么,娟儿不也希望孩子过得好。」 茉莉的舅舅喊了她一声,母子俩不知说了什么,转眼茉莉的姥姥就同意了,阿喜就让他们三个都按了手印,将其中一份契约书给他们。 平安扣到了茉莉舅舅手中,他脸上是难掩的喜色,阿喜自然知道他在高兴什么,这上桥镇就一家当铺,她刚刚来的路上托了掌柜帮忙,如今这平安扣在茉莉舅舅眼中,值五十两。 二十两的要价阿喜给了五十两,自然是不能去衙门里了,断绝关系又如何,两个茉莉出嫁都要不来这么多的聘金,更何况养大孩子还得花钱。 阿喜带走了茉莉,这家人还一直送她到了院门口,茉莉的姥姥表现了十足的不舍,却没有要将孩子留下来的意思,茉莉的舅舅更满心的只在意阿喜给的平安扣,生怕阿喜反悔,连阿喜住在那儿他们都没追问。 阿喜低头看怀里的茉莉,小姑娘闷不吭声,在离开时扭头看了茉莉的姥姥,抿着嘴,眼眶是红的。 「茉莉。」阿喜轻轻唤了她一声。 茉莉抬起头,眼眶湿润,有着这年纪的懵懂,还有着这年纪不该有的隐忍,阿喜轻叹了声,抱紧了她,一步步朝着巷子口走去。 身后的那院子内依旧是热闹的,气氛比阿喜来之前还要高兴,甚至还有说笑声传出来,茉莉转头看向那方向,须臾,她往阿喜怀里缩,肩头微耸。 阿喜带着她来到了李大夫的药铺,看到阿喜怀里的茉莉时李大夫还愣了下,但瞧见孩子的手后,李大夫忙去取了药:「怎么这样了?」 脏兮兮的纱布下,之前蹭破的伤口这会儿都有些化脓了,原本还不算太严重的伤口,如今瞧着越发厉害。 冬天里,摔伤弄破本就不容易恢复,这下都开裂了,稍用力些没有结痂的地方就往外淌血。 「我到的时候茉莉正拎了木桶到院子里。」阿喜简单说了下情况,「我与他们签了契书,把她带来了。」 李大夫叫人准备了温水,蘸湿纱布后拧干,轻轻擦了擦手心里化脓的地方,茉莉的手缩了下没吭声,李大夫大约是了解那家人的性子:「问你要了多少钱?」 阿喜垂眸,摸了摸茉莉的头发:「二十两。」 「当初她爹出事,娘家那边就急着给她找人嫁,就是怕她带着个孩子回去拖累,我听说那陈家也是出了钱的。」最后怕也都是落在那边口袋里的。 李大夫也不是说茉莉的娘托付错了,这一出事,孩子除了托付给自己娘家,还能托付给谁去呢,陈达的娘可指望不上,只能说这娘俩命苦。 不过如今阿喜把这孩子带走,算是茉莉的幸运,李大夫虽不太清楚这姑娘的来历,可瞧她待茉莉的态度李大夫就知道,往后她是不会吃苦了,至于人家为何这么做,李大夫也不会去多问。 重新给茉莉上药,替她缠好,李大夫又给她准备了敷的药放在罐子里头:「下雪天进出不方便,这里的药还能敷两回,你带去。」 「多谢李大夫。」 阿喜翻出钱袋子,李大夫推了回来:「不必了。」 阿喜抱起孩子,转而去了布庄,直接买了身新衣裳给她穿上,阿喜又扯了些布,从布庄出来时,雪有些小了。 已经过了正午,如今天又暗的快,阿喜不能在镇上多逗留,否则一路走回去的话,天黑都赶不回福田村,在包子铺中买了两个包子给茉莉放在怀里,阿喜抱着她,朝镇子外走去。 镇子外有一条别人走出来的路,还有车轱辘轧过的痕迹,但下雪天,这些被轧过的雪都已经成了冰,又厚又硬杵在地上,十分的不好走。 再厚实的鞋子这会儿也不顶用,要是踩到雪深的地方,没几下鞋子边沿都给沾湿了,涩冷的湿意透入到布鞋内,能把人的脚给冻僵,这时要踢着什么,能疼上半天。 阿喜尽量挑着平坦些的地方,不过就算是这样走的依旧是慢,过了镇外一条分叉后口,往福田村那方向积雪还要厚。 回到村子里怕是要很晚了。 阿喜的手臂有些酸,换了只手后准备走上坡路,前边传来了驱赶声,还有蹄子声。 阿喜往侧边靠了靠,还未抬头看,前边就传来了叫喊:「嫂子,嫂子!」 丁志驾着个马拉的板车,朝着这儿过来,神情特别兴奋。 阿喜愣了下:「怎么是你。」 「将军,不是,大哥让我们来接你。」丁志连忙改口,停下后跳下来给阿喜搬东西,瞧见她怀里的小脑袋时愣了愣,「这是?」 阿喜没回答他:「他怎么知道的?」 「先上来,上路可不好走。」丁志将背篓放到板车上,牵着马掉了个头,让阿喜抱着孩子坐上去后才道,「大哥今早去村里闲逛时听到别人说起的。」 沈津阳「闲来无事」,今早到村子里走动时听别人说起江二家的事,说江二家没人,肯定是去镇上看儿子去了,送到私塾去花了不少钱,又说每一趟去都得住上几日,将来等儿子出息了说不定要做城里人。 要知道阿喜是不是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的镇上很容易,这样的天走回来肯定很辛苦,沈津阳就让丁志他们驱了板车来看看。 「要不是对这儿不熟,我还能再快一点,这样嫂子就能少赶点路。」丁志不是不会驱车,而是这下雪天,山路不熟悉的去情况下他不敢驱的太快,如今载了阿喜她们回去,他就更得小心驱着。 阿喜微怔:「替我谢谢沈将军。」不论沈津阳去村子里闲逛是为了什么,他让丁志来接她,这一刻阿喜很感激。 第57章 「这有什么的,嫂子你对我们这么好,这点小事!」丁志满不在乎,扭头看了阿喜一眼,,没忍住好奇,「嫂子,这谁家的孩子啊。」 阿喜拉了下遮风的布巾:「我家的。」 丁志满面的笑意一顿,浮现了些疑惑:「嫂子你有孩子?啥,啥时候啊?」这江家不就只有姐弟俩和嫂子一个人,去了几趟都没瞧见有半大的孩子。 茉莉闻声抬起头,阿喜轻笑的拍了拍她,回答丁志:「今天。」 冷风迎面,丁志只瞧得见阿喜的侧脸,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许多时间许多事,他是不是忘记啥了?比如说阿喜有个孩子只是不在家,又或者说一晃好几年了。 可这才半天功夫啊! 丁志也不敢多追问啥,被这风雪吹的有那么点凌乱。 阿喜没注意丁志的反应,低头看茉莉腾出手来,把她塞了回去:「冷不冷?」 茉莉摇头,将咬了两口的包子往阿喜嘴边凑。 阿喜原本不想吃,但想到了什么,低头咬了口,茉莉这才收回手去,捧着已经有些凉的包子,轻轻咬了口,看起来珍惜备至。 「凉了就不好吃了。」阿喜又咬了口,直接咬到馅料,温和道,「我们快些把它们吃完。」 茉莉怔怔,像是阿喜那样咬了一大口,小腮帮子鼓鼓的,安静的吃着。 「再咬一口。」 茉莉端起来给她,阿喜咬了一口,她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口,很快一个包子就吃完了,一大半还进了阿喜肚子里,但茉莉的情绪明显是好了些,乖乖坐在阿喜怀里,抱着另一个已经凉了的包子,看着山路,板车经过的地方,拖拽出一条很长很长的痕迹,延伸直至看不清。 天暗的十分快,等马车到福田村外时,远处的山已灰蒙蒙的瞧不清,不远处有农舍点的灯,丁志将板车往庄子门口一停,大喊了声:「我回来了!」 丁志跳下牛车替阿喜拿了背篓:「嫂子,里边路不好走,我帮你拿回去。」 阿喜原是想自己拿的,见他已经大步朝前走过去了,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去,正要跟过去,门口那儿出现了一抹身影:「回来了?」 阿喜转头,沈津阳站在那儿,靠着门墙,高大的身体就快顶着那门墙上的顶,神情看起来十分惬意。 「嗯,今天的事多谢你。」阿喜与他道了谢,「明天我早点过来给你们起火。」 沈津阳看了眼阿喜怀里的茉莉,只微笑道:「好。」 阿喜抱了孩子离开,沈津阳站在那儿目送她远去,没站多久,丁志跑回来了,看到门口站着的将军时吓了一跳:「将……大哥!」 沈津阳嗯了声,转身进去,也不消他问,丁志就在后头道:「嫂子她带了个孩子回来,那孩子看起来才两三岁的样子,说是她的孩子。」 沈津阳脚步顿了下:「什么时候?」 「就,就今天啊。」丁志其实自己都不是很理解阿喜说的今天是什么意思,今天才有的孩子?那也长的忒快了些啊。 「你去接时没旁人?」 「没,就她一个人抱着个孩子。」 快走到后排屋子时,沈津阳踹了他一下:「去下饺子。」 「……」丁志挠了挠头,从昨天到现在,就他煮的饺子还能吃,都让他以为自己的厨艺突飞猛进到能与大牛媲美了。 这厢江家,谷子与英子坐在那儿,好奇的看着被阿喜放在炕床上的茉莉。 茉莉紧张的抱着自己的手,看了看谷子和英子,之后视线一直追着阿喜,阿喜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待阿喜拿了布尺来给茉莉量身体,茉莉张开手,怀里已经冷掉的包子滚了下去,她啊了声,被阿喜接住放在一旁:「谷子,你去看看粥好了没?」 谷子哒哒哒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嫂子已经好了。」坐下来继续和姐姐一起看着茉莉。 等阿喜量好了尺寸后,谷子嗫嗫:「嫂子,这是……」 「她叫茉莉,爹娘遇了些事早逝,没人照顾她,我就把她接回来了,往后她就是我们的家人。」阿喜转头看谷子和英子,「事情办的急,来不及知会你们,你们可愿意?」 谷子看了眼姐姐,点点头,愿意啊,他没什么不愿意的,家里多个人也热闹,更可况她生的真好看啊。 英子就更没什么不愿意的了,她本就是心软的人,在听到她爹娘早逝时她就开始心疼了,这才多大啊。 谷子有些高兴:「那我要做哥哥了!」 阿喜把茉莉抱起来走向堂屋,纠正他:「是小叔。」 谷子愣了下更高兴了,小叔好啊,辈分还翻了翻。 许是家里的气氛和乐,吃过晚饭后,阿喜给茉莉擦脸时,她的情绪平稳了许多,但依旧是话少,阿喜若是走去柜子那边时,她还会露出怯生生的神情来,待阿喜给她喂了些水,躺下后,到半夜,茉莉开始发热。 阿喜忽然惊醒,就感觉怀里的人烫的很,伸手捂了下额头,忙起身点油灯。 茉莉热红着脸,喃喃着喊着娘,阿喜连忙披了衣服去外边打水,在灶壶里参了些热水后,用布巾给她捂了额头降温,茉莉嘴里的声也大了起来:「娘,不要走。」 一面喊着,豆大的眼泪滚下来,阿喜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直接将她从炕床上抱起来,穿了衣服裹了被子,到屋外喊了声英子,很快后屋那儿亮了灯。 第58章 深夜里,雪还下着,天寒地冻的,路上莫说是人了,狗都不见踪影,英子打了伞,谷子在前头打灯笼,几个人急匆匆往刘郎中家赶去,一刻钟后,刘郎中家也亮起了灯。 刘郎中披了衣裳来给她们开门。 谷子对刘郎中家熟,忙在堂屋里点了炉子,冬日里除了炕床外哪儿都是冷的,刘郎中上前捂了下阿喜怀里的茉莉的额头,诊了下脉:「谷子,去煮麻沸汤。」 「是,师傅。」谷子蹬蹬跑去隔壁的屋子,生火在架子上拿了草药后放到砂罐里,这边堂屋内暖和了些后,刘郎中让阿喜将被子掀开,净手给茉莉施针。 「风寒所致,这是冻着了。」刘郎中微皱着眉头,「这冻了几日了?」 「应该有几日。」阿喜听到茉莉喊娘,轻轻拍着她哄着。 过了会儿,谷子端了热腾腾的药过来:「师傅,麻沸汤煮好了。」 刘郎中让阿喜给她喂下:「我再给你开几贴药,明日早晚给她服下,连喝三日。」 茉莉张了眼,看着阿喜,眼角还挂着眼泪,小口把汤药给喝了下去。 折腾过后,回到家天都快亮了,阿喜叫谷子和英子去休息,她抱了茉莉靠在床上,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 「娘。」 睡梦中茉莉一直在喃喃喊着,小手揪着阿喜的衣服,有时还会睁开眼来看,阿喜轻抚着她的头发:「娘在这。」她才会再闭上眼。 窗外蒙蒙亮见光时,茉莉的烧终于退了,英子早起煮了稀饭,阿喜喂了茉莉吃了几口,将她放回到康床上,看着她呼吸渐平稳,这才有些放心。 「英子,你在这儿照看她,我去一趟地里。」阿喜换好衣服,简单吃了几口后拎了筐子到地里挖菜,谷子在后头跟上来,帮着一块儿挖了菜,冬日里这漫山遍野的雪就是最好的储存方式,地里的菜也不易坏,装满一筐子后,阿喜又挖了些萝卜。 半个时辰后回到家中,阿喜见茉莉还睡着没有再有发热的迹象,喂了药后,拎了筐子去往村口的庄子。 丁志他们起得早,留下几个后,其余的都被沈津阳给扔上山砍树去了,说是不能荒废了本事,阿喜看着空空的锅子与蒸笼,撩了衣袖开始淘米蒸饭。 十余人的饭量不小,加上这些个都是当兵的,中午这顿想必是省不了,阿喜这回淘了两个蒸笼的米,将从家里带来的腌菜取出来,过了一遍清水后,切碎摆在陶盆内。 忙完这些,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屋外渐有了人声,阿喜开始给另一口锅子生火。 起火后大锅内很快冒了热气,放入一勺子猪油,化开后,阿喜倒入肉片炒香,接着便是半桶水倒下去,煮开了后倒入腌菜炖着。 锅子内的香味很快飘出来,诱人垂涎。 阿喜在殇着的面团上抹了些油,正要准备揪面片下锅子,屋外传来了英子的声音。 阿喜扭头看去,英子抱着茉莉走进来,小姑娘眼眶红红显然是哭过了,看到阿喜后,目光就黏上了她,要从英子怀里下来。 英子将茉莉放下来:「嫂子,茉莉醒了后就要找你。」 两刻钟前茉莉醒了,见阿喜不在,就想要找她,英子怎么哄都哄不好,见她一直哭,只能把她抱来这里。 人还虚着呢,茉莉走到阿喜这边,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服,仰起头看她,这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满是依赖,阿喜弯腰把她抱起来,茉莉也不吭声,就搂住她的脖子,叫阿喜话都讲不出。 「嫂子,我来帮你罢。」英子见这厨房里几个灶都起着火,便要帮她。 阿喜摇头,摸了下她的额头:「家里事也不少,你回去,这里我还忙的过来,茉莉就跟我留在这儿,忙完了我带她回去。」 家里的事儿的确忙不完,早上因为要看着茉莉,院子内都没清扫,英子点点头:「那我回去了嫂子。」 阿喜抱着茉莉走到她身后的小凳子旁,蹲下来放下她,温和道:「想我了?」 茉莉清澄着眼睛看着她,阿喜轻轻勾了下她鼻子笑道:「还难受不?」 茉莉摇了摇头。 阿喜指着小凳子:「那你坐在这儿,等我忙完了在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茉莉点点头,自己坐上去,目光追随着阿喜。 锅内的菜已经沸腾了,阿喜拿起面团子揪着面片扔到汤里,过会儿搅动一下,待手中的面团子剩了一半时,外边那些个循着香味都过来了。 听到动静茉莉转头,屋外和窗户上一下多了好多人,她怯怯揪了下手,很快那些人都散了,门口出现了个身材高大的人。 茉莉仰起头看他:「……」 对上了湿漉漉大眼睛的沈津阳:「……」 一大一小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外头的脑袋又多了起来,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头可都好奇的人,怎么这江家嫂子忽然间多了个孩子。 茉莉还在看沈津阳。 沈津阳嘴角微扬,露了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 下一刻,茉莉从小凳子上起来,蹬蹬的跑到了阿喜这边,抱住了她的腿,而后慢慢露出脑袋看他。 沈津阳:「……」 阿喜的腿一沉,低头看她:「怎么了?」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沈津阳,猜测茉莉可能是怕他,遂安抚,「他不是坏人。」 第59章 茉莉抬头看她,还是不敢出来,阿喜这边刚好把面片都揪好了,就叫丁志进来看着。 丁志麻溜的进来料理后续,待锅子内的都煮熟了后,叫大伙儿自己拿碗来盛,厨房内很快就只剩下喝汤吃面的声音,阿喜抱着茉莉坐在灶台前取暖。 待大家吃饱后离开,沈津阳走了过来,拿了小凳子坐下,往灶内扔了截柴火。 「这孩子你从镇上带来的?」 阿喜喂了茉莉一口面:「她的娘犯了事,家中无人照顾她,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你是说那个案子。」沈津阳对这件事有些印象,当时他去衙门找县官老爷提剿匪的事,正好犯人押回来,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个大概,妻子动手杀了丈夫,场面还不小,定案后会直接押送到许都那边。 县衙这边是不能问斩犯人的,得押送到州府那边去,按着以往,应该会在三月里问斩。 而问斩之后要是无人收尸,衙门那边就直接草席一裹扔了乱葬岗。 「我差人去打个招呼,问斩后让他们把尸骨收了,送回来安葬。」 阿喜转头看他,怔了下:「多谢。」镇上那边茉莉的舅舅他们肯定不会去许都替茉莉的娘收尸的,她原想着去镇上托人捎些钱去,在许都那边叫人帮忙收尸后活化,将骨灰带回来安葬,没想他会直接应了这事。 「举手之劳。」沈津阳伸手揉了下茉莉的头,茉莉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懵懵看着他。 茉莉一路目送了他出去,转头继续看阿喜,往她身上靠,将碗往阿喜这儿推,阿喜意会过来她的意思,笑着自己吃了一口,再喂给她,茉莉这才张口。 沈津阳站在门口看了这一幕,脸上依旧是那神情,丁志打了一桶水过来,瞧见厨房内的情形,小声道:「将军,嫂子可真是个好人。」非亲非故的,愿意把一个孩子带回家来养,还对她这么好。 沈津阳不予置否,转头看他,忽然来了句:「你这几日都没上山。」 丁志浑身一个激灵,预感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正准备找借口脚下开溜,沈津阳已经快他一步离开厨房,只留下一句话:「来陪我过两招。」 丁志整个人都垮了,将木桶在门口放下,往回头的路犹如是千金压着,每一步都很艰难,什么过两招,他这是去挨揍,他宁肯上山砍树十个时辰也不要陪将军练武。 他满怀希冀的朝周围看去,却见大家都散了,刚刚还在院里的,丁志的心情更沉重了。 这厢,阿喜在厨房内将晚上和明早的吃食准备好后,带着茉莉从厨房内出来,远远的听到了前边有声音,像是什么被摔了。 阿喜牵着茉莉慢慢走过去,过了屋檐后,眼前的雪地被踩的一团乱,丁志倒在地上起不来,狼狈的神容里是生无可恋,在他前边,褪了外衣的沈津阳站在那儿,手掌拍拳催促:「起来!」 天寒地冻的,只穿了单衣的沈津阳,看起来丝毫不觉得冷,包紧的手臂看起来结实有力,整个人显露出一股气势来。 丁志很像装死,可他清楚装死的后果,于是他挣扎着起来,余光处恰好瞥见了阿喜和茉莉,于是院内就见了这样一幕。 丁志飞快从地上窜了起来,朝阿喜这儿奔过来,迅速的拎了她手里的筐子后朝着门口冲去,只留下个尾音:「嫂子我帮你把东西拿回去……」 隔天阿喜去庄子里时就没瞧见丁志,问替他来帮忙的士兵才知道,丁志昨个儿给她送完框子回去后,又被沈将军好生操练了一番,趴在地上起也起不来,今早怕再被沈将军点名,天没亮就跟着别人上山砍树去了。 想到昨天丁志窜逃走的画面,阿喜忍俊不禁:「陪你们将军练武真有这么可怕。」吓得他今儿都不敢呆在庄子里,居然用砍树来躲避。 替代来的士兵将柴火塞入灶中,朝屋外看了眼后道:「平日里都是杨副将他们陪将军操练的。」可这回杨副将他们随着大部队一块回了严州。 阿喜听他形容起来,庄子里这些个谁也扛不住,阿喜便想到了那天在山上突围的情形。 那点伤对他而言,似乎真的算不上什么。 而这些士兵对沈将军显然十分的尊崇,这个士兵没有丁志那么能说会道,夸起来时便无形中带了些实诚,阿喜从布袋中盛了些米到大盆子内浸泡,另外再浸了些买来的红枣与豆子,扭头看那士兵:「被劫?」 士兵脸上的神情一僵,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忙将手中的柴火塞进去:「我去打水。」 阿喜怔了怔,他刚刚好似说到什么夫人被劫。 屋外早不见了这士兵的踪影,阿喜也没多在意,将做腊八粥的东西都浸泡好后,从灶子中将捂熟的芋头拨出来,拍干净表面的灰烬,用布在底下包好递给坐在身后的茉莉:「小心烫。」 茉莉双手捧着芋头,闻着这浓浓的香味,望着阿喜,阿喜笑着抚了下她的头发:「还难受么?」 茉莉摇摇头。 阿喜转身处理晾干的萝卜丝,这些过水泡开后,入过与肉一起炒食,是下饭的好料子,昨天他们还从山上挖了不少冬笋回来,阿喜将这些冬笋一半煮汤,一半与腌肉清炒。 摆了蒸笼的灶台上,米香已然飘出来,这时沈津阳走了进来,茉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专心的吃阿喜给她的烤芋头,沈津阳朝她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 比昨天好一些的是,茉莉没有见了他就跑,就是有些紧张,芋头也不吃了,捧在手心里看着他。 肤白的脸上,圆滚滚的大眼睛瞧着十分可爱,沈津阳指了指她手中的芋头:「分我一点如何?」 茉莉懵懵看了他一会儿后看向阿喜,随后,缓缓的将手中的芋头往沈津阳那儿递。 沈津阳倒是有些意外,昨天还怕自己,这会儿就能让东西给他吃了啊,他就欣然给接下了,谁想他才拿到手中,茉莉就从小板凳上下来,蹬蹬又跑到了阿喜身边,抱着她的腿看他。 沈津阳:「……」敢情这是迫于他的「威逼」才把芋头给他的,给完就跑。 沈津阳干脆在她那小板凳上坐下来,抬手咬了口芋头,与她对视。 茉莉揪了阿喜的衣服,小嘴瘪了下,仰起头看阿喜。 阿喜转头便看了这么一副情形,沈津阳坐在小板凳上,笑眯眯吃着芋头,活似个村里的小霸王,抢了别人的吃食,吃的尤其得意。 第60章 阿喜拉了茉莉走到沈津阳面前,茉莉往她怀里钻,她怕他。 阿喜多少知道点原因,她那烂赌的后爹陈达没少当着她的面打她娘,这么大的孩子记在心里肯定会有阴影,沈将军身材高大,就是再面善她也会怕。 但阿喜并不想让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她。 于是阿喜指着小凳子旁板子上放着的饼子问茉莉:「让他给你一个好不好?」 茉莉搂着阿喜摇头,她不要。 阿喜看向沈津阳,示意他把饼子递过来,沈津阳看着她,神情微动,伸出手,阿喜要伸手去拿时茉莉的神情还有些紧张,手拉着她的衣服似是不想让她去接。 阿喜便从沈津阳手中拿了个饼子,笑着哄她:「茉莉也拿一个。」 茉莉看了下阿喜,又看沈津阳,她犹豫了好久,慢慢伸出手去,从沈津阳摊开的手中拿了个饼子,飞快缩回来藏到自己怀里,继而整个人连带着脑袋都往阿喜脖子这儿钻。 沈津阳笑出了声:「我真有这么可怕?」这一趟回去,莅姝家那小子都敢骑上他脖子耍无赖了。 阿喜耐性的很,就等着茉莉反应过来,许久,她扭头看沈津阳,视线往他手上看去,整个人松缓了些。 阿喜将小凳子拿过来,让她坐下,自己往后退了步,这回她倒是没跟着跑了,抱着个饼子与沈津阳对视。 阿喜这才退回到灶台边上。 等她再回头,茉莉已经咬了口饼子,但手里的饼子只有半个,另外半个在沈津阳手中,也不知道他怎么哄的她的,这回没把她吓跑。 阿喜嘴角微扬,有改善就是好的。 灶锅中冒热气时,屋外传来了声音,丁志奔了进来,手中拎了几条鱼,串在草绳上:「嫂子,你看我抓来的鱼!」 待看到坐在那儿的将军后,丁志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他的脚硬生生定在那儿,扯了扯嘴角:「将军。」 沈津阳正吃下最后一口糖心的饼,淡淡嗯了声:「砍完了?」 丁志即刻道:「没有,我下午还要上山去!」 茉莉抬起头看他,落在他手中的鱼上面,冻了一路的鱼这会儿已经僵硬了,尾巴翘在那儿瞧着挺好玩的,丁志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就走过来想逗她一下。 可没等他开口,不过就走了两步而已,沈津阳的身影随之飘来:「下午你不必去了。」 丁志的脚步一瞬沉重。 阿喜从他手中接了鱼:「在河滩里凿的?」这天气,村里那河滩都已经结冰了,哪里还能网的到鱼。 「是啊,底下的水还挺急的,凿开一片捞了好几条。」 阿喜将鱼放到桶子内:「等会儿要打稻饼,你可还有力气?」 丁志一愣:「有的有的,嫂子你吩咐就是,我都能干。」 阿喜嗯了声:「那吃完饭你去把石槽子搬出来。」 丁志没意会过来什么,只点头说好,往外跑去,叫人到杂物间里抬石槽子清洗。 这边沈津阳看着今天多蒸的那几笼米,眼角微动,伸手轻轻揉了下茉莉的头后,起身走了出去。 待吃过饭后,外边丁志他们已经将石槽子准备好了,在上桥镇这边,腊八前后,家家户户都准备些稻饼,镇上的会直接去铺子里买,乡下村子里就自己做。 做稻饼又是个力气活,这时就得家中男丁出力,将蒸熟的米放到石槽内捶打,直到它变得黏合软糯有嚼劲。 期间还要不断翻面,趁着热乎打好后拿出来,各地的稻饼又都形状不一,这边阿喜将它们做成一个个的长条,晾在筛子上,干了后可以浸泡在水中储存。 这一忙就到了下午,如今的天暗的快,阿喜将东西收拾好后,便带茉莉回了家。 这时打了一身汗的丁志才反应过来,都这时辰,不用陪将军操练了。 心里高兴着呢,嘴上是不敢说,乖乖去了厨房热饭菜,这边沈津阳站在庄子外,目送了阿喜她们离开后,视线眺向远处,西边的山坡上,那屋舍一直没有变化。 窝已经端了,去青州的路也已经堵死,这么冷的天无法躲在山里,他们必定得回来。 阿喜回到家后,雪势又大了些,去了厨房内浸下明早要做腊八粥的食材,从灶屋出来,谷子正在屋前堆着雪逗屋檐下的茉莉。 阿喜将煎好的药端出来:「茉莉。」 闻着就苦的药,茉莉也乖乖喝了,谷子跑进来陪她,还在旁哄着她:「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林子家养了兔子,兔子你喜欢吗,就是和雪一样的白,两个耳朵这么长。」 阿喜失笑:「做了叔叔的人就是不一样。」 谷子举手在自己头上晃了晃,为此还十分的骄傲,他比林子还早当叔叔,林子没有这么可爱的侄女,长的多好看啊。 天色渐暗,阿喜去准备晚饭,屋外传来了叫喊声,刘三婶走了进来,瞧见坐在堂屋内的茉莉后哎了声:「阿喜啊,你还真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三婶您啊。」端了稀饭出来,阿喜点点头,「是啊,我从镇上带回来的。」 「他们都在说你家多了个孩子,我还不信。」刘三婶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走进屋,「生的还挺俊,这是谁家的孩子?」 第61章 「三婶,往后她就是我家的孩子。」阿喜让谷子去叫英子来吃饭,对茉莉道,「茉莉,这是你刘阿婆。」 刘三婶一愣,刘阿婆,这辈分算下来,阿喜岂不是要当她娘的意思。 「阿喜,你可想清楚了啊。」刘三婶进门时还没想着这茬,外边说起来,也只说江三家多了个孩子,阿喜抱进抱出的。 阿喜轻笑:「三婶,这有什么想不清楚的,我养个孩子不正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刘三婶欲言又止,她心疼阿喜,年纪轻轻没了丈夫,总希望她今后还能再遇个好的嫁了,顺顺当当过日子,可多了个孩子就不一样了,还不是她自己生的。 「我知道您想什么,那些事儿我暂时也没打算,先将眼下的日子过好。」 见阿喜坚持,刘三婶也就不说什么了:「这孩子的爹娘可都还在?」 阿喜抿嘴:「不在了,家中没有亲人。」 刘三婶点点头:「也好,往后与你亲近。」刘三婶上前摸了摸茉莉的头,「是个乖巧孩子。」 刘三婶离开后,一家人吃过饭,洗漱过后,阿喜抱了茉莉上床休息,在床头点了灯做绣活,很快便是深夜。 正当阿喜要将绣件放下准备休息时,堂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像是有人在撬门似的,阿喜刚生出的困意顿时散去。 平日里村子里的治安都还不错,但如今快过年了,指不定有些偷鸡摸狗的事,阿喜凛了神色,坐起身看着内门的方向。 屋内安静,等了一会儿后外边没有动静,撬门声仿佛是错觉,阿喜缓缓掀开被子,下床后顺着墙边摸索,堂屋那儿再度传来响声。 那是插栓被挑开后的轻扣声,门悄然被推开。 漆黑下,阿喜摸到了放在门背后的扫帚,握在手中后挨着墙贴站着,静听屋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极轻,试探似的,一步一步朝着阿喜这边屋子走近,纵使是隔了一扇门也能够感觉到有人在逼近,阿喜紧握住扫帚柄,高高举起,预备着门打开时就砸下去。 四周静的可怕,门缝内有冷风灌入,似是堂屋的门被敞开了,阿喜紧盯着内门插栓,不知过了多久,一根竹条从门缝间插入,缓缓往上,到插栓的位置。 阿喜往后退了步,在门开出一条缝隙时高举起扫帚,黑影冒出时猛地打了下去。 一只手快速捏住了阿喜的扫帚柄,迎面对上一张黝黑的脸孔后,阿喜愣了下,乔月? 两刻钟后,亮起灯的堂屋内,谷子趴在桌上打着哈欠,茉莉睡意惺忪的窝在阿喜怀里,英子从灶屋内将疙瘩面端出来后,大家的目光齐齐落到坐在那儿的乔家兄妹。 几个月不见,兄妹俩显得有些狼狈,阿喜催促:「先吃饭,有事等等再说。」 乔月看了哥哥一眼后,捧了英子递过来的碗,埋头开始吃疙瘩面,堂屋内又安静下来,谷子则趴着看乔家兄妹,视线往乔生那儿看去:「乔大哥,这几月你们去哪儿了,怎么像是从山里下来的?」还长了胡茬,衣服也乱糟糟的穿的单薄。 乔生看向阿喜,没有作声,比妹妹更快的吃完了疙瘩面,阿喜也知道这些不够吃:「英子,把烧着的都端来。」 一刻钟后,兄妹俩消灭了一陶盆的疙瘩面后,阿喜让谷子去睡觉,叫英子烧些热水,堂屋内留了炉子,支了门后问道:「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我们在山里躲了七八天。」乔生看着妹妹,「乔月说一定要来看看你。」 那天事发突然,乔月闯入新房后和老九打了起来,阿喜被藏在床底下的沈津阳带走,乔月也来不及追,后来寨子里被那些混入进来的官兵搅的一团乱,又遇上了襄城来的官兵围剿,大家就都忙着逃命。 乔生带着乔月先一步离开了寨子,没有被官兵所抓,当时各个下山口都有人堵着,他们就只能在山上躲藏,而今的天越来越冷,寨子内还有官兵留守,没有猎物没有御寒之物,乔生找机会带乔月逃下山,在离开明州前,再带妹妹过来看看阿喜。 原本只打算悄悄进来看一眼,谁知这么晚了阿喜还没睡,才到堂屋外就被察觉了。 阿喜看向乔月:「是你们通知的沈将军。」 乔月点点头,阿喜心中却还有疑惑:「你们既然已经在福田村生活了一年多,怎么还会回寨子里去?」 乔生脸上神情微变:「因为老大他们找到了我们,不回去的话会牵连村子里的人。」 乔生兄妹俩都是羌西人,父母早逝,流落到了街头,被当时的强盗头子带回了山寨做起了强盗。 当时他们寨子还只劫财不要人命的,后来捡他们回来的那个强盗头子出事后,由他底下一帮徒弟接手后,他们就开始做一些别的勾当,劫了财还将人劫上山来要赎金,交不起赎金就把孩子和妇人都卖了,乔月当时因为偷偷放跑了两个姑娘,还险些被打死。 这样过了几年,羌西那边发生了旱灾,山下附近的村子接二连三的跟着搬走,常经过的几条道上来往的也只有难民,寨子里抢不到钱过不下去,分出了两派人,大部分人同意跟着迁移,到热闹些的地方另立山头继续以前的勾当,小部分人觉得继续留在羌西也没事,大家可以打猎买卖过日子,而乔生则带着乔月离开了。 他们混入难民堆里,一路来到了明州这边,路上帮了一对夫妻,就与他们一道来了上桥镇这边,对外说是一家人,留在了福田村里。 兄妹俩身手不错,还能打猎,原本这日子过的还不错,前段时间他们还在江家这边租了地,是打算要在福田村这儿落脚常住的。 但三个月前有一回去镇上卖东西时,他们遇到了过去寨子内的人。 从羌西迁到青州这边的寨子也包裹他们过去呆的那个,而凭着他们的心狠手辣,他们还吞并了别的窝,盘踞在襄城外的居安山上,已有半年多。 寨子内的人邀请他们回去,乔生他们没有答应,半个月后,乔生在村子里看到了老六他们。 也就是阿喜家修房子那几日,兄妹俩担心会牵连到福田村里的百姓,就跟着老六他们回了寨子里,两个老人则是安顿在了别的地方,就当一家人外出走亲戚去了。 原本想着,往后肯定都不会再见了,却不想阿喜会被寨子里的人劫上山,兄妹俩回去后因为不受信任,也无法靠近关押的地方救人,于是乔月偷偷跟了几个强盗下山,趁着他们去当铺,想去衙门报官。 去的路上看到了沈津阳他们,乔月干脆就把他们引上山救人。 堂屋内沉默了会儿,阿喜拉住了乔月的手,还是冷的:「你跟我进屋来。」 第62章 乔月看着阿喜,黝黑的脸上浮了一抹赧然,被阿喜拉进内屋后,坐在那儿与茉莉大眼瞪小眼。 阿喜从柜子内翻出一身衣裳:「现在天冷,把这身衣裳换上。」 乔月换上阿喜的衣服后,在旧衣服堆里摸了摸,摸出个钱袋子来递给阿喜,阿喜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两,她拿着钱袋子走出内屋,将这又交给了乔生:「离开明州你们打算去哪里?」 「青州那边设了关卡,我们打算往从许都过,去晋州。」 阿喜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去给你们做些饼子,带着路上吃。」 到了灶屋内,阿喜快速烙了些饼子,用布袋装好后,再在竹筒中灌了些热水交给他们:「你们尽快出发。」沈将军留在这里就为了等他们,天亮了更容易被发现。 一路送到了院门口,阿喜看着乔月嘱咐:「若是在哪儿落脚了,给我报个平安。」 乔月点点头:「好。」 阿喜看了她一会儿,由衷道:「山上的事谢谢你。」 乔月眼神微闪,忽然走过来抱住了阿喜。 阿喜愣了下,嘴角微扬,轻轻拍了拍她后背:「路上小心,别走村口那条路。」 乔月嗯了声,有些不舍的放开她,跟了大哥往田埂那边走去,要从山坡绕上去,翻到村外的道上。 走了一段路后,乔月回头看,已经看不见江家的屋子,她抱着阿喜给她准备的包袱,喊了声:「哥。」 乔生扭头看她:「舍不得?」 乔月摇摇头,是有点舍不得。 乔生没作声,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夜色下,兄妹俩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回了屋后阿喜并没有休息多久,天快亮时起来炖煮腊八粥,趁早让谷子拎了篮子给相熟的几家送过去,没多久,刘三叔家与王家都送了腊八粥过来。 堂屋内摆了供桌,腊八要祭祖奉神,荤素皆不得少,昨天傍晚割来的肉,一早煮熟后摆上桌,旁边摆上豆腐与生鱼,再摆上几盘菜,蜡烛香火,祭上酒杯。 叫了英子与谷子过来祭拜,还得去村子内的地庙中奉神,一家子过去,阿喜抱着茉莉,这下就给亮相在了众人跟前。 赶早去地庙的人很多,大家就看着阿喜抱着茉莉上香,有人不禁问:「阿喜啊,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谷子从人群里挤过来,将香摆到炉子内后高声道:「咱们家的。」 有人笑了:「怎么是你家的了,你家有谁我还不清楚啊,你嫂子可没给你生侄女,哪里来这么大的孩子。」 谷子辩驳:「她就是我侄女。」 这下笑的人更多了,阿喜将点好的蜡烛摆上去,平静解释:「谷子没说错,这就是我的孩子。」 大家伙脸上笑容微顿,那边英子摆好了奉神的馒头和糕点,一家四口离开了地庙。 反应过来后众人低语:「抱来个孩子自己养着,她那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大河走的早,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将来总要养老的。」 「养老怎么会抱个姑娘,要抱也是抱儿子。」 「是啊,谁家养老抱个闺女的,你说那孩子该不会是她自己生的吧。」 说话的那几个人顿了下,面面相觑:「这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 这边阿喜他们回到家中,不等她收拾过后去庄子起火,沈津阳先找上门来,开门见山第一句便是有关乔家兄妹的。 「乔家兄妹昨夜来找过你了。」 既然这么问了,阿喜也知道瞒不过:「沈将军所谓何事?」 沈津阳站在屋檐下,脸上带着些笑意,瞧不出心思来:「要劳烦你帮个忙。」 阿喜取了吊在屋檐下的小竹筛,翻动了下切薄的芋头片,转身平静的很:「沈将军说笑。」 「当日清缴,寨子内的那些强盗逃走了一些,居安山内易藏难找,眼下这天气,加大了个各地衙门的搜捕难度,这些强盗至今没有缉拿归案。」 「据已经抓捕的强盗招供,在逃的这些人中,就有当日把你带走的女强盗,还有另外两个他们称老三与老六,这几位为首,只要躲过官府,他们就可以另外找地方东山再起。」 「乔家一年前从羌西迁到福田村,三个月前他们离开村子,住在这里的乔家猎户兄妹二人,就是当日在襄城给我传讯的人,他们从寨子内逃走后,应该在山上躲了几日,这几天才下山。」沈津阳握住了阿喜手中的篮子,对上她的视线,笑道,「冒着被抓的风险都要回来看你,看来当日传讯主要也是为了救你。」 阿喜松开手,弯腰把坐在门槛上的茉莉抱起来,拎了另一边的筐子朝院门口走去:「他们来过这儿没错,但昨天夜里已经走了。」 沈津阳看了眼手中的篮子,慢步跟上去,不急不缓道:「他们现在还在上桥镇。」 阿喜的脚步微顿了下,没有作声,继续朝前走去,沈津阳便就这么跟着,两个人前后保持着一点距离,一直走到庄子内,到了厨房后,沈津阳又道:「上桥镇去往许都与会焦的方向都设了关卡,出入严查,从上桥镇去会焦路上,居安山下几条道上也有人巡查。」 阿喜将茉莉放下,转头看他:「你想让他们去找那些逃走的强盗。」 第63章 沈津阳脸上的笑意未变,站在门口看着她,一点就通,聪明。 阿喜转身从墙边的竹架上将晾着的稻饼取下来没有作声,她自然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们下山后的行踪却不直接抓捕审问,是想让他们配合去找那些逃走的强盗。 这些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当日乔月既给他送了讯息,他如今再找上门去,兄妹俩对他的态度势必会比对官府好,到时再许一些条件就能配合。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告诉她。 阿喜蹲下身子将晒干的苞谷杆子塞到灶洞中:「知道他们在哪儿,沈将军何不直接去找他们。」 「他们对官府有抵触,这些人性子又刚强,不会愿意透露那些强盗的下落,严刑审问出来的消息未必是真。」沈津阳的理由倒是充分,「你与他们相熟,应该能劝得动。」 若退一万步说,刑部审问犯人的办法有千百种,军营内,奸细的口都撬得开,何至于会被几个强盗难住,抓得住人还怕他们不肯招么。 看着缓缓燃起来的火,阿喜心想,看来不止是想让乔月他们配合抓人。 想了会儿后,阿喜转头,神情特别的坦然:「我只不过租了几亩地给他们,之前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未必会理会我。」 沈津阳笑的爽气:「试试无妨。」 阿喜抿嘴,收回视线,拿过刀子低头切稻饼,心中做着盘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阿喜答应一试,第二天蒙蒙亮时,沈津阳就派了丁志来接她,阿喜将茉莉抱到了英子那边的屋子,跟着他们出发,两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上桥镇。 临近年关,镇上越发热闹,大雪都掩不住这新年的氛围,临近的铺子外挂满了福字,三五不时有孩子在街上放炮仗玩闹。 走过两条巷弄后,热闹声渐轻,前边的雪厚了不少,走了约莫一刻钟,前边出现个破庙,沈津阳停下来:「他们就躲在这里。」临近年关,除了专门用来抓人设下的关卡外,因为人流量的增加,各个城门口都增派了人手维持秩序,所以他们很难顺利离开。 阿喜望向四周,附近除了他们之外看不到别人,但她清楚这边肯定埋伏了人时刻盯着乔月他们。 沈津阳带路,阿喜跟着他到了破庙前,问道:「我该怎么说?」 「劝的他们愿意提供那些强盗的下落。」 阿喜走入破庙内,看向敞开的大门,许久不曾被人祭拜的佛像上布满了蜘蛛网,梁上的一些经布垂挂下来,与这破庙一样半点生气都没有。 阿喜没有再继续往里走,而是站在外面喊了声:「乔月。」 破庙内似是传来破窗的声音,破庙外丁志他们站在沈津阳身后:「将军,他们会不会逃走了?」 沈津阳摆手:「再等等。」 破庙内阿喜站在院子内没动。 许久,两个身影从门边走出来,乔生凝沉了神色,看了眼阿喜后,视线直落在了破庙外的那群人身上,而乔月的视线却始终是看着阿喜。 「沈将军想知道逃走的那些强盗的下落。」阿喜朝乔生点了点头,声音不轻不重,刚好是让破庙外能听得清,「如果你们能够提供他们的消息,帮助官府把这些人缉拿归案,沈将军可以帮你们销了衙门内的案底,重新立户为民,从今往后,你们就与普通百姓一样,不会追究你们在羌西所做的事。」 沈津阳眉宇微动,他何时做过这样的允诺。 乔生看了阿喜许久,重新立户有多难,他很清楚,加上他和乔月本身就不干净,不追究他们打家劫舍的事已经算是网开一面,竟还能重新立户:「你是说真的?」 「沈将军名声在外。」阿喜转身看外面的沈津阳,「你们之前传信给他,也算是帮了衙门,他身为将军,说的话必定是有分量的,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阿喜的话一字一句敲到了沈津阳心里,此时他有些想笑,在庄子里时她猜到了却什么都不说,一路来也沉静的很,倒是没想到她留了一手在这儿「坑」他。 原本他们在羌西时,衙门中所记的是丐户,不论算不算他们劫人财物的罪,这贱籍身份会一直伴随着他们,世代如此,不能读书更别说为官,从事的也是一些下等的活计。 重新立户,那是要帮着他们从过往中摘出去,除籍为民,编入正户。 对着阿喜的目光,沈津阳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捧高了骑虎难下」。 你应是不应。 丁志看了眼将军,重新立户的事将军都答应了?这多难啊,他们只是协助襄城知府那边,真要重新立户,也得知府大人同意才行。 须臾,沈津阳迎着阿喜的目光,回了四个字:「自然不假。」 阿喜很快收回视线,对乔生他们轻声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他既答应下来一定不会反悔,重新立户后你们就能过正常的生活。」 「再者说,那些人不被缉拿归案,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说不定还会去找你们。」 乔生看了眼乔月,阿喜说的没错,这是个机会:「他们应该还躲在山里。」他和乔月只有两个人,那边老九和老六他们都还在的话,不会贸然下山。 阿喜这才转身:「沈将军,他们愿意相信你。」 沈津阳终是没有忍住,嘴角微扬,愿意相信他?这话怕是她自己说的罢。 讨得了便宜,还给他递了台阶。 「既然如此,县衙那边安排人手,由你们带路进山。」 沈津阳半刻都没有拖延,这边叫人送阿喜回福田村,那边就与乔家兄妹一起离开了上桥镇准备进山。 阿喜回了福田村后,这一等就是十来天。 第64章 村口庄子那儿一直空着没有人回来,阿喜也没再去那儿起火,直到二十二这天,小年将至,家家户户忙着祭灶时,这天傍晚,雪停了阿喜正在院子内喂鸡,墙外传来了丁志的声音,拖着长声,待阿喜扭头过去时,丁志已经到了门口:「嫂子!可还有吃的?」 本该是有些紧张的气氛,倒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冲淡了,阿喜失笑:「我去庄子给你们起火。」 丁志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拿点吃的就好。」 「你们回来了几个人?」 「不多,就五六个人。」丁志挠头,「嫂子,随便拿些吃的就好。」 阿喜想了下,进灶屋拿了些东西后走出来:「我跟你走一趟。」 丁志的头挠的更厉害了,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苦着脸跟着阿喜一路到了庄子。 看到屋内的伤员后,阿喜皱起了眉头,伤了四个人:「你们将军也受伤了?」 「将军没受伤,还在镇上没回来。」被阿喜看到了,丁志只得解释,他们这回进山抓人十分的不容易,在乔家兄妹的领路下都遭了两回伏击,那些强盗实在是太狡猾了。 「人都抓到了?」 「所幸是都抓着了。」丁志知道她关心乔家兄妹的安慰,「他们没事,还留在镇上,等那些人押送到襄城后他们身上的案子就能销了。」 这么算起来的话,立户的事恐怕要等到过完年才能办。 阿喜便多问了一句:「你们何时回严州?」为了抓捕那些强盗留下来,如今人都抓到了,应该很快会离开。 丁志猛地想起将军的吩咐,嘴上答的飞快:「得等大伙的伤养好才行。」 阿喜看向屋内,两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背,还有一个右胸膛被劈了一刀,这样的伤没一月半月的,恐怕是养不好。 阿喜给丁志他们煮了些吃的,在厨房内的灶子上压了火,提醒丁志明早起来热了汤蒸饭,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年二十三祭灶,在乡下尤显得隆重,相传腊月二十四是灶王爷上天庭的日子,禀报一年到头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所以为了让灶王爷多美言几句,来年好保家里五谷丰登平平顺顺,家家户户都会在这天祭祀灶王爷。 阿喜把灶屋中收拾干净后,在灶王像前摆上果脯清水和料豆,再摆上秣草,点上香烛。 祈祷过后走出灶屋,外边不知谁家买了烟火,最为简单的,窜到半空咚的炸开亮一下,饶是如此,谷子拉了茉莉站在院子里看的也挺高兴。 将屋檐下的腌肉翻过后,阿喜从墙角雪堆里将一早买来的肉取出,肥瘦皆宜,用来做酒糟肉。 肉汆熟,切成条子,换新水加入盐,翻下葱姜酒再煮,陶盆内取出酒糟,用黄酒与盐调和成糊状,将入味的肉捞出放凉后,一层酒糟一层肉码在坛子内,放满后压实封坛。 做了两坛子,端进屋放在角落里,明早再搬到地窖去,封上三月,清明开坛吃正好。 忙完这些,灶屋内的香烛烧的也差不多了,阿喜将供过的果脯拿到堂屋给谷子与茉莉吃,夜幕沉下,屋外的鞭炮声不断。 第二天一早,阿喜去过杂货铺后,回到家后收拾了堂屋,带了茉莉去往庄子。 丁志他们正在厨房内起火,看到阿喜过来松了一口气:「嫂子,你可算来了,昨个儿夜里将军回来,一早锅里就没剩吃的了。」 「乔家兄妹可跟着回来了?」 「他们还在衙门内,估摸这两日也能回来,嫂子你放心,将军答应了的事,一定不会食言的。」丁志帮她把悬挂在屋梁上的肉取下来,这些腌肉阿喜原本是做着让他们带走的,如今看样子是要在这儿过完年,干脆吃了先,等他们出发前再准备些。 雪地里挖上来的白菜与这腌肉片炖煮最是美味,冬笋与这清炒,也是绝配,乡下的菜食简单,两三个烧上一大锅子,能下好几碗米饭。 庄子这边,这些米和肉都是他们自己准备的,阿喜也不替他们省,让丁志到外头把磨盘摆上,昨天傍晚过来浸泡下的黄豆现在都发好了,一勺勺往磨盘里放,丁志和几个人轮着推磨,很快就磨了一大桶豆浆。 用纱布过滤下豆渣,两口大锅子起火,将过滤出来的豆浆倒入其中,其中一口大火煮沸后舀出来倒在木桶中,稍放会儿后倒卤水点豆腐。 阿喜握着大勺子,缓缓将碗里的卤水倒下去,顺着一个方向搅动,待木桶中的浆液出现颗粒时停下来,压盖子摆在一旁。 这时另一口锅子中的豆浆正沸腾,阿喜拿出一把洗干净的竹条,用竹条将上面的油膜挑起来,一根一张,摆在架子上稍微凉会后取下来,叠合切条摆在陶盆中。 这事儿瞧着不难,丁志自告奋勇从阿喜这边接手挑油膜,却没能成功捞起来,不是破了口就是从中间断裂又掉下去了,好不容易挑起来一张,丁志从手到头发都是紧绷的,怕它再掉下去,稳住手后缓缓从锅子这儿挪开,朝架子过去,蹑手蹑脚的样子,把坐在小板凳上的茉莉给逗笑了。 茉莉到庄子来了好几次,每回都怕与丁志他们接近,这还是丁志第一次看到她笑,本想着再逗逗她,结果动作幅度过大,豆皮从竹条上掉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丁志:「……」 经过数次失败后,丁志总算是能像模像样的捞油膜,这时已经两刻钟过去,木桶中点着的豆浆沉淀好,准备了木盆后,在上面用棍子支撑架上板子,方形的模子上铺了纱布,将沉淀的豆浆倒入进模子内,按平压上石块,淡色的水从模子内溢出来,流入木盆内。 压到没有水溢出时,豆腐便压制成型了。 此时近中午,阿喜让丁志去叫他们吃饭,见人都来了唯独不见沈津阳,遂问了句:「你们将军呢?」 丁志舀饭的动作一停,脱口而出:「将军还在休息,说不吃了。」 「不吃了?」阿喜要没记错,这位沈将军在吃食上很是挑剔,也从不落下一餐的,那时从山上下来都不忘要吃东西,如今不过是半夜赶回来,这就要休息? 「是……将军他,他不吃了。」丁志说完就后悔了,可话都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完,心中还不断念叨着惨了惨了,他得找机会趁阿喜不注意拿点东西给将军才行,要不然他就完了。 「沈将军是不是受伤了?」 正想时,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丁志猛地抬起头,神情顿在那儿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65章 阿喜了然,看来是不方便过来:「你吃着,我给他送过去。」 丁志哎了声阻止:「嫂,嫂子,不用送过去,将军他,他可能还睡着。」将军昨天来时吩咐的,不能告诉任何人。 阿喜抿嘴,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还能说服她,转身准备了些吃的带着茉莉走出去,这边丁志快速扒了几口后追出去,阿喜已经到了沈津阳休息的屋前。 「沈将军。」 过了会屋内传来沉沉的声音:「进。」 阿喜推开门,沈津阳坐在那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但仔细看,裤腿上似是有些厚实,里边像裹了布,阿喜将桌子往他那儿移了些,放上碗筷:「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都给你盛了些。」 丁志那蠢小子果真是骗不过她,沈津阳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袋子递向茉莉,笑着道:「来,我在镇上买的,送给你。」 茉莉看向阿喜,没有伸手去接。 沈津阳便将布袋子摆在桌上,示意阿喜坐下:「乔家兄妹的事有些麻烦,立户的事得年后才能办,得派人去趟羌西才行。」这一来一往至少也得大半个月,如今临近年关,路上还得拖几日。 立户的事,他既答应了,阿喜自然信他,但似乎这一趟他们进山不太顺利:「这次进山很难?」 「说不上难,就是对地势不熟悉,山里积雪后,那些强盗设下的陷阱不容易被发现,进山头几日没有收获,后来找到山谷那边时才有些线索。」这些强盗的胆子大的可以,竟还谋划着下山打劫,要是再晚几日进山,说不定又有人会遭劫。 阿喜听他这么说,也生了些庆幸,当初他们那些人被劫,牙行内的人就被杀了好几个,如今山里下大雪,原来的寨子被清缴后,这些强盗躲在山中过的艰苦,再下山肯定会更加凶悍,到时被害的人会更多。 沈津阳将阿喜盛的饭菜吃饭,轻轻搁下筷子:「你如何见的我一定会同意让他们立户。」 阿喜握着茉莉的手平静道:「这不是正如了沈将军的意?」 沈津阳笑了,身体朝后仰了些:「我有何意?」 阿喜不语,他让她出面有什么意图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么,无非是想让乔家兄妹配合之下,将乔生招揽到他军队中去。 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更甚,阿喜却并不喜欢被人这么注视着,正欲起身,沈津阳忽然问:「你可识字?」 阿喜抿嘴:「不识字。」 「我们还得在庄子里住上个把月,你家不是还有个小子,叫他过来,我教他识字。」沈津阳再度将小布袋子递给茉莉,随意道,「就当是感谢你愿意帮忙出面劝说。」 小布袋子上绣着的图案很鲜丽,到底是分过一个饼子的关系了,茉莉看着喜欢,伸手接住了小布袋子,沈津阳趁机揉了下她的头发。 阿喜没答应,起身拿了碗筷离开,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沈津阳脸上的笑意退了些,从身上摸出个平安扣来,与他身上所挂着的另外两枚成色差不多,正是阿喜那日到镇上,给茉莉舅舅的那一枚。 沈津阳翻动着平安扣,眼神意味不明,昨日他在镇上的当铺外遇到了个人,正与当铺的掌柜起争执,那人说的十分激动,指责掌柜出尔反尔,说好的价格现在不作数。 原本他只是经过而已,直到那人把平安扣拿出来。 跟了那人到他家里后沈津阳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冷漠的家人,还能将卖孩子的事说的这般理直气壮,沈津阳也没客气,留下十两银子后将平安扣「赎」了回来的。 「五十两。」沈津阳轻笑,契书写的那样娟秀,还说自己不识字,她在瞒什么? 屋外传来丁志战战兢兢的声音,沈津阳抬起头,丁志站在门口,耷拉着神情看起来十分沮丧,将军是个受了伤还能操练人的。 「你做的不错。」 屋内轻飘飘传来这一句,丁志抬起头,难以置信,将军发善心了! 沈津阳敲了敲桌子:「你去替我办两件事,再去趟镇上,叫人给许都那边送个讯。」 过了二十三,距离春节不过剩下六七天,村里家家户户忙着过年的准备工作,江家这儿正忙碌,大扫除后窗户上糊新纸,家里上到屋梁下到桌椅板凳统统擦干净,里外收拾过后,就得忙着送年的事。 与祭灶一样,送年也是件大事情,谁家都不会马虎,阿喜分身乏术忙不过来,昨天就给庄子里打过招呼得明日才能去。 王家那边杀猪做肠,还给江家送了些过来,阿喜把这些肠吊在棚子下,这边谷子拎来了一整只的鸡,翅膀上还帮着绳子,在谷子手中扑腾着。 院子内水井边上放上一块板子,将烧好的热水倒在木桶中拎出来,谷子半蹲着抓牢鸡,这边阿喜拿着刀,预备下手。 鸡脖子上拔些毛,对着脖子割了一刀,迎在碗里放干血后直接放到木桶中褪毛。 年初时江家是养了好几只牲口的,都预备过年吃,但因为江婶病了的缘故后来都给卖了,就剩下一只下蛋母鸡,今年送年,阿喜也是图方便,在前头人家买了只鸡回来杀。 放在半年前,这些是阿喜想都不敢想的,莫说她过去十年在江家是个拿账本的,就是没出嫁时,她也是大小姐的身份,别说杀鸡,就是刀子她都没摸到几回。 可如今,凭着张喜儿的记忆,在这儿生活了半年多后,阿喜对这些也是驾轻就熟。 鸡毛比鹅毛与鸭毛更容易拔除,一会儿的功夫拔干净后,将拔下的鸡毛收到簸箕中等明年来人收,鸡身剖开些下半身,往内掏出内脏,肠子裹盐鸡胗挖皮,冲洗干净后绑在一起,与整只鸡一块儿入锅子煮熟。 送年得看阳历上的时辰,阿喜观了下天色,下午时把堂屋内的桌子摆起来,开始到灶屋准备菜。 两条生鱼上摆上葱截,再摆一盘豆腐,五六个生鸡蛋压在盐上,木耳与蘑菇泡发后装盘,熟菜还有三个,加上一碟果子一碟点心,接着便是一大条的猪肉,煮熟的鸡整只摆上来,猪肉与鸡上面都插了一把小刀。 供桌三边是筷子与酒盏,酒得是新打来的,三张长凳,桌前边摆好香烛,到时辰时点了香烛,由谷子端了酒盏,十二个杯子倒上半杯,放下后到前边祭拜祈福。 辞旧迎新,就是要用最大的诚意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祈祷来年家人平安,五谷丰登。 各地的送年习俗多少有些区别,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其蕴意。 第66章 香烛烧了一会儿后,谷子上去第二回添酒,要添三次,祭拜祈祷后,之后要添饭。 大约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的,村子里响起了鞭炮声,那是送完年了。 阿喜将鞭炮固定在了地上,一家人站在屋檐下,由谷子冲上去点火,只听见呲的一声,鞭炮从几块砖包围的中间窜起来,半空高,咚的炸开。 阿喜捂住茉莉的耳朵,笑眯眯道:「怕不怕?」 茉莉摇摇头,伸出手搂住阿喜的脖子,小手罩住了她的耳朵。 「我也不怕。」阿喜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茉莉望了她一会儿,搂着她往她怀里靠。 阿喜眼神微动。 自从将她从镇上带回来,除了那天晚上她发热哭着喊过娘之外,阿喜就没听茉莉再说过话,别人常说两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睡一觉就忘了,啥也不知道的,可这么大的孩子其实已经懂不少事了,早前陈达对她们母女不好,后来她又亲眼看了自己的娘杀人,带去姥姥家养着又没好好照顾她,这些都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有时半夜里阿喜会听到她梦语,害怕的往她怀里钻,她很胆小,一直粘着自己,也是怕她会不要她。 「茉莉。」阿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茉莉从怀里把之前沈津阳给她的小布袋子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一颗酥糖往阿喜嘴里塞。 阿喜失笑,这布袋里拢共放了七八颗糖,那天回来她一人分了一颗后自己吃了两颗,现在没几粒了。 放完鞭炮,要收拾桌子,阿喜让谷子带着茉莉:「谷子。」 将桌上的东西都端到灶屋,天色微暗,阿喜将蒸熟的鸡内脏料理切碎,菜切丝,煮了一锅酸汤,汆熟的猪肉白切,加上送年的几个年,喊英子去摆筷子准备吃饭,屋外传来了田氏的喊声。 田氏身后跟着盼弟和来弟,手里还垮了个篮子,里面约莫可见萝卜与白菜的影,进了院后,田氏瞧了堂屋内一桌的菜,眼神都亮了。 阿喜从灶屋内出来:「大嫂。」 「阿喜啊,吃饭呐。」田氏这般问着,直接就进了堂屋,眼神勾在那白切猪肉上,口中生津。 家里虽说不穷能吃饱,可吃肉到底是件奢侈的事,除了这过年过节的,谁家会天天有肉吃,都是做了腊肉条子,烧菜时放上些,所以田氏瞧见这一盘实打实的白切肉时,视线就有些挪不开。 挪不开的还有盼弟和来弟,家里偶尔开荤也轮不到她们,都是给弟弟吃的。 阿喜走进来:「大嫂你有事?」 「我听说你从镇上抱养了个孩子,这不过来看看。」田氏将篮子放下,朝茉莉那儿看去,「就是这孩子啊。」 「没错,就是这孩子。」阿喜看了眼篮子,地里挖的萝卜和白菜,连个鸡蛋都没舍得放。 「挺好,挺好的。」田氏搓了手,忽然低声,「阿喜,你老实告诉嫂子,这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咱们都是自家人,嫂子不会给你说出去,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阿喜一愣,对上她那双似是隐藏了很多的眼神,阿喜豁然明白过来,敢情她是觉得这孩子是她生的! 「在镇上看她孤苦伶仃的,就带了回来,正好与我作陪。」阿喜淡淡道,「没什么难处。」 田氏又看了眼茉莉,没难处?没难处有鬼了,难怪腊八那天去庙里会有人说长的像,她这一看的确挺像的。 从阿喜嘴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田氏心中想着,视线从那儿扫过来,又瞧了一桌子的好菜,出门时没吃两口的肚子跟着咕噜。 正要开口,阿喜忽然道:「也不知道大嫂要过来,没多准备,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田氏要留饭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口,人家都说没多准备,再留可就死皮赖脸了,田氏摆下篮子后笑了笑:「不忙乎,我们是要回去了。」 说着扯了下两个孩子,一路走出了院子后,到路上田氏开始懊恼,可她也不是懊恼自己,开口责备起两个女儿:「进屋啥也不说,咋不坐下来,那一桌子的肉她们哪吃的完。」 盼弟沉默不语,把妹妹拉到自己手边,来弟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却也不敢和自己娘犟嘴,一路走回家后,田氏径自去了里屋。 江大海见她回来:「看过了?」 田氏拍了下滚在炕床的儿子,一副得知了不得大事的神情:「没错儿!我看那孩子就是她的!」 江大海皱眉:「她自己承认的?」 「她哪儿能承认这个,她说是抱来的,镇上哪里这么好找的,她要抱一个孩子就有,再说了,真抱一个谁要闺女,我看这孩子就是她和人偷生的,现在看二娘和大河都不在了,欺负英子和谷子不懂事,明目张胆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田氏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她忽然想到什么,扯了下江大海,「大河给带走的时候才拜完堂不是。」 江大海点点头,媳妇娶进门,这才拜完堂县里的衙役就来了,要带走大河。 田氏挤弄了下眼:「那这不是还没,那啥!」拜完堂就给带走了,这不还没入洞房的,现在大河又出了事,谁晓得她那是不是黄花大闺女。 江大海沉了脸,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不是这么算了:「她不承认有啥办法。」 「你说她每回去镇子里,肯定是见人去的,她能挣几个钱,都能修的起房子,还吃的那么好。」田氏拍了下大腿,「你说是不是那头给她的银子!」 有孩子当然有孩子爹了,这么说起来一切才说得通,要不然拿来的银子,她张喜儿能有啥本事。 「她这阵子还给外头庄子做饭,那庄子里都是男人,是赵家派来的做活的,你说她怎么认识的赵家人得了这活计的,指不定那些人堆里就有那人。」仿佛这事儿就是田氏说的这样,她满脸的笃定,阿喜带回来的孩子就是她自己亲生的,对外才说抱来的。 「要真是这样,就叫她自己带着孩子跟人走。」 「可不是,她带着孩子跟人走就是了,英子和谷子跟咱们过。」田氏还惦记着那些地,还有那房子,卖了也都是钱。 第67章 江大海想了会儿:「那些人还在?」 「都在,大过年的也不回去。」 「那你明天去打听打听。」 田氏即刻领会了丈夫的意思,对啊,她去庄子问问那些人,阿喜总带孩子去那边,肯定是有事儿的。 夫妻俩一合计,第二天一大早,田氏就去了庄子里。 田氏赶早到了庄子内,院子中几个人正在忙着抬东西,瞧见个陌生的妇人进来,都停下来看她。 田氏自顾着熟络,逮着个近的道:「我是阿喜的大嫂,我家阿喜在这儿给你们做饭是不是?」 一听是阿喜的嫂子,几个士兵对她就客气了许多,阿喜人这么好,她家人应该也不差的。 「昨个儿送年,这不年关事情多着呢。」田氏一面说着张望,面带笑意,「你们还不回家啊,要在这儿做到过年?那赵家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们到这儿本就是打着干活的名头,其中士兵就道:「主人家多给了钱,趁着现在多赚点。」 田氏噢了声:「原来是这样,我家阿喜平日里也不出门,得了这样的活计给你们做饭,我不太放心就来看看,她是怎么认得你们的?」 士兵面面相觑,怎么认得的?从会焦把人送回来时认得的,可这剿匪的事儿可不能说出去,于是他们道:「她认得我们大哥,介绍来的。」 田氏眼神一亮,大哥?那肯定就是这人了没错,阿喜天天带着那孩子到这里来,保不齐就是私会的,拿这做活当幌子。 「你们大哥啊?」田氏朝后边屋子看过去,笑的分外亲切,「那我得好好谢谢他了,也是上桥镇上的人?」 说着田氏就往后边屋子走去,正好丁志走出来,田氏还以为他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大哥,脸上笑意更甚:「哎这位兄弟。」 丁志愣了下:「大婶您认得我?」 「我是阿喜的大嫂,他们都说是你给阿喜介绍这做饭的活儿,你是哪儿人啊?」 与那些士兵一样,知道田氏是阿喜的大嫂,丁志的态度便和气很多:「原来是阿喜的大嫂,我们都是镇上来的,给赵家做活。」 果真是镇上的,田氏心中的猜测再笃定了一分后继续追问:「都说你给阿喜介绍的活儿,咱家阿喜以前就认识你了?」 「也不是。」丁志不晓得怎么回答才好,这时后边传来开门声,沈津阳走了出来,丁志喊了声,「大哥。」 田氏愣住,顺着视线看过去,门口那儿沈津阳站在那儿,与院里这些个人生的一样高大,且这气势还更足一些,大哥?这才是大哥啊! 田氏又忙朝沈津阳走去:「原来这才是你们大哥。」 沈津阳看着田氏没作声,丁志在旁给做了介绍:「大哥,这是阿喜的大嫂,说是来这瞧瞧。」 「是啊,我家阿喜在这儿都给你们忙了这么久,都快过年了你们还没回去,我就来瞧瞧。」田氏打量着沈津阳,年纪不小啊,遂试探问,「这位兄弟,你是不是和阿喜一样是旺家村出来的。」 沈津阳对上她那探究的视线,笑着道:「大婶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阿喜到这儿来做活,我就想是不是一个村里人介绍的,她平日里也不常去镇上。」田氏顺着话提了下篮子叹气,「我是来谢谢你的,自打大河过世,她这年纪轻轻的,日子过的是十分的不容易。」 沈津阳眉宇微挑,日子过的容不容易他没瞧出来,可说道致谢未免也太晚了些,他们在这儿可都快一个月了。 「早前她没个孩子,我们这做大哥大嫂的,其实也盼着她好,年纪轻轻总不能一直守着不是。」田氏观察着沈津阳的表情,「你们要一个村的,介绍点活计,也算是能让她好过些。」 沈津阳没有承认也没否认,而是道:「你们倒是看得开。」 「这有什么看不开的。」田氏恨不得直接问他与阿喜是什么关系,可出门前丈夫叮嘱过她,不能说这些,于是田氏只能这么问,「你们都是赵家的工人罢?我瞧你年纪也不大,可成亲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田氏来做媒的,又打听家在哪儿,又打听成亲了没,接下来就该问着年纪了,沈津阳故意道:「大婶,你看我这样,孩子都挺大了。」 「你这成亲了啊。」田氏脸上笑容一顿,也是,看起来比院子里这几个要年长些。 「是啊,大婶你倒是可以给他们介绍几个好的。」 田氏噢了声:「那你不是旺家村的人呐,我还以为是一个村的介绍的。」 「也不是我介绍的,庄子里缺人起火,在村里碰巧遇着临时请的。」沈津阳撇清阿喜与他们的关系,这所谓大嫂有多关心他是没看出来,倒看出是个好事的人。 「那他们怎么说是你给介绍的。」 沈津阳看向丁志他们:「人是我去村里找的,大婶你也不必特意来谢,这么多张嘴,也是靠阿喜帮忙才没饿着,说起来也是我们谢她才对。」 田氏上下瞅着,不是在镇上认得的? 眼看着时辰不早,再过会儿阿喜就得来了,田氏便把篮子里的东西放下,笑着道:「还是得谢的,还是得谢。」 说完后田氏挎了个空篮子走出了庄子。 没走几步她迎面就遇上了阿喜,手里牵着茉莉走过来。 田氏率先打了招呼:「阿喜啊。」 村口进来就这么条道儿,阿喜见她篮里空空,也不像是去村外摘东西:「大嫂,这么早出去。」 第68章 「送了些东西,才回来,你这是准备去庄子里啊。」 「是啊大嫂,我先忙去。」 阿喜带着茉莉离开,田氏转头看她们,视线落到茉莉身上,越看越觉得像,这时忽然有什么从脑海中贯穿而过,她猛地拍了下大腿:「我怎么这么笨呐!」 成了亲就对了,要没成亲的话人家肯定早娶了阿喜,哪会再嫁到这边来。 就是因为成了亲,自己孩子都挺大了,阿喜这边上不了台面,所以才有的这出,也不知道那孩子之前几年是叫谁给养的,现在阿喜带回来,成天带去庄子里。 想到这儿,田氏挠心挠肺的难受,光她猜到了想通了有啥用,别人不知道啊。 田氏的脚步不由加快,朝家里方向赶去。 阿喜带着茉莉进了庄子,丁志他们正在搬木头,从院子这头搬到院子那头,阿喜瞧着有些奇怪,一样的地方也没棚子遮挡,怎么还搬来搬去,又没放满。 再看丁志苦着脸的神情,阿喜忽然想到,这或许又是沈将军想出来操练他们的办法,遂带着茉莉去了厨房。 这边与丁志搬着同个树的士兵苦着脸道:「咱这又说错什么了?」他都不记得自己说错了啥,早上将军也没出来啊,刚刚阿喜的大嫂走了后,将军就让他们来回搬这树,要搬满半个时辰才行。 丁志想了下:「咱就不该和阿喜的大嫂说话。」他被操练的多了,自个儿也领悟了,一早到现在不就和阿喜的嫂子说过话。 大家的表情都垮了下来,那也没说错啥,不该说的也没说啊,将军的心思可真难猜。 想归想,谁都不敢懈怠偷懒,认命的扛着,厨房内,阿喜淘了米,倒入蒸笼后上锅,起火先蒸饭。 隔天过来,厨房里就像是遭了洗劫,能吃的基本都吃了,阿喜取了几条稻饼放到灶火旁煨着,给茉莉递了早上刚蒸熟的芋头片,晾干后再蒸熟,质地偏硬,适合慢慢吃着耗时间。 板子上的篮子内多了几只杀好的鸡,大约是他们从村子里买来的,阿喜取了两只从中间剖开切块,热了锅子后舀了猪油,化开后倒下一碗蒜瓣,油爆出香味后,将鸡肉块都倒下去,炒至表皮金黄半熟,用酒当水,满过鸡肉块,下佐料炖煮。 香味飘出去,外头那些个有些忍不住了,纷纷朝厨房这儿看过来,仿佛闻着这香味就能充饥。 鸡肉炖煮入味后,大火收汁,盛到陶盆内,这边锅子刷干净,阿喜从木桶中取出前天浸水的豆腐,清水洗了洗后切成小块,切些猪肉末下锅炒香后撒入切碎的辣椒,倒水,煮沸后再下豆腐块儿。 鲜色的汤汁中,豆腐块咕噜翻动着,时不时飘上来香味,热人垂涎。 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阿喜看了眼,见是沈将军,打了声招呼后继续忙,等灶火堆里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时,她蹲下将里面的稻饼取出来,转过身,茉莉手中的芋头片儿没了,沈津阳就坐在她旁边。 「来,吃这个。」阿喜将稻饼上的灰烬拍干净,挖开后用布抱着,把一半递给茉莉,另一半递给了沈津阳。 煨熟的稻饼其实没什么味,可吃的就是这热乎劲,入口软糯,嚼多了还会有甜丝丝的感觉,茉莉吃的高兴,阿喜笑着替她擦了下嘴角沾的灰。 抬起头时对上了沈津阳的视线,阿喜脸上的笑意敛了些,起身看蒸笼。 就剩下沈津阳与茉莉对视,他从怀里拿出几颗酥糖递给她:「和你换好不好?」 沈津阳笑了:「你把这拿去,你娘她也爱吃糖。」 茉莉想了下,把小布袋子拿了出来,沈津阳就把酥糖给她放到袋子里,轻轻按了下她的额头。 沈津阳起身,走到了阿喜这边,脸上还是那样的笑意:「今早你大嫂来过庄子里打听,像是要给你说亲的样子。」 大锅内还咕噜沸腾着,阿喜的手一顿,到庄子里来给她说亲,他们还真是想得到,难怪一大早会在那儿看到大嫂。 沈津阳见她反应不大:「看来这样的事不是第一回了。」 「让沈将军见笑了,不必理会,在我嫁到江家前我相公与他们已经分家了。」阿喜将蒸笼从锅子上取下来放在一旁,快到时辰吃饭了。 「你不想再嫁人?」 阿喜扭头看他没作声,可这神情里,好似在说:这与你没有关系。 沈津阳轻笑:「为何不考虑。」 沈津阳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就像是寻常聊天那般,他还笑眯眯的,阿喜对他也板不下脸来,只是道:「为何要考虑?」 「你年纪尚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沈津阳记得她的丈夫是在成亲当日被带走的,这亲事也是别人说的并非两个人意属,那就谈不上为了感情不再嫁。 「我自己也能过好。」上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分别的。 这话沈津阳倒是信,她是他见过,这般年纪中性子最为沉稳的,甚至是比年长他不少的阿姐还沉稳,她还很聪明,有一技之长,的确不怕过不好日子。 「假若遇到了意中人呢。」 阿喜抬起头,沈津阳笑的从容,仿佛在说,人生路还长,现在说不考虑还早了些。 阿喜眉头一皱:「这就不劳沈将军费心了。」说完后阿喜朝门口走去喊了声,「吃饭了。」 一眨眼的功夫,丁志他们就到了厨房外了。 一个一个大饭碗,盛大半的饭,舀上一勺的鸡肉和炖豆腐,阿喜给他们盛好,被折腾的一上午的士兵们,吃的特别欢。 沈津阳后来也没再说什么,吃过饭后留了丁志在厨房帮着收拾,自己则去了外头看他们搬动的情况,两刻钟后,叫人来传话,下午把搬过去的再搬回来。 留着帮阿喜收拾的丁志他们顿时哀嚎。 第69章 门口沈津阳的部下笑骂:「这点算什么,我看你们是太闲了,等回了严州看杨大人怎么训你们。」 「可将军平时不这样啊。」 丁志他们自然清楚军营里的训练又多严苛,可他们跟将军出来这么多趟,很清楚在外边将军是不计较这些的。 部下摇了摇头:「还不快去!」 「将军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看也是这样。」 一面说着,几个人替阿喜收拾过后往外挤去,谁也不敢耽搁。 等阿喜牵着茉莉从厨房离开时,院子内丁志他们已经扛起树来了,和早上一个样,只不过方向反着来。 转头看屋舍那儿,沈津阳站在门边,懒懒倚着,脸上挂着不深不浅的笑意,看起来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和他那杀伐果断的将军身份又有些格格不入。 对上他的视线,阿喜弯腰把茉莉抱起来,两个人离开了庄子。 沈津阳目送了她们离开,把玩着手中的平安扣穗子,一下,一下,轻轻抛动着,准确无误落回到手心里,分毫不差。 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送年过后,白天还是能听到很多炮仗声,到了二十七八,没几日就是新年,堆满雪的地里满是孩子们玩闹的身影。 大人们还惧着冷,小孩子玩的脸颊通红都不怕,从杂货铺内用几个铜钱换串小炮仗,手里捏着点着的香,把炮仗一半埋在雪里,一炸就是一个坑。 童年时玩什么都是有意思的,谷子和林子也爱玩这些,但他最近「拘谨」了不少,原因是自己做小叔了,得在小侄女跟前稳重些,便带着茉莉去看林子放炮仗。 田埂这儿,林子在地里放,雪坑炸开来时谷子就问茉莉:「好玩么?」 茉莉回了他一个笑意,谷子能乐上好久。 林子拍了拍身上溅到的雪,跑到他们这儿,红扑扑着脸:「谷子,茉莉她咋不说话啊?」 「你远点,别乱撒。」谷子看他脸上都还沾着雪,不让他靠近茉莉,怕冻着她。 林子随手抹了一把嘿嘿笑:「干净的。」 茉莉看了他一会儿,从怀里拿出阿喜给她准备的帕子,朝林子递过去。 不等林子去接,谷子就给夺过去了,塞回茉莉手中:「他脸脏,不给他用。」 林子无所谓的把剩下的雪粒子抹干净,推了谷子一把,在他身旁蹲下,抬头看不远处还在打雪仗的村里人:「开春我爹说让我到镇上去。」 谷子:「去镇上做啥?」 林子:「我爹叫我去念两年书识字,到我哥那边去做活。」林子的大哥番子在镇上给人家做活,还是学徒,不常有空回来,将来学出后工钱也不高不到哪儿去,就是他们前头铺子里常缺识字的伙计,工钱也高一些,番子这年纪再去念书不实际,为了孩子的将来,刘三婶夫妇一合计,就想把林子送去私塾念个一年半载的,再让他去做活。 谷子沉默了会儿,俩人从小玩到大,几乎是天天见的,林子要去镇上念书的话,可就时常见不着面了,他嘟囔了句:「读书有啥好的,我嫂子之前也提过,我就不要读书。」念书什么累死人了,他才不要识字。 「你在刘郎中那里学了这么久,可会看本子了?」 谷子摇头,刘郎中也没让他看本子啊。 林子捡了树枝在雪地里画来画去:「你以后不是想做大夫么。」 谷子:「是啊。」他娘病的那半年里,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卖了,要不是刘郎中心肠好,药都买不起,当时他就想着自己将来要做大夫,这样病了就能自己看病。 林子把树枝一插:「做大夫不用识字吗?」 谷子盯着那树枝,忽然间整个神情怔住,缓缓抬起头看他:「要会识字吗?」 林子转头看茉莉:「茉莉,做大夫给人看病,要会写字对不对?」 茉莉点点头。 林子:「你看,茉莉都知道要识字会写字,你不会怎么做大夫,怎么给人家开药方子。」 谷子瞪大着眼:「谁说做大夫一定要识字,不识字也现在也认得药。」他现在也会简单的方子。 林子把树枝丢给他:「那你写一个我看看。」 谷子:「……」 「你不写下来人家怎么去抓药。」 谷子挣扎:「我可以开给他们啊,我嫂子之前也没说要认字。」在刘郎中那边这么久,也没和他说起来啊。 林子又在雪地里鬼画符似的写下一堆认不出的东西来:「那你回去问问。」 谷子牵着茉莉往回走,到家中,英子正在棚子底下将烧热的炭放到盆子内端到堂屋中取暖:「回来啦,怎么没精打采的。」 「嫂子呢?」张望了下四周,谷子没见到阿喜的身影,「去外头庄子里了?」 「去河滩凿冰去了,说是要冻东西。」英子拉了茉莉进屋,「给你们烧了甜水,你去端来。」 第70章 吃的占了上风,谷子蹬蹬跑去灶屋端汤来给茉莉。 这厢,阿喜正在河滩上,用锤子砸河边上的冰块。 雪压成的冰块不够硬实,阿喜就想在河里凿一些回去做冻肉时用,只是没想到这边河滩上的冰面结的这么厚,锤子敲几下只出了些碎末边角,没法捞到一整块的。 阿喜小心着往冰面上走了些,不等她下锤子,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小心。」 这声音来的突然,阿喜原本就绷紧了身体小心着,被这一喊,她抖了下,脚下没踩稳滑了下,整个人就真摔在了冰面上。 「……」 阿喜伸手撑了下站起来,无语的看着走过来的沈津阳:「沈将军。」 「乔家兄妹可以回来了。」沈津阳看了眼摆在石滩上的篮子,「你要凿冰?」 阿喜点点头:「是不是庄子里没吃的了?」她这几日因为家里事多,准备这准备那的,就没去庄子里做饭。 「还行。」沈津阳捡了块锐利些的石头,踩上冰面,拿了阿喜掉在了那儿的锤子,用石头尖锐的那面对准冰面,锤子敲打,轻轻落下去就是一条裂缝。 之后凿了四边,差最后一点时,石头用力沿着缝隙早进去,往上撬,稍起来些就用手抓住,捞了起来扔到篮子内。 阿喜看自己花了快半个时辰都没搞定的事儿,被他三两下做完,闷声道谢:「多谢。」 「够了?」 「够了。」 沈津阳起身:「这种事儿你到庄子里叫一声就成。」 「太麻烦了。」阿喜就想挖几块冰而已,犯不着到庄子里找人来帮忙。 正要伸手去拎篮子,脚下踩着的石块忽然歪倒,阿喜的左脚朝外趔了下,沈津阳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阿喜第二步迈出去,神情骤变,疼! 沈津阳的反应很快,扶了她一把:「崴着了?」 阿喜提了下左脚,刚要尝试落地去踩,那钻心的疼再度传过来,这脚都没法往地上放,更别说走路了,刚刚冰面上摔那一下没摔上,就被个石头给别伤了脚。 沈津阳看了下河滩到那路上的距离,满是石子的,这要一条腿蹦过去,恐怕另一只脚也会别伤。 「沈将军,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去叫一下英子,啊!」 话音未落,阿喜轻呼了声,整个人被临空抱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看着近距离的沈津阳,他的一只手还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抱着她膝盖那儿。 阿喜恼羞:「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沈津阳咧嘴一笑,朝那边路上走去:「别乱动!摔下去磕伤了我可不负责!」 两辈子加起来这岁数,阿喜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抱过,还是个压根不熟的男子,她气的有些失控:「沈津阳你放我下来!」 话才说完,忽然沈津阳就松手了,阿喜整个人从上往下跌,根本反应不过来,双手下意识就挂住了他的脖子来自保。 等她回过神来,人还被他抱着,已经走上河滩到小路上了。 而这挂脖子的动作,怎么瞧着都有些奇怪。 沈津阳还笑眯眯看着她:「不如你考虑下我?」 阿喜松手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色骤冷:「可以放了吗?」 沈津阳送了一只手,阿喜单脚落地,篮子也不管了,轻踮着往回走,只想离他远远的。 沈津阳往回拿了篮子,很快追上了她,有些强硬的挽了她一只手,用自己的手给她做接力,让她得以单脚走的顺利些。 阿喜挣扎了下:「你松开。」 「我送你到路口。」 没几步的路,沈津阳不知从哪儿找来个树棍给她:「我帮你把篮子拎回去,等下让丁志给你拿到江家。」 阿喜接了树棍没作声,以快步离去的行动表明了对他的抗拒和不喜,沈津阳抬起手轻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嘴角还咧着那笑意,这脾气,他中意。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农悍妇》卷一 作者:木子苏 02、《小农悍妇》卷二 作者:木子苏 03、《小农悍妇》卷三 作者:木子苏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