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悍妇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阿喜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住在前边的根嫂,瞧她一拐一拐的,根嫂连忙扶住了她:「咋了这是?」 「路上不好走,给扭了下。」阿喜与她道了谢,快走到家门口时,「就扶我到这儿吧。」 「不差这点功夫。」根嫂扶了她进院子后喊,「英子,快来扶你家嫂子。」 英子跑了出来,根嫂这才道了别离开,这边英子将阿喜扶进了堂屋:「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阿喜摇摇头:「拿布袋子挖点雪。」 脱了鞋子,阿喜弯腰将裤腿卷起来,脚腕处青肿了一块,脚板还不能动,稍微曲一下就疼的不得了,比她刚刚在河滩上踮脚时还要难受。 茉莉跑到她身旁抱住了她,低头看她脚上的青肿,眼神有惧意。 「我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阿喜怕她误以为自己是被人给打了,轻摸了摸她的头解释,「不小心崴了脚。」 谷子忙道:「我去请刘郎中。」 阿喜拦住他:「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刘郎中了。」大过年的哪好让刘郎中再过来跑一趟,家里还有药油,冷敷后按摩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那我去问问刘郎中该怎么办。」 谷子瞧脚腕肿的有点可怕,拿了帽子戴上后就跑出去了,英子将包了雪的布袋子拿进来,在底下隔了两层布以防冻伤,将布袋子摆在了青肿的地方。 堂屋内点了火盆,温度高,捏成团的雪化的也快,英子进出三趟后,那疼痛感褪了些,这时谷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药,在院子里翻出小石槽来,把药倒进去,拿石锤捣碾。 方法都是刘郎中教他的,早先在家中,刘郎中要做药膏时也让谷子捣弄过,这些倒是顺手,调好了干湿后,将药泥刮在干净的布上,敷于伤口,再用干净的布裹住固定,阿喜打趣:「看来要不了几年,咱们谷子也能独当一面做大夫了。」 这话戳到了谷子之前与林子谈话的内容,他带着茉莉回家不就是为了问这事么,于是谷子问道:「嫂子,给人看病是不是一定要识字。」 阿喜端了热米汤,笑着反问:「怎么忽然这么问。」 「过完年林子说他要去镇上念书,识字后到他哥做活的地方当伙计去。」 去私塾里念书,单纯为了识字,一年束修加上这书本纸笔的费用自然比那些冲着考功名的要便宜些,不过再便宜一年五六两也是省不了的。 「挺好的啊,镇上不少铺子都有这样的要求。」阿喜点点头,「不用像账房先生那样,但也得识字不是。」给的工钱自然就有差距。 谷子抬头看她:「嫂子,做大夫也要会识字么?」 「那倒不是,你在刘郎中那边,刘郎中可说要会这些?」 谷子摇头。 阿喜继而道:「你跟着他上山,和他学认药,这些可以凭你自己记得,但这样的话,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大夫。」 采药认药乃至配药,只要他记得全,这些都能做,可再多的,学医时要习书,看病时要开方子,精进医术时要阅览书籍,看别人留下的经验,都在识字的基础上。 谷子闷闷:「嫂子你之前也没和我说。」 「你说要和刘郎中学认药,这些的确不需要识字,再说,你将来想做个采药童还是做大夫,都得看你自己啊。」阿喜笑眯眯道,断然是不会承认当初他兴致勃勃说起来时,自己故意不提这个,要让他自己意识到后慢慢去接受,才不会过于抗拒。 谷子一怔,采药童和大夫,他当然想做大夫,像刘郎中那样给人看病。 阿喜拍了拍他肩膀:「其实采药也不错,你在刘郎中那儿待几年,往后学成了,这也是一门活计。」 上山采药来卖也能养活家里,镇上的药铺任何时候都是收这些草药的。 「我要做大夫!」谷子忽然站起来,气势颇足道,他才不要做什么采药童,他就是想做大夫。 阿喜忍着笑,替他发愁:「那怎么办,你不识字,换做我,可不放心让一个不识字的大夫开药,他也不会写啊。」 谷子憋红了脸,反正他不要只做个采药童,可和刘郎中学的话又太麻烦人家。 「刘郎中年纪大了,他平日里肯带着你就已经不错,再教你识字,可会累着他的。」阿喜顺着话往下说,「不如明年你和林子一道去镇上。」 「我不去。」谷子摇头,在他的认知里,在村里启蒙一年都得好几两银子,镇上的私塾一般人家都念不起,他不想嫂子花这个钱供他。 阿喜了解这姐弟俩的脾气,看似好说话,其实骨子里也倔,又是会给人考虑的性子,到最后都是自己退让,阿喜心中早有打算:「不如去张秀才那边学两年。」 村子里的张秀才有收学生,一年束修三两银子,教的都是六七岁的孩子,谷子还大了些,不过这都不要紧,只要他愿意去。 毕竟她这「不识字」的大嫂也不能忽然开窍。 谷子还是不太乐意,家里这些都是嫂子挣来的,多少不容易,如今添了茉莉,再让他去张秀才那边嫂子岂不是要更辛苦。 正想时,外边丁志拎了篮子走进来,进门后喊了声嫂子:「冰我给你拿来了,放这儿啊。」 丁志把篮子拎到了屋檐下,关切道:「嫂子你没事罢,大哥说你脚扭了。」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阿喜就记起河滩上的事,看着那篮子凿下来的冰,便有冲动想扔沈津阳身上:「敷了药没事了,你还没吃饭罢?」 丁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阿喜没去庄子里,他下厨做的那些大家都吃的很勉强,将军更是没动几口,要知道会在这儿留这么久,绑也得把大牛绑留下。 「还有几个包子,我给你去热一下。」英子明白过来,即刻起身到灶屋内,不多时,端了两个碗出来,一个碗里放了三四个蒸热的包子,另一边是半碗饭盛了些炖菜。 第02章 丁志接过来咧嘴笑:「谢谢妹子!」 之后就在屋檐下蹲着,拿起筷子毫无形象的吃了起来。 谷子好气的很,走出来在他身边蹲下来看他:「干啥不进屋。」 「大哥不让我进屋。」丁志嘴里塞着饭说的含糊不清,见谷子伸手戳着台阶下堆起来的薄雪堆,「你咋啦?」 谷子叹了声,犹如个小大人:「我想做大夫。」 丁志一口咬了半个包子:「挺好啊,像我就笨,字都不识几个。」脑子不好使,就有一身蛮力。 听他说不识字,谷子仿佛是产生了共鸣:「我也不识字。」 丁志塞下第二个包子:「那不成,你咋给人写方子,药方都不会看。」 谷子的神情更愁了:「念书很贵的。」他不想嫂子这么辛苦,可他又想快点长大,快点学些本事好给嫂子帮忙。 第四个包子下口,丁志这才空出手来,拍了下他肩膀:「这多容易,让我们将,让我大哥教你,他识字!」 谷子眼睛一亮:「你大哥识字?他能答应么?」 「阿喜给我们做饭,我大哥他肯定愿意教你啊。」丁志拍拍胸脯,忽然的机智,「你明天早点来,我先带你去找大哥,你要不想让你嫂子知道,以后你就下午来。」这样的话将军就没空管他们了,要不然等他腿上的伤一好,自己又得被叫去操练。 谷子扭头看了眼堂屋内的阿喜:「好!那我明早去找你。」 丁志将吃干净的空碗还给他:「我得回去了。」 丁志起身和阿喜道别,赶着回去给大伙儿做饭,这时天色有些暗了,英子准备好了晚饭,一家人吃过后,扶了阿喜回屋。 扭伤问题不大,就是不太能动弹,还好阿喜这几天不用去庄子里,家中最忙的时候也过去了,她便留在屋内做绣活。 二八过后,很快就是年三十,村子里很多外出做活的人回来过年,比平时热闹许多,年三十最终会给要的就是团圆饭,江家这边,虽然分了家,一年到头这顿团圆饭是从来不会省的,一早田氏就叫女儿去另外两家通知到。 吃饭前还会摆桌祭祖,意在请祖辈保佑家中平安,这样的祭饭年年都是在长子家做的,江婶在时会带几个孩子过去祭拜,如今即便是不吃饭,阿喜也得带英子和谷子过去祭拜一下祖先。 所以从早上起来阿喜就忙着包饺子,一直忙到了下午,将其中做好的大部分让谷子送去庄子内给丁志,好让他们守岁的时候煮着吃,余下的留着晚上自家人守岁吃。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往江大家前去。 途径西边山坡时,谷子指着山坡上亮起来的灯忽然道:「嫂子,乔家人回来了。」 一旁在路边倒东西的村民道:「才回来,刚碰见说是走完亲戚回来,牛车上大包小包的装满了,几个月没住人了,可不得好好收拾。」 「都回来了?」 「可不,一家人都回来了。」 阿喜望向山坡那儿,看来衙门内的事解决的很顺利,连两位老人都一并带回来了。 等过完年将立户的事情办完,这兄妹二人就能彻底脱离过去,过上正常的生活。 从山边绕过去后到了江大家,远远的阿喜就看到盼弟在进进出出,手里拎着个桶子,似是在外头倒东西。 走过去看到,她是在倒褪毛过的热水,这些水带着腥味,得倒去外边的水沟里。 看到阿喜她们过来,盼弟与她们打招呼:「三婶。」 进了院子,堂屋中央摆了张供桌,供桌上的香火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阿喜让英子与谷子过去拜祭,田氏从灶屋中走出来:「你们怎么才来。」也不晓得早点过来帮忙。 「家里事儿多,才忙完。」等英子他们拜完,阿喜让她领着茉莉,自己上前拜了下,在福田村这儿,给祖先敬茶的事都是儿孙辈来的,女人不得沾手,所以在里面忙乎的都是江大海,最后香烛烧完,到外头放了炮仗,收拾过后将家里的圆桌子搬出来,摆在方桌上头。 这时周氏和江大川也来了。 明柏留在镇上,等过了初二周氏就和江大川到镇上看他,田氏对比阿喜还迟来的老/二家同样没好脸色,一个两个都不晓得来帮忙。 可这是江家传下来的规矩,即使是分家了,一年到头这顿团圆饭都得吃,还得在老大家吃,江大海平日里再扣扣索索,这事儿上不会让别人看了笑话去,所以田氏不情愿也没办法。 阿喜抱着茉莉,让她与二哥二嫂打招呼,周氏看了眼阿喜怀里的茉莉:「不会说话?」 「没呢,就是有些认生。」 周氏也就没说什么,进了屋象征性给端了两个盘子,都是后头的事了,只要从灶屋中把准备好的菜端上来,摆了碗筷就能坐下吃饭。 江大海差使来弟去灶屋里烫酒,这边田氏端了个大碗上来,里边儿是炖菜,这大概是今天晚上桌上最好的一个菜了,满满一盆子,里边夹着些许的肉片,但不见年前宰的鸡鸭鹅,素净的很。 「来你们快吃。」田氏招呼着,叫了大家坐下,将一盘笋干肉摆在了自己儿子面前,与当时阿喜那边吃进屋酒一样,明杰几乎是要将身体都趴上桌了,挑着笋干里的肉。 而一旁的田氏,还觉得自己儿子吃的不够多。 来弟将热好的酒端过来后,这边已经挑干净肉的明杰嚷道:「娘,我要吃鸡腿,我要吃鸡腿,你把我的鸡腿藏哪里了。」 田氏忙扯住他,低声道:「吃什么鸡腿,哪里有鸡腿,好好吃饭。」说着往他碗里添了些菜。 这边阿喜给茉莉喂了一口菜,与周氏一样,对这些个闹腾,完全没放在眼里。 明杰闹腾了会儿,这回田氏没如他意,在江大海瞪了眼后,明杰坐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饭,场面总算是安静了些。 第03章 江大海依旧乐呵呵的与自己弟弟喝酒,待吃过饭后,照理得在堂屋内一家子坐会儿,谷子拉了茉莉到院子内玩,这边田氏从内屋出来,手里拿着数个红纸包,走到外头给孩子们塞红包。 这厢,江大海抽着烟开口:「大川,阿喜,大哥还有个事儿得求你们。」 坐在门口这儿的周氏抬了下头,阿喜则是注意着院子内的动静,看到田氏给茉莉塞了个红纸包,眼神微闪。 江大川是个话少的人:「大哥你说啥子?」 「明杰也大了,本想送他到张秀才那边,但算下来,不如给送到镇上去念书,你家明柏去私塾有几年了罢,这一年得多少银子?」 「明柏住他姥姥家,平时我们给送些菜去,一年十两银子。」要这吃住都在私塾里,一年怕是得十二三两银子。 江大海吧嗒抽了两口烟:「咱家江家,如今就明柏和明杰两个孩子,我们都不识字,总想孩子们能好一些,明杰现在也大了,我就想把他也送到镇上去念书,他要聪明,将来考出点什么,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江大川十分赞同大哥说的这话,当初他们夫妻俩想的也是这样,才会苦一把送明柏去念书:「大哥你要送明杰去念书,这是好事。」 江大海吐了口烟:「去年初招弟刚成亲,办过这亲事,手头上也没几个银子了,家里孩子多开销大,如今也就攒下个七八两,大哥就想与你开这口,你和阿喜那边可宽松着,凑个五两银子,明年初送了明杰去私塾,下半年就还给你们。」 孩子念书算是头等大事了,亲兄弟之间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可到了江家这边,江大江二家如何相处阿喜不清楚,和她这儿算什么,竟也会开这口问她借钱。 阿喜没作声,这边周氏率先道:「大哥,明柏一年雷打不动十两银子要给出去,我们可没剩下的,家里就这几亩地,还是靠大川在镇上给人家做活攒下的钱。」别说五两,五钱银子都没有。 江大海看向阿喜:「阿喜,你那儿现在手头宽裕吧,修过屋子总攒下些,要是不放心,大哥可以给你打个欠条。」 阿喜轻笑:「大哥,我要手头宽裕,这屋子就不是只修一修,我该给它重新起一下,你也知道,几年前娘和大河他们分出去时也没好好起。」 江大海叹了声:「这穷人家念不起书,老话讲的,穷穷一辈子,盼弟,你进来。」 在灶屋的盼弟走过来,到了江大海面前,嗫嗫叫了声爹。 江大海指了下江大川和阿喜这边:「家里钱不够,就只能委屈你,明年到镇上给人家做几年活,给你弟弟念书,等你弟弟出息了,你这做姐姐的也长脸。」 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好像他们不借钱是逼盼弟去卖身一样,谁知盼弟接下来的举动,更叫人惊诧。 盼弟给他们跪下了,垂着头,神情木然:「二叔,三婶,我不想卖去镇上给人做活。」 阿喜直接站了起来,沉着脸:「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让个孩子来下跪。」这手段简直下作。 江大川上前把盼弟拉了起来,周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是逼他们出银子了,两家人平日里再不走动,谁也狠不下这份心让个孩子卖去镇上大户人家给人做活,俗话说,自己打骂冻饿的,都比到那些地儿受人欺负的好。 江大海叹气:「要不是实在太难,我也不会让盼弟去,哪头都拖不得,只能委屈孩子,这两年家里实在是急。」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谷子的声音:「明杰你干什么!」 阿喜快步冲了出去,院子内,谷子护着茉莉,一旁的明杰还想越过他去拉茉莉,身高不及谷子,体重已然超过谷子的明杰使劲的挤着,嘴里道:「我摸摸她怎么了。」 谷子不让,一把将明杰给推地方了。 阿喜从谷子怀里抱起茉莉,好好的脸颊上,赫然是两个红红的掐印。 「疼么?」阿喜轻轻揉了下,茉莉摇摇头,搂着她的脖子有些怕明杰,他和表哥一样,也喜欢动手打人。 听了动静田氏从灶屋赶出来,看到明杰摔在了地上,忙把他拉起来,上下检查了一番:「怎么回事儿啊这。」 明杰看到田氏后,忽然就这么哇一下裂开嘴哭了,指着谷子说他欺负他。 阿喜喊了声谷子,在田氏动手前把他护到了自己身后,田氏一双手没抓着人,又心疼自己宝贝儿子,气道:「谷子你欺负明杰做什么!」 「我没欺负他,是明杰欺负茉莉,扯了她好几回了,还掐她。」谷子对自己这小侄女的喜爱程度,就是林子想摸她一下都不肯,这都让明杰掐了两下了,自然要护的紧,「你看把她掐的脸都红了。」 「孩子玩闹掐两下又没事,你这做叔叔的哪能欺负明杰。」田氏不以为然,掐两下怎么了,又没伤着。 阿喜脸色微沉:「大嫂你也说了,孩子玩闹没什么,谷子也就比明杰大了两岁,玩闹一下推了把,他自己没站稳摔了也没什么。」 田氏气道:「你这孩子多精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碰都碰不得。」 「我的孩子怎么养是我的事,大嫂你管教好自己的孩子就行了,茉莉才三岁,这么拉拉扯扯会吓到她。」阿喜转身,叫了谷子与英子,「我们回家。」 明杰还在哭闹,就像个要不到糖死作不停的孩子,田氏那容得自己儿子受委屈,指着阿喜骂道:「什么抱来的孩子,我看这孩子就是你生的,现在大河不在了就把孩子带回来。」 堂屋内周氏他们都赶了出来,阿喜轻轻捂住茉莉的耳朵,这样争执吵架的画面也容易把她吓到。 这时,江大家院外忽然多了四五个人,天色暗下来,这七八个人站在墙外,把人吓得不轻。 丁志率先探出头来:「谁欺负茉莉了?」 阿喜转头,沈津阳率了这些人站在外头,个个人高马大的,脸孔板下来像是要打人。 沈津阳走到院门口,懒笑:「是啊,谁欺负你们了?」 江大海假意呵斥了句:「你胡说八道什么!阿喜,你别听你大嫂这些,那都是村里人乱说的,咱们也是关心你。」 阿喜不想茉莉看着她和别人吵架,淡淡道:「关心就不必了,大嫂这么见不得我好,想着法子败坏我名声,往后我们两家人也不必走动。」 「那怎么成,好歹都是江家人。」 「清明上坟的礼我们一样都不会缺,至于大哥你们这亲戚,我们攀不动,以往娘病的时候也没见大哥你们来帮忙,往后逢年过节这些虚礼省了,团圆饭也不必叫我们。」 第04章 阿喜将茉莉怀里的红纸包拿出来:「这一文钱还给大嫂,明儿你也别带盼弟她们过来,我这边不招待,现在把话放这儿,大年初一红了脸,别闹的谁都不好看。」 看起来包的厚实的红纸包,其实就一文钱,田氏那如意算盘打的精明,不是舍得给茉莉压岁钱,而是给了她一文,回头自己这边三个孩子,加上招弟到时候带女婿孩子来拜年,自己都是有得赚。 阿喜原本就想断了这亲戚关系,今天正好说开。 江大海今天预计的事儿也不是这样,如今墙外还站着人,再说下去岂不叫人看笑话,他笑呵呵打圆场:「大过年的不说这些,阿喜,你嫂子她就是嘴笨,这亲戚哪能说不走就不走的。」 「不走动就是不走动,大哥你以为我在和你玩笑?」 江大海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奉劝一句,出不起那钱就别想着送孩子去念书,先教会他怎么做人,比叫他识字更重要。」阿喜看向站在屋门口的盼弟,「儿子女儿都是你们生的,你舍得卖女儿那是你们的事,也别叫孩子给人下跪逼着二哥和我们出银子。」 阿喜说完后,抱着茉莉离开了院子,英子与谷子跟在她身后,转眼这院子内就剩了两家人。 周氏拉了把自己丈夫:「我们也走了。」别的事儿她都能怼田氏,唯独这事儿上,公公过世时大川曾当面答应过,因为当年他学了木匠手艺,所以往后会兄弟扶持,大哥家有困难他也会帮忙,所以在借钱这事上,周氏只能避着些。 转眼人都走光了,江大海看着院外那五六个人还站着的人,呵呵笑:「你们是什么人啊?」 没人回答他,丁志敲了敲院外的墙,对沈津阳道:「大哥,就是这家。」 沈津阳淡淡嗯了声,视线从田氏这儿扫过,又落到江大海这边,环顾过,不咸不淡:「你们记住了。」 这一字一句到了江大海耳边,说的人心惊肉跳,就好像他们准备干啥坏事一样。 这些人,怎么像流氓一样啊。 围墙外,沈津阳一句「你们记住了。」 身后齐齐道:「记住了。」 江大夫妇俩的神情很是精彩,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敢打人了。 「行了。」沈津阳似笑非笑,转身离去,目送了这几个人高马大的人离开,江大海心头那股被人盯的凉意还没褪去:「这些是什么人?」上回去镇上还听人说起青州那边有山贼,也不知道抓着没,大过年的,该不会村里进贼了。 田氏在旁道:「那几个就是赵家庄子里做活的人。」 江大海想着刚刚他们的眼神:「庄子里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大过年的还不回去。」 田氏早已是了然一切的神情:「你没瞧见阿喜刚刚那样,那孩子保管就是她自己的,人肯定也是她叫来的,她现在有人撑腰了,难怪张家都不回宁愿在这儿做寡妇。」 照着田氏的分析就是这么回事,年初嫁进门时,话不多一副好欺负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等二娘和大河过世后,就露出真面目了,英子和谷子就是俩孩子被她骗的团团转,她那些修房子的钱肯定也是别人给的。 「往后谁还能管着她。」孩子说是抱来的,还去庄子里做活,出了门都说自己日子难过,上到镇上再去私会别人,谁能晓得。 这边明杰缠了她要鸡腿吃,田氏拉着他到了灶屋,翻开盖子给他扯了个鸡大腿,看他吃的油抹嘴的,又开始心疼起儿子刚刚被推那一下。 院子内江大海回了堂屋,盼弟还站在那儿,紧抿着嘴,眼眶红红的。 这边村道儿上,每家每户都很热闹,寻常时只有老人在家的,这会儿在外的孩子回来,吃过饭后院子内尽是欢笑声。 沈津阳从江大家那儿一路往回走,快到阿喜家这边时,丁志忍不住道:「大哥,咱要去看看不?」他刚刚听着那些话都觉得阿喜的大嫂过分,做亲戚能这样污蔑人。 沈津阳瞥了他一眼,丁志挠头:「将军您晚上都没怎么吃。」 阿喜下午时让谷子送了不少饺子到庄子内,原本是让他们守岁吃的,但没到晚上这些饺子就都给吃完了,如今可不就又饿了。 刚刚他们去的是乔家,顺道儿从江大家绕过的,大家其实心里都想着,要是能再去阿喜家吃点多好,可嘴上谁也不敢说。 倒不是他们嘴馋,行军打仗什么苦没吃呢,早前军营里,大牛去了之后改善的也是将军的伙食,他们只在今年跟着将军回来路上吃到过大牛的手艺。 可人就是这样,尝着好的了,过去那些个就咽不下了,大牛随军回了严州,过不来给他们做饭这也就忍了,但阿喜就住在村里啊,傍晚吃过饺子后再吃丁志烧的那些,连他自己都嫌弃。 「过几天再说。」沈津阳却一句话断了他的念想,看了眼阿喜家方向,大晚上几个人到她家去,被人看到明天村里肯定会说闲话。 丁志肚子里咕噜了声:「那将军,要不去乔家,我看他们好像还没收拾完。」 沈津阳瞥了他一眼,转身朝着乔家方向走去。 丁志脸上一喜,一旁士兵挤了他一下低声:「学聪明了啊。」 「那可不。」他们从乔家出来,他都闻着乔家灶屋里飘出来的香味,阿喜家去不成,那就去乔家,将军肯定也愿意。 一行人朝着乔家前去,很快有人开始在院里放烟火。 明州这儿,年三十是孩子们守岁,大人到了下半夜会去休息,家中的孩子扎堆坐在炕床上聊天,江家这边,英子在屋内给阿喜换药,外边谷子拉着茉莉看烟火。 刚刚从江大家走过来太急,还没好全的脚又开始疼,英子将布裹好:「嫂子,又有些肿,这几天呆在家里,庄子里别去了。」 「初二初三张家应该会来人。」庄子那边她是可以不去,可张家来的人她肯定得应付,「今天大哥家我说了那番话,你和谷子若是年三十想去,也没事。」 英子摇头:「嫂子,我和谷子都不去了,我娘在世时每年去大嫂也都有话,以后咱自己过日子。」 家里有事从不见他们,有好处倒是第一个来,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反正家里这边逢年过节也会祭拜祖先,到了清明她也会和谷子上坟去。 阿喜点点头:「你去揉些面,反正要守岁,再做些菇肉包。」 第05章 夜越深,村子里的新年气氛越发浓郁,纵使是不如城里,村子内也是鞭炮声不断的,阿喜这边屋子内,桌上已经垒了不少包子。 这是阿喜所想,能最快替沈将军他们解决吃食的办法。 倒不是阿喜怕他们饿坏,而是她既接了这活,就该尽力做好,再说那给出去的平安扣,不值五十两也值个十几两,她不愿欠人情。 这边新的筛子放满,英子端去了灶屋,快到子时,英子将准备好的饺子放到烧滚的水中,浮起后捞在碗里,大盆子端过来。 「快来吃饺子。」 英子给谷子和茉莉先盛好,在大哥家都没怎么吃,这会儿饿得很,谷子呼呼吹了几口后迫不及待咬了口,饺子皮内煮化了的汤汁溢出来,他忙张嘴去嗦,又烫了自个儿,哈着气往下吞。 阿喜夹了一个喂给茉莉,她咬了口,看谷子吃的这么高兴,又张嘴咬了一大口,还没扯开皮子,小脸就纠住了。 「哟,咬着钱了。」阿喜看着饺子里露出的一半铜钱,笑着道,「看来咱茉莉明年要发财了,头一个咬到钱。」 茉莉嘴里还鼓鼓的,跟着阿喜笑了,推了下她的手,奶声奶气:「吃。」 阿喜一愣,埋头猛吃的谷子也抬起头,他刚刚听见啥了? 阿喜轻抚了下她的脸颊有些高兴:「茉莉,你说话了。」 茉莉还将那留着铜钱的饺子往阿喜嘴边推:「娘,吃。」 阿喜心中顿时涌上来情绪,鼻子微酸,随后,她就像个讨糖的孩子那样,满是期盼:「你再喊我一声。」 茉莉亲昵靠在她怀里:「娘,你吃。」 「好。」阿喜将她咬过的半个饺子吃下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蜜糖一样的甜,高兴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可就是高兴,她说话了,还叫她娘了。 英子看阿喜这般高兴,笑着在她碗里添了几个:「嫂子,我在里头包了四枚铜钱。」 话音刚落,那边谷子哎了声,捂着腮帮子,吐出一枚铜钱来:「我也要赚钱了。」 阿喜抿嘴:「成吧,都赚钱。」 高高兴兴吃着饺子,很快屋外有了人声,村里人赶着在子时去地庙里上香。 这边阿喜早给英子和谷子准备好了,让姐弟俩去地庙中上香点蜡烛。 阿喜拉着茉莉到堂屋,屋檐外,天空中有烟火在绽放。 阿喜见过比着盛大千百倍,也感受过比这更为热闹的场面,京城中一年到头有数次节日,年三十会热闹上一整夜,元宵要热闹上三天,她做姑娘时,这些都去过。 但此时,看着这零星的烟火,来到这儿半年,阿喜头一回觉得这样也不错,无非是重活一回,不论是哪个她都过得好。 半个时辰后英子他们回来了,屋内收拾干净,摆了些打发时间的瓜子果脯,到后半夜,茉莉先撑不住睡着了,等天亮了后,阿喜让英子和谷子去睡会儿,自己进灶屋准备了些吃的,将年初一上坟的东西准备好,天敞亮后,叫醒他们,带着睡眼惺忪的茉莉去往山上。 年初一与清明都会去上坟拜祭,烧些值钱给家人祈个福,阿喜他们到的时候,坟头还都干净。 扫雪插香,放上几块点心供着,待了会儿后下山,恰好在山路上碰到了二哥二嫂,阿喜与他们打了招呼,周氏忽然道:「等会儿叫英子带着上我家去。」 她说的叫英子带,自然是指带茉莉一块儿去,阿喜轻笑应下:「好。」 沿着路走上村道,阿喜先让英子他们带上小礼,去刘三叔家拜年。 去过刘三叔家,王家也得去,过去对江家有恩的,出手帮忙过的,阿喜都准备了小礼,这一圈走下来,从江二家回来,已经是下午了。 有些人家英子与谷子都是平辈,倒是茉莉,怀揣了好几个红包回来,打开来时谷子一一给说了,三叔家,王家还有二哥那边,钱不多,五六个铜钱就图个高兴。 阿喜从茉莉怀里拿出她一直藏着的蓝布袋子,本想把这些钱放在袋子里让她自己拿着,打开来才发现里面放了好多酥糖。 阿喜当下就猜着了:「沈将军给你的?」 茉莉点点头:「换的。」他给她糖,她就给他吃的。 难怪她每每回头去,他手里总能有茉莉的一半吃食,别的不说,这距离是拉近了,茉莉没再怕他。 「娘再给你准备一个,把这些钱放在里面,这几天你自己收着。」阿喜拿了个小的布袋,把十几个铜钱放在里面,与蓝布袋子一起放她怀里。 茉莉轻轻拍了拍,点点头。 屋外传来刘三婶的声音,阿喜让谷子跑一趟庄子,将昨天做好的包子送过去,没多久,乔家兄妹来了。 之前阿喜让谷子送了些小礼过去,刘三婶来时,又原样给她回了些,瞧见乔家兄妹俩,刘三婶免不了一顿念叨。 「你们一去这么久,地里可没剩什么,还以为你们不回来,这要放在七八月里,田里没人收拾,大半年辛苦都白费了。」刘三婶瞧着乔生的手臂,看起来衣服裹的有些厚,「咋哩?伤着了?」 乔生点头:「猎猪伤着了。」 「这么不小心。」刘三婶又看向乔月,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兄妹俩又黑了点,「你爹娘在家啊?」 乔月点点头。 「正好,今天还有空,我给你们拿些菜去。」刘三婶起身,对阿喜道,「后天番子回来,你们来吃饭。」 阿喜应下,刘三婶又摸了摸茉莉的脸,拎了篮子往家里赶,准备拿些菜去乔家。 v第06章[01.16] 堂屋内,阿喜给兄妹俩泡了些自己晒的冬桑茶:「事情都办妥了?」 乔生点头:「带沈将军他们进山,找了几天抓到了老九他们,人押送到了襄城,我们回了会焦。」他们在会焦呆了几日,直到襄城那边来讯,撤清了他和乔月,沈津阳才带着他们回上桥镇这边的衙门。 重新立户事情不少,临近年关,就只奔走了一半,襄城知府那边同意,接下来就等羌西那边把他们兄妹俩的丐户销去,这边再重新立户,与乔家老两口算作是收养的关系。 「那就好。」阿喜看了眼他的手臂,「这是在山上受的,那些人会如何处置?」 进山那几日每天都在下雪,若非他们兄妹二人对地形熟悉,晚上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老五是他们之中最为狡猾的,老九身为女子,却是最狠辣的一个,这俩人带人设下的陷阱,好几回险些让他们这边的人丢命。 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他们躲藏的地方,是在原来寨子的那山头背后,凿出的一个山洞内,这些人正谋划着近日下山劫持,所幸最后人都抓到了。 「现在还关在襄城,过完年会押送往株城。」乔生脸上没什么神情,「要处决。」 「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会跟沈将军去严州,乔月留在这里。」 阿喜抿嘴,这结果在她预料之内,沈津阳怕是很早就看中乔生了,她不过是顺了他的意图给兄妹俩讨了个重新立户的好处。 屋外天色渐暗,阿喜笑着道:「要不留下吃点,我这儿多的没招待,恰好酱了些肉,不如你们帮我尝尝。」 乔月是一百个愿意的,让她留在江家她都愿意,她起身,黝黑的脸上还浮了赧然,跟着英子去了灶屋:「我,帮忙。」 阿喜乐了,可真是好日子了,难得听她说话。 酱肉是前几日送年后做的,这几天刚好酱成,用做酱牛肉的方子,稍加改动后用来酱猪肉,做出来的效果也是十分有韧劲。 豆皮包了肉做成料子,再捏些肉泥圆子,放入烧滚的水中,浮起来后再下菜,将切好的肉片放下去,等汤色近奶白后调味盛出。 一旁锅子里煮着一条鱼,还是昨个儿早上丁志送来的,鱼肉炖开后再锅子边上贴上馍,由着这香味熏上来。 乔月看着也有些嘴馋,英子笑着拿了个烙好的馍递给她:「这是嫂子教我的,你尝尝,可能没她做的好吃呢。」 乔月尝了口,馍里面包了薄薄的一层咸菜笋沫,吃起来特别的鲜,听她说是阿喜教的,又觉得阿喜厉害,末了点点头,好吃。 英子蹲下,从灶洞中把煨着的芋头拿出来放在小篮子内,两个人进出灶屋几趟,将菜都上齐了,再切上满满一盘的酱肉。 未等开动,院子墙外出现了沈津阳他们的身影,沈津阳身后跟着丁志和他的属下,他们刚刚去乔家,得知乔家兄妹来了这儿。 走入院子,丁志笑着和阿喜打招呼:「嫂子,吃饭呐。」 一刻钟后,沈津阳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多添了几双筷子,堂屋内多了几个人,感觉更暖和了些,只是这气氛有那么点不寻常。 乔生一如既往,丁志则是卖力的吃,沈津阳偶尔逗弄茉莉,茉莉恰好坐在了主位旁边,主位上是沈津阳,右手边是阿喜。 坐在对面的谷子抬起头,看到这一幕,歪了歪头,继续低头吃饭。 阿喜往茉莉碗里添了些鱼肉,她自己拿着筷子慢慢吃着,沈津阳在一旁看的有趣:「为何不喂?」这都吃到碗外面了。 阿喜瞥了他一眼:「三岁的孩子可以自己吃饭。」 为了证明自己能吃,茉莉晃悠悠夹着鱼肉往嘴里送,吃下后还抬头看沈津阳,仿佛在说:你看,我自己能吃。 阿喜没有额外夸她,又给她夹了些菜,沈津阳轻笑,三岁孩子可以自己吃饭,在沈家,四五岁的年纪身后还跟了一群丫鬟婆子,喂饭穿衣,倒不是这家境的关系,而是她的教育方式,让他额外感兴趣。 阿喜不是没察觉到他在看他,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沈津阳嘴角微扬:「腿好了?」 想到这伤是怎么来的,阿喜面色微凝,沈津阳笑而不语。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些长,等将盘子内的菜都搜罗干净,丁志才放下筷子,帮着英子一块儿去收拾碗筷,堂屋内剩了几个人,阿喜去外边院子内打水。 乔月想要赶上去帮忙,被乔生一把给拉住了,她瞪了眼哥哥:拉我做什么! 乔生示意她,望过去,沈将军快了她一步跟出去了,乔月不太懂哥哥的意思,沈将军出去怎么了,她就不能跟了? 乔生摇头,又不知道怎么和妹妹解释:「今天来过了,这几天在家呆着,等过完年再来。」 这边院子内,阿喜在井边掉下去木桶,绳子被沈津阳拿在了手中,只听见底下翻滚了下,很快拎了一桶水上来。 阿喜看着木桶内荡动的水,平静道:「沈将军,不知你们何时回严州。」 「元宵之后就走。」 「过了初五我就去庄子里起火,村里容易起闲言碎语,这几日还请沈将军不要到家里来。」等十五过后他们去了严州,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更没有必要走的太近。 「过了年我二十五。」 阿喜一愣,什么? 「过去说过两门亲事,如今尚未婚配。」 沈津阳的声音微沉,悠悠传过来,阿喜听明白了,却是恼了:「沈将军,你平日里就是与人这样玩笑的?」 「我没与你玩笑。」屋檐下的灯光照出来,到了水井这儿有些昏暗,沈津阳看着她,脸上还是那般笑意,「我是家中长子,母亲早逝,上头还有个亲姐姐已经出嫁,父亲多年前续弦,底下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不过不妨事,我另有府院。」 v第07章[01.16] 「沈将军。」 不等她说完,沈津阳又添了句:「我那日所说,是认真的。」 阿喜一时间有些语塞,这人真是,太叫人无语了,须臾阿喜肃了神色:「沈将军,我不过是乡村野妇,配不上您,这件事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提。」 「都说行军之人粗野,我也不过是个野夫而已。」沈津阳笑了,「你不必为了这个刻意贬低自己。」 她还用他来教导不要贬低自己! 阿喜看了眼木桶,很想把里边的水浇他身上,让他滚! 「沈将军,我没有成亲的打算,对你也无意。」阿喜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跟着冷下来,「请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沈津阳拎起木桶朝屋檐走去,笑道:「不妨再考虑一下。」 将木桶放下后,沈津阳就招呼丁志和下属回去,走的也是很干脆,转眼人就消失在了墙外,阿喜站在远处,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位行事风格迥异的大将军,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了,接连和她说这种话。 嫁给他? 简直是疯了。 回到堂屋,乔家兄妹也准备离开了,阿喜准备了些冻着的菜让他们带去,这时辰,还有三三两两的烟火声。 昨天守岁,今天睡的格外早,收拾过后各自回了屋,阿喜替茉莉脱下衣服,抱她进了被窝,待她躺下后茉莉就往她怀里钻。 吹了灯躺下,睡着之后阿喜做了个梦。 阿喜梦见了一片大草原,正值春日,绿草茵茵天气晴朗,阿喜站在那儿都能闻着风中飘过来的青草香气,很快她看到了沈津阳,骑着马朝她奔过来,整个人意气风发。 到了她面前后,沈津阳伸出手,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梦中的阿喜伸出手,沈津阳一把将她拉上马,握了她的双手搂住他的腰:「抱紧了啊!」 阿喜就这么搂着他,在他身后,由他带着到了个湖边。 湖极美,微风浮动下,波光粼粼,清澈水底下还能见到鱼儿在游来游去,两个人下了马,沈津阳带她到了视野最好的地方:「喜欢吗?」 碧水蓝天,鸟雀声清响,风从她脸上拂过,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由。 她喜欢。 「喜欢这些,还是喜欢我?」 声音忽然靠近了许多,从她耳后响起,阿喜转头,忽然整个场景都变了,从两个人中间将场景一分为二,沈津阳那边置身在了战场上,硝烟弥漫,尸首遍野,战鼓声,厮杀声,他身上的盔甲都破了,满脸的血。 远处忽然飞过来一支箭,阿喜下意识想要提醒他,伸出手去时,箭已经刺中了他后背,从他心口穿过。 可他还在笑。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黑暗中阿喜猛地睁眼睛眼,胸口起伏不定。 惊醒后阿喜一直没再睡着,她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 如此这般梦到打仗的情景,第一回是十年前,那时是一封书信回来,说江平业受伤了,当晚她就做了个打仗的梦,梦见丈夫伤得更重。 而在他过世后,这十年来,阿喜并没有梦到过几回。 倒不是她未卜先知,而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她担心丈夫,怕他伤得更重,就如同她在镇上遇到过茉莉,担心她会过得不好。 至于沈津阳。 阿喜收回视线,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她看着炕床对面贴在柜子上的一个新春剪纸,那时一对儿讨喜的孩童模样。 至于沈津阳,是因为今日他提起的事。 梦中的画面太过于清晰,以至于阿喜醒了有一会儿,还能记得他笑着的样子。 说他不修边幅,身上其实是有少爷脾气的,吃住行上有所挑剔,尤其显露在吃方面,虽说打仗的人粗野,但他并非是真这样的性格。 可若说他正经,却又是个不着调的。 本可以拒之门外,但偏又有些牵扯,阿喜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反而是不肯欠着的,才在吃食上那么尽心尽力。 安静中传来她微叹。 不用太久,再有半个月,元宵之后他们就走了,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这般想着,再想要入睡却是难了,阿喜闭眼几回后,看天色渐有些明,起身轻手轻脚穿了衣裳,点了灯后到堂屋。 昨夜点着的炭盆这会儿早已熄灭了,从堂屋这儿到了灶屋内,将灯摆在灶头,阿喜起火在左边烧水,找了盆子舀了些面粉,打了两个鸡蛋下去,掺水调味搅和成面糊,带锅子热一些后抹了猪油,舀了一勺面糊到锅子里,摊成蛋饼。 摊到了第五张时英子起来了,瞧阿喜在忙,赶忙扶她坐下:「嫂子,这些放着我来就成。」 「我看盆子里的肉都结冻了。」 v第08章[01.16] 「这会儿天冷,昨天宰下的碎骨肉,这会儿就结冻了。」英子麻利的摊好饼,「今儿我再去地里拔些霜萝卜来。」 江家这儿没太多亲戚,如今分了家,有些父母辈的就更远了,过去嫌她们穷不来走动,如今阿喜也没那打算让英子与谷子去拜访。 天亮后,一家人吃过早食,阿喜给谷子准备好了东西让他去刘郎中家拜年,到了下午,不知谁家来了亲戚孩子玩闹放了鞭炮,天色将暗时,将沥干水分的萝卜放到坛子里,那边院外传来了张婶的声音。 娘家来人了。 这是阿喜嫁过来的头一年,理应在初二初三这天,由丈夫陪着她回去拜年的,可如今出了这么多事,阿喜还没想什么时候回去,张家那边就等不及过来看她了。 当然看她是其次,主要是听嫁到这边,回去过年的人说起江三家日子过的好,又修屋又吃肉的,还收养了个小丫头,张婶这才在初二就迫不及待带来了。 来的还有儿媳妇李氏与孙子小宝。 「阿喜啊。」张婶一进门就扯了嗓子,看到阿喜坐在火盆子旁边,「我和你嫂子来看你来了。」 「哟,这丫头是谁?」张婶转而看坐在阿喜边上的茉莉,笑着道,「谁家的孩子,生的挺俊俏。」 李氏随后进来,放下抱着的儿子,看起来与茉莉差不多年纪,衣服穿的滚圆,都快迈不开腿,脸冻的红扑扑的,看到阿喜后应了李氏的话,乖巧叫了声姑姑。 在阿喜的印象里,张喜儿出嫁前,在家就替李氏带了好几年的孩子,大约是这孩子和自己母亲没怎么相处,平日里还挺亲近张喜儿。 「茉莉是我的孩子。」阿喜轻应了声:「娘,家里没客人么,这么早就过来。」 张婶早猜到这孩子是自己女儿抱养来的,可还是的装着不清楚,惊讶道:「你的孩子?」 阿喜不想让人总当着茉莉的面提这些:「我腿伤着,这几日也没法招待你们,大哥一个人留在家里行么。」 「家里有吃的,哪儿不行,你大哥初四就要去镇里做活了,农忙前做两个月,我和你嫂子来帮你几天。」张婶环顾了下四周,嗔怪,「屋子修了都不说一声,我好来给你帮忙。」 阿喜让茉莉去灶屋找英子,扶着桌子支起身子:「没几天的功夫就不劳烦娘了,我这儿也没什么要帮忙的,江家亲戚少,这几年又都没走动。」 张婶一愣:「家里不弄饭了?」不是初二初三,初四五六也该在家里弄一顿饭,请亲戚来吃。 「不弄了,与江家老大那边已经不来往了。」 这时李氏在院里走了一圈回来,进门笑着道:「阿喜,你这屋修了多少钱,我看后头还添了一间。」 「不多,问人借了些。」 李氏推了儿子一把:「去,给你大姑拜个年。」 小宝是真有些迈不开腿,被李氏这么一推,裹的厚实的双脚没能及时迈出去,趔趄了下,扑倒在了阿喜跟前,双手还作揖的姿势呢,放在胸口,抬起头道:「姑姑,小宝给你拜年。」 小家伙憨厚的很,摔倒都不忘正事,加上那些张喜儿的记忆,阿喜委实对这孩子讨厌不起来:「快起来。」 他缩了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李氏,指了指自己的新衣服:「娘,弄脏了。」 「弄脏你就自己拍拍,还要和你姑说啥你忘了?」李氏推了下他,小宝愣了愣,说啥? 阿喜从墙边的柜橱中拿出些果脯,摆在桌上哄道:「小宝吃不吃?」 小宝扭头,一下就将来时娘和奶奶吩咐的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从阿喜手中拿了两个果脯,站在一旁吃着。 张婶与儿媳妇对看了眼,李氏把儿子抱起来,笑着道:「既然来了我顺道去前边看看表姑婆。」 堂屋内剩了阿喜与张婶,张婶瞅了下灶屋那方向的门,走到了阿喜这边低声道:「阿喜,你咋抱了个孩子回来,你这样今后还怎么嫁人?」 阿喜看着她平静道:「娘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张婶一怔,脸色微僵,她之前是忘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了,上回来时阿喜说,要再提她嫁人的事,往后就不与他们来往来。 「你这死丫头,这些话你还当真了。」张婶气不过掐了她一下,「现在你拖着三个人,这日子要怎么过。」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您这回过来,要打听这些的话,明天一早您和大嫂就好回去了。」阿喜对张家人的耐性早在上次就用完了,要闹个没完,也干脆断个干净。 张婶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换做以前阿喜敢这么说,她指不定一巴掌就呼下去了,可这会儿她不敢,因为她清楚,如今的女儿真做得出她说的话来。 「我还不都是为你好。」张婶的气势低了些,「半年了你还没觉得日子苦,打谷子时要没人帮忙你们几个都做不完,家里没个男人是真不行,你年纪……」 阿喜转头看她,戳穿了她此行的目的:「娘,我如今没钱,修房子还欠着别人。」 连连碰壁,到了吃饭时,张婶的脸色看起来就有些怪,从外头回来的李氏还想着婆婆肯定是劝服阿喜了,入座后笑着道:「阿喜,明日你跟着我们回去啊?」她都给她相看好几个人了,自己村里也不错,往后有事都还能照应到。 「大嫂,我腿伤着还没好,今年就不回去了,如今这边周年都没出。」 见阿喜拒绝,李氏转头看婆婆,张婶使了个眼色,之后饭桌上便没了声。 这气氛奇怪到谷子都没讲话,吃过饭就带了茉莉去后边屋子玩,趁着打水的功夫,李氏走到外边拉了小宝问:「娘和你说的,你做了没?」 小宝摇头,李氏看了眼堂屋内:「那你快去问你姑讨。」 小宝踟蹰了下,转头朝堂屋走去,阿喜正将放在炭盆上的稻饼片夹起来,看他进来,便把热乎的一块递给他:「吃不吃?」 小宝拿了稻饼,坐在阿喜边上的小凳子上,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外头李氏都快冻得不行,见儿子还没出来,忍不住到屋里,却瞧见俩人围着炭盆子。 v第09章[01.16] 走过去一瞧,险些气歪嘴,吃完稻饼吃芋头片,嘴里是塞的不亦乐乎,叫他问阿喜讨钱买糖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察觉到李氏进来,小宝还扭头说了句:「娘,我和大姑睡。」 当着阿喜的面也拎不得,李氏只能在阿喜边上坐下:「阿喜,你也有一年没回家了,要不等你腿好了回去一趟。」 阿喜细数了下这位大嫂过去所做的事,直接拒绝:「家里事多,等腿好了就要忙着收拾,没空回去。」 「你大哥这两年在镇上做活是越来越难了,你也知道他肩不好,总是挑这挑那的,他也吃不消,我就想让他回家来,可要是回家来,手头就更紧了。」 李氏时不时看阿喜的脸色,正欲开口,阿喜忽然接上了她的话:「是啊,自从修了屋子后,我还欠了刘家一些钱,大哥在镇上一年五六两银子是有的,小宝还小,要不大嫂你先帮衬我一把,把我欠人的二两银子还了,等我明年攒下了就还你。」 李氏微瞪着眼,自己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口,听了她的话后更咽不下了。 借二两给你?就江家这样,啥时候能还? 李氏的借钱一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直接夭折了,眼前的阿喜,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事事能听了自己,让她做什么就去的小姑子,过去的阿喜性子怯懦,更别说能开这种口堵上别人的。 之前婆婆回家时说起时她还不信,就这半日相处,李氏倒真觉得小姑子变了个人。 莫非那事儿是真? 就连神婆子都镇不住的。 堂屋内油灯不算亮,火盆子这儿还泛着星火,小宝就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懂,这会儿看看娘又看看大姑,阿喜也颇有耐性,说完那话后就等了李氏回她。 过了会儿,不见婆婆过来,李氏虚笑:「阿喜你说的什么话,我手头哪有银子。」 「家里的屋子五六年前才修,大哥去镇上做活也有两三年了,以后纵使要攒钱送小宝念书识字,那也还早,二两银子至多今年末能还上,欠别人还不如欠大嫂,怎么说都是自家人,你说是么。」 李氏脸上的神情更尴尬了:「你大哥寻那活计也不容易,家里开销大,也没存下。」 阿喜也没指着她真拿出银子来,末了有些发愁:「是啊,以前不当家,如今当家了才知道不容易。」 「可不是。」李氏摸了一把儿子的脑袋,再也没提借钱的事。 阿喜微抿嘴,张喜儿这些娘家人,比江大家那两位好对付多了,虽说指着阿喜回家去,再叫她嫁人,但到底还要点脸。 堂屋中又安静下来,直到张婶回来,她也没去别处,就到灶屋与英子聊天去了,只是没如愿聊出些什么来,也没打听到阿喜手头上攒了几个钱,就听英子说了一通自家嫂子多么的不容易。 两刻钟后阿喜让她们去英子那屋睡,叫了英子到自己这儿,与她和茉莉一块儿。 关了门支了棍子,里外看过窗子插栓,上炕床后,阿喜靠着坐了会儿女红。 会焦那边接过来的活,三月之前得送过去,算着日子总还得给人留下裁修的时间,一月末得将这些嫁绣做完。 英子在旁学绣帕子,茉莉撑不住,窝在阿喜身边睡着了,阿喜便让她躺了内侧,穿了几股线,继续绣面儿上的牡丹花。 「嫂子,张婶又想给你说亲了。」 「不用理会,明日她们待不住了就会回去,张家每年都有亲戚走动,到时家里一个人没有也不像话。」没道理大过年的老娘嫂子都往出嫁女儿家里扎堆,有些顶多过来看看呆个半天,也没见住上几日的。 「我看张婶总打听你的事。」英子说不上聪慧,她也不笨,张家婶子素来都是打着想把嫂子带回去的心思,今儿又张口闭口银钱的事,「还问咱家租出去的地进了多少钱。」 「明儿她们回去,装些萝卜白菜给她们。」阿喜倒是喜欢小宝,憨实的很,可她要拿出点压岁钱,或者给她们捎点肉回去,恐怕李氏还得惦记。 两个人低声说着,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屋子内的灯终于熄了。 屋外雪还在下,待到第二天,张婶果真提出要回去。 过年家里都是客人,更重要的是女儿这儿拿不到什么,待到阿喜让英子装了一篮子白菜萝卜出来,张婶的脸色微变,推说不必了,大约是真的急,吃过午饭就走了。 一路到了村口,李氏往自己儿子身上摸了摸,脸色又是一变:「小宝,你大姑没给你压岁钱呐?」 小宝愣了愣,什么压岁钱,没有啊。 李氏一想不对劲:「刚刚屋里你大姑给你怀里塞什么?」她一直以为是给小宝塞钱。 小宝往怀里掏了掏,拿出个靛青色的布袋子来,里面装了不少果脯和糖,都是阿喜给他准备的。 李氏憋了一口气,对张婶不满道:「娘,阿喜她怎么回事。」往年在家做姑娘时那还会给小宝封个红包。 张婶却是有「大远见」的:「我听前头婆子说,阿喜在给村口庄子里人家起火做饭,给工钱的,还说她和庄子里的人走的挺近。」 「啥意思,她不想做寡妇了?」 「她自己想明白,总好过咱们催着她,难道她还能自己出嫁不成,怎么都得从张家走。」张婶如今是想明白了,逼不出花样来,不如叫女儿自己去看,等她想通了要成亲,就迈不过她这老娘。 李氏对这回无功而返十分不满意:「怎么真变了个人。」 张婶想到了什么,明明前头没风,却觉得冻人的很,岂止是变,简直是换,张婶也有自己说不出的苦,总不能当着儿媳妇的面说自己被女儿呵了一顿,说要断绝来往。 两个人渐渐走远,这边家中,腿脚便利了些后阿喜指挥着谷子到地窖里搬东西。 半个时辰后,算着张婶她们应该已经走远,阿喜回了屋内,将账簿取出,记上两笔后,看着上边儿的进出,还是太慢了些。 若是会焦那边有音讯,或许还能助一把,要不然想从这村子里脱出去,怕是还需要时日。 v第10章[01.16] 热闹的新年过的很快,初三这日去了刘三婶家吃饭,阿喜在家休养过几日后,初六这天一早,她去了庄子。 也不知道这些天他们是怎么过的,总之丁志他们瞧见阿喜时,眼睛都会泛光。 庄子内的厨房就像是被打过劫,连她早前做的腌肉都吃完了,幸好阿喜早有准备,给他们简单做了午饭,下午将厨房里的半只羊给处理了,这天她忙的有些晚,天色将暗时才离开庄子。 而这半日,阿喜都没见到沈津阳。 这让来时提了些心思的阿喜松了一口气,想必是这位将军临时起意。 这样接连几天都不见,阿喜更觉得他是随口说的。 等到初十开外,有两三日没下雪的天隐隐似是有回暖的迹象,一早家里没人,阿喜带了茉莉来庄子里,却遭了沈津阳堵门。 这门还不是堵在厨房门口,是堵在厨房隔壁,做了杂物间的地方。 阿喜原本进来拿些储藏过冬的豆子,一扭头,偌大的身影堵了门口,光线都暗了许多。 「沈将军。」阿喜不咸不淡,抱着手里的竹簸箕。 沈津阳嗯了声,没有要让的意思。 阿喜脸色微愠:「锅子里的东西要焦了。」 沈津阳却笑了:「你考虑的如何了?」 阿喜猛地抬头,他还提! 「这几日我去了镇上,有事耽搁留到了今天才回来。」 阿喜抿嘴,她对此并无兴趣。 沈津阳又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阿喜冷了脸:「不考虑。」 沈津阳若有所思:「是仓促了些。」 阿喜忍住没将豆子往他身上泼:「沈将军的家风如此,不该强迫与人,我对沈将军并无意,也请你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话音未落沈津阳忽然朝前了一步,阿喜下意识往后退了步,沈津阳轻笑:「你怕什么。」 说归说,脚步也没停,直接把阿喜逼到了柴堆里,隔着两步的距离,阿喜生平第一次说出那句话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 沈津阳扑哧了声,没忍住哈哈大笑。阿喜恼羞成怒,真遂了心思,直接将簸箕里的豆子都扔到了他身上,她是真没见过这样的无赖。 「你要喊了,岂不坐实了咱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沈津阳看了下满地毫无杀伤力的豆子,「再者说,撇开这家世,我沈津阳总也能入了你眼。」 阿喜瞪着他,干净的下巴上,那嘴角上扬,俊逸的脸上满是自信,是了,就他这长相,脱了盔甲拿本书也能扮个清隽书生。 「我看这乡野生活并不适合你。」沈津阳虽说把她逼到角落里,却保持着这点距离没有再靠近,脸上是诚挚的很,「你说你没打算再嫁,也没考虑过这些,不妨打算打算,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 别拿那些亲戚旁里说事,也别说还有个小叔子与小姑子,光是为她自己,好好的想一想。 阿喜心中一震,如何叫乡野生活不适合她。 「我既开了口也不是玩笑话,你要担心门第之事,这些我自己都能做主。」 阿喜平复了下心情,抬眸看着他:「沈将军,你说的话也没错,不过凡事讲求个情投意合,你既能自己做主,就该知道有些东西勉强不得,我说的也不是玩笑话,我不会嫁给你。」 不论有没有门第之见,这辈子她都不想在与行军之人有牵扯。 沈津阳眉宇微动,还未开口,阿喜耳畔传来「吱吱」一声,她身后的柴火堆里倏地窜出来一只小猫大的老鼠,那老鼠尾巴是直扫了她的脚面而过。 阿喜登时忘了所有,浑身紧绷。 紧接着,柴火堆里又窜出来偌大的一只,后头还跟了一串小的,因为冲的急了,有几只直接从阿喜双脚间爬过去,阿喜这下不淡定了,低呼了声连忙往旁边避去。 因为太怕了,一下忘了自己左脚还没完全好,蹬跳的过于用力,左脚下沉,整个人还朝柴火堆倒去。 可底下还有老鼠啊,阿喜宁肯摔倒可不愿意再碰到这些个。 一只手拉住了她,不等她反应耳边是他紧促的声音:「爬过来了!」 阿喜吓得直接往他这儿蹦,还不小心踩了一只,也没顾着他什么,只听见闷哼一声,阿喜低下头,自己脚踩着他,距离他咫尺近。 阿喜把沈津阳踩伤了…… 确切的说,是加重了沈津阳的伤势。 屋门口,看着刘郎中替沈津阳料理脚上的伤,阿喜的心情很复杂。 既是有些内疚,心中又夹着恼意。 沈津阳的脚伤是在当日进山捉拿强盗时受的,大雪天,山中积雪过厚,几位弟兄落了陷阱受了伤,当时情况也有些险,沈津阳及时将人拉回来没被藏在雪堆里的弓弩射到,自己却踩了雪堆下的陷阱,小腿被夹伤,伤的最厉害的部分是从底下刺透的脚板。 阿喜之前只知道他伤了脚,却不清楚伤在那部分,刚刚在杂间里她那一踩,将他才结痂的伤口又踩裂了。 v第11章[01.25] 「这是踩着钉铁之物了?」刘郎中给沈津阳上了药,看伤口周围红肿,隐隐有发炎的迹象,「我给你开几贴药你服着,还有这药粉,两日涂一回,就涂红肿的地方。」 「做粗活的,不小心踩着了。」沈津阳两句话将伤势揭过。 本着医者父母心,刘郎中还是交代了几句:「天冷伤口更不易愈合,这几日脚上还是穿的暖和些,尽量不要下地走动了,眼看着雪将要化,得湿上一阵子,屋里摆个炭盆子去去湿。」 沈津阳嗯了声,转头看阿喜,眼底还透着戏谑。 阿喜:「……」 阿喜是当家主母没错,可她自小就怕这些蛇虫鼠蚁,来到这儿后也不是没见过老鼠,下地时山头上还有老鼠窜呢,家里偶尔也会钻出几只来,可她没遇到过成群出来的,还往自己脚上爬。 当时么。 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哪能不怕。 正好他还抓了她的手,那会儿脚踩了个老鼠,只听吱的一声,阿喜心更慌,这就踩到了他的脚上。 当下沈津阳也没露出痛苦来,只闷哼了下,她那会儿注意力全然在脚下窜不完的老鼠,等到它们齐齐冲出门去后,她才意识到两个人靠的太近了。 近到能够看清他眼中的自己,他脸上挥散不去的促狭笑意,还有来自他的压迫感。 那一刻,他要搂了她还是将她往后逼,阿喜都是不得退避的,但他这会儿倒是不无赖了,只道了句:「在山寨上那么镇定,我当你是不怕这些的。」 阿喜的呼吸有些紧促,正要叫他放手,耳畔「吱」一声,后边儿又窜出一只老鼠,落了单慢悠悠朝门口跑去。 阿喜即刻又绷紧了身体。 沈津阳的语气却是轻松的很:「乡下这儿吃的多,老鼠也养的肥,严州往西有一处平脊之地,那里的老鼠瘦的跟蚂蚁一样,没几两肉。」 阿喜瞠了眼眸,沈津阳咧嘴笑,仿佛在说,剥了皮洗干净,那和猪肉也一样。 阿喜迅速的离了他,腿还有些软,往后看了看确认还有没有老鼠时,沈津阳一把将堆着的柴火挪开,呵,里面堆满了不知打哪儿叼来的破棉絮与干草,堆成了一个窝,窝上有数十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老鼠,全身通红,挤在一块儿。 沈津阳饶有兴趣:「你知不知道岭南那边有道菜叫蜜唧,用的就是这种刚出生没睁眼的幼鼠,喂以蜂蜜,摆在筵席之上,用筷子夹食,其叫声就是这道菜名字的来由。」 「……」阿喜蹲下身子捡豆子,不理他。 沈津阳走过来帮她捡,阿喜本欲拒绝,抬起头时,看到了他被血渗了的鞋面。 回了神,阿喜看刘郎中给他开完了药,到外头叫了丁志,随同刘郎中去他家抓药,这厢屋内,阿喜看他搁在炕上的脚,太阳穴是突突的跳。 末了她放下一句话回了厨房:「我去给你把吃的端来。」 沈津阳目送她出去,嘴角挂了浅笑。 她还真是半点都不愿欠别人的,之前他也受着伤,也就知道的头天给他送过一回,那还是冲着他应下给乔家兄妹重新立户这件事。 她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肯定是不肯来的,可自己的伤因她那一脚又给崩了,她心里头怀着歉意,就想给他送吃的来弥补。 不多时阿喜就进来了,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盘子,将两人饭量的碗摆在他面前,然后是刚烧的两个菜。 沈津阳看了眼:「不是还有羊肉。」他可记得她去杂间前,厨房锅里炖着羊肉。 阿喜将筷子摆上:「那是发物,你别吃了。」 沈津阳抬起头,阿喜正垂头将盖着的布放回篮子,额前一缕头发垂下来,在脸颊轻轻蹭着,挠的人很想伸手将它拨回去。 沈津阳想起了杂间中,她靠自己最近时,他那会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什么花香,从她脖颈间轻轻萦绕。 再靠近一些,或许能闻的更清楚呢,沈津阳小的时候身边丫鬟婆子众多,身上都喜欢抹些香粉之物,就是他那长姐,平日里也喜爱这些,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去了军中,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待的久了偶尔回家去,他反而不太能闻得。 而她身上这香味,他觉得挺好闻。 思及时,阿喜忽然抬起头,沈津阳默默笑着,笑的她太阳穴突突跳的更厉害。 她知道怎么对付流氓,也知道如何打发那些泼皮无赖,管家十年,上门来耍无赖打秋风的不知名亲戚要多的事,还有那些个欺瞒的下人。 可对付沈津阳这种的,阿喜暂时也想不出章法来。 「您慢用,等会儿让丁志收拾到厨房就行。」 阿喜离开,沈津阳也没喊,看着盘子内肉比菜多,再想那一锅子快炖化骨了的羊肉,下筷尝了口,罢了,不能吃就不能吃。 阿喜带茉莉回到家,谷子还没回来,她将墙角之前栽花的地方收拾出来,等开春要下一批种子。 元宵将至,村里不显热闹,要玩就得去镇上,她的脚也好了,昨天刚答应下来,要带他们去镇上逛逛。 「娘。」茉莉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糖要塞给她,阿喜看了眼她手里的蓝布袋子失笑,再也没有比她这儿更省着吃了的,还越吃越多,过完年十来天,竟还是满的。 「沈将军给你的?」 茉莉点点头,今天去他给她的,塞了好多呢,装不下了才罢休。 「吃多了要坏牙,一天只许吃一颗。」阿喜将布袋子还给她,「自己收好。」 「好。」茉莉乖巧的点头,「我给小叔吃。」 v第12章[01.25] 天色将暗时谷子才回来,与阿喜打了个照面后就飞奔回了自己屋子,再出来时到灶屋打下手,还说起庄子里的事:「刘郎中说庄子的工人受伤了。」 阿喜嗯了声:「你去念书的事考虑的如何了,元宵过后林子就要去镇上了,张秀才那边我托三婶去问过,三两银子足够。」 谷子踟蹰:「那多花钱,我不去了。」 阿喜失笑:「你当家里出不起这银子?」他既有心想从医,刘郎中也说他学的可以,这样难得的机会又不是谁都能得来的,去镇上的药铺跟人学那还得交学费挑人。 谷子不愿意嫂子给他花这钱,再说他在庄子里和那位沈大哥学了好几天了,他教的也挺好啊,就是说不得。 「嫂子,那过些日子再说。」谷子一溜烟出去窜回了屋子,看着自己今天歪七八扭写的几个字开始犯愁,沈大哥说他过了元宵就走了啊,那就没剩几天。 谷子发愁的事儿暂时是得不到解决了,庄子这儿,阿喜接给沈津阳送了三天饭后已经正月十四。 这天丁志告诉她明儿不用忙了,明天一早他们就回镇上。 阿喜松了一口气,忙乎过后,将初七那天做下的一些吃食装起来,叫了丁志进来,一一告诉他坛子里装的是什么,油布包的又是什么,那些该先吃,那些可以摆久一些,顺道又教他简单的几样面食,以便他们途中野外夜宿时吃的没那么惨。 沈津阳能下地了,倚在门口看阿喜让丁志搬坛子,阿喜知道他在那儿,偏不看他。 十五这天大清早,赵家庄子内空了下来,恍若是没人来过一样,除了那堆如山的木头。 同去的还有乔生,他答应了跟着沈津阳去严州,临别前一晚还带了乔月来阿喜这儿,托她以后照应些妹妹。 阿喜都应下了,说照应,她受他们兄妹照应还多一些。 待到太阳升起,阿喜带着一家子,坐了刘三叔家的牛车朝镇子前去。 谷子与林子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俩人一会儿走路一会儿跑的,路上倒也不无聊。 冬天的雪融化的只剩下山头还积着,山路边上已初见新芽,显了生机,在快近上桥镇时,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大家都赶来闹元宵。 其中年轻人居多,姑娘家三五结伴,也有像阿喜这样带着孩子来的。 进了镇子后,刘三叔先带了林子去寻他大哥,再去一趟私塾,阿喜则带了英子他们去镇上最热的地方,这是镇上最宽阔的一处,已被布上了灯笼,街上的架子都已经搭起来,正有人往上挂灯笼字谜供给百姓猜灯谜。 江老汉还没过世时,英子早前来过一次,谷子是头一回,听到阿喜说猜出灯谜是能兑奖的,这才觉得识字好处多。 阿喜笑他,茉莉也乐的笑,到附近的摊子买了些葱花饼充饥,眼看着天快黑了,路上的灯都开始亮起来,行人越来越多,阿喜便将茉莉抱了起来,随着人群走去。 三个不识字的,加上阿喜这个不能暴露的,猜灯谜估摸是要与他们无缘了,谷子还是像模像样站了一个灯前看,纸上的六个字,他只认得第二个字的半边,是两个「人」,就是这「人」字看着有些扁。 阿喜看过去,纸上写着顺从即刻委派,猜出来,奖的是个它后头的一个兔儿灯,小小的扎的惟妙惟肖,听着谷子默念想给茉莉,连阿喜自己都有些心动了。 正想时,一旁多了一只大手,将那纸摘了下来,四个人就顺了那视线看过去,沈津阳笑着道:「我帮你。」 阿喜一怔,看着他大步朝前边的台子走去写灯谜,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他这三个字,咬的有些奇怪。 沈津阳提笔,在那张灯谜的背面写下了「听之任之」四个字,将其交给了桌前坐着的看守之人,很快,他就将那盏兔儿灯拿回来了。 沈津阳将兔儿灯交给茉莉,笑着问:「喜欢吗?」 饶是再矜持的孩子,瞧见这样惟妙惟肖的东西也是喜欢得很,更何况他还经常给茉莉东西,茉莉点点头:「喜欢。」 「拿着。」沈津阳把兔儿灯给她,茉莉拿在手中,笑的格外开心。 阿喜看茉莉这么开心,道了谢:「你们不是要回严州?」 「严州军营里规矩多,他们也出不得闹元宵,干脆叫他们在这儿多呆一天。」沈津阳看茉莉逗弄吊着的灯笼,「还想要什么?」 茉莉摇摇头,她要一个就够了。 沈津阳笑:「姑娘家贪心一些也无妨。」 茉莉想了下还是摇摇头,一旁的谷子扯了沈津阳:「沈大哥,刚刚我看到有送笔墨的,你能帮我吗?」 沈津阳摆了摆手,谷子忙带他往回走,刚刚他就瞧见书铺前有摆灯谜的,猜中三个能送一支笔,五个就能送墨,可他不识字没办法,现在有沈大哥在,要是猜中了嫂子就不用花钱给他置办这些了。 阿喜微抿嘴,抱着茉莉跟上去,书铺前的人不少,灯谜也难一些,很多人的想法与谷子一样,冲着那笔墨纸砚而去,当然书铺这么做也不会亏,来的人更多会到铺子里逛逛,去的人多,猜到的人少,算下来总是赚的。 沈津阳一口气就给谷子猜中了三个,已经给谷子赢了一支笔,把谷子高兴的险些蹦起来,到第五个时却有几分难了,阿喜在后面望过去,纸上写的是:恰似斜雁过西楼。 谷子还很兴奋:「沈大哥,这是什么?」 沈津阳想了下,却是不得要领:「我想想。」 他虽启蒙的早,却也是早早离了书院去从军,到军营里边自然把这些书文之事给抛了,可不能在这儿输啊。 就差一步,那墨棒就到手了。 谷子还在旁边一脸期待,万不能丢了气势。 沈津阳看向其余那些,心思微动,正要开后,身后传来阿喜的低声:「我听到有人说是答案是『朱』你看对么。」 沈津阳转头,阿喜端的镇定,一脸我刚刚就是听人不小心说了答案的神情。 沈津阳笑了,转头过去,在那字谜背后写了个「朱」字交给伙计。 v第13章[01.25] 那伙计数了数他写下的,将一个普通的木盒子交给他:「拿好喽,您要不要再进去瞧瞧,咱们这儿可进着好些新的砚台。」说罢又吊上去几个新的灯笼。 沈津阳将两个小盒子交给谷子,谷子高兴坏了,阿喜打趣:「你不是不乐意识字。」 谷子谨记着自己不能露馅:「嫂子少花点钱,我去张秀才那边学。」说着,听到不远处有喧哗笑声,「嫂子,那边有杂耍!」 说罢人就一溜烟过去了,英子赶忙追上去。 前边空阔处围了不少人,中间有三个人在杂耍,瞧着像是一家人出来的走江湖的,耍刀上凳,还有胸口碎大石,惹的众人阵阵叫好。 阿喜走过去时只能站最后边,前边男男女女,她抱着茉莉便瞧不清了,未等她做反应,一双手从她怀里把茉莉抱起来,阿喜抬起头,茉莉坐到了沈津阳的肩膀上,忽的高出好大一截。 茉莉下意识抱住他的头,可等看清楚中间的杂耍后就不怕了,两只猴儿正在表演,穿着小人衣服看起来十分有趣。 沈津阳扶了她一把:「自己坐稳了!好看么?」 茉莉点点头:「好看。」 阿喜看向他,他与茉莉一样,看那杂耍也看的全神贯注,可许都是什么地方,到那儿表演的杂耍班子会的东西何止这些,还有专门的艺坊供人欣赏。 阿喜想到了他的脚伤,刚刚走了不少路:「你的伤不要紧罢?」 「这点小伤要还起不来,那些蛮子怕是要破了严州城门了。」沈津阳看到那两只猴子顶着锣鼓盘子到围观群众面前讨赏,他拍了下茉莉,「丫头,咱们看了他们的表演,是不是该给几个赏钱。」 茉莉喜欢那猴子:「给。」 叮铃咚的铜钱声响起,热热闹闹过节,出来玩花几个钱也无妨,到了沈津阳他们面前,沈津阳正要掏钱,上方茉莉就伸了手,啪嗒一下,从上头掉下来两枚铜钱,被小猴子灵巧的接住了。 沈津阳往上撇去,茉莉捏着阿喜给她的藏压岁钱袋子,正往怀里藏。 沈津阳大笑,还是个守财的。 阿喜微笑,看来茉莉今天真的很高兴。 小猴子讨了一圈后回去,表演的差不多,人散了些后,他们便要继续往前走,这时后边传来了疑惑声:「茉莉?」 待他们转过身去,茉莉姥姥一家站在他们身后,茉莉的舅舅和舅娘都在,还带了他们的儿子。 原本是有些疑惑的声音,等看清楚他们后,茉莉的舅舅林三奇忽然恼了,瞪着沈津阳骂道:「就是你抢走了玉佩。」 阿喜不解时,林三奇又瞪了阿喜:「好啊,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就是来骗人的,你先拿个不值钱的来换走茉莉,又叫这个来把那玉抢走。」 茉莉的舅母许氏跟着大喊:「哎呦就是你们骗走了我们茉莉,来人呐,就是这俩人骗走了我们可怜的茉莉,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就是这俩口子把她给骗走了。」 茉莉的姥姥也跟着喊,她还喊茉莉,一副阿喜与沈津阳抢走了孩子的模样。 街上人本就多,这么一喊都围过来了,什么,抢孩子。 可众人抬头一看,骑在沈津阳肩膀上的茉莉养的白白嫩嫩,衣服穿得干干净净,手里还拎了个小兔儿灯笼,这哪是被骗走,这分明是人家好好养着的闺女嘛。 许氏干脆是哭起来,仗着这儿人多:「你们是不知道,这是我那可怜小姑子的女儿,就年前那事儿,我那可怜的小姑子就是陈达媳妇,犯了事这会儿人都送到许都去了,就留下个孩子托我们照顾,哪知这俩人,竟将孩子给骗走了。」 说起陈达媳妇,很多人就露了了然的神色,年前游街示众过的,乱刀砍死了自己丈夫,当时那陈达的老娘不还在街上闹了一通。 「骗走?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你们养不了孩子将茉莉送给我妹子养,自己按的手印你这么快忘了啊。」比声音哪里高的过平日里激励战士的人,沈津阳看着林三奇,「我看你们家不容易,这才又给了你们十两银子,当是报答你们那阵子的抚养,怎么,现在是觉得钱不够,想再来诈我们一回?」 说起这个林三奇就来气,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就换走那平安扣,他可没答应,可他似是还有忌惮,冲着沈津阳喊:「你,你颠倒是非黑白,现在说什么都可以,那东西也是你们逼我们签的,什么十两银子,我们哪会为了十两银子把孩子送出去。」 阿喜看了沈津阳一眼,他去过林家,还看过她写下的约定书。 难怪了,她就觉得他说话语气哪里不对,原来他知道自己识字。 那平安扣? 阿喜朝他腰间看去,平日里都没怎么注意的,之前两枚扣,这会儿真是三枚了。 沈津阳可清楚记得那契书上写的内容,就说了他们将孩子交给阿喜抚养,并且往后再也不来往,并没有写多少银子,于是他朗声道:「有道是没爹没娘的确可怜,一个女娃娃送到姥姥家,吃不饱穿不暖的,大冬天还叫这么个孩子干粗活,要不是我妹子心疼她,赶了这冬天,死了都说不定。」 这家人怒瞪:「你胡说!」 阿喜看着这些人,从沈津阳手中接回了孩子抱住她,冷了脸:「树要皮人要脸,不必多说,去衙门叫县老爷主持公道便是。」 他们没脸提为了银子把茉莉给「卖了」,她自然也不会提,至于那平安扣,没写在约定书上的东西,他们就更没法说什么。 那就照写下的东西做证据,在这儿嚷嚷,都当人是傻的不成。 听到去衙门,夫妻俩缩了下神色,那契书烧毁了也没用,两边都有的,而且当时为了那值五十两的玉佩,一家人都按了手印上去,正要去了,到时候叫人来问话,岂不全露馅。 他们就是没想到他们能这么硬气。 茉莉的姥姥还在喊茉莉,可茉莉搂着阿喜的脖子就是不肯理她,扭过头看都不看,周遭人瞧着,这哪里是骗,这分明就是这年轻夫人待她好啊。 谷子不乐意了:「茉莉到咱家时,当天夜里就发了热,大夫说是没穿暖给冻的,她手心里还都是伤。」 沈津阳不再说了,就是盯着这个林三奇。 这下子旁的都明白了,十两银子卖孩子不够,看人家日子过得好,想再要点呗。 v第14章[01.25] 上桥镇就这么大,人群中自然有认识林家人的,他们有没有苛待茉莉是不清楚,但是这家人什么德行,大家还是有所了解的。 「大哥!」后边忽然传来丁志他们的叫声。 林三奇的脸色忽变,拉了媳妇和老娘:「快走!」 许氏还不甘心:「去衙门就去衙门,她说好五十两,还拿那玉骗咱们!」 人群中哦了声,五十两,天价卖孩子。 林三奇使劲拉了她一把,在茉莉姥姥的「深切」叫喊中,把人给拖走了。 也亏的这儿人多,转眼人不见了。 阿喜看着赶过来的丁志他们,狐疑:「你还做了什么?」刚刚茉莉舅舅看到丁志他们那么怕。 沈津阳笑了下:「给完银子后小小教训了他一下。」 阿喜:「……」只是小小? 茉莉的姥姥他们走了之后,人群也就慢慢散了,元宵的灯会更加吸引人。 阿喜拍了拍怀里的茉莉,见她兴致不高,笑着道:「要不我们去前边儿小摊坐会儿,我刚瞧见有刚出炉的红豆糕。」 一行人往回走去,前边儿有个小摊,支了几张桌子在周围,一旁的炉子上正热腾腾冒着烟,往外飘着红豆糕的香气。 这会儿来往的人多是买了走着吃的,鲜少有坐下来的,所以几张桌子都空着,阿喜抱着茉莉坐下,给了谷子钱去买红豆糕,沈津阳在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很快几块热腾腾的红豆糕拿过来,阿喜放到茉莉手中让她捧着,抬头看沈津阳:「多谢。」 沈津阳:「客气什么。」 林家人的出现,即便是没有沈津阳在,阿喜也能对付的了,但刚刚,看他在那儿说的林家人面红耳赤,阿喜忽然有些宽心。 其次她还想感谢他,在众人面前说他是自己的大哥。 「明日你们就要出发了罢?」阿喜看向不远处的丁志他们,一伙人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因这身高也是十分的惹眼。 「明日就出发,你放心,羌西那边的书文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乔家兄妹就能重新立户,这件事襄城知府应下的,不会生变。」 对这事阿喜倒不担心生变,毕竟他还将乔生带去了严州。 这时前头忽然窜起一阵烟火来,很多人都拥过去看了,阿喜抱着茉莉站起来,英子担心谷子会走丢与他走在前面,阿喜抬起头时,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这样不是也挺好。」 阿喜故作不懂:「什么?」 沈津阳看了眼她怀里的茉莉,这孩子手拿着红豆糕,情绪倒是比刚刚好一些了,他浅笑:「有人护着不是挺好。」 阿喜沉默了会儿:「你去过林家。」 「是啊,我在当铺门口遇到了他拿平安扣来典当。」沈津阳语气一顿,参了笑意,「这么说起来,你把这孩子带回去,是不是也有我的功劳?」 按着她不肯亏欠人的脾气,当时若非身上银两不够,是绝不可能拿他给的平安扣给他们的。 阿喜扭头看他,沈津阳笑的爽气,话是没说,可她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茉莉叫她一声娘,岂不得叫他一声爹。 阿喜不理他,只有茉莉扑闪着眼睛与他对视着,好一会儿,茉莉伸出手,把手里吃了几口的红豆糕递给他。 沈津阳笑出了声,将腰间的玉佩揭下来,绕在了茉莉的手腕上:「既然是这样,我总得留个见面礼下来。」 「你!」阿喜忙将玉佩解下来,可沈津阳离开的速度更快,转眼就入了人群,一挥手,丁志他们忙跟了上去。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阿喜抱着茉莉追不上,很快就找不到他们了。 阿喜捏着玉佩,神色微凝,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他怎么能留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茉莉搂住她的脖子:「娘。」 阿喜轻摸了摸她的头,考虑过后将玉佩暂时收起来:「我们去找你小叔。」 元宵灯会能热闹上一整夜,没有宵禁,这铺子也是整夜开着的。 带着英子和谷子逛了一整条街,阿喜借着「听别人说」这个理由,又猜到了几样东西。 茉莉手中除了那白兔灯笼外,还多了一只小船灯,随着人群他们来到河边,这儿还有放花灯祈福的。 英子在地摊上买了两个荷花灯,点了后将花灯放到河里,为过世的娘和大哥祈福,阿喜望过去,河面上闪烁着的都是灯光,满载着亲人的思念和祈愿,缓缓的朝着一头流淌过去。 阿喜想到了一个人。 将孩子交给英子,阿喜买了一盏灯走下去,轻轻放到了河面上,张喜儿,希望你来生能够顺顺当当,平安一世。 到深夜时街上还很热闹,阿喜他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正月十五月明,从镇子离开回家的人有许多,阿喜他们自然也就不怕了,爬过山头后,天色转了灰蒙蒙将要亮时,一段下坡路后就看到了村子。 同村的也有几个人去镇上闹了元宵,结伴回来,还在村口遇到了清早去镇上的人。 v第15章[01.25] 回到家后一家人好生睡了一觉,等阿喜醒来时已经快中午,茉莉一脸惺忪的坐在床上,身上的小兜衣垮垮的,露出她小肩膀来。 瞧见她醒了,茉莉奶声奶气喊了声娘,又倒回到她怀里。 阿喜看了眼窗外,起来给她穿好衣服,等到下床时人便清醒了,还有些饿,让她留在堂屋,阿喜将昨天摆在堂屋中的小瓮端去了灶屋,从里面掏出一截腌萝卜来,切成小块调了些糖进去,煮上一锅稀饭。 英子刚从地里回来,割了些菜:「嫂子,山上的雪化了,他们都在通水沟,下午我带谷子过去。」 阿喜将稀饭端到堂屋:「先吃饭,等会儿我和你们一道过去。」 吃过早午饭后阿喜带了茉莉,前去山坡上,每年到了雪融时,就会有很多积水,坡下的水沟就是用来排这些水的,底下有力道足的男人们干活,阿喜前去主要是为了收拾自家田里去年留下的一些东西,清理过那些菜棒子后要翻土,阿喜早前买了些青菜种,这段时间刚好下种。 江三家的田里坐了个小丫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茉莉生的好看,又乖巧,便有人过来瞧她。 「阿喜,你家茉莉生的可真好看。」与阿喜年纪相仿,孩子一两岁的,便忍不住上来逗她,不远处乔月扛着锄头过来,站在田埂上,给阿喜递了个篮子。 「什么东西?」 阿喜掀开篮子上的布,是一只已经断气了的山鸡:「你进山了?」 乔月点点头,哥哥不在就她一个人进山打猎,现在雪刚化,再过段时间过去东西就多了。 阿喜也不拒绝,笑着道:「那你晚上来我家吃饭。」 乔月神情微变,看起来很高兴,她点点头,扛着锄头往回走,那边田里乔家老两口也在忙。 上下几垄地收拾干净,已经下午了,阿喜拎了篮子回家,让英子去烧水,将鸡毛褪干净后洗好所有,直接切成块煮。 等到调味后炖煮出了味儿,阿喜再将面粉团子贴到锅子边沿,上盖闷住些许功夫后,再打开,那些面团子都已经鼓起来了。 忙完这些乔月刚好过来,帮着她端到堂屋中。 吃过饭后,阿喜从灶屋收拾出来,发现乔月一直站在院子内。 阿喜走到她身旁:「想你哥哥了?」 从认识乔月开始,阿喜听她说的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这必定与她的童年遭遇有关,很小没了父母与哥哥流落街头,日子过的有多难不用说也知道,这期间对她的性情造成影响在所难免,而兄妹俩相依为命到现在,怕是从没有分开过。 乔月点点头,想了下后,告诉阿喜:「两天。」 阿喜轻笑,何止两天,去了严州至少一年半载的:「你哥哥有没有告诉你会离开多久?」 乔月点点头,阿喜抬手拨了下她的头发温和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常来我家。」 乔月怔怔看了她一会儿,脸颊微烫,她指了指院门:「我,我先走了。」 阿喜目送了她离开,笑意慢慢收敛回来,她不知道沈将军是如何说服乔生的,但对乔生而言,他最想做的就是照顾好妹妹,上阵杀敌是很危险,却也充满机遇,活下来的总会更好,希望乔生一切安好。 阿喜抬起头,月光皎洁,他们应该在去会焦的路上。 等到了严州,应该是二月里了。 阿喜神情微动,也希望他一切安好。 堂屋内传来翻小板子的声音,阿喜转头,谷子正陪茉莉玩,阿喜嘴角微扬:「把手洗洗,别吃进灰了。」 半个时辰后堂屋内的门被支上,四周安静,整个福田村都浸入了夜色中。 阿喜哄睡了茉莉后继续做绣活,手上这些再有七八日就能完成,到时候她到镇上,得再亲自去一趟会焦才行。 如此忙着,阿喜便不太关注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待到手上的活都做完,准备再去会焦时,二十四这天清早,村里来了两个伢子。 阿喜也是去地里时才听说的,每年这时候伢子都会来村里走走,不管有没有生意做,遇到可以游说的,他们总会劝上人把孩子卖给他们,五年十年的就能得一笔银子。 尽管很多人都唾弃他们,可日子过的艰难的那些,是有人会心动。 阿喜即刻想到了盼弟。 等她割了几株菜后往回走,刘三婶匆匆找上了她,低声道:「伢子去你大哥家了,要把盼弟给卖了,正闹呢。」 阿喜拎了篮子:「真要卖?我看月中时他们没动静,还以为打消那念头了。」 「哪能啊,只是之前说的那家现在不要人了,所以又拖了些天。」刘三婶拉起她,「你跟我过去瞧瞧。」 「三婶,我和江大家不来往了,我就不过去了。」阿喜早前就说了明白,两家人不来往,自然不会去凑那热闹。 刘三婶叹了声,还没说什么,就在她们前面田埂上的路边,小路里传来喧闹声,两个伢子拖着盼弟出来,这孩子又哭又闹的,后边追着来弟,哭着叫姐姐。 但除了来弟之外,不见江大海和田氏。 这样的场面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地里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看过去,两个伢子连拖带拽的,一面劝着:「姑娘,你爹娘银子都收了,这身契你也按了手印,可就是答应了的,往后过的也是好日子。」 盼弟拧不过两个成年人,哭着求:「你们放我回去罢,我求求你们。」 「这哪成,姑娘啊,方婶劝你还是想明白些,五年后能回来的。」 「让我再回家一趟,说不定我爹娘就改变主意了。」 v第16章[02.03] 两个伢子渐失了耐心:「姑娘,这白纸黑字写下来的,闹到了衙门里咱也是有理有据,你说这些可没用。」 盼弟脸色苍白,想到了什么,挣扎的力气都小了很多,两个伢子见此忙把她拉的更快。 后边来弟追着在地上跌了一跤,哭着喊姐姐,可怎么都追不上了,两个伢子拉了盼弟到村口后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不见。 村里有人看不下去,过去将来弟给扶了起来,四下看着,忍不住道:「这江大家的心也太狠了,这么大的姑娘都给卖了。」 「就是说啊,再过几年都要说亲了,这一耽搁,等她回来还怎么嫁人。」 「他家又不是过不下去,至于要把孩子卖给伢子,送都不来送一下。」 「听说是要送他那儿子去镇上念书。」 阿喜站在田埂中没作声,周遭都是大家的议论声,「私塾」「十两银子」这样的字眼是不是传过来,阿喜轻握了下手中的篮子,盼弟刚刚被拉走时回头望的那眼神,实在是太绝望了。 刘三婶也跟着叹息:「那孩子都有十三了,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阿喜往上走去:「三婶,您今年孵小鸡了卖我几只。」 刘三婶:「说什么卖,到时候你来拿就行了,你不是说明儿要去镇上,你三叔他正好要给林子送米。」 一路走回家,英子正在院子里晒东西,见阿喜回来,情绪有些低落:「嫂子。」 阿喜将篮子放下:「知道盼弟的事了?」 英子点点头,她刚刚听了动静出去看,就看到盼弟被两个伢子带走,盼弟就只比她小了一岁,当初没分家时住在一块儿,两个人也挺亲近的,这会儿看到她被大哥大嫂卖给伢子,心里怪难受。 「他们去年就有那打算。」那时盼弟想不开要轻生,那会儿她爹娘心里就有念头了,如今明杰上私塾的年纪越来越近,家里又没什么赚钱的行当,这念头就会付诸实际。 英子抿嘴,端了盆子往后屋那儿走,阿喜摇头,这事儿她也劝不通,得她自己去化解。 中午时英子吃饭还没什么胃口,等到入夜,她的情绪才好了些,阿喜带着她将东西收拾好,嘱咐她留在家里:「这一趟来去估摸也要十来天,你带着茉莉。」 英子应下:「嫂子你放心。」 入夜时阿喜和茉莉说了要出一趟远门,这孩子也没哭闹,待到第二天,阿喜起来后把她抱到了英子那屋,赶早坐刘三叔的牛车去了镇上。 算了日子,牙行那边半月一趟,交了钱后等车队上好货,快中午时出了镇子。 因着之前遇劫的事,后来牙行内每次去会焦都多派几个人手,年初前去会焦务工的人不少,车队中搭行的人有十来个,待到二十九这天,阿喜到了会焦。 到的时候是下午,阿喜径自去了绣楼,里面客人很多,阿喜言明来意后,绣楼内的小娘子去了楼上找人,不多时,之前见过的素琴姑娘下来了。 「张姑娘,你这么快就来了。」素琴看到阿喜的反应是略有些惊喜的,叫小娘子去沏茶,把阿喜请进了里边的小屋,笑着道,「掌柜的如今不在铺子里。」 阿喜将包袱摆上桌:「高小姐的嫁绣我已经做完了,您看一下。」 素琴将最上面的绣件拿起来,眼神微闪,接着拿起底下一件,末了道:「张姑娘,你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如今会焦城里的绣娘大都还在晋州那边,我这手现在才好,要是赶的话,三月前做不完高家的活。」 「可是要等高家小姐过目?」阿喜最多在会焦逗留一日。 「那倒不必,等会儿我就叫人给你结钱。」素琴行事也利落,「张姑娘这手艺,只在上桥镇那儿可是埋没了。」 阿喜抿嘴,看了眼桌上沏好的茶,她不过是收钱办事,就算是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礼遇,难不成另有所求? 阿喜垂眸:「我家人都在那儿。」 素琴朝门口那儿看了眼:「年前回晋州,家中的小姑娘甚是喜欢张姑娘送的那罐子脂膏,现在倒想厚着脸皮讨教,这是如何调的?」 「家里正好养了些花。」阿喜没有细说,「你若是喜欢,我这还有两个。」 素琴微笑看了她一会儿:「那便不客气了。」 阿喜从包袱中拿出两个罐子,与之前一样不起眼,素琴打开来闻了闻,心中微惊,与之前的气味不太一样,但闻着似乎更舒服些,就是不知涂起来的效果,是否也不错。 素琴不动声色将罐子合上,朝门口那儿飞快看了眼后,终于听到了外边传来动静。 门打开,虞夫人走进来,阿喜转头看去,便觉得她是匆忙回来的。 下一刻门就被合上了,虞夫人做事素来比素琴直接些,她倒也不掩饰自己是被人叫回来的:「张姑娘,你来了就好,原本我刚在外找了几个绣娘准备应付一下晋州的事。」 素琴掩嘴轻笑:「人在这儿,你喝口茶再说。」 虞夫人摇头,语气里既有不满又有无奈:「林家不死心,又往晋州送人了,我想找个像样的都不容易,偏偏那边还要人。」她原本想着就是糊弄一下罢了,总之她小掌柜,也牵扯不到晋州那边的事,那边有心为难那也管不着她。 可就是想糊弄的心都不让她如意,找来的绣娘十个里面九个不能看,剩下一个也难以交差,简直是要逼死人。 字里行间的,阿喜听明白了,又是所谓纯庆王府补受损绣画的事,大约是那边不太满意,又要叫她们找人送过去。 虞夫人说着看向阿喜:「晋州那边瞧中了你补的那绣画,差人送了一副过来,想让你帮着补,原本这几日我是打算忙完了去一趟上桥镇拜访你,如今你提早来了就正好。」 阿喜微怔:「让我补绣画?」 虞夫人扬手,素琴从一上锁的抽屉内取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摆着一副缺损的绣件,原本是绣屏,火烧之后将一部分的绣件给烧坏了。 「绣屏上的架子容易补,换好的木头也成,就是里边这绣件。」虞夫人指了被烧毁的部分,原本这是一幅戏鱼图,如今底下的几尾鱼就只剩了个头。 v第17章[02.03] 绣件是半透明的,还是双面绣,背面看也是一样的图案,如今烧毁后上面还有痕迹在,阿喜摇头:「这个我补不了。」 虞夫人:「若是能补成,那边给这数。」 阿喜微叹,这位纯庆王府的侧妃为了修补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劳民伤财啊,要放在京城中,纵容侧妃这般行事,指不定要被人参一本。 「若是绣画尚且还能一试,但这是绣屏。」四边都被支架绷紧,必须是完整的绣布才行,否则不论怎么补都无法和之前的一样。 「重新绣一副呢?」 阿喜抬起头,虞夫人的神情看起来十分镇定:「你重新绣一副戏鱼图,与这一模一样,可能成?」 阿喜看向锦盒,重新绣一副是比修补来的容易,但要是用这去顶替,岂不是骗? 「张姑娘别误会,我是想将你重绣的,与这一绣屏一起送回晋州,这样也能有所交代。」虞夫人看出了她的担忧,「只不过若是这样的话,价就不如修补来的高。」 阿喜想到了一件事,半响道:「钱倒是不必,不过有件事想请掌柜帮忙。」 虞夫人眼神微闪,这是能绣的意思了? 阿喜坦诚道:「我想在上桥镇租个铺子,往后我那铺子内的绣品,可能摆到您这儿卖?」 虞夫人一下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借着这事儿与自己的绣楼做买卖,她这儿的绣品大部分都是晋州那边送下来的,其中一小部分是绣楼内的几个绣娘所做,别人所托的活这都是另算的。 新开的绣铺,一般都不好做,一来客人都喜欢去固定的地方,二来绣品这东西,放在越小的地方买的人越少,都是自己做女红,鲜少去铺子光顾。 她这一句摆在这儿卖,就是想借她绣楼在外的名声与影响力赚钱。 虞夫人看了她一会儿,这比直接给她五六十两银子要复杂的多:「此事我需考虑一下。」 阿喜点点头:「我明日就走。」 说罢阿喜取了嫁绣剩下的那部分银子,离开了绣楼。 这边屋子内,虞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反客为主了?」 明明是她出钱她办事,两清了的事,该考虑的也应该是那张姑娘,愿意就拿钱绣,不愿意就不办,怎么如今考虑的人变成她了。 素琴抚了下锦盒内的绣屏,轻笑:「你在这儿这么多年,遇上这样的,看来这生意能做。」 从绣楼出来后,阿喜去过附近的几间胭脂铺,到客栈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子内,点了灯的桌旁,阿喜正在写两个脂膏的方子。 等她再抬头时,窗外已是夜色,客栈沿街外还算热闹,各家铺子内进进出出的,时有伙计招揽客人。 阿喜的目光落在斜对面的一间小绣铺上。 到绣铺里的人比较少,阿喜站了两刻钟,拢共只见两个客人进去,但相比较隔壁的首饰店,客人要多一些,她白天在这附近看过,绣楼就有两家,大大小小的绣铺有四五间,这还只是会焦城东南方向这边。 上桥镇内没有绣楼,像模像样绣铺也就只有三家,上桥镇外数个村子,还有镇上住的这些人,三家铺子看起来竞争是小,可说到生意,却不如想的那么好。 村里的人,到绣铺光顾的并不多,就是阿喜自己所知,福田村里,姑娘妇人们都是自己做的女红,从衣物到嫁衣,谁也没那闲余的心思去挑个好看的绣样来做,女红好的,便也是绣了帕子拿去卖的,自己哪会花那钱。 而镇上那些说的起的大户,也早已有了熟做的绣铺,当初她去的那绣铺掌柜,对董家的生意看的这般紧,这是因为接一家大户的活就能养活半年。 这些大户早已被这几家绣铺给分了去,也是因为如此,新的绣铺在镇上很难有好的发展。 这也是阿喜之前动了念头,却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她租得起,却很难开下去,其中也不仅仅是生意上的原因,还有与其余那几家之间的牵扯。 但要是能将绣品送到这边绣楼里来,虞夫人只要答应,她就不担心卖不出去,而与她绣了东西拿到这儿卖不同的是,前者她求他们,挂的是这绣楼的牌子,后者是合作,能够让她的铺子名声远扬出去。 会焦城距离上桥镇也不过几日的行程,还能有差子所来回送,阿喜过去身处官家夫人圈,还深知一个道理,只要是看上的绣样绣件,没人会嫌路远,派人去也得带回来,钱对她们而言不是问题,她掐着手算几文钱时,她们过冬用的炭都是按几两银算的。 这样的事对虞夫人而言,虽有互利成分但到底是阿喜多占便宜,比起来她可能更愿意多给阿喜一百两也不愿意做这样的合作。 纯庆王府的奢侈与纵容,搅的一群人头疼不已,对阿喜而言,却是个难能的好机会。 从那热闹的街上收回视线,阿喜垂眸看自己的双手,轻声道:「这回就看这双手值多少钱了。」若是虞夫人想趁此讨好晋州的大掌柜,绣屏是非要不可的,便能成。 阿喜以前也没想到,当初娘请来了师傅,教她的那些,如今能用在这上边。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来,桌上砚台压着的纸轻飘了下,一股墨香飘散开来,阿喜不禁想起许多年前的事。 那会儿江家出事,家中大小的事一堆,她有时在书房看账到天亮,还得赶车去庄子里,那会儿江家族人见她年纪小,都想着坑骗,算是打了许多场的硬仗。 有时做梦都满是墨香味。 「有人护着不是挺好。」 阿喜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这么个声音,她抬起头,对面屋檐上,夜色黑漆漆,厚重的云层掩盖了钩月。 有人护着? 她从未想过。 歇过一夜后,阿喜清早起来,去附近的铺子内采买了些东西,去了牙行问清楚出发的时辰,从布庄回客栈收拾东西,阿喜在客栈外看到了虞夫人与素琴。 阿喜颔首打招呼:「虞夫人,素琴姑娘。」 v第18章[02.03] 虞夫人点点头:「上去说。」 阿喜带她们去自己那屋,虞夫人走进后,见床铺上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心下知道她是真的打算回去,并非只是做做样子:「什么时辰走?」 「未时出发,得早一刻钟过去。」阿喜给她们倒了水,素琴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娘子将包袱递上来,里面是一块与那绣屏一样材质的布。 「要是晋州那边收下你仿的绣屏,我可以答应把你铺子内的绣件摆在绣楼内卖,但要晋州那边觉得不好,我只能付你三十两。」 起先说不论晋州那边是否要,她都会给她不少于五十两的酬劳,如今降了不少,但有得必有失,阿喜点点头:「很公平。」 虞夫人抿嘴:「还有一事,既最后答应让你摆,一月也不会多过十件。」 对绣楼而言这只能算一点而已,但对阿喜而言却不算少,她应了下来:「虞夫人能答应已足矣。」 虞夫人与素琴对看了眼:「时间有些紧,最好半个月之内能赶出来,三月里我会亲自去一趟锦州。」 阿喜算着时间:「好。」 事情已说完,东西也已带到,虞夫人起身要走,快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说了句:「这一趟去,若是瞧上了,你的酬金能高几倍不止,上桥镇上的铺子也不贵,为何不直接置办上一间。」收租过日子岂不更自在。 阿喜将桌上的包袱拿起来轻轻收拢,笑着回答:「我想做置办几间。」 虞夫人微怔了下,转身离开。 素琴温和与阿喜道了别,带着小娘子跟上前去,出了客栈后追上虞夫人,笑着道:「东西都带来了,你都打算好的,现在气什么?」 虞夫人扭头嗔了她一眼:「我和自己置气行了吧。」 素琴失笑:「你是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想的明白。」 「她倒是沉得住气,难得。」虞夫人的确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听阿喜说了那句话,多置办几间,言下之意不就是我不止是想赚这点钱而已,想当初她在这年纪时,满脑子想的那些「无用」的。 「你看的也明白,要不然你也不会决定亲自回去,说来你来会焦五六年,一直都没回去过。」素琴知道她的脾气,既是准备回去了,那就是想清楚怎么面对大掌柜。 「那也是被逼的。」虞夫人眉头微皱,脚下快了许多,似乎是不想提去的事。 身后的素琴抿嘴,今天来的匆忙,也没问张姑娘脂膏的事,不过往后既是有来往,这事儿倒不急,这位姑娘瞧着年纪轻,行事颇有章法,之前没有开铺子这一说她倒还看不透,如今么,她相信她不会只屈居于那个小镇的。 这厢阿喜在客栈内收拾好了东西后,结了账往牙行那儿走去。 正午十分,街上人不多,之前的街市这会儿也都收摊了,有些空阔,阿喜远远瞧见一个年迈老人蜗坐在角落里,无人照看的样子十分的狼狈。 阿喜便在附近找了个包子铺买了几个,正当她送过去时,街对面快步走过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到了老人面前低声询问着什么。 阿喜走近,听他在问:「老人家,你家住哪里,要不我送你过去?」 「北边啊,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没吃东西?」年轻男子摸了摸身上,神情微变了下,「您等着,我去给您买几个馒头。」 他转身,阿喜将包子递过去:「这个给老人家吃。」 年轻男子愣了愣,从阿喜手中接了包子:「姑娘心善。」 阿喜点点头没说什么,她看老人穿的单薄,整个人又是许久不曾打理的样子,恐怕是没有家人照顾的。 「老人家我送你回家。」年轻男子也不嫌脏,把老人扶起来后,慢慢朝一个巷弄走去。 阿喜没在原地停留,朝牙行走去。 牙行内去上桥镇的车队已经收拾好,阿喜付过钱后到了后边,与两个妇人共乘,不多时,马车就出发了。 出了牙行没几步路,好好走着的马车忽然停下,阿喜朝窗外看去,似是前面有人拦下,不多时她就看到了眼熟的身影朝后边快步过来,上了一辆载客的马车。 阿喜认出了那人,是刚刚路上看到的年轻男子,看样子跑的挺急,气喘吁吁的,应该是将老人送回家后匆忙追过来的。 是个好人。 阿喜放下小帘子,车队朝城门口前去,这回没有再停下来,一直待到天色暗下来,又行了一段路后,在一个客栈附近停下来。 车队并不在客栈内留宿,而是挨着过夜,应该也是与之前遇劫有关,牙行内怕再出现闪失,小心的很。 在客栈外的好处就是水火都比较方便,要是吃不惯干粮的,自己使几个钱也能在客栈内买些好的,即便是这种野外住店条件不如城里的好,对赶路的人来说都算是不错的。 阿喜在客栈后院打了些水洗漱,回来时在火堆边遇上了白天那个年轻人,他正端了个碗喝米汤,手里拿着半个馕饼,看起来有些硬。 年轻人见了阿喜,谦恭道谢:「姑娘,白天的事谢谢你。」 阿喜摇头:「我也是看老人家可怜。」 「应该谢的。」刘文正微红着脸,他当时是囊中羞涩,付了这搭乘的钱后就没剩多少了,阿喜递了的包子真解了他的困境,要不然他剩的这些,也买不了几个馒头给老人家。 阿喜不知他心里想的,微点头后回了马车,刘文正看了眼马车后,将碗里的稀粥喝完,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珍视非常的抚了下后,在火堆旁看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阿喜每每在歇脚时看到他看书,听旁人说起时才知道他是个秀才,大约是要准备应考,随时随地都不忘看书。 车队行了三四日,在二月初八这日到了上桥镇,牙行内忙着卸货,搭乘的客人纷纷离开,阿喜瞧天色尚早,便去了一趟看铺子的地方,就在赌坊那条路上,去年底来看茉莉时她就来过一趟,算不上顶热闹,胜在铺外街市宽敞,铺子内还有个不大的小后院,虽比不上前头街市那样热闹,但基本符合阿喜心中所想的,是她看过的那几家中最合适的。 v第19章[02.03] 铺子还未租出去,租金与之前一样,一年十二两。 阿喜做事素来果断,既是早就有打算的,在会焦那边也已经有了回复,这铺子她就要及时租下来,当下就付了三两的定金。 签了契约后去过李大夫的药铺,下午时阿喜搭乘别人的驴车行了半路,又走了一段山路后,天色将暗时回了村子。 堂屋内,听到动静后茉莉忙从长凳上下来,迈出门槛朝阿喜奔过来,抱住了阿喜:「娘!」 阿喜手上还拿了不少东西,被她撞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笑着应答她:「哎!」 英子出来替她拿东西:「算着日子不是今天就是明日,饿了吧,灶里压着火,我去把饭热一下。」 将东西都放进屋后,英子从灶屋内端出饭菜,酱肉炒豆腐,一小碗的笋丝汤,再来一小碟的酸萝卜,最是开胃。 吃过饭后谷子才从刘郎中家回来,近几日遇了春寒,温度突降,村里不少人受了冻,刘郎中忙不停,谷子也是从早到晚的跟着去帮忙。 阿喜将买来的鞋面儿摆上桌:「他们的鞋底参了地纳的厚实,开春你少不得跟着刘郎中进山采药,到时再给你做两双鞋。」 「我啥都能穿。」谷子把茉莉抱到自己怀里,握着她的小手搭在桌上玩,犹豫了一会儿后看着阿喜道,「嫂子,我想去张秀才那边念书。」 阿喜笑了:「想明白了?」年初还怎么说都不答应,莫不是元宵时得了那笔墨的奖励,一下又想通了。 谷子点点头,沈大哥说了,他早点念书识字,就能早点跟刘郎中学医给人治病,现在花三两,以后能赚三十两呢! 「那好,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张家。」阿喜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过,叫英子过来,郑重与他们道,「我打算在镇上租个铺子。」 姐弟俩一愣,租铺子,做啥子? 「我打算开个铺子卖些绣品和女儿家用的物什。」阿喜也知道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有些突然,「这件事我之前一直在考虑,这次去了会焦,与那边的绣楼谈成,机会难得就打算将铺子开起来。」 姐弟俩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开铺子什么的,他们想都没想过,当初娘和大哥过世,他们就想着大嫂别走,能吃饱穿暖就已经很足够了。 阿喜耐着性子:「你们觉得呢?」 英子怔了下:「嫂子,咱们银子够么?」 一张桌上,三双眼睛这么看着她,对她既是毫无怀疑的,却又充满着担忧,嫂子说要开铺子,好啊,可咱够钱开么? 「够的,那边铺子一年十二两的租金,到时候请二哥帮忙修一下,后头还有个小院子。」虽然院子不大,但搭两间小屋还是可以的,届时还能住人。 十二两啊。 谷子这下是真信了沈大哥说的话,他当时安慰自己说,嫂子有钱给他念书的,叫他别担心,他心里还老惦记着呢。 堂屋内安静了会儿,姐弟俩对这事儿还很是模糊:「嫂子,啥时候开啊?」 「等我去过会焦,这边播了种。」等这边事儿忙的差不多,铺子那边也收拾妥当了,阿喜早前绣的那些可以先摆着,她开的铺子也不只是卖绣品而已,「你们看怎么样?」 谷子点点头:「好啊。」嫂子说什么都对。 英子也跟着点点头,这半年多来,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都是嫂子在上下操持,她就是打心底里的相信嫂子。 茉莉见姑姑和叔叔都点头了,虽然听不懂,也很努力的点点头,十分的捧场:「好!」 堂屋内传出一阵的笑声。 入夜,阿喜抱了茉莉上炕,点了灯后将带来的绣屏取出,需临摹的绣品下还有一张画,应该是晋州那边纯庆王府叫人画下来的,但因是烧坏后赶制的,烧坏的部分依旧需要自己多加揣摩,不过有了这画也省了阿喜不少事。 按着尺寸,对照着在绣布上做了记号,阿喜用绣架将绣布箍起,从绣屏的上部分开始绣起。 茉莉坐在炕床上看着阿喜,过了会儿后她挪过来,好奇的看着画上的鱼儿。 阿喜由她自己玩着,不知过了多久,转头看去时,茉莉手中拿着几枚铜钱,一会儿看画一会儿看手心,阿喜仔细瞧,她那手心里的铜钱与画中的鱼儿数量是一样的。 阿喜心念一动,伸手遮住了画中的一条鱼:「现在呢,一条鱼卖一个钱,得多少啊?」 茉莉想了想,拿掉一枚铜钱,将其余递给阿喜,正好三枚,与画里的一样。 阿喜又试了几次,发现茉莉对个数十分的敏感,虽然她现在还不会数数,但要能够清晰的让她看到,她能在对比的情况下很快把两边的数量摆的一样。 这么大的孩子会这些算不上稀奇,那还有话都说不利索就能算数的,可那都是需要大人引导和指点的,相较于茉莉之前所处的环境,这已属不易。 「明天娘开始教你认数。」阿喜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颊,「将来你给娘管账。」 茉莉点点头,眼皮子打架呢,就是熬着不肯睡,想和阿喜一块儿躺下。 阿喜将绣件搁下,今天打底,明日再绣:「来,睡觉了。」 茉莉往她身上靠去,不多时窝了她胳膊睡着了,阿喜觉得腰间有些磕,伸手一摸,呵,钱袋子和沈将军送她的玉佩都还藏在怀里。 阿喜不禁失笑,还真是个小财奴,教她认数果真是错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赶在学生去上课前,阿喜带了谷子到张家。 张秀才的学堂就开在自己家里,另外辟出一间屋子来,摆上几张桌子,学生不多,村里到他这儿念书的也就四个。 进去时张秀才的妻子招待了他们,一刻钟后,阿喜见到了外头归来的张秀才。 v第20章[02.03] 与江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张秀才看起来十分精神,年轻时聪明好学,十二岁就中了童生,当时许多人对他寄予厚望,可举人不是这么好考的,三年一回,他接连三次都没中,一晃这年纪就二十出了,家中安排婚事回了村里。 阿喜也是听人说的,成亲头几年张秀才还有那心想去考,也去试过,可随着孩子出生长大,家中母亲年迈,过日子离不开的银钱二字,让他放弃了继续念书,在村里做起了师傅。 学生不多,糊口是没问题的,偶尔卖些字画,总算是将日子过的稍微好了些。 张秀才听了阿喜的来意,也知谷子跟着刘郎中在做学徒:「我这儿的规矩你们可清楚?」 阿喜点点头,三两银子的束修,加上十斤的米:「都带来了。」 张秀才摸了摸山羊胡:「既然今天来了,那就让他留下,先在后头听一听。」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学生来了,张夫人在后头布了张新桌子,阿喜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看着谷子进去后,离开张家往地里走去。 下田埂时,遇上了正从地里下来的田氏。 田氏远远的就与阿喜打了招呼,那劲儿似是没除夕夜的事,田氏身后还跟着来弟,姐姐被带走后,不过十来天,来弟看起来更消瘦了。 阿喜淡淡应了声,侧身让她们过去,田氏见她冷淡,眼神里透着些瞧不上:「大清早看你带谷子去了张家,我说阿喜,你还打算送谷子去念书啊。」 阿喜:「比不过你们送明杰去镇上私塾。」 「我们明杰自然是要去镇上念书的。」田氏说起儿子,嘴角快咧上天,可偏生听的人没兴趣,下半句还没说出口,阿喜就转身走了,田氏眼神微闪,嘴里不客气,「得意什么。」 旁边干活儿的人抬头,笑着打趣:「那也没江嫂子你得意啊。」 好赖话分不清,田氏就觉得高兴,看着这小伙儿都顺眼:「明儿招弟他们回来,你到婶家来吃酒啊。」 这边走着的阿喜将她那话听的清晰,走上田垄后,旁边就有人找上阿喜问话打听:「你大哥家遇什么好事了,一早她都叫好几个人去家里吃酒。」 阿喜摇头,她昨天才回来,不是很清楚江大家的事,不过请人吃酒这事儿瞧着是有些反常。 「也不知道他家吹了什么风,卖了个闺女就这样了,还以为是挣大钱了,前几日从镇上回来就这样。」搭话的妇人见阿喜一脸疑惑,失了兴趣,自顾着又去地里忙。 阿喜听了她的话,这才想起来刚刚田氏走下去时,耳朵上似是带了银耳环的。 看着像是新买的。 但阿喜不太信是用那十两银子买的,毕竟他们心心念念要送儿子去镇上念书,怎么可能乱花钱。 可那模样,又真像是遇了好事。 江大家的事,阿喜也没空去打听,她眼前都是事儿,在三月农忙前要将事情都办妥,回家五天后她又去了一趟镇上。 她原本打算的,将绣品送去会焦后,回来就得收拾铺子,到了三月里怕是连二哥都不得闲,木匠活得及早赶出来,还得托二哥帮忙找两个老熟的师傅来修一下后边的小院。 如此来回忙着,等到阿喜将手上的绣屏照样临摹修补好,已是二十了。 春寒过后明州这儿的天开始回暖,家家户户准备晒谷子浸种埔发。 趁着天气好,阿喜和英子将家中去年收存的谷子抬出来晒,摆在院子中连晒上两三日后,准备大口的缸子,倒入清水,将晒好的谷种倒进去,撇去浮上来的,倒入稻灰浸种。 捞出后曝晒的这几日,阿喜抽空去了一趟镇上,将两副绣屏和临摹的画送到差子所内付了钱请他们托送去会焦,其中还附上了一封信。 回到家后,便正式进入了农忙。 农田内灌了水,在地里整出播种的垄后撒种,要待到苗子发出抽了四叶后再行插秧,这期间,披上的地里也不得闲,将苞米种浸湿后埋下,在地里铺上一层稻谷杆子,上边新播了地豆与黄豆,底下的水田里,之前种下的芋头已经开始冒尖,从山坡上望下去,农忙也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情景来。 阿喜对这些播种的事是第一次接触,她帮英子打下手来的更多一些,不远处乔家那几块地,去年回来时杂草都半人高了,这会儿收拾好也已经都播了种。 忙完这些后,在插秧前能歇上几日,阿喜抽空去了一趟镇上。 铺子内的牌匾已经做好了,阿喜取名锦画堂,匾额就搁在铺子内,前几日二哥就打好了架子,分了上下几排,手能触及,横在墙壁上,上了沉木的漆色,瞧着十分稳重。 铺子不大,阿喜就让二哥打了一张小柜子,摆在铺子中央,上边用剩下的木头做了几个多格子的四方盘,与架子刷了一样的漆色。 后头的小院内因为要重修,按着阿喜之前交代的,进度稍慢了些,但都能在十天后忙完。 回村子前,阿喜又去了一趟李大夫那儿。 恰好没病人,李大夫便把阿喜请进了里屋,将阿喜之前拜托他做的药粉与药膏拿出来:「你说要味儿淡一些,怕是这效果会受影响。」 阿喜打开来低头闻了闻,十分满意:「治病的效果是会淡一些不假,不过用作养护却是绰绰有余。」李大夫调的这一罐,到她手里最后能成十来罐。 「收拾妥当了?」早前阿喜来找他时就提过要在镇上开铺子,如今都一月过去,应该筹备的差不多了。 阿喜抿嘴:「差不多了,就缺个账房先生。」 开铺子这事儿瞒不住,早晚会让别人知道,在张家与村里,阿喜还是那个不识字的,纵使是做样子,阿喜也得寻一个账房先生来,她早前的打算是请一年,这一年里谷子在张秀才那儿念书,之后她也能有理由把识字这回事给圆回去。 二来阿喜也有另外的打算,她时常要回村子里,铺子内不能没人。 「那可得请个实诚些的。」铺子请人倒是能去集市内的告示栏内贴告示,但这样请来的人良莠不齐,不好判断,要是还得叫人看铺子,最好是找熟络些,知根知底的。 阿喜笑道:「李大夫您在镇上与人熟,若是得空,牢房您替我瞧问下。」 从药铺出来后,阿喜受三婶所托去过私塾给林子送了东西,出了巷子,原本还挺安静的街上,忽然多了不少人。 v第21章[02.08] 团团围着也瞧不见,只听到有哭声。 「作孽啊!」有人退出来,摇头叹气着,阿喜这才瞧清楚人群中间瘫坐着个老妇人与一个年轻妇人,年轻妇人怀里还抱着两个孩子,缩瑟在一起低着头,而她们周围站了好几个人,边哭边骂着,还拉扯老妇人与年轻妇人,瞧着像是他们欺负人,可却比瘫坐的人来的更伤心欲绝。 「你们把银子还给我们啊,这是要了我们的命了啊。」 「以后可怎么活啊!」 「叫你们汉山出来,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他这老娘孩子的,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站在那儿的人忍不住,扑上去打那老妇人,年轻妇人又去护老妇人,哭着求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们别打我娘。」 「不知道去哪里?媳妇孩子都在这里,他能到哪里去!」 「走,上他家搜去!」 「没东西了,家里什么都没了,都被人拿光了,我求求你们。」 这时另一处跑出来几个人要护老妇人她们,场面一下有些乱,阿喜听了许久才听明白,那些说着要算账的人,被那老妇人的儿子卷了钱,如今人下落不明,他们的银子拿不回来,这就找上他家人要说法,已经不止一回去他家里翻找要钱,这回又直接将人当街拦下。 但要说卷了钱又不确切,是老妇人的儿子给了高利息向这些人筹钱的,大约是给了半年的利息后,忽然人就跑了。 阿喜低声,这不就是放印子。 「就是放印子钱。」一旁有人忽然道,阿喜转头,是个与她一样看了许久的老先生,「当初拿利钱时个个都那么高兴,现在人跑了,这就讨说法来了,都离不开一个贪字,现在落的如此,就莫怪人家。」 老先生的生的面善,看起来又颇有气度,阿喜挺赞同他的说法:「去了衙门也不会管。」 老先生呵呵笑:「这么高的利钱,让衙门知道都是要抓起来的,他们也就只敢说借钱给他,哪敢在大庭广众下说放印子叫人给坑骗了。」 阿喜看着那些人拥着进了巷子,就是把人家房子拆了银子也要不回来:「老年生,您可知他们被卷了多少钱?」 「上百两喽。」老先生双手负在身后,悠悠的朝前边的茶摊走去。 周围还有人没散去,说的都是这事,说起银钱,谁被卷走了上百两的银子还能从容淡定呢,就算是这利钱高,可也才半年,莫说本钱了,才拿了多少就连人带钱不见了。 之后便又有人说到这些人之前的模样,有关起门来自己乐的,也有大手大脚的,不过结果都一样的。 阿喜心念一动,忽然转了性子对人阔气,还请人吃饭喝酒的算不算?那天田氏的做派,倒真像是突然发了一笔横财。 民间放印子钱,这利钱有高有低,高的借十两,一月就得还四五钱银子,低的也得三钱多,而高利钱后头就是高风险,一个弄不好本钱都拿不回来。 且官府对此看管甚严,一些官家门户鲜少做这个,倒是那些地下赌坊三教九流的会在暗中操/弄,适才那些人,便是有人牵头去筹了钱,允了高利后将筹得的钱再另作他用。 从街上到城外,说这事儿的人不少,阿喜搭车回福田村后,白天到镇上赶集的人也将这消息带回来了,大多数也就听听过罢了。 等到天黑时,阿喜在院子里收拾时,英子从刘三婶家过来:「嫂子,我刚刚看到大哥大嫂往村口走去。」 阿喜将棚子底下的柴火端了几根:「他们去村口了?」 「是啊,匆匆忙忙的,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干啥去。」英子刚刚去刘三婶家看孵蛋的鸡,回来时就遇上了大哥大嫂俩人,因为是正面迎上的,莫说打招呼,都没瞧她,两个人匆忙往村口方向赶去。 阿喜想起白天镇上的事,不会是巧合罢。 天色越暗,回了屋休息,村里安安静静的,也没多少人注意江家夫妇俩出门去了,等到第二天上午,大家都还在地里忙农活,江大海和田氏回来了,两个人一夜未睡,神容憔悴,好似是受了莫大的重创,走路都没什么力气,拖着回了家。 没多久,江大家那边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声音。 也不用别人去江大家那边看,那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临着农田的路上,田氏是被人给追赶出来的,头发蓬乱,脸上还似是有伤,整个人看起来更可怕。 追出来的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婆子,年轻时吵架一把好手,年纪大了依旧不减当年「风采」,追出来后扯着嗓门大骂:「扫把星破落户,把我儿子辛辛苦苦赚的钱都给骗了,你们给我把钱还来,你这黑心的,连女儿都舍得卖,现在还来坑自己村里人钱,我看你这做老娘的干脆把自己也给卖了得了,不要你当丫鬟你给人倒桶子。」 泼辣赵婆子插着腰骂,也不追了,当着众人的面,问候过了江家祖宗十八代后,又把田氏娘家那边的人给问候了个遍,要是田氏敢不把银子还给她,她就掀了他们的屋顶。 这场面也没人敢上去劝,阿喜看远远跑开的田氏,如今是不用问了,这情形是学人放印子钱,现在血本无归了。 而且看样子还不止是自己去放,前些日子那样好客的请人吃饭,恐怕也是为了拉人入伙。 大年三十还在那儿装穷的江大夫妇,自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缺钱,早前分家时他们就是拿的最多的,前年招弟出嫁又有一笔聘金,算上从江婶这边坑骗种了的两亩水田,算起来没有三十都有二十几。 这些年来他们就是只进不出的,加上送盼弟去镇上给人家做活,五年十两银子,江大夫妇手中便有了不小的一笔钱。 明杰去镇上私塾一年要十四五两银子,原本打算今年送过去,不知他们如何打算的又给推迟了一年,银子在手中便就萌生了钱生钱的念头。 乡下这儿如何营生,多养些牲口拉去镇上卖,大都没念过书,也没什么好的赚钱法子,有了便攒着,大家都这样。 江大海平日里常去镇上讨些零散小活做,也就是一个月前,他到镇上见了个自己女婿那边的人,叫汉山,看到此人的变化后江大海十分惊讶,前几年还落魄非常的人,这会儿摇身一变就成了有钱人,吃的穿的要好,出手也阔绰,说起来时谈及是在外头发了财赚了钱,江大海这就记到心里了。 但那时他还谨慎的很,任凭对方说的天花乱坠,他都没应下,直到几天后女儿女婿回来,小夫妻俩先心动了,想问爹娘借钱,让那叫汉山的帮他们赚钱。 「爹,借十两银子,一月就给四钱银子呢!」 就是这句话让夫妻俩心动了,十两银子一个月就给四钱,借出去一年不得有五两,那要是借出去三十两岂不一年坐着就有十四五两! 于是江大海给了女婿十两银子,想借出一个月先试试。 半个月后大铁给他送来了二钱银子。 v第22章[02.08] 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在看到实打实的银钱后,江大海跑了一趟镇上,这回是被汉山给说服了,有拼凑出了二十两银子给他,得知多放利钱越高,田氏就把心思动到了别人身上。 这才有了前段时间田氏「好客」请人去吃酒的事。 当时去江家吃酒的人不少,最终被夫妻俩说服的只有两户,拼凑出了十两银子给他们,江大海都送去了镇上。 江大海不笨,比起村里很多人来说,他算是聪明的,他也知道这放印子的事儿有风险,可止不住利钱多,他都打算好了,借三个月收一次本钱,最多放个一年,明年送了儿子去私塾,就把钱都攒下。 可谁能想,只拿了两次利钱人就跑了。 被说服的两户中,赵婆子拿出了六两。 赵婆子有俩儿子,长子还打着老光棍,小儿子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这半年里赵婆子都在操心这事儿。 可赵家穷啊,赵家老头子多年前摔断了腿留了疾,到现在为止干活都不利索,家里几间屋子多年来又都没有翻新,日子过的紧巴巴,还有个光棍大哥没找落,姑娘不乐意嫁进来。 要强了一辈子的赵婆子临了这难题时遇上江家夫妻俩,实在是太想给儿子解决终身大事,也就差着这点聘金,于是在田氏的再三保证下,赵婆子把攒下的这点钱拿了出来。 可莫说拿利钱修房子了,现在连给小儿子娶媳妇用的聘金都没了,赵婆子知道这事儿时险些疯了,追到了江家开始要说法,这会儿又把田氏生生从家里逼出来,一路骂到这儿,骂的全村上下都知道了这事。 「你要不把银子还给我,我就去你家坐着,吃你家的住你家的,这是要我的命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骂了一通后,赵婆子坐在地上开始哭喊,「我十六岁嫁到福田村,二十岁老头子的腿就断了,这些年我拉扯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攒下点钱,都叫你们没良心的骗走了,我这心窝子啊,你们这是要我们赵家的命啊。」 赵婆子捶胸哭着,远处田氏躲着不敢过来,整个人狼狈至极。 周围人越来越多,事情闹到了里正那边,一刻钟后,人就都被叫到了里正家,阿喜准备回家去,后头有人叫住了她,想叫她一块儿去里正家看热闹。 阿喜笑着婉拒,她不用跟去这结果也猜得到,村子里不是镇上,镇上那些人是真要不到说法的,可在这儿,抬头不见低头钱的,即便都是受害者,江大家也得把那十两银子赔给人家,要不然他们日子都不好过。 到了傍晚,阿喜在院子里收拾花圃时,周氏过来了。 「二嫂。」阿喜将种子搁在一旁,请她进屋,坐在门槛上的茉莉乖巧喊了声二伯娘,低头玩阿喜给她做的小竹棍。 「铺子的事大川和我说了,那边的事你听说了没?」 阿喜点点头,上午里正家那边去过后,中午赵婆子就要到了六两银子,至于还有一家的四两没听人说起,大约是还不出。 周氏的脸色一瞬有些冷:「那六两银子是你二哥出的。」 阿喜一愣,二哥给的。 「你开铺子的事别叫他们知道,不然能上你铺子前闹去。」 阿喜看了她一会儿:「多谢二嫂提醒,我会注意的。」 「大川和他是亲兄弟,你不一样。」周氏说完后顿了顿,大约是觉得话不能这么说,「总之你小心些。」 周氏没有多留,说完后就匆匆走了,她脸色也不好,大约还在为拿出去的那六两银子烦心,就如她说的,老大家和老二家是亲兄弟,一个娘生的,其中有些东西扯不清也说不明白的。 阿喜将花圃内的种子都种下,转头看茉莉,她蹲在屋檐下,之前阿喜教她认数用的小竹棍被她捏在手中,一会儿放左边一会儿放右边。 阿喜将铲子放到一旁,蹲下身子拨弄了竹棍:「茉莉,这是几个?」 茉莉很快回答:「三个。」 「那娘再给你两根,有几个了?」 茉莉数了数,张开手指给阿喜看。 「没错。」阿喜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子学东西就是快,看来明年可以开始教她识字了。 天色将暗,英子快回来了,阿喜去了灶屋生火。 早上从地里挖来的荠菜,洗干净后切碎拌了些盐,掐掉些水,与肉糜子搅拌在一块儿,包在面皮内,舀了猪油直接下锅子煎。 一面金黄后换一面,熟透后一只只捞起来沥着,另外的锅子里,粥已经沸腾。 屋外传来谷子的喊声,很快他钻进了灶屋,帮阿喜将碗端出去,刚要摆筷子,站在门边的茉莉忽然指了下屋外,英子抬头看过去,院外门边缩着个身影,只露了个脑袋。 「谁啊?」阿喜看过去时人已经缩回去了。 英子走出去瞧:「嫂子,是来弟,就她一个。」 阿喜盛粥的手一顿,微叹:「叫她进来。」 英子在外边说了好久来弟才缩缩掖掖走进来,低垂着头,一双手拧着衣服,都快给拧坏了,始终是不敢抬起头来看堂屋里的人。 英子过去也带过来弟几年,轻声问:「你爹娘呢?」 来弟摇头,声音很细:「去镇上了。」 「那你弟呢?」 「跟着去了。」 英子愣了下:「啥时候去的?」 来弟抬起头,看到是屋内的阿喜:「下午就去了。」 v第23章[02.08] 儿子一并带去,女儿留在家中,看样子家里还什么吃的都没有,阿喜示意英子把她带进来,多添了碗筷:「先吃饭。」 饭桌上十足的安静,虽然之前阿喜也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可也没现在这样的气氛,坐在茉莉旁边的来弟,就只吃了一个阿喜递给她的饼子,之后便是喝粥,明明那放饼的篮子就在她前边,伸手就能拿到,可她就是低着头喝粥。 阿喜做的饼子不大,皮薄馅厚,就是茉莉都能吃上两个,来弟九岁了,一个肯定吃不饱,她是不敢拿。 以往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处境,在这儿都显露出来了,阿喜有些无奈,夹了两个饼子放到她碗里,来弟蓦地抬起头看她,阿喜点头:「吃罢,再多喝一碗粥,稀汤不抗饿的。」 来弟忙咬了口饼子,端着碗咕噜喝着。 堂屋内持续性的安静。 直到吃过饭,来弟和阿喜道谢后离开,收拾过灶屋后,英子走回堂屋直叹气:「大嫂她一直都这样,以前她出去,就会把吃的都藏起来,灶屋里一粒米都不会让人找着。」如今是连自己女儿都舍得饿。 「应该是被人拿空了。」赵婆子不止是要回了六两银子,还从江家拿了东西,灶屋里怕是都给掏空了,若非饿的不行,来弟也不会到这里来讨吃的。 「万一去了几日怎么办。」 「明天肯定回来了。」去镇上无非是讨要银钱,可人都不见了,等于白去。 阿喜拿了棍子准备支门,外边传来叫喊声。 走出去看是前边刘二婶,隔着院墙刘二婶道:「阿喜,我今个儿去差子所,人家说福田村江家阿喜有东西,叫你去拿。」 阿喜和刘二婶道了谢,心生了奇怪,算日子会焦那边虞夫人将绣屏送去晋州,这会儿也还没到啊,难道又有变故。 第二天赶早,阿喜去了镇上,到差子所后确认了身份,里边拿了个包袱给她,第一眼阿喜就确认了不可能是会焦送来的,包袱用的最普通的灰色布料。 怀着疑惑带到铺子后打开来,阿喜看着包袱内的东西,再看底下的信,一时间有些无语。 打开前阿喜也想过几个可能性,唯独没想到是沈津阳,对她而言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以后也不太可能有机会见面。 低头看,包袱内放了几个小匣子,匣子下垫了几本书,阿喜没来得及打开匣子看,只拆了信,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十分洒脱的字。 信上内容不多,除了将包袱内的东西是何物之外,就只向阿喜报了个平安,末了简单问候,与他那脾气一样,直接的很。 阿喜翻开匣子,里面摆了些小玩样,看着做工精巧,但价格应该都不贵,底下的匣子内是两只银镯子,给茉莉的。 压着的几本书,两本是给谷子识字用的,其余两本是给阿喜的,都有些古旧,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一本上面写了个偌大的菜字,想来是菜谱,另一本翻开来,第一页上写着素脂录三个字。 再往后翻,里面是一些胭脂水粉的调制方子,阿喜将书搁下,微叹了声,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来。 末了,阿喜将包袱重新绑起来,可这东西又像个烫手山芋,她带回去也不是,留在这儿也不是。 一刻钟后阿喜从铺子内出来,手上是空的。 这一趟来的匆忙,本就是为了到差子所拿东西的,现在忙完,趁了有空,阿喜朝李大夫的药铺走去。 药铺内有病人,阿喜等了会儿后,李大夫从内屋出来:「你来的正好,之前不是说你铺子里要请个账房先生,我这儿正好有个人选。」 阿喜没想着这茬,笑了:「可巧了,李大夫您帮我找着,也省了我去问呢。」 「人是好的,老实,但就是没经验,以前也没做过账房先生,是个读书人。」李大夫简单说了下,是他夫人家那边的一个亲戚家的儿子,家住在上桥镇外的寿和村,早前在府州县学里边读书的,去年未考中后回来了一直待在家中,就想寻些活计做做,一面再备考。 阿喜心生奇怪:「有没有经验倒不是问题,可若是要备考,不该在县学呆着么?」 「他父亲早逝,并不是殷实之户,考了两回了……」李大夫没有接着往下说,意思是明了,家里出不起这么多钱再送他去县学了,所以只能留在家中备考,等到两年后再去。 「若是如此,怕是会耽误。」 「你这儿不要,他也得去寻别的活计,这么算起来可比做账房先生苦,你若觉得行,我这就叫我那夫人去回个话。」 论说看人的眼光,阿喜信得过李大夫,她这账房先生本就不需要算多少帐,多数是为了看铺子,所以人老实可靠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有没有经验,这都不重要。 「既然是这样,可以先试一试,下月初叫他到铺子里来就成。」阿喜想了下,「李大夫,我这儿工钱没别人家账房先生来得高,您也得与他说一声。」 李大夫送了她:「好。」 离开药铺后,阿喜去过布庄,朝了镇外走去,早先经过的那巷子口,今日依旧很热闹,不出意外的,阿喜还看到了江大夫妇俩。 夫妇俩神情都有些疲惫,前头明杰还在哭闹要吃的。 田氏心疼儿子,想着摸出几个钱来给他买包子吃,可别说一个铜板了,半个都摸不出,昨天家里被赵婆子带人搜了一通后,好不容易从老二那边借了银子还清,如今是什么都不剩了。 「娘我饿,我饿了我要吃豆糕。」 宝贝儿子还在闹,田氏求助的看向丈夫,江大海一脸阴霾,眼睛撇过来,明杰也不怕他,在田氏身边闹腾着,还直接伸手要去人家摊上抓,要不是拉的够快,险些将人家刚出来的一笼包子都给打翻。 江大海直接给了他一巴掌:「闹够了没有,谁让你带他来的。」 从小到大还没被呼过巴掌的明杰有些懵,反应过来后直接坐在地上哭闹起来,嚎的恨不得满大街都听见,田氏知道丈夫的脾气,忙把他抱起来捂住他的嘴心疼:「你冲孩子置气做什么,家里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万一赵家他们又去闹不是要把他吓着。」 「来弟就在家,还能饿死他。」 看得人多,一家人到了旁边,江大海着实心烦的很,连带着田氏都厌弃:「叫你喊他们来。」 田氏委屈的很,她不就是想多给家里赚点钱么,多叫些人来就能多些利钱,当初他不也是这么想的。 v第24章[02.08] 「要不,咱们去盼弟那边看看。」田氏想了会儿后道,「听伢子说她去董家了,做得好按月还有钱。」 「才一个月能有几个钱。」江大海如今是一门心思想把被卷走的银子要回来,「我去赌坊问问。」 话音刚落旁边明杰扯了扯田氏的衣服道:「娘,我看到三婶了。」 田氏转头,街上哪有阿喜的身影,她越发心疼儿子,这都给饿糊涂了:「大海,这也不是办法,要不给孩子买点吃的,咱们饿着不要紧。」 明杰扭头使劲朝那转角看去,他没看错啊,三婶刚刚就从那边转角走过,怎么会不见了。 这厢阿喜离开镇子,搭了别人的牛车回村子,到家时天还没黑,院子内谷子正陪茉莉玩。 地上描了些字,谷子用树枝画的歪歪扭扭,却是一脸老成样所要教茉莉认字,小姑娘看他则是一脸崇拜,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也看不明白他写了什么,但就是觉得小叔很厉害。 受了这崇拜,谷子越发有自信,他要比林子多认字,这样等林子回来,就没的可炫耀了。 「今天这么早回来,不用去刘郎中那边了?」阿喜看了眼地上的字,才不过去了一个月而已,卖的倒挺快。 「邻村有人来请他去看病,他叫我直接回家。」谷子第三遍重复写自己认得的那几个字,「嫂子,今天先生夸我了。」 「夸你什么?」 「夸我认字快。」有些字其实他在刘郎中那边也看到过,早前有接触,沈津阳又教过他十来天,入门就快了许多。 「那你好好学,早点学会可以帮刘郎中看方子。」阿喜叫两个人洗手,英子从灶屋内端了饭菜出来,腊肉丁子蒸饭。 阿喜给茉莉盛了小半碗,问英子:「今天没来?」 英子摇头:「一早我还多准备了点,她没来,中午我去瞧了,家里也没人,回来时看到她从地里回来,还拎着篮子。」 家里没吃的了,就自己去地里挖了些,阿喜想到镇上那一幕,儿子如此重要,女儿也不是草芥啊。 「我估计他们今天不会回来,等会儿让谷子送点饭过去。」总不能光吃菜了。 吃过饭后英子盛了两碗饭让谷子拎过去,两刻钟后谷子回来,篮子里是空的,谷子这么形容:「灯都没点,桌上就一盘干菜,院子里乱的很,棚子的鸡都不见了。」 阿喜没说什么,叫他回屋,屋子里外忙过后,阿喜闲下来将账算清,合上簿子时,后边漏出一张纸来,是早前阿喜在会焦客栈里写下的脂膏方子。 阿喜想起了白天的那个包袱。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去了严州还给她送东西,莫不是他真的…… 想法一闪而过,阿喜目光微怔,没带回来是对的,那些东西她用不得,茉莉也用不得,将来能还就都还了,不能还也得锁着。 安静坐了会儿后,阿喜将簿子锁进床头柜子内,躺下来后听着茉莉的呼吸声,闭上眼,渐渐进入了睡梦。 第二天一早,英子在院门口看到一只碗摆在墙头,就是昨天她盛饭让谷子送去的那只,也不知什么时辰送回来的,大清早就搁在那儿。 也没时间再去看她,农活越来越忙,转眼三月末,家家户户忙着插秧种稻。 将秧苗拔起来一小捆浸在水田里,犁地过的水田里灌了水,两三秧苗一个坑,不深不浅扎入泥里。 今年阿喜这边还是一亩地,两天下来都忙完了,别家地多的会多忙上一日。 插秧过后,山坡上种着的苞米也都抽芽了,撤了上面盖着的稻草,上下几垄地都收拾齐,眼看着就到了开铺子的日子。 阿喜将家里的活收拾过后,提前两日去了镇上。 早先她绣的绣件前些天都已经拿来了,还有做好的一些脂膏与香粉,一一摆在架子上。 待到下午时,有人找上门来。 阿喜抬头看了眼门口,第一眼还没认出来,待到人进来时才记起是谁,不就是早前从会焦一起过来的那个好心书生。 刘文正也认出阿喜来,朝她拘礼,有些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不是缺个账房先生?」 阿喜:「你就是李大夫介绍的?」 刘文正点点头,阿喜请他进来:「我姓张,是这儿的掌柜,李大夫可与你说起过我这儿的事?」 刘文正愣了下,他没想到掌柜是个女子,还这么年轻,待阿喜说了好几句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说起过,我本也不熟悉,一月八钱银子足够了,其实给六钱也行。」 阿喜看了他一会儿,还有人会说自己工钱足够了要求减的:「你住在何处?」 「在私塾附近。」 那也不算远,阿喜点点头:「我交代你几件事。」 稍加收拾过的铺子内,柜台旁,阿喜将一张写好的纸递给刘文正:「铺子开张后,巳时开门,酉时过了就关,若我在的话我会锁门关窗,大都时候我不在,你要锁的地方有三处,正大门,后院,还有通往后院的。」 刘文正看着纸上的字微怔了下,回的迟了些:「好。」 「其二,不论白天有没有客人,账面上有无出入,你都得记,若是有客人,买卖何物一并记下,所有的价都在架子上,还有这本簿子内。」 刘文正接过她手中的簿子翻开又是一愣,他虽没做过账房先生,但也瞧人记过账,这簿子上的东西写的十分详尽,像是个管家多年的人。 「其三,在我请小娘子来之前,得由你暂代一段时间,这些胭脂水粉的你不必了解,不过倘若有人前来卖绣件,你得会谈。」阿喜拿出几个绣样,「来镇上卖的大都是些帕子,别家的铺子都是直接收了去,价格高低都有,等他们卖出去时这价就不止翻倍了,我这儿也收,除了收之外,那边空着的架子是给她们直接摆上卖的。」 v第25章[02.08] 刘文正就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摆上卖?」 阿喜解释:「她们可以直接卖给我,也可以摆在我们铺子内,由我们帮她卖出去,这两者不同在于,卖给我的,我三十文收可以八十文卖出去,但摆着卖,八十文卖出去后,我便只抽其中的四成,其余六成等东西卖出去后就给她们,但这绣件,最多只在铺子里摆一个月。」 须臾,刘文正听懂了阿喜的话:「可这不是亏了?」本来能赚五十文,如今四成就三十二文钱。 阿喜笑着摇头:「卖得出去大家都赚,卖不出去的,我就是五文钱收来,那也算亏。」镇上先前已经有三家绣铺了,也都是收绣件帕子的,她凭什么与他们这些做熟了的竞争呢,不如用这办法,几成的差别,往小了是只有几文钱,可往大了去算可不止,怎么会没人心动。 再者说,虞夫人答应自己的十件绣品,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得在这其中挑好的,会焦那边价比这儿高,有了甜头,后头自然不愁找不到绣活好的。 半响,刘文正终于理解过来阿喜所说,神情有些赧然,他虽读书多年,但做买卖上的事他是一窍不通的。 「其四,是关于刘先生您的。」 「不不不,掌柜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阿喜笑了:「这怎么成,李大夫说您是秀才,尊称您一声先生并不为过。」 刘文正有些不好意思:「苦秀才而已,不值得提。」 阿喜将簿子搁下:「科考不易,还有人考了一辈子的,这份刻苦之心就能叫人敬重。」且不论考中为官后做的是好是坏,在科考这条路上,苦读的精神就值得尊敬。 铺子内安静了会儿,刘文正既是诧异,又因阿喜这番话有些触动,正要开口,阿喜又道:「我说的其四就是关于此,在我这儿做活,势必要耗费你不少时间,在此期间也不能看书,怕是会影响你。」 「无碍无碍。」刘文正连连摆手,虽是有些不好意思,倒也坦诚,「张掌柜,我们那会在会焦遇见,实际上我是去亲戚家借钱的。」 刘文正父亲早逝,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早年父亲是还留着些东西的,可如今也不剩什么了,这些年为了供他读书,家中还欠下了不少钱,但他已经考了两回了,于是便回了家,准备找活计,慢慢备考。 读书重要,更重要的还得活下去。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阿喜听他亲口说了才放心,起身拘了下礼,「这两日您现在这儿熟悉一下,之后还要劳你多费心了。」 刘文正赶忙起来回了礼:「张,掌柜不必客气。」 阿喜抿嘴,李大夫说的没错,是个实诚的,也是个简单的,常年都捧着书的没怎么与人接触,便没生意人那些心思。 留了他在铺子内,写下雇用契约后,阿喜给了他一副钥匙,从后院离开,在铺子附近走了一圈。 之后阿喜去过街上,到傍晚时请来做活的人到了,将铺子里外最后收拾过,到四月初二这日,阿喜的铺子开张了。 没有什么大场面,就揭了牌匾上的红布,放了几声鞭炮,因为在赌坊酒楼这条街上,时不时有人走过,多多少少会有人注意这儿开了家新铺子。 但要想客人走进来,还得花些心思,阿喜在铺子外摆了两张桌子,上面是做起来的小架子,一边的支架上挂满了半个拳头大的小囊袋,各种颜色的布简单做成的,没有绣花,里面包的是些花干,远远的别人就能闻着香气,桌上立着个牌子,花袋:一文钱一个。 牌子旁是个木碗,里面有十来枚铜钱,就是让别人拿了花袋将钱投在此处。 另一边是两层的架子,架子上摆了不少一寸大小的瓷小罐,牌子上写的是,脂膏:三文钱一个。 牌子旁也有个木碗,里边有铜钱。 走在街上的人先是闻着香味的,一文钱一个也不贵,扔一枚拿个花袋,便有人好奇那三文钱的是什么,买了花袋的,十个里面有两个会试着买一下脂膏,且都是姑娘。 而只要上了台阶,就能看到铺子内的情形,即使只是走进去看看,外边的人看到了,也会别吸引。 阿喜的这些花袋与脂膏,接连摆了五天才撤。 天色暗下来后关了门,刘文正将这五日的账交给阿喜,不算成本看着是挺喜人,但算了成本便都是亏的,做个花袋得两个钱,那脂膏没五文钱都下不来,而这五天卖出去最多的就是这些,两个碗里的铜钱倒是放的停满。 阿喜只看了花袋和脂膏之外的东西,五天里都有卖出去,第四天是最多的,没有那么好,却也不坏。 「明天下午我回村里,铺子里的事就交给先生您了。」 刘文正指了指那些剩下的:「明日还摆?」 阿喜摇头:「不摆了,摆够五天足矣。」上桥镇就这么大,她又不能等吸引了周边村子里那些人的注意后再撤,五天时间镇上这些人已经差不多了,花袋的香味也只能维持个十来天,至于那脂膏,七天就用完了。 交代过事情后,刘文正离开了锦画堂,阿喜锁门后到了后屋,点了灯,将刘文正交给自己的簿子看了一遍后,阿喜另行记了账。 忙过三月后,五月里应该会有人得闲做绣活,入夏时挺多人到镇上卖自己做的女红,在那之前她得请个小娘子来才行。 三婶的女红做的不错,以前英子也是跟她学的,倒不如回去问问她,可还认识愿意到镇上看铺子的,女红好一些的人。 做好了打算,阿喜最后盘查过铺子内的东西后,熄了灯休息。 第二天早上开了铺子后,果真是有人来张望看有没有花袋与便宜的脂膏卖。 看到铺子前空空的,这些人多少有些失望,进了铺子后就问阿喜,得知只卖五日,有些走了,留下的几个在铺子里转了转后也离开了。 待到下午时如此又来了些人,买的人只有一两个。 阿喜也不担心,收拾过后将铺子交给刘文正,到布庄去了一趟后回了福田村。 已有好几天没看到阿喜的茉莉,见到她高兴的很,还与阿喜说了谷子教她识字的事,只不过师傅自己都没学到家,没的传授给学生,茉莉字没认得几个,画圈倒是像模像样了。 等到了第二天,下过地后,阿喜去了一趟刘三婶家。 刘三婶正在侍弄她家那不太肯安分孵蛋的母鸡,好不容易让它老实入了窝,刘三婶在屋檐下拉了凳子给她坐:「绣活儿好的有,不过要去镇上看铺子的话,怕是难,我听你三叔说了,那铺子弄的有模有样的。」 v第26章[02.13] 阿喜也知道找个人不容易:「三婶,您给我打听问问,一个月四钱。」 「给的也不少了。」刘三婶琢磨着,「我给你托去问问,你这两头跑的也忙的很,我瞧着都瘦了。」 阿喜摸了摸脸颊,刘三婶忽然低声:「你家那嫂子到处找人借银子,你家二嫂那边这几日都到镇上躲去了,得亏你二哥在镇上做活。」 「为了还银子的事?」 「可不是,赵家还清了那还有一家在,可谁能借钱给他们,也是作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啥去何人做那事。」几十两银子刘三婶听着就心疼的很,谁家不是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 正说着,屋外就响起了田氏的声音,刘三婶忽的站起来,田氏已经进来了,一路走一路说:「三婶啊,您千万要帮我这一回,就差这二两银子,等收了谷子我就还您!」 说完后田氏才注意到阿喜,脸色一顿,正要开口,阿喜都没瞧她,直接对刘三婶道:「三婶,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刘三婶扬手:「成你回去,找人的事交给我。」 田氏目送了阿喜出去,也是疑惑她这些天怎么常不见人影,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她继续求刘三婶:「三婶,我知道您心善,您就帮帮我们,我会记您一辈子的,十月里,收了谷子就还。」 刘三婶无奈:「本来是有的,送了林子去镇上念书,都交出去了,现在别说二两,二钱都没有,你也别说了,那边又不是不让你欠,二两银子到时候等收谷子了还就是,里正那边都放话了,你这几日团团的也不用找了。」 边说着,边把田氏往外劝:「你都来了好几回了,真没有。」 田氏看着刘三婶回去,消瘦许多的脸上闪着不甘,扭头四下打量,一咬牙,朝一个方向快步走过去。 阿喜在村里与镇上来回走着,天越来越暖和,很快便是四月末了。 这期间下了两场雨,水田里的谷子拔高了许多,春日里什么都长得快,雷雨过后,林子内的春笋如今都已经拔长,用不了多久这些就会长成竹子,而重新茂密起来的林子间,下过雨后就能摸到不少蘑菇,这些天进山的人也特别多,挖最后一批竹笋的,还有摘蘑菇的。 谷子跟着刘郎中进了几趟山采药,太阳好的时候晒上几日,刘家院子内摆满了药架子。 山坡田垄里也都是忙碌的身影,除草驱虫,浇水松土,赶早出门,太阳下山了才回来,山坡上数垄地里,盛开着黄灿灿的油菜花,十分的好看。 江家院子这儿,阿喜将屋檐下已经晾干了的春笋收起来摆在筛子上,这再晾上几日就能储藏起来,大半年都不会坏。 从井里打了水,将下午割来的油菜花洗了洗,切碎后加腊肉清炒。 新收的蚕豆去壳,将肉都拨出来,从瓮子里捞两根咸菜,在水里浸过后去些咸味,切碎了与豆肉炒着。 这时蒸着的饭也熟了,阿喜切了两根瓜,端上桌,谷子才从李郎中家回来。 去年这时候,谷子还与林子一起在山上乱窜,瞧见什么能吃的都会挖回来,如今他是没这功夫了,这些天山上山下的跑,人也晒黑不少,总感觉的一晃眼人高了许多,阿喜看他卷了的裤腿都到小腿上了:「你姐做的衣服怎么不穿。」 谷子大口吃着饭,满脸的无所谓:「我总去山上,不用穿新的,等下都给剌坏了。」 「剌坏了也得穿,不要总卷着,会着凉的。」现在才四月里,早晚还冷着,像他这样出了汗就卷裤腿,等受了汗就会冻着。 谷子咧嘴一笑:「那下次给我做,就做长一点,我可以多穿几年。」 阿喜被他给逗乐了:「你往后做大夫也这样给人看病啊,没个样子人家肯放心?」 「那给姐做。」谷子瘪嘴,做大夫可真难啊,当初他想的太简单了,山上采药跟着刘郎中学那都不是问题,可还要认字啊,现在还要注意形象。 英子轻笑:「我可没你长的快。」 谷子不同意:「谁说的,今年墙上画的,姐你都比去年高了许多。」 阿喜转头看去,也不知是她最近太忙疏于看顾,还是这姐弟俩真的是一下长大的,比起去年,英子也长开了许多。 阿喜叹:「的确是。」 之前吃的不好有些瘦,如今胖了些更好看了,江家的孩子模样都不差,阿喜印象中,江大河与英子都是随了江婶,倒是谷子,模样随了他父亲,这一年长的飞快,越发有些粗狂。 一旁茉莉自己吃了一大口,十分认真道:「我也长高了。」 阿喜笑道:「是是,你是长的最快的。」越小的孩子长得越快,就属她最厉害。 茉莉这时又赧然着神色:「谷子叔叔黑了。」 堂屋内传出笑声。 小孩子的变化是每日都瞧得见的,现在茉莉说话又利索了很多,阿喜也越渐放心她的性子,过些日子许都那边应该能将茉莉娘运回来,届时下葬,也算是了却了记挂的事。 吃过饭后,黑了的谷子叔叔带了茉莉去后屋美名认字,英子帮阿喜一块儿收拾,擦过桌子后英子忽然道:「嫂子,我还想在家多留几年。」 阿喜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停下手中的活儿转头看她,英子微红着脸捏着布道:「谷子还小,茉莉也需要人照顾,嫂子你来回两头跑肯定忙不过来,我,我不急着。」 阿喜看了她一会儿:「我也不急着把你嫁出去,过几年再说。」 英子的脸越发红,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我,我也是这样想的。」 内向的英子提及自己的婚事时,更是羞的,阿喜知道她是担心家里忙不过来,也不愿意放下他们去嫁人,一旦有了夫家就得操心那边的事,不能总回来。 阿喜想过几年,倒不是想留她帮忙,而是过几年后家里境况好一些,她能说一门更好的亲事,再过两年谷子也有十一了,跟了刘郎中三年,虽是学徒也能拿得出手,而她这边也是英子今后说亲的助力。 虽说村里人都是在十三四就开始说亲,但十五六也不算迟,阿喜也不想现在过于仓促,以至于之后错过好的。 「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自然要挑好的,人要好,家境也要好一些。」 v第27章[02.13] 英子红着眼眶:「嫂子。」 阿喜替她擦了下眼泪,轻笑:「也正好,这两年好好补补你的女红,再识些字。」姑娘家认得些字总归是好的。 听到阿喜说女红,英子又破涕为笑,难为情的很:「我就是绣不好。」 「那也得补。」阿喜心想着,早晚要将他们都带离这里,「你总比乔月好一些。」 提起乔月,再想起嫂子教她做女红时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英子终于不觉得自己差了:「那我明日叫她一起来。」 「明日我会去镇上呆两日,家中的事你辛苦一些,谷子估摸也闲不下来。」 「嫂子你放心。」 一夜过去,第二天大清早,阿喜起来去镇上。 到镇上后锦画堂才开没多久,刘文正见阿喜进来,叫了声掌柜后,脸上有些笑意:「您来了。」 阿喜将篓子摆到后边:「你住在私塾附近,可起火做饭?」 刘文正点点头,没说的很详细:「偶尔,偶尔。」 阿喜一看便知他不擅这些,说的偶尔怕也只是煮些米汤之类:「我带了些菜,你带回去罢,一个人在镇上也别太凑合。」 被阿喜说破了,刘文正有些不好意思:「让掌柜见笑了。」他对这些的确是不擅长,有时凑合对付些,有时药铺那边,婶子会叫他。 阿喜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她也不过是顺手帮忙:「铺子里的事才是劳烦你,这些你不必道谢,若是不会送去李大夫那边也成。」 刘文正看着她到后院,人影消失后,他的视线扫过那篓子,眼神微闪,张掌柜这样的女子,也是少有。 阿喜从后院出来,过了巷子直接去了集市,她想去那边的告示栏看看。 早晨摊子还未撤去,集市十分的热闹,告示栏附近都是人,阿喜走近一些,上面还贴着些招工的,有些要出镇子到码头上去的,包一顿饭,一天几十个钱,有些是去大户做活,这些都没有什么要求。 阿喜没找到她要看的,转身要走,听到大家在说汉山家的事,停下了脚步。 「人在登州那边。」 「这么远都找着了,那银子要回来了么?」 「哪能啊,就只听说在登州,走了还能要的回来么。」 「也是,我看这人也回不来了。」 说的人纷纷摇头,事不关己,言语间又多了看戏的成分,卷了银子走的汉山人在登州出没,可卷走的银子却依旧没有着落,当初他从这些人里拿走的,嘴上说是拿去做的大活计,也是坑骗的。 「听说还惊动了官府。」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那可怎么办,这钱肯定要不回来了,衙门会把人都抓起来的。」 放印子钱被坑骗,衙门是不管的,倘若还有闹事的,那都抓起来打一顿,汉山家那边怕是不会再有人去闹了。 阿喜出了集市往铺子方向走,这边集市内,田氏从角落里出来,看着阿喜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跟到赌坊这儿时,看着阿喜进了锦画堂,田氏悄悄靠近,站在门外往里瞅,阿喜正站在柜台前交代事情。 外边的田氏却是越听脸色越难看,叫谁掌柜,叫阿喜? 阿喜怎么可能是这里的掌柜! 铺子内刘文正转身,看到了外边的田氏,正要出声,田氏连忙逃开,阿喜抬起头见他看着门外欲言又止的:「怎么了?」 刘文正摇头:「刚刚好像有客人。」但看样子,又不太像。 阿喜走出去时街上已经没了田氏的身影,她又折回去继续看刘文正递给她的簿子,这时猫在巷子内的田氏正激动着。 「真是掌柜,好啊,这张喜儿她竟然藏着这么多钱。」田氏微红着眼,想到了什么,快步朝着一处走去。 过了巷子,到了庙宇附近,田氏四下搜找着,终于在一处角落内看到了个乞丐,与别的乞丐不同的是,这个乞丐看起来身强力壮,身上的衣服穿得都好一些,身下还坐着张席子。 看到田氏后乞丐还道:「这不是江大海的媳妇。」瞧着就是认识的。 田氏赶过去低声道:「给你个好差事。」 乞丐吐了嘴里的草,上下挑了田氏一眼,高声道:「可怜可怜我啊,夫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啊。」 田氏往碗里扔了三个铜钱,乞丐这才搁下碗,扬眉:「什么好差事。」 「替我去拿点东西,成了就给你这个数。」 田氏扬手,飞快比了个数字,乞丐的神情一定,声音跟着低了下去:「你先说事。」 是夜,到了亥时,街上安静的很,赌坊这条街上,白天热闹,到了这时辰经过的人也很少。 巷弄内更是安静,后院沿着的巷子中,围墙下四周黑漆漆的,偶尔有鸡鸣犬吠。 墙头上一只猫儿站在面上看着个方向,须臾,那边出现了个黑影,挨着墙沿,慢悠悠的朝摆了几个花盆的墙边走来,一面走一面望着,大约走了有四五十步后,黑影停下来,左右张望后,在另一边踩着墙角的砖瓦,奋力往上爬。 v第28章[02.13] 爬上去后黑影飞快翻进了墙内,蹑手蹑脚的朝着院子内,屋舍那边走去。 他先是从门这儿转悠到了窗户那儿,两扇窗户转由下来后,又折回到门这边,窗门禁闭不得入内。 于是,他退了几步后到了院内的小屋前。先是推了下窗,没推开,又到了门口这儿,也是上锁的。 江大海的媳妇和他说过,平日里铺子里有人就住在院里的小屋,如今这屋是从外边锁上的,也就是今儿夜里铺子的确没有人。 确保了这点后,闯进来的男子胆子大了些。 他从身后抽出个扁长的竹片来,回到刚刚检查的屋门,将竹片插入门缝中,企图想用这个把里边插栓给顶开。 待屋内响起东西落地时,合着的门轻轻动了下,男子脸上一喜,伸手推开门,睁大眼看向屋内,张望着柜台的所在之处。 男子迫不及待往里走,才迈过了门槛,扶着门框的手没来得及松开,耳畔响起重物落下的劲风,不等他抬起头,后脑勺这儿一记重击,生闷的疼。 男子有些被敲懵了,反应不及时,又是一棍子下来,直接把人给打了出去。 男子趔趄了下摔出门槛,往后退了两步后没站稳,直接从台阶上跌下去坐在了院子里,抬起头,门口那儿站了个女子,举着个偌大的支门用棍子,冷冷看着他。 「你敢打我。」一看是个女的,他即刻板下脸孔从地上爬起来要上来打人。 阿喜将棍子往地上一杵:「你敢靠近试试,我马上叫人。」 男子凶狠看着阿喜,视线往她身后的屋门看去,阿喜即刻看穿了他的意图,张口喊道:「来人啊,有贼啊!」 安静的周遭,阿喜的声音显得尤其突兀,这巷子内外满是屋舍,大都住着人,再多喊一声就会惊动人出来看,男子想要快速闯进屋抢东西的意图直接破灭。 「来人啊,快来抓贼!」 阿喜一面喊着还朝人冲去,男子往后退了步,在阿喜第三次喊出声时,趔趄着朝刚刚爬墙的地方跑过去,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翻上墙。 阿喜冲着墙下拿着棍子朝他挥去,又打开院子后门追出去,把棍子敲的咚咚响,说是把人打跑,不如说是把人给吓跑的。 等到那人逃远看不见,阿喜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棍子支在地上,浑身重量都压在了那上边,后背冷汗,腿脚都没什么劲。 她那气势都是自己架起来的,这会儿是有些后怕。 因为好几日没来镇上,账有些多,所以她晚上便留在铺子内算账。 没来得及去休息就听到了院子外有动静,留在内屋的阿喜心生警惕,吹了灯到了门边等着,果真是听到了屋外有推门推窗的声音。 铺子前门是刘文正走时锁上的,从外边回来后,阿喜从后院进来,就把后头的门窗也关了,所以外边的人找了一通都没找到进来的法子。 很快的,那人想用竹条来勾开插栓。 阿喜那一棍子打下去时已经想好了对策,倘若将人打晕了就绑起来去报官,没打晕就扯开嗓门喊救命,如今人跑了,她需要担心的事却还没结束。 她这才开门做生意一个月,这就引人注意了? 上桥镇这儿的治安并不差,别家铺子也都是如此,并非所有都留了人的,当然不排除有人刻意针对她,但这一个月来锦画堂的生意也没有好到能够令谁这么做。 刚刚那人的穿衣打扮,似乎像个流浪汉。 正想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寂静的夜里,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数倍,那脚步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站在院门口的阿喜才放松下去的精神又紧张了起来,什么人! 阿喜握紧了手中的棍子,这时,她身后传来懒懒的声音:「你手中这棍子,打的准一些,即便是没晕,他也逃不了这么快。」 阿喜一怔,猛地回头,沈津阳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之处,一身灰袍,风尘仆仆。 沈津阳脸上些许笑意,看起来像是偶然经过这儿撞见这一幕似的,阿喜却是因为他的意外出现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有时候遇到事情不该过于心慈手软,你那一棍打的偏了,留情的那些最后就会落到你自己头上,所以就应该挑了最狠的,才能够一击必中把他制服。」沈津阳走近,在她怔怔时,从她手中拿过了棍子在手中甩了下,中肯道,「分量不轻,是个好木头。」换做是他,估摸那一棍子下去,怕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靠的近了,他身上那烟尘气息更浓,下巴上还冒了胡茬,显然是多日不曾打理:「你不是该在严州?」这才几个月,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沈津阳坦坦然看着她:「有吃的么,我有些饿了。」 一刻钟后,小院内点了灯,不大的厨房内,阿喜掀开锅盖,将菜倒下去翻炒后倒水煮沸,拿起碗微斜,用筷子将面糊拨弄到汤里。 不一会儿,阿喜将煮好的一大碗面疙瘩端到沈津阳面前:「这里没留什么,你凑合吃。」 「够了。」沈津阳拿起筷子,端起碗吹了吹后先喝了口汤,眼底染了些笑意后,最后低头安静的吃起来。 阿喜站在他对面看着他,没听说又有什么战事,他应该不是带着大部队过来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像是饿了很久的模样。 「你一个人回来的?」 沈津阳吃的速度很快,喝了碗底的汤后回道:「差不多,回去办点事走的匆忙了些。」 阿喜没再多问,收了碗筷往外走去,沈津阳踱步到了门口,看她打水洗碗,目光在这院子里扫了一圈:「叫人在墙头上插些利瓦,就不敢翻墙了。」 阿喜转身看他,沈津阳咧嘴:「我教你个防人的好办法,明日你去寻几条看家犬来,养在院子里。」 v第29章[02.13] 「你什么时候走?」阿喜走回厨房,看他周身上下什么都没带,就只一个人。 「明天一早。」 阿喜抿嘴,从布袋子里舀出了些面粉,掺水揉成团后,擀开后在上面抹上猪油拌盐,做成饼子下锅烙熟,晾干后装入布袋子,搁在了桌上:「带着路上吃。」 沈津阳靠在门口,嘴角微扬:「我叫人带的东西你可拿了?」 「拿了。」 「茉莉喜欢吗?」 阿喜将袋子扎紧:「她还是个孩子,往后沈将军不要再往这里送东西了。」 这样拒绝的言词沈津阳也不是头一回听到了,他未作声,只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快要天亮了,从桌上拿起布袋子:「他应该不会来了,我走了。」 阿喜走出厨房,目送了他离开,神情渐凝。 他这样匆忙回来,一路上快马加鞭连自己都顾不上收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若非她这边遇到事,也许他连夜就走了。 但阿喜如今不过是个乡下妇人,别说是皇城了,就是许都城里发生了什么她都未必知道。 天渐明,远处似是有街市的声音传来,阿喜转头,看着墙沿许久,折身回了屋。 一个时辰后,街上人来人往又开启了一天的热闹,刘文正来了,阿喜便将铺子交给他,朝集市那儿走去。 这厢庙宇附近,田氏兴冲冲前来找人,半天才在另一个巷子口找到了那乞丐:「徐三,东西呢?」 乞丐徐三看到来人是田氏,全然没了昨天那劲,摸了地上的东西就往田氏扔去:「你敢骗我,那铺子里怎么没人了,老子头都让她给打破了。」 田氏一愣,这才注意到乞丐脖子那儿裹着布:「这,这确实是没人啊,我看着她离开铺子,那账房先生锁门的。」 「狗屁!」徐三啐了声,「叫你男人来给我赔要钱,老子头都让她敲了,疼了一夜。」 「咱都说好的,你得把铺子里的东西偷出来才行……」田氏话音未落,靠在墙边的几个乞丐忽的站起来朝田氏围过来,田氏的声音猛地拔高,「你们要干什么!」 徐三使了个眼色,当下就有人捂住了田氏的嘴,片刻后徐三掂着手中的钱袋子从巷子里走出来。 「老大,那边咱还去不去。」 徐三摸着钱袋子中所剩不多的铜钱,摸了摸脑袋眼底略过阴霾:「叫人盯着去。」 等那铺子没人了,他非砸了那门不可。 「那个呢。」底下乞丐小弟努了努嘴看巷子内。 徐三冷哼,将钱倒出来后把钱袋子扔在了地上,江大海的媳妇都敢诓骗他,当他徐三是个傻的么:「她敢去报官试试。」 徐三带人扬长而去。 大约半刻钟后才有人发现被捂了嘴绑在角落里的田氏,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待人给她松绑后,哆哆嗦嗦的从嘴里抖出几个字来:「有,有人抢,抢钱。」 夜半时赌坊附近的巷子内,忽然响起了一阵猛烈的犬吠声,掺杂着人的惨叫,有人被吵醒出门看,还瞧见了几个人趴在别人家墙头上,拼死了往外爬。 犬吠声正是从那边院子里传出来的,十分的凶狠,且看那几个逃出来的人,衣服都给撕破了,身上都是伤,狼狈不已。 闹了差不多有一刻钟,人跑了后犬吠声才渐渐平息下去,待到第二天,赌坊附近都在议论这件事。 上桥镇就这么大,消息传开的十分快,阿喜从客栈回来时,路上都在说这个,大约是那惨叫声实在是太叫人印象深刻,说的人神情里都带了震撼,阿喜往铺子走去时,还有人拉住了她。 「张掌柜,你家铺子里昨夜遭贼了你知不知道。」说的人叫江六娘子,家住在阿喜铺子后边,与她有过几回照面,昨天她也是被吵醒的人之一,出来看时正好看到那两个贼慌慌张张从墙头翻下来逃走。 阿喜摇摇头,不等她说什么,江六娘子自顾着和她说了一堆昨天夜里的事,她那院子里是如何吵起来的,又如何有的惨叫,几个贼如何从墙里爬出来,又是如何逃走的,逃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看起来被咬的不轻。 末了江六娘子道:「张掌柜,铺子里哪能没人啊,你这也太不小心了,铺子里可有丢什么?」 「我看镇上治安不错,别人家也都是关了门走的。」阿喜顿了顿,「应该没丢东西罢,我还没去铺子里。」 「说的也是,往日也没人这么大胆子,素来太平的,那你快去看看。」 阿喜点点头,拜别了江六娘子,快走到铺子时也有人在说起来,认识她的还时不时看她。 「掌柜。」铺子内,刘文正见她回来了,迎了上来,眼底有担忧,「我去后院瞧了,十分乱。」他也才来没多久,都没收拾。 「没事,你在铺子里看着,我去瞧瞧。」阿喜走到后边,推开门,院子内满是被拨乱的木头,墙角堆起来的砖瓦也散了一地,屋檐下几个花盆都翻倒了,里边的泥散倒在了外头。 三只黄狗晃着尾巴朝阿喜这儿拥过来,阿喜朝它们呆的那窝看去,里边外边还散些衣服碎片,地上也隐隐有痕迹。 阿喜按着昨日卖狗之人所说,去了厨房盛了些饭,拌上昨天夜里剩下的菜,拿出去后倒在它们窝前的盆内,三只狗很快围了过去,低下头猛吃起来。 阿喜退到厨房门口,将手里的大碗搁在窗栏上,抬起头,视线落在墙面上。 昨天沈津阳的话她听进去了,刘文正来了后她就去了集市,镇上的狗贩子有不少,阿喜接连问了好几个。 她原也是举棋不定,担心成年的狗太过于凶猛不好驯服,万一伤了铺子里的人,但昨天进了其中一家的狗舍,瞧着它们几个冲她晃尾巴时,她就决定了,买了它们三只。 v第30章[02.13] 都是训过的看家狗,对这些爬墙夜半偷入的尤为警惕,阿喜将它们留在院子内,防的就是那些人,一次不成总还会想借机来第二回。 没料到的是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就如江六娘子所说,镇上素来太平,冲着铺子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若是冲着她而言就值得深究了,毕竟她这张掌柜的身份,知道的人也才几个而已。 喂饱了三条狗,阿喜让刘文正去找了个石匠来,趁着白天有空,重新砌了下墙头,这时衙门里来了人,说是要阿喜前去认领尸首。 阿喜将铺子内的事交给刘文正,跟随前往。 一路到了衙门内,阿喜看到摆在那儿的棺木,一旁有官差送了簿子上来给她看要她画押:「这是林娘子的尸首,处的是斩刑,许都那边吩咐过,已经钉了棺木,一路坐冰运回来的,你直接带去安葬就行了。」 许都那边吩咐过?阿喜看那官差,猜想到是沈津阳帮的忙,这般运送过来不论怎么护着,都没法完好了,更何况运送条件并不好,所以提前封棺坐冰,送到这儿还稳妥些。 阿喜与官差道了谢:「可是要付路费?」 官差对她还算客气,指了指前头:「去那边交了就成,你多叫几个人来抬走。」 阿喜到了前边的屋子交了钱,看上边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嘴角微动,应该是为了她这儿行事方便,以防林家人忽然冒出来再做什么,从认领到如今的纸上所写,都是她的名字。 阿喜恳请了在衙门内多摆一日,出了门就去镇上找算命的算下葬的时辰,趁着天色没暗,回了一趟村子,将茉莉带了回来。 隔天一早,阿喜雇了人,从衙门内将棺木抬走,下葬的时辰是让算命的提前挑的,茉莉身上的丧服是英子提前备下的,雇来抬棺材的人阿喜都多出了两倍的钱让他们保密,送的人只有阿喜与茉莉两个。 墓地在上桥镇外,是阿喜早前就选好的,等下葬后抬棺木的人都离开了,阿喜从篮子里取出饭菜摆在墓前,重新插上香烛,在旁烧了些纸钱。 「茉莉,来。」阿喜让茉莉在墓前跪下,「你娘终于回来了。」 茉莉看着墓碑,眼眶红红才哭过一顿,她弯下身子叩拜了几下,哽咽的叫着娘。 阿喜倒了一杯酒洒在墓碑前允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茉莉,不会再让她吃苦,你泉下有知,也多保佑这个孩子,让她今后能平平顺顺。」 「林家那边我自作主张,没通知他们前来祭拜。」阿喜倒下第二杯酒,「原本是打算把你葬在村里,但想着你应该还是想回到这里,风水先生说这边能坐看镇子,是个风水宝地,也希望你能早日投胎转世。」 「茉莉会常来看你,往后若不在镇上了,也会叫人过来,你可安心了。」 酒没入泥地,只剩了个湿漉漉的印子。 阿喜看着墓碑上的字,她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她们时的情形,那巷子口,她抱着茉莉,忍受着她那赌鬼丈夫的责骂欺凌。 阿喜不能去评断她的选择,更无法指责什么,但她知道,她最后做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将手中的值钱烧完,阿喜站在那儿等着香烛燃尽,在太阳升至最高时,带着茉莉离开了山坡。 「你放心。」 山坡上的风清扬,带着些散开来的酒香,带着纸钱燃过后的灰烬气息,还带着山间的草木香。 风一阵阵,酒香淡了,灰烬的气息也淡了,唯有草木香还依旧,这似乎也冲淡了哀伤,阳光照射下来,暖意从头顶浸润到脚下,闪闪的光亮在树叶间跳跃,又从缝隙中透出,无处不在。 几只蝴蝶在花丛间飞舞,扑着翅膀,悠悠晃晃朝她们这儿飞来。 茉莉抬起头,风吹开了她戴着的白帽,眼底是那只飞着的蝴蝶。 一路陪着她们到了坡下,转眼间不知藏入了那朵花下又不见了,而前面的路,越来越平坦。 阿喜带着茉莉从后门回了锦画堂,帮她换了衣服后到铺子内,此时已是下午,铺子内刘文正正在与人说话,看阿喜回来犹如是瞧见了救星:「掌柜回来了。」 「怎么了?」 「这位夫人说前边的绣铺这能卖二钱银子。」刘文正将绣帕递给阿喜,早前掌柜吩咐收的价也不是这个,这人还不依不饶,他着实有些为难。 阿喜接过帕子,看了下后对前来的妇人道:「你说前边的铺子这能卖二钱银子?」 妇人点点头:「是啊,前头的铺子出二钱银子我都没卖,怎么你们这里这么便宜。」 阿喜这边收的帕子,都在一钱以下,有些几十个钱就收来了,但看手中这一块帕子,绣的的确还不错,于是阿喜问:「就只有这一块?」 「哪有功夫绣的,就只有这个,也废了不少时间。」妇人的目光不断在阿喜与帕子间流连,忍不住催,「你们这儿收不收?」 前来卖绣帕的,都是三五块一起,阿喜有些诧异,不禁细细打量起她来,瞧出她有些紧张。 「你们收不收?」妇人又催促了下,双手拽着个包袱,不自觉还抓紧了些。 阿喜轻笑,将绣帕推了回去:「你开口就是二钱银子,就这一块我们不收,若是多一些倒还好说。」 妇人快速道:「那一钱五,一钱五卖给你。」一面说着还将绣帕往阿喜手里塞。 阿喜心中的怀疑更深了,这帕子只怕不是她绣的。 「你若是能绣三个这样的拿来,我倒是能出这价买下来。」阿喜摇头,「只有一样可不行。」 妇人眼底泛了光:「你真能都买下来。」 阿喜笑道:「自然是真的,不过都得与这一样好才行。」 妇人从阿喜手中拿了帕子,急忙离开了铺子,那样子好似有人要追来似的。 v第31章[02.17] 刘文正见人走了松了口气:「掌柜,她刚刚非要把绣帕卖在这儿不可。」 「她那是觉得你好说话。」阿喜招手,茉莉从内屋出来,走到她身旁抱住她,阿喜轻笑,「那绣帕应该不是她绣的,选在咱们这里卖,也是因为咱们这铺子才开没多久,脸生。」 刘文正是第一次看到茉莉,一眼就心生了喜欢:「这是掌柜的女儿?」 阿喜点点头:「她会在这儿与我住几日。」等做过头七再送她回村子里去。 刘文正看着阿喜带茉莉去后院,握笔的手顿了下,眼神微动。 茉莉来了镇上,吃饭的事自然不能再含糊,阿喜在铺子内做了祭后还剩了不少,便将蒸熟的鸡鸭肉切在盆子内,倒入料酒抹盐腌下,又用豆腐煮了些羹。 清炒了个菜,再炖上一小碗的蛋羹,天色将暗,阿喜让茉莉坐着吃饭,取了篮子后,装了些腌下的肉与豆腐羹,拎到了前头铺子,摆在柜台后对刘文正道:「今天做祭,这些菜我和茉莉两个人也吃不完,你带点回去。」 刘文正怔了下,先是闻着篮子里飘来的香味,后而反应过来,赧然道谢:「多谢掌柜,见笑了。」 「不过是举手之事,先生一人住在这边也不容易。」阿喜顺手将簿子摆在柜台上,「这是昨日我清算的,没什么问题,您接着往下记就成。」 靠的近了,刘文正还闻到了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 是皂豆子? 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好闻极了,刘文正下意识靠近了些,直到阿喜的声音忽然变的很近时才惊醒,在她转过身时慌乱的收回神色。 阿喜没注意到他情绪有起伏:「还有问题吗?」 刘文正垂眸,看着簿子上娟秀的字迹,二十年来头一回感觉自己心跳紊乱,就像是,触到了什么,从未有过的麻乱。 许久,刘文正听到自己回答:「没问题了。」 阿喜轻笑:「没问题就好。」 等到人离开后刘文正才抬起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厢竟红着脸,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边阿喜陪着茉莉吃了晚饭,天黑后,街上人少了些,刘文正拎了阿喜给的篮子锁门离开。 后院这儿,阿喜从厨房出来,见茉莉坐在屋檐下,三条狗趴坐在她不远处,折回厨房拿了几块米糕走到她身旁坐下,柔声道:「看什么呢?」 茉莉指了指天上发亮的星星:「娘说,爹在那里。」 大约是以前茉莉的娘亲和她说过,她已经过世的爹爹会在天上看着她,茉莉对此深信不疑。 「没错,现在你爹娘应该团聚了,他们都会念着你的。」阿喜摸了摸她的头,「你也会一直念着他们。」 茉莉往她身边倚,阿喜有些心疼,下山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太高,晚上吃的也不多,纵然现在才四岁,她也已经知道许多事了,对自己娘亲的离世自然是难过的。 阿喜把她搂到怀里:「茉莉还有我们。」 茉莉转头看她,眼眶红红的,嗫嗫喊了声娘,阿喜捧着她的小脸蛋轻笑:「哎。」 茉莉抱住了她。 莫说是十年前,就是半年前,阿喜都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做了娘亲,说起来,在江家真正觉得轻松快乐的日子,是她病下那两年,小丫头陪着她的时候。 而如今,她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把这孩子带回来,救了她也宽慰了自己。 「娘,谷子叔叔什么时候来镇上?」 「他们啊,我想应该很快的。」 「那英子姑姑呢?」 「也快的。」 「那它们呢?」 茉莉指着院子里趴着的三只狗,三只狗齐齐抬起头看她,阿喜笑了,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阿喜在院子里陪了她许久,知道她在自己怀里睡着,这才抱回了屋。 第二天等刘文正来了后,阿喜带茉莉去了李大夫的药铺。 早上药铺内有不少配药的人,李大夫让她们到后边,正巧李夫人在,就带她们到了晒草药的后院。 一刻钟后,李大夫过来了。 自打阿喜把茉莉带回福田村后,李大夫就没再见过她,对这孩子他一直是心疼居多,如今看到她白白嫩嫩看起来气色颇好,心中放心了许多:「怎么有空过来,我看你那铺子也忙。」 「前天去了一趟衙门。」 阿喜将认领茉莉娘亲尸首的事简单说了下,另一边李夫人端了茶与点心过来,听罢低声道:「昨个葬了?」 阿喜点点头,李夫人坐下来:「葬哪儿了,我得空去看看。」 「就在镇外,千家庙后边的山上。」 李夫人点点头:「那倒是个好地方,也好,她也不容易的。」 v第32章[02.17] 李大夫看了下茉莉的手心,去年摔着的,如今疤也褪了,见茉莉话也多了,李大夫是打心眼里高兴:「衙门那边可去登了?」 「去年就办了。」当时把茉莉带回去后,阿喜很快就去了衙门,将她记在了江家的户籍上。 「就这事含糊不得,我听说元宵时她姥姥在街上碰着你们还闹了事。」李大夫这边每日进进出出的病人多,说的事也多,林家那点事早被大家传了好几遍了,原本别人都不知道茉莉舅舅卖外甥女的事,元宵灯会那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 多叫人瞧不上眼啊,自己养不好,别人养好了他还觉得不乐意,还嫌人家钱给的不够多,嘴脸过于难看。 「这事去衙门里我也是占理的,要是来闹事就报官。」阿喜揉了揉茉莉的小手,脸上有笑意,语气却是没半分客气,再刁的人,遇着衙门官差都会怕。 「那就好。」李大夫点点头,前头伙计来叫,他叫阿喜坐会儿,又去忙了。 「你们坐会儿,他就是这样,总不得闲。」李夫人给阿喜倒了茶,笑着问,「我那表侄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阿喜摇头:「刘先生挺好的,我还担心铺子里的事会影响他备考。」 李夫人生的面善,笑着拍了下阿喜的手:「你可别这么说,他不到你那边,也得做别的活计,我那侄子就是个实诚人,从小到大就知道念书,若非家里实在不容易,我那表嫂子也不肯让他来做活。」 阿喜抿嘴,读书不易,这条路也并不好走,如今是考虑能不能中的问题,倘若有一天真的中了,要考虑的事情才真正多起来。 「如今都这年纪了,我们这些亲戚的,也都替他急。」李夫人说着便提到了刘文正的婚事,乡下村子里议亲到,女子十三四,男子十六七,晚一些拖到十八九也是有的,但是刘文正这样,到了二十一还没议亲,的确是晚了。 「刘先生这般学问,今后一定能遇到合适的。」 李夫人叹气:「我也是这么劝回去的,可到底他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爹又走得早。」 「刘先生明年就去考了,我想既已晚了,就不急再多晚一年。」阿喜笑了笑,在她看来既然明年下半年又要再考,不如等考后再议亲也不迟,倘若中了的话,都不用刘家托人去找,自会有人上门来说的。 那时的身份也不一样了。 「是是是。」李夫人总觉得与这张姑娘说话,自己会不自觉去附和她,就好像她的话特别有说服力一样,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这姑娘年纪轻轻也不简单,越瞧越喜欢,便忍不住打听,「还没问张掌柜的年纪?」 「成亲后哪里还在意年纪不年纪的。」阿喜笑着避了过去,起身,「今日铺子里挺忙的,我就不多打扰了,改天再来。」 李夫人跟着起身:「这就走了?再多坐会儿,难得来一趟。」 「铺子里事也不少,得回去看着些,改天还能来的,离的也不远。」阿喜婉拒后,带着茉莉从院子后门那儿离开,并没有去前边与李大夫打招呼。 过了会儿,李大夫忙完过来,见院子内就李夫人一个:「她们人呢,走了?」 「说是有事先走了。」李夫人收拾了石桌上的茶杯,想到了什么问丈夫,「你之前说张掌柜的丈夫已经过世了,那她这年纪轻轻的,就不准备嫁了?」 成亲多年,李大夫一下就听出了妻子的意思,笑道:「你想为文正说亲?」 李夫人也跟着笑了:「我是看那张掌柜人不错,里外都一把手能抓着,说话又得体,正好是补了文正的缺,那孩子从小就知道念书,有这么个贤内助,也算是他的福气。」 李大夫打趣妻子:「你不嫌她是寡妇?」 李夫人一愣,无奈:「你看我这记性,才刚说过的,这倒又不成了,还带着个不是她自己生的孩子。」 李大夫拍了拍她肩膀:「你是觉得好,我也觉得不错,你那表嫂可不肯,我上回见着,听她那意思是都没瞧上,你也别好心办了坏事,文正在那边做个一年半载,回去后安安心心备考才是正事,若还不中,刘家那点也供不起他再念了。」 李夫人推了他一把:「那也碍不着我给她物色别人。」她还挺喜欢张掌柜的,抱养茉莉这事儿就能看出是个心善的,自己开铺子做买卖,又是个能干的,若是再能有段好姻缘,这才好呢。 李大夫笑着摇头:「我看是用不着。」 夫妻俩没说几句,前头又有人喊,李大夫喝了口茶到了前头,这会儿阿喜已经带了茉莉回了铺子,又遇上了前来询问绣帕的客人,只不过这回不是来卖,而是来讨东西的。 与刘文正说话的妇人看起来一脸病容,神情焦急的很:「真的没卖到你们这儿吗?那帕子对我很重要,如果卖在你们这里,不论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阿喜走上前去:「怎么了?」 妇人转身看她,刘文正在旁解释:「这是我们的掌柜。」 妇人怔了下,又急切道:「掌柜,前几日可有人拿了帕子到这边来卖?看起来比我年长些的。」 阿喜看她面色潮红,整个人憔悴的很,和气道:「您别急,慢点说,是什么样的帕子?」 「是一块蓝色的锦帕。」妇人忙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来递给阿喜,「绣的与这差不多,是梅花图,还有寻梅二字。」 阿喜瞧着针脚,一下想到了前两日过来的那妇人,二钱银子要卖帕子,后来急降到了一钱五,当时她就怀疑可能不是自己绣的。 「确实是有人前来卖这样的帕子,不过我这儿没收。」阿喜将帕子递给她,「这是你绣的?」 妇人点点头,神情更愁了:「没卖在您这儿,那卖去哪儿了,镇上就这几间铺子我都问遍了,这可怎么办,再绣也来不及。」 阿喜关切:「既是您绣的,怎么会到了别人那儿?」 妇人犹豫了下,神情更是难掩苦楚,她看了阿喜一眼后捏着手中的帕子道:「那是我嫂子。」 妇人叫王四娘,家就住在镇子外头,距离镇子不过两刻钟的路,她嫁人前绣活就做的不错,嫁人后靠着这个赚些钱贴补家用,一直不多。 半年前她卖出去的帕子被镇上的李家夫人瞧上了,后来为她绣了一些铺面得了些银子,这就引起了家中嫂子的注意,半个月前她是从李家派来的妈妈手中接了这活,要春夏秋冬四季的绣帕送人,她好不容易赶出来,刚要送过来就病了,前几日稍微好一些时收拾的准备到镇上来,却发现帕子少了一块。 王四娘虽没证据,心里却清楚是谁拿的,自打她做绣活赚的多一些,就招了大嫂的眼,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了,不是借钱就是要她这儿多出些公婆的孝顺钱。 「我那日开口问了下,她就在家大吵大闹,说我冤枉了她,还闹着要去跳河,我也是没法,只能到镇上来问,想着她应该是拿来卖了,一家家问过来,只说见过却都说没收,您这儿是最后一家了。」妇人说着眼眶就红了,她这几日着急上火的,好了些的病又给加重了,如今最关键的是再有两日就得把东西交了,她现在的身体多盯一会儿就头晕的难受,怎么来得及。 v第33章[02.17] 阿喜见过那帕子,寻常情况下,一两日是绣的好,快一些赶一赶也成,可要是像她这般,即便是赶出来东西都未必好,阿喜也能理解她,若因为这事儿断了李家的生意,往后来说,就少了好大一笔收入。 「她不承认?」 妇人摇头,就是明知是嫂子拿的,却也没办法叫她承认这事,要是卖了还好,顶多她多出点钱买回来,可如今她没卖,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喜想了下那天妇人说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但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妇人抚着椅子坐下来,整个人虚软的很,有气无力:「掌柜的请说。」 「你在别处都问不到,想必她没卖出去,你这样,将还有几块帕子摆在自己屋桌上,最好是让她注意到,再借机出去一个半个时辰,要是她进了你屋把帕子取走了,这事儿就好办。」 妇人一怔:「都让她取走?」 阿喜笑着解释:「是啊,她拿走这些帕子,又到镇上来卖,不就是为了银子,到时候如果卖在我这儿,我就将帕子收下,你也好去交差,如若不然她不肯拿出来,你在误了交帕子的期限,损失可不小。」 妇人听明白了:「可她要不去拿怎么办?」前几日她才问过,大嫂怕是不会再进她屋。 「你今日回去,可以与你丈夫说,李家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这帕子也没用,只能改日找铺子便宜卖了,顺道你再说,这四块帕子一道卖,一两银子都是少的。」 妇人紧锁着眉头,阿喜将她扶起来:「您且试一试,毕竟现在少一块与少四块是一样的。」李家那边要是不能耽搁,那对她而言就没什么分别,「最好是早些回家去,这样兴许还能早点解决。」 妇人尽管不是十分的理解阿喜所说的,可有一点她是对的,给大户人家做绣活,少一块与少四块没分别,误了时间往后她就别想再接李家的活计。 于是妇人道:「那,我回去试试。」 阿喜笑着将她送到了门口,折回来问刘文正:「我来之前,她来了多久了?」 刘文正道:「快有一刻钟,看起来十分的着急。」 阿喜点点头:「她的绣活的确不错。」 刘文正不禁问:「掌柜,四块帕子真值一两银子?」当初二钱一块都没人要,怎么现在更值钱了。 阿喜笑了:「自然是不值。」送去李家值,放到铺子里,四块加在一起能到六钱已经是掌柜的给面了,开口要一两怕是谁都不会理睬。 刘文正:「那您刚刚?」 「我虽之前说过,她多拿几块绣帕来我就会收,但她不一定先来我这里,若是她开价一两的话,别家不收最后肯定是会到我这儿来。」 「那岂不亏了。」刘文正说完后猛地反应过来,「掌柜的是想做那位夫人的生意?」 阿喜抬头笑道:「没错,刘先生也知些门道了。」 刘文正愣了下,对上阿喜的笑容,视线微顿,一时间看呆。 阿喜一面说着,低头看摆在柜子上的簿子:「如今铺子里缺绣活好的,我帮她这一回,也算是结个缘,以她的手艺,摆在这儿卖还能更高些。」 刘文正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还想看久一些。 须臾,刘文正开口:「掌,姑娘。」 阿喜抬头,他叫她什么? 屋外光线照入,衬的刘文正脸颊微红,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睛微闪,他对着阿喜的目光,停顿了半天。 阿喜瞧他神情不太对,像是有事:「刘先生?」 刘文正咳了声:「昨日,多谢你送的吃食,很,很好。」 「您一个人在外多有不便。」阿喜拿了簿子转过身去,声音随着身影渐远,「再说我也是举手之劳,刘先生不必记在心上。」 刘文正目送她过去,嘴角微张,举手之劳,那日送包子也是举手之劳,留他在铺子里也是举手之劳,见他独自一人不善炊火之事,也是举手之劳。 可对他而言,却不太能是举手之劳这么简单。 读书十几载,装了一肚子学问,这瞬间,刘文正却又找不出字句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正要收回视线,刘文正看到茉莉扶着门框看他,心中生出些念头来,刘文正朝她招了招手,茉莉看了他一会儿,迟疑了下后迈过门槛朝他走来。 走近后还十分懂礼数的朝他鞠了个躬,刘文正笑了:「你娘教你的?」 茉莉点点头,刘文正看她手中捏着的木牌,上面似是记着一二三的字:「识字了?」 茉莉点点头,刘文正有心与她交好:「我教你认字如何?」 茉莉却是干脆的摇了摇头。 正好有客人进来,茉莉蹬蹬跑去了后院,刘文正有些遗憾,起身后迎向过来的客人。 后院这儿,阿喜喂了大毛二毛三毛,茉莉跑过来抱住了她,依赖喊了声:「娘。」 阿喜嗯了声:「怎么了?」 茉莉奶声:「我要认字。」 阿喜被她逗乐了,何时有这么强的求知欲,之前叫她认数字也多是玩着来的。 v第34章[02.17] 茉莉强调:「娘教我。」 阿喜把她抱了起来,轻哎了声,重了喂:「你谷子叔叔要是有你一半的求知欲,他这会儿能多认一些。」 茉莉想了会儿:「那我教他。」 阿喜哭笑不得,敢情她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学的比九岁的快,回过头去教谷子认字。 「成,明儿开始就教你,可咱们得说好了,你要开始学,就得乖乖坐着,不能半途而废。」读书认字对孩子而言多少有些枯燥,年纪越小越坐不住。 茉莉点头的认真,她一定好好学,她要娘教她,不要刘先生教。 阿喜自然不知道小丫头心里还藏着这样的事,待到天色暗下来时,原本预想明天才回来的王四娘嫂子,在铺子关门前赶过来了。 人来了后刘文正立刻就来通知了她,阿喜到铺子前头,王四娘的嫂子一副着急的模样,手里揣着个小包袱,瞧见阿喜后又忙凑过来,将包袱往她这儿翻递:「掌柜的,您之前可说了,多拿及几块帕子来您都收,我这几日赶出来的,您说话算话啊可得。」 阿喜抿嘴:「那得看东西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您看看,绣的还是四季,这,这上头还有字。」王四娘的嫂子摸出帕子,她不识字,只能就着帕子上绣的花来说,「拿去大户人家卖,一两银子都多呢。」 刘文正听着这话,忍不住抬起头,那不就是掌柜教人说的。 「东西是好的。」阿喜摸了摸帕子,「不过一两银子我可出不起。」 显然是在别家碰壁过,妇人也没狮子大开口真要一两银子,毕竟她是想将东西急卖了,于是她赔笑:「不用一两,我也不认识什么大户人家,掌柜的拿去卖肯定多,就按之前说的,您给我八钱银子,您看怎么样?」 阿喜犹豫了下:「八钱啊,是有些高了。」 也就是犹豫的这点功夫,妇人又道:「那就六钱!您之前也说一块帕子一钱五。」 阿喜看她头上冒汗,怕是拿了东西就急奔过来了,她没作声,想了片刻后转身道:「刘先生,给她六钱银子。」 见阿喜答应了,妇人又觉得自己亏了,正要开口,对上阿喜似笑非笑的目光后,妇人要出口的话又即刻咽了回去,不能拖了,别家五钱都不肯出,早点卖了好,这样回去他们也找不到东西说事。 刘文正把银子交给妇人,妇人拿了后飞快就离开了,多一秒都不等,阿喜笑着摸了摸帕子,这买卖是不算亏。 第二天一早王四娘就来了锦画堂,阿喜将帕子交还给她后,王四娘连连道谢,忙着将东西先送去了李家,待到下午时,又来了一趟阿喜这儿,交还买帕子的钱。 这时阿喜提及了让王四娘将绣件摆在铺子里卖的事,王四娘欣然答应。 做过头七的祭后,阿喜带着茉莉回了福田村。 已是五月初,天渐热,地里种下的菜此时长的正欢,地里种着瓜果的人家,藤蔓上已坠了快熟收的果子。 这会儿担心有人要偷瓜,都在地里搭个棚子日夜看守,福田村里也有几乎果农,还有大户人家在这儿的庄子等着收,地里异常的忙碌。 阿喜跟了英子下地,水田中如今每隔一阵子都得下去拔草,谷子抽长时,杂草也长得快,要是不及时清理,入秋谷子收成就不好。 「嫂子,今年雨水好,苞米都长的不错。」英子弯腰拔草,三月里种下的苞米如今已经快比人高,要结棒了,等到了七月里就能吃。 「你一个人在家,谷子又在张秀才那边,等这些收了,山上的地再租几垄出去。」阿喜起身,望下去,家家户户的地里都是郁郁葱葱的,她们家对下去一些就是孙家的,斜对角是江大家的,也唯有江大家的地特别显眼,原因无他,种下去的东西都比人家矮了半截。 「江大家回来了?」 「早些天就回来了,匆匆忙忙收拾地里。」英子想起大哥大嫂那模样,顿了顿,「嫂子,那些银子是不是真的追不回来了?」 「别人都追不回的,他们的肯定也追不回了。」阿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家里日子难过了,最难为的就是还在家里的来弟,明杰是苦不到哪里去的,田氏就算是自己饿着也会想办法让儿子吃饱。 「也不知道盼弟怎么样了。」 英子将篮子勾起来,阿喜拍了拍她肩膀:「回去了。」 才刚走上道儿,刘三婶挎着篮子走过来:「阿喜,我正要去找你,之前你说要找个小娘子的事,我刚好认识个人。」 阿喜笑道:「去我家说。」 刘三婶还给阿喜带了几个香瓜,地里刚摘的,藤蒂还绿油油的挂了叶子,英子拿去用净水洗了后切开放在陶盆内端到堂屋:「三婶家的瓜每年都种的比我家好。」 刘三婶笑了:「一样的种,也没那么多地,就沿着种了几株,今年长的好。」 说罢,刘三婶又与阿喜道:「我是托人问来的,说是几年前没了丈夫,带了个孩子与自己老娘生活在一块,绣活是好的,人也不错我去接触了,我想着你不是说要去镇上,她这样倒合适。」 「就只有她母亲?」 刘三婶叹了声:「谁家没点事,她生的是个丫头,就为了那点家产的事,她干脆搬回家与自己老娘一起过了。」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要是有弟兄也不会受欺负了,就她一个闺女。」刘三婶说起这种事来,总是唏嘘不已,「说起来娟嫂子的夫家你大嫂也应该认得,是她娘家那边,隔着几层也算是亲戚。」 临近几个村子,稍微扯一下,谁与谁都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可这些有时还不如人家相邻的关系好,阿喜点点头:「我先看看她的绣活,她那孩子可是叫她娘带着?」 「我都给带来了,你看看,孩子过了年七岁了,和她姥姥住着。」刘三婶一面说着,翻出块帕子来,压低了声,「你在镇上是不是碰着你大嫂了?」 阿喜抹了下绣面:「没碰见,怎么了?」 「村里说起来,说你在镇上开铺子,你大嫂在镇上瞧见了。」刘三婶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住,村里的人常去镇上,哪会不晓得。 v第35章[02.17] 「大嫂看到的?」阿喜抬起头,想到了什么,「何时传起来的?」 「有些天了,就你上次去,没几日就有人说起来。」 阿喜笑了:「是不是还有人说,我是当了婆婆给的东西才有的银子开铺子,那些东西都是当初分家时,婆婆从公爹那边顺的?」 刘三婶拍了拍她的手:「这些你不用理会,他们能知道什么,就只看着人赚了,没瞧着之前的辛苦。」 阿喜的确不会去理会这些:「三婶,她家到镇上可近?我后天就回镇上,能不能让她过去一趟?」 「那我叫人家捎话去。」刘三婶朝英子那边看了眼,「英子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正在喂茉莉吃香瓜的英子抬起头朝阿喜这儿看了眼,阿喜轻笑:「有人和三婶您提这事了?」 「是啊,有人来打听了。」村子里年纪合适的就这些姑娘,早前人家看不上,如今一年过去人家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自然有人心动的。 「还早,不急。」阿喜摇头,「英子她也说了想再等等。」 刘三婶看了阿喜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当初嫁过来时还替你们担心,怕是要受欺负,张家那边,迟早也是要找上门的。」 阿喜将手中的绣帕铺平:「这些我都晓得。」 「成,那我先去找人捎口信。」 刘三婶拍了拍衣服起身离开,阿喜送她出去,一回头,茉莉坐在那儿,吃香瓜快吃成猫儿,阿喜脸上的笑意更甚:「好吃吗?」 茉莉指了指旁边给她留的:「娘,你吃。」 「你吃就好。」阿喜进了一趟内屋,手中多了个包袱后,去了一趟乔家。 三日后,阿喜在镇上见到了刘三婶介绍的娟嫂子。 模样端正,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还挺年轻的,话不多,性子不算软和,多接触一会儿后发现她学的还挺快,阿喜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而铺子的生意,相较于刚开张时,已好了不少,虽然铺子内的绣品不如别家的绣铺多,但阿喜做的脂膏香粉吸引了不少姑娘,五月里到镇上卖绣件的人特别多,一晃大半个月,临近六月末时,锦画堂来了位贵客。 正是下午的时辰,阿喜看到来的是虞夫人与素琴姑娘,将手上的事交给娟嫂子,带她们到了后屋。 「不知道两位会过来。」阿喜给她们倒了茶,「今天刚到的?」 虞夫人瞧着后屋的陈设,端起杯子吹了吹:「看到我们过来,你理应高兴才是。」 阿喜也不掩饰:「的确是高兴。」能让她们亲自跑一趟,她的绣屏肯定是没问题了,毕竟如果只是早前的约定,派人到差子所送信就行了。 虞夫人神情一顿,这么坦白,她倒不好意思卖关子了。 「我们是来恭喜你的。」素琴笑着将一个扁盒子递出来,「一来是恭喜你铺子开张,之前掌柜去了晋州,就想着等她回来再商议如何道喜,二来是为了你那绣屏的事,大掌柜很满意,这里有三十两银子,是给你的。」 阿喜没接那盒子,早前都算清的,白纸黑字也写明了,多的三十两恐怕和她们亲自前来有关。 素琴直接将盒子摆在了桌上,她直截了当往下说:「晋州那边,另外有两副双面绣,想让你帮忙。」 纯庆王府的那位侧妃收藏的绣品众多,这些绣品的绣法也有多种,所以才会翻地似的找绣娘去补,阿喜擅长双面绣,那绣屏入了晋州那位的眼,大掌柜出面将活接下,虞夫人带回来让阿喜帮忙。 换做之前阿喜还能拒绝,如今既是合作关系,那谈的就不是接或不接,而是什么条件接。 阿喜没有一口应下:「我得先看看,未必能做。」 虞夫人点点头:「我们会在这儿留一日,你看看罢,回去时你将那十件绣件准备好,我们带过去。」 说完后虞夫人就起身了,作势要走,素琴抿嘴忍着笑意,等从里屋出来,虞夫人又忽然道:「张掌柜,下月送来的绣件,最好素一些。」 阿喜一怔,素一些?是有什么事? 素琴解释:「京城那边传来消息,不大好。」素琴摇着头又压着声,没有指名道姓的说,阿喜却听明白了,京城宫中有事,消息传开去各处都会忌一些,那些官家大户,这会儿也都得低调着。 谁家要在这时候高调做事,即便是天高皇帝远的,惹了不快也能给按个罪下来。 而这些人低调了,靠着他们吃饭的绣楼铺子拿出来的东西不也得迎着他们。 阿喜想到了沈津阳,心中咯噔了下,他那样的身份,消息总比普通人快,那日匆忙经过,该不会与此有关。 阿喜送了她们出去:「多谢夫人提醒。」 送到了门口,虞夫人又多提了一句:「你这铺子倒是不会有多大干系。」 阿喜点点头,目送了她们走远后回屋,桌上还摆着她们送来的包袱,里边摆着个绣屏,另外是一副画,包袱内还压了张银票,大约是这两件的定金。 不知为何,明明瞧着与之前一样,是个赚钱的法子,阿喜此时却觉得有些烫手。 张喜儿的记忆里关于天家的事很少,唯一清楚的是当今圣上身体不大好,许多年才得了一子,封了太子后身体也不大好。 阿喜叹了声:「不大好,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法?」看虞夫人那口气,好像是大事。 从锦画堂离开的虞夫人与素琴,转而去了另外的绣铺,不过只在外面瞧瞧并未进去。 素琴看绣铺外的招牌:「她那铺子这般开,倒不怕会亏。」卖的都是女儿家用的,即便是赚的不多,也是能够保本的,若是能够吸引多一些人注意,生意会更好些。 v第36章[02.21] 虞夫人嗯了声,素琴笑了:「你也是记仇的,上回她让你考虑,这回你明知她肯定会接下,还叫她考虑。」 虞夫人不肯承认:「我记那事做什么,她这铺子若开的好,多些合作也无妨。」 「就是小了些,要是连旁边的都能并起来就好了。」素琴转身,「不过我瞧她,应当不会在这儿留太久,你这趟会亲自来,也不是为了那两样东西。」 素琴与虞夫人相处多年,清楚她的脾气,她是赏识张喜儿,想亲自过来看看她的铺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虞夫人转身跟着她往客栈走去:「我是想看看她最后能到哪一步。」 素琴扬手,后边的小丫鬟上来打伞遮阳:「那你呢,你想走到哪一步?」 虞夫人脚步一顿,素琴看着她:「从晋州回来之后你就一直这样,之前我不问你,是想等你亲口告诉我。」但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直觉告诉素琴,晋州一定发生了什么,且不是小事,若她没有料错的话,恐怕还是与大掌柜有关。 虞夫人在原处停顿了会儿,抬手拨开丫鬟打着的伞直面阳光,她轻笑:「他要成亲了。」 素琴一怔,竟是这样的消息。 「五年,不对,六年了,你还记得他六年前说什么吗?」 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素琴心中一阵的难受,她怎么不记得,六年前大掌柜是当着她的面给了虞嫤难堪的,说他终身不娶,叫她不要自取其辱。 之后她就从晋州来了明州这边的会焦城,一呆就是六年,一次都没回去过。 要是那边能说到做到也就罢了,可六年来,他还时不时差人送东西,书信问候,绣屏送过来时,她被彻底动摇。 素琴想的是这一趟去,就算是没什么结果,两个人的关系也能改善,刚刚她问出口时想的也是这个,对虞嫤来说她的心事不就是大掌柜。 可她没想到是这么个消息。 「范家的嫡二小姐,出身不错,还是锦绣人家,你知道是谁托的媒么。」 素琴开口的艰难:「纯庆王府。」 虞夫人笑道:「没错。」 素琴心里更难受了,虞夫人却拍了她一下:「你愁什么,和你又没关系。」 「可是!」素琴望着她欲言又止,离开时她多期待啊,他赵季礼是什么样的心肠,对谁都文质彬彬宽厚有礼,偏就对她,这么狠。 虞夫人脸上的笑容倏地收回,她抬起手轻轻遮住阳光,也遮了眼底的酸涩,转身离开:「所以我不等了。」 素琴心口闷得慌,过去六年里,她多次笑言说她自称夫人,不肯应人家的说亲的事就是为了等他,可她每每都不肯承认。 如今她承认了,却是这么个结果。 素琴小步跟了上去,愤愤道:「那就让他继续瞎着,瞎一辈子。」 虞夫人扭头看她,神情惊奇的很:「素琴,你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素琴微红着脸推了她一把:「你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 虞夫人收起神色:「再瞧一阵子看看。」 入夜,锦画堂这儿刘文正锁门离开,阿喜进了后屋,将绣屏的布铺开,准备先画个模子下来。 四周安静,屋内只有阿喜忙碌的轻声,待她将模子画下来后,已是深夜。 风徐徐送入窗户,窗台旁的架子上摆着的是阿喜要给虞夫人的十个绣件,其中六件是她的,其余都是摆在她这儿卖的,她挑了好的放在其中,只等在会焦那边摆出来。 将绣画上的残破处描下后,阿喜揉了揉脖子,收拾过后屋,关了窗门到后院,趴在那儿的大毛它们抬起头来看她,呜了声。 阿喜回屋后又算了账,这才歇下。 第二天开门没多久,虞夫人与素琴姑娘就来了。 阿喜应下这件事,写了契约后,虞夫人拿出一部分定金,带了阿喜准备好的绣件离开了锦画堂。 进来到出去虞夫人都没多说什么,倒是素琴姑娘问起了脂膏的事,有意要买配方,阿喜婉拒了她,送她们到牙行内,看着车队离开后才回铺子。 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了李夫人,聊了会儿后回到铺子已是下午,见刘文正不在,便问娟嫂子:「刘先生出去了?」 娟嫂子点头:「适才铺子里来了个客人,好像是刘先生的亲戚,刘先生带她回去了。」 「那你多看着些。」 阿喜想大概是家里来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到时候给刘先生告假几日。 待到了傍晚刘文正就回来了,不等阿喜与他说告假的事,第二天中午,阿喜见到了这位亲戚。 来的是刘文正的表妹。 此时铺子里正有客人,余小湘拎着食盒进来时,阿喜看了眼,继续给客人介绍绣件:「这个颜色更稳重些,摆在老人家的屋里最合适了,要是年轻姑娘家,肯定要再鲜丽些。」 话才说完,柜台那儿就传来了喊声:「表哥,你多少吃点,我一早很辛苦做的。」 阿喜再转头,刘文正为难的拉着她往后院那边走去,阿喜领了客人到另一边:「您瞧瞧这个,也好看。」 v第37章[02.21] 后院中,刘文正拉了余小湘出来,低声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不用给我带这些,这里是铺子,进出还有客人,在铺子吃东西不得体。」 刘文正话没说完,余小湘就已经在屋檐下摆着的桌上把饭菜拿出来了,她笑着道:「表哥,你一个人在这里肯定没好好吃饭,我留在镇上陪你好不好。」 刘文正连忙摆手:「这,不,不可,我哪里你也不好住。」 余小湘上来拉住了他坐下:「后头那屋子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我不计较的,等收拾出来后你就不用在私塾借宿了,有我在这里照顾你,姨娘一定放心。」 刘文正叹气:「我娘叫你来的?」 余小湘脸上的神情一顿,掩饰道:「是啊,姨娘这不是看你一个人。」 刘文正反对:「那也不行,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留在我这里,会坏了你的名声,明天你就回去。」 余小湘瘪嘴:「表哥你嫌弃我?」 刘文正头疼不已,她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会来这里:「不提这个,明日你得回去。」 余小湘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肯:「我不回去,我就要在这儿照顾你!」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传来推门声,阿喜走出来,刘文正赶忙推开余小湘的手:「掌柜。」 大约是来自女子的直觉,刘文正这一推,余小湘即刻就警惕了,她快速又抓了刘文正的手,微仰了脖子看阿喜。 阿喜失笑:「不碍事,既然送过来了你坐下吃罢,也别浪费了。」 刘文正尴尬的很:「不了,现在铺子里正忙,我出门时吃过的。」 「已经过了很久了表哥,你不吃点的话,会伤胃的。」余小湘不同意,她都送过来了,多少吃点。 「是啊刘先生,不过明日余姑娘就别往铺子里送了,刘先生可以抽出半个时辰回去吃。」阿喜点点头后转身进门,余小湘看着阿喜,再看表哥,咬了咬牙。 接下来几日,阿喜便是一天两回的看到刘先生的这位表妹。 早上铺子开门时她送刘先生过来,天黑刘先生锁门时来接,阿喜给刘先生中午那半个时辰的时间,他要没回去,她还会多来一趟。 接连三四日下来,没见的刘先生胖一些,精神倒越发不济。 阿喜也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活了这些年哪里会看不出这姑娘的意图,在这儿宣誓主权呢,恨不得整条街都知道秀才刘先生有个表妹,且住在他那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等到了第五天,刘三婶到镇上来,把茉莉带来看她,听茉莉叫她娘后,这位余姑娘对她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从之前的爱答不理到亲近,还对茉莉十分的客气,甚至背地里还给她赔不是,阿喜对这位将欢喜厌恶都摆在脸上,耿直的姑娘哭笑不得。 唯一没改变的就是刘文正,精神依旧不大好。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六月末,已是酷暑。 这天一早余小湘送了刘文正过来后,等她离开,刘文正找到了阿喜。 「掌柜,小湘她很快就会走的。」 阿喜与娟嫂子一同将布匹搬出来,笑道:「刘先生不用担心,铺子这儿没什么大碍。」 「她只是……」刘文正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喜笑着摇头,对他道:「我看那姑娘对你挺诚心的。」 一旁娟嫂子也道:「是啊。」 刘文正目送她们去里屋抬东西,张了张嘴,说不出的惆怅。 他之前是不明白,搞不懂自己心意,表妹来了后他懂了,他不愿意让表妹来铺子里,不想让掌柜看到这些,是因为他怕掌柜误会。 他喜欢掌柜。 「这些不错。」 阿喜从里屋出来,叫了声刘先生,刘文正回过神来走过去:「掌,掌柜。」 「能不能劳烦你跑一趟李大夫那边,我如今没空去,之前定下的东西要取过来。」 「我这就去。」刘文正转身,直接出了铺子离开了。 阿喜话都没说完:「哎,他契据都没拿。」 半个时辰后,刘文正回来,手里抱着李大夫给阿喜调制的药膏。 正好李大夫在铺子里,就让他直接拿来了:「契据下回送过去就行。」 阿喜点点头,将匣子报到内屋,将里面的药膏按比例与之前做好的脂膏调在一起,再调入研磨的花粉,一面在纸上记数量,一面闻气味。 新做好的脂膏要在架子上放两日,阿喜将它们搬上阴凉处,两日后再分以小罐子摆到铺子中卖,其中更小一些的,部分送去了会焦,有些则附赠给了前来的客人。 忙了这阵后,快傍晚,阿喜到后院,午睡醒来后的茉莉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块西瓜,小口吃着。 阿喜走过去后,她递给她:「娘,婶婆送的。」 v第38章[02.21] 茉莉这阵子常搭刘三婶的牛车来镇上,一来二去就熟了,这西瓜还是昨日刘三婶带来的,在井里吊了半日捞上来,午后吃上几口利爽的很。 「你谷子叔学的如何了?」 茉莉摇摇头,阿喜笑了,这是在说谷子学的慢。 「过几天就是七巧了,娘带你去街上玩。」 阿喜抱着她,娘俩一人一口吃着,也不觉得热。 厨房与围墙间,阴凉处,大毛它们趴着,面前还有几块吃下的瓜,也已经被啃的就剩下一层皮。 天黑后关了铺子,哄睡了茉莉后,阿喜掌灯给茉莉绣七巧节的小囊袋。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子里忽然传来敲门声。 很快就是大毛它们的叫声。 阿喜放下针线推开门,院门那儿真是敲门声,咚咚咚敲的不急不缓,大毛它们已经围在院门那儿。 「谁啊?」 「是我。」 阿喜一愣,驱了下狗拉开门,露出了院外人的全貌,沈津阳一身黑衣站在那儿,脸上的胡茬比当日看到的还要浓密,而他这次出现并非一个人。 他的身后还站了个少年,同样是一袭黑衣,不同的是穿在沈津阳身上紧实,在这少年身上却松垮垮的,与他苍白的神色放在一块,显得病态。 一刻钟后,被吵醒的茉莉迷迷糊糊坐在床上看着沈津阳,之后又看少年,小手揉着眼睛,被沈津阳捞过去抱时都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沈津阳笑了:「怎么,不认得我了?」 茉莉看着他的胡茬,半响摇了摇头。 阿喜端了两碗面进来,从沈津阳怀里把茉莉抱回来:「先吃东西。」 沈津阳向那少年招了招手,少年走过来坐下,沈津阳也跟着坐下,阿喜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视线往那少年身上定了下。 举手投足间都不像是普通人。 少年很快感觉到了阿喜的注视,他抬起头,神情平静,很快又低下头去。 阿喜握着茉莉的手,静等着他们吃完后,把睡着的茉莉放回床上,送了他们到院子内:「要回严州?」 沈津阳垂头看她:「想请你帮个忙。」 阿喜拒绝:「我没空。」 沈津阳笑出了声:「这是我一个远房弟兄,身体不好,不能跟我回严州,我想留他在你这儿住一阵子。」 阿喜看了他一会儿:「不成。」来路不明的人,她这里不收,也不想掺和进他的事里去。 「在镇上置一处宅子,茉莉总不能一直跟你住在铺子里,还有谷子他们,你不想让他们到镇上来?」沈津阳抬手,「我保证从严州回来就把人带走,就暂住一阵子,你也看到了他身体不好,去了严州怕是要病的更厉害。」 阿喜看向不远处站在水井边上的少年,看起来大约只有十来岁的年纪,不用沈津阳说她也知道这人身体不好:「你们赶了多久的路?」 「半个多月,没休息过,所以打算在这儿歇两日,但严州那边我必须先赶回去一趟,他暂且留在这里,别人我不放心。」 「远房弟兄?」 沈津阳对上阿喜的目光,嘴角挂着那笑意,特别坦荡:「是。」 阿喜转身不理他:「你们明天就走。」 还是如常的一天,酷暑,早晨太阳刚出来还没这么热辣,与往常一样,刘文正到铺子内,娟嫂子已经在了。 早晨客人不多,收拾过后,刘文正帮娟嫂子把桌子抬到屋外放在屋檐下,桌上的架子上吊着不少去前两日刚做的香粉香包。 快一个时辰过去,刘文正看过柜台上摆着的簿子后,见掌柜还没出现心生奇怪:「娟嫂子,掌柜出去了?」 娟嫂子点点头:「大清早就出去了,好像来了客人。」 刘文正看向通往后院的门,也没多想,快到中午时,阿喜回来了。 阿喜手里拎了不少东西,娟嫂子上前帮忙,将东西都搬到角落后,刘文正对着簿子与阿喜报备起这个月的进出:「掌柜的,陈家说明日来送货。」 「好,要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不在,你清点下,一共是三十六件,薄纹蓝底的。」 刘文正点点头:「还得去一趟衙门,上月的账还未报。」 「下午我在铺子里,你去一趟衙门,顺道把李大夫那边的账清一下。」阿喜从他手中接了簿子翻看,五六两个月的生意是最好的,但最后算下来赚的却不算多,因为这俩个月她还收了不少绣件。 刘文正看向角落里,阿喜拿进来东西用布裹着,看起来像是瓮,就是不知放了什么:「掌柜的,后天你可有……」空字尚未出口,通往后院那扇门被打开了,一个男子朝铺子内望过来,视线定在了阿喜这儿。 男子说了句:「回来了。」 阿喜将角落的东西拎起来,对刘文正与娟嫂子道:「有事叫我。」 v第39章[02.21] 说完后朝后院走去。 刘文正怔了怔,他的眼底,那个站在门口的男子从出现开始,视线始终都没离开过掌柜。 他还伸手去拿了掌柜手中的东西,看姿态,很是熟悉。 直到那扇门关上,刘文正都没回过神来,娟嫂子叫了他好几声,刘文正手中的笔蓦地落下,他抬起头,娟嫂子关切:「刘先生不舒服?」 刘文正摇头,视线还不能从那边挪开:「那是掌柜的客人?」 「应该就是了。」娟嫂子大清早有见过,「刘先生你几时要去衙门?」 刘文正这才回神:「等会儿就去。」 此时后院内,阿喜将包布的瓮放到小厨房内,沈津阳跟了进来站在门边:「我在前面看了个院子,小是小了些但足够住,好的是屋后有一块地种些东西。」 阿喜拿了碗与勺子,拆开瓮上盖子,一股淡淡的梅子酒香飘散出来,阿喜舀了一勺出来倒在碗里,抿了口后不甚满意,镇上卖的梅子酒似是参了水,都不及家里酿的一半。 沈津阳嘴角微扬,见她不理,继而道:「三四间屋子,你与茉莉住着,留一间给我那兄弟,谷子与英子来了也能住。」 阿喜还是不理他,拨开碗里的梅子尝了口,被酒浸润的梅子少了新鲜时的酸涩,酸酸甜甜,比起酒,这梅子尚且还成。 阿喜干脆将梅子都捞了出来放在碗里,准备剁碎了直接煨肉。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阿喜将筷子一放,抬起头,沈津阳交叉着手靠在那儿,一副无赖相。 阿喜把碗端到灶台上:「你怎么还没走。」 「呆两日再走,他那身体我不太放心。」 「那就带他去客栈,我这里铺子小留不下你们。」 阿喜要往外走,沈津阳直接堵住了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 须臾,他无奈:「我没骗你。」 阿喜抬起头,平静道:「远房弟兄?」 沈津阳无辜:「真是远房,虽说没多大血缘关系,可论说亲戚,他真得喊我一声哥哥。」 阿喜往后退了步:「那沈将军就照顾好你弟弟,我这儿人多嘴杂的,不方便。」 沈津阳道:「你不相信我。」 阿喜抬眸:「谁家兄弟要等他先动了筷子你才动筷子的,你们前后走着,做大哥的还得虚让着弟弟?」虽然他们表现的不明显,可习惯上的事总能透露出一些,哪里来的远房弟弟是需要他接连奔波的把人带到这里来。 说是跟他出行,怕是藏人。 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被她戳穿的羞愧,反而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是兆麟王府的三公子。」 阿喜没作声,兆麟王府? 沈津阳没再在门口拦着,他知道她会听,走到了桌边坐下,将阿喜刚刚倒酒的那个碗拿到自己面前喝了口:「太淡。」 阿喜转过身看他,沈津阳卷了下衣袖:「我这一趟秘密去京城,也是为了他。」 「两年前兆麟王世子意外过世,世子之位悬空,迟迟没有定下,兆麟王坚朗,原本是想多看几年,在这些儿子中选一个好的再立世子,但半年前,兆麟王忽然病倒。」 「这一病就没好过,眼见着是要没命,世子之位还悬空,王位都不知道传给谁,兆麟王府的几位公子相继跟着病了,就剩下两位公子身体尚可,我是受了兆麟王密信所托,从严州赶回京城,把三公子带了出来。」 「这位三公子与过世的世子一母同胞,兆麟王对他也是爱护有加,当初有意想立他为世子,文书都已经写好了,就等呈递给圣上下旨,兆麟王却病了。」 说起来就是些宅门事,王妃早逝留下两个儿子,兆麟王再娶,又生下了几个孩子,王府生活看起来十分平和。 可到底是王位诱人,即便是长子优秀,世子之位立长立嫡毋庸置疑,也阻挡不住有人对王位的觊觎,长子意外身亡,自己病倒,几个儿子相继生病,兆麟王深知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会无法收场,就密信一封给了故交好友的儿子,请他帮忙,回京都带走了他的三子。 「让他在这里藏一段时间,我从严州回来后,会直接带他回京城面圣。」沈津阳还将兆麟王交给他的文书拿了出来摆在桌上,这是王爷亲手所写,防的就是他过世后王府会落入到别人手中。 厨房内安静了会儿,阿喜看着那文书没有动,沈津阳转了无奈的口吻:「我父亲与王爷是故交,我与三公子算是平辈,我年长他,说是哥哥也不假啊。」 沈津阳一副「我没有骗你」的神情,那真是远房的弟兄。 「你说他病了。」 「从王府带他走时他病的更厉害,严州那边的条件不好,他肯定是吃不消的。」沈津阳摇头,「都是些龌龊事。」 阿喜想了会儿,他说的宅门龌龊事,她只会比他见的多,而这兆麟王府的故事,阿喜还存了怀疑。 唯有一件事他不说她都清楚,那位公子的身体,的确不适合去严州,苦寒之地,那些行军打仗的都生活的艰难。 上桥镇距离襄城不算远,她并不是最好的照顾人选,他却找到她这儿来,说明这件事连官府都接触不得,她这样与谁都扯不上关系的,才算是真正的隐藏。 世子之位,王位继承,是件大事。 事情真假不论,兆麟王爷也不会到她面前来证实什么,但阿喜知道,这大约是他能够说得出,最为合适的缘由。 v第40章[02.21] 而他既给出理由,就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下那位公子。 「他可以留在这里,不过住处我会另外找。」阿喜原本打算明年让英子住到镇上来,也是要找地方的,如今遇了这事,倒不如到点将这件事办妥。 阿喜说完后就去了前边,沈津阳坐了会儿后缓缓起身,院子里早没了阿喜的身影,但他就站在门口,也不知在看什么,神情还是刚刚那般无奈,想的却不是刚才的事。 聪明些是好,只是不大好骗了啊。 下午时刘文正从李大夫那边清了帐回来,阿喜正在铺子外与人说话,见他回来微笑颔首,继而与人说话。 刘文正走进铺子内,两度回头看。 铺子外阳光正好,阿喜站在屋檐下,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格外引人注目。 站在柜台前的刘文正,总是不自觉抬起头去看她。 「你喜欢她。」 正出神,他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刘文正吓了一跳,转过身,沈津阳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铺子外:「品秀佳美,年纪轻轻就有此胆识,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就这么被人看穿心思的刘文正:「……」 沈津阳转头看他:「刘先生可认同我所说?」 「……」刘文正轻咳了声,「掌柜这样的女子,应当受得起这样的赞誉。」 沈津阳笑了:「像她这样的女子,应当是有许多人欣赏的。」 刘文正微红着脸,刚才那刻之前,还没有谁这么直白的把他心思挖出来,又这么坦然的与他说起这事:「敢问兄台?」 沈津阳看向铺子外:「我与你一样,十分的中意他。」 刘文正再度愣住:「……」 沈津阳道:「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刘文正开口的艰难,脑袋还有些晕:「代表什么?」 沈津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说明咱们俩眼光都不错。」 余小湘发现表哥这几日有些反常,具体表现为走神,虽说以往他看书时也是旁若无人,叫许多声都未必应答,可这几日他在家中,是平白无故的走神。 手中的书许久都不曾翻页,喊他没反应,心思也不在看书上,几日之后,余小湘终于忍不住,找阿喜打听来了。 「掌柜的,我表哥他怎么了,这几日在家里魂不守舍的。」余小湘是个勤快的,除去最初那些天对阿喜生出的敌意外,从小在乡下长大,做惯了农活的她,与英子一样什么都会,在后院中给阿喜打了水后,跟着她打听。 「怎么了?」阿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刘先生不舒服?」 「也不是不舒服。」余小湘形容了下,「像是有心事。」 阿喜细想了下,这两日进出,不觉得刘先生有什么异样之处,反而还多了些话:「兴许是因为备考的事。」这是阿喜唯一能够想到的缘由,对刘先生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了。 「是么。」余小湘还是觉得奇怪,之前备考也没这样啊,可真要她去想却也没个头绪,末了只能将这异常归结在备考上面。 阿喜听她低声叨念,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在这儿呆了挺久了,也不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家中长辈的主意。 「张掌柜,你也没长我几岁,对不对?」余小湘忽然扭头问她。 阿喜点点头,余小湘又看了她一会儿,抬头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给表哥准备吃的,他这两天胃口也不大好。」 说着余小湘从后门离开,走到风风火火。 阿喜去铺子内看了眼,刘文正站在柜台后正在看账,阿喜走近了他才察觉到,蓦地抬起头:「掌柜。」 「余姑娘说你这几日有心事,可是在担心备考?」 刘文正摇头:「只是在想一些事。」想那日那位沈公子的话,想他说的中意掌柜,想以后。 「明年考试在即,还是这个更重要些,相信刘先生一定能考好的。」阿喜原本是想让他安心回去看书的,不过李大夫说过,他是缺钱的,这才没有开口。 刘文正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他原本就生的清秀,这般看起来也是也挺俊俏,阿喜心中微叹,就是不知他中了之后,还看不看得上余姑娘。 此时近傍晚,白天到镇上的人这会儿也都往自家村子赶,镇上人少了许多。 阿喜离开锦画堂到了对面的弄堂,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个半新的小院,这是她前天瞧中的院子,付了半年租金租下的。 院子内有三间半屋子,阿喜将朝向最好的一间留给了沈津阳与那位三公子,她和茉莉住了另外一间,英子来了也能和她们一起住。 另外的半间是留给谷子的。 租下时阿喜就请了人来清扫,昨天一早又去街上添置了些东西,昨天夜里那位三公子从客栈到了这里住下,到现在阿喜进去,才是第三回照面。 也就是昨日阿喜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贺永霖。 换了一身布衣,贺永霖站在屋檐下,看到阿喜进来微微颔首,神情如同之前一样平静,眼中没有波澜。 脸色还是很苍白,临时从布庄中买来的衣裳,身高相符,穿在他身上有些松垮,与谷子差不多身高,却是比他瘦许多。 v第41章[03.01] 阿喜给他回了礼,走进厨房,灶上压着火,掀开锅盖,是她中午回来炖下的肉。 牛排骨肉,炖的已经脱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进去,大半锅的汤也已经收的只剩下小半。 阿喜尝了一口汤,加过酒梅子后不显腻,阿喜将焯熟的地豆放上去,加盖闷着,边上淘米蒸饭,窗外的天色在太阳下山后渐渐变暗。 算着时辰,应该来得及去铺子里把茉莉带回来,阿喜将过水的菜放在竹篮内,正要解身上的衣兜,厨房外传来了茉莉的声音。 阿喜转过身去,沈津阳抱着茉莉走了进来,茉莉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娘。」 阿喜看沈津阳得意洋洋的样子,将兜衣系了回去:「马上要吃饭了,不许多吃。」 完全不懂何谓自讨没趣的沈津阳,将茉莉放下后让她去院子里玩,径自走到了阿喜身后,几步的距离,看她从架子上将个坛子端下来,目光在厨房内扫过,两天前这里还空空的,如今柜子里架子上都摆了东西。 她有魔力,能让这个冷清的地方充满生气。 「送的镯子为何不戴?」 阿喜从坛子内取出腌菜,在清水中洗去些咸味,切碎蒸豆子拌在一块儿:「太贵重了,不能收。」 「这算不得贵重的。」 阿喜转身:「这对我们来说就是贵重的东西。」 沈津阳笑了:「妄自菲薄,你何必贬低自己将我们区分开,在我眼里,你我是一样的。」 阿喜淡淡道:「沈将军能有这样的胸襟,是丁志他们的福气。」身为将军,能够平等看待底下的士兵,不会抬高自己身份,不会轻贱谁,那就是这些士兵的福气。 沈津阳看向冒着热气的灶锅,笑靥:「熟了。」 阿喜掀开盖子,浓郁的香味顿时散开。 屋外坐在屋檐下的茉莉抬起头,朝着厨房那儿看去,回过头来看手中的糖葫芦,目不转睛的。 过了会儿,茉莉身后传来清冷的少年声音:「喜欢为什么不吃?」 茉莉扭头,贺永霖站在她身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糖葫芦:「你拿了很久了。」他一直在身后看着她,坐在屋檐下拿着那串糖葫芦,明明很想吃却不动。 「要吃饭了。」茉莉摇头,「娘说了,不能多吃。」 贺永霖看了她一会儿:「你几岁了?」 茉莉伸出手,想了想后向他伸出四个手指,继而拍了拍自己身边:「坐。」 席地而坐之事,从未有过。 对上这双单纯的眼睛,贺永霖动了两步,走到她身旁,在她身边坐下来,茉莉笑了,双脚不能着地轻轻晃着,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他:「你吃。」 「不是说要吃饭?」 茉莉摇头,娘不让她多吃,但没说不让别人吃啊。 贺永霖看着她递过来的糖葫芦,眼神温和了些:「我不能吃这个。」 茉莉奇怪:「你吃饱了吗?」 贺永霖摇摇头,他只是,不能吃这些。 茉莉收回手,从怀里摸出蓝布袋子,解开后拿出一颗酥糖递给他,贺永霖伸手接过,糖在她怀里藏的有些久,拆开油纸时已经有些化了。 贺永霖抬手将它放到嘴里,茉莉眨眼问他:「甜么?」 满口充盈的都是甜味,让他许久不曾尝到这味道的味蕾有了些直觉,贺永霖忍不住轻轻抚了下她的头:「甜。」 天色越来越暗,阿喜从厨房内将饭菜端出来,身后沈津阳手里还端了个大碗,俨然一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姿态。 屋内点了灯,桌上简单布着几个菜,四个人坐着,谁都没有讲话。 阿喜给茉莉夹了些肉,抬起头,发现贺永霖基本都只吃她后来煮的菜,大碗中的炖肉基本都进了沈津阳的肚子。 「你不爱吃肉?」 贺永霖摇头:「夫人的菜很好。」 阿喜明了,那就是不能多吃了:「明日我煮些鱼汤。」 沈津阳在旁补充:「再做些肉。」 阿喜却不理他,给茉莉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不能只吃肉。」 沈津阳大笑:「吃肉有什么不好的,长得快。」 阿喜瞪他,沈津阳径自挑了块软烂的放到茉莉碗里:「丫头,多吃点才能长得快。」 茉莉对长大这件事也很执着,将那肉往嘴里一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吃的分外欢乐,吃完了肉后才吃阿喜夹的菜,像是哄她似的,让阿喜哭笑不得。 v第42章[03.01] 一刻钟后收了碗筷,阿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院子内,沈津阳大喇喇坐在躺椅上,茉莉靠在他身旁,正在玩阿喜给她做的竹棒子。 阿喜直接将茉莉抱起来:「你什么时候回严州?」 沈津阳道:「再过两日。」 「那你住到客栈里去,我和茉莉两个人,你留在这里别人会说闲话。」 沈津阳点点头:「我等会儿就回客栈。」 阿喜没在说什么,带着茉莉回了屋。 院子内安静下来,沈津阳躺下去,过了没多久,他起身朝贺永霖的屋子走去。 添置过一些东西的屋子内,陈设依旧很简单,对一个王府出来的嫡出少爷而言,这很寒酸。 后背无人,沈津阳的神情转了严肃:「公子。」 贺永霖抬手:「你把药准备好就可以离开了。」 「严州那边交代过后,我会即刻回来,留在这里您大可放心,对外且说是张姑娘的弟弟,她在乡下村子里还有个与公子一般年纪的兄弟。」 「她不是已经嫁做人妇?」贺永霖搁下书,转瞬明白过来些什么,重新又将书拿起来,「若有书信都不必回,这几日我感觉身体好了些,你回去罢。」 沈津阳离开小院,天色已黑,走出巷子时不远处的赌坊还很热闹。 锦画堂那边已经关了门,沈津阳从赌坊旁的巷子绕进去,走了一段路,再出来时,已经在县衙附近。 夜色正浓,县衙外边格外安静,人进了小巷后就看不大清楚,沈津阳走了两个巷弄后,进了一处僻静小门。 七月三伏天,太阳热辣辣的,坐着不动也逼出汗来,到了初五六,乞巧节将至,镇上的铺子早几日就摆出了乞巧物品。 不少人家从初一开始准备起来,姑娘们绣花制新衣,就为了初七这天的乞巧会。 锦画堂这儿接连摆了几天的乞巧物品,阿喜还只算了个成本价摆在外面,叫人特意烧出来的小罐子,双盒与三盒的都有,里面装香粉的,脂膏的,香露的,还有女红的绣线,各式各样的香囊。 等到了初七这天街上更为热闹,人潮拥挤,如同元宵灯会那样,镇子周边的村子里许多人进城来耍玩,街上的摊子摆满了巧果,前头还有酒家举办的穿针比赛,彩头就是一整副的绣件。 阿喜在茉莉的蓝布袋子里放满了乞巧果,还给她煮了巧芽汤,铺子内因为客人多脱不开身,就让英子和谷子带茉莉去街上玩。 天色暗下时,街上人声鼎沸,娟嫂子又端出来一些香囊问阿喜:「掌柜的,香粉卖完了。」 「后头还有,我去看看。」阿喜将络子放到桌上,走到里屋,从角落的箱子内取出三十来个小罐子,上边印着的是牛郎织女的图案,十分的应景。 小罐子拿出去后就博得了姑娘们的喜欢,乞巧节与这些少男少女们而言,还是知会心意的好时候,许多年轻人会选这天表白,镇上的观音庙里有个架子,上边都是情人系的红绳。 在锦画堂外徘徊的也有年轻男子,想来是准备买些小玩样送给喜欢的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英子带着茉莉回来了。 小孩子的精力是有限的,即使是外面再热闹,出去一个多时辰,茉莉玩的有些累。 回来时手里还抱了个瓜,是要给阿喜吃的,说是经过李大夫那边的药铺时李大夫送的,阿喜让英子带她先回租的院子去:「谷子呢?」 「找林子去了,这会儿应该在私塾附近,嫂子不用担心,他玩好自己会回去。」英子带了茉莉回去,阿喜又拿了些香囊出来。 观音庙附近还有鹊桥景观,张灯结彩,阿喜在这边也能听到不远处的热闹,又过了半个时辰,街上的人才渐渐散去。 这时一些铺子准备关门,锦画堂这边也开始收拾,这比往常已经是晚了不少时间,阿喜便让娟嫂子与刘文正先行回去。 「不碍事。」娟嫂子从外头抬了东西进来,「我家那丫头早跟了她两个表姐睡了。」 今天乞巧会,娟嫂子的姑娘到镇上来玩,阿喜原本是想让娟嫂子早点回去陪女儿,但她不肯,留在铺子里收拾到了现在。 阿喜拿了个布袋子包了些巧果,又取了两个香粉罐子:「巧果给你家姑娘吃,这个香粉罐子给你表姐家两个姑娘。」 娟嫂子推拒,阿喜直接放到了她手中:「拿着罢,图个今儿的日子,这边没剩下多少要收拾的,你先回去,说不定你家姑娘还没睡,剩下的明早来也成,不急。」 说了两回,娟嫂子终于答应先回去,将铺子外两条长凳拿进来,解了身上的衣兜搁下:「那掌柜的,我先回去了。」 阿喜点点头,目送了她离开,准备到里屋清点过东西后就锁门,忽然看到刘文正从后院出来,愣了愣:「刘先生,您怎么还在?」 刘文正将左手往身后藏了下,显得有些局促:「我,才将事情做完。」 阿喜没注意他的动作,笑道:「那正好,今天辛苦了,早些时候回去。」 刘文正朝她这儿走过来,藏着的手正要拿出来,「掌」字还没喊出口,阿喜忽然转身,刘文正倏地又将手收了回去,可这回阿喜看到了:「刘先生。」 刘文正脸色微红,犹豫了下后终于鼓足了勇气,伸出手来将银钗递给她,二十一的年纪,这会儿眼神都没敢盯着直接看:「前两日在,在首饰铺瞧见,送给你。」 阿喜怔怔,送给她的? 「我,我见你平日里不戴这些,这个正合适。」说着说着刘文正终于说顺了些,「也不是什么贵重的。」 阿喜看他手中的银钗,做的还挺精巧,他说不是贵重的,没个几钱银子也买不来,阿喜婉拒:「刘先生,这我不能收。」平白无故收他钗子,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就是看着合适,你,你不喜欢?」刘文正看着她,几天内心挣扎下来,终于是有了长进。 v第43章[03.01] 这样子的姿态,阿喜终于瞧出名目来了,她轻笑:「多谢刘先生,不过我还是不能收,不合适。」 阿喜说完后将桌上的络子拿起来挂到一旁的架子中,刘文正微握了银钗,忽然问:「恕文正冒昧,掌柜可有心意之人?」 阿喜轻轻理了下络子:「刘先生,您也瞧见了,我已经嫁做人妇,虽然丈夫过世,但我没打算再嫁,如今也只想好好打理铺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天这事,过了我便当没发生过,您看呢?」 阿喜的声音很温和,轻轻的在铺子内响起,对刘文正来说却是不容置否的一段话,她的目光那样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拨乱她的心弦。 她拒绝的彻底,却也没有让他难堪,这让他腹中的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的这番话让他觉得,她已然很客气,自己要再说点什么,都有些过分了。 刘文正微张了下嘴,阿喜忽然道:「小湘来接你了。」 刘文正转头,铺子外余小湘走了进来:「表哥,我看你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就来看看。」 阿喜笑道:「今天客人多,如今刚忙完,刘先生您与小湘回去罢,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等会儿锁了门就走。」 刘文正没作声,余小湘走到他旁边:「表哥?」 刘文正猛地回神,快速的看了阿喜一眼,末了看向余小湘,难掩落寞:「走罢。」 余小湘跟着他出了铺子,走了一段路后见表哥魂不守舍的,叫三声才回一声,忙拉住他:「表哥,你听没听我说。」 刘文正脚步一顿,被余小湘拉着的那只手袖口动了下,露出了银钗的一角,余小湘眼尖的很:「表哥,这是什么?」 刘文正拿起来后,余小湘的声音都拔高了,带了欣喜:「表哥,这钗子哪儿来的?还是新的呢。」 刘文正哪里会瞧不出表妹的意思,就差没说是不是送给她的,刘文正的手轻握了下后道:「我替顾先生买的,他要送她娘子,没空出去。」 顾先生是刘文正的同窗,如今在私塾内教书,平日里得空时还会叫他去家里吃饭,关系很不错。 余小湘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她噢了声,拧着衣服走在前面。 刘文正将钗子放到怀里,低声叹气,他不能将钗子给表妹,尤其今天是乞巧。 未免穿帮,看来他等会儿还得去一趟顾家才行。 锦画堂内,阿喜在里屋清点过后,退出来锁门。 里外检查过后,阿喜将铺子门关上,上了锁准备回家去,一转身,看到沈津阳站在她身后。 也不知道打哪里学来的,左手套了个彩环,右手拿了个红绳与巧果袋子,配上他这幅神容,违和的很。 沈津阳抢在阿喜开口前道:「观音庙里的人说要红绳,前头又说要送彩环,胭脂铺里说是送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我看你这儿一样不缺就没买,还有那首饰铺,那些个镯子钗子,我看你平日里都不戴,放着积灰就没意思了,所以给你买了些果子,做的还挺好吃。」 沈津阳一副「我聪明吧」的神情,胭脂水粉首饰他统统没买,反正她也不会要,倒不如实在些。 「你没带三公子去走走?」 「逛了没多久就回去了。」沈津阳看阿喜是朝回家方向走,跨步拦住,笑眯眯道,「现在人少,去前边看看?」 阿喜拒绝:「我累了。」 沈津阳挑眉:「你怕了。」 阿喜抬头看他,你在说笑么? 沈津阳不由分说将巧果袋子与那红绳彩环都塞她手里,一手按在了她肩膀上,轻轻一拧给她掉转了方向,往观音庙方向:「你怕和我呆一块儿,可我又不会吃了你,咱们啊,撇不干净。」 阿喜没来得及开口,他在后头推着她往前走,现在街上虽说人散了,可还有人走着的,让他推着多难堪,阿喜低声:「我自己走。」 沈津阳很是配合的收回了手,嘴角扬着笑意,他就知道在街上她是不会当众给他难堪的。 一前一后,朝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观音庙附近,入眼是架在河上的桥,做成了鹊桥景观,到这时辰上边的灯还亮着,桥下是一盏盏吊上去的喜鹊灯,簇拥在花簇间,将原本光秃秃的石桥衬的亮丽夺目。 阿喜站在桥下就不动了,沈津阳也没勉强她,真要她走上去,恐怕她能逃给他看。 「我还是头一回看这些。」沈津阳不知打哪儿变出来一只玉兔灯拿在手中,「严州那儿年年也有乞巧会,不似这儿热闹。」 阿喜不信:「许都与京城的肯定比这儿热闹。」上桥镇这儿顶多也就值上热闹二字,可要在京城,这乞巧会的盛大程度,是这儿完全不能比的。 「热闹不假。」沈津阳转头看她,笑容还挂在脸上,已是认真了许多,「可得看为了谁。」 前头拒绝过的次数,阿喜两只手恐怕都要掰不过来了。 没用怎么办? 阿喜平静看向他身后挑担过来的老人家:「前头卖瓜糖水,你喝么?」 亥时,观音庙周遭人少了些,石桥下临时支起的糖水摊,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后边的筐子内摆着的是两口锅子,里边是糖水。 夏日里正是吃瓜的时候,明州这儿就有个特色甜水,是用甜瓜熬煮的,喝的时候带着果味清香,十分特别。 七巧节时像这样挑担出来卖,一晚上能挣不少,阿喜叫住老人家时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老人家给阿喜和沈津阳舀了两碗,盛的满满的,勺子往下捞时底下还有炖煮的甜瓜块,少了清脆口感,多了软烂,但香味是不变的,还更浓郁了些。 v第44章[03.01] 阿喜喝的缓慢,倒是沈津阳,喝了半碗后夸老人家这糖水煮的好,片刻功夫就与人家搭上话了。 老人家大晚上出来卖糖水,是因为家中儿子早年遇了事儿下半身瘫痪了,儿媳妇受不住苦留下孩子走了,家里的一切就都落在了老人家身上。 沈津阳又多买了两碗,他胃口一向大,这几碗也不成问题,末了离开时,还多付了些钱给老人家。 目送了老人家挑担离开,沈津阳指了指对面的观音庙:「现在人不多了,你不去替英子求个好姻缘?」 洞悉他想做什么,阿喜直截了当拒绝:「以后也能求。」 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替你自己求的呢。」 「我为何要求。」 「一样要求个好姻缘。」 「这与沈将军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我觉得这是老天爷赐我的姻缘。」 阿喜转身,沈津阳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脸上那笑意,始终是如此。 这个笑容她太熟悉了,不论她怎么拒绝,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退缩,阿喜甚至想,这人是不是魔怔了。 「你不必说配不上我。」 阿喜嘴角微动,没有讲话。 沈津阳垂眸看她:「你可以,不用这么抗拒我。」 阿喜轻哼:「沈将军不觉得您这是在强人所难。」 沈津阳笑了:「若你拒绝一回我就放弃,你觉得我还能有希望?」 阿喜抬眸,他那笑容仿佛还挺得意的。 在沈津阳眼里,阿喜这般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没点毅力是无法将她打动的,除了这锲而不舍的精神外自然还需要点赖皮劲儿,脸皮够厚才能追到媳妇不是。 在阿喜错愕间,沈津阳忽然往前跨了步,靠在她耳侧轻轻道:「我不会放弃的。」 不等阿喜反应过来,沈津阳离开她走上石桥,声音不轻不重,却是铿锵有力:「没有我沈津阳打不赢的仗。」 沈津阳话语一顿,冲着阿喜笑,站在桥上整个人意气风发。 阿喜看懂了他没有说的那半句话:没有他沈津阳娶不到的媳妇。 他沈津阳,一定会把她娶到手。 风一吹,待阿喜回过神时,他已经去了观音庙那边,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乞巧节观音庙里立了架子供给那些少男少女,他刚刚手中的红绳,就是准备绑到那上边去的。 可他这年纪,做十五六年纪的人做的事,总感觉是晚了许多年,怎么瞧都不太符合,甚至有些好笑。 阿喜其实不讨厌他。 即使是他纠缠不止,可他从未逾越过,这源自于他好的家教,更是他自己人品的体现。 再者,阿喜也不能去讨厌他,他救过她,也帮过她。 她会答应让那位身份依旧不明的三公子藏在这里的原因之一,也是出于对他的感谢。 有件事他没说错,她极力想要与他撇清楚,但到底是撇不清的。 阿喜低头看怀里的巧果袋子,将军不像将军,流氓不像流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沈津阳很快回来了,手里的红绳果真没了,他也没提是去做什么,将她送回去的路上只提了明日要回严州的事。 阿喜也只说了句一路平安,进了院舍。 推门进去前阿喜朝院外看去,没有他的身影,但总觉得他就在巷子内还没离开,左侧内屋中传来动静,英子推开门轻声道:「嫂子,你回来了。」 阿喜将巧果袋子递给她:「谷子回来了没?」 「回来了,刚刚才去睡下,林子也在,都在后屋里。」 阿喜点点头,关门前往外看去,夜色宁静。 不远处巷子内,隐蔽处,直到那关门声传来,沈津阳动了动,转身朝外走去。 待出了巷子后感觉有些饿,沈津阳打算去寻个宵食,在锦画堂附近的小巷口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是阿喜铺子内的书生刘文正。 「巧了,这么晚了刘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刘文正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沈津阳后愣了下:「沈公子。」 沈津阳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正好,反正你也出来了,走,与我去吃点宵食。」 v第45章[03.01] 闻着香过去,巷子内有个馄饨摊,沈津阳叫了两碗,又让下了四十个饺子,叫刘文正坐下:「刘先生来。」 刘文正不好拒绝,坐下来,沈津阳笑问:「这么晚了刘先生是有事出来?」 刘文正摇头,他和小湘回去后因为银钗的事又去了一趟顾家,因为心里藏着事便在顾家多呆了会,离开后本来是要回家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因为张掌柜?」 刘文正又是一怔,抬起头对上沈津阳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津阳接了馄饨:「我看到你之前去首饰铺,给她买了东西?」 刘文正赧然:「沈公子,你--」 沈津阳:「她是不是没收?」 刘文正话语顿住:「……」 沈津阳三两口就吃了半碗,等饺子上来后又很快解决了五六个:「首饰铺子里买的这些,她不回收,你送错了。」 明知对方与自己中意的是同一个女子,刘文正却没能够像他这样坦荡,他是内敛的人,可听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问:「那该送什么?」 沈津阳又吃了几个饺子,这才垫了底:「送她拒绝不了的东西。」 刘文正有些疑惑,对拒绝不了这个定义不甚明了,只要是她想拒绝的,送什么都无用啊,沈津阳喝了口汤:「这就需要刘先生您自己去想。」 刘文正有些尴尬。 「要是因为这个刘先生您就有了挫败,恕我直言,您配不上她。」 相较于沈津阳的坦荡,刘文正更尴尬了:「沈公子此言,是我唐突了。」 「我不是这意思。」沈津阳将余下十来个饺子给他,笑道,「你觉得她今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谈及这个,刘文正终于是有了些发言权:「掌柜她,是个十分了得的人。」她不过是个女子,普普通通,却能做成这些,聪明干练,是他见过最了不得的。 沈津阳点了点头,算他有眼光:「那你觉得,她今后会一直留在镇上吗?」 刘文正想了下,沈津阳替他回答:「她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她也不会只开这么一间铺子,所以若你将来还是个秀才,你就配不上她。」 「你现在的心思应该在备考上。」沈津阳提醒他,「你若一直困于此无法开解,那才是真正的毫无希望。」 刘文正猛地张大眼睛,手一颤,豁然开朗:「沈公子!您为何?」 沈津阳轻笑:「为何帮你?」 刘文正点点头,他明知自己对掌柜也有意,他还在锦画堂内,与掌柜天天都碰面,他非但没有阻挠,反而还帮助他,这人委实特别。 「我中意她,与你心仪与她并不冲突,因为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她手上。」沈津阳起身,「况且,这证明咱们的眼光都是不错的。」 他不会去阻止那些对阿喜有意,合适的人。 眼前这个人若真能中举,将来走上仕途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到那时他若还对阿喜一心一意,便就是合适的人。 选择多一些没什么不好的。 刘文正目送了沈津阳离开,半响才缓过神来,他微叹,公子豁达。 刘文正起身,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第二天阿喜没再见到沈津阳,他说要走,早上都没来道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早上阿喜见到贺永霖时,他显得很平静,应该是早就知道沈津阳要走的事,与她微微点头打了招呼就进屋了,这几日阿喜也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 英子带着谷子下午回了福田村,地里都是活耽搁不得,谷子抽穗时更是不能马虎,阿喜因为贺永霖在这儿不便回去,嘱咐了英子忙不过来就出些钱叫人,别将自己累着。 明州的天依旧炎热,从七月到八月,三伏天过去后才渐渐降下些,这时明州这边才隐约有了京城传来的消息,是之前虞夫人告诉过她的,当今圣上重病。 天高皇帝远的,对于上桥镇这儿的百姓来说,皇家的事可能还没下地拔草来得重要,毕竟只要不牵涉到百姓的,不论京城发生什么大家都不太关注。 所以事儿传过来好几天阿喜才从有些人口中得知,当今圣上重病后,早前封地在外的王准备回京,其中包括纯庆王府,圣上要见各位王爷的儿子。 这事儿还引出了另外一个消息,圣上打算另立储君了,毕竟太子殿下的身体也不好。 虞夫人是六月来的,这消息比她来时晚了整整两个月,而五月晋州那边就有消息的话,京城那边怕是三四月里就传起来了。 阿喜默数时间,是不是太巧,沈津阳离开严州回京城的时间也在这前后。 阿喜看向坐在藤架下看书的贺三公子,莫非也有关系? 入了八月里,明州这儿的天降温的快,午后院子内的小凉棚内格外舒适,打从几天前开始,贺永霖就会在这时辰出来看书。 今天阿喜回来挺早,贺永霖才刚坐下没多久,大约是注意到阿喜的目光,抬眼间看到她后微微点头,又继续低头看书。 阿喜想到沈津阳说的兆麟王府之事,要是京城变动,那些个当官拿俸禄的,的确是不太平。 v第46章[03.07] 之事这些与寻常百姓没多大关系,阿喜走入厨房,看到台子上的水壶,继而摸了摸还热着的炉子,摇头失笑,这位贵门出来的公子哥儿,倒比她想的好应对,一个月里吃住上都没挑剔过什么,就连这煮茶的事,也是半个月前他亲口问的她,阿喜教了他两回,从生疏到现在的熟练,他倒适应的不错。 阿喜也瞧得出他多少有些隐忍,上月蚊子多,天黑后点了草挂了药铺里配来的香包都不顶用,娇生惯养的人细皮嫩肉的,被盯了不少包,他也没讲什么,只是自己涂阿喜后来配来的药。 撇开这些,他的身体,似乎是比来时好了些,沈津阳也没说他体弱的缘故,阿喜心里想着,怕是与那些内宅之事分不开。 趁着天早,阿喜从布袋中舀了几勺面粉,掺了老面和水揉匀后,放在陶盆子内盖上布,开始准备馅料。 剁碎了猪肉,与掐了水的菜拌匀,其中添下菇肉粒儿,再将摊好的蛋切碎了拌下去,调味后锅中倒水,上屉子准备。 太阳西斜时,阿喜将做好的包子摆上屉,今天她多做了些,明早英子和谷子要到镇上来。 很快厨房内就有香味,贺永霖抬起头,阿喜从厨房内出来,一面解着身上的衣兜,一面对他道:「贺公子,看火可会?」 贺永霖一愣。 「不是太难的,灶台上,左边锅子里煮了汤,压着火没事,等会儿你饿了直接盛出来吃,右边屉子内蒸着包子,再有一刻钟能好,我得去铺子里,你等会儿帮我从灶上取下来放到台子上就成,上边是菜肉,底下那一屉包了菇肉。」 阿喜说完后,人已经到院子门口了,冲着贺永霖笑了下后消失在门口。 贺永霖维持着半坐的姿势,手中的书轻轻放下,须臾,平静了一个月,年少老成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动。 她这是在指使自己? 可惜没人回答,阿喜早走远了,当初为了将他藏的彻底些,小院内也没给他添置个使唤的人。 贺永霖复而拿起书,过了会儿后他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锦画堂这儿,阿喜回来后,正好送货的人到了,将送来的瓷具检查过后,付了银钱,几个人合力将东西抬进去,忙了一阵后,天色暗了下来。 因为铺子里事情多,阿喜这几日还将茉莉送回了福田村,待将所有送来的瓷具统计过,就快到关铺子的时辰,阿喜叫娟嫂子先回去,与刘文正对了帐。 核对过一半后,刘文正忽然道:「小湘回去了。」 阿喜指着两边簿子上的数字,嗯了声抬起头:「小湘回去了?」她刚刚还没反应他话里的意思。 「她本就不该来的,对她不好。」刘文正原本就不想让表妹留下,实在是拧不过她那脾气,现在快到农忙时,必须得回去了,余小湘就在今早回了村子。 阿喜翻了下簿子笑道:「她在这儿留了有两个月,十分用心了。」 刘文正解释:「我与她说明白的。」 话音未落,阿喜忽然问:「对了,你家中只有你母亲一人,如今农忙时会不会忙不过来?」 「往年都是家中叔伯帮忙的。」 「刘先生家中何时收谷子?你可以回去几日帮忙,铺子里不妨事,与娟嫂子这边错开就成。」阿喜之前听李夫人说起刘家,他母亲委实不容易,农忙时收谷子的活儿有多累她去年自己体会过,一把年纪的人肯定更吃不消,多个帮手也好。 阿喜考虑的周全,刘文正一时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感激道:「多谢掌柜。」 「这些不必谢。」阿喜将余下的账核对清楚,「可以了,我来锁门就成,刘先生您先回去。」 刘文正这回没犹豫,他是得回去看书,还余一年的时间,对他而言是最后的机会了。 一刻钟后阿喜锁门离开,回到家中,贺永霖那间屋子的灯已经灭了,屋门外摆着他换下的衣裳,阿喜走入厨房,两个屉子整齐的摆在台子上,里边的包子都已经被取出来了,放在陶盆子内,还加盖了个竹斗。 阿喜数了数剩下的,轻笑,胃口不错,吃了三个。 里外简单收拾过后,阿喜回屋,这才有空绣虞夫人留给她的绣屏。 夜色越浓,下半夜时凉了些,还起雾了,等到第二天清晨,整个上桥镇都被雾气笼罩着。 阿喜起早去街上,雾气没散开,远一些行人就看不见了,市集那边赶早市的人有很多,推车挑担在浓浓雾间来回,磕磕碰碰还闹出了事。 阿喜算着英子她们到镇上的时辰,买了些菜,等她回去后太阳升起来,这雾气才淡了些。 一个时辰后,待锦画堂开门,街上已经恢复清明。 英子带了茉莉到铺子里,有几日没见到阿喜,茉莉想的紧,留在铺子里陪阿喜到了中午,实在是熬不住,早上起得太早,阿喜就让英子把她抱回住的地方,这时差子所那边来人通知她去取东西。 会焦那边虞夫人带过去的十件绣品卖了七件,一个月时间已到了,虞夫人将剩下的三件,与那七件卖得的银子一并寄送过来。 阿喜首先就给了娟嫂子一两二钱。 「掌柜的,这真是给我的?」娟嫂子拿了银子不敢置信,她那绣面竟能卖这么多,早前卖到绣铺内,顶天了就三四钱银子,。 「二两银子卖出去的,我取其中四成,余下六成就是你的。」阿喜笑道,「一两二钱你收好了,那绣面若是用料再好一些,还能卖的再贵些。」 「这……」娟嫂子拿着银子忽然拉住了阿喜的手,感激道,「掌柜的,谢谢您!」 「这是你应得的。」阿喜将没卖出去那三件摆在了自己铺子内,几天前她就已经将八月里的十件绣品送过去,眼下应该已经到了才是。 而之前送的能卖出去七件,已经超出了阿喜的预想,她们的这些绣品,倘若能在样式与用料上再添些功夫,效果应该能更好。 叫人带了话,下午时又有一个来取银子,模样与娟嫂子一样,惊喜的很,隔天王四娘过来,她是除了阿喜自己的绣件外,拿钱最多的,她的一副绣面卖了四两银子。 v第47章[03.07] 七件里面有四件是别人留在阿喜这儿卖的,取银子时无一例外的高兴,有两个当下就应承了下回绣了就送阿喜这儿,王四娘身体不大好,但看神情也是心动的很,而对阿喜而言,她还需要更多的绣娘。 镇上几家绣铺进货大同小异,就连会焦那儿都没有额外出挑的,阿喜在开铺子前就有打算,要有自己的一批绣娘,加以指点,能够将这行当的买卖做的更顺畅些。 而笼络这些绣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也参与其中,好与不好,价高价低都与她们自己息息相关,将来能否得大户人家青睐,接到活计靠的也是自己,比起单卖了的自然要更上心一些。 正当锦画堂这边宣扬出去时,时入九月,秋收了。 娟嫂子与刘文正是接连回去的,等娟嫂子回来后,阿喜也回了福田村,但又不能将贺永霖一个人留在镇上,于是阿喜将他一并带了回去。 坐上牛车时,贺永霖的神情明显的有了变化,坐了一个多时辰后,过了山路又经过数段陡坡,颠簸过后,贺永霖的神情再度恢复了平静。 而在回了村子,看到满山的农田,忙碌的身影后,贺永霖的视线便挪不开了,他从未见过这些。 只不过贺永霖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了江家后,正准备下地去的谷子从自己屋里找了一身衣裳出来塞给他,还特好心的给了他一把新镰刀:「等下我们割一路。」 贺永霖看着手中的镰刀:「……」 收拾了屋子出来的阿喜见此:「三少爷,后边屋子收拾好了,这几日您就住这里,等忙过后我们再回镇上。」 贺永霖:「你们,要去收稻谷?」 谷子点点头:「你不是来帮忙的么?」 阿喜失笑,从贺永霖手中拿了镰刀与衣裳:「贺少爷不是来帮忙的,他是沈将,是沈先生的朋友,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 谷子小声嘀咕:「那也可以帮忙啊。」沈大哥多厉害的人,他的朋友怎么看起来年纪这么小,瘦巴巴都没他结实。 阿喜拍了拍他肩膀:「快去,别让林子错下。」 提林子准没错,俩人喜欢较劲,果不其然谷子飞快跑出去了,阿喜笑了笑转身要走,贺永霖忽然叫住了她:「我能去看看吗?」 阿喜一愣,看着眼前这清瘦干净的小少年。 须臾笑着点头:「也成,不过得换身衣裳,地里脏。」 今年与去年一样,五六月里雨水丰沛,到了八月里又临了两场雨,等到收谷子的时候,入秋的天接连放晴,空气里都带着秋日的爽气。 阿喜清早从镇上过来,此时正当午后,太阳有些大,到地里后阿喜将带来的这样草帽递给贺永霖,指了指田边一处枯草堆坐的地方:「若是累了可以在那儿坐着歇会。」 还没从下地要卷裤腿,且露了两截白小腿中反应过来,贺永霖接了阿喜递给他的草帽,又开始纠结起来草帽的模样。 土,做工粗糙,有点扎手。 只不过这些反应他都放在了心里没有表露出来,神情上便是一贯的冷静,只在动作上泄露了些情绪,几次拉扯衣服。 在成熟的心理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贺永霖引了一路的目光后走到阿喜说的枯草堆上,环顾四周,入眼的是金灿灿的稻田。 割谷子的场面异常热闹,村民卷着裤腿弯着腰,左手握了稻谷底部位置,右手拿着镰刀一割,很快就握了满满一把,之后抽了身上带着的稻草将稻谷捆起来放在自己身后。 重复这样动作,数年娴熟,很快就割了一段距离。 过去只在书上看到过收谷子的描述,如今亲眼看到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贺永霖发现江家这边地里人尤其少,别人家起码有三五人,这边张掌柜加上她弟弟妹妹也就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谷子只能算半个人力,速度自然不如别人家的快。 谷子割了几捆后转头,看到贺永霖站在那儿喊道:「哎你要不要来帮忙。」 站在他附近的阿喜有些无奈,无知者无畏,要是哪天谷子知道,自己指使的是王府人家的贵少爷干活,不知他会露出什么神情来。 所幸谷子也就喊了一回,他记得嫂子说过沈大哥的弟兄身体不好,他就是怕他太无聊了。 过了会儿后,刘三婶将留在她那儿的茉莉送了回来,茉莉看到草堆在上贺永霖,还冲他招了招手。 贺永霖绷了一个时辰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缓。 茉莉拍了拍草堆:「你怎么不坐?」 贺永霖低头看枯草堆,想了下后蹲下来,坐在了茉莉身旁,茉莉笑弯着眉眼,从她那百宝袋里拿出零食来递给他。 贺永霖接到手中,看着圆圆的薄片:「这是什么?」 「芋头。」茉莉转身指了指附近水田里的大绿叶,有些骄傲,「我娘做的。」 「糖呢?」贺永霖记得她那蓝布袋子里,永远都有糖,之前在镇上她每日都会拿出来给他吃,且那袋子似永远不会空,总有吃的。 茉莉张嘴给他看:「娘说,多吃了牙要坏的。」 贺永霖嘴角微扬,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娘说的没错。」 茉莉还一脸希冀:「你吃。」 贺永霖将芋头片放入口中,偏硬,有些磨牙,也不是脆实的口感,在多咀嚼上一会儿会有淡淡的粉香,带着点微甜。 其实是很普通的东西,也是他过去没吃到过的,但这会儿却觉得还不错。 v第48章[03.07] 须臾贺永霖便有了总结,好储存,耐吃,做零嘴不错。 茉莉往他身上凑:「好吃吗?」 贺永霖轻轻扶住她:「嗯。」 茉莉便又拿出一些给他,乐于分享,特别的客气:「你吃,你吃。」 这蓝布袋子还是以前沈津阳给她的,之后她喜欢,阿喜就一直让她装零食,袋子很小,平日里她一个人吃是够的,她也不贪吃,可如今要分给贺永霖却是不够了,坐在这里打发时间,两次分过袋子空了。 茉莉还拿起来看,小手掰开袋子口往里瞅,确定没了,眨巴眨巴眼睛看贺永霖,有些无措:「没了。」 她的袋子还从来没有空过。 贺永霖将她刚刚给的芋头片放回去,茉莉看了看他手心,又看看袋子,重新拿出来递给他。 贺永霖见她还小脸惆怅,竟然舍得分给自己:「不要了?」 茉莉将袋子往怀里藏,说的煞有其事:「晚上娘会给我装的。」 这边割远了的阿喜回头看,枯草堆那儿茉莉与贺永霖坐在一起,看起来说的还挺开心的。 天色微暗,江家这边收拾过半,阿喜喊了声茉莉,茉莉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我们回去了。」 贺永霖看别家已经收割差不多的地,再看江家这边余留下的一半,谷子迎了上来,直接将茉莉背起来:「明天再来。」 茉莉搂着谷子的脖子:「小叔你出汗了,我给你擦擦。」说着用袖子给谷子擦脸。 谷子高兴的很,背着她快步走在田埂上:「走,我带你回家写字去!」 阿喜在身后提醒:「慢点。」 英子早一步回去做饭了,阿喜一路走,将地里掉下的谷穗捡起来放在篮子内,贺永霖跟在她身后,看她捡了一小篮:「这些地,一亩能收多少?」 「收成好的时候,一亩地两石,能打一百五六十斤米。」 「一天要吃多少?」 「看家里人啊,五口之家,寻常吃一斤左右,若是家中男子多些的,就吃的多一些。」 贺永霖脚步微顿:「所以一亩地还不够五口之家吃半年。」 阿喜转头看他,这位公子哥儿的神情显得有些吃惊,娇生惯养,这也很寻常,纵使她以前做当家主母时去过庄子见过人家种庄稼,真接触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他一个从未见过这些的。 「刚刚我也说是寻常,可乡下这里,未必每一顿都是吃饭的,能顿顿吃米饭的人家,家中算是宽裕的,您看那边山坡垄地里种的,还有这边水田里的芋头,这些也都是粮食,常住在村子里的,每户人家少则一亩水田,多则好几亩,算下来也没您想的那么苦。」 贺永霖抬起头,她怎么知道自己想的是这个。 「不过这也是好的年份,倘若遇上收成不好的时候就会困难些,俗话靠天吃饭,说的就是如此,您可知道羌西旱灾的事。」 贺永霖点点头:「这几年最大的旱事。」 「到现在羌西那边还没恢复过来,之前被迫离开的百姓,如今也都是散落在各处生活。」羌西那几郡要真正缓过劲来,恐怕还要许多年。 贺永霖走上田埂:「朝廷拨了不少赈灾银两,还颁令赈粮,按理说不至于那么严重。」 阿喜轻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话题跳了过去:「明日我们起得早,三公子不必到地里来了,秋日里太阳也大。」 两个人朝江家方向走去,沉默了一会儿后的贺永霖忽然问:「你是觉得朝廷没有赈灾。」 进了院子,阿喜将篮子搁在屋檐下,笑道:「三公子为何会这么认为。」 贺永霖不语,因为她刚刚直接将这话题揭过,如若他的话有道理她必定不会如此。 阿喜打了一桶水摇头:「我只是个乡野妇人,朝廷的事我怎么会清楚。」再者她与一个贵门公子说这些并无意义,灾民疾苦非常人能体会,她也说不明自上而下层层剥削下来的常态。 贺永霖神色微凛,沈将军把他留在这里,交由她照应,光是这一点,她就不会只是乡野妇人这么简单。 气氛忽然有些异常,贺永霖凝视的神色中,带了些威严,只是这气势收的极快,末了,他淡淡:「张掌柜可知沈将军的事?」 「不知道三公子说的是哪一桩?」 「沈将军家在何处,家中有哪些人,可有婚配。」 阿喜坦然:「去年青州闹贼寇,我有幸得了沈将军的救助才保下性命,说起来沈将军待我是有恩的,至于沈将军的事,我与他非亲非故,不好打听。」 贺永霖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屋后走去。 一刻钟后,阿喜将吃食端去后屋时,贺永霖手执一本书,对她的态度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样,话也不多说一句。 阿喜还是喜欢这样子,保持些距离,以后沈津阳将人接走后,也不会有过多的牵扯,再者身份差别这么大,如今他是没有要求,不代表人家真是这么好相处的人。 收拾过后睡下,阿喜想着他应该不会跟着了,第二天一早阿他们下地时,贺永霖又跟着一块儿前去。 割稻子,捡稻穗,抬去打谷子,还得晒上好几日,进进出出的,虽说贺永霖年纪小,也还是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v第49章[03.07] 即使是穿的再朴素,身上贵气难掩,举手投足间都与别人不一样,再加上清隽的样貌,白皙的皮肤,这天阿喜与英子一道抬装谷子的竹筐回家时,路上便有人问起阿喜,家中的客人是谁。 「一个亲戚。」阿喜简单概括了贺永霖的身份,前来打听的人不肯歇,「瞧着是个读书人啊。」 阿喜无奈,眼睛也真尖:「就认识几个字而已,家里穷念不起。」 听到家里穷三个字,打听的人神情明显变了:「不是读书人啊,瞧着挺像,文质彬彬。」 阿喜又扔下一锤:「他自小身体不好,所以瞧着有些像文弱书生。」 「家里穷」加上「身体不好」,阿喜成功阻挠了大娘的继续追问,得以顺利离开。 英子回头看那位村民:「嫂子,她打听这些做什么?」 阿喜摇头,打听这些不就是想留意今后说亲的事,幸好过两日就回镇上了,要不然上门的人还要多。 等谷子晒齐后,装袋储藏起来,地里的芋头新收,也到了萝卜成熟的时节,秋收秋收,漫山遍野都能有收成。 回镇子之前,阿喜将家中种芋头那亩地也租出去了,旱地又租了一半,从里正那儿将事情办完,乔月还来了一趟,前几日晒谷子时她进山一趟,打了不少猎物回来。 两只山鸡用绳子吊着,背篓中还放着一大块的野猪肉,乔月手里拎了个竹笼,里面毛茸茸蹲着个小兔子,还是活的。 「去过镇上了?」阿喜从她手中接了背篓,经过一个夏季,还没怎么恢复白皙,这就又给晒黑了,「你哥哥可给你来信了?」 乔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爹娘一早去镇上卖猎货了,哥哥的没有给她捎信。 「这几日忙过后,你与英子一起到镇上去。」 阿喜叫了茉莉出来,茉莉一眼瞧中了竹笼里的兔子,跑着到屋檐下摘了萝卜叶回来,高兴的很:「娘,我能养吗?」 不等阿喜回答,一旁谷子拎着山鸡,瞅着那笼子内的兔子道:「还小啊,养几个月过年正好宰来吃。」 茉莉一下抱住笼子看着谷子:「不吃。」 谷子挠头:「不吃多可惜啊。」养大不就是用来吃的么,「皮子刚好还能给你做个围脖。」 茉莉摸了摸自己的衣领,拎起笼子就往堂屋里走。 谷子跟了进去:「茉莉,小叔帮你养啊。」 茉莉义正言辞的声音传来:「不行!」 阿喜轻笑,并不拦着他们,继续对乔月说刚刚没说完的:「之前的女红你学了没几日,到镇上去我也方便教你们。」 乔月本来看到茉莉和谷子玩闹还挺高兴,听到阿喜这番话后,整个人怔住了,可她不善言辞,反应的不是很及时,等她想拒绝的时候,阿喜已经将时间都定好了:「晚上你问问你娘,哎还是我去一趟你家好了。」 被掐断后路的乔月:「……」 想了一会儿后,试图为自己挣扎一下的乔月:「阿喜,我做不好。」她之前来这儿和英子学都惨不忍睹,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不用多好,但起码的缝补还是得会。」今后说亲嫁人了,总不至于连根针都不会使,那也说不过去。 刚刚那一句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乔月素来没法拒绝阿喜,逃不过去了,只得答应。 阿喜笑着拍了拍她肩膀:「留下吃饭罢。」 英子已经在灶屋烧水,滚烫的水倒进木桶中,给山鸡褪了毛,洗净处理了内脏,一只切开了炖煮,另一只切块后焯水煮熟,在陶盆内倒入糟米,与盐调味和熟鸡块拌在一起,再放入瓮中,一层叠着一层,压实后封坛摆在角落里。 这时锅子里的鸡肉也炖好了,掀开盖子满屋都是香味。 阿喜将菜端出来时,堂屋内不少人,贺永霖也在,茉莉将笼子护的牢牢的,生怕真被小叔拿去煮了,阿喜让她去洗手,她还将笼子往里屋藏。 吃过饭后,天色暗下来,乔月回了乔家,这边阿喜收拾着明天去镇上要带的东西,将两个菜坛子装进筐子内,回后屋的贺永霖走到院子内,神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三公子?」阿喜从板凳上下来,将屋檐下吊着的苞米棒子放到篮子内,抬头看去,见他脸颊微红,觉得不太对劲,「你是不是不舒服?」 贺永霖眉宇微皱,阿喜已经上前,抬手轻轻贴了下他的额头,烫人的温度传来,阿喜扭头喊道:「谷子,去请刘郎中过来。」 一个时辰后。 点了灯的屋内,贺永霖半睁着眼睛昏昏沉沉看着,塌边有人走动,还有说话声,视线往下,他对上了一张关切的小脸。 茉莉坐在床榻边上看着他,小手在他放在被褥外的手上摸了摸,扭头道:「娘,他醒了。」 阿喜转身,看到贺永霖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刘叔,烧退了就行是不是?」 刘郎中点点头:「他的身体太虚了。」既不是冻着也不是热症,就是天干物燥了些,他刚刚把脉发现,这孩子内里亏损的厉害。 「等他烧退了后吃些清淡的,也不能大补。」刘郎中写下方子,阿喜跟着他到屋外头,刘郎中这才低声问,「阿喜,这孩子不是本地人啊。」 阿喜点点头:「别人托我照顾的。」 「他那脉象乱的很,以往怕是中过毒。」刘郎中摇头,「这毒清的也不彻底。」 阿喜微怔:「这么严重?」 v第50章[03.07] 「不知之前的情况,也不好开补方,我写个调理的你让他暂且服用。」 阿喜喊了谷子送刘郎中回去,走回屋子,醒来的贺永霖已经坐起来了,靠在那儿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烧没退下,脸还泛着潮红。 如今的状态其实比初到这儿时还好一些,换言之,沈津阳带他离开时,他的情况还要严重。 不论什么身份,十来岁的孩子受这罪过难免让人心疼。 「大夫给你开了药,你大可放心,刘郎中他是个好大夫。」阿喜将茉莉牵下来,让英子带去休息,又给他到了碗热水,「先喝点水。」 阿喜将碗递到他嘴边,贺永霖愣了下,凑上喝了一口:「多谢。」 阿喜伸手捂了下他的额头,轻轻摸了下他脸颊:「现在好多了。」说完后她在塌边坐下,拿过摆在桌上的簿子翻看起来。 平生还没被母亲之外的人这么摸过脸的贺永霖怔了怔,看着她:「我没事,张掌柜去歇着罢。」 「等你烧退了我就回去休息,沈将军把你托付在这里,照顾你也是应该的。」阿喜翻动簿子,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睡不着?」 贺永霖刚刚昏睡了一个时辰,如今虽然头还晕,但没什么睡意:「是常事了。」 「过去也常发烧?」 贺永霖神情平静:「偶尔会昏过去。」 阿喜抿嘴,眉宇微皱。 「张掌柜,沈将军来自许都沈家,你可知道?」 阿喜点点头,她听丁志提起来过,许都沈家算是个大家了,比过去她所嫁的江家还要来的大,这样的家族家中人口复杂是一定的,但其它的并没有多提起。 「沈将军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已经嫁人生子,他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继室所出二子一女,还有两个庶出的兄弟姐妹。」 阿喜微笑:「人丁兴旺。」光是这一房人就这么多,那要是再算上父辈兄弟姐妹,逢年过节还挺热闹。 贺永霖轻咳了声:「那你可知他为何至今未娶。」 阿喜翻了一簿子,认真想了下他这个问题,最终有了个定论: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少时与父亲不和,十几岁就跟着舅家的兄弟去了严州,之后到了婚配年纪,许都这边为他定了一门亲事,算是门当户对,但对方身体不好,半年不到未婚妻就病逝了。」 阿喜抬眸,病逝? 「一年后沈家准备再为他议亲,之前那户人家觉得亏欠了他,让他背了不好的名声,提出把嫡出的二女儿嫁过来。」 贺永霖的声音轻了几分,少年稚气中带着成熟口吻:「半年后他告假回家成亲,成婚前一日,那家的二女儿与人私奔。」 阿喜一愣,私奔了? 「这样的事传出去,谁脸上都不好看,那家人求着沈家不要说出去,对外说婚期延后半年,事情发生一个月后,私奔的两个人遇了劫匪,双双丧命。」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阿喜:「……」 「自那以后,沈将军就有了个克妻的名声,五年来没再议亲。」 阿喜轻轻合上簿子,她并没有听沈津阳说起过这些,先是病逝再是私奔,等同于被一家坑了两回,最后还落了个克妻的名头,委实是有些无辜。 屋内沉默了会儿,贺永霖向后倒去靠在塌上,神情依旧平静,甚至于是冷漠了:「沈家尚有爵位可以承袭,说起来,嫡出的二少爷去年刚成亲,现在已有子嗣。」 这句话里,阿喜听到了讽刺,尽管他控制着,阿喜还是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轻蔑,似乎是在嘲讽沈家为了爵位的事,在嫡长子沈津阳背后动的手脚。 或许更是在嘲讽他自己的境遇。 阿喜假装不知:「爵位可以一直有?」 「沈家的爵位,到了这一代就该削了。」贺永霖微眯上眼,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人为了这个去争抢。 阿喜默然,她想起她在江家时京城中的一桩事,子嗣争夺爵位家产,如何将一个偌大的家弄垮的事,当时传的人尽皆知,每每有宴会都会被人提起,说的人有眼红的,也有唏嘘的,到最后那家人孙儿辈出的孩子竟没一个健康的,其中的龌龊手段,令人发指。 这件事惊动了圣上,雷霆大怒,直接将那爵位与赏赐收回,一桩桩罪问下来,竟都沾着人命,自那之后,圣上像是受了启发,还整顿了后宫,真让他查出了些过往的事。 那阵子的京城可谓热闹。 屋内再度安静,贺永霖靠了会儿后睁开眼看着阿喜:「张掌柜,若是你会怎么选?」 阿喜起身,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微笑:「小老百姓觉得,还是命更重要些。」 贺永霖看着她不语,末了,闭上眼靠在那儿休憩。 屋内油灯昏黄,过了会儿阿喜再抬头时,发现贺永霖睡着了,她放下簿子起身,伸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已经退下去了。 阿喜扶了他一下,将被子往上拉,睡着后的贺永霖比醒着时更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但神情看起来依旧不是很踏实,阿喜坐回去,看桌上的油灯,不自觉想到他说的那些话。 阿喜有些坐不住,缓缓起身,到了屋外。 明州的天,到了九月十月降温很快,深夜的院子内寒意阵阵,凉意拔地而起,浸透衣服让人不禁打冷战。 v第51章[03.13] 夜安静,远处山林里偶尔有咕噜声传来,耳畔极轻的虫鸣,阿喜想起乞巧节那日观音庙外沈津阳说的话:依靠一下也没什么。 阿喜轻舒了一口气,她不是没有依靠过别人,少时她依靠父母,什么事都有哥哥姐姐在前头,但十年之后,她竟是忘了依靠的感觉。 倘若有人仰仗,有人依赖,怕是谁都不想成长起来,到最后她一个人惯了,便也不会再去想那些。 身后传来开门声,阿喜转身,茉莉揉着眼睛扶着门框,站在门槛内:「娘。」 阿喜走上前去把她抱起来,低声哄:「娘在。」 茉莉看了她一会儿,搂着她的脖子歪倒后又睡着了,阿喜失笑,轻轻摸了摸她额头抱着她回屋。 她一个人惯了,但她可以是别人的依靠。 陪着茉莉入睡,阿喜因为惦记贺永霖的情况,天不亮就行了,到后屋那儿查看,昨天半夜退下去的烧没有再复起,睡的也安稳了许多。 阿喜放下心来,到灶屋煮了些粥煎了些饼,不多时英子起来了。 因为贺永霖忽然病了的缘故,阿喜又在村里多耽搁了一天,到晚上确保他没有再发热,第二天一早收拾齐了东西前往镇上。 回到镇上后阿喜又让李大夫给贺永霖诊了脉,观察了两日后见他好转,这才将重心放到了铺子内,快到十月里,之前京都那边传来圣上病重的消息后没再有其它,阿喜这边送往会焦那儿的绣件也都是偏暗一些的,上月送去的十件退回了两件,这两日她准备送十月的绣件过去。 铺子内呆至下午时,王四娘来了,送来了两件绣品,还带了个年轻的姑娘,与阿喜差不多年纪,怀揣着个包袱,说是想拿到她这边来卖。 阿喜让娟嫂子在外看着铺子,请她们到了后边,姑娘将包袱打开,里面竟都是嫁绣。 再抬头看那姑娘时,阿喜发现她衣领内系着一根搓绳,绳子尾端系着棉花球,这是家中有至亲过世了的意思。 「姑娘,这些是你自己的嫁妆?」阿喜拿起包袱中的一件,用料普通,但绣活不错,这是出嫁姑娘都会准备的东西,多的不去说,少的也有七八件。 「是。」姑娘很腼腆,点了点头,一旁王四娘拉了她一下,「张掌柜,还是我来说罢,这是我娘家一个表亲,上个月她爹过世,原本半年前定下的亲事,听到她爹过世的消息就要悔亲。」 若是女方悔亲,那这聘金就得全退,倘若是男方悔亲,不退的有,退一半的也有,这位姚小桃姑娘家就要退一半,可当时她爹病的急,下聘的钱用了一些去抓药,如今家里剩下的还一半都不够,姑娘就想把为成亲绣的东西都给卖了凑一凑。 「我原先想借给她,但她肯不要。」一二两银子王四娘还是拿得出的,可送过去时,那边婶子不肯要,「我就带她来镇上,看掌柜这里收不收这些。」 阿喜数了数包袱内的绣件:「还缺多少?」 小桃道:「二两银子。」 「成,这些我都收下,给你二两银子。」阿喜将这些绣件都放了回去,带着她们到外边,让刘文正支了二两银子给她。 小桃手捧着银子愣了愣,王四娘扯了下:「还不快谢谢。」 小桃还有些愣,不禁问:「值这么多?」她以为这些东西顶多值个一两银子,这些布买来多少钱她还是清楚的。 阿喜失笑:「底子是有些普通,不过你绣活做的不错,往后有多的可以拿到我这儿来卖。」那些摆在铺子里,整套卖出去也能有个二两银子,最多是不赚钱,怎么都亏不了。 王四娘跟着和阿喜道了谢,阿喜送了她们出门后,将包袱拿出来,里面的绣件摆到架子上嘱咐娟嫂子:「这几件不单卖,有人来问就说二两银子。」 娟嫂子点点头,阿喜看天色尚早,去了一趟李大夫那儿,将回家前就定下的药膏取回来,途径集市时,瞧见摆卖的花不错,又买了些种。 待回到铺子时天色微暗。 走在街上的人忽然跑动起来,风大了许多,吹的铺外的小棚子咣咣作响,阿喜拿了两根杆子到外边支撑,将铺子外的小桌子收进来,风越来越大,天边乌云团聚,像是要下雨。 阿喜扭头问娟嫂子:「刘先生呢?」 「说是去衙门了。」娟嫂子帮着收桌子,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这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水落下来,一瞬将地面打湿。 秋收后的第一场雨来的毫无征兆,街上的人走的越发着急,有些跑不动的干脆到屋檐下躲雨。 阿喜站在门口,想着要是半个时辰后都不停,那就早点关门回家去。 这时不远处赶来两个人,年轻的搀扶着年长些,到了阿喜铺子外躲雨。 「婶子,来,擦一下。」年轻些的拿出块帕子给年长的擦衣服,但刚才雨下的大,淋了一路根本不是块帕子能擦干的,又因为跑的太急,年长的那一位缓不过劲来,脸色不大好看。 阿喜让娟嫂子取了两块布出来递给她们:「老人家,进来擦罢,淋着秋雨小心病着。」 「谢谢啊。」年轻的搀扶着老人走进铺子里,擦过衣服后,两个人打量铺子内,视线落到阿喜身上后,又善意的冲着她笑了笑。 阿喜回了个笑容,看她们手里都拎着包袱:「你们来镇上走亲戚的?」 年轻妇人点点头:「是啊,我陪我娘过来。」 娟嫂子走了过来,将簿子递给她,在她耳边轻轻道:「掌柜,还得去陈家送绣件,之前她们定下的。」 「明天一早送过去,现在还下雨。」 娟嫂子点点头,去了里侧收拾,年轻妇人看着阿喜笑道:「姑娘好本事,年纪轻轻就做了掌柜。」 阿喜抿嘴:「碰巧而已,外头天黑了,要不我这儿拿两顶伞去。」 v第52章[03.13] 外面雨不停,总不至于一直呆着,阿喜拿了两顶伞出来递给她们:「到时候还到铺子里来就成。」 一直没说话的老妇人在接过伞后沉声道了谢,离开前还看了阿喜好两眼。 阿喜没注意到这审视的目光,她还想着雨能停,停了之后她去一趟差子所刚好,今天王四娘送来了绣件,正好够十件,这会儿送过去,明天就能送去会焦。 但天不遂她意,这场雨又下了半个时辰才停,差子所已经关门了,阿喜见刘文正没回来,就叫娟嫂子早些回家,准备收拾关铺子。 这厢,也是被大雨阻挡去路的刘文正,好不容易等了雨停,准备回家放东西时,在路上遇到了从锦画堂离开的老妇人。 刘文正认出人来后赶忙迎上去:「阿娘,大姐?」 年轻妇人扶着老人高兴道:「阿娘,是小弟。」 老妇人微绷着的脸有了些松缓,看到刘文正肩头上湿漉漉的:「下着雨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刚去衙门里办事了,遇上大雨耽搁了些时候。」刘文正从她们手中接过包袱,「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老妇人淡淡道,「先回家去。」 也不要儿女扶着,老妇人径自朝前走去,正是刘文正住所的方向,刘文正低声问后面的姐姐:「大姐,怎么回事,我不是前几天才回去过。」之前农忙,掌柜的还让他回去帮过几日的,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了。 「刚刚我们去过你做活的铺子。」刘大姐低声道,「还看到你那掌柜了,之前李家两口子回去不是说了你做活的地方,那掌柜的看起来比你还年轻啊。」 李大夫夫妇回去时说起来,并没有讲的很详细,只说是在镇上绣铺给人做账房先生,掌柜是个女子,所以刘大姐心里头想着的,一直觉得是个与李夫人差不多年纪的掌柜。 刘文正忙道:「你们没说什么罢?」 「说啥?能说啥?」刘大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刘文正摇头:「那你们这趟来做什么,娘腿脚不好别又疼了。」 「那我哪知道,娘可能就来看看,叫我陪来。」刘大姐忽然想到了什么,拉住弟弟,「小湘前阵子到你这儿来过了?」 刘文正嗯了声,他也是回家了才知道,小湘到镇上来并不是娘的意思,是她自己和家里说到镇外找叔伯家的姐妹,又和叔伯这边说住几日就回家去了,两头瞒着。 刘大姐啪拍了下大腿:「娘前几天去小湘家了,回来就叫我陪她到镇上来,出啥事了?」 刘文正心里咯噔了下,依娘的性子没事不会来镇上,她知道什么了? 天色微暗,刘文正住的小院内,刘大姐在灶屋里忙着,这边屋内,刘文正扶了母亲坐下,拿了桌上的茶壶正要倒水,被刘大娘按住:「行了,你坐罢,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刘文正清楚娘的脾气,坐了下来:「娘要问什么?」 「小湘到这里来照顾了你几个月的事,你怎么看的?」 「娘,她之前来这里说是你这边嘱咐的,我也不知道她会两头瞒着。」刘文正无奈,「最初几日我是住在别人家的,后边收拾出来让她住了后我才回来,都说是妹妹。」 刘大娘看了他一会儿:「那你是不想娶她的意思。」 刘文正脸颊微红:「娘,我一直当她是妹妹。」这件事他和小湘也说了,和家里也说过。 刘大娘点了点头,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枚印章摆在桌上:「那就好,将来你是要考功名的人,小湘她与你不般配,再者说你现在的心思都该放在备考上面,你爹一辈子的心愿就是你能出人头地。」 看到那印章,刘文正的心又突跳了下,这是他爹做秀才时用的印章,上一回拿出来时还是他第一回未中不想继续考时,娘拿出来给他做警示。 爹过世之后,这印章也就拿出来过两回,但这次娘竟把它给带来了。 刘大娘微凝着神色:「再来是第二桩事,李家那边给你寻的那活计,你不必再往下做了,你爹以前的同同窗知道你在备考,寄送了些银子过来帮你。」 「爹的同窗,爹的同窗不都已经……」刘文正没有继续往下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去会焦寻人都寻不到,怎么还会有同窗亲自上门来送银子。 「是你爹以前赶考时一起的人,感激你爹当初帮过他。」刘大娘将一封信拿出来摆在桌上,「信是我托人去写的,年初送出去,你回去之前来的。」 「之前没听你说起。」 「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在个绣铺里总归不好,掌柜的是个寡妇,招的那小娘子也是寡妇,你亲事都还没说容易遭了闲话,不如安心备考,也就这一年时间,你要留在镇上,去私塾里帮忙也成,要不然就回家去。」 「娘,张掌柜在这些日子里对我多有帮助,她也着实不易。」 「谁生活容易些,起早贪黑下地干活的容易了,还是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容易?」刘大娘肃着脸色,「她帮你的自当感谢,但有些事你也得分得清,自己心里拎算明白。」 刘文正当下想通透了母亲这一趟过来的目的,她一定是从小湘那边听了什么,防范着自己对张掌柜生出别的心思来。 在亲事上母亲一直是有自己的打算,她瞧不上小湘,定然也瞧不上张掌柜成过亲还带个孩子。 其实他也没打算说破,银钗被拒收后又听了沈公子的一席话,让他想清楚了一些事,可眼下母亲追到这里来了,未免她去铺子说些什么闹出不愉快来,刘文正想了一圈后很快有了决定:「娘,下月我就回家。」 刘大娘严肃了许久的神情这才有了转变:「这两日你与掌柜说一下,也得给她时间寻人。」 刘文正点点头,这时灶屋那边刘大姐端了吃的出来,一面走还一面道:「小弟,灶屋里那坛腌菜是谁做的,小湘留下的?腌的不错。」 刘文正正要回答,接触到大姐与母亲的目光后,到嘴边的话转了去:「对,小湘留下的。」 刘大姐性子直,想的也不多,布了碗筷催促他赶快吃:「看把你瘦的,在家多好。」 v第53章[03.13] 三个人吃过饭,刘大姐忙里忙完没停过,刘文正送了母亲去后屋那边休息,回到自己屋后,看着满架子的书,一时间心里乱的,半点头绪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刘大娘差使了儿子去给自己抓药,叫刘大姐陪着又去了一趟锦画堂。 大清早刚开铺子,这时辰没几个客人,趁着这功夫阿喜让娟嫂子去了趟陈家,将昨天没来得及送去的绣件送过去。 这边阿喜正往架子上摆新制的玉脂时,身侧门口那儿传来动静,阿喜还以为是娟嫂子回来了,转身看到走进来的是昨日避雨的人。 「掌柜的,我们是来还伞的。」刘大姐拿了两顶伞进来,嘴里还道,「多亏了你的伞,昨个的雨下不停了。」 「用的上就好,放这儿罢。」阿喜指了指柜子边上,她手中的活还在忙,十来个罐子摆到架子上,还得将前两日进的绣样拿出来,这儿的天一阵秋雨一阵寒,十月后冷的就很快,所以现在是添新衣的时候。 「张掌柜,能不能留步说几句。」 阿喜正要转身,听到刘大娘开口,她停下脚步:「可有事?」 刘大娘摸了摸衣袖,从里面拿出了个小的钱囊摆在柜台上:「张掌柜,我是刘文正的母亲,今日前来也是为了他的事,到这月末他就要回家备考,还请张掌柜早日寻人替了他。」 阿喜反应过来,觉得刘先生母亲的态度颇有意思,昨天来铺子里时明知儿子在这里做活却不说,到今天借着还伞说这些。 还拿钱出来。 往日开门时,刘先生都来的很早,今天到现在都没来,莫不是刻意避开。 阿喜很快道:「备考的确要紧,当初刘先生到我这里时我就与他说过,不如安心备考的好。」 刘大娘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之前说了一年,还要让你另外找人,这银子就当是感谢你之前的照顾。」 「大娘,我开门做生意,请了人也是给工钱的,没道理再问你们要是不是。」阿喜笑了,「银子就不必了,当初签的是一年,没做足要赔五两银子,也就是照着写罢了不作数的,原本请他也是为了忙过前几个月,早些日子我还建议过刘先生,还是安心些回家的好,是刘先生为人负责有担当这才继续留着。」 刘大娘脸色微变,这里面拢共也不过二两银子,可没做足一年却要赔五两,钱袋子瞬间变得烫手。 她当是人家少不了她儿子,但其实早有打算让他回去的。 阿喜又道:「现在铺子里人手也足,若是回家的急,这几日将账算清,结了工钱回去也成,不必等到下个月,我也知读书不易,大娘你供他念书也不易。」 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完了,刘大娘之前准备的话,一句都没用上。 她捏紧了钱袋子,只干巴巴说了句:「该做的还是得做完。」 说完之后,刘大娘离开了锦画堂。 刘大姐还有些懵,没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冲阿喜笑了下连忙跟出去:「娘,这是说完了?」 「你回去给你弟弟收拾东西,我们在这里住几日,到时候和他一起回去。」刘大娘凝沉着脸色,她太清楚儿子的性子,肯定得拖着不说,所以她才来这一趟把这活计给罢了,可她没料到不是人家瞧上文正,是文正不想走。 「不是说让他留着,还能在私塾里帮忙的。」 「那张掌柜太厉害!」刘大娘提了一口气,这会儿才舒缓下来。 刘大姐想说挺好的,不厉害人家能做买卖么,可没敢说出口,扶着她往巷弄里走。 此时锦画堂内,阿喜将绣样拿出来,一件件铺在桌上,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比刚刚沉许多,阿喜没回头,将绣件都摆妥当,身后的人开口了:「阿喜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厉害的很。」不动声色就把人给怼回去了,那老妇人还说不出口。 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阿喜偏不看他,抱了余下的绣件往里屋走,沈津阳一路跟过去,站在门口,看她在里屋走动,动作轻巧,却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过了会儿,看阿喜还在收拾,气定神闲的沈将军先忍不住了:「你就不看我一眼。」 阿喜将一摞子布往箱子内压,转身看他:「你将这么个病弱的人留在我这里,就不怕他出事。」 「这不是没出事么。」沈津阳笑着,下巴上厚厚的胡茬,证明他是赶路来的。 阿喜纵使是听多了他的无赖话,每次看到他这样还是无语的很:「什么时候把人带走?」 「我快马加鞭赶回来,跑废了几匹好马,路上就没睡过个整觉,你也不问问我。」沈津阳摆了一副委屈相,他是真的累啊,半个月就赶到这里,她却问他什么时候带人走。 阿喜一脸平静:「我问你了,什么时候把人带走,快入冬了,他身子骨弱,在这里会生病的。」 沈津阳捂了下腰腹:「我受伤了。」 阿喜不理他,搬了个箱子往外走,沈津阳站在门口不肯让:「我真受伤了,你看我……」 话音未落阿喜就抱了箱子撞了下他,无赖! 却不想他真吃痛了,箱子边角嗑到了他腰腹,沈津阳脸上的笑意全无,就剩下了憋闷的疼。 阿喜一怔,真受伤了? 她伸出手在他腰间轻按了下,沈津阳嘶了声,这回不是装的了,额头都冒了冷汗。 之前他脚受伤时都没这样的反应,阿喜放下箱子:「我去请李大夫过来。」 沈津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嘿嘿笑:「你还是心疼我的。」 v第54章[03.13] 阿喜瞪了他一眼,沈津阳很快松了手,阿喜将身上的兜衣解下摆在桌上,留了句:「你看着些。」走出了铺子。 沈津阳靠在那儿,手撑着腰缓缓站直,手指轻轻摩拭,嗯,不亏。 锦画堂内,阿喜等娟嫂子回来后去后院,推开小屋门时,李大夫正在给沈津阳换药。 侧腰上从上至下快有半掌宽的伤口,因为忙着赶路来不及换药,没有好好休息,伤口处泛了红肿,在李大夫撕开之前的药贴时牵扯到了伤口下处,渗了血,瞧着有些吓人。 而沈津阳这会儿倒是没露出刚刚那样的神情来,只在李大夫撕开药贴时微皱了下眉头,等到新药上敷包好伤口,阿喜送了李大夫出去:「李大夫,他那伤不要紧罢?」 「上次换药隔的有些久,伤口发炎,养一阵子别碰着水,别拎重物。」李大夫嘱咐了一番后又道,「还是得注意些,再好的身体也不能这么折腾。」 阿喜点点头:「李大夫,今日请您过来的事,若是有人问起,还请保密。」 刀伤,伤口处又是这情形,怎么也不像是磕着碰着不小心受的,李大夫应下:「你铺子里忙,我叫伙计给你把药送来。」 「多谢李大夫。」 推脱付了诊金,阿喜目送李大夫离开后折回后院,沈津阳已经穿好了衣裳,胡子还没来得及剃,冒在下巴上,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 阿喜把搁在桌上的药贴收起来:「李大夫让你休息几日。」 「严州那边出了点事。」沈津阳扭动了下左手臂,腰上受了伤,这些天忙着赶路,如今歇下来时手臂有些酸痛,「京城不安稳,外边也想跟着闹事。」 严州外那些个外族蠢蠢欲动,时不时会弄点事情出来,沈津阳亲自带人前去基本是不会出什么事,这次是例外,沈津阳被一个孩子捅了一刀。 阿喜给他倒了水:「孩子?」 「村民遇劫,救下了几个妇孺,当时带他的老婆子受了伤走不动,他又吓的哇哇大哭,我就抱了一把。」沈津阳话语一顿,笑道,「四五岁的孩子,力气还真大,一刀子捅下来,我还不好将他扔了出去。」 阿喜一怔,到嘴边的话最终没说出口,那些人用这么小的孩子来降低别人的防范,手段太过于阴狠。 就是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还没知晓什么时就被养成了个杀人工具。 「人是抓着了,就是没空在严州多留,养了两日就赶过来了。」沈津阳喝了几口水,越喝越饿,开口讨道,「有没有吃的。」 没正经多久又是这副无赖相,阿喜见他精神这么好,起身往外走:「铺子里忙,你回那边去。」 沈津阳看着她出去,脸上笑意未退,起身后直接从铺子的后门出去,朝阿喜租着的院子走去。 快近晌午时刘文正才回来,进了铺子后赶忙与阿喜赔不是,一早给母亲去配药,又办了点事这才回来。 「不打紧,一早刘先生的母亲到过铺子来,说是你下月就要回家。」阿喜将簿子拿出来摆在桌上,笑着道,「备考要紧,这几天你早点过来咱们把之前的账算清楚,也不用等到下月,结清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刘文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娘来过铺子里了?」 「是啊。」 刘文正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掌柜,我娘她说了什么您别介意,她就是……」 「她也没说什么,只与我道了个歉,原本写的一年如今要提早回去。」阿喜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她对你寄予厚望,我想你也该专心些,铺子里的事虽不多但总会让人分神。」 刘文正清楚自己母亲的脾气,说的话必然很硬:「但我要是走了,这些账怎么办?」 「我自己也能做,不打紧。」 刘文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昨天已经答应了母亲,只做满这个月就回去,也好给掌柜时间再找人,可没想到今天母亲来了铺子里替他说这些。 这让掌柜心里怎么想。 刘文正满脸的抱歉:「这段时间铺子里这么忙,我下月初再走也成。」 阿喜摇头:「人我已经在找了,你不必担心。」 恰好来了客人,阿喜就没再往下说,招呼起来,刘文正站在柜台边上,看着她的背影,心口堵得慌。 可他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求着母亲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忙过一下午,傍晚时,街上的人都赶着回家吃饭,阿喜坐下来与刘文正算了一会儿账,很快外头天色就暗下来了。 秋收过后会遇上一阵子的起风天,不一会儿功夫街上就响起了东西被吹跑的声音,阿喜看天色不早,将账簿合上:「今天就算到这里。」 刘文正堵了一下午的话,这会儿还是想说:「掌柜,我原是想忙完这阵子的。」 阿喜摆手:「刘先生,难不成您想做一辈子账房先生?」 刘文正道:「自然不是。」 「这就是了,铺子里的事您不必操心,应当专心备考才是。」阿喜搁下笔,「起风了,您先回去罢。」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了清脆的喊声,阿喜抬起头,沈津阳抱着茉莉走过来,把她直接举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娘。」茉莉显得很高兴,「我们接你回家。」 阿喜旁边的刘文正听到这句话,心更堵了。 v第55章[03.13] 阿喜瞪着沈津阳,这话肯定是他教的,什么叫我们! 沈津阳给了个笑意:「忙完了?我生不起火,都饿了。」 刘文正收拾了东西,半刻都不想呆了:「掌柜我先回去了。」 沈津阳还和他打了招呼:「刘先生,好走啊。」 刘文正笑的牵强:「沈公子。」 阿喜看刘文正走的匆忙,铺子里就剩他们三个,她瞪了沈津阳一眼后不说话,上前把茉莉从他肩膀上抱下来:「你还受着伤。」 沈津阳笑呵呵:「你关心我啊。」 「我是怕你把茉莉摔着。」阿喜平静的很,「别教她说这些话,她不懂。」左一句我们,又一句接回家,字里行间就是想让别人误会什么,茉莉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他就是诓骗。 「就是扛你都摔不着,扛个孩子怎么会摔着。」沈津阳一副「你质疑我力气」的神情,阿喜气的想打人,胡说八道什么! 被放下地的茉莉没听懂后边娘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可她听懂了受伤两个字,于是她仰着头看沈津阳:「你受伤了?」 沈津阳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腰,茉莉继续问:「疼么?」 沈津阳露了个可怜的神情,咳了两声:「伤得很重。」 茉莉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磕破也很疼的,于是她很真挚的建议:「那你呼呼。」 沈津阳虚心求教:「怎么呼呼?」 「就是这样。」茉莉拿起双手呼了呼,「我娘给我呼呼我就不疼了。」 「这样啊。」沈津阳抬起头看阿喜,茉莉顺着他视线也学着看阿喜。 气到说不出话来的阿喜:「……」 沈大将军今天饿肚子了,原因无他,得罪人了。 不仅是饿肚子,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找落,理由如上,过程有些惨烈。 贺永霖看着偷偷摸摸进屋来的沈大将军,常年维持平静的脸上有了变化,他把书搁下又拿起来,再搁下再拿起来,最后放下书忍不住道:「沈将军。」这吃相和做派怎么都不像个将军,在他面前就算是装一下也好啊。 吃了大半碟子糕点的沈津阳大剌剌坐在那儿抬起头看他:「你之前发烧了?」 贺永霖叹了口气,将自己面前还有一碟点心挪到他跟前:「已经好了。」 沈津阳也没客气,这些都是阿喜闲下时做的,她拿贺永霖当孩子看,给茉莉做了必定有他的,而他平时吃的少,多是用来哄茉莉的,如今都进到沈津阳肚子里了。 「王爷派人送信,想让您在这里多呆几日,过了冬回去,严州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终于垫了肚子,沈津阳才开始说正事,「晋州那边的车马早就到了京城,还有南定王府,纪王爷整日上奏,薛家那些人也没闲着。」 贺永霖重新拿起书,嗯了声:「那边如何?」 「王爷说一切都好。」 贺永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兆麟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一锅乱粥。」沈津阳拿出信来交给他,贺永霖翻开来,脸上神情未变,过后将其放在烛台上烧了尽。 火光将他的神情衬的有些阴冷,化成灰烬后,又是那万年不变的样子,他看着空空的碟子,须臾道:「你想娶她?」 沈津阳笑道:「那也得她答应才行,强扭可没意思。」 贺永霖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厨房里还有吃的,因为我偶尔要起夜,张掌柜通常不上锁。」 沈津阳一愣,他这糕点和着水都快吃饱了,现在才说厨房里有吃的,这不是成心的么。 在屋内呆了半个时辰,沈津阳从窗户跳出去,想着偷偷离开别吵醒她们,才跳下窗没来得及去爬墙,屋檐下另一边厨房门打开了,阿喜走了出来。 阿喜站在那儿看着他:「吃完再走。」 沈津阳即刻露了笑意,跟了她进了厨房,看到桌上摆着的吃食脸上笑意更浓。 阿喜晚上做的是烧肉饼,炖烂脱骨的肉切碎后夹在脆饼内,能一口气吃上好几个。 如今桌上放着的除了烧肉饼外,还有阿喜刚刚煮的面,一碟子腌萝卜去腻,让沈津阳刚刚觉得半饱的胃一下又生出饿意来。 只不过有了之前的教训,沈津阳决定吃饱了再说话。 阿喜从灶壶中给自己舀了一碗水,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拿了桌上摆着的红绳给茉莉打络子。 直到他碗里的面又添了新的,盘子里的烧肉饼已经空了,阿喜放下络子,平静道:「沈将军,我有几件事想请教您。」 沈津阳吃完碗里余下的,擦了下嘴角,脸上还带着笑意:「你说。」 阿喜道:「沈将军为了到现在还未成亲?」 「过去定过两门亲事,都没成,我又时常在严州。」 v第56章[03.17] 阿喜再问:「为何没成?」 「第一桩是她身体不好,定下亲事没多久就病逝了,之后那一桩,可能是我常年身在严州,性子粗野了些不招她喜欢,最后也没成。」沈津阳的目光很坦荡,「那些姑娘们喜欢文采并茂的人,我这脾气可入不得她们的眼。」 他倒是客气,那家连许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没成,最后还闹出私奔逃婚来,在他这儿还给了体面,喜欢拿伤说事装可怜的他,没有因为这个趁机在她跟前搏同情。 不等阿喜再问,沈津阳笑道:「为何忽然想问这个?莫不是在考虑之后的事?」 阿喜不理他:「第二,之前你说留他在这儿呆一段时间,回来就将人接走,你们何时离开?」 「留到明年开春再走。」 阿喜皱起眉头,明年开春?现在才九十月里,等到明年二月岂不还有小半年。 「京城中事情尚未了结,他现在不便回去。」 阿喜看着他:「刘郎中说他以前中过毒。」 沈津阳点点头:「防不胜防,回到那里就有风险。」 「那你不应该给他寻个大夫么?」阿喜道,「是这病在这里没法治,还是他身份尊贵,不放心这里的大夫,不能告知病因让人诊断救治。」 沈津阳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起疑了:「不是不能医治,只怕是会传出去。」 阿喜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纸摆在桌上,往前轻轻挪了下,纸上画着个玉佩图案:「这是他身上所戴玉佩。」早前阿喜在屋门口捡到,照着画了下来拿去当铺问过,这东西是皇族中人才能配戴的,而这兆麟王只是个外姓王。 而他沈津阳堂堂一个将军,就算不是一品大官,以他那些战功,可犯不着对一个王府世子分出主仆来,更何况还不是世子,只是个三少爷。 沈津阳面带笑意:「阿喜好记性。」 阿喜微凝着神色:「他不是兆麟王府的三少爷。」 沈津阳没有否认,朝前瞅了些:「生气了?」 阿喜没作声。 沈津阳挪了下长凳:「我只是想和你近一些。」 「你遇到别的事都会勇往直前,没见你退缩过,独独是这一样你总躲着。」 「你问我为何总不肯死心,人世间这么多事,下个时辰的都料不准,我总得握住现在的。」 厨房内安静了会儿,阿喜便是心中有气也不知道该怎么撒,她是真拿这个人没什么办法,撒泼耍赖比不过他,使手段他那儿都是些损招,可在了关键时刻,他也从未让她难堪丢了身份与脸面。 阿喜烦他,却没法去厌恶他。 但有些事总这么拖着不是办法,他若不死心,还是会想方设法的接近。 想了会儿后阿喜看着他:「沈将军,这话我也不是第一回提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的确不是因为家世的缘故,而是因为你是带兵打仗之人,我成婚当日丈夫就被带走入伍,人人都说得等五年,五年后回来,可才半年,抬回来的就是具尸首,给再多的抚恤金都换不来他的命,我婆婆因此悲伤过度跟着过世,一个家就乱了。」 「上阵杀敌,战死沙场的,不论是谁都该敬重,我张喜儿对沈将军的为人十分敬佩,肯舍弃自己性命保卫疆土,可我不愿意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发过誓,不再嫁行军之人。」 沈津阳脸上的笑意顿住:「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您曾说我应该多为说自己考虑,沈将军,这就是我的考虑,算是我为人自私只为自己着想。」她连着经历两次,尝过也尝够了,她不是诅咒他出事,只是她不再愿意踏进去,不愿意在家中守着,时不时为他祈福,夜里还会被噩梦惊醒,梦到他鲜血淋漓的样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要家书上写了他受伤,不论是蹭破皮还是被刺,在她眼里都是严重的伤。 厨房内再度安静,没了沈津阳脸上的笑意,气氛甚至有些凝重。 惯会开玩笑的沈津阳,这时一直沉默着,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以这番言词开口拒绝。 等同于他沈津阳只要还在严州镇守,只要还会带兵打仗,她就永远不可能嫁给他。 他想认定她这只是拒绝他的另一种说辞而已,可他很确定她是认真的,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以往那些家世条件,配不上他是借口,这不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喜缓缓起身,看他并无动静,也没再说什么,朝着屋外走去。 沈津阳坐在那儿,保持着那个姿势,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仿佛是石化了一样。 阿喜回了屋,在床榻上坐了会儿后走到窗边,外边依旧是没有动静,她折回到床榻,看了眼桌上的油灯,想了下后还是没有去点,而是靠在那儿安静等着。 时间漫长,静谧的屋内,心跳和呼吸格外清晰,大约两刻钟后,屋外有轻微的响动,阿喜知道他走了,盯着窗户的位置,突然间的,心口有些闷。 第二天阿喜没见到沈津阳,第三日也没有,接着四五日过去,阿喜与刘文正交接完了所有的帐,十月将至,铺子里的事越来越多。 锦画堂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前来卖绣品的人特别多,阿喜这儿基本不用去进绣品来摆,都是别人摆在这儿的,会焦那边价高,这些人也知道怎么样最赚钱,吸引来的自然也都是些手艺好的。 刘文正离开后,阿喜基本是每日都在铺子里,两天前英子与乔月到了这儿,阿喜没时间教,干脆让她们留在铺子里,一来她宽松些,二来指点的更方便,就是乔月的精神总是耷拉着,绣花时的神情,那针就像是扎在她自己身上。 十月初六,沈津阳离开第十天,这天一早,阿喜带着乔月从家中过来准备开门,在锦画堂外遇到了张婶和嫂子李氏,李氏身旁还跟着小宝,大半年不见小家伙长高了不少,看起来越发憨实。 「阿喜啊。」张婶看到阿喜后忙迎上来,拉着女儿的手就不松开,「先进去说,进去先。」 街上人来人往的,张婶也知道说话不方便,可她早就酝酿一肚子的话了,在看到那偌大牌匾时就心动不已,待走进去后,她先是在铺子里绕了一圈,再去后院看了看,看到大毛它们后「哦哟哟」的退回来,看里外忙着的娟嫂子,拉着阿喜低声道:「阿喜,你告诉娘,你哪来的钱开的这铺子?」 v第57章[03.17] 阿喜抬头看到嫂子,俩人分工倒是明确,李氏找娟嫂子说话去了,看来她们这一趟过来是做足了准备的。 「娘,你们怎么会过来?」阿喜抽回手,「家里一个人没有,活都不做了?」 「你在镇上开铺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还问我为啥子过来。」张婶拍了她一下,轻骂,「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娘了。」 要不是农忙后她去了一趟福田村找阿喜,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闺女在镇上开铺子的事,这铺面多大啊,里边这么多东西得值多少钱,她到底是怎么开起来的! 「这不是我的生意,与您说什么。」就是知道会有这一天阿喜才没说,江大海和田氏是没那脸皮子上门来的,可张婶不一样,所以娟嫂子那边她早就交代了。 「哎你都开了半年了,生意好不好,赚了多少银子?」张婶学聪明了,不会揪着女儿怎么会来镇上开铺子这点不放,有银子赚不就好了,「我听说那些铺子,一个月就能赚十几二十两,你大哥做活的那地方每月都好多钱。」 「刚开始哪有这么好的生意。」 张婶心里一合计:「那也不少了,比你大哥赚得多,我还想着让小宝到镇上来念书,这不正好,有你在一家子都能到镇上来。」 「谁要到镇上来?」 阿喜还未说话,门口那儿传来沉沉的声音,阿喜转头看去,呵,十天过去他这胡茬更长了,都快将半张脸遮住。 沈津阳走进来,张婶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瞧着他气势很足的样子:「阿喜,这是?」 「我是这里的掌柜。」沈津阳从身后拿出一个鸟笼子来直接交给阿喜,支使,「去,替我挂起来喂好了,它少根毛你这月就没工钱。」 伸手接过鸟笼的阿喜:「……」 不明所以的张婶看看来看看去,追着女儿过去:「这,这铺子不是阿喜你开的啊。」 「说了不是我的生意,娘,我哪来的银子开这么一间铺子。」 阿喜将笼子挂到钩上,话没说完,那边沈津阳不耐烦道:「干什么磨磨蹭蹭的,还不快来干活。」 说完后沈津阳又指着张婶和李氏:「我们这里不招人了。」 阿喜解释:「掌柜,这是我娘和我家大嫂。」 「那就出去说,别在铺子里,还有客人。」沈津阳不耐烦摆手,站在柜台边上,俨然一副苛刻掌柜相。 沈津阳的说辞与阿喜刚刚和张婶所说不谋而合,铺子并非她开的,她也不过是个做活的人。 沈津阳把她们「驱」到了后院,名曰不能打扰了生意,还说要扣阿喜的工钱。 于是,才高兴没多久的张婶拉着阿喜问了个不停:「阿喜,你老实告诉娘,这啥事儿啊你不在村里呆着到镇上来,你村里人都说你在镇上开铺子挣大钱,咋就不是掌柜。」 「娘,您也不想想,我哪有银子开铺子,这里的铺子租一年就要十几两银子,还不算铺子里摆的那些东西。」阿喜看着她,「村里那些人哪里知道情况,多少人盯着江家,我一个寡妇能有多大本事,日子总得过,谷子还在张秀才那边念书,一年也得好几两银子,我就托人帮忙在镇上找了个活计。」 张婶与儿媳妇李氏对看了眼,实际上张婶是相信阿喜的话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张婶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她是不可能有这本事挣这么多钱开的起铺子的,即便是现在性子变了,那一个女人家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银子来,这才一年多功夫,那江家也不是有钱人,分家之后才得了多少。 可张婶来时是抱着很大期望的,觉得女儿没这本事是一回事,人家说起来自己有想法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她这会儿的心情,就是从高处跌下来的,难受的很。 「外头人家都说你是掌柜。」李氏狐疑,「他们总不能叫错。」 「大嫂,我常在铺子里,掌柜的偶尔才来,别人叫错是叫错了,难道这也得一个个去解释?」 李氏接触到阿喜的目光后,声音退缩了几分:「那你在镇上给人做活,也挣了不少了。」 阿喜没作声,张婶这边很快又抓住了重点:「你这丫头,拿钱供他们家的人去念书,你疯了啊!」 「那江家能念着你什么好,江大家那媳妇还到处说你的不是,嘴里没一句好听的,这小的以后要是个白眼狼怎么办,你先在带个孩子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今后茉莉出嫁后你靠谁,怎么都没有亲侄子靠得住,小宝可是你带大的,你咋能给他家的。」 前半部分听着倒像是个母亲真挚关心自己闺女,可后半部分听着却不对了,阿喜知道她们这一趟过来,无非还是想要她出钱,供小宝念书。 记忆里的张喜儿真的很疼小宝,换做是她的话,一定是愿意为这孩子出些银两,而这孩子的秉性,阿喜看着也不错,送去念书也是好的,学些道理以免总听张婶她们的灌输养歪掉。 但张家这边是个无底洞,明知女儿日子过的不容易,连卖谷子的钱都想借走,小宝只是个开始而已,她一旦应下来,后头接二连三的就都是事。 到时候闹起来,她这跑不掉卖不了的铺子,就成了个拿捏她的把柄。 「娘,我嫁给了大河,就是江家人,您要再提这两家话,我就不认张家。」阿喜冷下脸孔,「铺子事多,我不送你们了。」 「哎你这说的什么话。」张氏作势要打人,说举起来却没敢落下去,换做以前她早往下打了,可先前吃了几次亏,她心里头卯不准。 「娘你应该知道我与江大家那边断了的事。」阿喜又淡淡抛下一句,「衙门也不管这断绝来往的事,你还有大哥孝敬养着,我已经出嫁了的。」 张婶一口气憋在那儿,感觉熟悉的很,又回到了当初跳大神的时候。 一刻钟后,阿喜目送了张婶与刘氏离开,视线在刘氏身边的小宝身上定了定,小宝今年才四岁,要去认字也还得两年,这件事不急。 等人走远了后,阿喜回到里屋,沈津阳出现在门口:「但往后她们上门来,你打算怎么做,我看着是个无底洞。」 阿喜翻出一匹新布:「你不是已经替我做了。」 「要瞒住她们,看来我这掌柜还得继续当着。」沈津阳逗弄着笼子的鸟,十来天不见,脸上的笑意是纹丝未改,就好像那日在厨房内说的话对他而言只是梦罢了,没当回事。 阿喜深吸一口气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来,又不能将那些事再讲一遍,因为他站在这儿什么都还没说,可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她话都说出口了。 v第58章[03.17] 阿喜伸手拿了画饼,在新布上画下尺寸,过了会儿后,沈津阳离开了,阿喜微松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看着已然被自己画歪掉的新布,松的这口气又转了叹息。 这是怎么了。 乔月走过来看阿喜,在门口站了会儿,看阿喜一直盯着新布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捏了下手中的绣布,打算趁着阿喜不注意悄悄溜回小院那边去。 才刚挪了脚步,里屋内阿喜说话了:「站那儿做什么,绣完了?」 乔月神情一僵,耷拉的神情走了进去。 天黑后,铺子这儿收拾妥当,阿喜回了小院,有英子在,这会儿已经做好了饭。 家里人多,菜也多,六个人坐下来将桌子围住,并不大的厨房内,还挺热闹。 贺永霖吃的少,很快就回屋了,阿喜知道他看书看的晚,等收拾过桌椅后让英子带茉莉去洗漱,回到厨房开始做点心。 浸泡好的红豆蒸熟捣烂,下锅子与糖掺和了炒去些水分,能结块后捞出来摆在碗里,从布袋里舀出米粉倒在陶盆内,一面掺水一面搅拌,继而下手将米粉磋散。 里子过筛后,蒸笼内一层米粉一层红豆沙铺着,馅料铺过两层后,另个蒸笼内铺糖渍的桂花。 放到灶锅上大火蒸上两刻钟,时间过半时香气已经飘出来了。 沈津阳闻着香味走进来,阿喜正将米糕取出来,切成块放到盘子中,见他进来:「这些是给三少爷的,你给他端过去。」 沈津阳端起盘子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味道不错,趁热吃是最好的,这红豆沙就像是化了似的。 于是沈津阳又拿起了一块。 阿喜转头看到他吃了好几块,拍了下他的手背:「那是给他夜里吃的,这里不还剩着。」 「那小子哪能第一个尝。」阿喜往上添了几块后沈津阳拿了一块送到嘴里,脚步迈的倒很快,转眼就到了门口。 阿喜尚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将余下的米糕切开,比刚刚那些要大上许多。 过了会儿后沈津阳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两个不知道从哪条巷子里买来的糖饼:「来尝尝这个。」 沈津阳正递给阿喜,屋外一声尖锐的哨子响,沈津阳脸上的笑意顿住,快步拉住阿喜,揽着她往灶台后边躲。 也就是转身的一刹那,一支箭从后院方向的那扇窗射入,落在了阿喜刚刚站着的地方。 变故来的突然,阿喜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他们追来了。」 追来?是刺客? 阿喜急忙起身:「茉莉!」 沈津阳拉住她:「那边有人的,不必担心,还有乔月在。」 「那!」阿喜话还没说完,后院方向的窗户破了,两个蒙面人闯了进来,紧接着阿喜看到厨房门口也有人闯入,屋外很快有了动静,英子的叫声,茉莉的哭声,还有兵刃相交的声音。 而眼前发生的事,根本不容许阿喜去想很多,冲进来的四个黑衣人是冲着沈津阳来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沈津阳的弱点,靠在墙上的阿喜。 以沈津阳的身手,就算是没有兵器,从中突围也不是难事,可现在多了个阿喜,在不大的厨房内,对手都有刀的情况下,就变得异常困难。 阿喜是亲眼看着那刀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划开衣袖割伤了手臂。 拉着她的那只手颤抖了下后把她拉的更牢,沈津阳抡起桌旁的长凳做武器拉开了和他们的距离。 阿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从厨房内带出去的,院子内倒了几具尸体,屋内还有打斗声,但英子她们的声音好像没了,阿喜被沈津阳带出了院子,等她缓过神来,不知身处哪里,在一间小屋内周围都是柴木。 「你留在这里,任何人过来都不要出声。」沈津阳嘱咐,「我去把茉莉带回来,你放心,她们不会有事。」 阿喜很努力的喘匀气息,拉住了他的手,手指没力气还是很努力的抓着:「你--」 沈津阳转头,阿喜起伏着胸口,嘴角颤抖着,眼眶含着泪,却没有掉落下来。 她怕了。 就算是之前在山寨里有性命之忧,她也没有这么害怕过,现在她心中满是牵挂,所以她害怕。 沈津阳折回来抱住了她:「我也不会有事。」 阿喜手中的布料跟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不见,阿喜抚住胸口,狂跳的心让她无法平静下来想事情,阿喜伸手扶住身后的木柴,片刻后她往角落里走,用力将靠着的柴火挪到自己面前,遮盖自己的位置。 这时的等待漫长到令人窒息,阿喜的手无处安放,只能搂住自己。 怀里传来轻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阿喜伸手摸了下,从身上的兜衣袋子里拿出一个糖饼来,碎裂声是因为糖饼外壳烙的很脆,挤压一下就裂开了。 阿喜怔在了那里。 十月里,明州这儿已经冷了,夜里温度更低,阿喜手拿着糖饼,这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抓牢让她稍稍安心的东西。 v第59章[03.17] 指尖冰冷,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有些僵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喜抬起头,窗外隐隐透了些昏暗,好像是黎明到来了。 周遭静的可怕,不知道身处哪里更不知道这边距离家有多远,终于有精神去想事情时,阿喜的心吊在嗓子眼里,茉莉她们,那位三公子,还有沈津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外忽然有了声响,阿喜绷紧着身体,下意识往柴火堆内靠,很快门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昏暗的柴房内,阿喜需要很努力才能够看清楚来人是谁。 可这会儿不需要她看清,熟悉的声音传来时,阿喜悬着的心颤了下,拨开柴火堆站起来朝前走去。 实在是蹲的太久了,双脚没了知觉,阿喜迈出去第一步腿还是僵的根本站不稳。 她扑到了沈津阳怀里,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娘。」茉莉急着从沈津阳怀里往阿喜这儿钻,阿喜抱住她,可自己还站不稳,只能仰仗沈津阳,于是便成了他一人抱着她们两个,茉莉被夹在中间,搂着阿喜的脖子,眼睛红肿,还挂着泪珠子。 不是逞强的时候,怀里还有孩子,阿喜没动,伸手给茉莉擦了眼泪安抚她:「娘没事。」 沈津阳扶了她站稳:「她们都没事,先出去。」 阿喜心中的大石头放下来,没事就好。 出了这院子后阿喜才看清,这已经是锦画堂后边的巷子了,距离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更接近当初乔生兄妹俩躲藏的那个破庙。 「这里没有住人。」沈津阳知道她担心什么,一应全说了,「那边院里还得收拾,我们先去你铺子里待会。」 阿喜知道他所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出来时地上还有尸首,天亮之前全都要收拾干净,不能被邻里注意到,可昨天那么大的动静,又岂会不惊动到附近的人。 「三公子怎么样了?」 「他没事,英子她们现在就和三公子在一块。」 阿喜站在锦画堂后门,沈津阳跳了进去从里面推开门,阿喜看着他:「那边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沈津阳神情一怔,阿喜抱着茉莉走进去,将她放在床榻上。 可被这么吓了一遭的茉莉哪里还肯一个人睡,她抱着阿喜不肯松手,最后被沈津阳接手后,阿喜才空出手去厨房那儿烧水。 烧水后端回屋子,阿喜翻了下柜子,所幸这儿还有干净的白布,阿喜将白布拿出来用剪子剪开,转过身,沈津阳与茉莉坐在那儿,两个目光都不离她。 「茉莉,到娘这边来,你沈叔受伤了。」 茉莉挪了挪,挪到阿喜这边坐下,阿喜将热水盆子端到小凳子上,看着沈津阳:「把衣服脱了。」 沈津阳脱了深色的外衣,内衬的衣服上这才显露了他的伤,手臂划了一道口子,后背也有好几道伤,那刀子多锋利,只擦过都割破了皮,血渗着内衬的衣服,也不过才这点时间,有些地方凝了起来,阿喜用剪子剪开,扯开布又将伤口也扯开了。 阿喜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用白布缠绕:「铺子里没有药,先暂时清理着,天亮了去请李大夫。」 阿喜拿了剪子将白布一段剪开:「昨天的事动静那么大,前后肯定有人注意到,过几日镇上有传言起来,那边院子不能接着往下住了,你们最好离开县城换个地方。」 沈津阳低头看她,专注的很。 阿喜将最后一处伤口包好,替他拉起衣服:「这衣服也不能穿了,另外买一身,你有没有在听?」 沈津阳沉声:「我以为你会怪我。」 他知道刚才她是吓坏的,从家里把她带出来时她估计也想不了什么,可等回过神,她肯定是要骂他的,说不定还会直接让他带人滚,滚的越远越好。 阿喜退坐了些:「怪你什么?」 「怪我把三公子带来这里,给你带来了麻烦。」 阿喜将剪子搁下,平静的很:「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当初答应下来时就有猜测这个三公子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会经历这样的事。 沈津阳静静看着她,一场大乱,他还清晰记得她抓着自己手时的慌乱样子,而此时也没过去多久,她就已经能够很理智的去应对这个突变。 沈津阳既喜欢她当时依赖他,怕他出事的样子,也喜欢她的此时此刻。 应该是更喜欢了。 「不会影响到你们,我们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事。」沈津阳转头发现茉莉睡着了,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今天的事让你们受惊了。」 今天的事会发生只有两个可能,严州那边有问题,二者就是许都那边有问题,否则这些人不可能找的到这里,而不论哪一个,没把人揪出来他们就没法安稳。 阿喜翻下被子给茉莉盖上,轻轻拍着她哄着:「你们要走了?」 沈津阳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们走后你那边的院子也不能继续住。」 沈津阳顿了顿,叫了声阿喜。 阿喜抬起头看她,沈津阳脸上带着些笑意:「你那日说的话,我想过了。」 「那刘文正对你有意你肯定知道,往后还会有人像他这样,可以你的脾气,怕是哪个都不会要,我要是不娶你,怕是你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我沈津阳别的没有,这些年攒的军功得的赏赐还挺多,这些金银珠宝放着也是放着,假若有一日我没那命享,你嫁给我,这些都是你和茉莉的,到那时候你要改了主意再嫁也有底气,茉莉嫁人也能有丰厚的嫁妆。」 v第60章[03.17] 「不过我这人命大,去的太早阎王爷都不肯收我,肯定又给打回来,所以给茉莉留嫁妆是成的,让你改嫁恐怕不行。」 「你怕我死了,我一定好好活着。」 阿喜轻掖着被角,对上他的眼睛,被他这番话给震的说不出话来。 他要像那天夜里一样说也就罢了,她照样回就是了,可他这说的是什么,什么叫做嫁给他之后家产都是她的,将来他过世后她还能带着家产改嫁。 有人这么咒自己死的么? 可转口又是混账话,阎罗王都不乐意收他,他还见不得她一个人过日子,非要进来搅一把不可。 他有一点没说错,她是知道刘文正的心意,她也的确是打算不改嫁,带着茉莉和英子谷子也觉得很好。 之前那番话,现在再拿出来怕是一点用都没了。 「你一定不知道该怎么回我。」沈津阳一副我知你心中所想的神情,「阿喜,你那些话,对我无用。」 阿喜气笑了,起身将盆子往外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沈津阳朝后靠去,身子支在了柜子上,咧嘴道:「可不就是我这样的,才缠得住你。」要换做那刘文正,被她拒了一次两次早不敢来了。 阿喜说不过他,干脆不做声,沈津阳也就靠在那儿看她在屋外忙。 天亮了。 贺永霖被安排在了镇子外的一处小庄子内,沈津阳带他来时也不是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有人暗中保护的,这些昨天夜里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了贺永霖,沈津阳才能分出来带走阿喜。 英子与乔月在铺子开门时来的,两个人没受伤,乔月倒没什么,英子被吓得不轻,前后左右看了阿喜一通后就去见茉莉。 阿喜请来了李大夫,上过药后沈津阳出了镇子。 下午时阿喜带乔月去了一趟那边小院,院子内外已经收拾好了,只见屋檐下缝隙中还隐隐约约有血迹,厨房内摔碎的东西全都不见了,空桌子留在那儿,凳子昨天夜里被沈津阳拿了做武器,两间屋子内,贺永霖那屋的东西已经清空。 阿喜简单收拾了下,把要带走的东西装到箱子内:「乔月,这几日你和英子先委屈一下住在铺子里。」 乔月摇摇头,她住哪里都无所谓,只要阿喜没事就好。 帮着她从屋里将箱子抬出来后,乔月难得说话:「我保护你。」 阿喜笑着拍拍她的肩:「过几日找好了住处就行,你喜欢的话可以住在镇上,这边也方便。」 乔月自然是喜欢和阿喜待在一块,如果不绣那么多的东西就更好了。 屋子里外收拾过后,天已经暗下来了,阿喜叫了人,将东西都运到铺子内,明日再去结算房租。 这一夜阿喜没睡安稳,夜里还醒来过两回,等到清晨天蒙蒙亮时,沈津阳来了。 沈津阳穿着昨天阿喜给他买回来的衣裳,还沾着朝露,递给阿喜一个包袱:「我们要走了。」 包袱挺沉,似乎是放了不少东西,阿喜嗯了声:「一切小心。」 小院内空凉凉的,英子他们都还没起来,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后忽然抱住了她。 「偶尔想想我。」 没等阿喜反应过来,沈津阳就松开了她,走的也是极快,转眼就翻墙出去了。 药味还余留在鼻息,阿喜缓缓抱了下包袱,就只有他那句「想想我」回荡着,大毛它们懒洋洋趴在那儿,一晃一晃着尾巴看着阿喜。 寻院子安置,送绣件去会焦,加上铺子的生意,十月直至十二月,阿喜就没歇停过。 今年的雪来的早,腊八前后布庄内的生意尤其好,到锦画堂这儿来买脂膏的人也多,阿喜之前用李大夫调配的药制成的脂膏卖的特别好,入冬后天气燥冷,前几日已经卖完了还有客人不死心来问。 初七这天各家铺子关门的早,阿喜这边也早早让娟嫂子回去了,锁了门后离开,新置的院子就在后头的巷子,几步路就到。 在院子外阿喜闻到了香气,英子在熬牛骨汤,比之前院子还小一些的棚架下是前两日腌好的腊肉,午后的鸡舍内,还有咕咕声传来。 厨房内,乔月掌刀,在一块大板子上处理猪肋排,一大扇的肉在她手里轻巧的很,斩刀先在一端把骨头劈开,再沿着肋骨中间的位置划下来,一条条肋排肉摆在桌上,全划开后切成小块放入盆子中。 「娘!」在灶前烤火的茉莉看到了她,笑着喊她,阿喜卷了下衣袖走到乔月身边,「我来。」 往盆子内倒入足量盐和香料,再倒入切丝的鲜姜,拌匀后放入瓮中,封坛摆在角落里。 这边乔月又剁了些肉糜子,隔水上盖子蒸熟后,阿喜从布袋子中舀出一碗辣椒面,在肉糜子中放入菇肉,搅拌开后用干净的小罐子分装,七八分时再倒下几勺熟油,用晒干的荷叶封上两层,再用油纸封一层。 一刻钟后架子上摆了十几个小罐子,这些都是阿喜准备拿去送人的。 忙过后英子这边煮好饭,四个人坐下来,茉莉尝了口菇肉糜子,辣的直哈气,英子给她舀了一碗水,她咕噜喝了半碗下去后将剩下的菇肉糜子往外推。 阿喜被她逗笑了,什么都想着尝一口,这回遇到难题了:「过几日回去一趟,刘郎中和张秀才那边得去一趟,今年我们在镇上过年。」 英子给茉莉擦了擦嘴:「不在村里过了?」「早几天三婶还问起过,啥时候回去过年。」 「铺子里离不了人。」阿喜之前就有了打算,「开春就让谷子到镇上私塾来,家里的地都租出去。」 第61章[03.21] 英子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嫂子,咱们这是要搬到镇上来了?」 「这边院子还租得起。」阿喜有许多考虑,一是谷子和英子的将来,二是铺子往后的生意,她没打算留在那村子一辈子,「过了年你就十五了。」 英子脸颊微红,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村里和她一样年纪的,去年早都定了亲事。 阿喜看向乔月:「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家中有什么打算?」 乔月茫然抬起头,什么打算? 阿喜放下筷子失笑:「你大哥可说了什么?」 乔月想了想大哥来信的内容,特别郑重:「大哥让我听你的。」 阿喜无奈,她看乔月现在也不适合议亲,等她哥哥将来有些出息了在提也不迟。 乔月懵懵懂懂,扭头看英子,可英子是个含蓄的,说到婚事就不好意思,也没法和她解释什么,乔月便继续吃饭,将这不明白给抛到了脑后,不重要。 收拾过后,早早歇下,夜里浸下的豆子与米,等到第二天,天不亮时起来煮腊八粥。 以往村子里,邻里间都会送,如今在镇上,清早英子与乔月两个人去了庙里领腊八粥,回来时又替阿喜送了几家,吃过早午饭后,出发前往福田村。 要在过年前将该送的都送了,所以阿喜租了一辆马车,后边摆了不少东西。 马车走的快,一个时辰多些就到了镇上,连夜得赶着回去,所以下马车后阿喜没停过,刘郎中那边,张秀才那边,还有刘三叔家要重谢,她和英子都不在村里,谷子寄住在她家,钱也不肯收,阿喜只能多送些年礼。 从二哥家出来后,阿喜转而去了王家,王婶瞧见阿喜过来很是高兴,有意无意的提了英子的婚事。 王婶本来就没嫌弃过江家,她也是喜欢英子的,要不是大牛非要将这亲事作罢,她是如何都不肯的,如今江家过得好,几乎都快搬去镇上住了,王婶就更中意英子了。 「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英子,阿喜啊,英子过了年有十五了罢?」 阿喜看了眼从里屋探头出来的傻根,笑着点头:「一转眼两年过去了。」 「是啊,我家大牛再有几年也该回来了,他这亲事都还没着落。」王婶叹了口气,注意着阿喜的神情,「阿喜,不是王婶说,咱们两家也算亲的,英子的婚事你究竟咋想的。」 阿喜原本想说,大牛做了伙夫,又被沈将军看中,恐怕五年后回不来,不过到那时候也不是个新兵身份,沈津阳断然不会对中意的厨子小气。 「不瞒您说,英子的婚事我想让她自己做主。」 「终身大事,哪里能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做主。」王婶满脸的不赞同,「你这做嫂子的得给她瞧着,寻个好的,她哪里懂这些。」 「王婶,我虽是她嫂子,却也没有年长许多,不过这事我也会给她把关。」阿喜说着就往外走,「王婶,我今儿过来事情多,就不多留了。」 王婶哎了声,一肚子的话呢,想着追上去再问几句,王屠夫从灶屋内出来喊住了她:「还说啥你,大牛不都说了,你还起心思。」 「我起心思有错啊,你看那江家,我当初就说了她们一定过得好,到现在她们还念着我们。」王婶自然是不肯放弃,「大牛与英子多好。」 「歇了这心思,你没看谷子在张秀才那边读书,他还跟着刘郎中做学徒,往后两家人就不一样了。」王屠夫看的清楚,这江三家媳妇是个有本事的,明年说不定都不回村里了,哪里还瞧得上村里的婚事。 「可……」王婶往院外一看,得,现在人也已经走远了,没什么好说的,只得喊着,「这么好一桩婚事,我当初怎么就允了大牛!」 阿喜这边是顾不及王婶心里有多悔恨,从里正家回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回到刘家这儿,她还托了刘三婶几件事。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儿。」那些牲口早就留到她这儿,家里那边她偶尔也会去瞧瞧,「你娘家那边倒是来打听过好几回。」 「去过镇上了。」阿喜料到她们还会来村里,「她们当我只是在那里做活。」 「都不安生,江大家那边,这阵子又活了。」 刘三婶努了努嘴,阿喜道:「银子要回来了?」 「听说是追回了一些。」具体刘三婶也不清楚,只看着江大一家脸色又好看了,这就是要到银子了,「粮也没好好种,下半年就忙着往镇上跑,还追到外头去过。」 阿喜对江大家的事一向看得淡:「那也是好事。」银子追回来了,起码来弟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要不然这夫妇俩指不定又生出卖女儿的心思来。 「天都黑了,你们回去先,路上不好走的。」 阿喜点点头,与谷子说了会儿话后,从刘三婶家道别,回了一趟家里,上马车离开村子。 回去的路上雪倒是停了,到镇子时,沿路还有摆摊卖热汤饼子的,对百姓来说,一年到头的大日子即将来临,有些人家上月开始已经做准备了,到这会儿镇上铺子里摆卖的都是些年货。 回到家时茉莉已经睡了,英子与乔月回了屋,阿喜坐在炕床上,借着烛火看账。 锦画堂开了有大半年,最初进账少,从七月里开始渐渐稳定,九十月生意是最好的,阿喜粗算了下,不算送去会焦的,那些香粉脂物快与绣品持平,在上桥镇这儿几间绣铺已经是足够了,再多的生意怕是做不上去。 要想赚的更多,就不能只在镇上这边。 阿喜对会焦还算熟悉,那边的铺面租金高了约莫一倍,如今手上的银两租一间下来是没问题,王府那两件东西修补的,也有不小的一笔,但要想立足却没有在这里的容易。 阿喜脑海中忽然冒出另外一个想法来,她往下翻账簿,是了,去会焦还不如去许都,再高些的租金,也是一样难立足,可许都那边的生意好做,家境优越的小姐夫人们最是推崇这些。 阿喜转头看茉莉,她带着茉莉不碍事,英子与谷子两个人却是得离开村子,许都不比上桥镇,不是几个时辰也不是几天的事。 「还是要多想想。」阿喜轻叹了声,她想的是有些急了。 第62章[03.21] 阿喜合上簿子躺下,许久才睡着。 这个想法阿喜也就是经了下心思,想想罢了,却不想几天后虞夫人找上门来,与她说起了去许都的事。 邀请来的突然,阿喜一时半会没能缓过来,虞夫人倒是又说起另一件事:「之前答应了你每月送去会焦十件绣品,如今我和素琴都不在那儿,这件事怕是不能继续了。」 阿喜给她续了茶,将她所说的话嘻嘻捋了一遍,末了问道:「虞夫人怎么会想到我的?」 虞嫤却反问她:「难道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里屋安静片刻,阿喜想了下她所说的话:「虞夫人是准备去许都了?」 「是啊,过了年就去,我在会焦呆了这么多年也呆够了。」虞夫人说的也坦诚,「邀请你同去,是觉得你一手绣活好,生意上也有些本事,你之前送给我们的那些脂膏,带去晋州后得了不少人问,我也实话说,既邀请你,必定是瞧上了你的能人之处。」 「多谢虞夫人赏识,只不过,比起许都,晋州那边应该更合适您开铺子才是,为何会想去许都?」晋州城也十分的繁荣,说起来可不比许都差,为何要选个陌生的地方,明明晋州那边更容易起步。 素琴看了眼虞夫人,半响,虞夫人道:「年轻时总觉得人该坚持一些事,只有坚持的下去,十年八年的,才显得她有毅力,足够诚心,不过这几年我不这么想了,与其坚持,倒不如离开,会焦这绣楼我守了七年,那是晋州那边下来的,我若回晋州,岂不是没有变化?」 阿喜没有再追问,这已经涉及到了个人私事,虞夫人也说了不去晋州的缘由:「虞夫人您也看到了,我这铺子生意虽不差,却也没到能去许都做买卖的地步,不过才开半年多。」 「纯庆王府出手阔绰,你那两件东西送过去的,出了年应该就将赏钱送过来了,至少有一百两,许都的铺面,如同会焦那样的绣楼,位置过的去的,一年需七八十两,你与我各出一百五十两,三百两银子能将绣楼收拾妥当。」 「上桥镇这儿生意,做到头恐怕也就这样了,若是没有你这些另外卖的,还不如开了许多年的绣铺,我想你应该既开了铺子,应该不想只赚这点,加上你那孩子,有些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三百两银子是能将铺子开起来,阿喜手中也出的起这一百五十两,但这是一件大事,就如她早先想的,去许都不比来到上桥镇。 可阿喜心里还清楚,这对她来说是个好事,上桥镇的生意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阿喜现在就能够预料到,去了许都,她能给家人更好的。 只是阿喜对这忽然来的合作邀约,还很迟疑,倒不是质疑虞夫人,而是她不能只考虑自己。 「虞夫人,这是件大事。」阿喜想了会儿,「我出了年给您答复如何?」 「的确是件大事,从这儿离开去许都,难免陌生,可人往高处走,张掌柜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多说。」虞夫人起身,是道别的意思,「我这些年也就结交了素琴这么一个好友,她会与我一同去许都,至于我为何邀请你,除了那些私心外,张掌柜,我也十分的欣赏你。」 阿喜送了她出门,由衷道:「虞夫人,我对您很敬佩。」不论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一个女子有这魄力,就值得让人尊敬。 虞夫人笑了:「说敬佩严重的,显得我像个长辈,你不必送了,如今正是做买卖的时候。」 阿喜还是送了她们一段路,看着她们走远了后才往回走。 天还下着小雪,阿喜回到铺子里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恰好有客人进来,这一忙也没停下,直到天色暗下来。 过了十二月每天的生意就是如此,白天人多,夜里人少,天冷了后夜里出来逛的人就少了,阿喜这几天都是早早关了铺子回住处,微敞的堂屋内传来茉莉与谷子的说话声。 两个认了些字的人在看簿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戳下来,有些念不全的,直接自己给相声了一个。 茉莉见阿喜回来,从座上下来,将一个热水充的皮袋子递给阿喜,是刚刚英子在厨房给她灌的,取暖用。 阿喜摸了摸她的头:「饿了么?」 茉莉摇摇头,谷子叔刚刚去街上给她买了糖饼,可好吃了。 「呀,看来晚上是吃不下了的。」阿喜摸了摸她圆鼓鼓的小肚子,笑着打趣。 「还能吃的。」茉莉自己伸手摸了摸,认真解释,「没有很饱。」 阿喜放她下来,将皮袋子递给她后去了厨房,英子在煮汤,乔月在烧火。 看到阿喜进来乔月有些心虚,今天的绣活没做完,阿喜看她那神情就明了了,但没在这会儿提出来,而是接过英子手中的勺子给汤上味,一面道:「过几日三叔和三婶要到镇上来,会把鸡鸭送来,我若不在,你得给他们钱。」 英子点点头:「要是不肯收怎么办?」 「那就塞着别让他们发现,拜托他们那么多事了,这些都是自己辛苦养的,不能白要。」阿喜将整块的羊排骨头捞出来放在大盘子里,炖熟后直冒香气,不需要再多烹饪,直接撕着就很好吃。 谷子拉了茉莉过来,看着桌上大盘里的羊肉露了馋意,阿喜用石槽磨了些香料,准备了两样用来沾羊肉吃。 明州这儿,靠近青州的几个县城里,冬天有吃羊肉的习惯,用的都是青州外养着绵羊,与山羊肉不同的时,肉不膻。 用李大夫的话来说,冬吃羊肉补,补什么呢,补气补肾总之好处多多,但也不能吃过了,对谷子和茉莉两个小的来说,这就是好吃与不好吃的分别。 阿喜给她们倒了汤,先看向了谷子:「谷子,明年要是让你出去拜师学艺,你可愿意?」 谷子愣了下:「去哪里?」 「离开镇子,去许都。」 许都啊,谷子想了下,无法形象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从没去过啊:「嫂子,要去那么远么,我在刘郎中那儿学也挺好的。」 不等阿喜说什么,这边英子道:「嫂子,他去的,做大夫哪有这么容易的,不多学些谁放心让你看病。」 说完后英子又和阿喜道:「嫂子,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阿喜轻按住她搁在桌上的手,英子很聪明,阿喜道:「我的确有打算去许都,但这只是我一人的想法,还得问问你们的意思。」她对这地方没有留恋,英子与谷子不一样。 谷子听明白阿喜的意思,想的特别简单:「那我们也去啊。」 第63章[03.21] 「你们愿意离开这里?」 英子点点头,谷子也跟着点点头:「我还以为嫂子要让我一个人去,一个人我可不愿意,但一起去就成。」 乔月也跟着表态:「我也去。」 茉莉望着阿喜,没说话,眼神里就是那意思,我要跟着娘。 阿喜轻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只让英子明日记得去拿鸡鸭,收拾过后回了屋,待躺下后,抱着茉莉翻看之前的簿子。 手头上的银子,算上铺子盘出去后,去了那一百五十两,余下的,在许都租一处地方安顿家人也是一笔,英子可以留在铺子里,谷子那边得为他寻个去处,许都那边念书恐怕贵许多。 这样林林种种加起来,开支就大了。 阿喜往后翻,一月里会焦那边还有一笔银子,但过后怕是要断了,这个地方早晚得离开,去了许都,还能避开不少麻烦事。 「茉莉,你说娘该怎么办?」安芝轻轻摸了摸怀里的孩子,「是去,还是再等等。」 茉莉趴在她身上,中气十足道:「去!」 「你也知道啊。」阿喜轻轻捏了捏她头上的小揪揪,「那要是钱都没了怎么办?」 茉莉想了会儿:「那我以后少吃点。」过了会儿她又道,「让谷子叔叔也少吃点。」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后,「别让沈叔叔来,他吃最多。」 阿喜笑了,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那怎么成,吃的少长不高。」 茉莉本来就愁自己长的慢,说她吃少了长不高,小丫头脸上便有了愁云,想了片刻后:「娘,沈叔叔吃的少也长不高么?」 「他是大人了,吃的再多也不会长高。」 于是茉莉笃定:「那就不让沈叔叔来吃,我和谷子叔叔都还要长高的。」 阿喜没忍住笑出了声:「就你机灵。」 为了自家人温饱问题,毫不犹豫被卖的沈津阳此时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入冬,贺永霖的身体经不起这样奔波,病了两回后,显得更憔悴了。 快到小年时,距离京城还有四五日的行程,沈津阳带着他停留在了一处小镇上,安顿的庄子是沈家在这里的置业。 进进出出忙碌的就只有沈津阳一个人,煎药送吃食,直到天黑才去隔壁休息。 安静的庄子内,靠的近时还能听到咳嗽声。 深夜时,这庄子内忽然冒出了火光,贺永霖的那间屋子着火了。 冲天的火光像是要把这冬雪化开似的,里面的人根本不会有逃出来的机会,沈津阳冲出来后见火势蔓延的极快,急忙离开庄子往衙门走去。 大约一刻钟后,庄子里忽然出现了几个蒙面人。 他们朝烧着的屋子逼近,手里都拿着兵器,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证里面的人死去。 一根火烧的悬梁往下砸时,他们开始注意里面的动静,也就这时,墙外涌出不少人来,将原本空荡荡的庄子挤满。 应该已经到衙门内的沈津阳走出来,看着蒙面人中的一个,勾着讽刺:「我说这一路怎么总不太平,原来是跟了一群狗。」 见这么多人出来蒙面人就意识到了中计,几个人飞快散去,朝着不同方向逃离。 沈津阳冷眼看着他们翻墙离开,没多久,外面刀剑声响起,几个离开的蒙面人很快被拿下。 随后,别苑门口那边响起了一急促而厚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披兵甲手执长剑的人带着几十个士兵前来,冲到了沈津阳这边后,对着他身后的人下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沈津阳挪开,露出了几个人护着的贺永霖,身上被披风罩着,面色苍白,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贺永霖咳了几声:「薛大人,你来的很及时。」 薛奇头垂的更低了:「让殿下受惊,外面天寒,还请殿下移驾休息。」 贺永霖看了沈津阳一眼,没作声,在护卫的保护下朝院外被士兵包围的马车走去,人走远了后,沈津阳才走上前对薛奇道:「走了。」 薛奇站起来,看着熊熊大火,对沈津阳的做法很不赞同:「你这么做太冒险了,殿下身体本就不好。」 「如今他只是三公子。」沈津阳看他身后的兵都是严阵以待的,随时随地能准备应战,这里距离京城不过四五日行程,「你一直在周围徘徊。」 「殿下失踪,朝中对此无人敢提,我猜测那日夜里被宣的人是你,就在这里等着,总能应急。」薛奇用的是笨办法,蹲守,只要他们回来,有了动静他就能够及时应对上,「另一边也安排了人手。」 「你猜到是因为我去找过你,那几个人在哪里?」 「关押着。」 「别让他们自尽,我还有话要问。」 「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 沈津阳解了下袖套:「我有别的要问他们。」 沈津阳去了关押蒙面人的屋子,不到一刻钟里面就传来了闷哼声,那是强压着疼可又无法忍住,守在门口的士兵往内看了眼,绑在柱子上的一个已经被打晕过去了,士兵急忙收回视线,沈将军的神情看起来太可怕了。 第64章[03.21] 「不是严州跟过去的,那就是一直守在明州,既然早就在上桥镇外,为何那日动手。」沈津阳卷着手中的一根鞭子,细看下,鞭子上都是凸起的刺,光是摸着就有些扎手,打在人身上几下就能把人抽晕过去。 但这也仅仅是普通的拷问手段而已。 被打的人已经处在半昏,沈津阳将他的头支起来:「谁让你们在上桥镇动手的。」 「季,季……」没说全人就晕过去了,嘴角淌着血,看起来毫无生气。 沈津阳将鞭子交给屋内的人,是那个蠢货。 将手上的血擦干净,沈津阳走出屋子往外走去,别院外围着的马车前,薛奇跪在那儿,声音不近不远传来过来:「臣定当竭尽所能!」 沈津阳停下脚步,抬起头,那间屋子烧的只剩下三面的墙壁,冒着整整热气,墙体被熏的漆黑。 沈津阳将刚刚摘下的袖扣慢慢系了回去,抚平后,朝着马车那儿迈步。 小年,祭灶后家家户户忙着送年,阿喜这边定在了二十七这日,二十六这天大早,谷子操刀将刘三婶送来的鸡鸭给杀了。 碗里的血在雪地里放不了多久就冷了,阿喜将碗搁在屋檐下,这边厨房里鸡鸭肉炖熟后摆在筛子上,再炖上厚厚的一大条子肉。 桌下的瓮里摆着的是新米做的稻饼,从水里捞出来后清洗过,阿喜将其切片摆好,等锅子内的猪肉炖熟后捞出,将炖过的汤底舀出来另外摆一个大碗。 这儿有一道年前必吃的食物,叫炖卤子稻饼,这炖卤子便是煮过鸡鸭鹅猪肉的汤水,舀一勺兑些水,放下切好的稻饼,起锅前撒点葱段沫子,就是一道香气四溢又美味的吃食。 寻常百姓人家平日里沾荤腥的少,这样大煮大炖的除了婚宴外就是过年,家家户户都的送年,这一大碗的炖卤子,在下雪天能保存好些天,有些人家还直接把瓮子埋在雪里,结了厚厚的油层块,煮菜时也能当汤底。 阿喜舀了一勺炖卤子,掺上两碗水,煮沸后下稻饼片,将之前已经凝固的鸡血块切了些下去煮,香气散开来,连她自己都被勾的馋了。 稻饼好吃,多食容易积食,可坐下来还是吃了个饱,屋外不知谁家放了烟花,谷子带茉莉出去看,阿喜趁着准备送年要备的菜时,将昨天腌下的肉拿去外面吊晾。 第二日天不亮时起来,送年过后还要祭祖宗,待天快亮时附近就有鞭炮声了,那是别家送年后放的,谷子抱着茉莉坐在屋檐下,捂着她的耳朵,两个人皆是有些困倦。 家中忙完已是下午了,阿喜去过一趟铺子,回来还在附近买了些东西,回来后屋里多了个大红色的箱子。 箱子是沈津阳派人送来的,江家谁都没落下,放的最多的还是书,还有一副做工精致的木棒,大约是之前看到茉莉喜欢玩阿喜给她认数用的竹棍,就送了一副模样好看的。 阿喜将贵重几样拿出来额外放起来,木棒与书她收下了,趁着天色尚早,阿喜又去了一趟李大夫的药铺。 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街上每天都能听到鞭炮声,私塾休息,就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日子,也都不怕冷,冻的脸颊通红,手里捏着炮粒子往雪地里扔,还有吃不完的零食。 除夕前乔月回了福田村,那边李夫人那儿还想请他们过去一块儿吃饭,阿喜给拒了,吃过年夜饭后,一家人坐在炕上,照着去年包饺子做包子。 英子擀皮,阿喜来包,另外一个盘子内奇形怪状的都是茉莉和谷子贡献的。 能够储藏两日的东西,多包上些都无所谓,饺子是等会儿从庙里回来吃的,包子是这几日做早食的。 阿喜还准备了些米,准备子时去庙里时送过去,早在大半个月前,雪积的厚时,庙里就有施粥,镇上的几家大户也在家门口搭棚子施粥送米,明州这儿的雪天每年都会冻死人,青州那边更严重,阿喜无力去支个棚子,但送些米到庙里用作施粥还是成的。 临近子时时茉莉开始犯困,手里捏着个饺子皮,头朝桌子上一点,脸颊就沾了些面粉,抬起来时自己醒了,懵懵的样子,把大家逗乐了。 半个时辰后,子时将至,阿喜与英子将包好的摆到厨房后,准备了香烛篮子,四个人前往镇上的观音庙。 村子里,过年子时去地庙后,回家孩子们守岁,大人们去睡觉。 在镇上还多了些娱乐,有些铺子会彻夜开着,买些吃食,观音庙前年年都有表演杂耍的,周围的小摊一直会开到观音庙内的人散去为止。 茉莉手中多了个糖人后就没那么困了,小孩子对什么事都觉得新鲜,谷子牵着她一路走过去,还给她买了一个热腾腾的葱花饼。 阿喜与英子在观音庙上香,开铺子做生意的,都会在庙里另外添些香油钱求财神爷保佑。 拜过各处后,阿喜从侧边走出来,看到了摆在树边的一个大架子。 架子上的红绳经历过风水日晒,许多都褪了色,有些甚至发白,不知道系了多少年,颜色红一些的最好分辨,是今年乞巧节时系上去的。 人们喜欢追求美好的,对这红绳来说,平日里也可以,但乞巧节能够讨个好彩头,他们就更愿意选在那天,都想要更加的好一些。 阿喜快走过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架子一段上系着的数十根新的红绳。 说新也是对比其它的而已,半年过去,实际上这十来根红绳挂在架子上端的部分已经开始泛白,倒是红绳下系着的小牌子都完好。 阿喜一眼就看到了沈津阳的牌子,太好辨认,他就在两根交缠的绳子上写了个偌大的喜字。 阿喜想起那天夜里他兴致冲冲到观音庙里系绳子的情形,一个二十多年纪,若早些时候成婚这时候孩子都不小了的人,还会学着那些十五六年轻人做的事,并且还做的分外投入。 性子如此张扬,行事作风又都快像个地痞无赖,他到底怎么养成的。 「嫂子。」英子去找过庙祝后,带了个平安符回来递给她,「这是我刚去求的,给谷子和茉莉也带上。」 阿喜接过平安符:「你真想好了去许都?」 英子点点头:「娘和大哥过世后,我和谷子的亲人只有大嫂您了,肯定要在一起。」 阿喜往外走去,往里走的人中还有举着手指粗细的香,匆忙往香炉走去,阿喜侧身让过后,到了观音庙外,谷子带着茉莉等在桥边,手中的零食从葱花饼换成了糖葫芦。 「娘。」茉莉殷勤的给他们塞糖葫芦,阿喜把她抱起来,笑呵呵道,「又沉了许多,我们茉莉长得很快。」 第65章[03.21] 「我吃的很多。」茉莉搂着阿喜的脖子,小声嘀咕,「娘,沈叔叔为什么不来?」 阿喜一愣:「你想他了?」 茉莉点点头,她想他背她,也想给他吃糖葫芦。 阿喜将她的帽子扶了扶,笑着打趣:「你不是不肯让他多吃。」 茉莉小脸纠结,阿喜刮了下她的鼻子,茉莉搂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娘你想他吗?」 阿喜无语,这话问的,一听就知道是他教的。 阿喜抱着茉莉走上观音庙外的桥,往回走时,看到了杂耍,有不少从庙里出来的人在这里围看,新年图吉利,给的赏钱也不少。 回到家后守岁,英子煮了些饺子,去年这时还在村子里,吃出好几枚铜钱来,今年第一个咬着的还是茉莉。 等阿喜将铜钱擦干净递给她,茉莉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钱袋子里,一旁谷子上前掂了下:「这么沉!」 阿喜之前也没去细数,听谷子这么说,接过来看了下,呵,还真挺沉,估摸有四五十枚了。 去年过年时,阿喜在她钱袋子里放了二十几个钱,之后时不时会给她几枚,茉莉都存起来了,日积月累的,如今都有这么多了。 茉莉将钱袋子抱回来,朝炕床里侧的柜子爬去,小屁股一拱一拱的,藏了好半响后才发现阿喜他们都看着,于是又放回自己怀里,爬过来坐在阿喜身旁,乖乖吃饺子。 阿喜被她逗乐了:「还知道要等没人了再藏。」 茉莉点点头,阿喜摸了摸她的头,是个守财的,将来也是个会管账的。 天快亮时茉莉睡着了,阿喜让谷子回屋去,今天赶早不必去拜年,一家人便睡了个舒坦,等到快中午时阿喜才起来。 明州这儿的大年初一,通常只是住得近的亲戚拜个年,要过夜的或是回娘家,都是从初二初三才开始,而初一这一天,习惯上也是不摆宴请人吃饭,不打扫卫生,不做累活。 今年在镇上,年礼也都是早前都送了的,阿喜有意不打算在过年时回福田村去,于是这年初一便闲得很,中午起来做些吃食,下午时一家人坐在堂屋内吃果食聊天,谷子闲不住到巷弄内找人玩,孩子之间混熟起来总是特别快,几块糕饼几个小炮仗就熟了。 天色暗下来后,阿喜蒸了些腊肉饭。 冬日里存什么都好,晾干的腊肉切成丁摆在米上,再倒下些豆子,淋上兑好的猪油酱,蒸熟后在锅子里搅和后,用热水烫熟了的白菜,将饭包起来后,再淋上高汤上屉蒸。 边上的小蒸笼里是抹油的薄饼子,一层叠着一层,阿喜又煮了些汤,将这些都端上桌,江家新吃法,用薄饼子裹着蒸熟的腊肉饭来吃。 两个孩子向来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达对阿喜所做吃食的喜爱,谷子偶尔嘴里还会蹦出「嫂子你做的最好吃」之类的话语。 每每到这时候,看她们高兴,阿喜就觉得满足。 若是都在,不论去哪里都好。 吃过饭后屋外又响起了鞭炮声,新年的热闹气氛从年前到初七,各处纷纷开始上工,依旧还在持续。 有些一年到头就过年回家来的,要留住到十五元宵后再走,锦画堂这儿初五就开门了,乔月初四来的镇上,阿喜及早去定了些元宵要卖的东西后,到初九这天,阿喜去了一趟差子所,给会焦那边的虞夫人送了一封信。 一月的绣件,阿喜没有再寄出去。 这事儿倒是引了不少人上来询问,早前她们的绣件被阿喜挑送去过会焦,赚的还不错,如今怕是没这么好的了,阿喜也不强求她们,还愿意将绣件留在她铺子内,照着卖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可以拿去别的绣铺,按收的价格直接卖了拿钱。 迈出初十后,年前准备卖年货的铺子,如今纷纷使招,要迎接元宵节的到来,去年阿喜只是来闲逛,如今做了掌柜,自然也得花心思在这上面,灯谜是少不了的,奖的更不能少,如何猜如何奖都有门道在里面,阿喜忙着,十三这天李夫人上门来。 李夫人是替李大夫来送东西的,年初有几日太阳大,融雪了一阵,很多人染了寒病药铺里很忙,正好李夫人出来办事,就替丈夫将年前阿喜定下的药膏与药粉送过来。 「我那侄儿下月准备回县学了。」李夫人将药膏与药粉交给她,看阿喜是打心眼的喜欢,「他没在你这儿做足,我们介绍这活的也不好意思。」 「回县学是好事啊,那里的学生都在备考,与他们在一块,刘先生一定能准备的更充分。」阿喜知道他当初离开就是因为交不起银子,如今能回去,自然是得回去。 「我那表嫂也是有魄力的,家中不够银钱让他回县学,就将自己最后的嫁妆给典当了,据说还是她外祖母那边传下来的,好几代了,我们也有些不忍,过年时送了些银两过去,县学可不便宜。」 李夫人说起来时直叹气,家中要养一个读书人,真的是不容易,几番备考,算起来处处都是银钱,到时候前去乡闱又要不少。 阿喜想起当初见刘先生母亲那两次,她的气质的确与乡下妇人不同,多了些端持,说起话起来也喜欢藏着些意思,不会直来直往,应该也是识字的,那天躲雨时她就冲着自己而来,但只是打量,第二天时才来提及要让刘先生回去的事,心中亦是有许多想法的人。 阿喜佩服她对儿子的付出,倾尽全力的去培养他,但这样的长辈阿喜是不敢恭维的,她虽生活在乡下,心还是高的,心中有一杆自己的称,衡量着人身份高低是否般配,看起来是有礼数的,但你要和她真讲道理,她却能与你胡来,不好相处。 「李大夫与您心善,将来刘先生高中,一定会感激你们的。」阿喜给她倒了茶,「有件事没与您说,我这铺子,到三月里就不做了。」 「不做了?」李夫人一愣,「你这铺子生意这么好,你不打算开了?」 阿喜轻笑:「也不是不开,只是不在这儿,我打算带他们去许都看看。」 李夫人半响没反应过来,去许都?她都没敢想这个,来回得个把月,就是出嫁到那儿的几年都回不来,她这一走,恐怕往后都不回来了罢。 「怎么想着要去那里,镇上这边知根知底的。」 「想着将这绣铺的生意做的更好一些,届时还有要李大夫帮忙的。」比起那些不熟悉的药铺,在这么精细的活面前,阿喜还是愿意和李大夫做生意。 李夫人原本是送东西来,顺便闲聊,如今却得了这么个消息,于是她原本定下去布庄也不去了,直接回家问自己丈夫:「阿喜说三月后铺子就不开了,要去许都!」 李大夫刚给病人诊了脉,正开方子,将方子交给活计去前头抓药,他对李夫人说的话不太明白:「去哪里?」 第66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是想把绣铺的生意做的更好一些,打算带着茉莉与她那小姑子小叔子去许都,一家子都去了,和搬家有什么分别,你说往后还能回来么。」李夫人坐下来把事情简单说了下,李大夫这才听懂,笑呵呵看着她,「这不是好事呢,去许都做买卖,又不是倒闭,张掌柜是个有本事的。」 李夫人叹道:「我那表嫂还瞧不上人家。」自己儿子能不能考中那还不清楚呢,这边张掌柜的买卖越做越大,到时她想瞧了人家都不会理。 「刘家的事儿你不用管,过年你送去的那十两银子,也没指着他们还。」刘大夫起身出去,外边又有客人,于是他安抚李夫人,「好了,东西送过去了就好,旁的也与我们无关。」 「无关倒是无关。」李夫人念叨着,去了后院准备吃食。 这厢锦画堂内,上桥镇陈员外家的大小姐,将三身新衣裳交给阿喜,清傲道:「这衣服太素净了,你替我另外改绣一下,样式无所谓,就是这颜色,别太出挑。」 三身新衣裳一件是黑色的,另外两件是淡绿,瞧着也很素,从裙摆到袖口没有额外的处理,就连衣领扣子都是最为简单的,阿喜看陈大小姐如今穿的,理解了她为何不满这些新衣裳。 「恕我冒昧,陈小姐,这衣服做的时候您怎么不先绣上去,如今衣服里子都衬了,再要改绣怕是还得拆线。」 「那是我爹叫人给我们准备的。」陈大小姐看了会儿阿喜,轻哼,「看在你之前给我绣帕子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京城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加上准备素衣,阿喜直接想到的就是圣上驾崩,因为去年虞夫人来时就提醒过,说是圣上身体不好,绣件还是不要太俏丽的好,那会儿持续了大半年,后来也没什么别的消息传出来。 如今却到了准备素衣的地步。 阿喜将三件衣裳看了看后,从一边取过来几间绣样:「何时传的消息,竟没听人说起过。」 「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刚有的消息。」陈大小姐嘴角一扬,指了指阿喜手中的绣件,「就这个罢,三件都要不一样的。」 阿喜把她选中的绣件留下来,其余的放回去后,绣件与衣裳摆在一块儿笑着道:「好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要快啊。」陈大小姐颇为嫌弃这几件衣裳,若非父亲吩咐,她是绝不会穿这个难看的衣裳。 阿喜目送一身梅红,满衣绣花的陈大小姐,走回里屋,将几件衣服要绣的位置用粉饼画下后,开始按着绣样上的图案配绣线。 挑着挑着阿喜的动作慢下来,京城的消息传到这里,至少要滞后一个月,那现在的京城呢。 他带着那位三公子离开,不知是不是回那方向去的。 陈家小姐的话很快应验了,只不过推迟了很久,二月中时镇上逐渐有了些关于京城的消息,当今圣上身体不好,远在封地的几位王爷都已经在京城中,其中被人说起最多的是废太子的事。 而这时,锦画堂这儿,阿喜已与当初租铺子给她的老板付清了最后的银钱,将铺子内的东西收拾妥当。 「生意做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搬了呢。」铺子老板看着敞亮的铺子,不过才一年,早前修正的钱就亏在里边了,他瞧着阿喜年纪轻,不免道,「张掌柜,我说句不中听的,买卖可不能做这么急。」 「您说的是,不过有亲戚在许都那儿,也是碰巧的,一家子都过去。」阿喜在纸上按了手印,将纸递给他,「您看看,最后这些也清了。」 铺子老板十分的可惜,他这铺子前些年置办下来,开别的都不大好做,去年闲置了好几个月才有人租,眼看着绣铺的生意还不错,他都想着过两年得加租才行,一下又要走。 不过好歹这一年下来生意还成,到时候别人来租至少还能说些好的。 傍晚时,阿喜离开铺子,转入了巷子内。 昨天夜里刚下过雨,落脚处微湿,二月中,明州这儿的天才刚刚回暖,屋檐下巷弄内的空气还是冷的,从巷子内走出后,夕阳落到之处,气温稍微有些回升,抬起头,天际红霞一片,视线往下,郁郁葱葱的山头,雪融之后很快就生机勃勃。 回到住的小院,英子已经里外都收拾妥当,前几日阿喜回福田村,将家里的事交托给了刘三婶,家中的两亩水田去年收了后就没种,年初农忙时也租出去了,余下那些山坡的上几垄地,交放在了里正那儿,到时候结了银子,也交给刘三婶。 乔月要跟着她去许都,为此阿喜还去了一趟乔家,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兄妹俩与两位老人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离开前乔月把哥哥带回来的银两都留下了,只身跟着阿喜到镇上。 阿喜这趟离开,不打算让村里人知道,所以早先将村里的事处理好,与二哥家打过了声招呼。 镇上这边,阿喜去了一趟李大夫的药铺,留了些银钱拜托他清明时去看看茉莉的娘,十八这日,早晨,阿喜将院子的钥匙交换出去后,带着茉莉他们往牙行走去。 上桥镇在明州边沿,就快到青州,而许都在明州东南面,中间还有不少山路,快马加鞭也许好几日,若是跟着牙行商队前行,走得慢的得大半个月。 而上桥镇这儿的牙行,最远也只到山黎,四五日到了山黎后,牙行的车队要在此处折返,阿喜他们得另外寻山黎城内的商队。 运气好的当天就能遇到,运气不好的就得等上几日,阿喜他们在山黎城呆了半日,近傍晚时从打听到了从晋州过来,途径山黎城,前往林州的商队。 这个商队虽然不是直接经过许都的,但会在许都外的盲县停歇,盲县距离许都大约要两日的行程。 途径或者直达许都的商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再者这个前去林州的商队很大,比之更为安全些。 衡量过后,阿喜很快付了几个人跟随商队的银钱,夜里在客栈留宿,第二天前去城外集合。 入夜。 阿喜哄睡了茉莉后走出屋,看到乔月站在客栈后院的走廊里,仰头看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喜走了过去,站到她身旁:「想你大哥了?」 乔月点点头,看着西边的方向,嘴角微张,随后又抿了回去。 「听人说严州的天特别蓝。」阿喜抬起头,月末的夜空被繁星点亮,不见一丝白云。 乔月眼眸微闪,阿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要出去添些东西,你随我一同去?」 乔月跟着阿喜出了客栈,这时辰街上还很热闹。 距离上桥镇几日行程的山黎城还没会焦来的大,但因街市集中的关系,看起来还更热闹一些,他们主的客栈外就是最繁华的地方,出去几步路是夜市。 第67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喜去了杂货铺添了些东西后,回来途中看了几家街上的绣铺,便挨着进去看了眼,从第三家的绣铺出来时,原本等在外面的乔月不见了,阿喜朝前找了一段路,在一个巷弄内找到了她。 乔月正将一个乞丐往墙上拎,气势汹汹的,前边地上还躺了两个,乔月身后则躲了两个小乞丐。 快将人给憋的喘不上气,要晕死过去乔月都没松手,眼底的戾气像是着了魔,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两个神情变得有些恐惧,阿喜在她身后喊了声:「乔月!」 乔月猛地一怔,看着正对面被自己拎起来,面色通红的乞丐,方才回了神松开手。 乞丐跌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喉咙,愣是好久才咳出声来,浑身发抖。 乔月被身后的小乞丐撞了下,扭头过去,两个才六七岁模样的小乞丐,眼底还带着惧怕,就是抱着她的腿没撒手。 乔月看到他们手上的伤,眼底又浮现了凶狠劲,朝那三个乞丐瞪去:「滚!」 受了刚刚那一遭,这三个乞丐哪里还敢继续留着,顾不及刚刚从两个小乞丐手里抢的东西,连滚带爬的逃开了。 乔月看着他们逃走的方向,这边两个小乞丐飞快从地上捡起之前被抢的馒头往嘴里塞。 乔月轻抬了下手,没有阻拦。 「乔月。」阿喜走近又喊了声,把她从巷子内拉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乔月不做声,阿喜问她身后紧跟不舍的小乞丐:「你们来说。」 看起来稍微大一些的小乞丐将半个馒头藏回怀里,指着乔月道:「她帮了我们。」 这时辰街上不少酒楼会在巷子内的桶子内倒剩菜剩饭,这俩小的在里头找到了几个馒头,舀了两碗剩饭准备回去,刚出巷子就被几个年长的乞丐拦住了,要抢他们找的吃食。 两个小的打不过三个年长的,很快就被抢了馒头,还给弄伤了,闻声而来的乔月救了他们,还打跑了那几个乞丐。 阿喜回头看了乔月一眼,问他们:「你们身边可有大人?」 大的没作声,小的轻轻点点头。 阿喜从布袋子中拿出几个馒头递给他们:「我们要回去了,这给你们,好好藏着,别再让人看到了。」 两个小乞丐从阿喜手中拿了馒头后,看向乔月,乔月又从身上摸出些铜钱来塞给他们,随后大的拉着小的,怀揣着馒头和那两碗残羹剩饭,从这边巷子出去,穿过人群后钻入了对面的巷弄内。 阿喜陪着乔月在原地站了会儿:「想帮他们?」乔月刚刚对待那几个乞丐的态度,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与哥哥流落成小乞丐时过的日子。 乔月摇了摇头,她帮不了他们。 「他们的衣服穿的还算厚实,也有长辈照顾。」阿喜带她回客栈,「你帮他们打跑了那几个乞丐,这已经足够了,至于别的,我们也做不了。」 他们既不能帮他们脱了这丐户,也不能带着他们生活,她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也尽了自己的能力,更没必要为此内疚什么。 乔月一步步跟着,时不时抬起头看阿喜,在进了客栈后,她脸上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些。 这样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他们的行程。 第二天一早阿喜带着他们前去城门口,找到昨日负责收钱的秦管事后,跟随他到了商队的后边,这儿除了像阿喜他们一样的人之外,还有几个妇人,似乎是商队中专门负责沿途炊火与浣洗的。 阿喜他们一行五个人,谷子分去与别人搭乘一辆,这边商队给了阿喜她们四个一辆大一些的马车,加上随身带的一些行囊,十来日的路,一人一两银子。 半个时辰后清点完毕后出发,第一天夜里是在外生活休息的,阿喜带着乔月去打水时才大概看清这商队的全貌,前后都是货,随行的人都在后半段中,中间还有辆看起来华贵些的马车。 整个商队算上护卫,有六十来个人,入夜后生了五六个火堆,阿喜他们这边就有两个,之前那几个妇人来去忙着,距离阿喜远一些的火堆里,其中一个妇人跑了两趟后,脚步没见停,手里端着个盘子,朝那华贵的马车走去。 「娘。」英子带着茉莉下了马车,阿喜看附近火堆旁人少了些后带她走过去,用自己带来的罐子吊在火堆上,在里面倒下刚打来的水,往里面添了几块红糖,再剪上今天赶早去买的老姜,趁着炖煮的功夫,将馒头热了下,裹了腌肉吃。 稀粥是商队里给的,简单吃过后,阿喜给英子她们一人倒了一碗红糖姜茶:「夜里冷,喝了驱寒,明天说不定也会在外面过夜。」 老姜辣口,越喝越烫,谷子哈着气:「嫂子,我不怕冷。」 「那也得喝。」阿喜垫了下碗,看着他们喝完,要将碗里剩下的倒出来,前头火堆旁,人散了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训斥之前送吃食的妇人。 隐约听着,似乎那边马车内的是个贵客,怠慢不得,可她们却没照顾周到,如今惹的贵客不高兴了。 阿喜将剩下的姜茶倒出来,正要往回走,那边的管事忽然朝她这儿走来,边走边道:「这位夫人您等等。」 「秦管事。」阿喜客气道,「您有什么事?」 秦管事先是看了眼阿喜,随后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碗里,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嘴上却只能道:「夫人煮的这碗汤能不能让给我,这边有位客人病了。」 阿喜心知他说的客人应该就是刚刚秦管事口中怠慢不得的人,但还是装作了不知,客气问道:「客人病了?」 秦管事点点头,也是顺着话说:「受了些风寒。」 红糖姜茶就是驱寒之用的,他这么说,一碗茶的事,她一家子都在商队里自然不好拒绝,于是阿喜将碗递给了他。 只见秦管事亲自端了碗到前头那华贵的马车前,探出个小身影来接了他手中的茶,之后那马车便再无动静,而在外等着的秦管事,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阿喜后来回了马车,也不知道后续,第二天天不亮商队就拔营出发,马车晃晃悠悠,离山黎城越来越远,也离上桥镇越来越远,第二天傍晚,天将暗,阿喜掀开帘子看,四处都是山林,不见烟火,估摸着今晚应该还是在外留宿的。 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暗下后,前头有人吆喝说话,后边的马车都渐渐停了下来。 第68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早晨与中午都是吃干粮的,阿喜想着晚上做些热食,在外边现有的东西少,身上带着的就一大一小两口锅子,趁着别处人家忙碌时,阿喜先去打了水,在大锅子中煮水,继而将面粉倒入盆子内,掺了水后搅拌成较为浓稠的面糊,继而交给乔月来搅拌起筋。 这边水开了后,阿喜在水中倒了些盐,之后将放着面糊的碗盆斜放,一双筷子切面,面糊往外倾倒时用筷子切下水,小鱼儿形状一条条,沉入滚水中后浮起来,很快就满了一锅。 煮熟浮起后捞出到碗里,大锅子挪开后上小锅,里面一勺出门前熬的酱猪油,化开后掺了水,再下一大勺子的菇肉糜子,香味四溢时淋到碗里,油色与洁白的小鱼条子混在一起,从上往下淌,到边沿后漏到了碗里,混合的香气一下就令人胃口大开。 谷子喜辣,还喜欢在上面再添些辣椒面,拌的红艳艳的,坐在旁边嗦啰的飞快,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下肚都不够,又捞了一碗,与茉莉对坐着吃。 不多时,周围有人被他们这儿的香气吸引了。 商队中搭乘的人不少,其中大部分都像阿喜他们这样自备了炊具,毕竟是要赶远路的,吃三两日干粮还受得住,十天半月都没有热汤热食的可受不了,商队中也有那条件煮吃的,大家都在火堆边上坐着吃,但都没像他们这里来的香,尤其是谷子吃的这夸张劲儿,总觉得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在阿喜这边快吃完时,昨天来过的秦管事又出现了,他先是和阿喜道了谢,继而就问她,这边的吃食看起来十分开胃,能不能给病了的客人盛一些。 阿喜有些奇怪,可也不能说拒绝,给秦管事盛了些后,锅子里剩下的都被谷子给吃了,洗漱后阿喜哄了茉莉睡下,到外面煮水预备夜里醒来时喝,远远的,她看到了那边华贵马车旁候着好几个人,在上下递着什么。 接下来几日,秦管事「讨吃的」行为越发直接。 等行了六七日路程后,阿喜夜里煮吃的,就会额外多留出一份来,过不了多久秦管事就会来取,也不说是病人了,只与阿喜道了谢,到第九日,快到盲县时,秦管事终于问了她,是不是准备去许都。 「是啊,许都那儿有亲戚。」阿喜将锅子内煮着的粥先舀出来一碗递给他,顺道关切,「这位客人的病可好了?」 秦管事笑了笑:「好了,多谢夫人这几日帮忙。」 「不过是多煮一些,算不上帮忙。」阿喜盛了些在旁放凉,这几天她不止多煮一个人的份,商队中有两个与茉莉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们过来时阿喜也会给他们盛一些。 秦管事端了碗也不急着走:「不知道夫人是做什么买卖的,瞧着东西也不少。」 「做些绣活买卖。」阿喜提醒他,「秦管事,粥要凉了。」 秦管事这才快步将粥端过去,在马车边上等了会后,里面探出一双小手来将马车帘子拉开,马车内幽暗,露了些衣袍的边角,待一个模样可爱的男童把碗端进去后,马车内传来慵懒的声音:「问了?」 「是做绣活买卖的。」 里面安静了会儿,随后是饶有兴致的语气:「竟然不是厨娘。」 「在山黎城时她带的那些东西,看似也是绣件,应该错不了。」秦管事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这一路来能把这位贵客伺候好,也算是对少东家有交代。 接下来就是将人顺利的带回到林州。 可高兴不过片刻,里边传来的声音又把秦管事惊出了一身汗:「我不回林州了,过了盲县将我放下就行。」 「屈先生,您!」秦管事将上提的声音收了回来,「您不回林州了?那您要去哪里?」 「我去许都转转,你如实告诉你们少东家就行。」 不等秦管家答话,那帘子就放下来了,看着那厚厚的帘子,再看守在马车外,面无表情的几个护卫,秦管家欲哭无泪。 如实告诉少东家?怎么如实!他这一趟商走的,摊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秦管事心中的忧伤无人体会,两天后下午,商队经过盲县后,阿喜他们离开进了县城,在县城内住过一宿,第二天一早租了马车前往许都。 许都周边的镇子都很太平,别说像是青州那边遇劫了,平日里就是抢东西的事都是少有的,因为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从许都出来,往外马车三四日的距离,设了不少关卡。 租用的马车,夜里都在途径的客栈休息,三日后傍晚阿喜他们到了许都外,在城门口检查过路碟后,阿喜他们进了城。 谷子坐在马车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张大着嘴,就连英子与乔月眼中都掩不住有些兴奋。 对阿喜而言,是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大楚与许都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许都这儿的街市对她来说却充满了熟悉感,这儿有着类似京城的热闹,随处可见二三层的铺面,宽阔的街道,马车走着的是许都城内的四方路,东南和西北两条,连着城门口,将整个许都城贯穿。 这样人声鼎沸的场面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也才过了四方路的一小半,下马车后环顾四周,有两条稍窄些的街弄,路口上立着个大牌匾,写着蓥华二字,牌匾内就是蓥华街,虞夫人书信中所写的地方。 往里没几步路就到了地方,二层的铺子,门是开着的,还未挂牌匾,走进去看里面的东西都已经摆好了,素琴正指挥两个伙计搬东西,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阿喜她们,脸上的笑意绽开,朝里侧喊了声:「虞嫤。」 虞夫人从里屋出来,脸上难得见笑意:「你来的晚了,事儿有些多,得忙过后再安顿你们,先去我那里将就几日,素琴,你先带她们过去,阿喜你随我过来。」 说着素琴叫人帮英子她们那东西,阿喜跟了虞夫人到屋内,虞夫人直接拿出了几幅画来给她看:「六月许都城内紫云庵有个祭典,你与素琴的女红都好,你们二人分开也成,合绣也成,我们得拿出一两样送过去。」 阿喜看了下这几幅画,都与修行有关,看她这般重视:「虞夫人,紫云庵中是不是贵人在?」 虞嫤笑了:「与你说话就是简单,紫云庵中有为太妃娘娘在这里修行。」 阿喜点点头,具体详细的可以之后再说:「我与素琴姑娘商量一下。」 「如今你们就忙这一件事,对了,你也不必称我虞夫人,往后叫我虞嫤就行,你若肯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受的。」虞嫤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既愿意到这儿来,有些话我也不用多说,按着我们之前说的来办。」 阿喜没作声,目送她出去后,转头看她拿出来的几幅画,不多时,屋门口传来素琴的声音:「是不是觉得虞嫤她变了许多。」 阿喜点点头,早先在会焦时,觉得虞夫人性子有些沉。 「有些事放下了,看开了就不一样,她原本也不是那样的人,年轻时其实很爱笑的。」素琴走过来看那些画,「紫云庵中住着的太妃娘娘姓陈,有一子,备受圣上器重,几年前护驾而亡,陈太妃就住到了紫云庵,她的娘家就在许都,官途走的一般。」 阿喜知道她的意思,陈家官途好不好并非重点,重点是陈太妃的儿子救驾有功,又因此而亡,皇上会念着一份情待她客气些,许都城内的一些官家女眷就会对她客气些,而对于做买卖的阿喜她们而言,送去的绣品入了那位主的眼,即便是最终没选中,对绣楼都是好的开始。 第69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喜消化着她所说的:「可知这位陈太妃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不急,之后再说也不迟,你们刚到,先好好休息两日。」素琴拉着阿喜走出里屋,「暂租的地方就在这后边不远的地方。」 阿喜素来适应的快:「明日去紫云庵看看。」 阿喜到许都时是三月初十,虞嫤选的开张日子是三月十六,这期间十分忙。 到的当天夜里,收拾好后都是深夜了,第二天一早阿喜随素琴去了一趟紫云庵。 陈太妃所住的地方只能远远看着,所幸她的一些喜好倒是容易打听,从紫云庵回来已是下午,素琴又带她在蓥华街上转了转,回来后两个人便商定起绣什么。 阿喜做事利索,半日功夫就理清了思路,既是祭典就得从紫云庵建造由来开始去算,其中又得迎合陈太妃的喜好,加上如今许都城内传的一些消息,素雅些的底子不会错,关键就是在上边绣什么。 「这个如何?」素琴指着画上的佛莲,紫云庵内四处可见的就是这佛莲,「不宜过于出挑,入眼为好。」 阿喜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她们送去的东西肯定不是冲着入选去的,偌大的许都城不缺他们一家坐这买卖的,谁又肯输给个新铺,现在出挑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们主在入眼,入了眼就能传开去:「除了这佛莲外,紫云庵山上听闻还有灵鹿,别家绣的应该都不会离了这两样。」阿喜抽出另外一幅画,「我们搭这个。」 「兔子?」 阿喜提笔在宣纸上简单勾勒一幅画:「既要符合紫云庵的祭典,又不能过于符合,这佛莲是为了博紫云庵那几位大师的喜欢,这兔子,是给陈太妃看的,她过世的儿子属兔,按着世间的说法,阳间未满百岁过世的,要在阴间鬼城中呆满才能投胎转世。」 人世间为善的,过世后在阴间的日子也不会差,而恶贯满盈着,便要如寺庙中墙上所绘,要去十八层地狱受刑,将人世作恶的刑都受了再去转世投胎,且投不了什么好胎,多是堕入畜生道。 「踏莲抱兔。」素琴意会过来她的意思,不由佩服,「你如何想到的?」 「做母亲的自然希望儿子安好,不论是生死,你不是说她以前还祈过百家愿,就为了儿子能早日投胎转世。」 陈太妃的儿子早逝,她又是信佛之人,要按这说法,她定然是希望儿子在阴间时顺当,再投个好胎,踏莲意味向佛,有佛祖引导,寓意就是好的。 素琴当下有了主意:「我们送两副,你绣这一副,我再绣一副灵鹿。」 阿喜在纸上添了几笔:「也好。」 两个人商定后,就与虞嫤说了此事,正好外边有人送了些绣品过来,虞嫤差人搬进来,问阿喜:「先前说的那半边,定下的东西明日能送来,可来得及盛?」 「来得及,调配一下就行,不过明日我得先去街上瞧瞧。」 虞嫤点点头:「那好。」 铺子外已经是黄昏天,阿喜沿着巷弄往里走,约莫一刻钟后看到了虞嫤租下的宅子。 稍抬头,屋檐上就是夕阳西下,红霞布满的天。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阿喜才真正意义上静下心来看这许都城,除了屋檐外可见的楼阁与隐约传到耳边的热闹声外,黄昏的天都是一样的。 与上桥镇一样,与她过去那二十多年呆的也一样。 素琴姑娘还担心她初到这里会不适应,其实许都城的喧嚣也好,商议绣铺的事情也罢,她其实都很习惯。 「娘。」 眼前的门被推开,英子牵着茉莉出来,看到阿喜后茉莉叫的欢快,几步扎到了她怀里撒娇:「早晨起来都没看到您。」 英子在后边笑道:「正打算带她去铺子里找嫂子。」 「明天带你们上街去走走。」阿喜带着茉莉走进院子,高过人的墙内两排并立的屋舍,虞夫人租下的院子很大,就算是住下阿喜他们,也仍旧有一两间余下的,加上旁边带着个一片空地,能修出个池塘,算下来,在许都城内,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屋舍,一月至少二两银子以上。 阿喜与虞夫人既是合开的绣楼,她就不能白用了她租用的宅院,而给钱的话虞夫人未必肯拿,所以她得另外找地方。 想到此,阿喜问茉莉:「今天都做了什么?」 「认字,看乔月穿线。」茉莉认真数了数,就是这几件大事,早上起来娘不在,谷子叔叔就要教她认字,之后乔月姐姐起来,她和谷子叔叔就在屋里看她穿了一下午的线,只穿不绣。 阿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 茉莉点点头,阿喜抬了下袖口:「那先吃饭。」 阿喜到屋里换了身衣裳去了厨房,看了圈后,舀米下锅。 昨天他们到的迟,又是素琴姑娘吩咐人送过来的吃食,阿喜也没仔细瞧过厨房,里面的炊具倒是一应俱全,唯独缺些菜,虞夫人与素琴姑娘到了这里后,大约是没怎么起火的,橱柜上层面上的灰都还在,盘子与碗没有动。 阿喜找了圈后,又出门去了临近的市集买了几样,这才将菜烧完。 叫了英子她们来吃饭,天色暗下来后,阿喜算过手头上的银两后,将要送去紫云庵的绣画想了下,大约一个时辰后,屋外才有虞夫人她们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阿喜带着英子她们前去南侧城门附近的水埠,这里沿街有七八家脂粉铺,还有卖金银首饰的,因为做的是女子买卖,部分铺子内胭脂水粉有,金银首饰也有,绣件布料都是齐的。 阿喜没进那些大的铺子银楼,而是挑着小铺子看,上桥镇最为普通的脂膏,在这儿的价还更便宜些,卖的地方也少,只有些小铺子有。贵的是那些精致罐子装的,一钱两钱都不算贵的,上好的玉露凝脂,在那些有牌头的铺子内,基本都是按两算的。 早年她做姑娘时,与姐姐随母亲入宫,拜见贵妃娘娘时得了赏赐,赏的就是抹面的凝脂,又岂止是几两银子的算法。 「普通的官家,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一月的脂粉钱都得好几两,这还不算家中定的首饰衣裳,家世好的,一月就不止这些了。」从一间脂粉铺出来,阿喜轻声讲给英子她们听,「不说京城,许都这边也有不少大家,这些人家,不论是嫁娶还是平日里走动,花销都很大,偶尔还会有宴席,所以这些铺子,不论开多少,都是有生意的。」 听阿喜说起嫁妆,英子不由张大了嘴:「这么多?」几千两上万两,莫说是看到,英子都没想到过这个,村里人出嫁,下聘十两银子那是不少了,出的起二十两的人家,到年纪上门的媒婆都能把门槛给踏破。 第70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喜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微顿:「也不算很多了。」勋贵人家冬天取暖的炭,一斤都比寻常五口之家一年用度还要贵,更别说用在别处的银两。 所以才说这儿赚钱的法子多。 「嫂子,那念书一定也很贵。」谷子听了半响,最终总结了这么一句。 阿喜失笑:「这里做大夫,去大户人家看诊,出诊的诊金也多。」 谷子登时找到了重点:「多多少?」刘叔出去看诊一回,药钱不算,诊金就要三十个铜钱。 阿喜想了下,京城中仁济堂的大夫,出诊一回三两银子,若是有些名望的就不止了,是病人自己求上门去。 谷子哪里还想着念书贵不贵,只想着学好医术给人看病赚钱,他只要多出诊几次,他就可以养着嫂子和姐姐,她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前提你得是个好大夫才行。」 「我知道好大夫是什么。」 阿喜笑问:「是什么?」 谷子说的很快:「刘叔那样就是好大夫。」医术好,有时给人看病都不收钱,当初要不是刘叔帮忙,嫂子哪能这么快好起来。 阿喜微怔了下,随即拿出一钱银子递给他:「前头好像有香味。」 谷子捏了银子往那儿跑去,阿喜带着她们朝前走去,这边巷弄内,一个矮门边上有人在卖葱花饼。 推车上架着个炉子,一个妇人在忙,熟练的将揪开的面团子擀开,包入葱花与肉油,裹圆后一面在摆芝麻的碗里轻轻蘸了下,接连做了十来个后,再一个个的擀成圆饼子,在手中轻轻翻了翻后一面碰了一点水,快速的贴到炉子内壁中去。 十几个放下去后,将里面烙熟的那些夹出来,谷子上前一口气买了十个刚出炉的,手捧着往阿喜这边跑。 刚做好的葱花饼香气很浓郁,与肉油香混在一起,能叫人一下吃上五六个都不嫌多,谷子这边分好后囫囵吃了一个,那边闻着香气也有路人进去买,走过这个巷子有段距离才闻不到香味。 然前面还有别的吃食,快到中午,开在这些胭脂水粉铺子间的糕饼铺前都拥了行人,还有路上走着的货郎,走完水埠一半,茉莉拿着糖葫芦已经半饱。 再往前走,快到四方路时,这边附近的都是大的铺子,有些二层三层见着,水埠牌子旁还有三间并立的布庄,上边写着庄家布坊。 阿喜对这庄姓很熟悉,除了布坊外,水埠内还有庄家银楼,庄家脂粉楼,往外的四方路上也有酒楼茶坊,什么都涉及一些,算是许都城内的大商户。 阿喜带着茉莉进去看了下他家的绣布,发现这家布坊的绣布鲜少有明艳的,都是以素净为主,对比刚刚经过的一家布庄,这里显然低调了许多。 阿喜看中了两块料子,付过银子从这儿出去后,出了水埠,阿喜租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她去城西的小西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第儿,阿喜在外问路后,顺着巷子往里走,走了约莫一刻钟后,周围安静了许多,能看到的都是一间间的小院,还有几处两人高的围墙,再往前,能看到远处的山时,阿喜停下来问英子她们:「这里如何?」 巷子还算干净,附近的屋子虽然不新,但都住着人,前边高围墙的是一些官府内的公租屋子,为数不多,基本都提供给了学生与官员。 昨天进城时她听车夫说起过,这边算是整个许都城内较为偏的地方。 比起虞夫人租在蓥华街的宅院,这里的租金能低一倍。 英子看了通后道:「院子挺大的。」还能种菜。 乔月没作声,就点了点头,她觉得离山近一些也挺好,偶尔还能进山去打些吃的。 谷子垫脚看周围,指了指远处的院子:「嫂子,那边的好,太阳照的到。」 茉莉挨着阿喜,最后做了结束语:「好!」 阿喜拍板:「去问问有没有租出去。」 一行人接连看了三四家,最后都觉得谷子之前说的那家院子不错,不算大,正好够她们住,一月八钱银子。 一年十两,多出的四钱算是押下的钱,往后皆是半年一付。 阿喜定下后付了定金,第二天过来写下租契后付了余下的银子,将收拾的事交给英子与乔月,很快的,绣楼开张的日子到了。 三月十六这日,锦绣楼开张。 在蓥华街中,不用担心没生意,但要赚的多就得凭各家本事,阿喜之前在上桥镇用的办法在这儿用不上,但这脂粉的事,她想到了最好的推荐去处,开张头几日她就与虞嫤去了一趟戏楼。 戏楼之后就是水婳坊,水婳坊外还有许都最大的艺楼。 正忙时,不过开张四五日,距离明州上千里远的京城中,忽然传出丧钟声。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农悍妇》卷一 作者:木子苏 02、《小农悍妇》卷二 作者:木子苏 03、《小农悍妇》卷三 作者:木子苏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