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悍妇 卷三》 第01章[04.09] 【正文开始】 八百里加急,消息传到明州这儿也已经是两日后,皇上驾崩了。 一时间,府衙官邸皆挂上了白绫,沿街的铺子也都纷纷换上红灯笼,铺子前凡是鲜亮的都得换下来,戏楼与水婳坊,赌坊艺楼全部关门。 因为距离京城遥远,外任的官员换上丧服后在府衙中祭守跪拜,女眷们则是在家中素服哭灵,普通百姓也得闭门哀悼。 等到京城中出兵后衙门内才会恢复日常办公,而这禁嫁娶娱乐,会持续三月之久。 锦绣楼这边,在消息传来的当天就已经换上了素衣,铺子开张时挂上去的红灯笼全部换成白灯笼,铺子内那些鲜丽的绣件样子也都收了起来。 邻近有布庄还额外多了买白绫与素衣的生意,许多人家中没有备的,都赶着来买,普通百姓也就罢了,那些为官的,在这样的事上不能有差池,即使是远在明州这边,这期间犯的错,被人拿捏报上去,这大不敬的罪也够喝一壶的。 虞嫤倒没觉得这日子挑错了,国丧前开比国丧后开好,要不然还得往后再延三个月,铺子里的东西只是素了些,京城那边等新帝登基,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阿喜也是这样想的,即使是前段日子传的什么王爷进京,如今圣上驾崩,出殡后就是新帝登基大典。 嘱咐了谷子这几日不要出门,蓥华街上冷清了不少,到了二十七这日,应当是圣上出殡的日子。 京城那儿再度传来消息,端王造反,带兵闯宫,要拥立纯庆王的儿子为新皇。 紧接着便是兆麟王与纪王爷带兵救驾,里应外合救下太皇太后和太子殿下,擒拿逆贼的消息。 隔了一天,太子应诏登基为皇。 这些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仅仅是听着它所传的内容,对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明白,而明白的那些人中,又有人因为与纯庆王府和端王有些牵扯而惴惴不安。 阿喜对这些不甚了解,倒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所知道的皇家事有限,还是虞嫤知道的多一些,但她也只是商贾之后,只知兆麟王与那端王皆是外姓王爷,纪王爷是先帝的皇叔,而太子殿下失踪,圣上病了的消息,包括纯庆王带儿子去京城的事,都是听人传言的。 了解的少,这些事对百姓而言也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新帝登基,日子还是太平的,没有涉及到切身利益前,柴米油盐远比皇家发生了什么来的重要。 就是在蓥华街街上,阿喜听人说起来,也都是往偏处说的。 到了三月初,新皇登基,叛乱平定后,许都这儿的街市又恢复了些生气,除了烟花巷柳与赌坊依旧安静外,那些铺子照样做着买卖。 锦绣楼中还是有客人前来,前段时间阿喜与虞嫤去的百花戏楼,还派了人过来挑香粉。 这天忙到傍晚,阿喜从锦绣楼回小西集的住处,刚进了没多久就被人拉到了一旁,尖叫声起时又被人捂住了嘴。 阿喜瞪大着眼看着露了面的沈津阳,目光从惊恐转了恼怒,讲不出话来,在他脚板上用力踩了下。 沈津阳吃痛,顶着胡茬苦笑:「我从京城赶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 苦肉计已经不顶用了,阿喜扭头往巷弄另一头走去,沈津阳忙跟上,也不说什么,直接拉了她往住的地方快步走。 阿喜甩不开他:「你干什么!」 「来的时候还有人跟踪,先回家去。」沈津阳这时脸上没有笑意了,拉着阿喜一路直奔了院子后门方向,弯都不多拐一个就找到了地方,门一开,人进去后再一推,上插栓,进屋,一气呵成。 屋内安静的很,谷子和茉莉在隔壁屋子,英子与乔月在锦绣楼里,阿喜微青着脸看着他,此时手里要有扫把,就将他轰出去了。 阿喜看向摆在墙角的扫把。 沈津阳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扭头交代的飞快:「皇上下旨要将我从严州召回,但我人本就在京城,圣旨到严州,我再回来起码得两个月,这边又是回京必经之地,所以我得回来这里,等到五月再去京城面圣,我在这里的事不能被人知晓。」 总结下来,便是我身在许都也不能回沈府去,就是要留在你这里藏身才行。 阿喜的视线从扫把上收回来,只问他:「端王叛乱你在哪里?」 沈津阳站在门口,站得直,心却不太坦:「在端王府。」端王爷带人在逼宫造反,他带人偷偷摸摸去了端王爷家「放火」。 阿喜平静道:「你带着三公子从上桥镇离开,将人送回了京城?」 沈津阳嗯了声。 阿喜:「送回了兆麟王府?」 沈津阳又嗯了声。 阿喜停顿了会儿,淡淡道:「沈府就在水埠外的晋桥路上,你要是赶路走不动,我可以给你雇一辆马车。」 沈津阳看着她无奈:「我回来的事不能告诉家里。」他在京城时甚至都没露过脸,他沈津阳只能是从严州接了圣旨回京复命,没有第二种可能。 阿喜:「那就住外面。」 沈津阳:「客栈中都得登记。」 阿喜扯了个笑意:「沈大将军这么有本事,想必难不倒你。」 沈津阳张了张嘴,她生气了,刚刚那平静的样子就是生气了,现在冲着他笑,是加倍生气了。 第02章[04.09] 阿喜抬眸,给了他一个眼神,还不走? 沈津阳没辙,耍赖分时宜,她都知道他在说谎,再要骗她,往后这门还进不进得来了。 想了会后沈津阳开口。 「我是怕你担心我。」 阿喜眉宇微动,呵,戴高帽呢。 「也怕有些事会牵连到你们,不知道更好一些。」 阿喜转头要往墙边走去。 沈津阳比她快了一步,跨过去从墙边把那扫把拿在了自己手中,那模样,真的是想象不到的逗。 要是丁志他们在这儿,看到自家将军这种怂样,下巴都要惊掉了。 可沈津阳是真的没辙,只能隐晦道:「有些事就是你猜到了,我也不能承认。」 阿喜看着他将扫把放到身后,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气笑了:「既然奉命不能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把那位贺三公子留在上桥镇中,就不怕我一下把人送去衙门里,再将这些事往外说上个十遍八遍。」 即使是她不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太多,他也想让那位欠她这么个人情,将来说不准能有大用处,而他来这里,就是因为他想来这里。 沈津阳对此倒是坦然:「我是哪里都能去,可我就是想留在这里。」 阿喜直言:「你说来的时候有人跟踪,就不怕再像上次那样把我们牵扯进去。」 沈津阳神色微黯:「这样的事以后就不会发生了,我保证。」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阿喜站在那儿,沈津阳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寻思着还应该说些什么,屋外传来了茉莉和谷子的说话声。 沈津阳登时有了主意,直接推开门轻声喊:「茉莉。」 走过来的茉莉抬起头就看到了门缝内的沈津阳,脸上绽开了笑意:「沈叔。」 沈津阳把她抱起来,又把谷子也拎进屋子,揉了揉茉莉的头发,半年不见,这孩子长的可真快。 「沈叔你是来看我和我娘的吗?」 茉莉摸了下他的胡渣,有些痒,双手轻轻搓着看向阿喜。 沈津阳承认的飞快:「没错,沈叔是来看你们的,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茉莉没说话,一旁谷子问:「住我们家吗?」 沈津阳点点头,说的特别自然:「赶路一天都没吃饭。」 这会儿快傍晚,茉莉点点头:「我也饿了。」 继而三个人看向阿喜。 能当着孩子的面让他滚出去么,不能。 沈津阳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留一顿饭,就能留住一夜,只要留住一夜,那后边就能留住两夜三夜,将茉莉和谷子顶在前面做「免死金牌」的沈津阳,没觉得不好意思,也没觉得羞愧,反而有些自豪。 阿喜胸口闷得慌:「……」 这人的无赖手段,炉火纯青了。 沈津阳还是留下来了,尽管阿喜生气,看在茉莉的面子上还是让他坐下一起吃饭,英子与乔月对他的到来也挺高兴,不谷子那屋本就隔出着半间,沈津阳正好住着,入夜后陪茉莉说了会儿故事,沈津阳到后屋,阿喜正在给他铺床。 沈津阳靠在门边,看着她弯腰起身,抚平铺上的褶皱,将茶碗摆在床边的桌上,心中越发平静,这感觉就和他在京城时,想到她时一样。 阿喜知道他在看她,将最后的枕头摆上,转过身:「为何不回家去?」 沈津阳往里走,高大的身影压下来,阴影处将她整个包裹,所幸是没有再靠近,阿喜往后退了步看着他,沈津阳交付着双手反问她:「你想知道?」 阿喜没作声,沈津阳将话题撇开:「许都这边怎么说叛乱的事?」 「端王爷带兵造反,要拥纯庆王的儿子为皇。」再多的就没了,前段时间还有一些官员被贬的消息,都是受了牵连的。 「纯庆王带到京城的儿子并非嫡子,而是他侧妃所出的一个儿子,那位侧妃极为受宠,当时圣上病重,太子身体不好,召见他们也有想另立的意思,纯庆王却带了个庶出的进京,不受待见后还被端王爷拿来做了由头。」 阿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纯庆王宠妾灭妻到了自己嫡子不带,带个庶出的儿子京城,想让他有机会被选中做太子来继承大统,可惜人家不傻,父子俩不受待见,被端王爷唆使,拿皇位允诺引诱他们跟着谋反,但实际上,端王爷也只是拿他做了个借口,他是自己想做皇帝,怕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先找个好拿捏的扶持着,将来再取而代之。 至于这位纯庆王如何宠妾,阿喜能从当初大肆找绣女修补绣画上体会深刻,末了她淡淡道:「纯庆王的嫡子与王妃挺幸运的。」没跟着去京城,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也没有将罪牵及在晋州的王妃与世子,将王位收回后还给他们留了部分家产。 沈津阳轻笑:「是挺幸运。」比起那些跟着谋反的,真的幸运很多,京城中平叛的乱象远比外边传的严重很多,当日逼宫的场面,也不是口述能够形容清的血腥。 阿喜走出屋,停在门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第03章[04.09] 沈津阳缓缓转身,咧嘴笑着:「我猜的。」 阿喜没作声离开了,沈津阳脸上扬着笑意,站在那儿不动,这点他没说谎,因为他一直都觉得她不会留在上桥镇那个地方,而为什么会来许都,嗯,他在上桥镇有一二人回报消息,也不妨事啊。 沈津阳就这么在阿喜这儿「赖」下了,白天呆在家中陪茉莉,晚上偶尔会出去,适应的比谁都快。 或许对沈津阳来说压根就没适应这回事,他本就打着主意,心思也没藏着。 国丧期间的许都城,委实算不上热闹,开春本是踏春出游的好时节,如今出城的人少了,往年热闹的湖畔与河道上如今清净许多。 当然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那些与官家扯不上关系的,便有沈津阳这样,仗着自己「不在许都」,带着茉莉跑出去游玩。 这天阿喜回来说起来,沈津阳又带她出城去了,去的还是城外的长廊道,那边阿喜没去过,沈津阳却是十分的熟悉,还带她坐了小船到湖里钓鱼,中午时船上吃了一顿新鲜的,回来还不忘给阿喜带两条肥硕的鱼,沈津阳对此特别在行:「这这桂花鱼在长廊道那边长的最好,三月吃又肥又鲜。」 水桶中的两条鱼扑腾了下,溅出一地的水向阿喜展示自己的肥美,阿喜看着与沈津阳站在一块儿,好奇巴着木桶的茉莉,有他在,茉莉的确开心许多。 脑海中猛地响起了个声音:「难道你就赶不走他?」 哗啦的水声响起,阿喜拿着兜布的手一紧,在沈津阳看过来时转头朝厨房走去。 沈津阳拎起木桶跟了上去。 阿喜在厨房内准备吃食,沈津阳拎起一条鱼放在了板子上,刀背往那脑袋上一敲,继而刮鳞剖腹,看起来像是之前做过很多遍的样子,十分的熟练。 沈津阳是个从不下厨,且烧不好菜的人,所以这一手绝活绝不是在厨房里练出来的,而是初去严州那几年,他常趁着出巡时去河里捞吃的,又不能不刮鳞就吃,这才练了这手。 很快两条鱼整整齐齐摆在了盆里,阿喜扭头时,人不见了,屋外有动静,似乎是在劈柴。 厨房中安安静静,唯一的声音是锅子内正沸腾的水,阿喜心中那声音再度冒了起来:「难道你就赶不走他?」 碰一声,阿喜将手中的碗搁在板子上,震响了板子也震散了那响起的声音,阿喜看着盆子内的两条鱼,神情微凝。 片刻后,她在鱼身上抹了粉料,倒上些酒去腥,绑了两截葱段摆在上面,盖上竹篱盖,那边水已经沸腾多时,阿喜取了个铁盘舀上一勺米浆,将铁盘放到滚水中轻轻摇晃后放稳,捞起来过冷水,将铁盘内透明的米粉皮子取出,一张张的叠到盆子内。 兑好的米浆全部舀完,这边桂花鱼也腌的差不多,阿喜舀干锅子内的水,放猪油,随后桂花鱼裹粉下锅子炸,两面金黄,上边割着的花刀翻起后,阿喜舀着油淋过几遍,捞起沥油。 之后几瓢水下锅,再将油炸过的桂花鱼放下去,放下大葱段子与炖豆,盖上盖子由着它慢慢炖煮。 不多时,谷子回来进了院就闻到了厨房内飘出来的香味。 原本就饿的饥肠辘辘,这下更是受不了,忙往厨房里钻,还喊着:「嫂子我饿坏了。」跑进厨房后从碗橱里拿了个馍饼,就这么吃了起来。 阿喜失笑,将吃的备齐后,取了些放到食盒内,嘱咐谷子:「等会儿你们吃过后收拾好。」 沈津阳在院子里,穿着内衫,一手支着木柴看着阿喜,见她不理睬他,脸上的笑意越浓,她越是躲着他就越高兴。 从小西集回到锦绣楼这边,天色微暗,从后门进去后将食盒摆在后屋,阿喜到前头让虞嫤和素琴姑娘先去用饭。 素琴摆了摆手:「让虞嫤先去,我不着急。」 转头阿喜就看到了从楼上匆匆下来的虞嫤,第一眼还不觉得有异,第二眼看过去时阿喜才瞧出了不同,她疑惑的看素琴,素琴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阿喜点点头,她下午回去时还没瞧见,怎么来时见她衣裳也换了,发饰也改了,之前梳的妇人发髻,如今像个姑娘一样都披下了。 「她一没成亲,也没定亲,放下的好。」阿喜接了她手上的册子翻看,「说不准就在这儿遇上一段好姻缘了。」 素琴看了她一会儿没作声,阿喜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那你呢?」说别人时轻巧,她比虞嫤还小好几岁,但一直梳着这妇人发髻,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成亲了的。 阿喜淡淡道:「我有茉莉她们就够了。」 「说的也是。」素琴留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朝着铺子门口走去,有客人到了。 来的是个打扮华贵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个十一二年纪的姑娘,身上所戴的东西瞧着都价值不菲。 素琴与阿喜交换了个眼神,朝妇人迎上去:「这位夫人,您想看些什么?」 「看看绣样。」妇人扫了眼铺子内,语调微扬,颇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我听闻你们这里的香粉制的的格外好。」 素琴将人往楼上请,阿喜这边让英子去倒茶端点心,随后将几样这段时间卖的好的香粉与玉露膏送到二楼的屋子。 妇人与那姑娘已经坐下了,看气质应该是这许都城中的大户,锦绣楼开张一个月,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客人上门来,英子将茶与点心放下后就出去了,妇人看了眼茶水,视线在点心上落了下,最终放在进来的阿喜身上。 等阿喜将盘子放下,她显露出兴趣来,可不知为何又克制着些,素琴将罐子一个个取出来,翻开摆在妇人面前,每个罐子前都有个小碟子与竹棒,用来挑香粉闻的。 妇人挑起其中一个,低头闻了闻:「兰花?」 阿喜点点头:「要是用今年新兰这香气还会更浓郁些。」 挨个儿闻过后,妇人道:「你这香粉里添了什么,与别家的倒是有些不同。」一样的花粉所制,闻起来更舒服一些,尤其是那茉莉花香粉,淡淡的格外不错。 第04章[04.09] 阿喜微笑:「是有些另外的调配法子,夫人可以试试这个。」阿喜将玉露膏打开,「这是用今年新摘的海棠花做的玉露膏,养肤效果特别好。」 阿喜一同带上来的有三种,闻着气味都不错,但用起来就见了区别,妇人一下就喜欢上了阿喜拿出来的玉露膏,但又克制着:「就只有这些?你们这里不是卖出去好些香粉,还有叫什么夜露香的。」 阿喜转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您说的夜露香卖完了,新的还要几日才制成。」 也不知那妇人想什么,屋内安静了会儿后,妇人起身,指着阿喜拿出来的香粉,又指着玉露膏:「这些都要。」 素琴笑着道:「我给您去取新的。」 妇人摆手:「还有那夜露香,等好了送三瓶到沈侯府,就说是二夫人的东西。」 阿喜一怔,素琴已经将人送下去了:「原来是沈侯府的二夫人,您放心,制好了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五件香粉,还有两件玉露膏,加上那夜露香,不问价格的沈家二夫人,对最后付下的七十五两银子眉头都不皱一下。 阿喜与素琴目送了她上马车,走远了后,素琴脸上笑意微敛:「沈侯府,那真是大户人家了,她要买香粉何必亲自跑一趟。」沈侯府那样的门楣,只要派个人出来,哪家铺子不是准备好了东西掌柜的亲自送上门去让她们挑的。 「她要的是夜露香,我没记错的话,之前那几瓶我们只送去了戏楼。」之前阿喜调配这个的时候,没想往夫人圈里送,就想着卖给那些戏楼画舫里的姑娘,因为她在其中加了些麝香粉,就是给那些姑娘吸引客人用的。 所以刚刚沈家二夫人问起来时她才有些意外,半个月前卖出去的香粉,怎么就引了这么个贵妇人前来。 「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印象,沈侯府的那位二老爷,听闻是个风流人物,喜欢从烟花巷柳中带女子回去做侍妾。」素琴顿了下,「家中这么多侍妾,也许有用着的。」 「这样的话,要不了多久还会有人上门来。」后宅与后宫的相似之处时,都得费尽心思的讨好那个能给荣华富贵的人。 「那就告诉她们都卖完了,我们又不是做那买卖的。」素琴刚一转身准备去内屋,铺子外马车停下的声音响起,她笑了,「今儿是怎么了,晚上反倒有客人。」 素琴说着转头看向门口,脸上的笑意一瞬僵住,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对阿喜飞快道:「阿喜,去内屋拦着虞嫤,让她千万别出来!」 话才说完,吃过饭的虞嫤闻声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但那句「我来招待客人」还没说全,在看到铺子外的人时,与素琴一样,神情僵住了。 阿喜看着这三人的反应,再看马车上下来的男子,一下想明白了他的身份,是素琴提过的,那位晋州的大掌柜,赵季礼。 这男子真如素琴说说,生的温文尔雅,脸上总带着笑意,但却不是那种好亲近的。 阿喜见素琴和虞嫤没反应,便上前道:「这位公子,我们这儿准备关门了,实在抱歉。」 虞嫤看着走入铺子的赵季礼,袖口底下的拳头紧握,素琴反应过来后忙道:「没错,我们这里要关门了。」 赵季礼十分客气的冲着素琴点头,随后看向虞嫤,声音也是出奇的好听:「阿嫤。」 阿喜看到虞嫤整个人怔了下,脸上哪里还有做正经掌柜时的凌厉霸气,在这位赵公子面前,就剩下无措了。 虞嫤微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铺子外又有了声音:「这么快就关门了,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在这儿你们可是头一份。」 话说完人出现了,披着个大红色的氅子,领口上的红狐狸毛快遮了半边脸,模样生的极为俊俏,皮肤比女子还白皙,头顶发冠上偌大的红宝石,又叫人难以忽视。 最惹眼的还是他那一双凤眼,斜着朝赵季礼那儿瞥了眼,脸上的神情就只摆了一个意思:你算什么东西。 阿喜看着他身后拖着的氅子,太妖孽了。 第二眼定着看他身后跟随而来的男童时,阿喜愣了下,为什么感觉有点熟悉。 「你记起来了,那日你做的姜汤不错。」屈邑夸了下阿喜,披着这大氅子看虞嫤,「你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虞嫤的神情倏地冷下来,很快又露出笑意,冲着屈邑道:「自然是做的,这位公子您想买什么,我们这儿的香粉与绣样都是好的。」 屈邑摇头:「先来后到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这位公子,你想买什么?」 阿喜看着这场面,虽然不合时宜,但她就是有些想笑,这位赵公子前来肯定是奔着虞嫤的,既然来了也必定是有话要说,可现在出现这么位主,偏要等他先说买什么,阿喜猜想着,这位赵公子不论说买还是不买,最后怕是都不能与虞嫤说上话了。 赵季礼淡淡道:「我来找人。」 「那就请先出去,别耽搁她们做生意。」屈邑接了话,扬手要虞嫤带他去看绣件,都没给赵季礼说第二句的机会。 阿喜抿嘴,上前好意提醒:「公子,不如你改日再来。」 赵季礼是什么人物,这样明里暗里的讽刺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他看着阿喜温和道:「你就是替纯庆王府补了绣画的张掌柜罢?」 阿喜给了他疑惑的神情:「纯庆王府?」 赵季礼道:「就是阿嫤让你补的绣画。」 阿喜了然:「虞姐姐只是让我补绣画,没说是纯庆王府的。」 赵季礼眼眸微闪:「那是在下唐突了,姑娘的绣艺十分了得。」 阿喜又道:「我成亲了,叫姑娘不太合适,赵公子还是称我一声张掌柜合适。」 说完后阿喜转身朝虞嫤那儿走去,给了个逐客的背影。 第05章[04.09] 赵季礼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对素琴道:「难怪她要和这位张掌柜一起合开铺子。」 素琴微沉着脸:「你不该来的,我尊你一声大掌柜,也劝你对她善心些,有些事不必我明说大掌柜也应该很清楚。」 赵季礼脸上笑意未变:「我今天来的的确不是时候。」说完后转身朝外走去,素琴垮了几步追出去,「以后你来的也不是时候!」 赵季礼没有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很快离开。 素琴站在门口转头看虞嫤的背影,最终是长叹了一口气。 而这边摆绣件的柜子前,屈邑看被虞嫤紧紧捏着的绣件,语气有些轻蔑:「你就这点出息?」 虞嫤蓦地抬起头,屈邑挑着他那双凤眼:「你看人那眼神,就像是他负了你多少年,欲说还休的样子,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刚刚他要上前几步再软一些语气,你怕是要扑在他怀里哭了噢。」 虞嫤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被人这么戳中心思的臊,她红着脸反驳不出话来。 「我呢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瞧不得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帮你对付他!」屈邑从她手中拿了绣件,轻轻抚平被她掐起来的褶皱,「让他再不敢用这态度对着你,将他那面具给撕下来,看他到底是如何一个人,你看怎么样?」 阿喜站在他们身后,看虞嫤的反应,觉得她要被说动了。 这时屈邑带来的男童走过来,手里捧着的糖果罐子递给他,示意他吃,屈邑的眼底闪过一抹嫌弃,挑了个送到嘴里,阿喜目送了男童走回去,猛地记起。 这不就是来许都那商队中的贵客人,秦管家对他卑躬屈膝的,虽然阿喜没见过他下马车,但他那两个男童她看到过几回。 阿喜有些无语,难道这也是缘分? 在屈邑说完那句话后,铺子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素琴走到阿喜身旁,视线落在虞嫤那儿,脸上满是担忧,她并没有听到刚刚屈邑说的话,她在担心赵季礼的忽然出现,又会让虞嫤难受。 阿喜的视线也在他们那儿,她看着屈邑脸上的笑容,说是出谋划策,却也有几分怂恿的意思在里面,素昧平生,又不知实情来龙去脉,未免热心过了头。 片刻后,素琴忍不住要上前去,虞嫤忽然开口:「怎么对付?」 那四个字里透着的情绪太多了,不甘心的,放不下的,被他那段话给引了出来,在胸口澎湃,难以压制。 屈邑笑了,嘴角上扬,伸手按住了虞嫤的手腕轻轻往下压,放在了桌子上:「天底下负心男儿各有各的坏法,可这痴情女子啊,大都是一样的,入了魔怔一样放不下忘不掉,自己千万遍念着的,见着人时却又不作数了,他要是对你好一些,你就更脱身,你可知道为什么?」 虞嫤垂眸:「为什么?」 「因为你们傻啊,你期着盼着等着的时候他不理你,可那边还有不理不睬的他会去注意,这男人啊,有时候得换个法子对付。」 虞嫤:「不理不睬也无用呢。」 屈邑脸上的笑容骤然散去:「这样你都不能忘,那你就是蠢了。」 虞嫤轻笑了声:「你说的没错,是自己作践自己。」 「这不就对了,看病得对症下药,男女都是如此,若非第一眼相互瞧中的,谁先中意的,中意的那个总是要主动些,你的那位赵公子,你以前那些可用错了,所以得换个法子来。」屈邑说到兴致上,脸颊微红,说的十分投入。 「什么法子?」 「刺激一下他。」 虞嫤抬起头,神情看起来自然了许多:「他不是个能让人刺激到的。」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看到过他有过失态的样子。 屈邑轻啧了声:「你真了解他?」 虞嫤沉默。 「我教你……」屈邑靠近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虞嫤的神情猛地一震,片刻后,屈邑分开,笑着道,「你考虑一下,我就住在西坊那边的云悦客栈,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屈邑笑着离开,经过阿喜身旁时还对她格外和气,最后是一抹大红的身影消失在了她们眼前,素琴快步到虞嫤身旁,抓了她的手臂:「你可千万别做傻事!那人的话信不得,你之前自己说过的,就是再见到他也不会理会!」 虞嫤被她晃了晃,回过神来:「素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素琴对那妖孽一样的男子委实抵触:「说什么你都别信!」 「他说他可以假装与我成亲。」虞嫤拿着刚刚那件绣件,在手中来回翻动着,最后一句话说的艰难,「来试探赵季礼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你!」素琴气的不行,可又说不出多难听的话来,「这是疯了不成,还能假装成亲,荒唐,你就当那人说了句玩笑话,难道你还往心里去了。」 「当初你在会焦时怎么说的,离开绣楼就等于和他断的干净,纵使他出现在你跟前你都不会动摇,阿嫤,他心里但凡有你的位置,这么多年来也不会这样。」 「你与他认识这么多年,你又盼着些什么,别傻了阿嫤,你都到了许都,难道真就迈不过去?」 虞嫤不语,门口附近,阿喜站在那儿,看着不断劝说的素琴,视线落到虞嫤那儿。 她怕是已经动摇了。 「娘。」 阿喜身后传来茉莉的喊声,阿喜转头,茉莉骑在沈津阳脖子上,俩人就这么站在铺子外,茉莉的手上还拿了串糖葫芦。 第06章[04.16] 「你们!」 一个是不能出门的,一个是这个时辰该洗漱好躺下的。 阿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谁,走出去让沈津阳把茉莉放下来:「你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瞧见你。」 「我十来岁就离家了,沈家那些人未必都认得我,更何况别人了。」沈津阳笑着,除非是有心人跟踪,不然哪里这么容易被人认出来。 「碰巧的事情多了,真要被认出来你这算什么?」阿喜让他进铺子,「这么晚了带茉莉出来做什么,我不是让英子先回去了。」 茉莉抢答:「娘,我和沈叔来接你。」 阿喜回头看了眼素琴她们:「那好,我们先回家去,从后门走。」 沈津阳看她前去交代事情,领着他和茉莉往绣楼后院那边走,一路都在笑,等到进了巷子,沈津阳将茉莉高举起来准备放脖子上,被阿喜瞪了眼后,手往下降,放到了自己后背上。 走了一段路后,沈津阳问她:「有心事?」 阿喜否认:「没有。」 沈津阳:「我刚刚在外面等了会儿才带茉莉走过来的。」 阿喜转头看他:「你看到谁了?」 沈津阳:「一个穿着红衣的人上了马车,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书童。」 沈津阳微皱了下眉头,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男子面貌的人有这样夸张的打扮。 阿喜:「那位公子我之前在商队中遇到过,他有些特别,当时在商队中秦家的管事对他很客气。」 沈津阳:「那应该不是他让你有心事。」 阿喜怔了怔,收回视线看前面:「在那位公子之前,铺子里还来了位公子,是虞掌柜的一位,故人。」 沈津阳:「那便是虞掌柜与这位故人的事,让你有了心事。」 这回阿喜没有反驳他,只是沉默了。 她是有些疑惑的。 那究竟是多深的执念,才让她这样念念不忘。 她其实不太明白,在她看来,这个故事中很多个时刻虞嫤都能够放下,对那位赵公子不予理会,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已经来到许都,做足了一切的准备,在见到他之后还是悉数崩塌。 可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沈津阳,因为她有预感,他告诉自己的答案,不会是她想要去知道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沈津阳忽然道:「我和茉莉都有些饿了。」 说完这话,前边就有香味传来了,馄饨葱香,茉莉也闻到了,趴在沈津阳后背眼眸发亮。 「夜里吃太多不好。」阿喜话才说了一半,沈津阳就背着茉莉走过去了,巷子拐角,稍宽敞些的巷弄内,零星的几间铺子已经关门了,只有个小摊子支在那里,两张小桌摆开,一口锅子上冒着烟,热气腾腾。 沈津阳上前坐下:「老板,来三碗馄饨。」 阿喜走过来时馄饨都已经下锅了,很快浮起来,捞到碗里后撒盐撒葱花,挑上一小块猪油,再淋上一勺的汤,端到桌上时,猪油还在汤中晃动,四周溢着一圈油花,别提多诱人了。 「小心烫。」阿喜提醒茉莉别急着吃,这边沈津阳已经解决了几口,一碗馄饨最多也是有十五六个,哪里够他这样的吃的。 果不其然,沈津阳又让老板煮了一碗面。 小锅子上放下葱爆香调味,这边面下了水,煮熟后捞起来,葱油淋在面上还滋滋作响。 阿喜看着他:「你常吃这些?」 「母亲在时绝不会让我碰这些的。」沈津阳拌动了下,「严州那边倒是多,但我也不常去,应该是去严州前那两年,夜里常从家里翻出来到外面来找吃的,你别看这些简单,不比酒楼里差。」 对吃食挑剔非常的沈大将军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应该是吃的高兴的,而那个年纪,夜半翻墙出来,一旦被父母知道肯定是要挨训的,他虽说的轻松,阿喜却不信他一次都没被抓过。 一刻钟后离开了小摊子,往小西集方向走去,走的还是巷弄,茉莉熬不住,在沈津阳背上睡过去了,到家时阿喜抱她下来,还迷迷糊糊往她怀里钻,喃喃喊着娘。 阿喜给她擦了手洗过脸,塞到被窝里后,她就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酣睡了起来。 阿喜看她团着的模样失笑,从柜子内取出纸笔,将夜露香的方子重新写了一遍,另外再在一张纸上写下改动之处,最终定下,明日去调配。 三日之后,阿喜与素琴一起,前往沈侯府送香粉。 到门口时仆人进去通传,等了一会儿后进来人将她们请了进去,绕过了两个园子后到了个院子内,带路的丫鬟把她们请在屋子内等候,沈二夫人这才前来。 看到阿喜把香粉带来了,沈二夫人的神情看起来挺满意:「那玉露膏是不错。」 素琴拿了几样脂膏:「夫人不妨试试这些,如今这时节用都是好的。」 第07章[04.16] 前来送东西断然不会只带那两样,对阿喜她们这也是个好机会,所以铺子内卖得好的绣样也带了些,沈二夫人扬了扬手:「放着罢,我挑好了会派人过去的。」 阿喜与素琴对看了眼,这位沈二夫人现在显然对旁的都没兴趣,留下了便好,于是她们起身告辞。 从这边院子出去,还得绕两个园子才到沈家大门那儿,快到外院时,带路的丫鬟忽然停下脚步拦住她们:「两位掌柜先等等。」 阿喜抬起头,不远处走廊里走过来一个妇人,生的貌美夺目,脸色却不甚佳,从那边走廊快去经过。 她身后跟着五六个侍奉的人,都是半垂着脸,包括走廊外园子内做活的丫鬟,似乎这是位极不好招惹的人。 带着阿喜她们出去的丫鬟在妇人离开后给她们解了惑,那位是侯夫人。 「两位这边请。」丫鬟带她们出了园子,离开沈府后,素琴看着沈家高高的墙沿:「原来那位就是侯夫人。」 阿喜见她话中有话:「怎么了?」 「之前打听过许都城内的一些贵府,沈侯府这边的买卖并不好做。」素琴与虞嫤来许都城打听过各家夫人的喜好,要想与这些人家做生意,总是要投其所好的,沈侯府的这位是个挑剔的,做过这位生意的,都说难相处。 「这样的人家,要求大多高的,能嫁入侯府,家世也应当不错。」阿喜瞧着那位二夫人的穿衣打扮,就算是国丧期中,不能穿的过于鲜丽,她身上的首饰还是一样不落。 说起来,那天出现的红衣公子,穿成那样没让官府给遇着,也算是运气了。 「你还不知道罢,那位侯夫人是填房。」 阿喜早先听贺三公子说起过沈津阳的事,便没作声,素琴只当她不知道:「原先那位侯夫人的家世很好,据说还是京城人氏,可惜很早过世了,如今这位是侯夫人是关家小姐,就是前阵子那关家。」 「赌坊那个?」 素琴点点头,阿喜明白了她说的关家,许多年前在许都城中还算是鼎盛人家,但在关家老太爷过世后,因为子孙辈都不太有出息,便逐渐没落。 这样的人家说亲时都会比较尴尬,高不成低不就,有祖辈留下的声誉,要说有用也是有的,有些人家就看中这个,可要说多有用,真要到实处,银子与实权都没有,这就使不上劲了,若是家中那些人还不懂营生的话,里外应酬打点下,日子会越发捉襟见肘。 阿喜之所以知道这个关家,是因为前阵子蓥华街上的一家赌坊内闹过事,一位关姓少爷欠赌债不还,被赌坊内的人直接扣下了,最后闹到了官府,关家那边不肯付这赌债,说赌坊故意诈的关少爷,闹了有三四日,最后结果如何,倒是没传出来。 关家这样的情况很常见,有起有落,所谓的那些百年世家,其中经历过多少沉浮,也是外人看不明白的。 「那位侯夫人就是关家小姐,若是与沈家家世相当的,又怎么会嫁过来做个填房。」素琴轻轻摇头,「不说这些,你专心准备祭典的事,沈二夫人这边留下的那几件,交给我就行。」 阿喜点头:「应该不会那么快。」 两个人回蓥华街,晌午,街上走着的人不少,往铺子内的客人却不多,素琴带英子去了库房取绣件,阿喜将昨天修改过的画取出,照着样子画了一幅后,再行修改。 戏楼画舫都没开,最近城内不算热闹,紫云庵的祭典恰好在三月国丧之后,五月的下半月,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届时去紫云庵的人应该会非常多。 各家绣铺都是卯足了劲了,要想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被陈太妃看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喜仔仔细细看着画中的绘图,将一旁的线取出对比颜色,忽然想到了什么,拿了两股线到屋外,对着阳光伸出手,将金色的线压在下面轻轻转动,到一个弧度时,阿喜看到了金线。 阿喜嘴角微扬,有了。 时入五月,绿意盎然的许都城内,国丧过后迎来的便是紫云庵的祭典,今年因为还临着紫云庵百年,更为盛大。 二十三当天清早,紫云庵山下的道上马车已经无法经过,前来的香客都是远远停了后走过来的,只有侧边的一条上山路马车还能通行,直上半山腰,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从山下走上去,两条石板路上,大人牵着孩子,还有扶着老人的,往上前行。 天不亮就来了的香客,这会儿都已经候在紫云庵大宗殿外的广场上,祭典是从这里开始,到莲花湖那边,所有的香客在此等候,等着紫云庵中的主持师傅过来,等去了莲花湖还能看到灵鹿。 阿喜与虞嫤来的也很早,她们去过禅院,将绣画交给办事的师傅,之后就是等,等祭典开始,有没有机会被选中,挂到画堂中去。 「这是九年前云绣坊送过来的。」画堂外,虞嫤指着画堂内挂在正上方的一幅绣画,上面绣的是紫云庵的莲花湖,湖的一侧是佛殿屋檐,另一侧是一只灵鹿,微仰着头看天空方向,像是在听禅音,绣的十分传神。 「九年来无人胜过她绣的这一幅,今年如无意外,应该还是云绣坊的。」虞嫤看向画堂内墙上挂的那些,这些是往年紫云庵觉得好的,留下来挂着,平日里香客进进出出的都能瞧见,有些还会被求回去挂到家中去。 阿喜看过来,内容都差不多:「素琴姑娘的那一幅很不错。」 「送到这儿的都不错。」虞嫤带她往前边走,「人都在大宗殿前,等去了莲花湖,陈太妃也会在,紫云庵会将那些绣画拿出来,请示灵鹿。」 两个人说着,已经到了大宗殿,周遭的环境一下喧杂了许多,人山人海的,便也不说了,站到稍微空阔些的地方往前看,很快前边传来钟鸣声。 阿喜她们站的位置靠后,殿前没有搭台,所以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见前面有在走动,接连三声钟鸣后,忽然人潮齐齐下跪行拜礼。 阿喜跟着跪下,周身的人都很虔诚,有些嘴里还轻轻念叨着,须臾,前边传来颂唱声,像是僧人诵经那般,带了些音律,女子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周遭无人说话,便是有祈祷的也是无声,约莫两刻钟后,「叮」的一声,颂唱声高了起来,跪拜的人学着前方身穿灰袍的尼姑参拜过后,众人起身。 人潮动的很慢,随着前边紫云庵主持往莲花湖那边前去,这边的香客也跟随过去,人实在太多了,阿喜和虞嫤顺着人潮过去,等到了湖畔后都散开去,这才能看清些湖边的情况,满湖的莲花上浮了些金莲盏,对岸郁郁葱葱,只立了两个小尼姑侍候。 一段距离才看到主持她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亭落内站着些人,衣饰华贵,都是许都城中家世显贵的夫人小姐。 繁琐的祭典仪式后,悠远的钟声后,四周寂静,众人都安静等着,像是在等什么神圣仪式的开始。 不知多久过去,莲花湖对岸的林子里,缓慢的走出来一只灵鹿。 第08章[04.16] 挺拔高挑的身姿,一双长角尤其的吸引人,灵鹿缓慢踱步到了湖边,低头在莲花湖中饮水。 人群中发出轻呼声,有人低喊:「显灵了!」 「叮」一声,主持手中的铃铛响了下,灵鹿抬起头,朝着半空跪了双膝,前身微匐,好像是在跪拜佛祖,主持和身后的尼姑跟着跪下,这边围观的人群则是行了拜礼,双手合十。 「显灵了!」 「保佑我儿身体健康。」 「财源广进,财源广进!」 「灵鹿保佑我那儿媳妇,来年给咱家添个大胖小子啊!」 神话故事里,灵鹿为仙兽,能够带来长寿和福气,在紫云庵中,这生于山中的小兽被奉为了仙兽神使,受香火供奉,紫云庵中的人养护。 这个仪式长达一刻钟,整个画面看起来十分的神圣,等到主持手中的铃铛再度摇响时,灵鹿站了起来,这时几个尼姑拿出了之前各个绣铺送来的绣画,让灵鹿「挑选」。 按紫云庵中的说法,凡事被灵鹿挑中的绣画,就会带有福祉,会送到画堂中供奉,香客若是将绣画请回家去,就能够保佑平安,而像是画堂中最大的那幅画,说起来则是灵鹿会化身在其中。 至于灵鹿如何挑选,何为选中,便是只有主持师傅能够看的明白。 从阿喜这边看过去比较远,只能看到些灵鹿的反应,通过两个小尼姑的动作才知道绣画是不是被留下,几十幅画很快过半。 虞嫤低声提醒:「快到了。」 阿喜嗯了声,她在注意那边亭子的动静,那位陈太妃就在里面。 这时,已经到了正午,太阳高照,初夏的天这时辰已经很热了,抬起头阳光逼人,两个小尼姑将手中的绣画小心放下后,从一旁的盘子内再拿起一幅慢慢拨开。 小尼姑小声道:「师傅,这幅绣的不是灵鹿,绣的是只兔子。」 主持看过来,一旁有人提醒:「快拿起来。」 小尼姑一人拿一边把绣画举起来,与其他绣画中的灵鹿不同的是,这一幅绣的是只白兔,做着在莲花中跳跃的姿势,朝一个方向前去,白兔正对的方向是莲花坛。 灵鹿站在那儿轻动了下蹄子,主持摆手,小尼姑露了个了然的神情,她就知道选不上,也不知道哪家送来的,居然绣只兔子。 正当小尼姑要将绣画放下来,其中一个侧身去卷时,绣画微斜,阳光照上,绣画中的绣着莲坛的位置泛了下光。 亭子那边传来声音:「慢着。」 主持转过身去请示:「太妃娘娘。」 「将那幅绣画拿过来给我看看。」 主持示意底下的人将绣画送过去,这边还得继续瞧,亭子这儿,陈太妃让两个人将拿来的绣画打开,绣画上依旧是白兔与莲坛,好像没什么不同。 一旁陪着的一位夫人轻咦了声:「刚刚明明瞧见画中有东西闪了一下,怎么没了?」 另一位夫人轻声:「倾斜一些试试。」 绣画微微倾斜,对着阳光,也就是一瞬间,莲花坛位置出现了金光,像是佛光显灵一样从莲花坛中透出,而跃起的兔子身上,竟也有淡淡的金光。 整幅画的意境一瞬就变了,刚刚是兔子踏莲,现在像是这兔子要被度化成佛。 围看的夫人有些诧异:「这--」 陈太妃招手,叫人将绣画拿近些,轻轻抚了下兔子看出了端倪,她温和问旁边的人:「瞧出来了没?」 被她问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她低头细看,笑了:「手可真巧,金线绣在下面,这般瞧着看不出,但换个方向对着太阳就显露出来了。」 「太妃娘娘,这兔子绣的可真灵巧。」 陈太妃看着绣画里惟妙惟肖的兔子,目光柔和,嗯了声:「是很灵巧。」 陪同她的人是个慧心的,她知道太妃这是想到过世的王爷了,便道:「这么多绣画里边,这幅也算是有心了。」能想到让兔子被度化,在画中藏这样的小心思,不论是不是冲着让陈太妃喜欢而来,都算是用了心的。 陈太妃又将绣画倾斜了些,看着兔子身上泛着的金光,眼眶微润:「这是谁家送上来的?别的可都是冲着画堂去的。」就算是讨的她喜欢,她也不能做主放去那边。 妇人将其小心收起来交给陈太妃身旁侍奉的人:「我派人去问问。」 这边人多,很快就从负责收这些绣画的小尼姑那儿问到了,是蓥华街那边一家绣楼,才开了三个月。 说起这家绣楼时,其中就有夫人说这家的香粉不错,亭子内正说着时,那边几十幅绣画已经挑选完了,今年只有六幅绣画被灵鹿选中,其余的之后都要退回去。 一阵颂吟声中,灵鹿转身退回了林子深处,消失不见,湖边围看的香客们散了些,有部份则是往主持那边走去,这些人中有的想请画回去,有的想祈福,虞嫤与阿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退出来,朝亭子那边看去,那边的人也散了不少,那位陈太妃好像已经离开了。 「拿过去了就好,纵使最后陈太妃没瞧上,那边亭子里这么多夫人,也算是瞧见了。」虞嫤想的开,这种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急不得,只要他们东西好就成,「回去再说。」 「娘。」 第09章[04.16] 正要回去,身后传来叫喊声,阿喜转过身,一男的背着茉莉站在那儿,定眼看阿喜认出来这个把自己包的就剩双眼睛的人是沈津阳。 「娘。」茉莉晃动着手中的小坠子,这是刚刚在紫云庵中沈津阳给她买的,底下是个镂空小球,晃动时会有声音。 「你们怎么过来了。」阿喜都不知道该如何评断沈津阳的这身打扮,后来干脆不看他,把茉莉抱下来,擦了下她额头上的汗水。 沈津阳眼中带着笑意:「这边热闹,我带她来走走。」 虞嫤这才认出沈津阳来,这些天他夜里时常会带茉莉来接阿喜,尽管不清楚他身份,虞嫤却是看的明白他对阿喜的用意,于是她道:「既然来了就走走,现在人也少了,我先会绣楼去。」 阿喜点点头,示意沈津阳跟她走。 离开莲花湖后走了一段路,顺着台阶往下,是一段小路,这儿没什么人经过,上下山都不走这边,阿喜让沈津阳把脸上的面罩摘下来。 沈津阳脸上带着的是汗巾,许都城内有些关外来的商人会做这样的打扮,但这样的天,就是再透气的衣饰也没用,沈津阳脸上都是汗。 阿喜拿出帕子递给他:「先擦擦,明知这里人多就不该来的。」 沈津阳接过帕子抹了下额头,笑着不说话,阿喜瞪他:「今天沈侯府也有人在这里,你就不怕与她们遇上?」 话音刚落,上边台阶传来了声音,有人下来了。 阿喜快速拿起他脖子上挂着的汗巾蒙住他的脸,走下来的是两个香客,从另一边过去,并没有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阿喜的手松了下,对上了他揶揄的目光。 「别紧张,我常年在严州,没几个人认得我,就是沈府中人,也得看上几眼才能确定。」沈津阳最不怕的就是被沈家人认出来,有人再盼着他不好,那也是基于他一个人不好,他在许都的事儿要传到别人耳朵里,上告到京城,欺君之罪压下来,他必定是要拉上沈府一块儿的,就是他肯,有人也不肯。 可看她紧张成这样,沈津阳便不想将这个说出来。 「你先回去,我带茉莉走走。」遇上他就没省心的事儿,阿喜要去牵茉莉,忽然沈津阳一个转身抱住她靠到墙边,单手抱起茉莉,背后瞧着像是一家三口的样子。 「别出声,有人来了。」 「你!」阿喜要推开他,他们后边真传来了声音,人还不少的样子。 「哎哟我的少爷,您慢点走,仔细摔着,夫人就在前头的阁楼里等您,咱们回去先,晚些时候再来也不迟。」 「你们别跟着我,我非要抓着那猴不可,它竟敢拿石头砸我,绳子呢,还有网,我让你们准备的。」 一个十来岁年纪的男孩子从他们身旁冲过去,后边跟了好几个仆人,手中拿绳子的拿网兜的,听那言辞,是要去前边路上抓猴子。 追的人根本没空注意路边的阿喜他们,就只顾着前边冲跑的祖宗:「四少爷,慢点儿,我给您去抓,您可小心些啊。」一面还吩咐身后的人,赶紧回阁楼去禀报夫人。 茉莉眨着眼看被沈津阳搂着的阿喜:「娘,您是不是太热了。」脸颊都红了。 沈津阳低下头去,阿喜恼羞成怒,用力给了他一脚。 沈津阳却没松手,只是装着疼「嘶」了声:「那些是沈侯府的人。」 阿喜一怔,沈津阳松开了她,看着一路追过去的那些人背影,声音有些低沉:「我离开许都半年后他才出生,他可不太认得我,不过他身后追着的那个,是侯夫人陪嫁过来的老妈子,这些人对我倒是挺熟悉。」 用这个平淡的调子说这件事,阿喜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滋味,除了他姐姐之外,他似乎是与整个沈家都不亲近。 阿喜道:「之前我去过沈侯府,远远见了那位侯夫人一面。」 沈津阳忽然问:「你怕么?」 阿喜回答的很快:「我怕她做什么?」 沈津阳笑了:「她可不比你。」 阿喜:「我为何要与她比?」 沈津阳咧嘴:「你说得对。」 这时阿喜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将她与沈家扯上关系了。 正要说道,沈津阳已经抱着茉莉往下山路那边走去了,那步伐走的,与他神情一样得意。 下山时,沈津阳又戴了一路的汗巾,一直到山下的街市,阿喜叫了辆马车。 马车将阿喜送到了绣楼,又把沈津阳和茉莉送回小西集,绣楼这儿,下午时客人不少,进进出出的,一直忙到天色暗下来。 到了这个时辰,蓥华街上的行人会少一些,今天又是紫云庵那边祭典,铺子内清闲了许多,阿喜便与素琴一起收拾被人翻乱的绣件,一面说今天在紫云庵的事。 这时铺子外面传来的叫喊声,阿喜回头,是斜对面荣家绣庄的两位老板。 早先绣楼开张时打过照面来瞧过,做的都是一样的生意,偶尔隔着街也会看到,但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也就说不上熟了。 素琴客气道:「荣老板。」 第10章[04.16] 荣大老板先行走进来,乐呵呵道:「张掌柜在啊,今天虞掌柜怎么不在?」 阿喜道:「办事去了,荣老板可有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来问问,下月的六月集你们绣楼去不去?」荣大老板环顾了下绣楼内,荣二老板接上了他的话,瞧着阿喜,眼珠子转了下,「你们刚来许都怕是不明白,这大集上可热闹的很,许多绣铺都会去。」 阿喜她们怎么会不明白呢,就算是初来乍到,关于生意的事都是打听仔细的,所谓的六月集就是商团出面举办的大集会,可这东西没什么实际意义,到场的铺子掌柜多过客人,再者这主办的商团也只是许都城中一些商人自发组织起来的小团体,也就没必要交银子参加这样的集会。 于是阿喜笑着道:「我们就不去了,绣楼里要忙的事情多,也没那空闲。」 兄弟俩互看了眼,荣大老板夸了句:「张掌柜做的香粉,如今在蓥华街上可是有些名气的。」 阿喜虚笑:「哪里哪里。」 「瞧着你年纪也轻,可有孩子了?没见你丈夫。」荣大老板一连几问,目光盯着阿喜,脸上还有笑意。 「有孩子了。」阿喜轻描淡写的带过去,看他们一会儿看这一会儿看那,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你们几个在这儿做买卖不容易罢?」 阿喜看着他们:「荣老板想说什么?」 「我们就是来看看,其实这做女子的,不用这么辛苦,在男人堆里挣什么钱,挣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好好过日子。」荣大老板说的十分诚恳,真像是关心她们,为她们的终身大事考虑,「你们这样多辛苦。」 阿喜往柜台那儿走了步,有意道:「荣老板,赚钱怎么会辛苦呢,赚不到钱才辛苦,您说是吧。」 荣大老板脸上的笑容微滞:「话也不能这么说,赚钱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你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素琴一向温和,说不出什么重话来,这会儿脸色也黑下来了,她们开绣楼做生意,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来教该如何做人:「这就不劳荣老板关心了。」 「我们也是好意,你们这样也做不长的,难道能比云绣坊好。」 「我们做不做的长不知道,荣老板这会儿自己铺里生意不做,到这儿来串门,难道是一个客人都没有,这铺子开不下去了?」 阿喜朝屋里喊了声乔月,正在帮英子扎风筝的乔月拿了个劈竹子的刀就出来了,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主,就是平静的神色在她那黝黑的脸上都显得黑沉沉,再加上手里拿着的刀,看谁都像是要砍他的样子。 两位荣老板哪里见过这样的姑娘,再说好好的绣楼里怎么有像强盗一样的人,正当他们发怔时,阿喜和颜悦色道:「乔月,送送两位荣老板,外边天黑,下台阶路不好走。」 乔月点点头,拿着刀子正要往前走,荣大老板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们自己走就成。」 说着快步往外走去,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看着人走远了些后,乔月转头问阿喜,还追么? 阿喜笑了:「风筝做的怎么样了?」英子要给茉莉做个风筝,过几日带她去玩,乔月就想着多做几个让茉莉挑,刚刚就在后边劈竹子。 乔月摇头,她画的很难看,纸也糊的不好。 「做两个就成了,等会儿你与英子先回去。」阿喜拍拍她的肩膀,乔月拿着刀子回了后院。 素琴看着绣楼外斜对面的荣家绣庄:「荣老板他们今天这是上门找事。」平白无故来添些晦气,说的不是人话。 「估摸憋了有些日子了,早前沈家二夫人不是来过这儿一趟,后来我们还去过沈家,这条街上他们都瞧着的,我们绣楼开起来多少会匀些别人的生意,他就是来添堵的。」挑不出什么来就拿她们身为女子来做文章,委实让人瞧不上。 「这才多久,往后生意再好些岂不是要暗中动手脚。」素琴在会焦那些年,也见过不少脏手段了,不过像是这样上门来劝人家早点嫁人的还是头一回。 「他们要将心思摆在我们这儿,那这荣家绣庄距离关门大吉也不远了。」阿喜轻笑,「下回再来,直接请出去就行,对了虞嫤可说去哪儿了?」 「她没说,不过我猜着,应该是去客栈找那位屈公子了。」说到这个素琴才是真的犯愁,「她之前瞒着我偷偷去过一回,现在又去,我看她就是不死心,想要用那办法试一试赵季礼。」 「赵公子还在许都?」这都两个月了,难道还没回晋州。 素琴点头,要不然虞嫤的这场戏做给谁看。 阿喜道:「我看这件事谁都拦不住她。」 「若是拦得住,哪会有现在这些事。」素琴苦笑,「赵季礼比她年长许多,成亲时她也才十岁,谁能想她那么早已经就埋下心思了,赵夫人当初若没有过世,现在虞嫤早就已经嫁人了。」 素琴说起来,就得从许多年前开始,虞家与赵家相熟,虞嫤自小就认识了赵季礼。 赵季礼年长了虞嫤十岁,他娶妻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 要说虞嫤对他,儿时的喜欢算是崇拜,在他成亲后也都埋起来了,后来两个人也不会有别的交集。 但就在赵季礼成亲的第三年,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赵夫人,因一场寒病过世,那年虞嫤十三岁,已经开始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与赵家的接触也多,渐渐的,儿时的崇拜在少女的情窦初开中,变成了对赵季礼的喜欢。 虞嫤会喜欢上赵季礼并不奇怪,不论是家世还是外貌他都是好的,虞嫤当时确定自己心意后就去和父亲说要嫁给他,但她父亲不同意,好好的姑娘何必要去给他做继室。 可虞嫤喜欢上了,一股脑进去,父亲不答应也没用,她还去找了赵季礼,自然也是被拒绝了,被拒绝后虞家给她说了亲事,虞嫤不愿意与素琴一起去了会焦,一呆就是五六年。 「因为这件事她和家里闹的很僵,到现在与她父亲的关系都没化解,阿喜,若她只是一厢情愿也就罢了,也不怪谁,是她自己傻,可你知道,赵季礼他拒了她却还总找她,之前在晋州时是这样,给了她希望又让她伤心,去了会焦也是那样,一月一封信的送过来,如今到许都还这样。」素琴一路看过来,要全是虞嫤自己作的,她如何都不会去怪别人,可赵季礼实在太过分,明知虞嫤是个死心眼的,还处处留希望。 第11章[04.28] 阿喜有些奇怪:「听你那意思,赵公子为人不至于如此,为何对她这样?」 素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们来了。」 素琴说着,沈津阳带着茉莉过来了,时辰差不多,该是时候关门。 「你先回去,她等会儿过来,我与她一起回去。」素琴扬手让阿喜先回去。 走出绣楼,三个人进了巷子往小西集方向,不远处的墙边出现两个身影,是早就离开的荣大老板他们。 兄弟俩看着阿喜他们的背影,荣大老板道:「我说那个人有问题,每天都是晚上才来接,有几次还带汗巾,怕给人认出来啊。」 荣二老板点点头:「大哥,那人生的人高马大,不会是什么地痞流氓罢。」 「地痞流氓用带汗巾的,你没看绣楼里那小娘子,走出来还拿着刀子,谁家做生意这样,你说她像什么?」荣大老板对乔月印象深刻,请人哪有请这样的,长这么黑,看起来又有点身手,加上每晚过来接的那人神神秘秘,荣大老板很快有了总结,「肯定不是好人,说不定在外头犯事了才偷偷摸摸。」 荣二老板顿时有了主意,凑近他道:「大哥,咱们到衙门里去……」 这时往小西集的巷弄内,阿喜说了下赵季礼的异常,并未提到名字与身份,只想让沈津阳同为男子,分析下他的行为。 沈津阳听着却笑了:「你这么说起来,这人要不就是恨她,要不就是喜欢她,要不然他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阿喜不理他最后说的,只问他:「如何是恨,如何是喜欢了?」 「他对谁都客气,装一时总不能装一世吧,那他为人就真是谦和的,这么个人净给一个人添堵,要是没仇,可不就是在意。」 阿喜也想过这个理由:「若是在意,为何又拒绝了,说自己要另娶他人。」 沈津阳看她:「娶了?」 阿喜摇头,听素琴说是没有娶,可能有纯庆王府的原因在里面,因为这婚事当初是纯庆王府那边保的媒,京城中出事后婚事没成也可以是缘由。 「没娶不就成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他说要娶,最后没娶,那说明说的是假话,至于为何这么说,可能他真的是吃饱了撑的。」沈津阳坚持这个人是吃饱了撑的,换做是他哪会这样,早就娶回家了,在那儿欲拒还迎给谁看啊。 阿喜看着他无奈,就是不能好好说话:「你是说他或许有别的理由。」 沈津阳不太乐意:「你想别人做什么,怎么不想想我。」 阿喜瞪他:「国丧过了,你再不去京城,迟了也是欺君。」 沈津阳面色一讪,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到家后,乔月和英子还未睡下,在院子的藤架下点着灯扎风筝,一旁谷子坐在矮凳上,双脚踩着个石槽内滚轮的两边前后磨草药。 茉莉从沈津阳肩上下来,到谷子身旁,看石槽内的草药段子好奇问:「小叔,你磨的这是什么?」 「这是晒干的白苏叶。」谷子停下来,从槽子内拨出一些磨碎的,过筛后,细碎的放在罐子里,粗的那些继续倒在石槽内,一面还给茉莉介绍边上几个小碗内的药,「这是白杨皮,这呢是石榴皮,这是当归。」 茉莉问他:「当归是什么?」 谷子:「当归是一种药,有补血养气的功效。」 补血养气这个词,对茉莉来说理解起来有些困难,谷子耐心的很,给她举例:「要是茉莉头晕晕,大夫说血虚要补,给你开的药里就会添这个。」 茉莉很认真的想了下:「我今天早上起来头晕晕。」 谷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那是没睡够。」 茉莉又去看英子她们扎风筝,她都想好了,一个给隔壁的小花,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一起放风筝了。 五月末,夜里的风凉凉的很舒适,阿喜走进厨房,打算做些宵食。 清早买来的肉还剩不少,三肥七瘦,切开后剁成肉糜,直到沾刀面,放到盆子内打入一个鸡蛋。 往下添一勺盐,一勺磨碎的五香粉,撒上些苞米浆粉,掐出些葱汁,再拨下些猪油,将这些搅拌上劲后摆在一旁腌着。 另一边盆子内倒入面粉,添一撮盐,掺水揉团后,饧上片刻,擀成大薄片,面上撒面粉防止粘连,之后折叠着切成大小差不多的方片。 这时肉馅腌的也差不多了,用竹片将肉馅拨一些到方片内,包裹着用手心起劲,虎口一掐便成。 沈津阳进来时板子上已经撒了不少阿喜做好的馄饨,沈津阳站到一旁拿起面片,往上一挑就是一大坨的肉,阿喜抬起头用竹片轻拍了下他手中的竹片:「太多了。」 沈津阳低头看面片中的肉馅,好像是多了。 「做馄饨不用包这么厚的馅。」阿喜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你出去罢。」他在这儿添乱还差不多。 沈津阳默默的又把馅料往外拨,拨到只剩一点时,包了起来:「我准备去京城了。」 阿喜忙着的手顿了下:「什么时候?」 沈津阳:「很快。」 第12章[04.28] 那就是和之前一样,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说很快,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安静了片刻,阿喜将板子上做好的馄饨放到筛子上,用纱布盖上,灶台上起火煮水,沈津阳倚到了橱柜旁,嘴角扬着个弧度:「这就要走了,你也不嘱咐我几句?」 回答他的是热水翻滚的声音,一个个馄饨下到滚水中去,很快浮起来,被舀到了碗里后,猪油与葱花添下去,一勺热水浇下,香气顿时弥漫。 阿喜喊了谷子他们进来,沈津阳面前的那碗尤其大。 沈津阳轻笑着,要从她嘴里撬出话来,真是不太容易。 茉莉要个了小碗,把馄饨从汤里捞出来,摆在碗里呼呼的吹,等吹的有些冷了后一勺子送到嘴里,不忘夸娘亲她做的最好吃,比之前在巷子里的好吃。 不过这再多的恭维都不能多换一个馄饨,夜里吃多容易积食,尝个味儿就成。 吃过后,英子帮着收拾了厨房,舀水洗漱后,阿喜在屋内点了驱蚊的草团子,淡淡的青草香在屋内散开来,茉莉躺下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为白天去过紫云庵,玩了好一会,夜里就睡的不太踏实,阿喜看书的功夫茉莉就翻身好几回,她摸了下她额头发现有些出汗,将书搁下准备去打些水给她擦擦。 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官府查人!」 茉莉一下就给惊醒了,阿喜安抚了她,拿了衣服披上推开门出去,院外似是来了好几个人,又敲又喊的。 「什么人,大晚上到这儿来。」阿喜没有开门,而是站在门边问。 「开门,我们是西城衙门里的捕快,衙门查人,你快开门。」院外的人直接到了墙边,没瞧着人全貌,但阿喜看到了官衙衣饰上的帽子。 阿喜的第一反应是沈津阳在这儿的事被人发现了,她噢了声:「就来。」 朝后看去,英子与乔月她们都被吵醒了,披了衣服走出来看,阿喜冲着乔月打了个手势,让她去后边看看,提醒沈津阳。 这边敲门的人越发不耐烦:「妨碍衙门办事,是要被抓去问话的,赶快开门!」 阿喜看着乔月往后去,这才将门打开,屋外站着五六个官衙的人,手里还拿着一张搜查令,为首的说的一脸严肃:「衙门办案搜查。」 搜查令上的印章很清晰,阿喜看着他们客气道:「各位官爷,不知我们犯了什么事?劳你们这么晚前来。」 「有人来报,你家中窝藏了江洋大盗。」为首的直接进了院子,扬手叫底下的人在院子里搜开,阿喜愣了下,江洋大盗? 「官爷,我家中怎么会有江洋大盗,我从未听……」 话音未落,后屋那儿传来一个官差的呵斥声,为首的眼神一厉,直接抽出腰间的刀来赶过去,看到的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乔月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个瓮盖子,警惕的看着眼前几个官差。 「你是何人!」官差觉得乔月有些问题,厉声问道。 阿喜赶过来拦到了乔月面前解释:「差爷,这是我妹妹,她小的时候生了场病,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了,她性子就是如此,您别见怪。」 眼前就是个女子,即便是她行为看起来有些奇怪,大晚上手里还拿个瓮盖子,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官差将刀收回,那边搜了一圈的手下回来了:「大人,屋里没人。」 「没人,怎么会没人,是跑了吧。」官差四周瞧着,正好撞见了谷子的目光,看他在瞧自己屋子,大步冲了过去,先是推开了谷子的屋门,里面空无一人。 官差沉着脸,瞥见了旁边的门,又咚的一下推开,这里也没人,与隔壁屋子相比,床上的被子没有动过的痕迹,整齐叠在那里,但桌上的茶碗油灯都显露着这里也是有人住的。 官差呵问:「这里谁住着?」 阿喜在他刚刚推开门前还提着心,推开门后看屋内情形就猜到沈津阳在她们歇下后就离开了,便平静道:「差爷,这里是客房。」 「客房。」官差哼了声,自己进去搜了一通,可与手下一样的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床铺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睡过的痕迹,不存在临时逃走的可能性。 阿喜见他走出来,客客气气:「差爷,我不过是普通百姓,遵纪守法,可从未犯过事,您说窝藏江洋大盗这样的罪,我可不敢担,这街坊邻里的,每天都打着照面,我家里人进进出出的他们都瞧得见。」 就是掘地三尺,这院里也就这么几个人,官差的神情不如刚刚那么凌厉,但对阿喜依旧不太客气,江洋大盗没有,那这看着古古怪怪的姑娘有问题:「她是什么人,刚刚险些与人动手。」 「差爷,我们是从西边的镇上来的,到这儿几个月,这是我家中的兄弟姐妹,您若是有需要,我将这一路过来的通牒给您看,我们都是普通百姓。」 话说到这份上,阿喜要真把通牒都拿出来,那也查不出什么,乔月的户籍早就重立了,如今是良民。 官差扬手,带着手下往院门那边走去,别的话一句没留,五六人就这么离开了。 阿喜关上院门回到后屋这儿,乔月将瓮盖放了回去,遮住了咸菜堆底下藏着两把短刀,她言简意赅:「他,不在。」 「没事了,你们回去休息。」阿喜让谷子回屋,将沈津阳那屋的门关上,乔月却是摇头不肯走,她要在这儿守夜,万一那些人又来了怎么办。 阿喜轻笑:「那些是衙门里的人,就算是来了也会先敲门,你不必守着,这么晚了回去休息。」 好一番劝说才把乔月劝回去,回到屋里,茉莉坐在那儿等着她,阿喜把她抱在怀里哄睡,脸上的神情不如刚刚劝说乔月时来的轻松。 真是太奇怪了。 第13章[04.28] 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冲着沈津阳来的,确切的说,不是冲着他瞒住别人藏在这里这个原因来的,而是把他当成了江洋大盗,过来捉拿。 但他平时在白天很少出去,难道是因为他带着汗巾的缘故,遮住了脸面被人瞧见,误认为身份不对才会被人告到官府去? 可寻常人哪会做这样的事,他蒙汗巾也就是今天去紫云庵与夜里来接她时,许都城内做这样打扮的又不止他一个,哪会往这方面去想。 说她窝藏江洋大盗,这理由也着实奇怪。 阿喜想着那个官差的语气,他看乔月的眼神都带着怀疑,大晚上到她家来搜一通,莫不是得罪了谁。 可她们搬来这些日子,与邻里的关系都挺不错的,茉莉出门都能喊上一路,也没与人起过冲突有过节,更扯不上什么旧怨了,这才多久。 阿喜的神情蓦地一怔,还是因为绣楼? 抓捕江洋大盗的事并没有后续,城中既无人传起,西城衙门那边的人也没再来家里询问,除了隔天一早住在阿喜家隔壁的邻居有问起夜里的事之外,再无别的消息。 倒是绣楼内,从那天夜里过后,发生了好几件怪事。 要么时第二天起来开门时绣楼门口莫名其妙多了些垃圾,要么白天生意做的好好时,忽然闯进来几个客人吆喝着说些怪话,东西也不买就似是捣乱,将铺子内的客人吓跑了后就离开,跑的又特别快。 还有买了绣件来退的,明明是用过了,在绣件上蹭出个破洞来也硬要说是锦绣楼这儿的问题,不给退就泼妇似的在门外喊,搅和生意。 到这儿阿喜要还看不明白,那就是她们自己蠢了,这是有人看不惯她们,要给她们添堵找麻烦来的。 这样持续了几天后,今天铺子外几个乞丐过来,就在锦绣楼外乞讨,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破碗,浑身脏兮兮的散着臭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莫说是客人到铺子里来,就是经过这附近的都对他们周边敬而远之。 从上午持续到了正中午,锦绣楼开门口,一个客人都没进来过。 其中还有一个乞丐在早上试图进到铺子里来,被站在门口的乔月给吓退了,可这样也于事无补,素琴看的眼里急在心头,前两日她与那退绣件的夫人争执,险些没把她给气哭,斯斯文文的一个姑娘哪里说得过张口就来粗话的。 「我去衙门。」素琴将身上的小兜解下来,「这样下去不成。」 「之前拿绣件闹事的好解决,送到衙门也有依据,这个就是官差来了,赶一回来一回也是麻烦,再者要是弄伤了他们,反倒还要向咱们讨银子。」阿喜拦住她,「这就是故意找他们来添堵的。」 「那怎么办?」之前在会焦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同行做生意,有私底下抢活计的也有抢客人的,可没见用这样的招数,太损了,这几天净给人看笑话。 阿喜叫来了英子:「去拎一桶水放在门口去,再去街上买些馒头来挑人多的时候放在外头,这些乞丐要是上来拿馒头和水,不用拦着,但别主动给他们。」 素琴看向铺子外对面的荣家绣庄:「那天他们来就是那意思,这些事说不定与他们有关。」 「与他们有关是一定的,可能还不止他们。」阿喜猜想着,从那天夜里荣家兄弟俩过来后,可能就谋划着要给她们找麻烦,抓江洋大盗那件事,思来想去除了与绣铺中生意有关,别的可能性都不大。 就在昨天荣大老板还前来「关切」了一下,态度与之前一样,并且还用上了「这么多麻烦不如回家早点嫁人」这样的话语,虽说没有确凿证据,但这样的事总八九不离十。 阿喜从内屋中取出盒子:「我去一趟紫云庵。」 素琴一愣:「不是说过两日,虞嫤还没回来。」眼下绣楼外这样闹,怕是影响不好。 「现在去正是时候,虞嫤不是去城外染坊看布了,那边也要紧,外边你不用管,这么热的天他们若是一直撑着,大中午也得找地方避热,有乔月在门口,他们不敢进来。」 阿喜抱着盒子走出去,坐在外面的乞丐还转过头来看她,几个人说好了似的,齐齐向她开口讨银子,那姿态要多惹人嫌就有多惹人嫌,地痞无赖也不过如此,衙门里最头疼的也是这样的人,最多不过关上两日,放出来照旧能给人添麻烦,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惹他们,自己反倒会弄一身骚。 阿喜冲他们和气道:「这么热的天,不如去巷子里避一会儿,傍晚再来讨也成,这会儿路上人也不多。」 阿喜说完后就走了,留了那几个乞丐愣在那儿,半响,其中一个啐了声,朝着路人嚷道:「行行好啊,行行好,给点吃的,给点钱吧,大爷,行行好,给点钱。」 换来的是一众嫌弃的目光。 这边阿喜到了紫云庵外,就在前两日,绣楼被这些事搅的头疼时,祭典过后的第四天,紫云庵中派了人来锦绣楼,请绣那幅绣画的人到紫云庵去。 原本她们商量的是过两天阿喜与虞嫤一同过来,但照这几日的状况看,阿喜决定提早前来。 道明来意后,阿喜在禅院外等候,约莫一刻钟后,一个妇人出来,客气的请她进去。 妇人带着她往禅院内走,绕过了前面两排屋子后,从一条小径过去,一段篱笆墙后看到了几间屋子。 篱笆墙上开满了喇叭花,粉的紫的,扬起在篱笆墙上,一朵朵绽开无声欢迎着,篱笆墙过后,沿着到屋檐的地方,还种了不少月季,让这屋舍周围显得十分有生气。 妇人将她带到后进去禀报,没多久妇人出来请她进去,屋子内,隔着屏风,陈太妃坐在那儿,身着淡青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正微笑看着阿喜。 陈太妃身旁还坐着个中年妇人,看面相也挺和气的,但不知是哪家的妇人。 阿喜上前行礼:「太妃娘娘安,夫人安。」 陈太妃抬手:「起来罢,翠屏,去把汤端来,这么热的天赶过来先消消暑。」 陈太妃客气让阿喜坐,阿喜也不能就真的直接坐下了,推拒过后才道谢坐下,双手捧了妇人端来的汤,是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 「我这里平日里客人也不多,也就她常来陪我。」陈太妃看了阿喜一会儿,「你多大了?」 阿喜将碗放下:「回太妃的话,今年十九。」 第14章[04.28] 「不必拘束。」陈太妃念叨了下她的年纪,「那是成亲了?」 阿喜点点头。 「你们那绣楼,我听闻是年初刚开的,你家人可也都在?」 阿喜:「家中小叔子与小姑子都与我一起到了许都城。」 陈太妃身旁妇人问:「那你丈夫呢,这年纪可有孩子了?」 「回夫人的话,两年前我丈夫征兵去了严州,战死了。」阿喜微垂眸,「我有个女儿。」 妇人轻啊了声,目光中流露出了些同情,两年前,岂不是才十七岁,但她也没说什么同情话,而是道:「之前我听闻,你们绣楼内的香粉卖的不错。」 阿喜不卑不亢:「这些香粉都是自己做的,与外边那些的确不同。」 妇人与陈太妃对看了眼,倒是个直接的,没托大也没谦虚,陈太妃挥手,这边侍奉的人将绣画送了上来,陈太妃这才切入正题:「你的这幅绣画我很喜欢,但紫云庵的祭典,你怎么会想到绣兔子,别家绣的可都是灵鹿。」 阿喜抬起头道:「紫云庵的祭典,许多年前还有个传闻,三年一祭,说是上尊会亲临祭典听人祈愿,我想,只要是诚心之作,必定能打动上尊,我刚来许都城时就临了这事,听闻太妃娘娘在此静修,就有了此意,想绣一幅画,希望能替娘娘您祈福,若这心意能上达,也盼望王爷能够如绣画中的玉兔一样,通往极乐。」 这话从「年轻丧夫」的阿喜嘴里说出来,似乎多了些伤感在里面,同样是战苦之人,即便是陈太妃心里清楚这幅绣画就是冲着她来的,要讨她喜欢,可要讨她喜欢的人多的事,偏就这一个绣了玉兔,也算是有心。 再者阿喜说的这番话她还是很愿意听,且听的感触颇深。 为人母亲,儿子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她盼的不就是这些。 妇人见陈太妃露了悲伤,怕她又因伤怀弄伤身体,便对阿喜道:「你的绣法很特别,将金线埋在底下,颇是灵巧,可绣有别的?」 阿喜从盒子内取出绣件,起身递给侍奉的人,送过去给妇人看,妇人瞧着夸道:「娘娘,您没说错,这猫儿绣的很传神。」 绣件内绣的是屋檐,屋檐旁一片小林子,屋檐上趴了只猫儿,瞧着十分宁静。 妇人夸的是,阿喜将猫儿的慵懒劲儿绣的十分传神,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当时陈太妃就说了这绣活不错。 陈太妃看那猫儿身上还绣了只蝴蝶,嘴角微扬,对阿喜道:「你的这幅绣画我很喜欢,我这儿刚好还缺一套置物的绣面,你可能绣?」 陈太妃问出口的,莫说是阿喜了,云绣坊的人在这儿也是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的,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阿喜道:「多谢太妃娘娘抬举,不过能不能宽限几日?」 妇人问:「为何要宽限几日?」 阿喜面露难色:「这几日绣楼里遇了些事,我怕给娘娘添晦气,所以想宽限几日。」 妇人:「绣楼里遇了何事?」见阿喜的神情,妇人又道,「你但说无妨。」 「近日绣楼里招惹了些麻烦。」阿喜将这几天的事简单提了下,「我就是怕给娘娘添晦气,所以想宽限几日,再将绣面的画纸给娘娘送过来定夺。」 陈太妃怔了下:「竟还有这样的事,衙门内不管?」 妇人倒是清楚阿喜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便替陈太妃应了话:「你不用想这些,回去好好绣就成。」 阿喜这才应下。 阿喜从紫云庵回来的第三日,正值中午,锦绣楼外忽然来了一群官兵,将锦绣楼外赖坐着的乞丐给拖走了,通常街上有这样抓乞丐的事都会闹,不是官兵打骂就是乞丐哭嚷,但这次并没有太大动静,十来个官兵动作迅速的很,架了人塞进车里,没等人家反应过来,这就给运走了。 等街上的人再回神看,就剩了地上几个破碗。 对侧的荣家绣庄那儿,隐隐有人探出头来看。 阿喜让人将地上那些破碗收拾到了锦绣楼外的墙边摆着,下午时,锦绣楼外总算是清静了。 隔天一早,阿喜她们前来开铺子,原本与她们差不多时辰开门的荣家绣庄,这天一早铺门紧闭,待到下午时荣家二老板才姗姗来迟,从锦绣楼这儿看过去,那荣家二老板的脸色还不大好。 素琴站在门口望了好几眼,回头问阿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你想了什么办法的?我原本还担心那些乞丐被放出来后还会来闹事。」 阿喜笑着摇头:「我能想到什么办法,有办法的是那位佟二夫人。」那日她从陈太妃的禅房中出来,在外问及了屋内那位夫人的身份,才知道在陈太妃身边颇能说得上话的,是镇山国公府的二夫人,丈夫外任即将归来,自己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即便是不能继承国公府,夫人圈里她还是令人羡煞的。 其长子如今就在许都城内任知府一职,阿喜说的事她肯定是听进去了,所以才会有衙门中那么迅速的抓人行动,今天荣家绣庄这么迟开门,怕是也与这事儿沾着了。 「如果真是她帮忙,也是看在陈太妃的颜面上。」素琴松了一口气,「眼下你接了这绣面的活,我得与虞嫤去商量一下,再寻几个绣娘来。」 她们都是有自知之明的,镇山国公府的二夫人,瞧上她们什么呢,不就是阿喜那一幅画讨了陈太妃喜欢,佟二夫人这才会多提一句,而不论是在许都还是在上桥镇上,官家说的话总是比阿喜她们的普通商户要来的好使,今日阿喜去衙门他们可不会这么痛快,更不会替你去追根问底查到荣家兄弟那边去。 阿喜与素琴分开忙绣楼中的事,过了几天,绣楼外墙边放着的破碗不知何时被人取走了,在之后,街上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再没有人上门来故意闹事。 转眼,时入六月,许都的天越来越热,国丧过后,恢复了热闹的许都城,画舫与戏楼中又如往日那样,正中午天热,许都城南边的勾栏瓦舍一带依旧不缺人,搭起来的棚子内满是茶客,有些银钱的就去茶楼里,围看街上的艺曲之人,几家生意好的店里还有互搏比试,粗绳围着的台子上,两个壮汉打着赤膊在比试,底下围着的人喊得起劲,几个伙计拿着长嘴的水壶在客人间穿梭来回,倒茶递盘。 勾栏瓦舍距离水埠很近,隔着一条巷弄,阿喜要去沿河的画舫,正好要经过瓦舍内的这条街,正中午,几个带着面纱帽子的女子经过,总能引人些注意,经过茶棚时,还有人吹口哨。 英子有些紧张,拉了阿喜的衣袖,纱帽底下的脸色:「嫂子,他们怎么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人吹口哨喊叫。 第15章[04.28] 阿喜轻拍了拍她低声道:「这里三教九流聚集,什么样的人都有,没事,他们也只是喊喊罢了,我们走过去就好。」 话音刚落,前面一间赌坊内有人被赶出来,摔在地上,衣服都被扒干净了,就剩着裤子,引了四周围哄堂大笑,这人从地上爬起来后也不嫌丢人,将鼻子底下的血一抹,拎着裤子就问人家借钱。 「刘老四,你还有银子去赌啊,借给你拿什么还,逢赌必输就没见你赢过。」 「你借啊,还不出就把他那闺女拉回去给你做童养媳。」 「还闺女,半个月前就被他给卖到宜春楼去了。」 周遭的人议论纷纷,大都是看好戏的,谁也不肯真把银子借给一个烂赌鬼,那刘老四便拎着裤子一路借过去,大热天的,丢了一只鞋赤着脚走路也无所谓,就差直接做乞丐讨钱。 「别怕。」阿喜低声安抚英子,她之前是与素琴一起来的,这次带英子出来,就是想练练她的胆量,多与外面接触。 一旁的乔月显得无比淡定,过去山寨中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这些个她没放在眼里。 从赌坊这边经过后,再过去是两间戏楼,相对太平些,走了约莫一刻钟,能看到河道,画舫就在这附近。 画舫附近,到了夜里才会热闹起来,就连开在这儿的胭脂水粉铺,都是下午才开门,开到深夜关铺子。 阿喜带她们到码头上,偌大的一只船停在那儿,船板搭在岸上,过道两边立着灯柱,从上至下垂着几盏灯笼。 上船后等了片刻,一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小丫鬟过来,带着她们往船的中间走,楼梯往上进了舱内,正中间空阔,能容纳数人,往里走,小丫鬟将她们带到一间屋子前:「请进。」 乔月留在了外面,阿喜带英子走进去,里面的花娘才起来没多久,慵懒倚在窗边,看到阿喜进来,笑道:「张掌柜,你来的可及时,我这儿香粉正好用完。」 阿喜带来的木箱子内,摆的都是香粉,其中还有几瓶夜露香,是阿喜重新调配的。 花娘拿起瓶子闻了闻:「之前你说的玉容膏可带了?」 阿喜抽出木箱下层的屉子,里面摆着几个罐子的玉容膏:「如今只剩这几个了。」 花娘欺身过来,瞧了瞧:「芍药那丫头还不肯说用了什么,我后来猜着就知道是你这儿买的,说是里边添了药,真能白一些?」 「里面添的是白术与白茯苓,你可以再服以三白汤。」 花娘扬手让小丫鬟取银子来:「这些我全要了,你说的那什么澡浴丸,何时能拿来一试?」 阿喜微微一笑:「等能用了我叫人送过来。」 花娘点点头:「那成,东西留着,你们早点走,别在这儿留太久,瓦舍那边过去时要是有人招惹了你们,不理会就成,大白天也没哪个会做的太过分。」说了一半花娘抬起头看英子,嫣然一笑,「小姑娘羞怯什么,咱们这儿的姑娘都是这样的。」 英子看她就这么一层薄纱裹着身,手臂肩膀上的肌肤都透出来了,不好意思看,绯红着脸,却把这花娘逗乐了:「我让小翠送你们出去,别走右边的,昨夜的客人好些还没起来。」 阿喜带着英子离开,屋外乔月看英子红着脸,还奇怪了一阵。 离开画舫后,外边风吹了会儿英子才感觉好一些,阿喜让她们带上纱帽,沿着河道往瓦舍方向走去,这时太阳西斜了些,街上一半阴影一半骄阳,许多人挪到了阴凉处,坐在那儿无所事事,纯粹打发时间。 赌坊这儿经过后,往水埠方向,几家店内声音特别大,每次有人从台上摔下来,就有人欢呼。 再过去些就是几家酒馆。 阿喜牵着英子,朝前时,其中一家酒馆内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揪了英子的衣袖想要往里扯,脸色涨红,嘴里还说着胡话。 英子惊叫了声,那醉汉还想拉扯她,一旁的乔月直接给了他一脚,把人给踹撞在了酒馆的门上。 嘭的一声,原本周围看热闹笑着的众人都顿住了,这身手,利索的很呐! 喝的烂醉的人,没多少力气,挣扎着两下终于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朝着乔月冲过来,酒馆里还冲出两个人来,大概是与这人一同喝酒的,刚刚怂恿着他出来拦姑娘,这会儿还要仗着人多欺负人。 瓦舍这儿再乱,白天都不至于出现这样的事,因为这条路上时常有女子经过,还有衙门的人来巡逻,那些人也都是嘴上说说罢了,不敢真闹出事来。 也就是这样喝醉了的干糊涂事,还让阿喜她们遇上了。 「乔月。」被乔月推到一边的阿喜喊了她一声,别人都当她是担心呢,可实际上阿喜担心的是这几个醉汉。 话才说完,乔月头上的纱帽就扣在了冲上来的醉汉头上,她抬起膝盖给了他腹部一脚,将人打的,闷哼声后就歪在了地上。 很快,三个喝多了的倒在地上抱着自个儿起不来了,只哎哎的叫唤。 周遭看着的人,嘲讽的多,有人还喊着叫他们赶紧起来再打,可这三个是真不会动了,乔月上前要拿回纱帽,这时人群里冲出个人来,拿着棍子朝她头上砸过去。 阿喜喊了声:「快避开!」 察觉异样的乔月回头,这原本要砸下来的棍子被人中间拦了下,她就看到一只手握住了棍子,紧接着,那个要偷袭她的人,咚的被踹到了墙上。 乔月抬起头,对上了一张爽气的笑脸,高高大大站在那儿冲着她道:「姑娘,你可真是女中豪杰。」 乔月看了眼被踹到墙上的偷袭之人,拍了拍纱帽走到阿喜身边,阿喜向出手的人微微颔首:「多谢帮忙。」 说罢阿喜带着她和英子快步离开。 第16章[05.05] 身后那人望着她们的背影,从一旁拎出个瘦小的人:「去,跟着看看她们到哪里。」 周围哄笑:「洪老大,你该不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我看她比你都黑。」 洪文武瞥了他一眼:「你懂个屁。」随后看那几个醉汉,嫌弃的很,「打一顿把他们丢衙门外去,大白天在这儿闹事,懂不懂规矩。」 回了绣楼后,趁着天色尚早,阿喜又去了一趟药铺订草药,往回走时,正好遇上了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从四方路上经过。 阿喜出来时迎亲队伍已经过去一些,花轿还能瞧着些,后边都是装舍的马车,还有双人肩挑箱子的,上边扎着大红绸,清一色的红色衣裳,边上还有小丫鬟拎着篮子往人群里撒糖果的,瞧着便知道是大婚人家成亲。 围看的人不少,其中又有许多孩子凑热闹捡糖果,阿喜拎着草药包过不去,便站着多看了会儿。 「杨家三少爷那身子骨能娶亲么,床都下不了的人,齐家竟肯把女儿嫁过去。」 「怎么能,你没看马上坐着的是杨家四少爷,代为迎娶齐家小姐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齐老爷也真舍得,好好的闺女嫁给个病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守寡了。」 「有了后娘这就有了后爹,齐家小姐可怜,从小没了亲娘,底下又没有可依靠的弟兄,婚事还不是任由那后娘搓揉。」 阿喜抬起头,前边几个人说的煞有其事,仿佛是对这杨齐两家的事十分的了解,她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也是从小没了母亲,贺三公子说的那两桩婚事,外人瞧着都觉得是坑害,当时贺三公子语气里止不住嘲讽,说到底,是为了侯府的爵位。 他不容易。 这人混账起来什么都能说,为了叫她心软,茉莉也好,自己的伤也好,哪样都能拿来利用上,剐蹭的伤都恨不得装成被捅来博同情,但唯独是这些事,他没提起过。 阿喜神情微动,忽然有些后悔,那天他在厨房里说要自己叮嘱几句,自己至少应该说些什么。 喧闹声入耳,阿喜回神,周遭还有人在议论此事。 过了会儿迎亲队伍过去,阿喜等人散了些,往绣楼走去。 入了夏,绣楼的生意好了不少,阿喜主要忙陈太妃的绣面,素琴又找了两个绣娘来。 荷花盛开的时节,每天都有人出城去游玩。 几天后阿喜将制好的澡浴丸给画舫的花娘送过去,眼看着天越来越热,三伏天到来时,谷子念书的私塾放了假,便时常带茉莉来绣楼里,在后院给阿喜磨药粉。 六月至中,阿喜将绣面送去了紫云庵交给陈太妃,隔天下午,紫云庵那儿派了人过来,在原来说的银钱外,又额外多赏了阿喜二十两银子。 「这银子是给你的,就你拿着。」虞嫤要阿喜拿下二十两,手里拿着一幅画,似是要出门。 「你又要出去。」素琴从里屋赶出来,一面走着一面将身上的衣兜解下来搁在一旁,态度强硬,「我随你一起去。」 「我就是去取之前定下的布料,你留在铺子里就成。」虞嫤笑了笑,「你怕我迷路不成。」 素琴一改往日的温和,凝着神色看着她,就是不说话,虞嫤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下来,僵持了那般,两个人就站在那儿不说话。 阿喜见此,送走了客人后,将铺子门虚掩,许久过去,虞嫤无奈:「素琴。」 「我不问你就不说,是不是连嫁衣准备好的事都不打算告诉我了?」素琴看着她,「你打算在哪里成亲把赵季礼逼出来,阿嫤,你怎么就不明白。」 虞嫤不说话,神情出卖了她,她出门并不是为了定下的布料,而是去安排好的别苑,就在三天后她打算在那里「成亲」。 「将他逼出来又能如何,他不成亲又能如何?难道!」素琴猛的一顿,终究是没把话继续往下说,将那句「难道他就会娶你不成」给咽了下去,最后扭头走进了里屋,神情失望。 阿喜走到她身边:「你去忙罢,我去劝劝她。」 虞嫤轻叹了声:「你也觉得我这么做很蠢对不对?」 阿喜想了下:「他已经成了你心中的执念,没到终点,或许你都不会有放下的时候,与其这样,不如彻底些,让自己再没有退路。」 虞嫤微怔,姣好的容颜泛了些苦涩:「也许吧。」 阿喜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你去罢。」 虞嫤离开,阿喜进了内屋,看素琴望着个包袱在发呆,走近看,包袱内放着的是姑娘家的嫁绣,看起来不像是新绣的。 素琴扭头问她:「她说了几天后?」 阿喜:「三天后。」 「这东西早在五六年前我就备下了,一直没送出去。」素琴轻轻摸了摸包袱内的绣件,「不论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也不能太委屈了。」 素琴嘴硬心软,最后还是舍不得虞嫤委屈,阿喜看了下绣件:「很不错,到时候我们过去先布置一下。」 素琴点点头:「我没事,你去外边瞧着。」 阿喜留了她在里屋,走出来,乔月站在门口那儿兀自发着呆。 第17章[05.05] 阿喜走近时她都没反应过来,手里不知捏着什么,直到阿喜出声喊她,乔月怔了怔回过神来,懵懵看着她。 「怎么了?」 乔月伸出手,摊开手心给她看,阿喜一看是个银钗,模样看起来还挺精巧的:「何时买的?」 乔月摇摇头,不是买的。 阿喜拿起来看了看:「捡的?」 乔月依旧摇头,阿喜想了下,不太确认:「别人送给你的?」 乔月点了点头。 阿喜愣住:「谁送给你的?」 「他说他叫洪文武。」 乔月还是第一次说这么说的话,描述了送银钗给她的人是谁,阿喜听到最后才想起来:「你说他是那日在瓦舍中帮了你的人?」 乔月点点头,就是他,最近总在她回小西集的路上出现,笑嘻嘻的凑过来,还非要和她说话,这银钗就是他今天早上硬塞给她的,说是送给她,可她没说要啊。 阿喜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乔月每天傍晚会独自回小西集去,她也从不担心她在路上会别人欺负,偶尔早上还会让她出去跑两趟,可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样缠着她还送银钗给她,怕是瞧上她了啊。 阿喜看着乔月懵懵的样子,试探:「你可知道他为何送你这个?」 乔月摇头。 阿喜:「那你可讨厌他?」 乔月想了下,那倒也没有,就是有些烦,那么多话说个没完,不过他与她比试过招时,身手倒是不错。 阿喜深吸了一口气,还比试过招,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乔月又想了下,他还买吃的给她过,还问她家里有哪些人。 这才不过半个月而已,阿喜又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我和你一起回小西集。」 不知是人没来,还是有意要避开阿喜,接连三天阿喜与乔月一同回去,都没遇到那位洪文武,第四天一早阿喜与素琴来到了虞嫤暂租下的别院,阿喜又见到了那位屈公子。 国丧期间穿着大红,还没被抓进衙门关起来的屈公子,今天是一如既往的风骚,别人家成亲要迎亲要抬轿,这儿都给省了,只有喜堂外的一些客人,十来人站在那儿,像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瞧着有些尴尬。 喜堂内屈邑身旁站着的就是虞嫤,一身喜袍,若是撇开别的,两个人这般站着看起来都有种奇异的登对,素琴不忍看,又忍不住去看,刚刚在厢房内忍住没说的话,这会儿是真忍不住了:「他会来么,虞嫤都没找人去通知他,外面连声鞭炮都没有。」 「外面没有声息,才能保全颜面,看那屈公子的意思,似乎是说,赵公子若是有心,真对虞嫤是放不下的,不用刻意去通知,他也一定回来阻拦的。」阿喜说完,院门口那儿忽然有了动静,素琴朝前望去:「来了?」 喜堂内的虞嫤也变得紧张,抬起头看过去,走进来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素琴看清楚来人:「不是他。」 阿喜嗯了声,视线定在中年男子身旁的女子身上,第一眼不觉得有什么,再看时,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中年男子带着女子到了喜堂前,乐呵呵看着屈邑:「屈公子,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如此低调,害人好找啊,幸亏是赶得及。」 屈邑凤眼微挑,不喜道:「你来做什么。」 中年男子扬手,随从抬上来两个箱子,他恭维:「恭贺屈公子大喜啊,你与秦少爷是至交好友,你成亲,裴某自然要来道贺的。」 秦少爷三个字从中年男子口中说出来,屈邑的脸色微动了下,一旁虞嫤轻声道:「屈公子,要不算了,我看他不会来了。」 屈邑不喜中年男子,也不乐意多看他,转头道:「你是不是傻,都到这儿了就要放弃?这会儿怕了?」 虞嫤摇头:「我没有。」 屈邑冷哼,握了她的手腕看向院门口:「这不来了。」 虞嫤抬起头,阿喜她们也朝着门口看去,果真是有动静,先是一个管事进来,继而是虞嫤万分熟悉的脸孔,缓步走进来,站在那儿看着她,脸上带着些笑意,看起来异常平静,就像是受邀而来参加喜宴的。 屈邑嘴角微扬:「你看好了。」他一定帮她撕了他这张假脸孔。 虞嫤:「什么?」 不等虞嫤反应过来,屈邑搂住了她,两个人从喜堂走出来,姿态亲昵。 「这位公子也是来道贺的?」屈邑笑看着赵季礼,「可空手过来,恐怕不是很有诚意啊。」 这边素琴看的紧张,自己的心都快提起来,阿喜却始终在看那个中年男子身边的女子,越看越觉得熟悉。 可她有万分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熟悉感。 女子与中年男子低声说着话,抬起头来看阿喜,四目相对,她忽然冲阿喜笑了下,十分的和气,可这和气又说不出的奇怪。 第18章[05.05] 阿喜却怔住了,那双眼睛! 熟悉的是那双眼睛。 当日她从会焦过来,路上遇劫,与她共乘一辆马车的姑娘就是这眼神,那些强盗叫她老九。 阿喜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女子身上,待她回过神来,这边屈邑正在向赵季礼讨贺礼,他伸手拦着虞嫤,姿态分外亲昵。 赵季礼看向虞嫤,问的平静:「你想好了?」 虞嫤嘴角微动,正要开口,屈邑接了话:「婚姻大事,自然是想清楚了才会去做,赵公子,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你问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想抢亲?」 赵季礼淡淡道:「赵某没有此意。」 「若是没有,您就该说恭喜。」屈邑牵了虞嫤的手,笑的分外开心,「你说了恭喜,我就当刚刚的事没发生过,既往不咎。」 赵季礼看的还是虞嫤:「你想好了?」 屈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公子,你再这样我就要送客了,来人!」 话音未落,虞嫤伸手轻轻按住了屈邑,微笑看着赵季礼:「赵大哥,今日你能过来我很高兴,我爹娘都没过来,你我相识多年,也算是代了他们。」 赵季礼看着她握屈邑的手,第三次问:「所以你想清楚了。」 虞嫤点头:「那是自然。」 屈邑低下头,亲昵靠在她耳边道:「不错,这还算有点出息。」 虞嫤的目光微微闪动。 这一幕在任何人里都像是感情很好的表现,他们身后的那位中年男子还鼓掌叫好,多么登对的人啊。 没人知道虞嫤此时的心里有多紧张,她又要克制自己不去看他,抓着屈邑的手还微微颤抖,那片刻的等待,显得无比漫长。 素琴也很紧张,忽然拉住了阿喜的手:「你说最后会怎么样?」 阿喜看着赵季礼,这个人真的太稳了,稳到让人瞧不出一丝异样来:「最后他们肯定不会成亲。」 「你说这个我当然知道,本来就是假的,我是说赵季礼,你说他会怎么做。」素琴也想有个结果,好过虞嫤再这样惦念下去。 阿喜想了会儿:「这婚事来的仓促,我想这位赵公子,他未必相信虞嫤是真的要嫁人。」 素琴一愣:「那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不一定。」阿喜摇头,「他不信这件事是真的,却还是来了。」这就说明他在意,毕竟像他那样聪明的人,应该很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会让别人有什么样的联想。 「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了,那他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素琴被阿喜说的越来越紧张,这样到底算如何呢。 阿喜拍了拍她的手:「看下去就知道了,他到这里,总不至于没有准备。」 这边虞嫤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心中起伏,快到临界点,连她自己都撑不下去时,赵季礼开口:「我为你们带了见面礼。」 虞嫤一怔,用力握紧着手,见面礼,他真是恭贺来的。 「我还邀了个朋友前来。」赵季礼转身,众人望过去,院门口那儿走进来一个男子,身着青衣,儒雅英俊。 此人是谁,阿喜与素琴并不认识,院内有两个人却是露出了与别人一样的神情,一个是虞嫤身边的屈邑,脸上的笑意褪去,另一个是中年男子,已然笑盈盈的迎向了院门口走进来的人,并且让众人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秦少爷,您也来了啊,屈公子成亲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少了您,我是早先与秦家做了买卖的张其生。」中年男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份说的再清楚点,笑盈盈巴结着。 秦先临看着他微点头:「张老板,我记得你。」随即他看向屈邑这儿,语气温和,「成亲这么大的事,的确是不能少了我,若非赵公子派人通知,我还不知道此事。」 张老板的神情夸张的很:「你们这么好的关系屈公子居然没有通知您,我在这儿也是好不容易打听着的,还送了些贺礼过来。」 虞嫤不是很明白这个秦公子出现的缘故,赵季礼寻他过来是为何? 还没等她想清楚,之前扶着她的屈邑忽然松开手,轻呵了声,讽刺道:「好手段,难怪这么从容镇定,原来是早就有了准备。」 虞嫤更糊涂了:「准备什么?」 「他早做了准备,请了这位林州秦家的少主前来,笃定我不会娶你。」屈邑凤眼微动,留了虞嫤朝院门口走去,「太无趣了。」 一众人不明所以,快走到门口的屈邑又忽然回头,坏笑道:「虞姑娘,他今日前来,就是来看你笑话的,他明知我们不会真成亲,还请了人过来,刚刚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问你是不是真的要嫁,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幕,给你难堪的。」 虞嫤怔了下,倏地,脸色煞白。 「他心里说不定还在嘲笑你,设了这么一个局想让他过来,他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丢人到什么程度。」屈邑看着赵季礼的背影,越说越狠,「你现在可看清楚了?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心,他对你,恐怕还不如街边一个乞丐好。」 秦先临开口阻止:「屈邑。」 屈邑的神情有些冷,没人能在戏耍他之后还能这么安然无恙,他派人把秦先临叫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阻挠这婚事,他就好人做到底,让他阻挠的更成功些,不仅阻挠了婚事,还把他和虞姑娘最后的路都断送。 第19章[05.05] 场面一瞬冷了下来,虞嫤站在那儿,嘴角微颤,在身影晃下去前,被阿喜扶住。 屈邑最后冲着阿喜说了声:「张掌柜,有机会再煮一碗姜汤给我喝啊。」说完后依旧是那般傲气又张扬的离开了,留了一地残局。 秦先临说了声抱歉,跟着离开,这边张老板跟着飞奔出去,他身旁的女子跟在他身后,在迈出院子时还回头看了阿喜一眼,可阿喜没有感觉到,她的心思在虞嫤身上,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没有什么比被人当众这样揭穿来的更加伤人,更何况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看他的反应,现在这样赤裸裸的掀开,还在其上面撒盐,虞嫤有些崩溃。 她从未崩溃过,过去的种种,从来都是发生在私下。 难道她真的是个笑话么。 虞嫤抬起头看赵季礼,泪眼迷蒙:「所以你早就猜到了。」 赵季礼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微皱了下眉头,正要开口,阿喜忽然高声道:「赵公子!」 赵季礼看向她,阿喜扶住虞嫤,严肃道:「我奉劝您,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是能再来的,可有件事您要清楚,火势再小它都有再救起来的可能,一旦扑灭,就彻底覆水难收,您的那些理由和原因,也就只能说给您自己听了。」 「他能有什么理由!」素琴扶住虞嫤,话都不愿意多说,「我们走。」 虞嫤就这么被素琴一个人给架着从赵季礼身边经过,离开这别院。 早前请来的人瞧这样的情形,已经走了大半,院子内那些红绸与灯笼,此时此刻刺眼的很。 阿喜也应该跟着走的,可她清楚,这件事还不算完,虞嫤就算是绝望了,这位赵公子还是会上门来,伤口好了再将其挖开是什么样的痛呢,她劝不住虞嫤也不太懂这样的深刻,但她必须要帮虞嫤。 赵季礼看着阿喜,语气很温和:「张掌柜不走?」 阿喜单刀直入:「你生了什么病?」 赵季礼显得很平静,倒是他身后的一个管事,下意识朝赵季礼看了眼。 阿喜淡淡:「现在是盛夏,你身上的衣服穿的比别人还多了两件,可并不见你出汗,从上回在绣楼中遇见,赵公子似乎还瘦了些。」 赵季礼微笑:「张掌柜观察的仔细。」 「不是我观察的仔细,而是没人注意到你这些,虞嫤那么聪明,如果我回去告诉她,你想她是会赶回晋州去,还是当面问你?」阿喜见他站在太阳底下这么久都不出汗,有人不惧热,也没到他这样的程度,再看那管事的反应,就八九不离十了。 「张掌柜。」 「如果你不愿意说自己生了病,只想看着她过得好,那就远远看着,别靠近了,别让她知道你在这里,也别出现在她面前说什么,如果你想给她承诺,就将该说的说了。」阿喜呵住了他,「赵公子,做人不能太自私,你既想她好,又不愿意放手,你既然过不了心里那关,想方设法的阻挠,就该像个男人一样。」 赵季礼重复了她的话:「像个男人一样。」 「她说的没错,像个男人一样,你要喜欢的,哪能把她交给别人呢,做男人的不能这样。」 院门口忽然传来声音,阿喜愣了下,抬起头,沈津阳懒懒靠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阿喜:「像我这样,脸皮厚一些也没事,自己喜欢的女人,哪能假手于人是不是,你这样扭扭捏捏的怎么成。」 阿喜抿嘴,说的是两码事,都能让他混到一团去。 「这女人啊,是惹不得的,尤其不能去伤她的心,她们可都记仇,往后那些年里会把这些事拿出来千百遍的讲,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沈津阳走过来,站在阿喜身边,给她遮挡了太阳。 阿喜原本准备的一席话,被他掺和后,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接下去了。 烈日骄阳,别院内墙角的树上知了叫着,无风的天里,站着不能都能憋出汗来。 红绸与灯笼依旧,布置好的喜堂内空荡荡的,好似离人的情绪,落寞的很。 院内地上还撒了些剪碎的红纸,之前许多人在这儿,如今退散后留了凌乱,阿喜环顾了这别院四周,这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闹剧。 就在刚刚赵季礼走了,带着他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还有沈津阳留下的话,对阿喜道了声谢离开了别院。 「你不走?」沈津阳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斗笠,侧靠在头边遮阳。 「别院的主人家应该快来了,我替虞嫤将这里退了。」阿喜转头看他,「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津阳瞧出了她目光里的意思:「不是偷跑回来的,回京只呆了几日,进宫面圣,还得回严州去。」 阿喜朝前走去,到了屋檐下:「在这里呆几日?」 「我要回一趟沈家。」沈津阳迈上台阶,靠着大门前的柱子,打量喜堂内,「你喜欢这样的?」 阿喜瞪了他一眼,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津阳笑了笑岔开话题:「我见那位公子,走路虚乏无力,似是强撑的,他生了什么病?」 他一个习武之人,都瞧出赵季礼步伐比寻常人更虚弱,阿喜摇了摇头:「我最初也是猜的。」 「我不会这样。」沈津阳抬头看垂在那儿的红灯笼,「我要是生了病。」那怎么着也得告诉她,让她好好心疼我一阵不是。 阿喜瞥了他一眼,瞧出了他的心思,沈津阳咧嘴一笑,特别坦然。 第20章[05.05] 这时院门口有了动静,阿喜望过去:「主人家来了。」 当初是提前付了银子租下这别院的,租了一个月,也就是到今天,这场假成亲结束就会退,如今这里的东西都没收拾过,阿喜便又多付了五两银子给主人家,喜堂内布置的东西便都给留下了。 从别院出来,沈津阳送她到了锦绣楼,他交代说自己回沈府去,接连几日都再见到他。 绣楼里事多,阿喜也没能闲下来去想别的,又过了三四日,这天早上,阿喜从小西集往绣楼方向时,途径集市,听到了有关于沈侯府的事。 沈侯府要举办宴会,宴请客人,因为沈侯爷的长子得了圣上封赏,升官了,就几天前京城那边的公文才下来,连着三大抬箱子的赏赐。 「你们是没瞧见,那箱子大的,我家那叔前天早晨正好在那边,这沈侯爷的长子了不得啊。」 「人家本来就了不得,十几岁去了严州打仗,前头已经是将军了,再升官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这下子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上门去提亲了,明儿宴会,门槛都要给踏破。」 有人夸便有人酸:「提亲?前几年的事儿你们忘了啊,顾家那事儿你们忘了?连着两条人命,他就是再加官进爵,嫁给他的人没命享有什么用。」 说话声熄了下,很快有人道:「顾家小姐没命享,总有人有这命,那田家老爷死了三任媳妇,不还又娶了个进门。」 「说的也是,那沈侯府什么门楣,长子有出息,又是嫡出,将来肯定是他来承袭的。」侯夫人难当,那不依旧有的是人前赴后继的往上扑。 阿喜脚步微顿,他提早回来,原来是为等受赏的事。 也就是如往常一样的一桩闲谈,阿喜每日经过都能听到些关于许都城内大户人家的事,可今日,这些人说的话却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了。 加官进爵时议亲,是能定下一门很不错的亲事,而他的年纪本就该成亲了的,要是能顺利些…… 是件好事。 阿喜迈了腿,瞧不出情绪,双手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布袋。 此时,在外人眼中应该齐府上下都很高兴的沈侯府内,气氛却不太寻常。 偏厅内,沈侯爷气红着的脸瞪着站在那儿的沈津阳,一旁的侯夫人关氏正在和声安抚他:「老爷,您别气坏了身体,津阳,你爹也是为了你好,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一个人过了?总是不行的。」 「父亲若是生气,儿子愿意去祠堂里跪一夜让您消消气。」沈津阳脸上带着笑意,顽劣的很。 「你!」沈侯爷怒瞪着他,「混账你说什么!」 沈津阳就这么悠然笑着:「倒还有个折中的办法,那顾家这么想把女儿嫁到沈侯府来,嫡出的没了,庶出的也要往里送,我这边怕她没命撑到进门,父亲您老当益壮,不如做人情,把她给纳了,做个咱们侯府的贵妾,不愁吃吃穿用度的,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好,母亲如此关切顾家,想必也是愿意的。」 这下沈侯爷连「你」字都骂不出口了,气到险些晕过去,倒坐在椅子上,指着沈津阳,瞪着眼。 关氏忙叫了人去请大夫,她是真怕这继子把侯爷气出病来:「津阳,当着你父亲的面,你怎么能这么说,顾家的女儿即使是个庶女,那也不能到府上来做妾的,这样的话说出去是要结仇的。」 沈津阳看着关氏懒懒:「母亲怕与顾家结仇,就不怕顾家的女儿再多死上一个,也不怕我这克妻的名声,再传的远一些?」 关氏与前头生的这双儿女素来不亲近,尤其是这继子,从小就不对付,多说几句准能气着自己,可又不能发作出来,她只能缓着道:「到底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沈顾两家会不清楚么,哪里是你克妻的缘故,都是事出有因的,你要不喜欢顾家的女儿,那就换一家,张家二小姐今年十五,也是到了年纪,你父亲不过是希望你早日成家,你一年回不来几次,也不能这样惹他生气。」 惹父亲生气的沈津阳,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已然是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今日的场面特殊些,他认真思考了下关氏的话,问沈侯爷:「您真想我成亲?」 「你无病无痛,到现在还没将亲事定下来,你的两位舅舅都写了书信过来询问,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肯见你这样。」沈侯爷这辈子最没面子的时候,就是在面对谷家人时,当初谷滢过世时岳母亲自前来,就提出过要把两个孩子接去京城照顾,不让沈家养着,如今是长子的婚事,万不能再让谷家在这事儿上说什么了。 沈津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是不是我成亲了就成。」 沈侯爷舒了一口气,终于没那么憋气,扬手:「你要把亲事定下来,随你怎么样。」 沈津阳眉宇微动:「随我怎么样?」 「随你怎么样,你要是自己有中意的,只要家世人品过得去,我去替你说亲。」 沈侯爷这话一出,关氏想阻拦都不能,她看向沈津阳,虚笑:「津阳,你父亲都开口了,只要是你自己中意的,咱们沈家去说,这许都之内,都是能成的。」 许都之内,比沈侯府家世好的也有,其中年纪合适的就好几个,以沈津阳的条件,都能般配的上,沈津阳自然清楚他的这位继母在担心什么,他只道:「许都之外的呢。」 沈侯爷哼了声:「你要瞧上京城那边的,合着这沈谷两家,你倒是能看上谁?」 沈津阳看着关氏,惬意道:「我瞧上的,父亲就愿意去说?」 沈侯爷还以为他是瞧上什么了不得的了,要是京城哪家贵门,可得他联系些老朋友,他闷哼:「我答应你的,自然愿意。」 「算数?」 沈侯爷被他说怒了:「你小子!」 沈津阳忽然笑了:「父亲莫非想后悔?」 沈侯爷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虎着脸孔:「你只要说了,不论是谁,我都替你去说!」难道他还能看上穷人家的。 「有父亲这句话,儿子就放心大胆的去瞧了,明日这宴会,母亲多请些夫人女眷来才好,不过身子骨差的就算了,严州那天气委实不适合体弱之人,庶出的也不要,我好歹是嫡长子,这不会算账,不会操持挣钱的也不要,我这儿赏赐多,总得要个能打理的,还有,胖了的不行,太瘦也不妥,矮的与我不般配,长相太普通的怕是撑不住场面,知书达理倒是不必,我这人喜欢舞刀弄枪,文绉绉的我相处不来,对了母亲,最好她厨艺好些,民以食为天,我是个粗人,就爱这口。」 第21章[05.09] 关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就快要撑不住,他这是诚信要成亲的态度么,明日宴会她要出去这么与人说,谁家的夫人还会与沈家结交。 关氏强撑着笑道:「津阳,你的这些要求,怕是不好找。」 「娶妻求贤,婚姻大事,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儿子既然要娶,就将就不得。」沈津阳朝她与沈侯爷行了个礼,「劳烦母亲,到时要有合适的人选,儿子再看。」说完后离开了偏厅。 关氏一口气没上来,抚了下胸口:「老爷!」 她千辛万苦按他要求挑好了,还要他最后来选,那要不喜欢呢? 这不是折腾人是什么! 沈侯爷皱着眉头:「就按他说的办!」 关氏瞪大着眼:「老爷您看不出津阳他这是故意如此,真有这样的人,他自己为何不说,他就是不想成亲。」 「娶妻求贤,也没错。」沈侯爷想到了什么,语气降了些,朝外走去,留了关氏一个人的偏厅内,怎么都想不明白之前对儿子还气急败坏的侯爷,转眼功夫竟能答应他,这父子俩向来是水火不容的,许多年来没见能平静下来说话的,怎么就忽然达成一致了? 沈侯府的宴会,恰逢荷花盛开的季节,十分的热闹,也因着沈家大少爷升官一事,引了其婚事的着落,便在许都中被人议论了好些天。 寻常百姓而言,即便是与那沈侯府无缘,也总是能从这些事儿里寻到乐趣,谁家对此有意,沈家对谁有意,今后谁会嫁给沈家大少爷,这沈家大少爷最终会不会承袭侯府。 蓥华街上,傍晚摆摊的人闲来无事就喜欢聊这些,于是锦绣楼这儿,新请来的两个小娘子也听了不少,说给英子听后,英子又讲给了素琴,很快阿喜就将这事儿给知了个透。 「这个长度刚好。」阿喜在新布上描了位置,抬头看素琴,外屋那儿正好虞嫤经过,便轻声道,「她看起来好像没事了。」 素琴摇头:「这才有事,那天从别院回来,她将自己关在屋里几个时辰,之后开门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咱们定下的那批货到了没,再没提别院的事。」 若是大哭大闹一番,好歹是发泄出来了,可这样什么都没表现,素琴反而更担心:「她那样子,只怕到时候会更厉害。」 阿喜取了剪子:「赵公子没来?」 素琴疑惑:「你这话说的,好像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会不会来我不知晓,不过虞嫤的事,这世上我们都无能为力的,只有他能够。」阿喜依着描下的,将布裁剪下来,「对了,之前那位屈公子离开后,是不是有位秦姓公子送东西来?」 「你不说我都忘了,前几日有人送了个盒子过来,里面放了些熏香料,也没说是谁送的,我以为你定的就放在后头。」素琴走过去,从架子后将盒子抱过来,沉甸甸的,打开来,上下三层放了数格用薄纸包裹的熏香段子。 阿喜拿起来闻了闻:「真是好东西。」 素琴对此研究的不深:「送来时也没说身份,你怎么知道是那位秦公子。」 「之前从上桥镇来许都,搭乘的就是秦家的商队,林州秦家,那日出现的那位公子应该就是秦家少主。」阿喜听赵季礼介绍时就猜到了,当初在商队中那位秦管事对屈公子那样客气,他与秦家少主的关系应该是不一般的,「秦家什么生意都做,数支商队,东南西北的走,他送出来的必定是好东西。」 素琴估摸着价钱:「这些不便宜。」 「他是在替屈公子赔礼道歉。」知道她们绣楼中缺什么,这就送来了一盒,这些调在香粉中,能够配许多瓶出来。 要说那位屈公子,他存了多大想帮助虞嫤的心,就存了多大自己想玩乐的心思。 屋外传来虞嫤的声音,素琴轻声道:「我出去瞧瞧。」 阿喜点头,将熏香放好后,把裁剪下来的布摆在一旁,又裁剪出一样大的一片,在窗台前的小巷子内轻轻拨了拨,没找到满意的,解了衣兜,去隔壁的首饰铺挑了几个小粒的蓝宝石。 一个时辰后,袖扣的雏形初现在了阿喜手上,将袖扣固定在粗木棍上,从一旁炉子内拿起熨斗,袖扣上撒些水,将其边角处熨平后,再将准备好的蓝宝石镶扣上去。 屋外虞嫤的声音近了又远,叫人搬东西,又找人去前头看货,待到天色微暗时才没那么忙,阿喜起身,晃动了下手臂,将还差些的袖扣放到针线篮中,走出里屋后愣了下,早上还空着的新柜子上,如今已经摆满了绣样。 虞嫤亲自收拾的,瞧她出来:「如何?这些是京城那边运过来的,我瞧着花色是更新一些,先摆上这些看看情况,若是卖得好,再叫人去进。」 「挺好的。」阿喜微笑,就是她这做买卖的劲儿,似乎是过猛了些,「这几天都是你夜里关门的,今天你和素琴先回去罢。」 「不碍事,茉莉不还等着你。」 虞嫤将长发放下来后,多了些姑娘家的气息,少了当初在会焦时的严厉,阿喜见这会说话的功夫她就已经又往旁边多添了几样东西,于是将带出来的一个包袱往上搁:「这是阜阳路那边袁家的东西,要不你和素琴替我送过去,你不正好还要去那边挑丝线。」 虞嫤看出了阿喜的心思,失笑:「怎么,你怕我一直忙着不肯停?」 阿喜没有承认:「你替我送过去,我这儿还有佟夫人的一样绣活没做完。」 「那成。」虞嫤这才应下。 阿喜目送了她们出去后,让英子早些回去,进了继续又忙了一个时辰,等她收拾过后准备关铺门离开,蓥华街上冷冷清清的,行人都不剩几个,只有远处街尾那儿还有酒楼开着。 检查过窗门,从后门上了锁,阿喜转身,墙边那儿沈津阳背靠着,光亮处落着他的影子,不知道站了多久。 阿喜收起钥匙:「这么晚了还过来。」 沈津阳望了下天色:「的确比寻常时候晚了点。」之前他带茉莉来接她,至少还早两刻钟。 「你回了沈家,就不必再来这里。」阿喜朝巷子内走去,这条路她走了几个月,熟悉的很。 第22章[05.09] 沈津阳跟上她:「你这话说的歧义,是因为我不住在你家中,不必再辛劳过来接你,还是因为我回了沈家的缘故,你不想我再来。」 阿喜扭头:「有区别?」 沈津阳轻笑:「自然是有,前者你心疼我,后者,你在意我。」 阿喜神情一顿,走的更快了,她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来。 沈津阳追上她:「我过几日就要回严州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阿喜淡淡:「您一路平安。」 话音刚落,出了巷子前头忽然横出个推着单轮推车的人,阿喜停下的也及时,没撞上推车,但沈津阳却把她给拉回了巷子内,自己的后背朝着街的方向,把她留在了他和巷子的阴影间,低声问:「就这些了?」 阿喜抬起头,昏暗下,他的那双眼睛显得尤其亮,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在他的刻意为之下,阿喜避不开他的视线也避不开他的气息。 她有些恼:「你让开。」 沈津阳没有动,只缓缓道:「我父亲希望我早日成亲,宴会上,我那母亲逢人便说这件事,许都内倒是有不少人家有结亲的意愿,不过我告诉父亲,我有了意中人。」 「父亲问我是谁,我说她是我这辈子非娶不可的,要是娶不到她,那我就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 阿喜往后退了些,沈津阳却紧握了她的手腕,这回无赖的更彻底,不放手了,阿喜用另一只手捶向他,沈津阳轻松就给抓住了,她挣脱后倒是没有再追,只是不肯让她退远:「阿喜,你那日在那院子里说的话你可记得。」 再闹出些动静,街上这寥寥数人都能让她惊动,阿喜与他商量:「你先松开,我不动。」 沈津阳松开手,阿喜垂眸:「我与赵公子说的话我自然记得。」 「你既要他像个男人,别将事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偏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做着那些蠢事,那你呢,你的心思……」 阿喜打断了他的话:「我能有什么心思。」 沈津阳低声笑着:「你是不是给我做了件衣裳。」 阿喜一愣:「你说什么胡话。」之后阿喜猛地想到了什么,沈津阳却看着她直笑,笑意里仿佛在说:你瞒着谁呢,我都知道了。 阿喜登时就知道他是从谁口中听说的,否认:「那不是做给你的。」 沈津阳十分顺畅的将她的话接了过去:「以前不是,现在可以是。」不管她承不承认,茉莉小丫头说她这阵子时常夜里缝制,一件衣袍快做完了,那这衣袍就必须是他的。 她说不过他。 阿喜深吸了一口气:「你家中既然已经准备为你说亲,你不该再来这里。」 「为何?」 「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那不挺好。」 「只是挺好。」 「这不够么。」 「不够。」 沈津阳朝前迈了步,阿喜下意识后退,却只能往墙上靠,她抬起头,他就近在咫尺,不论他做什么,她这会儿都逃不开。 沈津阳低下头时,阿喜整个心都提起来了,她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办,沈津阳却只是将手臂搁在了她头顶上方,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就只认真的在讲一件事:「如果不是你,这些都不够。」 棱角分明的脸上,严肃时的他,是另外的模样,没有轻浮,没有公子哥儿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气息排山倒海的袭来,用力的包裹,要将她淹没。 她的铜墙铁壁外,是来势汹汹的侵袭。 有那么一瞬间,阿喜觉得自己就该这么顺遂了他的心意,这样他至少不会再这么烦人。 阿喜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 沈津阳轻笑:「我记性不好,不如你再说一遍。」 阿喜伸手用力推了他一下,没推动他,气的直接给了他一脚,转身朝巷子内走去,就是绕远路回小西集,也不想再呆在这儿。 沈津阳追了上去,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去试试那件衣裳。」 沈津阳做起厚脸皮的事儿,驾轻就熟,跟着阿喜去了家中后,第一件事儿就是与茉莉亲热一番,若非阿喜知道他从茉莉这儿打探过什么,还真信了他们是这趟回来见的第一面,待她从厨房出来,沈津阳带着茉莉,在院子中乘凉。 小桌上摆着剖开的甜瓜,是刚刚英子端出来的,谷子将瓜摆在坐上咬了口,兀自忙手中的事儿,半个月前他去了个药铺做学徒,如今休沐日都在药铺中,回家来时就磨各种药。 阿喜将拌好的糕面搁在屋檐下发酵,走过来,茉莉不忘向她献殷勤,给她喂了一口瓜。 「乞巧节快到了,去年这时你们还在上桥镇里,今年可以去水埠那边看看,到了夜里,逛瓦舍的人特别多。」沈津阳算着日子,他也想在许都多留一阵子,不过再几日他就得出发回严州,不能带她们去瓦舍玩,「人多的时候去走走也无妨,平日里就别过去了。」 提到瓦舍,阿喜就想到那个缠着乔月的男子,便提了下:「乔生是不是得留满五年才能回来?」 第23章[05.09] 沈津阳喝了口凉茶:「那倒不用,那边太平的话,有什么事中途也能回来。」他将乔生带到了严州,自然是有别于那些普通入伍的兵。 阿喜点点头:「之前的那个案子,你们进山抓到的那些人,被送去青州后,是不是都问斩了?」 「定案之后就送去了刑场。」沈津阳对这件事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当时他托了人将乔生兄妹俩从这群人中摘出来,冠了个戴罪立功后又重新立户,「也就是那回咱们结缘的。」 阿喜忽略了他后边说的话,只问:「全都问斩了?」 「这些人手上都沾着人命,在青州那边犯案数起,那还不算他们之前在去羌西犯的事,案子定下后偶全部都问斩了。」沈津阳见她接连问了几遍,「怎么了?」 阿喜摇了摇头,她就是想起那日别院内遇到的女子,明明是不一样的人,可看着她的眼睛,阿喜就觉得熟悉,当时她直接想到了老九,可已经问斩了的人,哪还能活着。 「问斩前后都要清验的,不可能会斩错人。」沈津阳对这些事清楚不过,「之后青州知府那边还派人给我送了书信,许久之前就已经结案。」 「世上相像之人多的很。」阿喜自我安慰,她也只是觉得那双眼睛熟悉的很,大约是那件事对她的影响颇深,这才会想的多。 桌上的甜瓜吃完,谷子的药也磨好了,夜深了,茉莉倒在阿喜怀里已经眯眼睡着,阿喜把她抱起来,送沈津阳到院门口,沈津阳轻轻摸了摸茉莉的头:「这一趟过去,得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阿喜嗯了声,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进京时候圣上问了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喜想到了他会提什么要求,但这想法闪过后很快被她否决,若真是那样如今这院门口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太平。 场面一瞬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口一阵凉风,茉莉醒了过来,懵懵看着娘,又看向沈津阳,继而搂着阿喜的脖子奶奶问:「沈叔要走了?」 沈津阳揉了下她的脸颊:「嗯,茉莉会不会想我。」 茉莉点点头,她想啊,她每天都想的。 沈津阳又问:「那你娘会不会想我?」 茉莉看阿喜,点点头认真道:「想的。」 不等阿喜说什么,沈津阳笑出声来,转身朝巷子内走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阿喜抱着茉莉在门口站了会儿,轻轻刮她的鼻子:「你怎么知道娘会想。」 茉莉搂着她:「娘不想沈叔吗?谷子叔叔也想的。」 对着茉莉这般天真的眼神,与她定义中的想念而言,阿喜的确不能说不,可她点头时,这用来安抚女儿的话,又从心口一瞬的划过。 「娘,沈叔是不是不会过来了。」茉莉搂着她,不太舍得。 「他要去严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过来。」阿喜抱着她回屋,在床上放下,茉莉揉着眼睛坐在那儿连打了几个哈欠,就是不肯倒下睡,阿喜被她逗乐了,「怎么了?」 「娘,那我以后还能见到沈叔吗?」茉莉往她怀里窝,阿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为什么这么问?」 「黑子说,将来沈叔要成亲了,就不会来家里。」茉莉往上攀,搂住阿喜的脖子问,「能不能别让他成亲。」 阿喜失笑:「他将来也是要娶妻生子,今后也会是别人的爹,你不能因为喜欢他,让他不成亲。」 「我可以叫他爹啊。」茉莉分析的很认真,「有人叫他爹,他就不用成亲了。」 阿喜一愣,她哪里学来这样的话:「他教你的?」 茉莉摇头:「黑子说的,只要沈叔有孩子,就不用成亲,我正好没有爹。」 童言童语,就是与隔壁邻居的孩子玩耍时说起来的事,两个孩子说闹时可能都没太多深意在里面,纯粹是为了让沈津阳多陪她,甚至都不明白做了她爹对她们意味着什么。 可阿喜听着却不是这样的感觉,她轻轻摸着茉莉的头发:「你那么喜欢他?」 这回茉莉没有点头,而是小心翼翼的问阿喜:「娘不喜欢吗?」 阿喜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着:「你沈叔和你说了什么?」 「要好好陪着娘。」茉莉想了会儿,掰着手指道,「要听话,多认写字,不能和陌生人走,要多想着他。」 「还有呢?」 「要记住谁来家里找过娘,要是遇到有人对娘献殷勤,等他回来告诉他,还有不能叫别人叔叔。」茉莉仰头,「娘,殷勤是什么?」 阿喜顿住:「……」他还真是会下功夫。 阿喜低头看滔滔不绝的茉莉,这孩子从当初带到身边时的胆怯,如今终于能令她放下心来,也许是三岁以前的那些事,对孩童来说能记住的很少,会被日渐遗忘,如今的茉莉,没像当初那样惧怕身材高大的男子。 或许,又有他的功劳。 之前在福田村时,他做了许多努力才让茉莉接受他,和他待在一起时,茉莉很开心。 第24章[05.09] 「那你呢?」 脑海中响起那样的声音。 阿喜微动了下:我怎么了。 「你就不开心吗?」 阿喜抱着茉莉,努力撇开脑海中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声音,再低头看时,茉莉已经睡着了。 夜深,微敞的窗户外,徐徐凉风送入。 阿喜将茉莉放下,抬了下身子,从床内侧的柜子上将摆着衣裳的篮子取下,衣服旁边摆着的,正是她今天下午在绣楼内做了一半的袖扣。 烛火的光衬下来,被缝到了衣袖上的袖扣,上面的宝石尤其的亮。 衣服已经缝制的差不多,墨色的长袍,篮子下还压着阿喜前两日裁好,没来得及绣的腰封。 阿喜抚了下领子,微叹,是真应了那句话,她害怕什么,它便越是时刻要提醒她,这像是一场无形的拉锯赛,她手中的绳子快要握不住。 翌日。 如同往常一样,阿喜早早出门去绣楼,途径蓥华街时正好遇上附近地庙集会,敲锣打鼓的,前边的人抬着彩纸扎的船,后边的人踩着高跷,身着戏服,脸上妆容夸张,跟在队伍往前走去。 夏日里,清早要比大中午来的热闹许多,阿喜经过时路边上还有他们洒落的碎纸花,按着这边地庙的做法,在这集会后,过不了三四日,便会有人来蓥华街,向这些商户要铸庙的钱。 铸去的银子有时用在铸新佛上,有时在修缮庙宇,这边地庙中正好供着位财神爷,蓥华街这边的商户也乐意给,求得财神爷保佑,今年三月里时,锦绣楼刚开没多久,就出过十五两的铸钱。 半个时辰后蓥华街上的热闹淡了些,绣楼内来了几位客人,阿喜与虞嫤忙着招呼,待到傍晚时,又来了两位定嫁绣的,忙过后,转眼天色就暗下来了。 素琴将新写好的册子递给她们:「许都的乞巧节每年都很热闹,不过不在蓥华街这儿,这些人早几日就去了瓦舍那儿找地方,咱们也得抓紧去找一处租着,将绣囊与香粉拿去那儿摆着,一天的功夫能让不少人知道咱们这儿的东西。」 阿喜与虞嫤手中各有册子,上边写的都是乞巧节摆卖的东西,虞嫤早两日有去过瓦舍:「临时凑摊的不少,要说正儿八经的铺子,得再过去一些,不过那都快到画舫。」 勾栏瓦舍内,最多的是茶坊,还有酒家赌坊,和一些耍卖杂艺的,要想在乞巧节时找一家能够摆女儿家东西来卖的,十分的不易,就是在这儿做了多年生意的,未必有那门路能找到,毕竟那处鱼龙混杂的,更何况是她们初来乍到。 「向那些茶摊的人临时租一处倒是可以。」阿喜话音未落,乔月走了过来,轻轻拉了下她的衣服,阿喜扭头,「怎么了?」 乔月做了个手势,素琴看得有些糊涂,这又是示意面纱帽子,又是示意钗子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喜看她把钗子拿出来,猜想:「你是说,那个洪文武,可以帮我们找到铺子?」 乔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时他的原话时,乞巧节快到了,万家茶楼旁边的铺子都已经被人抢空,他留了一间,给绣楼去那边摆卖,每年乞巧节那日去外河放灯的人特别多,都会经过那儿。 虞嫤笑了:「这倒不错,不过这位洪公子,之前没见过,是做什么的,有这办法能留下铺子。」 阿喜抿嘴,早前逮人都逮不着,如今这算是送上门了? 阿喜亲自去了一趟瓦舍,见到了这位向乔月献了大半个月殷勤的洪文武,与那日为她们解围时的不同,仿佛是知道阿喜能做乔月的主一样,对着阿喜时,说话里总透着些恭维。 可洪文武识字不多,嘴笨不擅长说些漂亮话,于是这三言两语中,阿喜就知道了他在这大半个月里都做了些什么,早在她们当日从瓦舍离开时他就叫底下的人跟了一路,知道她们是开绣楼的,又摸清楚了乔月回家的路,便时不时的在她跟前出现。 阿喜走到铺子外,这间算不上最好的位置,却也是在热闹处的,再过去些赌坊外杂乱,旁边大一些的几间早早被别人定下,阿喜瞧着对面已经开始收拾的,转身问他:「这儿至少也算按月租的罢?多少银子?」 洪文武扬手:「姐,不用给,我一直在这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就那几天没事儿。」 「银子还是要给的,已经麻烦了你。」 阿喜话音刚落,外边忽然冲进来两个小伙子,险些撞到阿喜,两个人冲到洪文武面前着急道:「老大,小黑让人堵在前头了,说是搅了他们台子上的比赛,要叫他赔钱。」 洪文武给了他们一人一记爆栗:「走路不看的啊,差点撞到人,就这点事慌成这样,你们先过去!」 两个小伙抱着脑袋看向门口的阿喜,心里犯了嘀咕,老大什么情况,还让他们走路看着点,可两个人谁都不敢说,忙离开了铺子。 片刻安静,洪文武冲着阿喜虚笑了下:「姐,他们都没念过书,不识字的,也不太懂事。」 这幅模样,与刚刚呵斥人的威武样全然不同,阿喜有种被讨好的感觉,活似女婿见丈母娘,令人哭笑不得:「洪老大要是有事就去忙,我已经看好了,过两日绣楼里会将东西送过来。」 「别别别,您可别叫我老大,我还得叫您一声姐。」洪文武黝黑黝黑的脸上,忽然有些慌,这么大个儿站着,显得特别违和。 阿喜失笑:「我并不比你年长。」 洪文武挠了挠头,呵呵笑着:「姐,我就跟着乔月一起喊你,你也别嫌弃我一个粗人,我打小就念不好书,我爹给我取得名字,我就占了一边儿。」 阿喜来之前是问过乔月的,又托人打听,洪文武家中做的是武馆生意,他平日里在家做教武头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瓦舍这儿,收了一帮的小兄弟,替人照看瓦舍内的场所。 虽然瞧着像个地痞混子,但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也讲义气,并未有那种搅和不清的名声,底下跟着的小兄弟,有些都还是洪家在外捡回去的小乞丐,给口饭吃还教习武。 阿喜知他品行不差,这才放得心。 第25章[05.09] 「我回去了,你有事就去忙。」阿喜走出铺子,洪文武还送了她一段路,待人走远了后,他一个疾步赶去出事儿的地方。 七月初七,乞巧节很快到了。 三天前沈津阳离开了许都,走之前来见了阿喜,初四晚上,连夜出城走的。 之后几日锦绣楼里都在忙乞巧节的事儿,初七当日,瓦舍中人山人海。 阿喜她们这边铺子不大,多进些人就显得拥挤,虞嫤干脆把东西都摆在外头,不远处的一家卖字画的铺子,这会儿外边放着的灯快卖完了,等到晚上,男男女女就会从这儿拥去外河放灯。 「来时我看到云绣坊置下的铺子,摆了不少香粉在外头。」虞嫤抽空,取了些香囊挂在外边的钩子上,「他们家原本可不做这买卖,怕是听了人说,瞧见咱们生意不错也跟着卖。」 和她们不同的事,阿喜做出来的香粉,是先要有人说好,才会渐渐传开去吸引别人过来,而云绣坊的东西,只要挂上它家的招牌,那即便是普普通通,比别人贵照样有人买。 「时间长了我们也能是招牌。」阿喜看外面走着的行人,「蓥华街那儿人也多,素琴一个人不知道忙不忙的过来。」今天出门的人本就比往常多,瓦舍再热闹能容纳的人也有限,别处生意也好。 「不是有英子在,她学了也有半年,招呼这些没问题。」虞嫤叹了声,「我年轻时也喜欢这样出来逛,还要和素琴一起绣乞巧绣囊,让我娘煮汤,姻缘庙都连去了好几年。」 阿喜轻笑:「现在也年轻。」 虞嫤跟着她一块儿笑了:「那成,晚些时候我们也去挑一盏灯。」 正说着,原本往内的人潮,忽然传来了惊叫声。 两个人转头看去,人潮向着四周围扩散开去,往前的人后退,走在前面的人快步,后面这些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出现了个包围圈。 虞嫤走出铺子,站在台阶上看过去:「好像有人摔着了。」 阿喜跟了出去,看周围人的反应,好似是在避让,她便往里挤了挤,人群正中央,一个妇人倒在那儿。 衣服凌乱,夏日穿的单薄,手臂上的衣服被扯破了,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淤青,头发乱糟糟蓬在那儿,朝阿喜这儿的半边脸是肿的。 她正吃力的想要爬起来,可阿喜站下的这些时间她都没能起来,撑在地面上的双手不断在打颤,五指上甚至有血迹。 任谁都瞧得出,这人不是摔成这样的。 「好好走着,她忽然就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可没人推她。」 周围的人说着,这时妇人跑出来的那个巷子内,又冲出来两个男子,四处找了下发现了妇人的位置,挤进人群,上来就揪了妇人的头发,硬生生要把人拉起来。 妇人「啊」痛喊了声,双手胡乱的去抓男子的手臂,被男子拉扯起来后,张口咬向了他的手臂。 「啪」一声,巴掌声落下,随即妇人重重摔在地上,嘴角直接打出了血。 「臭娘们你敢咬我!」 男子用力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后扯,女子痛的只能被迫仰起头来,围观的人不忍,纷纷道:「怎么打人啊。」 「你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打女人。」 「瞧把人打成什么样。」 男子揪着她的头发凶狠道:「她背着我在外面偷人,我打她怎么了,我教训我媳妇关你们屁事。」 男子说话时,妇人无力抗争,只能哭着摇头,她哀求的看着周围的人,紧紧抓着男子的手,不肯跟他走。 「臭娘们你活腻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男子挥手就要一巴掌下去,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被人给捏住了,男子用力了下,没使上劲,扭头看,一个姑娘捏着他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什么人你。」男子不信自己还能让一个小姑娘给拿住,松开桎梏着妇人的手,要来掐乔月的脖子,乔月捏着他的手用力一转,翻过去压住了他的后背。 男子哎了声,怒了,另一个跟他过来的人冲上前要打乔月,最后却两个人都趴到了一处去。 阿喜和虞嫤上前把妇人扶起来,那男子嘴里还嚷着这是我媳妇,我要打要骂那也是她自己偷男人活该,阿喜看着妇人脸上的伤,朗声道:「今天瓦舍这儿正好有不少官兵在巡逻,你不是说你媳妇偷人,那就到衙门里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媳妇。」 阿喜说完这话,扶着的妇人摇头的更厉害,她哀求的看着阿喜,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声,阿喜低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男子还嘴硬:「报官就报官。」 阿喜喊了声乔月:「去前头看看,找差爷过来。」 话音刚落,前头正好有巡逻的官兵过来,围观的人看不惯这男的,纷纷让开路来让官兵过来的更快些,等那几个官兵过来时,这俩男子却不见了。 「什么事都围在这里。」官兵看到了阿喜扶着的妇人,招手,「散了散了,别在这围着,别人还走不走了。」 等人散了些后官兵才问:「你们这是什么事?」 第26章 「差爷,刚刚有两个男子追着她过来,又打又骂,还想把她抓回去。」阿喜接了虞嫤递过来的衣服给妇人披上,遮了她裸露的手臂,「被人识穿后这两个人就跑了。」 妇人脸上的伤太过于严重,左边眼睛肿的都快睁不开,站在阿喜身旁只会发抖,几个官兵见此,问她:「他们是你什么人?」 妇人说不出话来,摇头,比划着却看不明白意思。 阿喜问她:「他不是你丈夫,对不对。」 妇人点头。 阿喜:「他们把你关起来,你逃出来的,对么?」 妇人显得有些激动。 官兵道:「先送到衙门里去。」 虞嫤拍了拍阿喜:「这边有我,你带乔月陪她过去,我怕等会儿那俩人又过来冒充,她话都不能说,再要被抓回去,非打死不可。」 阿喜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万一真像虞嫤说的那样,可就什么都迟了。 「好,我很快回来。」阿喜扶了妇人,巡逻的官兵派了两个将她们带到了衙门。 衙门内正好有捕头在,听阿喜道明事情后,即刻派了人去瓦舍那边搜人,随后叫了个婆子过来要替妇人看伤,一刻钟后,婆子出来直摇头:「浑身都是伤,喉咙都给烫坏了,说不出话。」 捕头:「不识字?」 婆子点头:「问了,不识字,看她指的,家应该是在北边方向。」 说不出话又不能写,就算是遭人绑架,也不好查,捕头看她受惊过度:「张贴告示,看看最近有没有人失踪的,先把她家人找到。」 妇人受惊不小,阿喜就在衙门内多呆了会儿,正午的时辰,衙门内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在乞巧节这样的大节日里,会发生很多偷盗的事,也就短短半个时辰,阿喜就看到好几个被押进来的小偷。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衙门内冲进来几个人,两位老人与一位男子,他们焦急的神情让阿喜下意识觉得与这妇人有关。 与门口守着的衙役说明后,三个人被带到了阿喜在的这边堂前,为首的男子看到堂内的妇人后,飞奔了进去,紧接着两个老人也冲了进去,阿喜转头时,两位老人家已经抱着妇人哭作了一团,男子在旁红着眼睛抹泪。 这场面阿喜不便打扰,就在门口站着,不多时捕头过来问话,从那啜泣声中,断断续续的话语,阿喜得知眼前的两位老人家是妇人的父母,男子是她的丈夫,他们住在蓥华街附近。 妇人是两天前失踪的,外出去给做活的丈夫送饭,从中午到傍晚都没回家,天黑丈夫回来,家中老人才知道午饭根本没送到,人不见了。 匆忙找了一夜后没有找到人,第二天他们去了蓥华街管辖的衙门内报案,这不因为临着乞巧节的事儿,衙门内将人力都派出去了,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很用心,直到刚刚这边衙门内派人去问,才从那儿知道了有人报失踪的事,这才通知到了家人来认。 「怎么会变成这样,大人,她这是怎么了,芬儿,你看着娘,你说话。」老人家搂着妇人,瞧她满脸的伤,还只能咽呜着连话都讲不出,「前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捕头问:「每日都去送饭?」 「每日都去的。」 「走的路可一样?」 老人家怀里的妇人点点头,捕头便叫人将她每日前去送饭的必经之路在图上标出来,派人前去出事的地方搜查:「婆子验过了,她的喉咙被烫伤,现在说不了话,你们先把人带回去,找个大夫治一下,有什么事我们会派人过去。」 妇人被他们搀扶出来,走出来时还向阿喜点头道谢,两位老人家看起来憔悴的很,知道是阿喜将人送到衙门里来的,也是一个劲的道谢,到屋外后,男子将妇人背起来,身上还盖着阿喜当初拿出来的衣裳,离开了衙门。 街上那两个男子的画像已经画下来,捕头差人拿着,去瓦舍那边搜人,阿喜和乔月将事情经过交代过后,没她们什么事也离开了衙门,往瓦舍走去时,阿喜看乔月忧心的样子:「担心她?」 乔月点点头,那个女子,看起来伤的好厉害,她扶她的时候,她腿都站不稳。 阿喜轻轻抚了下她的肩膀:「过两天,我陪你去她家看看。」能光天化日下劫人,还是在每日必经的路上,说不定是蓄谋已久的,中午瓦舍那么多人,那两个男子都敢肆意妄为,若是妇人没有跑出来,阿喜也不敢想结果会怎么样。 乔月指了指衙门的方向,阿喜轻笑:「好,若是衙门内能问的话,抓到了那些人,我陪你来。」 阿喜刚说完,她们身后忽然传来洪文武的声音:「姐你放心,这边衙门里我熟,到时候有消息了我就告诉你们。」 扭头看去,洪文武站在那儿,顶着大太阳,一副憨相。 阿喜忍不住道:「你怎么不知道躲一下太阳。」这么热的天能将人晒伤,他还觉得自己不够黑么。 洪文武嘿嘿一笑,往她们这儿站了些,嘴里道:「我刚才知道那边有人闹事,找了两个人去看,没找到闹事的那两个。」 阿喜看他一面跟一面道,再看脚边屋檐投下的阴影,阴影之外就是太阳,再往上,街上摆着的摊子上琳琅满目的,阿喜的视线落在摊架子上挂着的伞,不由想到了沈津阳。 要是他在,这会儿早该去买了伞来献殷勤了,半分机会都不肯放过的一个人。 耳畔传来洪文武的声音,阿喜回了神,神情微怔了下,她怎么拿洪文武和他作比较了呢。 转头看,全是洪文武在说话,乔月偶尔会看他,阿喜感觉的到,她喜欢听他说话。 此时已是下午,街上的人越发多,正中午发生的事,在人潮涌过后,没人再提起,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沿街摆卖的物件上,几家茶馆内新摆出的一些玩样还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第27章 「前头有人唱戏。」洪文武往前一指,街边一个戏台子上正在上演牛郎织女的故事,恰好是演到王母娘娘要将织女带走,牛郎织女相隔银河的分别画面。 乔月停下来,看着台子上的画面,神情专注。 「之前没看过?」洪文武问她。 乔月点点头,小时候哪有机会看这个,长大后也是在山寨中,去年乞巧节,上桥镇上也没有人演这个。 「我看过很多次啊,每年这里都会唱这戏,我给你讲讲?」 乔月看向他,洪文武轻咳了声:「这个……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的就是一个叫牛郎的人,在仙女下凡洗澡时,偷了人家的衣服,最后娶了她还生了两个孩子的故事。」 不知前因的乔月看向台子,生完孩子就结束了?那这分别的戏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洪文武挠了挠头:「那个,然后天上就发现了他们的事,把人抓回去,不过你放心,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也不对,他们只能一年见一次。」 洪文武越说越乱,最后涨红着脸:「那要不,我们还是看戏,看了你就明白了。」 乔月没有看台子,而是转头看阿喜,仿佛在问,是这样吗? 「……」阿喜轻笑,「牛郎织女,是个民间爱情故事,这个牛郎是个孤儿,依靠哥哥嫂子生活,日子过的十分不易,被迫分家后靠着一头老牛耕作生活,有一日呢,织女和一些仙女下凡嬉戏,在河里洗澡,牛郎在老牛的劝说下前去,爱慕上了最小的仙女,悄悄拿走了她的衣服。」 「两个人邂逅相爱,还生了一双儿女,生活很美满,但很快天帝得知此事,人仙不能相恋,就让王母娘娘带走织女回天庭受审,夫妻俩隔着天河相望哭泣,他们的爱情感动了喜鹊,喜鹊用身体达成了一座桥,让他们在天河上相会。」 「天帝无奈,只好允许他们在每年在鹊桥见一次,那个日子就是七月七日,也就是今天。」 阿喜说完,恰好台子上演绎了鹊桥相会的画面,牛郎织女相拥,台子下掌声一片,还有年轻姑娘被感动的,洪文武还在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阿喜笑道:「他说的也没有错,就是简单些。」 洪文武感激的看向阿喜,乔月却在抬头看天空,阿喜无奈,这两人对上,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现在是白天,看不到的。」 一直到这场牛郎织女的戏结束后三个人才离开,回到铺子,虞嫤正在摆新的香囊:「怎么样了?」 「她被家人领走了,衙门内派了人找那两个人。」 虞嫤将香囊搁下:「将人绑架,无非是为了赎金,两天内都没人去她家要钱,莫非是绑了拐卖的?」 阿喜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但她觉得,若是只为了拐卖,不会将人折磨成这样,还让她不能开口说话。 「许都城内也这样乱,让英子和乔月与你一起。」虞嫤嘱咐她,「还有啊,夜里别走那巷子了,半天不见个人,若是让人盯上,谁都赶不及去救的。」 摆香囊的功夫,虞嫤又嘱咐了好几样,这时铺子外进来几个人,阿喜与她忙碌开来,外面的人潮一波接着一波,很快天色暗下,华灯初上。 瓦舍间,几条弄堂小街,吊起来的灯笼将整个勾栏瓦舍照的通亮,许都这儿的人虽然喜欢统称这边叫瓦舍,但实际上,这一片入口处是有立着个石牌,叫芳兰市,如今这石牌上也做了装点。 阿喜这边偶尔有空时,往外看去,都是来往的人群,这会儿年轻人更多了,朝着瓦舍外的河畔涌去。 摊贩的吆喝声,与附近的曲调交织在了一起,笑声,呐喊,还有前边茶馆中又一场新的武斗,忙着下注,忙着叫人,这些汇聚在了半空中,让整个瓦舍沸腾。 然而沸腾的也不止是这儿,许都城内四处都洋溢着乞巧节的氛围,制香囊,买巧果,还有一些糕饼铺子为这天特意做的乞巧饼,就连半大的孩子都要凑热闹,由家人带着出来,手里拎着路上买的灯笼,去听戏,看杂耍。 乞巧盛会,在许都这儿堪比春节与元宵,热闹非凡。 乞巧当天没有宵禁,这就意味着许多铺子会开到深夜,阿喜她们这边的铺子原本也是要到子时才关门的,但因着下午的事,就提早了半个时辰关门,将剩下的东西收拾上车离开时,前边儿的戏楼内还在上演新一场的戏。 回锦绣楼时途径一座庙宇外,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有些手中还拿着红绳,阿喜忍不住想到了当日沈津阳从观音庙里出来的画面。 乞巧节后,许都的天依旧在盛夏中,锦绣楼中越发忙碌,乞巧节后的第三天,傍晚时,阿喜抽空,带着乔月去了一趟妇人家中。 妇人家中的情况不算差,就是许都城中十分普通的人家,靠着手艺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但如今,平静的生活也被打破了。 妇人的情况虽说看起来好了些,没那么憔悴,但她的精神依旧处在紧张中,稍微动静都会令她害怕。 「大夫说身上那些都是外伤,并不严重,养着就好,就是她那喉咙。」老人家说着就抹泪,「说是给烫伤的,太严重,就算是治好了,以后恐怕也说不好话。」 阿喜看躺坐着的妇人,收拾整齐后,她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的年纪,成婚一二年,孩子还很小,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从这阴影中走出去。 阿喜没有多打扰,告辞离开时问了衙门内的情况。 「衙门内的人可来过了?」 「来过了,问了些事,又走了。」老人家最后与阿喜道了谢,「您也是有心了,还来看咱们,这几日外头还说起这事,也亏的这孩子没出门听不着。」 阿喜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一个女子,失踪了好几天,最后是从衙门那儿带回来,带回来时又伤成这样子,难免惹人非议:「老人家,遇到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她被人所害,若是你们做家人的都因为这个嫌弃她,她心里就更难过了。」 老人家抬手摸了下眼角:「只要她好好回来就成,好好回来就成。」 第28章 一段路后,阿喜让她回去,看着她驼背的身影,阿喜叹了声,一旁的乔月宁凝沉着神情,看起来比她还要忧心。 阿喜知道她是想起了当初寨子内被绑去的那些人,若非最终获救,照那几个山贼的说法,女子都会被带走卖掉。 「先回家去。」阿喜拍了拍她肩膀,两个人往小西集方向走去。 过了半个月,洪文武送来了衙门那边的消息,他们在城外抓到了当日绑架妇人的人,不仅如此,还救出了两个。 之所以拖延了那么久,是这几个人太过于狡猾,妇人失踪的那条路上没找到什么,唯一的线索是在瓦舍那边,巷弄隐蔽处一间空的小院中,因为他们走的过于匆忙,留下了些线索。 当捕快在小院中发现,被绑的可能不止那妇人一人,衙门这边即刻就将事情上报到知府大人那边,加派人手搜索,就这样也找了半个月才抓到人。 然而被解救的两个女子情况都很糟糕,不仅不能说话,其中一个手臂还被折断了,救出来时断掉的手臂上缠着纱布,纱布血淋淋的,另外一个则是十分的虚弱,看到官兵后就晕过去了。 「衙门里都说,这几年抓的人贩子里,没有把人折腾成这样子的。」洪文武因为家中武馆教出的学生多,其中有去衙门当差的,也因此知道些详细些,「知府大人勒令严查,说要搜查全城的赌坊,瓦舍那边今天就关了好几家,官兵直接闯进去搜的。」 「这些人最后是卖去赌坊的?」阿喜不太明白,为何要搜赌坊。 「张掌柜,那位知府大人是个聪明人,他搜的可不是什么赌坊。」绣楼外传来了略有些熟悉的声音,阿喜抬头,门口那儿,屈邑披着一件薄衫,依旧是大红的,迈进绣楼后,冲着阿喜笑,「张掌柜,又见面了,我甚是想念你煮的汤。」 洪文武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问的直愣愣的:「不是搜赌坊,搜的是什么?」 屈邑转头,似乎是很不喜看到这么黑的人,他对阿喜道:「张掌柜,你可还会做别的,我这一路过来乏累的很。」 阿喜算是能摸清楚一些他说话的套路,这是在和她谈条件了,她下厨,做出来的东西他满意,他就告诉他知府大人在查什么。 可她何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去顺了他的心意。 正要开口拒绝,虞嫤与素琴闻声出来,素琴看到这位脾气了不得的少爷,脸色微沉,他过来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屈邑看到虞嫤后,仿佛是忘了当日自己是怎么任性离开的,只挑着眉道:「说起来前几天我还遇到个人,啧啧,真是可怜相,一副快死了的样子,虞……」 阿喜打断了他的话:「屈公子,你可尝过绿豆冰糕。」 屈邑转头看阿喜,阿喜微笑看着他,你提赵季礼试试。 屈邑脸上的笑容绽开,眼角扬起,分外妖孽:「张掌柜推荐的,那一定要尝尝,刚刚说到哪儿了,赌坊啊,哦,你们许都这位知府大人,查的可不是面儿上的赌坊,他查的是底下的。」 黄昏天,夏日骄阳西斜,院内的葡萄藤架下,刚刚浇过井水的地上透了些凉爽。 屈邑坐在藤架下,手里拎着刚刚从上边摘下来的葡萄,神情惬意的,好似是在自己家中,他的视线落在水井边上,阿喜正将泡过的绿豆热水微煮后褪皮,茉莉小人儿蹲在她身旁帮着搓。 屈邑视线往上,刚刚跟回来的这个大块头还真是个殷勤的,进来一个时辰,劈柴挑水扎架子。 「刚刚说到哪儿了?」屈邑懒洋洋,抬腿搁在扶栏上,不知道哪里找出来一个小葫芦,往嘴里倒酒。 洪文武对此颇感兴趣:「说到商队买卖活物。」 「没错,寻常商队中,运送的大都是货,这活物呢,也非那些牲口,而是人。」屈邑轻轻晃动酒葫芦,「货物按斤两算,这人的算法就特别些,有按岁数的,论男女的,也有算斤两。」 「这么做犯法。」洪文武目光微沉,说的好听,这不就是人贩子。 「所以说这活儿,寻常商队不会做,而那些专门买卖活物的,面儿上运送的也是活物,他们每到一处就会换人,商队走在路上,前后相隔都有人开路与断后,官府内有什么消息,人才派出来他们就知晓了,你知道为什么罢。」 屈邑笑,洪文武的脸色更沉了:「这与知府大人封赌坊有什么关系。」 「赌坊与这商队的道理是一样的。」 洪文武:「你是说赌坊里有人抓了人买卖?」 屈邑:「你可看过人彘表演。」 洪文武一怔,将豆子剥干净的阿喜起身看他:「你是说,许都有赌坊在暗中买人彘过来表演。」 屈邑微笑:「看来张掌柜知道的不少。」 阿喜拿了碗朝厨房走去,一路沉默,他说的她听明白了,妇人被绑,与城外救回来的两个女子一样,并非是普通的绑架贩卖,她们的结局更为凄惨,会被那些人用非人的方式折磨,毒哑,断手断脚,亦或是毁容,之后等伤好了,就被卖去那些底下场所,用这样奇异的形态来供人取乐。 而她之所以很清楚,是当年京城中发生过一件大事,荒淫无度的缙云候家中,被人搜出三个人彘,这三个人彘除了能看出模样外,四肢都已经没了,剩下的躯体被放在了罐子内,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缙云候拿人彘取乐,其癖好变态,还有不少人因此死在他手上。 这件事当时闹的很大,就算是缙云候有个外祖母的太皇太后,母亲是当朝皇帝的姑母,却没有人能保得住他,受害者家属每日击鼓喊冤,朝中奏折不断,最终圣上给了他全尸的体面,赐毒酒。 当时她还未出嫁,只有十三岁,因为这件事,母亲接连半年不许她出门,怕她会想那几个姑娘一样被拐卖,不知道带去什么地方受苦。 现如今,许都城中竟也有这样的事。 阿喜将褪皮的绿豆倒入纱布中,放在蒸笼上蒸熟,在旁开始准备晚饭,屈邑走到厨房内,闻到了些香味:「你们之前送去衙门的女子,本来也是送去那里的。」 第29章 阿喜看他:「屈公子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是曾去过?」 「将一个女子卖了,十两银子,但要是卖去那儿可就不止十两,你们这位知府大人这么一封,可是让不少人心慌。」屈邑从神情到语气都透了嫌弃,他对这些没有兴趣,倒是有人以为他感兴趣,曾当礼送了一份。 阿喜洗干净菜焯水切碎,将泡好的香菇与豆干切碎,与鸡蛋碎搅拌在一起炒香,添了盐沫后,另一边锅子中的油热了,便将碗里已经搅匀的粉浆摇到锅子内摊成饼。 之后用饼裹着馅料,再回锅里小火油煎到两面金黄捞出。 绿豆蒸熟了,阿喜掀开盖子,香味弥漫开来,趁热倒在了盆子内搅和成泥,锅内洗净,将绿豆泥倒下去翻炒。 绿豆糕是这么做的,炒干些水分后倒猪油,再继续炒,之后放入糖,有条件的可以加些蜜,翻炒抱团后捞出来,照着模子印出来便是绿豆糕。 阿喜的绿豆冰糕中还多了两样东西,她添了些桂花蜜,之后模子印了后,再放到冰块垫底的木桶内,摆上一会儿后取出来吃,别有一番风味。 天色微暗时屈邑尝到了阿喜做的点心,十分满意。 他便多说了句:「一旦又发现,这就是个大案子。」 茉莉拿着个菜盒子,小口咬着,时不时抬头看葡萄藤架下的屈邑,这个一身红衣,看起来快把自己喝醉了的大哥哥,实在是很难忽视。 阿喜从屋里出来,看屈邑还在,抬头看天色:「屈公子,天色不早,您还不回去?」 屈邑的酒葫芦里早就没酒了,但他呆在这儿高兴,就乐意多待会儿:「张掌柜,怎么,这是要逐客。」 阿喜走到藤架下,给他倒了一碗茶:「屈公子,赵先生病了的事,你如何得知?」 屈邑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我凭什么告诉你,阿喜也不急,你不想说就不说,左右与她没多大关系,她何必让他占上风。 藤架下安静了会儿,屈邑微眯着眼,夸了句:「张掌柜这样的秉性,真不像是村子里走出来的。」 阿喜只道:「那日只见过一面的秦家少主,应该也在城中。」 屈邑笑意淡去:「你威胁我。」 阿喜微笑:「屈公子,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同样的,我也不喜欢你拿赵公子的事做筹码,你或许觉得这么做有趣,但这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苦楚上,你喜欢我做的吃食,我想我们可以更诚恳些。」 屈邑看了她一会儿,轻啧了声:「这也算是交换。」 阿喜摇头:「这算朋友。」 屈邑笑了,不知是觉得阿喜的这么说法好笑,还是什么原因,总之是笑的很开心,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口:「那你何不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与秦少主一同,见过赵公子,赵公子还在许都,你说他快病死了,想必他现在出门都办不到。」自从那次的事后,赵季礼再没出现在锦绣楼外,也许是她的话让他有了别的决定,也许是他病的太厉害,已经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出行,为了不被虞嫤发现,所以才不出现。 「病死了倒不至于,不过应该也快了,三伏天他还披着厚厚的冬衣,你说是不是快了?」屈邑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阿喜看着他,屈邑顿了会儿不满:「你这人真无趣,之前常接你回家的粗汉子,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阿喜怔了下,先是被他「对自己行程知道这么清楚」给吃了一惊,之后听他形同沈津阳是粗汉子,又不知该用什么情绪:「你在锦绣楼外留了人。」 屈邑没有否认,阿喜不再和他纠缠这个:「赵公子得了什么病?」 「只知道多年前中了毒,四处寻医问药,能多活这些年也不容易,原本该留在家中好好养着,兴许还能多活两年,他偏要来许都。」屈邑说的毫无感情,摇着头还装可惜,「赵家在晋州的生意可不小,独自一个,他要死了,你说偌大一个赵家最后会落谁手里?」 阿喜淡淡:「屈公子知道的这么清楚,当初要让虞掌柜与你演这一出假成亲,也是为了逼他开口。」 屈邑坦诚:「那时并不知道他重病,后来才从秦少主口中得知此事,秦家也曾受托寻药。」他要知道有病种这一出,那这戏可不是这么演的。 秦少主都知道,那赵季礼病了的事,知晓的人应该不少,独独瞒了虞嫤,素琴也是不知情。 阿喜忖思半响请求:「屈公子,这件事,请你不要在虞掌柜面前提起来,赵公子若想告知,即使是不能亲自前来也能派人,但他没有这么做。」 屈邑敲着石板桌,懒懒嗯了声,末了又添道:「麻烦。」 「为什么不能提起。」 院门口忽然响起声音。 阿喜抬起头,虞嫤站在那儿,身旁的素琴脸色微白,显然是被阿喜与屈邑的话给惊到了。 虞嫤走进来,气势犹如当初阿喜在会焦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她走到屈邑面前正色道:「是我自己听见的,所以,屈公子你现在补充一些,不算是违背你和阿喜的约定。」 屈邑摊手,不肯讲了:「他就住在同悦客栈,你可以亲自去问。」 虞嫤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说罢虞嫤直接转身离开,素琴跟走跟不及,急的跺脚:「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现在追也赶不上。」阿喜拉住她,「你们怎么会过来。」 第30章 「屈公子下午在绣楼里说的话,虞嫤她记心里了,他又说要病死了,她就非要弄明白不可。」素琴也想拦着,可哪里拦得住,虞嫤说要来看茉莉,她还信了,到了门口后听里边说话,原本素琴要提醒,虞嫤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那就让她去弄明白,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值得你来我往的矫情。」屈邑起身,兴趣缺缺,离开了院子。 院外很快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远。 素琴静不下来,看阿喜收拾,忍不住也上前帮忙来转移注意力,待到将茉莉交给英子,阿喜换了身衣裳,那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她这才对素琴道:「走,我们过去瞧瞧。」 许都城东侧,紧挨着四方路的同悦客栈,几年前扩建之后,生意更好,为了招揽贵客,还特意修出几间上房,里面一应俱全不比外头那些小宅院差。 阿喜与素琴绕过了通往阁楼的唯一小径,夜色中,不远处的阁楼有光。 从她们的角度,隐隐可见敞开的窗户内有人影,阿喜和素琴并没有上前,两个人站了会儿后素琴道:「虞嫤在里面,我们回去吧。」 阿喜道:「不进去看看?」 「她晚上不会回去了。」素琴转身,「如果赵季礼病了的事是真的,她不会回去。」 「乔月在外头,我们先送你。」两个人往外走,还在客栈的大堂内遇到了赵季礼身边的管事,对于她们的出现这位管事显得很平静,颔首后,拎着食盒快速的往客栈后院走去。 阿喜闻到了粥香,再看管事的步伐,只怕是虞嫤来了后临时让他出去买的。 出了客栈后,走在路上,夜风微凉,吹的人心渐渐平静,素琴依旧是疑惑:「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病的这么厉害。」 「说是中毒了,照那说法,应该从很久之前就开始。」 这么说素琴更不明白了,在晋州时,赵季礼的身体看不出哪里不好,赵家生意都是他一人操持的,与形容中下不了床的模样,不能想象是同一个人:「赵家也未曾有过家产争夺的事。」 「四处求医,林州秦家那边都受了托付。」阿喜顿了顿,委婉道,「想必这毒很难解。」而照着眼下这情形,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还有多久可以活。 素琴扭头看她,嘴角微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走了一段路后道:「就到这儿,我自己进去就成,没几步路,你早点回去。」 阿喜目送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子内,等了会儿后才带着乔月离开。 隔天,阿喜早早到了锦绣楼。 素琴早的也早,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是想多担待些,等到下午时,虞嫤过来了。 素琴刚准备带英子出去一趟,见虞嫤进来:「你怎么回来了?」 虞嫤轻笑:「我怎么不能回来,生意不顾了?下午还得去一趟水埠,那边的李掌柜是个难伺候的,不能去迟了。」 「也好。」阿喜走过来,将兜衣交给她,「下午你去水埠,我留在这儿。」 素琴看了阿喜一眼,也没问为什么不留在客栈内,带了英子离开了绣楼,之后一个时辰,阿喜与虞嫤谁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 待到下午虞嫤去过水埠后,天色暗下来时,虞礼换下衣服离开了绣楼。 此后几个月里,虞嫤都是白天在绣楼中,天黑去客栈,阿喜与素琴谁也没问,虞嫤也没提。 八月末入秋后,天气渐渐凉爽,到了十一月,初冬在即,秋闱快揭榜了,许都接连几日的降温都盖不住即将到来的喜气。 等到揭榜那日,大清早的,去绣楼的路上,阿喜就听到了鞭炮声,大约是有人中了,报喜的人拿着铜锣满大街的敲,一路狂奔到人家家中去报喜。 到了绣楼后,素琴也说起了这事儿,她们住的地方,隔壁是读书人,正好今年参加的秋闱,大清早全家人出门去了州府书院,若是中了,这会儿估计正高兴。 话音刚落,街上就跑过了一个报喜的人,今年的秋试似乎格外热闹。 阿喜轻笑,她家中恐怕是出不了读书人了,谷子如今识字多了,兴趣全在那些药材上。 许是因为今天放榜的缘故,街上的人多,绣楼内的生意都比往常好一些,三个人忙了半天,到傍晚时虞嫤外出,阿喜趁着空闲时收拾今天取出来的绣样。 门口传来了什么东西撞到门的声音。 阿喜也没回头,只道:「是不是忘了什么?」 等了会儿没人回话,阿喜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愣了下。 「刘先生……」 刘文正站在门口,脸颊透着红,似是匆忙赶过来的样子,手里捏着个纸卷,张了张口:「张,掌柜。」 将刘文正请倒了绣楼后院的屋舍,阿喜给他倒了碗茶:「刘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刘文正喝了两口茶,脸色还有些红,他看着阿喜,由心的高兴,洋溢到了脸上:「张掌柜,我,半年前就到许都了。」 应试在州府举行,许都之外的考生都是提早过来的,刘文正到了这儿后与县学内的同窗一起租的住处,准备考试。 看样子这次是中了,阿喜说的诚挚:「还未恭喜刘先生,多年辛苦如今终于有了回报。」 第31章 刘文正看着阿喜,捏住手中的纸卷,紧张的又喝了一口茶:「我,我的名次不算好。」 阿喜微笑:「接下来就该准备春试了,以刘先生的才学,一定能够顺利的。」即便是春试时无缘,如今中举,他也能够入仕为官,做个知县。 「我。」刘文正顿了下,「张掌柜,你以后,是不是留在许都了?」 阿喜道:「应该是如此,不过将来的事也难说,刘先生准备何时回去?上桥镇那边应该还有几日才能知道消息。」 在福田村里,就是中个秀才,那都是要敲锣打鼓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中了举人,报喜的人就如同街上看到的那样,一路敲到家门口,这样的事放在京城之中,或许算不上是件很了不得的事,可在上桥镇那儿,便是光宗耀祖了。 「过几日,和大家一起回去。」刘文正接连回答了阿喜的几个问题,发现自己的话还没说到点上,声音不由高了几分,「张掌柜!」 阿喜微怔:「刘先生?」 刘文正的目光逐渐坚毅:「张掌柜,你如今,婚事可定下了?」 屋舍内安静了片刻,阿喜脸上的笑容淡下:「刘先生,您为何问及此事。」 「张掌柜若还和以前一样,心中并无意属之人,我,我刘文正望求娶掌柜你。」刘文正说着站了起来,对阿喜行了个礼,「心之所愿,绝无虚言。」 对于刘文正表现出来的紧张,阿喜是有些预感的,可也没料到他开口的方式是这样,就冲着自己行这么大的礼。 阿喜只得站起来:「刘先生。」 刘文正抬起头,目光诚挚的很。 屋舍内再度安静,阿喜神情缓和了些:「刘先生,早在之前我就提及过这件事,我没有考虑再嫁,婚事一说,两情相悦既为美,我并无此意,只能辜负刘先生的心意了。」 刘文正:「我可以等。」春试过后,不论有没有希望,他都会回去让娘来许都,向她提亲。他会对茉莉视若己出,会待谷子他们像亲弟妹,他,他会对她好的。 阿喜眼神微闪,她相信刘文正说的话,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将来也会是一个好官,但这件事,他的坚持,在回上桥镇后很快就会有改变了。 撇开她是否愿意一说,刘大娘第一个不会答应,而孝顺的刘文正,是无法忤逆这位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供他读书的母亲,他今后的成亲的对象,必定是要在刘大娘点头的。 阿喜想了下,直接道:「刘先生,我对你无意,所以从未想过这件事。」 傍晚,似是要下雨,天色从骄阳转了昏沉,送走刘文正后,阿喜站在门旁,看着街上加快脚步的行人,脑海中是刘文正离开前的话。 「张掌柜,你是否有了意中人?」 「张掌柜,你在许都的事,是那位沈公子派人告知于我的。」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冷意,阿喜抬起头,下雨了。 深秋的天,冬日将至,一旦下雨铺子里就没什么生意,阿喜在门口站了会儿,街上避雨的人跑过后,一瞬冷清了许多。 对面有些铺子开始点灯,天太暗了,阿喜转身,喊了乔月过来,将绣楼外的灯笼点起来,心想着虞嫤与英子出去也没带伞,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就让乔月先把茉莉带回家去。 半个时辰后,外面的雨势未见小下去,天已经黑了,阿喜与素琴收拾过后,又等了两刻钟,虞嫤与英子才回来。 「还没从那边出来,天就变了,王掌柜客气,留了会儿后还给我们叫了辆马车。」虞嫤从包袱内取出几张宣纸递给阿喜,「你看看这个。」 阿喜将纸铺开,看着上面争奇斗艳的牡丹花:「王掌柜要的?」 「是别的客人留在他那儿,说是要双面绣,就请我拿过来,问你能不能绣,我也问了为何就找你,大约是听了些当日紫云庵祭典的事。」虞嫤将余下几幅画抽出来,「你若得空就绣,没时间也无妨。」 「没说别的要求了?」阿喜看了下,并不是复杂的绣画,「单绣这一幅没什么问题。」 「没别的要求。」虞嫤将事儿说完,瞧外面雨小了些,「我先过去,你们早点回去。」 阿喜点点头,送她出门,这阵子她就是再忙都不会落下去客栈那边。 一刻钟后关门,阿喜和英子两个人往小西集走去,这时辰,雨停了后还有人出门往小酒馆里跑。 迎面一阵风吹来,英子缩了下脖子:「嫂子,村里快下雪了。」 阿喜抬头看黑漆漆的天:「许都每年,到了十二月里才会下雪,越往南这天就越暖和,大楚南朔之地,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别说是南朔之地,长这么大也就这回才出远门,英子想了会儿:「那他们都不用准备冬衣了。」也不用烧炭,能省好多钱。 阿喜轻笑着,两个人走入巷子,一段路后,在家门口那儿看到了个身影。 见面次数多了,看着背影大约也猜到了是谁,门口的人反应更快些,听到后边传来脚步声跟着回头,冲着阿喜和英子笑:「姐。」 院内站着乔月,茉莉趴在她背上,看到阿喜后眼眸一亮:「娘,姑姑!」 阿喜笑道问洪文武:「你这是准备回去了?」 「前两日我那衙门内的兄弟找我喝酒,说起乞巧节那日的事,刚刚经过这儿我就想来告诉你们一声,案子结了。」 第32章 总不好站在门口说话,阿喜将他请进了院子:「查清楚了?」 「我当时还觉得查的时间太长,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知府大人一直追查到了外面。」乞巧节那件事后,惊动了知府,一路查到了城外,抓获了当日那两个男子后,被解救的女子背后,又引出了后面的事。 许都城内赌坊有数家,这些赌坊被严查后,有些人得了风声就开始撤离,历经一个多月,终于发现了三处做这勾当的地方,明面上开赌坊戏楼,另修暗道到底下,将身体残缺的人当赏物供人享乐。 因为解救出来的人数很多,知府这边将案子上报后,紧接着根据线索往外查,接连追查两个多月,终于查到了这事儿的源头,在青州。 洪文武接过英子递给他的茶:「他们专挑独身出门的下手,拐走后伤残,之后就卖给那些地方。」 英子坐下来不忍道:「为何非要将他们弄残。」 「因为这样可以卖的更贵。」阿喜关上内屋门,不愿让茉莉听到这些,「你说他们查到了青州?前年青州刚刚清剿了一个山寨,抓了不少山贼,他们也贩卖过抓回去的人质,之后没再听闻多人失踪的事。」 「他们不在青州作案,所以才查了这么久。」 阿喜问:「案子是不是在青州那边审理的?」如果这些人的窝点在青州,那这案子最后怕是要归青州管了。 洪文武点点头,青州那边也已经结案了。 又坐了一刻钟,阿喜送洪文武出去,到了院门口,洪文武忽然道:「姐,有件事我还想麻烦您。」 阿喜抿嘴:「乔月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写封信给他,看看他是如何打算乔月的婚事的。」 还没开口就被阿喜猜到了要说什么,洪文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那就麻烦姐了。」 「慢走。」阿喜目送了他离开,关上院门,洗漱过后回到里屋,才躺下,睡在内侧的茉莉朝她靠过来,保住了她。 阿喜摸了摸她的头发:「睡不着?」 茉莉仰起头看她:「娘,沈叔为什么还没回来?」 阿喜拉起被子裹住她肩膀,轻轻抚了下她的眉眼:「想他了?」 茉莉点点头:「他说我长高些就回来了,今天我让乔月姑姑给我量了,我高了这么多。」茉莉伸出手比划了个长度。 半年都不到,就是再能长又能高多少呢,阿喜握住她的手,比划了个更长些的:「要高这么多才行。」 茉莉伸手对比了下,神情耷拉,差好多,还要好久:「为什么要那么久?」 阿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咱们这儿叫许都,许都在明州,明州之外,往西北方向,有青州,还有严州,他就在严州。」 「严州那个地方,紧挨着流地,那边属于一个叫金邙的小国,因为金邙人时常来犯,为了严州的百姓也为了大楚太平,他必须镇守在那里,所以不能时常回来。」 茉莉似懂非懂:「娘,等他们不来犯时,沈叔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嗯。」阿喜搂着她躺下,「睡吧。」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严州边境能够太平,对那些士兵还是对严州的百姓,都是件大好事。 阿喜心中所想,也仅仅是她自己抱着的一个希冀,这些事又岂是祈愿能够达成的。 十一月末时,京城那儿却传来了一个令人觉得惊讶的消息,皇上下旨,要将云和公主嫁去金邙,给金邙国的三王子做王子妃。 之所以令人觉得惊讶,是因为近几年来大楚虽与金邙关系不好,可严州那儿却从没有打过败仗,不至于要大楚主动提出和亲,而以往几个边境小国派使臣前来议亲时,嫁过去的有些还只是宗室侄女,封个郡主便去和亲了,不会真从公主里面选。 可这次皇上不仅主动下旨,嫁的还是先帝在时备受宠爱的云和公主,这在子嗣单薄的皇家,算是头一回。 这消息在京城中掀起了如何大的影响阿喜不清楚,在许都这儿被整整议论了半个多月,期间也有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云和公主生母周太妃绝食逼皇上收回成命,还有群臣上奏。 但和亲的事却没有受到任何印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传闻开春金邙的迎亲使者就会到来。 十二月,冬日,许都的腊八也因此变得格外热闹。 初七夜里,从锦绣楼回来后阿喜开始准备腊八粥的东西。 早前去市集买回来的材料,黄米与白米几种浸泡到水里后,另外盆子内,阿喜将红豆与黑豆倒水浸泡。 今年的腊八粥要比去年丰盛的多,外面铺子中多的是准备好的腊八包,里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摆在一块儿,有些还添些葡萄。 这些准备妥当后,阿喜便要准备腊祭的东西,放在以前,江家每回腊祭都办的十分隆重,提前腌下的肉就是准备腊祭用的,猪牛羊缺一不可,因为要祭祖先与百神,护佑家宁,也马虎不得。 但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些便会减一些,猪牛羊不是整头,早先切回来腌上,到了腊祭,一刀肉盘上,搁一把尖刀在肉上,再杀鸡鸭鹅来祭奉。 阿喜这边将猪肉上大锅煮,院子内一阵鸡叫,乔月手起刀落已经把抓出来的几只给杀了,几碗血搁在屋檐下凝结,滚烫的热水泡过鸡鸭后,拔了毛处理干净,连同洗净的内脏一块儿煮熟。 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深夜,许都每年虽然都是腊八之后才会下雪,可这天已经很冷了,堂屋内谷子抱着茉莉,一个快睡着,一个已经睡了,一旁是刚刚还在剥的胡桃。 阿喜拍醒谷子让他去睡觉,抱了茉莉回到内屋,睡到寅时起来煮粥。 第33章 泡开的米倒入锅中,烧开后炖煮,之后再下瓜仁果脯,这样闷到天快亮时,堂屋内摆好八仙桌,香味就飘出来了,乔月和英子将肉端上桌,盐扣着生蛋,再端一盘鱼,一旁隔着豆腐块,与送年相似,做祭时鱼肉都得齐。 谷子打着哈欠起来,从阿喜手中接过了食盒,去外边儿送腊八粥。 天亮时,平日里与她们有来往的,都差遣了孩子送粥过来,巳时过半,腊祭的东西便能收了。 喝过粥后一家人出门,街上已经十分的热闹,与谷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头戴大红头帻,身着皂色青衣,手里拿着兆鼓,数百人走在街上举行驱邪禳灾的仪式,为首的是扮演驱邪神的方相氏,走在最前方,带领着众人击鼓而行,威气十足,场面令人震撼。 未免被人群挤散,谷子背着茉莉走在前面,前来看驱邪仪式的孩子很多,顺着这队伍往前,从四方路的西侧到东侧,最后是到许都东面的藏王庙。 阿喜让乔月带着谷子与茉莉,她与英子去了绣楼,同样热闹的蓥华街上,还有不少进城来买货的人。 腊八过后便有了新年的气氛,采买年货,腌肉风鱼,布庄和一些年货铺子的生意格外好,绣楼中也有不少来看绣件的,一年到头添置新物,什么都得买。 「买锦鲤绣的人不少,之前多进的现在也卖的差不多了。」素琴翻出簿子看了下,「下午我再去一趟看看,一早画舫那边还派了人来,问说之前送的那些香粉还有没有。」 「还剩一些,明天让乔月送过去。」阿喜还想等着过两日空闲些,出城去收些腊梅回来。 正说着,客人进来,素琴带着铺子里的小娘子招呼,阿喜去了后屋,将剩下的几瓶香粉取出。 忙过一天,入夜后蓥华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不少,这样的热闹随着新年的到来,气氛会越发浓郁,两天后,阿喜抽空出城,去了一趟城外的闫家庄。 许都城内外养花的地方有不少,闫家庄就是其中之一,距离城内一个时辰不到的马车,阿喜之前用的那些都是在这里买的。 进庄子后找了相熟的花农,由他带着去找种梅花的师傅,大片的上坡上,入夏过来时还都是光枝丫,如今已是芬芳一片,未见绿芽的枝头上,抽生着一朵朵腊梅,不畏寒冬争相绽放。 「张掌柜,今年这梅花开的格外好。」花农师傅摘下一朵腊梅给阿喜看,腊黄的花瓣近看呈了些半透明,数十瓣层叠在一起,绽开的花朵很是饱满,不必凑近阿喜就能闻到花香,站在腊梅树下已然是被这沁人心脾的香气所包围。 「这些能开到来年二月里罢。」阿喜往上看,山坡上方种着的是春梅,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师傅,我明天过来收一批,过完年元宵后,十七我再来收一回,您看可好?」 阿喜开的价不低,花农自然乐意,从山上下来写了契约后,阿喜往回走,与熟识的花农商量好开春后几样花的收买,阿喜离开闫家庄。 第二天大清早,阿喜租了马车前去,花农师傅已经将开了的腊梅摘下来,打称付了银子运回来,进城时正值中午,太阳很好,阿喜回家后将晾筛取出,新鲜的腊梅一部分铺在上面晾晒,另取了些放在水里浸泡片刻后,捞出来沥干放在陶盆中。 添糖渍着腊梅,上盖纱布,剩了些的,与面粉猪油掺和揉成油酥放在一旁,再舀几大勺子面粉到盆内,掺与水与猪油,揉成油皮。 饧面片刻,分成小份的油皮裹上油酥,几番擀开卷起,裹入桂花红豆馅,将饼轻按压,四周剪开,轻捏成花瓣模样后微微翻转,再在中央用刀子划出几道花蕊痕迹。 案板子上很快列了数排,这边另起的炉子上,厚石块凿成的饼鏖已经架上去,烧热后将饼摊在饼鏖上,只听了滋的一声,油皮间夹着的油酥遇热融化,刚刚捏成的花瓣随着油酥融化渐渐膨胀开来,就似是开了花一样,油酥中包裹的腊梅颜色渐渐透出油皮。 待到整个酥饼熟透,夹起来摆在油纸上,稍晾后用纸盒装起,到下午时,桌上已经摆了十几个纸盒。 这时将糖渍的腊梅淋了蜂蜜,拌匀后封入小罐,与纸盒是一样的数目,备齐了后叫乔月送去绣楼,让虞嫤送去给那些与绣楼有生意往来的商家。 余下一些,阿喜挑了十几个放到另外的两个盒子中,趁着天色尚早,去了一趟紫云庵,下来后途径佟府,将腊梅酥交给门房管事,由他交给佟二夫人。 回家的路上,阿喜感觉脸上微凉,抬头一看,下雪了。 腊八后的第四天,许都的雪终于到来。 小西集的巷弄内,这时辰到处都是香味,经过时还能看到别人家院子内灶屋中透出来的热气,阿喜一路与相熟的打了招呼,到家后,吃过饭,阿喜与英子在厨房,堂屋这儿,谷子蹲在炭盆前,小心翻动着架在上边的稻饼片,只听见爆开的声音,稻饼片膨胀开后从中间裂开,谷子忙伸手拿起来,烫的拿不住,左手换着右手,不烫后才给茉莉,接着放上两片新的继续烤。 茉莉咬了口,外皮烤的焦黄酥脆,内软糯,她含含糊糊道:「好吃。」 「肯定好吃。」谷子捏着耳朵,「书堂里他们几个总趁着先生不在,偷跑去厨房烤来吃。」 茉莉道:「小叔,你不好好念书。」 谷子否认:「我哪有,我没跟着一块去。」 茉莉指着炭盆子笑眯眯:「你放心,我不告诉娘。」 谷子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你只能再吃一块,不然容易积食。」 茉莉看盘子内还有那么多烤好的:「小叔,我们给黑子他们拿点好不好?」 谷子起身,给她披上斗篷,把烤好的稻饼片都放在篮子里:「走!」 出了堂屋,谷子往厨房那儿喊了声,带着茉莉出了院子,这边一排院舍,黑子家就在过去些,几步路就到了,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原本这时辰应该点着灯的黑子家,从院外看进去,一片漆黑。 院子门是虚掩的,谷子站在外面喊了几声院内都没有回声,他转头对茉莉道:「人不在,要不我们下回再来。」 茉莉点点头,谷子牵了她往回走,这时阿喜从厨房出来,见两个人这么快回来,于是问道:「去过黑子家了?」 「家里没人,灯也没点。」谷子将茉莉抱上台阶,拍了拍她身上的雪粒子,「我昨个儿才看到过黑子他们。」 「兴许是回老家去了。」阿喜烧了水催他们洗漱,「等他们回来再去找。」 小西集里不少人都是租房住的,腊八过后,私塾都放休了,一家老小收拾东西回家过年也是常有的事,阿喜他们便也没放在心上。 第34章 直到半夜里,四处都安静下了时,院外响起了些动静,夹杂着哭声,嘈杂的从巷子内经过。 阿喜睡眠浅,很快被惊醒了,听着动静像是往东边去,阿喜起身,披了衣裳走到院子里,不远处的黑子家亮起了灯光。 刚刚惊醒过来时那哭声尤其令阿喜印象深刻,大半夜的,一行人匆忙回来,让人感觉像是出了事。 片刻后阿喜准备回屋,院外巷子里再度响起了脚步声,黑子的父亲匆忙经过,神情看起来十分焦灼,他也没有注意这边院子内站着人,直接走了过去。 阿喜再度看向黑子家那边,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巷子这儿因为黑子兄妹俩失踪的事,变得格外喧杂,衙门内的人,还有过往邻里,阿喜走过去看,邻里几个大婶正在说话:「昨天一早瞧见两兄妹出去,怎么就不见了。」 「就是啊,水埠那边都是人,哪能说不见就不见的。」 无人回应她们,衙门里来的捕快正在做笔录,院子内黑子的娘周氏靠在丈夫怀里,面色微白,已然是没什么精神。 「你们昨天有没有出城去找?」 周氏摇头,丈夫吴大力道:「水埠那边我们昨天夜里都找遍了,没找到。」 「确定这两个孩子不是去了熟人家中?」 「差爷,昨个儿夜里他们没回来,能找的都找了。」周氏挣扎着起来,红着眼眶道,「他们要真有个万一,我也不想活了。」 捕快眉头微皱,临近年关有孩子失踪,这是大事,若真不是去了熟人家中或是在外耽搁了,天寒地冻的,在外呆上一夜可是会冻昏过去。 「你们随我去一趟衙门。」 夫妻俩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别人的问话,吴大力从屋里拿了身衣裳后,两个人匆忙跟着捕快离开。 巷子内的人还没散,都在说起这事儿。 阿喜走过去时住在她们前头的王大娘还不忘嘱咐她:「茉莉她娘,如今外边可不太平,你别把你家茉莉一个人留在家里,大过年的,怎么又出事儿。」 阿喜看向那边捕快离开的方向:「黑子兄妹俩走丢了?」 「昨天一早还瞧见过,与我们打招呼着,说是昨天黑子带丫头去水埠玩,到吃晚饭时没见回来才开始担心,夫妻俩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人,今早去报的官。」 「大晚上的能去哪里,黑子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叔伯家都没去过。」 「该不是叫人给骗走了,前几年对头那边不是有人家两个孩子都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小的现在都一岁多了。」 「要真叫拍花子给带走了,可就难找了,这些人可坏的很。」 巷子内的几个人,一说起这些事就扯远了,几年前的,十几年前的,谁家有孩子失踪叫拍花子带走,基本都是找不回来的。 阿喜原本是要去绣楼的,又折回家中对乔月道:「你与我去一趟瓦舍。」 两个人前去瓦舍,阿喜找到了洪家武馆,大清早里边都是练武的吆喝声,洪文武穿着单衣走出来,瞧见是阿喜她们,忙请进屋,叫了人倒茶端炭盆来:「姐,你们怎么来了。」 阿喜道:「你在瓦舍这儿认识的人多,想请你帮个忙。」 洪文武巴不得阿喜有事情找他帮忙,还没听是什么,先一口应下了:「你尽管说!」 阿喜将黑子兄妹俩走失的事说了一遍:「他们很多年前就来许都了,黑子对许都也熟悉的很,昨天夜里他爹娘叔伯找遍全城都没找到人,我担心是被人拐了,你在这儿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 平日里接触黑子,他是个懂事的,虽然年纪比谷子还小一些,可道理都懂,对丫头也好,若非出了意外,这两个孩子不可能宿夜未归,如今天冷,若不是被拐,出了事在外冻着也容易丢性命,不论如何都拖不得。 洪文武对这样的事见得多,眉头一皱:「快过年了,晚上巡逻的人那么多,拍花子胆子够大的,姐你放心,这阵子进出城的人多,马车出入都得查,真被人拐了,没那么容易带出城去,我这就叫他们去问问。」 许都城里儿童拐卖的事并不多见,而在大楚,因为这些人的手段残忍,采生折割的罪名是很重的,一旦抓捕就是凌迟处死的结果,家财全部没收给那些受害家属,家中妻子孩子父母住在一块儿的,就算是不知情,也会被罚以流放。 从瓦舍这儿离开,阿喜一直响起周氏绝望的样子,平日里黑子和丫头常来家里和茉莉一起玩,要真有什么不测,想着他们的年纪,阿喜心里也十分难受。 如此过了一日,吴家那边,夫妻俩和一些来帮忙的亲戚没有停止找人,从城里到城外,衙门这边带着两个孩子的画像派人搜找,城门口严查之外,城中乞丐聚集的地方都被搜找了个遍。 洪文武那边也很快给阿喜带了消息,没人看到这兄妹俩,认识的几个乞丐头头都说没见过,瓦舍中几个月前已经遭衙门清查过一遍,这会儿没谁敢顶风作案的,别说是赌坊,就是以往那些卖艺的都干干净净,临了年关,谁都知道衙门要严查,不敢在这时招惹。 吴家那边气氛很压抑,周氏白天晚上的找,接连三天下来,自己都跟着累倒了,人看着瘦了一大圈,谁去劝都劝不开,阿喜去看过一回,这样的事旁人劝无用,除非是孩子有着落了,否则别人说的再多对她也无济于事, 茉莉知道黑子和丫头走丢的事,跟着情绪低迷,于是阿喜将她带去了绣楼。 这天天色暗下来,阿喜发现茉莉的额头有些烫,与素琴说了声后带着她去药铺。 大夫把脉过后看了下茉莉的舌苔,手背贴了额头:「有些发热,我开几贴药给你,睡前先给她喝一碗,夜里烧退了后,明早再煮一碗服下。」 「大夫,她是不是受寒了?」阿喜搂着茉莉,说不定是这几日跟着她出门去绣楼,路上吹着风了。 大夫摇头:「夜里是不是没睡好。」 第35章 阿喜点点头,这几天夜里茉莉时常惊醒,睡得很不踏实。 「小姑娘忧思过重。」大夫轻轻摸了摸茉莉的头,「恐怕是受了惊吓。」 阿喜即刻想到了吴家的事,这几天茉莉总问她黑子和丫头回来没,她心里一直跟着惦记,又听王大娘她们说起过拍花子的事,这就受了惊吓。 「多谢大夫。」阿喜取了药,抱起茉莉往外走去,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雪纷纷扬扬飘着,阿喜给她把斗篷的帽子戴上,茉莉耷拉着神情趴在她肩膀上喊了声娘。 阿喜轻轻拍她的后背:「娘在这儿。」 茉莉靠着她看身后的雪地:「娘,黑子哥和丫头是不是回不来了?」 阿喜微叹:「不会的。」 茉莉低声道:「那为什么王大娘说他们回不来。」 「不会的。」阿喜轻轻捂了下她的脸,过了年茉莉就六岁了,六岁的孩子懂很多,阿喜不能骗她,可也不忍将真相告诉她,「他们会回来的。」 茉莉没作声,阿喜抱着她一路往小西集方向走去,快进巷子时,茉莉忽然道:「娘,丫头的石串!」 阿喜转身看去,就在她们身后,路边的雪地里露着一串石珠,阿喜捡起来,觉得有些眼熟:「你是不是也有一串?」 「小叔给我们做的,我和丫头都有,娘,这是丫头的。」茉莉有不少这样的手串,都是谷子找漂亮的小石头回来给她串成的,阿喜手中的这个茉莉和丫头各有一串。 阿喜一怔,看着雪地里的小坑,手串掉在这儿只是陷下去些,上面并没有多少积雪,这说明手串掉在这儿没多久。 阿喜不由抱紧了茉莉,朝街上看去,附近只有走动的行人,没有带着孩子的,不远处有马车朝着城门口方向去,手串掉落在右侧,很可能是朝东边去。 阿喜没做停留,快步朝衙门走去。 阿喜带着茉莉到了小西集这边的衙门,说了黑子兄妹俩失踪的事才得以见到负责此事的捕头大人,阿喜道明来意后,在数日搜寻无果的情况下,捕头即刻派了人前去几个城门口。 这些衙役的速度要比阿喜快许多,她也来不及把茉莉送回家去,便带了一起朝许都城东方向赶去。 就此时,夜幕中,冬雪飘零,许都城东侧城门口,出城的人正排着队在接受检查。 临近年关时都是如此,只不过以往严查进城,如今出了孩童失踪的事,进出城不论是行人还是马车,都要经过守城官兵的细查。 今天夜里出城的人不少,有些手里还都拿着年货,有马车的不怕冷,可站着等着的这些,迎着雪只能跺脚取暖,等久了后难免生出些怨愤来。 这不有人开始催促:「好了没,查什么呢?」 「就是说啊,这都等了多久了,前边在干什么查不过去了。」 「家里还等着我回去,今天才放休,要再出不去,到家得什么时辰。」 「我孩子还病着……」 「吵什么!」一个官兵手持着刀走过来,呵斥他们,「等不及今天就别出城了,衙门办事你们吵什么!」 众人噤声,缩着身子没敢再说什么,要真惹了这些官兵不愉快,不让出城去,随便早点理由关上一天半天都够他们苦头吃的。 官兵从这儿过去直到队伍末端看了一圈后回来,这时队伍中间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道:「差爷,这还得多久啊,我闺女还病着,几个孩子跟了一天,都还没吃东西,就等着回家。」 妇人身旁还带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七八岁的年纪,身上衣服穿的也不多,冻得脸颊通红,大一些的那个拉着小些的,挨在妇人身旁。 而妇人怀里的抱着的是个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他们排在这儿快有两刻钟,队伍都没怎么动。 官兵对病弱妇孺的态度好一些:「前面几辆货车在检查,还要些时间,你们要等不及就明早再出城去。」 妇人为难:「那怎么行啊,那,我们也没银子再在这里住一晚,差爷,您能不能行行好,让我们先过去,我就带了几个孩子,包袱里没别的,您现在就可以查。」 都是等着要出城的,看孩子冻成这样,雪还在下,周围的人便跟着道:「是啊差爷,让她们先过去算了。」 「这么冷的天,别都病了,孩子还小。」 官兵看了她们一眼后没说话,朝城门口那边走去,与为首正在检查的官兵低声说了几句话,那边的人朝这儿看过来,妇人推了下小女儿,几个人站到队伍外,瞧着是有些可怜。 为首的官兵点点头,之前说话的官兵走了过来,朝她们摆手:「你们过来这边。」 妇人脸上一喜,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快步朝官兵走去。 官兵把她们另外带到一处,让妇人把身上携带的包袱拿出来,妇人将手上拎着的,和那男孩子身上背着的都拿出来交给官兵。 如妇人所说,里面就是些普通的衣物,还有几贴药,本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包袱中也没值钱的东西,几个馒头还是一早来时买的,如今都冷冰冰了。 官兵检查过后,拿出画像对比了三个孩子,妇人瞧着画像里的一男一女:「差爷,这谁家的孩子失踪了?」 官兵看过后把包袱还给她:「你们从这里过去。」 第36章 妇人哎了声,拿了包袱给男孩使了个眼色,男孩背起另外一个,朝妇人怀里的小姑娘看了眼后,闷不吭声的,四个人往城门左侧出去。 正从阻拦的官兵中间经过,他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慢着!凡是带着孩子的全部留下!」 原本已经出城门的妇人,被官兵又拦了回来。 「差爷,这怎么回事啊。」妇人被拦回来有些不知所措,「我们不是已经查过了,我孩子还病着。」 「回去。」刚刚的不容易与可怜,在衙门中的人前来后,显然已经不管用了,这边官兵冷着脸催促她们回去,这边捕头带着几个手下赶到了城门口。 「就这些?」捕头看被集中起来的,有十来个孩子。 「前边货车还没检查完,刚刚到现在,就这些。」 捕头拿了黑子与丫头的画像走过去,一个一个的对照。 黑子七岁,丫头四岁,十来个孩子中只有三个男孩子,一看便知,剩下七个女孩子,年纪大的排除,余下三个年纪与丫头相仿,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妇人怀里生了病的小姑娘。 虽说有画像,对于年纪相仿的,捕头并没有放松,问了带着她们的大人家住何处,孩子的年纪,又问了孩子叫什么名字,进城来做什么,等到妇人这儿,妇人怀里的小姑娘露了个病恹恹的神态,无精打采的,对捕头的问题都没什么反应。 「大人,我进城就是为了给这孩子看病的,原本烧退了,在这儿等了很久,天这么冷,就又烧起来了,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先过去,孩子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啊。」妇人求道。 捕头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额头,烫人的很,而这孩子依赖妇人的模样,的确像是自己亲生的。 捕头看了眼画像,画像中的丫头还要比这孩子胖一些:「你们在哪家医馆看的病?」 「我们哪里去的起医馆,我们是在药铺里找大夫看的。」话音刚落,妇人怀里的小姑娘哭了起来,搂着妇人的脖子,她头上罩着的布巾跟着滑下来,稀疏的头发与之前吴大力夫妇描述的并不一样。 捕头还听见这孩子叫妇人娘。 妇人低声安慰着,将布巾重新罩上:「大人,我们能走了吗?」 三个与丫头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看起来都与画像中的不一样,这事儿已经查了好些天,捕头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放走,但要贸然将人带去衙门也不妥,毕竟几个城门口搜下来的人不是少数。 「大人。」捕头的手下小声提醒,「知府大人吩咐过,不可过分惊扰。」 捕头正要开口,妇人怀里的孩子哭的更厉害了,还猛烈咳嗽,像是再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下去,会直接出人命。 这让捕头也陷入了两难,几个孩子只是年纪相符,其余的都与吴家失踪的两个孩子不同。 妇人见此,就要跪下来求他们:「大人,我们不出城也可以,能不能让我带孩子去找大夫,她现在病的厉害。」 孩子病成什么样捕头刚刚也看到了,她不出城只是去找大夫,若再阻拦耽搁,真出了事儿可不成,那就先派人跟她去药铺。 捕头正要开口,后边阿喜带着茉莉赶到,看着妇人道:「捕头大人,能不能让我看看孩子。」 妇人一愣,下意识的动作,抱紧了孩子。 阿喜对妇人道:「这位大姐,我看一眼孩子就好。」 妇人将布巾放下来,怀里的孩子挨在她身上恹恹的,刚刚哭了一阵后,现在眯着眼,满脸通红。 说实在的,阿喜第一眼看这孩子,并不觉得她和丫头像。 丫头的头发与茉莉差不多常,平日里都是扎两个垂着,肉圆滚滚的,也不像这孩子看起来这么瘦,下巴都是尖的。 可纵使看着不像,纵使这孩子像粘亲娘一样粘着这个妇人,阿喜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娘,这是丫头。」阿喜怀里的茉莉却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娘,丫头病了。」 她抬起头看妇人,猛地反应过来,这妇人看着柔弱,视线一直紧盯着她,抱着孩子的手都没松开,与其说是疼爱孩子,更像是怕阿喜把这孩子从她怀里抢走。 真要是自己的小孩,怎么会怕孩子被抢,这里满是官兵。 阿喜和声问:「我能不能抱抱她?」 妇人在听到茉莉叫丫头后神情就不对劲了,她哭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欺负我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出城去,我要去知府大人那里告你们!」 妇人这一哭,窝在她怀里的小姑娘跟着哭了起来,哭的分外可怜,妇人还欲说什么,抱在孩子下身的手忽然被人抓牢。 阿喜厉声:「你手里拿着什么!」 妇人挣扎了下,没能挣脱阿喜的手,她脸色一变,用了几分劲终于把阿喜的手甩开了,可这只手也从抱着孩子的状态脱出,灯火下,妇人的指间,赫然夹着一根一寸长的针,针的一端是朝内的。 捕头呵斥:「拿下!」 不等妇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两个官兵拿下,阿喜从她怀里抢过了孩子,掀开裹着她的小棉被,在她屁股的位置,已经有血渗出来。 阿喜刚刚就觉得不对劲,一个病成这样,快晕过去的孩子,哪有力气这么哭,茉莉之前发热的时候,就是喊娘都嗡声,除非是她疼的受不了,疼哭的。 第37章 妇人被拿下后,身旁的男孩与小姑娘被分隔开去,男孩飞快抬起头看了阿喜一眼,拉住小姑娘的手站到了一旁,周遭众人瞧见这情形,不明白原委的也看出这妇人不是什么好人,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孩子。 捕头将妇人带去了衙门,差了人跟随阿喜去医馆,之前在城门口还哭闹的丫头,如今在阿喜怀里已是半昏的状态。 更奇的是,阿喜之前觉得她不像丫头,但抱到医馆后,大夫给她诊脉,看着看着阿喜便觉得像了。 「得赶紧给她退烧。」大夫叫人去煎药,又给丫头服下了药丸防止她高烧抽搐,在替她施针时,发现她头顶的稀疏,「这孩子的头发怎么被剪了?」 阿喜抱过来时也没注意,听大夫这么说,伸手摸了下,之前看着稀疏的头发原来是照头发根部修剪过的,再细看,头发也剪短许多。 「大夫,她身上还有伤。」阿喜掀开后背的衣服,丫头的大腿上好多针扎的痕迹,手腕上也有被绳子绑过的淤青,「您看是不是先给她上些药。」 「她现在身体太虚了,病了好几天。」大夫取了药膏,「外边还有衙门里的人,这孩子是不是从拍花子手里找回来的?」 阿喜点点头,大夫叹气:「那你也算是运气好的,这些人呐!」 后边药徒把煮好的药端过来,阿喜小口喂给丫头,茉莉就站在一旁,时不时抬头看阿喜。 药喂过半碗,丫头的娘周氏赶了过来,看到阿喜怀里的孩子后心都碎了,也来不及说些别的,从阿喜手中接过孩子,再也挪不开目光。 与周氏一同过来的还有乔月与英子,阿喜把茉莉交给乔月,让她带回家去,她则与英子去了一趟衙门,丫头是找到了,可黑子还没下落。 在衙门外阿喜遇到了洪文武。 黑子找到了,就在刚刚,从水埠那边的一个小巷里发现的,昏在那儿浑身是伤,再晚一点恐怕就没命了,带回来后就直接送去了最近的医馆。 「已经派人去抓了,姐你不用担心。」洪文武之前没帮上忙,刚刚衙门里的人外出找人时,他就跟着去了水埠。 「还有两个孩子呢?」她还记得那妇人身边带了一男一女,恐怕也是拐来的。 「应该在衙门里。」洪文武看了下阿喜身后,没见着乔月,挠了挠头,「姐,这么晚了我送你们回去罢,明儿有消息了我再来告诉你们。」 阿喜点点头:「我去医馆,你不必送我。」 洪文武还是坚持把她们送到了医馆,周氏与丫头还留在里面,阿喜陪着她们,一直到丫头的烧退了些,这才回小西集去。 已是后半夜,天灰蒙蒙的,小西集上早市已经开了,还有赶早进城的人,几个早食摊子冒着烟,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香浓。 这样的情形热闹中透着安逸,在寒冬里,手捧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心情都会好上许多,可却不能感染路过的阿喜她们。 周氏经过这么些天的担忧,整个人精神有些恍惚,亲戚陪着,阿喜这边跟着,大家都放心不下。 送她们回家后,见吴家人不少,阿喜才与英子回去,这时天都蒙蒙亮了,阿喜去厨房煮了些粥,回内屋看,乔月抱着茉莉靠在炕床上,阿喜进来乔月就醒了。 「你快去休息。」阿喜从她手里接过茉莉,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安抚,「娘回来了。」 怀里的茉莉渐渐安静下来,阿喜看着桌上亮着的油灯,思绪走远…… 新年的气氛,因为吴家出的这桩事,连带着这条小巷弄中都蒙了一层阴影,谁家没孩子呢,虽说没遇上吴家这样的事,可也因此记挂上了,原本这段日子孩子们每日在巷弄里跑来跑去玩,如今天一黑就都被招回了家,更别说去街上玩。 如此过了有四五日,小年将至,家家户户要忙着准备祭灶,衙门那边有了消息。 那个妇人招供,在城中又抓到了两个藏匿的同伙,承认了作案经过,当日黑子带着丫头去水埠时被他们盯上,趁着兄妹俩进巷子时把人给绑了,后来因为黑子闹腾的太厉害,没能把人给药倒,错过了最佳的出城时机,城门口戒严后,他们就在城里躲藏了几天,直到那日妇人带丫头出城。 衙门那边判定的很快,按着大楚律例,拐卖孩童的罪行没有被饶恕的可能性,妇人及同伙处以凌迟,根据其招供,没收的家财分给了那些受害家属,吴家这边也收到了。 案子了结,按理说事情应该渐渐过去,可吴家这边,丫头的情况依旧不见好。 傍晚,阿喜过来看兄妹俩,黑子还只能躺着,精神好了许多,丫头的烧也退下去了,但就是不认人,她靠在周氏怀里能喊娘,让阿喜抱着也能叫娘,恍恍惚惚的对谁都不认生,坐在那儿能自己玩不吵不闹,给她喂饭也乖乖吃,像是个唱戏木偶一样,失了灵气。 孩子变成这样,肯定是出了问题。 吴大力夫妇也不是没想办法,去过庙里,还去找过大婆子来,说是丢了魂,又做法事又喝符水的,皆是无用。 「都说是魔怔了,也不知道多久才好。」周氏擦了下眼角,轻轻摸了摸丫头的头,后者只顾着手里的布偶,对外界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阿喜神情微动,从袖中拿出钱袋子摆在桌上:「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 周氏忙推拒:「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不缺钱,吴大哥做跑货生意一直不错,但现在出了这事,年关这些天吴大哥是做不了生意了,眼下你们哪里都要使银子,黑子的手还伤着,丫头也得看大夫,衙门送来的那些也不多,这二十两就当是给你应急的,你备着,若用不上到时候再还给我也成。」阿喜将钱袋子交到她手中,起身轻轻摸了摸丫头。 丫头抬起头看她,目光平静的,像是没情绪。 阿喜心中一抽,不忍多看:「那我先回去了。」 周氏将她送到门口,阿喜摆手不让她再出来,孩子如今这样子,也不放心一个人在屋里。 天色渐暗,雪下的不小,小巷子里积了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瑟瑟声,阿喜没有打伞,原本几步就能到家,此时又觉得格外漫长。 第38章 天寒,冻得人混沌,冷风拂面却又将人吹清醒,阿喜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是冬天,京城中的雪来的比往年晚许多,才六岁的她,当时才刚刚独住一个院子,急着想看雪就从屋里偷跑出去。 可原本对她来说熟悉无比的回廊庭院,在那天,黑漆漆的夜色中忽然间就变得很陌生,出了院子就能看到的花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对的路。 她还跌了一跤,直到奶娘过来寻她把她抱起来,那一刻周围的环境才让她有了熟悉感。 而现在,满怀心思的她,走着这条小巷,又似是回到了小时候,走不尽,失了方向。 明明耳畔能传来烟火声,还有附近住着的院子内传来的嬉闹,阿喜心想,应该是雪太大了,大到蒙蔽了双眼,所以她才看不清楚。 「阿喜。」 前边忽然传来喊叫声,阿喜蓦的睁大眼睛望过去,雪蒙蒙中,不远处,一个身影站在那儿。 好似冲着她笑。 「嗡」,耳边这样的声音持续着,阿喜再看过去时,人还在,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了变化,熟悉的围墙,还有院门上吊着的灯笼,是前几日她陪着茉莉做好刚挂上去的。 她到家了。 「看到我这么高兴?」沈津阳笑靥看着她,身上穿着厚实的大氅,从帽沿到领子都是积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阿喜微张了下嘴,半响才出声:「你回来了?」 「不是我还能有谁。」沈津阳看她反应有些愣,抬手拍了下她头发上沾着的雪,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罩到了她身上。 宽大的氅子直接拖地了,将阿喜整个人裹在里面,就只露出半个脑袋。 温暖包裹了她,强烈的气息令她一瞬惊醒过来,她抬起头,这回才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他,不知道赶路了多久,下巴上满是胡渣,永远是这么的精神奕奕。 阿喜伸手,拉住氅子,从吴家出来时不平宁的心绪,此时全安静了。 堂屋内,茉莉窝在沈津阳怀里特别开心,这是她这段时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阿喜走进来时,茉莉正从谷子那儿拿了烤好的稻饼给沈津阳吃。 「要蘸糖。」茉莉在糖碗里轻轻蘸了下递给沈津阳,还给送到嘴里。 谷子在一旁道:「我给你烤的怎么不见你喂我。」 茉莉说的煞有其事:「小叔您有手,沈叔抱着我,没手。」 谷子瘪了瘪嘴,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在献殷勤,小丫头现在心思真多。 沈津阳分外享受来自茉莉的关切,但凡她问冷不冷,一律说冷,饿不饿,一律都是饿的,丫头贴心,又给他捂手又给他喂吃的,沈津阳很满意。 眨眼的功夫就给她带了个珠串,上边的宝石又大又闪。 阿喜将碗搁下,喊了声茉莉,茉莉这才恋恋不舍从沈津阳怀里下来,回内屋休息前不忘问他晚上是不是留在这儿,又和阿喜撒娇的喊了声娘:「娘我自己睡。」说完回了里屋。 沈津阳感慨,丫头懂事了,不枉他对她那么好,现在都学会给他创造机会了。 谷子也回了屋休息,堂屋里就剩他们两个,阿喜提醒:「面糊了。」 沈津阳这才转身吃面。 是熟悉的味道,清淡不失风味,葱花下是卤好的鸡蛋,底下还压着几块扎实的炖肉,炖肉的汤汁与面汤融合在一块儿,散发出来的香味分外诱人。 片刻后,沈津阳拭了下嘴角:「茉莉说住在附近的妹妹生病了,出了什么事?」 「前边有兄妹俩,之前被拍花子拐走,已经找回来了。」阿喜提了下黑子兄妹失踪的事,「丫头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不知道还要多久。」 难怪刚刚看到她时,神情不太对,沈津阳猜想她是因为那小姑娘想到了茉莉,年纪相仿的孩子,难免会惹人心疼:「应该是中了邪术。」 阿喜一怔:「真有邪术?」她听洪文武提起过这些拍花子的手段,过去也听闻过一些,但没有真见到过,传闻这些人拐了孩子后会使用邪术让被拐的孩子听命于他们,任由他们差使。 「也没有说的那么邪乎,年长的人意志坚定些,这邪术就没用,所以专门用来控制孩子,之前严州那边也有一起这样的案子,三四岁的孩子看起来像是魔怔了一样,对谁都没反应,你不是说之前带出城时那孩子还叫拍花子娘,这都是为了蒙骗别人的,不被人发现。」 经由他这么一说,阿喜倒是觉得事情顺了,丫头年纪小好控制,所以那拍花子可以将她带出城去不被人发现,黑子年长不好控制,在城门戒严的情况下带他出去容易出岔子,所以他们才会放弃直接把他丢在巷子里:「那该怎么办?」 「得找相师。」 阿喜道:「算命先生?」 沈津阳点头:「也是,也不是,藏王庙里住着一位老相师,他应该会有办法,明天带那孩子去看看,我如今空着,明天一道过去。」 阿喜鲜少见他有空的时候,基本都是有事才离开严州:「严州那边大雪封山,是不是京中有事?」 「云和公主去金邙和亲的事,这儿都传开了罢。」 阿喜点点头。 第39章 沈津阳道:「皇上下令,命我回来,从京城送公主出嫁去金邙。」他原镇守严州,三五不时要与金邙人打仗,如今皇上让他来送嫁,照着皇上的意思,是为了彰显大楚诚意,沈大将军严州都不守了去送公主出嫁,到金邙后,等同于把他自个儿都押在金邙。 阿喜听着便觉得这理由太假,一个常年被金邙人惧怕的大将军去送嫁,说是押人,倒不是说去吓唬人的。 沈津阳看着她笑,阿喜收回视线:「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 沈津阳没有动作:「二月初金邙的使臣才到京城,我能在许都留半个多月,元宵之后再去京城。」 阿喜看着他没作声。 沈津阳笑眯眯道:「藏王庙那儿得去早。」干脆明天办完事再回去也不迟。 沈津阳睡在了谷子旁边的屋子,第二天清早阿喜去吴家说起此事,多处寻不到法子几乎要绝望的周氏犹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起身就要收拾带丫头过去找相师。 一刻钟后,一行人出发前往东侧。 大雪天,丫头的身体又这般,租了两辆马车过去,原本半个时辰的路,因为街上人多的缘故,多走了一半的时间。 巳时,他们到了藏王庙。 阿喜带着茉莉从后边的马车上下来,早来一步的沈津阳已经等在门口,阿喜抬起头,位于许都城东侧的藏王庙,要比蓥华街那儿的地庙大许多,传闻藏王庙门口的石雕匾额是许多年前一位王爷所题,那位王爷在当年战功赫赫,格外有名,所以藏王庙几次修缮都没有将这匾额换掉。 阿喜来到许都之后第一次来这儿,但今天谁也无心看庙宇,进了藏王庙后在沈津阳带领下往僧人院走去,绕过了后大家来到一座不大的挂福堂前。 里面只有一位扫地僧,大雪天拿着扫把,对来人也没什么反应,慢悠悠的扫着台阶上的积雪。 阿喜朝挂福堂内看去,里面没有别人了,周氏抱着丫头心中焦急,忍不住问:「阿喜,你说的相师是住在这儿吗?怎么没人?」 阿喜轻轻摇头,沈津阳朝着扫地僧走去,拱手行了个礼:「严师傅。」 扫地僧这才放下扫把,抬起头看沈津阳,片刻后道:「是沈大少爷。」 沈津阳拘着礼:「严师傅,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扫地僧平静:「沈大少爷客气,你母亲在时对贫僧多有礼遇,只不过贫僧已有很多年不替人算卦了。」 「严师傅,我此次前来并非求卦,而是想请您帮忙给一人解术。」沈津阳指向周氏怀里的丫头,「这个孩子在几日前从拍花子手里救回来后一直这样。」 严师傅转头看周氏怀里的丫头,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下,又摸了下她的耳朵。 周氏瞧出些眉目,求道:「师傅,求您救救我女儿,我求求您!」 严师傅没作声,拿着扫把朝挂福堂走去,周氏不明所以:「这……」 阿喜看了沈津阳一眼,提醒周氏:「先进去。」 阿喜陪着周氏走上台阶,要跟着一块儿进去时被沈津阳拦了下来,他摇头:「让她带孩子进去就行,你和茉莉别进去了。」 「他这是答应了?」 「他让她们进去就是答应了,很多年前他是京城中有名的相师,我娘还没嫁到这边来时,曾找他算过卦,后来他离开京城来了许都,我娘知道后曾带我和姐姐来过。」沈津阳见过这位严师傅的次数也不多,母亲过世那年在侯府见过他后,这么多年过去才又来拜见,不过沈津阳遵照母亲的嘱咐,每年都有派人前来代为探望送礼。 阿喜看了他一会儿:「多谢。」若是光凭她的话,带周氏前来,或许这位师傅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相师。 「要些时候,我带你去前边。」 沈津阳把茉莉抱起来,也不等阿喜答应,已经抱着人走下台阶了,阿喜跟了下去,小跑着追上,替茉莉把帽子戴上:「慢点,你说这位师傅还会算卦。」 「京城之中,多得是这样的人,还有被王公贵族奉为座上宾的,懂些道家之术,能观天文算运程,一卦千金,但大部分都是二流子,混吃骗喝。」 阿喜听他语气里那幅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能想到这样的宴会中,看到那些流生骗子时他是什么样的神情。 沈津阳转头,见她嘴角微扬,冲茉莉使了个眼色,茉莉意会:「娘,我们去前面拜拜。」 藏王庙内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前来的香客大都是为了祈求健康平安的,还有不少庄稼汉来这儿求来年风调雨顺,能够五谷丰登。 三个人来到前殿,年关来庙里祈福的人不少,在里面添了些香油钱后,阿喜跪下祈福,一旁沈津阳给茉莉拿了个签筒过来,茉莉双手捧着,看旁边别人求签的模样,学着摇起来。 可签筒有些沉,茉莉摇的费劲,沈津阳抱着她晃动了几下,啪嗒一声,一支签掉出来,茉莉蹲下身捡起来,对着上边的字道:「上上签!」 沈津阳笑了,带着她到门口那边解签。 阿喜在地藏菩萨这边庙殿拜了一圈出来,到门口这儿对上了两张得意洋洋的脸,茉莉手里拿着解签的纸迫不及待往阿喜手里递:「娘,是上上签!」 解签师傅说的有些话晦涩难懂,但她知道上上签是好签,阿喜摊开纸,看了后有些诧异:「怎么解的是姻缘?」 「姻缘好,以后过的也会好。」沈津阳说的煞有其事,至于成亲前过的是不是上上签的日子,不需要求就知道是。 阿喜将红纸收起来,想让茉莉到她怀里来,但茉莉不肯:「这么小的孩子解什么姻缘。」 第40章 「我三岁的时候我娘就找严师傅替我算了卦,严师傅说我命里有一劫。」沈津阳叹气,「但没说是什么劫数,我娘那时候担心我出事,不肯带我出门。」 走出前殿,阿喜脚步微顿,果不其然,沈津阳在后边道:「现在想来,我这劫数应该是情劫。」 阿喜转过身看他,沈津阳笑的坦荡:「要不你求个签。」 阿喜不理他,走下台阶,沈津阳抱着茉莉跟在后面,地藏庙殿前有个祈福的大树,上边挂着都是用来祈求平安的福条。 阿喜走上前去,在写福条的师傅那儿要了两条,踮起脚,将福条挂在了大树上。 既然老天爷能够让她到这里来重活一世,那这些慈悲为怀的菩萨,也应该能听得到她的祈求,她一求那一世的父母亲身体安康,即使没有她,哥哥姐姐还在,一家和乐能够长命百岁;二求江家平顺,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在挂心的了;三求英子与乔月她们能有个好姻缘。 「没替你自己祈福。」沈津阳抱着茉莉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将福条挂上去,他了解她,以她的脾气怕是把身边所有人都祈福遍了,唯独没算上自己。 「我过的挺好的。」阿喜转身,看雪下的有些大,「丫头那边是不是差不多了?」 沈津阳道:「差不多了,过去看看。」 三个人朝挂福堂那边走去,阿喜在前面,走在后边的沈津阳不忘与茉莉低声说话,也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看起来很是亲密。 阿喜回头后两个人又恢复原样,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这一幕落入到了站在树旁的两个人眼底,一个老妈子与一个年轻些的姑娘,手里挎着上香用的篮子与食盒。 年轻姑娘微张着嘴看起来十分的惊讶:「刘妈妈,这是大少爷啊?」 刘妈妈按住她的手笃定:「错不了,是大少爷肯定错不了!」 「可是,大少爷没回来啊,不还在严州。」年轻姑娘还是不相信,「这怎么……还抱了个孩子。」看起来那么亲密,简直像是自己生的。 「难道大少爷在外面养了人!」 说完后两个人互看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下一刻两个人匆忙往藏王庙外走去,还拜什么菩萨,赶紧回去禀告夫人。 阿喜和沈津阳到了挂福堂,才上台阶,挂福堂内传来了丫头的大哭声。 沈津阳道:「好了。」 片刻周氏抱着大哭不止的丫头走出来,几天都没什么反应的孩子,这会儿在周氏怀里哭的满脸通红,搂着周氏的脖子喊娘,叫的无比真切。 周氏又高兴又心疼,抱着她哄着,一面与严师傅道谢,阿喜看那严师傅似乎还有话要说,从沈津阳手中接过茉莉:「我先送丫头回去。」 沈津阳点点头:「好。」 阿喜与周氏离开,哭声渐渐远去,沈津阳目送了她们后向严师傅道谢。 严师傅走入挂福堂,双手负在身后:「来了不去祭拜一下夫人?」 沈津阳跟了进去,两个人走到挂福堂后边,严师傅推开一扇门,前边露出台阶,往上走,到了挂福堂的二层,这儿只供奉了几个牌位,沈夫人的牌位在最南侧,专门做了个供奉的小楼。 沈津阳拿起准备的香,点了后朝着小楼内的牌位拜了拜,严师傅在旁道:「侯爷之前来过,说要再给夫人做一场法事。」 「都过世那么久了做什么法事,我娘生前不喜欢这些,现在也不会喜欢。」沈津阳把香插到炉子内,对此反应很淡,「这件事我会告诉长姐。」他不在许都的日子里,也由不得别人来这里搅了清净。 严师傅没再说什么,就看着他上香祭拜,等从二楼这边下来后,出了挂福堂后才道:「那位夫人就是大少爷之前提过的女子?」 沈津阳笑道:「严师傅以为如何。」 一直淡然平静的严师傅神情舒展了些,却只给了一句「贫僧不算卦已经许多年了」,继而转身进了挂福堂。 沈津阳脸上的笑容放大,转过身,悠悠扬扬的,朝着外面走去。 此时沈侯府中,匆忙赶回来的刘妈妈与丫鬟彩绿已经将在藏王庙遇见大少爷的事与侯夫人说了一遍。 关氏坐在榻上,挑着盘子内首饰铺新送来的首饰物件:「没看错?」 「夫人,我要是看走眼,彩绿也不会看走眼,那就是大少爷,一开始我们还没发现,从树边走过去时才注意到,抱着个姑娘,看起来都有五六岁了,身旁还有个女子,瞧着年纪应该是那姑娘的娘,三个人啊,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一样,大少爷对那姑娘可好了!」刘妈妈说起来绘声绘色,将在藏王庙遇见的事儿说了一遍,重要部分添油加醋,不是一家人也给形容成了一家人。 关氏拿起钗子往头上试了试,对着镜子照看:「五六岁的孩子,还有女子,他这一趟回来家都没回,就明目张胆的带人去庙里。」 「虽说这儿认得大少爷的人不多,可总有相熟的,大少爷这么做不是在丢侯府的脸面。」刘妈妈瞧夫人的反应,又说了一通大少爷的不是,「夫人,这事儿您可得告诉老爷,那小姑娘看起来和大少爷长得还很像。」 关氏放下钗子:「你们今日去庙里,可有遇到别人派在外头的人?」 彩绿想了下:「有,遇到了林家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在那儿。」 关氏起身,挑着塌边摆着的布匹,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侯爷今天在佟府,你现在出去,找个人,把这事儿往佟府那边传。」 彩绿退下去:「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第41章 屋内关氏还在挑收拾和布匹,刘妈妈侍奉在旁,等着她挑完了才将余下的收起来,关氏往榻上倚去:「这些拿去二房那边让她挑,刘妈妈,你去打听一下,那女子住在哪里。」 入夜,沈津阳回侯府,进了门口看到通亮的前厅,脚步微顿,没有理会继续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才上走廊,前厅那儿就传来了吼声:「逆子,你还敢回来!」 沈津阳脸上露了个笑意,这才折返,慢悠悠走到了前厅门口,看着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的沈侯爷,视线从关氏身上略过,在两个弟弟身上顿了顿,笑着跨进前厅:「今天人都齐了可真难得,不过我又不是十年八年才回来一趟,不必在这儿接我。」 与沈侯爷生的很像的沈津逸微皱着眉头劝道:「大哥,我们都知道了。」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津文跟着道:「是啊大哥,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的,自家人知道总比让别人知道的好啊。」 沈津阳往桌旁一靠:「知道什么,我此次回来要送云和公主去和亲的事,父亲告诉你们了?」 此话一出,关氏连同两个儿子都愣住了,回来是要护送公主去和亲的?这事儿父亲没告诉他们啊,所以说父亲早就知道大哥要回来。 关氏眼神微闪:「这么大的事侯爷怎么没和我们说,也好让我给津阳准备准备。」 沈侯爷正在气头上:「圣上下的旨意让他去护送和亲有什么好准备的,值当什么大事。」 关氏张了张嘴,这怎么不算大事,送公主和亲一句话的事,其中包含的事可不少,起码要先封个官,谁不知道沈侯爷的长子在严州镇守,圣上为何要挑他,沈家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到现在人都要回来了侯爷还没告诉她,难道不是故意要让这差事落到长子头上去。 可关氏现在也无心去计较这件事,她深吸了一口气:「是不用准备什么,但现在总该把事儿解决,不能让人一直在外头,总得在津阳去京城前认回家来,否则知道的人多了,岂不闹笑话。」 沈侯爷那怒火又蹭的上去了,瞪着沈津阳:「逆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是要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才罢休!」 沈津阳无辜的很:「父亲,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过回来两日,可没做什么事。」 沈津文笑嘻嘻道:「大哥,你养外室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瞒着家里。」 「是啊大哥,这还是别人口中传到父亲耳朵里的,若非如此我们也不知道。」 「津阳,趁着这件事还没传开去,得赶快把人带回家才行,要真是你的孩子,就得让她认祖归宗,你要是喜欢,让那外室做个妾服侍着也好,幸好是个女儿,你到如今都还没娶亲,不能让这事儿影响了你。」 沈津阳嘴角扬着笑意,听这母子三人一人一句劝的说,看来是今天在藏王庙里被人看到了,可他常年在严州,离家又早,沈家之中都有那么多人不认得他,更别说其他人,这许都城里谁能这么厉害,一撞就给他撞清楚了。 「你还笑得出来!」沈侯爷气不打一处来,人还没回来就先听到这样的事,还是去佟家时听到的,丢不丢人,「你现在,马上把人带回府,把孩子也带回来,这么多年也没管着你在外做什么,你现在倒好,直接养出个外室来。」 沈津阳无奈:「父亲,我也想带回来,恐怕人家不愿意。」 沈侯爷一拍桌子指着沈津阳骂道:「怎么不愿意,难道她还有别的要求,我们沈家没有将外室领进门的先例,除了那孩子之外,她别想进门!」 沈津阳淡淡道:「只带孩子进门就更不可能了。」 沈侯爷被闷的一下怔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关氏劝道:「是啊津阳,难不成她还拿孩子要挟了你。」 沈津阳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道:「她不是我养的外室,那孩子也不是我与她生的。」 厅堂内安静了片刻,沈侯爷脸上的怒意眼见着降下去,连着音量都降下去了:「你没在外面养外室?」 沈津阳道:「父亲,我这些年没回来过几趟,有什么功夫养外室。」 沈侯爷一想也对,他常年在严州,就算是真要养那也在严州,怎么会在许都这儿。 关氏却是柔声道:「不是你养的外室,那是何人?你与她们这么亲密,抱着孩子在藏王庙中祈福,外人看着就像是一家人,也难免别人会误会。」 一旁沈津文笑了声故意道:「该不是大哥看上人家,想娶她,上赶着献殷勤去了。」 沈侯爷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关氏假意:「津文,不许这么说你大哥。」 沈津文一脸无所谓,他就随口一说。 谁知沈津阳拍了下椅子扶手,竟笑的格外开心,夸沈津文道:「三弟聪明。」 前厅内静默了片刻后,传来了沈侯爷的暴怒声:「混账,你说什么!」 关氏扶住了沈侯爷劝道:「老爷您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说罢又劝沈津阳,「津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旁的两个儿子,一个看起来对沈津阳的话难以置信,另一个则是幸灾乐祸,沈津文夸张着神情,又将沈津阳的话给重复了一遍:「大哥,你看上人家什么了,孩子不是你生的,难不成你看上有夫之妇了?」 关氏惊诧:「什么!」有夫之妇? 沈侯爷听了三子的话,气的胸口直起伏,他瞪着沈津阳,到底是不敢相信自己儿子能干出那种事来,指着他道:「你,你把话说清楚。」 第42章 沈津阳这才道:「父亲,她非有夫之妇。」 沈侯爷的神情这才有所缓和,可沈津阳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情绪大动。 「她的丈夫三年前已经过世。」 死寂一样的安静。 沈津阳的话坐实了他藏王庙的事,他带着的女童非他所生,他意属的女子是个寡妇。 对沈侯爷而言,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砸下来,情绪跌宕起伏后,到了此时此刻,怒极之处,他已经失了言语功能,瞪着沈津阳,似是下一刻就要厥过去。 「侯爷,侯爷!」关氏察觉到了异样,伸手抚着沈侯爷的胸膛,一面催促儿子,「快扶你爹进去休息!」 沈津逸上前要扶,被沈侯爷拦了下来,沈侯爷坐在那儿,看沈津阳看了许久,他沉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沈津阳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眼前父亲的神情让他恍然间回到小的时候,母亲过世后父亲要再去,他翻墙离家出走,父亲将他找回来后,没打没骂,就是这样的神情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第二次是他要前去严州从军,当时他年纪不大,书都没好好念,父亲也是这样问他。 今日厅堂内首次,沈津阳正色回答:「父亲可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沈侯爷神情一滞,他当然记得,他当初答应下来,只要儿子看上谁家的姑娘,他就会出面去说。 转念,沈侯爷气笑,半年前说的话他现在拿出来,当初那是有意留一手,就等今天:「你那一番要求,我倒要看看她符合几样。」 但话一出口,沈侯爷便意识到又入了儿子的计谋里,当初引自己说那番话是有意为之,那这所谓要求,可不也是有意的。 沈津阳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未说话,神情间也就是那意思,莫说符合,这就是照样子提的。 关氏在一旁看的有些心急,侯爷这样,这是怒极了后的反应,还是要允了长子的意思? 沈津阳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父亲记得就好,到时还有要父亲出面的时候,若是无事,儿子就先去休息了。」 沈津阳起身,沈侯爷黑着脸孔道:「你休想娶她,我活着的一天,容不得你胡闹,我已替你向你外祖父写了书信,请谷家在京城中为你寻合适的亲事,公主和亲之后,你就跟我滚回来成家!」 「父亲为了我,向外祖父恳请,实属难得。」沈津阳在门口转身,神情微冷,「不知书信中可有写明要给母亲做法事的事?」 与刚刚沈侯爷怒骂时的气氛不同,此时父子俩对立着,场面是冷的,也就是在此时,这个生的更像母亲一些的沈津阳,才有与沈侯爷如出一辙的气场。 让在场的人顷刻能够确定,这是亲父子。 沈侯爷道:「你意如何?」 沈津阳嘴角微扬,笑意不达眼底:「母亲喜静,她那脾气您应该很清楚,父亲要真想她高兴,就省了这些做给外人看的东西。」 说完后,沈津阳离开。 不欢而散,厅堂内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沈津文平日里虽然混,还分得清什么时候能开玩笑,什么时候不能说,这会儿要再替大哥刚才的事只会触霉头,所以他站在一旁没有作声,反倒是沈津逸在关氏的眼神暗示下出言劝说了几句:「父亲,大哥的脾气一向如此,您不要放在心上。」 关氏跟着道:「是啊,津阳那脾气,向来都是这样,侯爷,这事儿他兴许只是一时的兴致,咱不说,过段时间他自己都不在意了,眼下就是别让这事儿传出去,要不然津阳的婚事可不好说。」 关氏与次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沈侯爷的脸色稍缓和了些,在他心里,也是愿意相信儿子一时兴起这个说法,更愿意相信儿子是故意要忤逆自己的意思才这么说的:「你去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 关氏点点头:「侯爷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去办,佟家那儿我也会亲自去一趟,津阳他必定只是随口说的。」 沈侯爷扬手,起身径自离开了厅堂,也没叫他们跟着,母子三人目送了他出去后,关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对次子道:「这段时间有空你多去你那大哥那儿劝劝。」 沈津逸点头:「母亲,大哥送公主和亲的事,父亲没与我们提起过。」要不是刚刚说起来,恐怕父亲也不会特意说。 关氏眼神微闪,看着屋外昏黄灯光下映出来的雪色:「就算是你大哥再让他动怒生气,在他心里,这沈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还是他的长子。」听起来送亲一事沈家这儿不用准备什么,不提也罢,可实际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定到长子头上的,也就只有侯爷自己心里清楚。 「大哥这么多年虽常惹父亲生气,但他并未做过出格的事。」娶寡妇这件事,沈津逸还是不太相信的,大哥难道不清楚婚事对他意味着什么,娶妻求贤,更重要的还有她背后的家族。 沈津文轻呵:「我不觉得大哥是玩笑话。」 关氏扬手:「就是真的,你父亲也不会答应,这段时间津逸你多劝劝你大哥,还有你,元宵之前,不许再出门去!」 沈津文懒懒嗯了声,不就是做样子,早就习惯了的。 两个儿子离开后,关氏最后从前厅这儿离开往主院走去,快走到时问下人:「侯爷在书房里?」 身旁刘妈妈道:「从前厅离开就去了书房。」 关氏:「你派去的人要打听仔细了,尤其是什么来路,大少爷一年都回不来一趟许都,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家里什么情况也要打听仔细。」 刘妈妈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打听仔细了。」说完后又迟疑了下,「夫人,要是大少爷真瞧上个寡妇要娶进门来……」 关氏走进院子,迎面冰冷的风雪里夹着些梅花香,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温和,眼神却又透着些异样,慢悠悠道:「他真要喜欢,我这做母亲的,总该让他如意。」 第43章 是夜,阿喜从吴家出来,在巷子内还能听到外边街上传来的喧闹声,小年将至,许都城内的氛围已是新年。 丫头已经好了,按周氏的说法,藏王庙里的那位师傅,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给孩子喝了些汤又掐捏了几下人就恢复了过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好了,如今活蹦乱跳的,总算是让担忧数日的吴家人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茉莉还没睡,抱着她问沈津阳为何今天不在,阿喜给她解了头绳耐心道:「他要回家,就像这里是茉莉的家一样,他要回自己家去。」 茉莉点点头:「娘我明天想去找丫头玩。」 「再过几天,让丫头多休息几日。」之前那几日生病,亏下去的总是需要慢慢养才能好。 「我让谷子叔叔另外给她做了个手串。」 茉莉献宝似的从炕床内侧的小柜子里翻出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两串新的小石头手串,阿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等过几天丫头的身体好一些,你再去找她。」 一刻钟后哄了茉莉睡下,阿喜这才将下午从差子所中拿回来的包袱打开,这是刘三婶送过来的,包袱沉甸甸的,里面除了信件外,还有用布袋子装的新米和晒干的一些菜。 刘三婶让林子代笔,写了这一年里的事,几亩地收来的租金,还有家中之前给了刘三婶那些牲口卖了的钱,信中还写了江家的事,江大家紧衣缩食的,终于把明杰送到了镇上的私塾,二哥家明柏考中秀才后,家里越发的忙碌,为了攒钱给明柏念书,夫妻俩常在镇上做活,平日里村里也就下地时才见着人。 刘三婶把这些人的事儿说了后,信的后几页还提到了林家,茉莉跟着她离开后,那林家人在镇上打听不着,还打听到了福田村,就想知道她和茉莉去了哪里,除此之外,张家那边也来人找她了,张婶来了不止一回,第三回来时说起阿喜的哥哥磕伤了腿在家休息,刘三婶这边受了嘱托,也不好将阿喜她们的去向告知,就在送信来的前几天,张婶又去了福田村送喜蛋,说是她大嫂年初有的身孕,生了个儿子。 阿喜看着信沉思,张家那边别的不说,这个侄子是原来张喜儿最疼的人,出嫁前一手带着,小宝本身人也憨实贴心,与茉莉一般大的年纪,若说张喜儿临死前还有什么记挂的,恐怕就只有这侄子了。 早前张婶与刘氏都提过要让小宝念书的事,只有一个孩子的话,像江大川夫妻俩这样在镇上做做活,也是能够供得起,再不济村里也有先生可以教,束修要比镇上便宜许多,但要是家里孩子越来越多的话,这件事恐怕是实现不了了,小宝年长些说不定还得带着弟弟妹妹。 对小宝而言,读书认字,将来才会好一些。 想到这儿,阿喜备了纸笔,开始写给刘三婶的回信,小宝念书的钱她来出,不过得由刘三婶这边替他去交,明年小宝也有六岁,启蒙的年纪,可以在村里先念两年再去镇上的私塾。 回信后,将包袱内的东西都取出,已是深夜,窗外还飘扬着大雪,阿喜回头,油灯下,炕床上茉莉睡得很安稳,阿喜的心也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伴随着新年的到来,一天比一天的热闹,两日雪停后,小年到了。 此时许都城内的私塾学院都已经放假了,孩子们在外玩闹,街上鞭炮声起,家中长辈忙着准备祭灶与小年的祭祀。 入冬也是适宜腌肉的好时节,早前腊八祭中的腌肉不多,这些天下雪,屋檐下吊着的也都能收了,小年祭桌上,如同送年一样丰盛。 过年最欢快的依旧是孩子,小年后吴家那边黑子的身体好了许多,二五这天起大早,谷子带了茉莉去吴家看望丫头。 出门时背着阿喜前几日给她缝制的新包,里面装的都是她要送给黑子和丫头的,手里还不忘捧着热腾腾的点心,催促着谷子要快点,转眼两个人就走远了。 阿喜带着英子出发去了绣楼。 小年前后的绣楼内客人尤其多,大都是来添置绣件的,还有便是冲着阿喜今年新制的脂膏,一年过去,锦绣楼内也有了不少回头客,阿喜这边制出来的,一半都是别人提前定的,剩下的那些卖的也快。 忙过一上午后,虞嫤回来,趁着中午空下时与阿喜算了账,之后给了阿喜一张银票,是这一年锦绣楼的红利分成。 到了下午,街上停了两天的雪又开始下起来,阿喜带着英子正要出门去水埠走一趟。 绣楼外停了辆马车,丫鬟下来掀开帘子,沈侯夫人关氏从马车上走下来。 阿喜只见过沈侯夫人两次,但对她的印象很深刻,所以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阿喜一眼就认出来了。 里边素琴听着动静走出来,看到丫鬟扶沈侯夫人下来,对站在门口的阿喜轻声道:「水埠那儿要不等会儿再去。」快过年了,绣楼里的小娘子两个告假回家,要是沈侯夫人在绣楼里呆的久,外边人手恐怕不太够。 阿喜点点头,迎着进来的沈候夫人笑道:「夫人您请,咱们这儿新进了不少绣件,您可要看看?」 关氏轻轻打量着阿喜,语气有些淡:「也好。」 领了人到二楼,阿喜让英子去挑了些卖的好的绣件,桌子上铺开后,关氏瞧着,视线落在了盘子内的香粉罐上:「之前听别人说起,蓥华街上有家绣楼内的香粉制的特别不错,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 「沈夫人,我们这儿卖出去的香粉都是绣楼内自己做的,我说句托大的话,与别家都是不一样的。」阿喜将罐子打开,素琴这边送了些绢布进来后,与阿喜轻声说了后下楼忙别的客人,阿喜便将盘子递到关氏面前,「夫人您可以一试,除了这之外,腊八后我们绣楼里新制的成露膏卖的也很不错。」 之前用腊梅做美人膏时,阿喜有送到沈府去过,不过当时送的是沈二夫人,这位沈大夫人的生意,今天才算第一回。 关氏一样样试着,不急不缓,端着些姿态,瞧不出中意不中意,过了会儿后,她抬起头看阿喜问:「听口音,张掌柜不是许都人氏,你是明州人?」 阿喜道:「我家在山黎城外,快靠近青州了。」 「看你年纪也不大,能开起绣楼着实不已,张掌柜可成亲了?」关氏问完这句,手里拿着绒绣,「这不错。」 阿喜笑了笑:「夫人,您手里的这绣件,我们这儿只余几件了,就是许都城内别的绣楼,恐怕留的也不多,这是林州那儿托人运过来的。」这还是屈邑在她这儿吃过几回东西后,说送她的「好处」。 关氏抿了嘴角,这就将她前边的问话给越过去了,她是故作没听见呢,于是关氏只淡淡嗯了声:「是不错。」 阿喜脸上笑意未变,让英子去楼下取别的来给她瞧:「沈夫人可有瞧中意的?」 关氏瞧着面前的绣件,偶尔看一眼阿喜,两刻钟后,她挑中了几件。 第44章 下楼时天色微暗,这边将东西装上马车后,关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阿喜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走远后,素琴走了过来,有些疑惑:「沈侯夫人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绣楼生意还不错,但素琴也清楚,像是沈侯夫人那样身份的,莫说是亲自前来,即便是要选,也是挑云绣坊那样的。 「她不是来买绣件的。」阿喜脸上的笑意褪去,换了抹深思。 素琴更不能明白了:「不是来买绣件那是做什么?」 阿喜轻轻摇头,沈侯夫人这一趟过来颇具深意了,看似是看东西,实则是冲着她来的,言词间时不时问及她的事,对她的兴趣多过于摆出来的绣件,沈津阳肯定在家中提到她了,要不然哪能劳的一位侯夫人亲自来一趟。 「兴许是听沈二夫人提起的。」素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她不知道沈津阳的身份,自然也想不到那处去,遂她拍了拍阿喜的肩,「今儿我关门,你早些回去陪孩子,我在这儿等虞嫤回来。」 街上的雪纷纷扬扬,入夜后,盛开的烟火时不时点亮夜空,外出的行人们此时也不惧冷,尤其是孩子,阿喜回去的路上,这时辰都还有人玩闹。 回到家后,趁了有时间,阿喜准备了些糯米浸上,明天一早用来磨米浆做粉膏,而此时的沈侯府内,主院中,关氏正与沈侯爷提及今天去锦绣楼的事。 「年纪很轻,模样也不错,瞧着是个精明的。」关氏身上披着衣衫,叫人端茶,对坐在塌上的沈侯爷道,「早前也叫人打听了,山黎外一个镇上来的,在小西集那边租了院子,除了带着个女儿,还带了三个弟弟妹妹,开的那绣楼也是与人一起的。」 沈侯爷粗声问:「到这儿多久了,不是许都城的人那混小子怎么认识的她。」 关氏给他倒了茶缓声安抚:「老爷您别气,我叫人问了,小西集那边年初才搬进去的,蓥华街那儿的绣楼也是二月里才开始装置,那会儿津阳还在严州,之后圣上召见回来,在家中呆了几日,我猜想应该就是那时认识的。」 沈侯爷却是不信:「他才在家住几天!」几天的功夫这就瞧上了人家,给他下套让他放话。 关氏欲言又止,沈侯爷看着她道:「你有话就说。」 「津阳是兄长,有些事理因要比几个弟弟更明白,但他离家的早,常年又在严州那边,与他相处的都是些男子,用兵之计他能,女子的事恐怕是不太明了的。」关氏轻点了点茶碗,「老爷您想,那张掌柜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年纪,三年前丈夫过世,她可才十七八啊,就有这本事带着一家子的人到许都来闯,街上绣楼那么多,她们那边生意可不差。」 「我还听说今年紫云庵祭典时被太妃娘娘看上的那幅绣画,就是出自她之手的,绣活好不好且不去轮,这份心思可是要比寻常人厉害的多,津阳肯定是叫她给迷惑了,这才与老爷您作对,还说要娶她。」 沈侯爷皱着眉头:「她家里是什么情况?」 「小西集那儿也就知道他们从山黎外一个镇上来的,什么阵子也没人说起,她那两个妹妹在绣楼里帮衬,弟弟在一家药铺内做学徒,女儿五六岁的年纪,怕是早早就成亲了。」关氏话语一顿,「老爷,要不托人去衙门打听下。」 殊不知沈侯爷对这举措即刻反对:「查什么,没有的事。」 关氏眼神微闪没有做声,她哪里不清楚侯爷的意思,去衙门查,让多嘴的人说出去,岂不是要坏他儿子的名声。 片刻后,关氏道:「老爷,这才短短半年,这样的女子手段厉害,可别再传出些什么别的来,津阳那边劝不住,我看到不如从这女子下手,让她别再纠缠。」 沈侯爷扬手:「等谷家回信后就准备他的婚事,至于那事你看着办。」 关氏微笑:「侯爷放心。」 话音刚落外边管事来请人,沈侯爷去了书房,刘妈妈扶了关氏到梳妆台前,替她梳着头发:「夫人,按侯爷的意思,要想把人给打发了,可得不少银子。」自己开着绣楼做着买卖,恐怕一二百两银子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再者说若是个有本事的,别开口就是千两银子,那哪儿给得起。 「打发做什么,他当自己儿子是好拿捏的,就算是谷家在京城找,婚事又岂是这么容易定下的。」 刘妈妈迟疑:「但当初老爷与您替他定下婚事时,大少爷可都没说什么。」 「那是以前,如今他自己有中意的人,岂肯如侯爷的意。」关氏想到了什么,拨了下首饰匣内的钗子,「这几日大少爷都在家?有没有出门去?」 「夜里都是在院儿里的,白天不知去了哪里,大少爷的行踪一向难寻。」小西集那边也有派人看着,不过没瞧见大少爷的身影。 「叫人把这事儿传到他耳朵里去。」关氏轻抚着自己的头发,继子那脾气,是他在意的,肯定要维护好。 刘妈妈一瞬意会了关氏的意思,低声道:「夫人,那大小姐那边……」 关氏的手一顿:「你派个人去,让大小姐今年早几日回来。」 年二八开始,许都城内到了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候,烟火一直放到深夜,等到年三十这天,天色才暗下来屋外已是热闹声,家家户户忙着吃团圆饭,张家这边,一家人坐在堂屋内,围着暖盆。 敞开的堂屋门外,院子里谷子带着茉莉放鞭炮,从外边买来的炮仗,摆在两块砖中间,谷子拿着香隔着老远伸手去点火,点着后忙跑回屋檐下,捂了茉莉的耳朵,两个人凑在那儿看。 炮仗声大,窜上去后却不如烟火好看,谷子和茉莉还是看的很高兴,待到快子时,一家人前往最近的地庙上香。 入夜时还有些空阔的街,在子时将近时满是行人,阿喜抱着茉莉,这边英子拿着摆香火的篮子,从小西集出发,步行两刻钟就到了城西这边的地庙。 就快要跟着人潮进庙门时,一双手从阿喜手中将茉莉举起来,抬起头,不知何时出现的沈津阳,穿着厚氅站在了她身侧。 两个人也没说话,沈津阳抱着茉莉,阿喜得空,又有他在身前当着,人潮似乎没有刚刚那么挤,待进了地庙后,香客们散开去,阿喜往侧殿走去。 沈津阳侧过身,正好挡住了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高大的身材加上披着的氅子,从背后看,阿喜被完全遮住了:「早前藏王庙中的事传到了我父亲耳中,我那母亲去绣楼找你了罢。」 阿喜点点头,何止是来绣楼,就这几日,小西集内还有人打听她们家的事,有那么几个人总在小西集里来回游荡,被乔月撞见过好几回。 沈津阳语气很淡:「她说什么你都不必理她。」 阿喜没作声,沈津阳垂眸:「抱歉,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妥当。」他原本想等送了云和公主出嫁后再和父亲提起这件事,但如今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就想着要将事儿闹一闹,他要不配合实在是有些可惜。 第45章 「要想我和茉莉太平些,你大可以与你父亲说并无此事。」阿喜看着他直言不讳,以他的本事,这事儿早可以在沈大夫人来绣楼前就可以解决了,一定是沈侯爷问起时他顺水推舟说了什么才会有后面这些事。 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笑了,颇有些无赖:「我想娶你,怎么能在父亲面前否认此事。」 阿喜:「你父亲他不会答应。」 沈津阳:「若是他答应你是否肯嫁?」 阿喜哪能看不透他话里的意思,给她设陷阱,于是她道:「你何不去向圣上请旨赐婚,如此一来,你父亲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不肯也得肯。」也就不用等她点头了。 沈津阳低头轻声:「我当你这话,是在提醒我,该向圣上求旨,将你风光娶进门,这主意是好,天子赐婚可不是谁都有的,进门之后捧了这圣旨,沈家也没谁能委屈了你。」 阿喜瞪着他,好赖话分不清,讽刺的他都能当成是夸他。 沈津阳笑盈盈看着她,他不担心沈家会对绣楼做什么,父亲做事不会如此,他恨不得把事情压在那儿谁都别知道才好;他也不担心关氏对阿喜做什么,他的这位好继母,最高兴的就是他与父亲不和,她可十分愿意见得他娶个小门小户的,寡妇也好,带着孩子也罢,能将父亲气倒,他能被赶出沈家,她是最高兴的。 「嫂子。」 这时英子与乔月走过来,阿喜将茉莉抱下来,没作声,进了侧殿上香祈福,沈津阳跟在她们身后,脚步不急不缓,始终是保持着距离,来为她们抵挡人潮。 「娘,您为什么不理沈叔了。」茉莉搂着阿喜,扭头看身后的沈津阳,沈津阳冲她笑了下,茉莉回了个笑脸后折回来看阿喜,「娘,是不是因为沈叔前几天没来看我们,您不高兴了?」 被茉莉这么一问,阿喜直接气笑了:「你听谁说的?」 茉莉摇头:「没听谁说。」 阿喜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现在学会说谎了?」 茉莉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娘,沈叔说您生他气,让我哄哄您。」 阿喜停下脚步转头看沈津阳,后者笑眯眯的,好像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输了。」 脑海中忽然响起这么个声音来,阿喜怔了下,回神后周遭还是闹哄哄的场景。 「嫂子,点灯了。」 英子找了地庙里的师傅求了三盏长明灯,给爹娘和大哥的,将灯留在庙中受香火供奉,过世的人将来能够投个好胎。 阿喜接了火折子,将长明灯点燃,看着摆上去的三盏灯,这些微弱的火光到她眼里后,脑海中再度响起了那声音:「你输了。」 阿喜后退了一步,身后的沈津阳扶住她:「怎么了。」 「人太多了。」阿喜轻轻摇头,闭上眼后,周遭这声音下,刚刚那像是幻觉。 沈津阳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了几步,空阔了些:「是不是太闷了?」 阿喜抬起头看他,抱着茉莉的手微动下了,纠缠着的声音又出现了:「承认吧。」 承认什么? 阿喜微张嘴,话险些要说出口。 可回答她的,还是周遭这喧闹的声音。 阿喜有些恍惚。 「送云和公主出嫁后,回严州,我让乔生回来一趟,你不是说那洪家少爷想娶乔月,这件事总该当哥哥的点头做主。」 声音传来,阿喜猛地振醒,脚步停住后,发现她们已经离开了地庙,走在回家的小巷内。 阿喜握紧了手:「乔生可以回来?」 「他与那些入伍的兵不一样,这两年在营中表现也不错。」沈津阳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从他提过赐婚一事后她就渐渐有些走神,刚刚他接过茉莉给乔月抱时她都没什么反应。 沈津阳的手掌覆上了阿喜的额头,阿喜抬起头看他,沈津阳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儿,过几天要出发去京城,怕是不能陪你们过元宵。」 阿喜:「这么快?」 「金邙那边也担心生变,使臣会早几日到。」沈津阳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乔月和英子,巷弄内光线昏暗,他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多想想我,我能感应得到。」 偌大的手掌覆在头顶,轻轻按下,温和的很。 阿喜心中平静的湖面忽然开始泛起泡沫来,煮沸了一般的冒泡,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声音,吵架似的。 「你想他的。」 「没有这回事!」 第46章 「你告诉他啊。」 「不要告诉他!」 「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 阿喜睁大眼,头顶的手掌已经离开,人也已经走远。 阿喜张嘴,看着拐角处消失了的身影,轻轻道:「好。」 刹那,脑海中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身后茉莉的喊声,到家了。 阿喜做了一个梦。 无比熟悉的湖畔,春日里阳光是好的,风轻怡人,透着花香。 朗晴的天空中偶尔鸟雀飞过,停到了湖畔的树上,叽叽喳喳,欢愉的很。 阿喜站在湖畔,湖面的水十分平静,周遭的环境又让人觉得心宁,抬起头,沈津阳出现在了湖对岸。 他出现的很突然,却又这么的顺理成章,阿喜站在这头看着,他冲着她笑。 阿喜嘴角微微上扬,正要回给他笑容时,面前的湖分割成了两部分,她这儿依旧是朗晴,而被分割的那一半,天色骤暗,湛蓝的天空变成了血红色,与战场一样,而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到阿喜耳朵里,眼前湖面的对岸,已然是战火硝烟。 她看到了沈津阳,身披战甲,带兵闯阵,刚刚还簇新的战衣,此时沾满了血迹,刀子落下时,纵然场上都是厮杀声,阿喜也能听到刀入骨头的声音,有人在他面前倒下,有人冲向他,四面八方袭来的箭矢,稍有不慎就会倒下。 他杀了很多人,身上开始负伤。 而这个梦太熟悉了,熟悉到她能够预见到结果,硝烟弥漫,遍地尸首中,他输了,会有一把剑刺穿他,从背后刺入胸口,血从剑尖滴落。 「不要!」 阿喜嗫嗫:「不要。」 阿喜跨出去一步,湖面转瞬变成了长河,两侧没有尽头,将她彻底阻隔在了这头。 「不要死。」阿喜又往前一步,想要从这河中淌过去,她不想看着他死,即使是梦,她都不想让他死。 前脚已经落在了水里,阿喜并没有摔下去,而是感觉自己踩在了泥泞中,如何都拔不出来。 天还是这样的晴朗,微风中带着花香,一切是这样的安宁。 阿喜却走的异常艰难,她的双脚陷在如泥浆一样的水中,又仿佛是又无数的手在抱着她的双脚,让她不能前行。 她耳畔的战鼓声越来越响亮,沈津阳脸上也满是血。 阿喜用力抬起脚,一阵抽疼,她深吸了一口气,迈出去时,原本分割开来的画面,因为她的前行,她这边的晴朗开始朝那边同时蔓延,而被晴朗照到的地方,战火消散,变成了最初的平静。 他没有跟着后退。 阿喜心中惊喜,脚下的束缚更重了,要把她整个人都固定,水开始变得冰冷刺骨,逼迫她后退,逼迫她回去。 「你在做什么?」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你不怕吗?」 「回去,赶快回去,不要再继续往前。」 「你也会死的。」 「你会和他一起死的。」 「回去!」 随着越来越靠近,鸟雀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样急切而频繁的声音,在她周身响起。 「我不会死。」阿喜用力往前,看着被这半边照到后的战场画面灰烬一般渐渐散去,「他也会活着。」 劝阻不成,那些急切的声音变得尖锐,在她耳边叫嚣,谩骂,恨不得连人带魂魄的撕裂,可无济于事的是,这些都无法阻挠她前进。 她像是带着光明而去,一步步的在驱散战火,同时也驱散着她心中结郁着的那片硝烟。 当阿喜走上岸时,周遭的环境重新归于了平静,她的眼前不再有战火弥漫,不再有战鼓声,只有他站在那儿,盔甲上没有消散的血迹在向她印证着这一切并未虚幻。 沈津阳微笑看着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第47章 不等阿喜做出反应,她面前的世界出现了裂缝,一道,两道,三道,四道,就连他也跟着裂开,砰的一声,尽数崩塌…… 阿喜猛地睁开眼,一股香味飘了过来,眼前泛黄的火光下,英子端了热腾腾的饺子上来。 堂屋内,两个火盆烧的正旺,周身都是暖的,谷子已经坐下了,面前碗里十几个饺子,茉莉手里也端了个小碗,朝自己走来,笑容甜甜的:「娘,吃饺子。」 堂屋外,院子内偶尔起风时,雪粒子会飘进来,天色灰蒙蒙的,快要亮了,外面烟火声还在响起,远处应该是万家灯火的场面,孩子们守岁,大人们这会儿也开始忙了。 只是梦啊,在梦境中她都知道这只是个梦,但醒来后,在梦中的一切她又有些庆幸,他没事。 过去,她每每梦到这些,总像是噩兆一样,但这次没事。 阿喜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从靠背上起身,接了茉莉递过来的碗:「怎么不叫醒我?」 「回来后看嫂子你精神不太好,睡着了就没叫你。」回到家后一家人在堂屋内守岁,阿喜精神恍惚的,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靠在那儿睡着了,大家谁也没叫醒她。 阿喜低头看碗里的饺子,她睡的竟这么熟。 「娘,这些是我包的,这些是谷子叔包的。」茉莉指了指碗里几只格外出挑的饺子,裹馅儿的肚子滚圆,浮在汤上,就快要撑破。 话才说完,这边谷子吃过三个饺子后,咬到了一枚铜钱,孩子气的很,还和茉莉炫耀,茉莉赶忙跟着吃起饺子来,非要咬到个铜钱不可。 两个人比试起来,为了防止积食,阿喜不许她多吃,最后在第六个时吃到了铜钱,这才罢休。 天渐亮,年初一家中都是些祭祀活,明州这边年初一上坟祭祀后,清明时还会再去一趟,所以大清早的,巷弄内就有大人催着孩子出门去的。 等到天大亮时,孩子们前去给长辈拜岁,住得近的,一上午功夫叔叔伯伯辈也就走遍了,住得远一些,要等到初三初四再上门去,以往在京城时,江家这儿年初一是比较冷清的,等到初三初四家中来人时才会热闹些。 今年阿喜她们在许都,大年初一也省了给亲戚拜岁,不过邻里间倒是热闹,吴家那边因为黑子的伤还没完全好,都是亲戚上门来的,周氏不忘来请阿喜她们过去,给谷子和茉莉都封了压岁钱。 下午谷子与茉莉就呆在了吴家,到天黑才回来。 初二这天,洪文武拎着礼登门来了。 阿喜让乔月去了一趟虞家,请虞嫤与素琴过来吃饭,厨房里正忙着,院子内洪文武给茉莉堆起了雪人。 「那位洪公子不错,看着人高马大,还能有耐心陪茉莉玩。」素琴走进厨房,看板子上准备好的菜,「有什么要忙的,我来帮你。」 素琴与虞嫤都不擅厨艺,但切个菜这样的活还是成的,阿喜指了下板子上已经晾干的萝卜:「剪开就成,放在水里泡发。」 「以前在会焦时,新年与平时是一样的,还是今年热闹些。」素琴帮着把萝卜剪开,浸到水里后,看这边灶上阿喜在筛上浇米浆,问道,「那位沈公子,之前不是回来了么?」 「在家中过年罢。」阿喜取出大砂锅,在砂锅内摆上准备好的菜,层层码上去,摆满砂锅后,将其放到炉子中,再倒上熬煮的高汤。 「你还从没说过那位沈公子的来历,是许都人氏?」 素琴的问话传来。阿喜看着炉子内冒着的火光,砂锅内发出咕咚咕咚的轻响,半响后嗯了声:「是许都人氏,三年前在上桥镇认识的。」 阿喜从没和素琴她们说起过关于沈津阳的事,而当她开口时,才发现这几年来关于他的事有许多,尽管他不是时刻在的,有时离开的又很突然,给她带来的又大都是些麻烦事,可当她张口说起来,又似乎都是陪伴。 素琴是个很好的倾听着,直到阿喜语气缓和下去时才开口:「我看茉莉很喜欢他。」 本该如同往常一样说一句是啊,这话也就揭过去了,可明白素琴话中意思的阿喜,此时却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厨房外,洪文武已经给茉莉堆起来个能当坐骑的雪人,虽然模样难看,但胜在坐上去后不会塌,乔月从屋里拿出了块布摆在坐骑后背上,茉莉坐上去后,洪文武又拿了糖葫芦在脑袋上插了两支。 直到阿喜这边忙完,入席时他们才回堂屋。 吃过饭后素琴回了家,阿喜这边收拾着,给谷子备了礼,让他第二天去药铺那儿拜年,如此过了两天,在家家户户忙着走亲戚拜年时,初四这天下午阿喜去了锦绣楼,初五大早,新年开张,先祭财神。 初五祭财神,做买卖的都少不了要忙,祭过财神祈求今年能够生意兴隆,下午时正式开张迎客,等到了初七,衙门内开始办公,而这新年的氛围,会一直持续到元宵过后。 初十过后,各家又忙于准备元宵灯会。 正中午时,阿喜在清点新到的布,绣楼内来了客人,阿喜出去迎接,发现来的人是沈大夫人。 关氏走进来后,对阿喜和气道:「张掌柜现在可有时间,方便说几句。」 没像上次那样,拿买东西做遮掩,这回直接就这么开口了,英子走到阿喜身后轻轻喊了声嫂子,这位夫人该不是来找麻烦的。 「你去给沈大夫人倒杯茶送上去,中午没什么客人,有事你上来叫我。」阿喜吩咐过后,笑着对关氏道,「沈夫人请。」 锦绣楼是临着蓥华街开的,二楼有两间包厢面朝着蓥华街,正中午,雪融时的街景,窗外对面的屋檐上阳光照着还未融化干净的积雪,画面安静和美。 只不过和美的也仅仅是对面屋檐而已,这边窗户内,半杯茶后,关氏已经切入了正题:「张掌柜认识津阳罢?」 阿喜没作声,关氏也不是要等她应答,继而道:「想必张掌柜也知道津阳的身份,我们沈家在这许都城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张掌柜与津阳的事,年前我与侯爷已经知道了。」 阿喜反问:「恕我愚笨,沈夫人说的是何事?」 第48章 「津阳在年前与侯爷提起,说想娶你为妻,除了你之外不会再娶别人,为了这件事他们父子二人大吵了一架。」 当着沈侯爷的面提出要娶她为妻她信,这是他会说的话,但大吵一架这事儿阿喜不信,他那副态度,怕是只有沈侯爷被他气的可能性,于是阿喜平静:「这件事我不清楚。」 「直到他去京城前父子俩的关系才有所缓和,侯爷同意了让你进门,不过津阳得娶京城陆家三小姐为妻,这孩子真的是很喜欢你,出发前还特意嘱咐我,把你和孩子先接到沈家去。」关氏说着叹了声,「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到许都来,十分不容易罢?」 阿喜垂眸,眼前的这位沈大夫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前来说这番话的:「沈夫人,沈侯爷为何同意我进门?沈大少爷要娶亲的事,与我并不相干,我与他非亲非故的,又为何要让我和孩子住到沈府去?」 关氏看着她,分外和气:「你也不必这么说,我来时就想你会因此生气,津阳一定向你许诺他会娶你为妻的罢?可他是沈家嫡长的孩子,婚事上不能任由他想,其实说起来,侯爷这么做决定我也觉得不妥,将来他与陆小姐相处的不好,反倒影响了沈家与陆家的关系。」 「他年少时就离家,在严州那么多年,吃了不少苦,我知他性子,认准了的事儿拉不回,他既喜欢你,一定也肯听你说的话,你多劝劝他,将来你与他生下一儿半女的,在沈家也是好的。」 「等元宵之后,我就派人来接你们回沈府,侯爷那边你也不必担心,等你到了侯府中,住上一阵子就会习惯的。」 阿喜这才听出她的意思来,试探道:「陆家小姐都还没进门,我先去沈府不合适罢,侯爷也不会答应。」 关氏笑容满面:「津阳与侯爷都约好了的,等他回来到时就给你们在家中摆几桌,我也知道你是身家清白的女子,这么做可能是委屈了你,不过津阳他一定不会薄待了你。」 阿喜:「这恐怕不妥吧。」 关氏:「没什么不妥的。」 阿喜看着她淡淡道:「沈夫人,我说的不妥,是我没打算进沈侯府的门,更别说给沈大少爷做妾,沈侯爷同不同意,沈大少爷要娶谁嫁谁,这都与我无关,这些话今日你在这儿说也就罢了,传出去可不大好听,我虽嫁过人也带着个孩子,但如你所说,我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 关氏一愣:「难道你想这样没名没分的做个外室?」 阿喜嘴角微动,难怪沈津阳哪天会说那样的话,他不担心她受欺负,看来他是料到了他的那位继母会找上门来。 只不过他只料准了一半,他的这位继母不是打算拿银子来打发她的,而是想让她去沈家闹场呢。 在她面前提起沈津阳要另娶,她只能做个妾,又说要接她先入府,这不是等着她去沈家闹么,在这位沈大夫人的眼里,她张喜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攀上沈家大少爷这样的高枝,最后却只能落着个妾,岂肯罢休呢,怎么着也得从里往外的闹。 阿喜想起了贺三公子的话。 侯爵之争,眼前这位沈大夫人,可不就是想让沈侯爷厌弃沈津阳这个儿子。 想罢,阿喜对关氏道:「沈夫人,若是没记错,我应该没说过要做外室这样的话。」 关氏神情一滞,这话什么意思,不做外室,也不做妾,这是与她摆架子不成:「张掌柜,女子不易,若是能觅得个好人家,好过这样在外抛头露面的忙,你到沈家后,这些都不会亏待了你的,如若不然时日一长,别人都知道了你与津阳的事,对你可不好。」 「沈夫人,我行的端坐的正,赚来的银子养家糊口,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这件事,您既知道对我不好,就请您莫要再说我与沈少爷的事,我和他没有关系,不会做他的外室,也不会跟您去沈府。」阿喜蓦的起身,神情变得严肃,冷淡道:「元宵将至,绣楼内繁忙,沈夫人您请。」 关氏愣在那儿,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下来,她原本就不是什么真亲厚的人,刚才那些客气与亲近也不过是为了让阿喜放下戒心,觉得她是可以依靠的人,从而劝说她去沈府,如今阿喜这幅态度,关氏自然挂不住,她堂堂侯府夫人劝说她一个寡妇,已经是给足了颜面的。 「张掌柜,津阳抱着你的孩子,与你在藏王庙的事,也是别人传到沈家这边的,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毕竟这些事传出去,对你名声有影响。」还是劝说的话,不过关氏的态度已经没有刚才的和气,纵使是她有目的前来,阿喜的「不识相」已经惹恼了她。 阿喜走到门口:「沈夫人多虑,我没有此意。」 关氏面色微僵:「既然张掌柜心意已决……」 下楼时,素琴已经回来了,在楼下目送了沈大夫人面色不善的离开,悄声问阿喜:「怎么回事?」 阿喜摇头:「恐怕往后沈大夫人那边的生意要黄了。」 「她也没有要在咱们这儿置办的意思,我可打听过了,沈大夫人只瞧得上云绣坊的东西。」素琴拍了拍她肩膀,「英子说有人找麻烦,我还担心了一阵。」 阿喜看向铺子外,算不上麻烦,却是个事儿。 这厢关氏回了侯府,得知侯爷不在府中后,当即派了人送信去关家,末了,喝过两杯茶后情绪才平稳下来,今天去的一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夫人,那位张掌柜太不识抬举了。」刘妈妈憋了一肚子的话,若非是忍着,早在绣楼里就开始说了,「听她那意思,是不是真的不想进侯府。」 「你没听她说了,不做外室也不做妾,她这是在告诉我,除非是明媒正娶,否则她不会进沈家的门。」关氏冷笑,「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沉得住气。」 刘妈妈不明白了:「大少爷要是娶了陆家三小姐,她又怎么能嫁给大少爷?」要想嫁给大少爷,可不就得阻止大少爷娶别人。 「你看咱们这位大少爷,是个肯顺从去娶的人?」 刘妈妈恍然大悟,只要大少爷不点头,可不就是如了那张掌柜的意思,所以她才对夫人的话毫不在意:「夫人,这么说她不会来府中闹了。」 「我低估她了。」关氏缓缓转着手中的杯子,嘴角勾起笑意,这样也正合了她的意,京城那边谷家定下的,这边不肯娶,一样得闹。 正说时,屋外丫鬟进来禀报:「夫人,侯爷回来了。」 刘妈妈扶了她起来,关氏整理了下妆容:「准备好汤。」 初十那日沈大夫人来过锦绣楼后,再没别的动静,沈家那儿发生了什么阿喜也不清楚,元宵节临近,绣楼内接连忙了好几天,等到闲下来时,已经是二十开外。 新年过去,初春到来,雪融后空气里还带着寒意,天渐渐转暖,到了二月时,已经有人开始出城游玩。 第49章 彼时京城中已经传来云和公主出嫁的消息,送亲的队伍会在二月末从明州这儿经过,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起这件事。 公主的送嫁队伍如何壮观,圣上为这位姐姐备了多少嫁妆,金邙那边为了彰显诚意又给大楚送了多少聘礼,都是别人茶余饭后能说的,就连绣楼这儿,闲余时几个小娘子说的也是这个。 女子说起这些语气里总会带点羡慕,云和公主身份高贵,又有那么多的嫁妆。 阿喜在旁听着,失笑:「金邙那边,一年当中有半年时间天都是冷的,大雪封山也是常有的,嫁到那儿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大楚,背井离乡,这样也好吗?」 「他们说那个金邙国三王子与公主很般配。」 「就算是回不来,她嫁过去也是做王子妃啊,再说她是公主,想回来还不容易。」锦衣玉食,又不是做活,每天都有一群人跟在身边伺候,多好啊。 阿喜笑着摇头:「王子妃不是这么好当的。」 即使是这样,两个小娘子还是羡慕的很,不好当也是王子妃啊,将来说不定能做王后呢。 「阿喜说的没错,王子妃可不是这么好当的,那金邙人啊,野蛮的很,他们吃生肉!」 屈邑走进绣楼,语气里带了丝恐吓,故意吓唬小娘子:「他们上山就能杀狼,还会把俘虏扔到山里喂狼,这些人天生比我们高大,就你们这样的,十个都不够他打的,万一在金邙受了欺负,可就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死在那儿都没人知道。」 两个小娘子成功的被他吓到,阿喜示意她们到后头去,微笑看着屈邑:「屈公子还没回林州?」 「阿喜这是在惦念我?」屈邑从身旁男童托着的金碗里拿起一颗蜜饯送到口中,「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 阿喜眼角微抽,一如既往的浮夸。 屈邑不在意道:「我受托回了一趟林州,给赵公子找大夫。」 「赵公子的身体可好些了?」虞嫤从不提这些,阿喜也不好问,但想想赵公子的境况,恐怕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果不其然,屈邑摇头:「现在是不宜动,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之前你们定下的那批货,还得半年才能到。」 阿喜一愣:「不是三月就能到了?」算时间,再慢一点,四五月也该到了,怎么会需要等上半年。 「林家出了点事,一支商队被劫,你的那批货就在其中。」屈邑说起这事时,脸上没再有笑容,商队被劫事小,之后再运也就多耽搁上两三个月,主要是有人吃里扒外在买卖上动手脚,惹了秦家一身骚,如今秦家那边,就把这些小笔的货都先暂停了下来。 阿喜想了下他说的人:「你说的那位张老板,可是那日来向你道贺的那一位?」因为他身边带着的那位女子,她对这位张老板格外有印象。 屈邑霜着神色:「没错。」 阿喜没见过屈邑动怒,从来都是他将人气恼,也没见谁能把他气着,但说起这位张老板,屈邑的脸色很难看。 林州秦家生意做的很大,前去合作的人自然不少,那位张老板早年与秦家就有合作,只是买卖不大,直到这两年生意往来才做一些。 而这位张老板是个极会说话的,拍马屁的本事不小,还讨的秦家老夫人的高兴,去年两桩大买卖后,秦家老夫人开口,今年两支商队都运了张家不少货,但就在这次商队被劫的事后,许多人找上秦家来,说他们送去的东西有问题。 秦先临派人去查之后才发现,张老板的那些东西都是残次的。 可秦家送出去的东西,向来都不会有问题,不管是秦家收买来的还是商队中运送的,为了声誉着想,出发前都是再三确认,而张老板的那些东西都是中途掉包。 这就又牵扯到商队中有人被收买,从下至上,牵出好几个人来,秦先临干脆就捏着这事儿对秦家做了整顿。 阿喜听屈邑说着:「劫持的事可有眉目了?」秦家家大业大,这些事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声誉是受损,却需要很长时间去弥补回来,至于钱财上的损失,恐怕只能是吃一堑长一智。 「在山黎城外那边被劫持的。」 阿喜一怔,山黎城外,这还是在明州内,据她所知,明州这边管的很严,许多年不曾听说有贼寇出没,怎么就敢打劫这么大的商队。 屈邑凤眼微挑:「也不用很多人。」 阿喜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商队中有山贼内应。」 屈邑从一旁男童端着的盘子中取了个蜜饯送入口中:「秦家的商队,短程的都配有十个护卫人员,还不算车队中那些看守的,从青州那边过来到林州的,这么大的商队二十个护卫不止,光是商队中的人数都有三十之多,有人在水里下了药,等他们醒来,商队中所有的货物都不见了,跟随的客人中少了三个人。」 「这次是从青州过来的?」 屈邑看她:「你想到什么了?」 阿喜眉头微皱,说起三年前的那件事,劫持的手法与这儿类似,也是先混入商队中去伺机动手,那些山贼的据点也是在青州那边。 但那次清剿的很彻底,如果是从青州那边就跟上了,岂不是又有山贼在青州出没。 屈邑忽然朝前倾,盯着她看,阿喜被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你对这件事了解的这么清楚,该不会当时就是你在的商队被劫了。」 阿喜没作声,屈邑又道:「是不是那位沈将军救的你?」 后院屋檐下安静了片刻,阿喜给自己倒了杯茶:「秦家出了事,屈公子还有闲暇查别人。」 第50章 屈邑也不介意阿喜对他冷淡,而是对阿喜的事充满了兴趣:「秦家的事和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倒是阿喜你沉得住气,沈侯府的长子在这儿献殷勤这么多日子,我竟然才发现。」 屈邑也是从「沈家长子疑似有外室,还育有一女,同去藏王庙」这传言中分析出来的,他在许都这半年多里,阿喜身边时不时出现的拢共就这么一个男子,身份不就重合了么。 「要这么说起来,你们在上桥镇就认识了,英雄救美,啧啧。」 「难怪茉莉这么喜欢他,那时候我就该问问他们的。」 「不过连虞掌柜她们都不清楚沈津阳是谁,我猜你被劫的事家里人都不知道罢?」 阿喜不搭理,屈邑一个人就能说出许多来,关于沈津阳在上桥镇期间养伤的事,他都能从谷子口中套出来。 阿喜看着他,只道:「以你和秦家少爷的相识程度,秦家的事怎么也算有些关系罢。」 屈邑话语一顿,笑了:「你不问问我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自然是有人刻意传出去的。」 屈邑看了她好一会儿,起身朝往铺内的门走去,快走到时转过身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小喜儿,做人太冷静不好,身为女子更是不妥,心思藏的那么深,多难挖呢你说是吧。」 说完后屈邑走进铺内,留给阿喜火红色的衣角,等她出去时,绣楼内早没了屈邑的踪影。 待到傍晚时,他又差人送了两个药方过来,是给虞嫤的。 几日后,阿喜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林州那边秦家的事,生意上有些牵扯的,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只是这件事提起的人并不多,都是做生意的人之间传罢了,许都城中半个月内说的最多的就是云和公主出嫁的事,一直到三月初,和亲的事才渐渐不被人提起。 而此时,随着气温回暖,又迎来了出游的热闹。 这天傍晚,阿喜特意提早从绣楼回小西集,到小摊市中买了些东西,准备明日带茉莉出游。 小西集外早晚都有摊市,除了铺子外最多的就是小摊,阿喜买了些薯块,看到鱼摊儿上的也新鲜,便又让老板给她杀了两条,片刻功夫手里就拎了不少。 「这不是张家嫂子。」 身后传来叫声,阿喜回头,是住在小西集的邻居,阿喜与她打过招呼后,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进了巷子后四周安静许多,高高的围墙遮挡了阳光,巷子内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长年累月下一层层的青苔铺在上面,呈现出墨色。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味,阿喜拎了下时不时扑腾两下的鱼,忽然她闻到了很淡的香味。 就像是谁家种在墙角的花开了,香味飘出来,在风中扩散开去,淡到好像是错觉异样,阿喜抬起头,前方巷子外有阳光,香味好像是从那儿飘来的。 不由自主的,脚步就这么停缓下来,阿喜握着草绳的手微松了下,好像要掉下去了。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犬吠声,即将要松落下去的绳子顷刻被阿喜握紧,这一幕发生的很快,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听到犬吠声后抬起头,前边巷子那儿,一个人狼狈的奔过去,后面三条狗追着,看起来很是凶猛。 阿喜快步赶过去,出了巷子望过去,左侧那个人还在被狗追,因为这儿的路不好走,那人扑倒在地还被追在前头的狗给咬了裤腿。 好不容易挣开,踉跄着跑远,跑远之前,还朝阿喜这边看了眼。 犬吠声跟着远去,直到听不见,巷弄内再度恢复了平静,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意驱散了巷子内的阴凉,但却再也闻不到刚刚那一阵飘来的花香。 回到家中,阿喜开始着手准备明天外出郊游的吃食。 院子内新摘的月季,花瓣捣碎后混入糖和面粉做馅,再做外酥,包裹着烙熟后,在大盆子内倒入米粉,掺水搓揉散后过筛,一层米粉一层桂花酿铺着,过三层后上屉蒸熟。 这时屋外传来谷子的声音,他从药铺回来,手里还拎了个布袋子,跑进厨房后往桌上一搁:「嫂子你看。」 阿喜看他满头是汗,额头上还沾着泥:「你这是从药铺回来,还是去外边了?」 「我摘山楂去了。」谷子翻开袋子,里面一颗颗新鲜山楂又大又红,凑近了还有清香味,「私塾后边山上有,他们喊我去。」 谷子从小在乡下长大,上山爬树下河捞鱼这种事儿他是信手拈来的,在私塾内这大半年里,他一准是带头爬上去摘的那个。 阿喜瞧着这些很快有了主意,拍了拍他肩膀:「你去洗洗。」继而阿喜将这些山楂倒到桶内,满水后浸泡片刻,一部分捞出来沥干,另外一些切开去核,放在锅中,舀些水炖着。 两刻钟过去,锅内的山楂煮熟,勺子轻轻一按就能抿开,阿喜端来捣盆,将煮熟的山楂舀起来放到捣盆中,用圆底的石锤捣磨成泥。 此时热腾腾的山楂泥满是酸甜的香味,茉莉睡醒便被这味道吸引了,平时外出都要央求着买糖葫芦串,这气味太熟悉了。 阿喜拨了些山楂泥递给她,茉莉尝了口,眼睛眯成一条缝,酸的脸都皱起来了:「娘,不甜!」 阿喜笑了:「馋猫,给你就吃,要裹了糖才甜。」 酸味过后会分泌出唾液来,茉莉尽管被这山楂泥给酸着了,可更馋了,眼巴巴看着捣盆催促阿喜:「娘,那快点放糖。」 茉莉催促快点,要将山楂泥再放到锅中回煮,却得将近半个时辰,放入糖后煮到山楂泥浓稠挂在勺子上不会落下为止,倒入四方盒子内凉晾便是山楂糕。 这时小锅子内的糖水渐渐浓稠,冒密集的泡沫时,阿喜两块厚布端了锅起来,竹签挑着山楂,往糖水里裹了后放在石板上,片刻功夫,凉了后的糖水覆在山楂上,便成了透明的糖衣。 第51章 阿喜给茉莉拿了一串,小丫头拿了往外跑,去谷子那儿献宝,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阿喜将腌好的鱼下锅煎过后,放入豆皮与菜炖煮。 这天夜里茉莉睡的格外早,睡之前还把自己的蓝布袋子拿出来,翻出里面的糖数了数后,藏回去摆在了枕头边上。 第二天一早,一家子出发前去许都城外的上山郊湖畔。 出游的好时节,衙门内都会放几日公休,许多人都是举家出来游玩的,上山郊湖畔,亭子外沿停靠了许多马车。 阿喜她们是走上半坡的,拾阶而上,一段路后看到亭子,再过去些就是湖畔。 湖畔边上有几座阁楼,前两年才修缮过,到了这样的出游好时节,基本都是让许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所定下,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众人出游的兴致,湖畔数个亭落,供人赏景游玩的小林子,有些人直接就在林子里寻了地方坐下。 谷子在前头走的快,寻了一处石桌,英子带着茉莉去湖畔看鱼群,快至中午时,阿喜她们还遇上了同出来游玩的邻居,茉莉与几个孩子玩的有些疯,到下午时就累在阿喜怀里睡着了。 准备回去时还迷迷糊糊不忘和谷子在小树林内放的陷阱,催促着谷子去看看有没有兔子跑到陷阱里。 「林子内这么多人,哪能有兔子这么迷糊,跑到你设下的陷阱里。」阿喜揉了下她的头失笑。 茉莉望着谷子回来的身影,有些失望:「小叔还说有松鼠的。」 「喜欢的话,改日去买一只回来,不过若是养了松鼠,那就得你来照顾。」 茉莉忙点头,困意也不见了,满口答应下来,只要阿喜给她买一只松鼠小宠来,她一定好好照顾。 说笑着,一行人往下走去,沿着上来时的小坡路,往马车停靠的方向。 「小心。」身后传来乔月的提醒声。 阿喜抱紧茉莉下意识朝旁边让了两步,后方快速的跑下来一群人,看起来匆忙的很。 阿喜便往旁边又退了两步给这些人让路,免得匆忙时被人冲撞到。 这时有个人在阿喜面前停了下来,不等阿喜反应过来,伸手就抢茉莉。 因为人多担心被挤,阿喜原本就提着心的,这人伸手过来时,阿喜就把茉莉牢牢抱住了,可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力气,阿喜抱着茉莉没松手,自己也跟着往前被扯了一步。 而底下就是台阶,速度过快阿喜险些摔倒。 「茉莉!」阿喜怒斥,「你想做什么!」 「娘!」茉莉搂着阿喜,被扯的好疼。 后面乔月她们见状连忙冲上来,但被还在往下冲的几个人拦住了去路,乔月判断的极快,当下就看穿了这些人的意图,拿出匕首直接划伤了阻挡在前的一个人,沉着脸把人踹开。 事情来得太过于突然,阿喜反应过来时,她抱着茉莉已经被挤下台阶好几步,最初这个人的目的看起来是要抢茉莉,但随着几个人拥上来,将她和茉莉一起往台阶下挤,阻挠乔月和英子她们靠过来。 他们有备而来,这么多人的情况下都敢当众劫人。 阿喜抬起头看了眼坡上已经被这边声音吸引过来的人,乔月已经快能接近她。 「阿喜!」乔月硬是打伤了两个人冲到了阿喜身边,这伙人加起来有十来人之多,乔月冲进来后他们以更快地速度将三个人往下推。 这时山坡上已经有人赶下来,可马车也在这附近,只要把她们带上马车,再要救就来不及了。 一阵风吹过,空气里多了淡淡的花香。 阿喜整个人猛的一震,很快做出了决定。 抓着阿喜手臂的男子闷哼了声,阿喜手中的钗子用力刺在了他的手背上,迫使他松开手去,阿喜借着他们推搡自己,把茉莉送到了乔月手中:「快走!」 乔月分出手来拉住她,身后有人用力的推了她,马车就在旁边。 「保护好茉莉,你们快走。」阿喜咬牙,厉声呵斥,「听见没有!你们赶快走,去找虞掌柜!」 坡上追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附近的人,摆在这群人面前的就是再多耽搁时间把三个人都掳上马车,还是退而求其次带一个离开。 留给这些人的时间同样不多,乔月手中的匕首已经弄伤了他们好几个人,难以制伏。 很快,只听见驾的一声,马车飞奔时,两个人将阿喜快速拉上了马车,乔月只来得及抓住一个负伤了的,余下那些人飞快逃窜开去,别人去追时,又从隐僻处骑马出来,迅速撤离。 阿喜被迫带上马车,在震荡与马蹄声中,一块抹布蒙住了她的口鼻,阿喜才分辨出抹布中的香味在哪里闻到过就陷入了昏迷。 再度醒来时,阿喜身处逼仄黑暗的空间里,嘴里塞着块布防止出声,身体微蜷,双手双脚皆被绑住。 阿喜尝试往后靠些,发现自己使不上劲,并不是因为被绑的缘故,而是身体乏力,万分用力后才往后靠了一些些,背触到了软和的布后,阿喜绑在身后的手摸了下,头与脚触及的位置,让她感觉自己是被关在了箱子内,四周还铺有布垫。 而身下时不时会有轻微的震动声,像是马车运载着箱子,走在路上,偶尔有颠簸。 阿喜贴着底部仔细听,有车轱辘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人声。 第52章 阿喜的心渐渐静下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昏迷前令她觉得熟悉的香气,与被推搡下来时闻到的一样,和昨天在巷子内闻到的花香也很相似,只是前两次都没有对阿喜造成明显的影响。 黑暗中,阿喜听着自己的呼吸,静看着上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那个被狗追的人,前两日险些撞到她和英子的推车,从药铺出来纠缠不休的乞丐,这些人,如今想起来都有些可疑,更早一些,是沈夫人派来打听她事情的人在巷子内进出过几日。 可劫持绑架向来都是隐秘之事,前去上山郊出游的人那么多,这些人出现时对自己没有丝毫的遮掩,完全将模样袒露在众人面前,这样明目张胆的要带走她和茉莉,是以完全不惧怕衙门追捕,极看重名誉的沈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会是谁? 从上桥镇到许都这一年里,因着锦绣楼的生意,除了与荣家绣庄明面上闹过些不愉快,其余的都是买卖上的竞争,都是各凭本事,即使是要暗中使绊子那也不至于到绑人这样的地步。 她昏迷了多久?如今身在何处?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令人越发头晕。 来自身体的乏力,恍恍惚惚的,耳畔清晰的车轱辘声变得模糊,阿喜再度陷入了无意识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喜被开锁声吵醒,箱子被打开时,阿喜下意识紧闭上眼,长久置于黑暗中的双眼不能适应光亮,即使是在夜里,火把的光也足够刺伤眼睛,短暂失明后,阿喜看清了开箱的人。 不是把她带上马车的那几个男子。 「喂,喝水。」来人显得很不耐烦,粗暴的把阿喜拎起来了些,上半身抬起些后扯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后,将羊皮水袋的口子凑到了她嘴里。 冷水大口灌下时,只能下意识的吞咽才不致于让自己被水呛到,不等阿喜缓过劲来,布块又重新塞到了她嘴里,砰的一声,再度陷入了黑寂。 耳边是很轻的脚步声,从沙砾上踩过去,很快阿喜听到了很轻的咽呜声,还有和刚刚一样不耐烦的声音,阿喜确定,被这样关着的人不止她一个。 人贩? 阿喜脑海中有了这样的结论,可许都城外,明目张胆的做法,似乎又不符合这些人寻常的做法。 刚刚短暂的时间,她看到了很多树木,这里似是在山路上,至少过去半日多了,这是要去哪里? 阿喜心中的疑云依旧是没能有答案,而很快的,喉咙里丝丝的凉意作用下,晕眩感再度袭来,阿喜逐渐失去意识。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醒来中,阿喜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每每有人来喂水时都是在夜里,而箱子外的环境一直在改变,昏昏沉沉中,乏力时有时就只想这么睡着。 长时间处在黑暗中,早先的恐惧感褪去,袭来的是漫无边际的孤寂,无力又令人绝望。 这让经历过生死的阿喜都陷入了一种茫然中,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直到有一天,阿喜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周身变得敞亮。 手和脚还是绑了绳子,嘴上的布已经取下,抬眼看去,屋子有些低矮,站起来后伸手就能触顶。能够容纳十几人的屋子内,墙角还坐了几个女子。 阿喜转头看窗外,有风送入,吹得人清醒了些,窗外的风景缓缓移动着,她们在船上。 阿喜用了快半个时辰,才从这样的场景中慢慢缓过劲来,明州位于大楚西北面,河运不畅,但明州边界处,往林州方向是有一条河的,这条河从林州到晋州,挨过了明州边界一部分,到了晋州后分支开去,往青州方向。 她虽无法确定具体昏迷了几日,但从那数次喂水来看,起码在七八日以上。 而许都到林州边界,正常马车需六日左右。 正想时,靠墙边上传来痛呼声,阿喜抬头看去,紧挨着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手臂上有伤,包裹的布上还有渗出的血迹。 「往我这里靠点。」状态看起来好点的那个,让受伤的往自己身上靠,安抚她道,「睡一会,睡着了就不疼了。」 可这样的疼痛,哪能说睡就睡呢,阿喜看受伤的女子靠在她身上,眯着眼,脸色苍白。 这屋子里加上她,有六个人。 其余三个靠在那儿,神情看起来有些木,抱着膝盖谁都不理。 阿喜收回视线,就此时,屋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三个男子,其中一个就是当初给阿喜喂水过的人。 阿喜往墙上靠,微眯着眼假装还处在昏迷状态,只见侧边靠着的女子抬起身来对三个人焦急道:「不是说好要给我们请大夫的。」 来人显得很不耐烦:「请大夫,你当自己是什么人。」 「但她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再这样下去她会出事的。」女子咬牙,「你们,不希望她出事吧。」 来人笑了:「哟,现在想明白了,我告诉你们,别想耍什么花招,再过几天就到地儿了,她死不了,你们放心,到最后啊,一定有你们好去处的。」 三个人站在门口笑的很猖狂,在船上既不怕她们大喊大叫,也不怕她们会冲出去,这屋子内的人都是他们用了各种方法运过来的,而最终的目的,就是卖了赚钱。 「你们!」女子怒极,却又忌惮的很,最后着急道,「我们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大约是在考虑她这句话的意思,其中一个男的走上前来,捏住了受伤女子的下巴,让她强行往上仰,掐的她呼吸困难,脸色越发苍白。 第53章 须臾,男子嫌弃的将人给抛下,啐了声麻烦。 随后,这个人又朝着阿喜走过来,看她靠在那儿似是还没醒,问身后的人:「怎么还没醒,你给下了多少药?」 「和之前一样,可能是这几天关晕的。」 男子晃动了下阿喜,语气微沉:「别给弄傻了,上头指了名的,等下给她拿碗稀汤。」很快又想到了什么,朝那受伤的看了眼,「拿两碗。」 说完后三个人离开,两刻钟过去,来了个送饭的,给她们松了手上的绳子,一人小半个馒头,阿喜和受伤的女子多了一碗瞧不见米粒,淘米水煮的稀汤,受伤的女子那儿还多了一瓶金疮药。 阿喜端起碗将馒头就着稀汤吃完,多日未进食的胃里终于有了些暖意,阿喜看向侧边,她正在给同伴上药,手臂上掀开的布上,内侧的血迹渗的更厚,阿喜这边距离看过去,哪像是被什么给咬的,还有齿痕。 阿喜见她上了药后要扯布包扎:「这是被什么咬的?」 同关在一起,就算是不认识,也算是同病相怜,女子皱着眉头:「逃出来时被狗咬的。」 「那别包起来。」阿喜阻止她,「被狗咬伤的,包起来更容易感染。」 女子看着阿喜有些犹豫:「可是,伤口还没愈合。」从被咬到现在都过去三四日了,伤口还是时不时在往外流血,而且很疼,比被刀割要疼许多,前天夜里半夜还发了热。 「狗牙毒的很,被咬会疼上许多,越是包着好的越慢,还容易感染。」阿喜朝四周看去,门边有个小木桶,里面放了些水,阿喜解开脚上的绳子后将木桶拎到她们身旁。 近距离看,她手臂上的伤更为触目惊心,狗牙咬下的伤口很深,因为如此才好几日都没法止血,如果为了止血一直包着,还会溃烂的很严重。 阿喜看着她,把她胳膊抬起来:「会很疼,你忍着点。」 她看着阿西轻轻点了点头,另一个扶住她,阿喜从木桶中舀起水,对着伤口冲下去。 清水冲刷伤口的刹那,被阿喜握着的手猛地颤了下,她紧咬牙关不出声,阿喜并未停下,接连冲了好几遍后,拭干伤口周边的血水,将金疮药涂在上面。 「好了。」阿喜把她的衣袖放下了些,「再过几天就不会再出血了,不过伤口会多疼上几日。」 「你是大夫?」 「不是,不过我弟弟在药铺中做学徒。」阿喜摇摇头,实际上关于这个,还是张喜儿留下的记忆,乡下路上多野狗,有些凶悍的见人就咬,被咬的人有些会因此得了狗疯病,但大多数都不会有事,按着郎中的话,皂角洗一洗冲干净上药,没条件的就清水冲一冲,但不能包扎。 两个女子看起来十六七的年纪,受伤的那个向阿喜道了谢:「我叫杜鹃。」另外一个叫小云。 两个人是林州人氏,家住在林州边界处的一个小城,家中都是做小买卖的,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却也富足,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四天前她们相约去庙里求签,回来的路上被劫,两个人先是在小城外被关了一天,之后就被塞进了箱子里,运到了码头送上船,她们是昨天上船的,今天一早船靠岸时阿喜和另外三个女子被送上船,阿喜是最晚醒来的那个。 而杜鹃手上的伤,是在小城外被关时,两个人试图逃出去,被院子里的狗咬的。 她们两个人开口说后,另一边的三个姑娘也开始说起来,其中两个住在许都城外,另一个更远一些,都是出行时被人掳走,之后一直被关,也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更不清楚上了船之后会被带去哪里。 说着说着,其中有个姑娘哭了起来:「我们是不是要被卖了,我家那边有人失踪,许多年了都没被找回去。」 情绪一上来,大家的神情都显得很哀伤,忽然间遇到这样的事,任谁都会慌张,对于之后的未知更是恐惧万分,可这些之后就是无尽的无助感。 气氛又一瞬陷入了沉寂,杜鹃与小云靠在一起,阿喜回到原来的地方,这间屋子内,大家都处在恐慌中,没也无法安慰到谁,更帮不了什么。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内的黑沉沉的,直到浸入夜色中都没有人再进来过。 第二天,差不多是昨天那个时间,有人进来给她们送吃的,她与杜鹃一样多一碗稀汤,别人都是小半个馒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这般的「好待遇」并不能让人高兴,阿喜看着碗中的米浆水,杜鹃是受了伤,那些人怕她真病死在这里划不来,但她呢。 这里的姑娘都还没出嫁,唯独她成亲好几年,那些人劫持时不会不清楚她有孩子。 阿喜不由抓紧了碗,这份特殊,一定有别的理由。 船行了六七日后,终于靠岸,这天深夜里,阿喜她们被蒙上了眼睛,绑了手脚后塞放入了箱子内,从船上下来装上马车固定住,隔着箱子能够听到码头上有人说话,之后马车离开,一段时间后,路越来越颠簸。 感觉是出城了,应该快到早上,清晨的凉意都透入了箱子内,过了许久后箱子上有了些暖意,应该快中午了,从箱子外断断续续的声音中,阿喜得知这里已经是林州境内。 大约走了一天多的山路,又被人扛了一路后,阿喜从箱子内被叫起来时眼前是雾蒙蒙的夜色,深山,望出去,在月光印照下,有着山林的轮廓,月亮呈椭圆,应该是月半过后。 阿喜站了没多久,后面的人催促她走进屋,不等她回头,身后的门砰的关上,屋子的光来源于吊在窗外的一盏灯,昏沉沉,满屋都是奇怪的气味。 她被独自关起来了。 阿喜站在原处,等适应了黑暗后,靠着窗户下的位置坐下来,她不畏惧死亡,但这半个月来,她有太多的疑惑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心中才会恐慌,她担心茉莉,担心英子她们,而这密不透风的运输方式,让她很是无能为力。 和在船上一样,关在这贼窝中,除了有人来送吃的之外,一天最多有人进来看她一下是否还活着,唯一不同的是给的吃食多了,但阿喜依旧生不出力气来,三年前经历过一回,她很清楚缘由,要么她不吃不喝来抵御那些药物的影响,但身体也会因此虚弱,一样不会有力气逃跑。 阿喜等着,白天外面偶尔会有哭求声,夜里隔壁会传来动静,就这样过去了三天。 这天夜里,屋外忽然热闹了起来,阿喜起身要看时,有人打开门,进来个妇人,扔给她一身衣裳要她换,来人的强势,脸上写的便是那意思,你不肯就她来动手。 第54章 阿喜转过身去把衣服换上,妇人把她带了出去。 屋外的画面让阿喜有了莫名的熟悉感。 大红的灯笼,松树砍下来扎成的粗糙围墙上还挂有红绸,一路过去,有些人已经喝多了,满脸醉意,但即使是这样,这些人刀不离身,十分的警惕。 阿喜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出来,但她越来越觉得熟悉,也越来越心惊,直到看到那个装扮如喜堂的地方,阿喜被人推进去后,热闹的场景中,她看到了一个人。 周遭一切都跟着静止,阿喜木在哪里,心中所有的疑云,一瞬间被风吹散。 那个人拿着酒瓶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着她,神情看起来充满善意,笑的十分和气,可阿喜只觉得从头到脚的凉意,十二月里,大雪的深寒都不比她来的让人战栗。 「张喜儿。」 声音传来时,周遭的喧闹顷刻间回复到了耳边,阿喜看着她走过来,嘴微张:「老九。」 阿喜坐在那儿,眼前是新人拜堂的画面,周围的山贼在起哄欢呼,但新人中的新娘却并不开心,确切的说是害怕。 这个新娘满眼是泪,站在那儿,稍慢一些行礼,旁边就有个妇人推她,细看下,嫁衣下的双手,还被绑着,而和她拜堂的人,是个看起来很粗野的人。 阿喜想到了老五。 嘴边凑过来一只手,拿着个酒杯,老九的声音再度传来:「别担心,不会发生上回那样的事了,把手绑起来,她没气力。」 那声音里满是得意,像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阿喜扭头看她,两张脸重叠在一起,当初张老板带来的那位夫人,与老九重合。 阿喜从她手中接了酒杯喝了口,平静道:「你怎么活下来的。」青州那边问斩,她又是怎么逃脱的。 「你知道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老九冲着她笑,「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青州那样的地方,有沈将军在又能如何,我不照样活下来了。」 「刑场上你被当众砍头,知府大人亲监。」 阿喜一怔,想到了什么,老九笑的更开心:「怎么样,我这人皮面具做的可不错?」 笑过后,老九的手搭在了阿喜肩膀上:「这么多弟兄被杀,寨子被清,这些账,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讨回来。」 阿喜看向喜堂中央:「许都城中孩子被劫的事,也是你派人做的。」算起来应该远不止,之前在瓦舍中救的女子,还有屈邑说的秦家商队被劫,有个山贼小妾,那张老板不可能不知情,同流合污。 而她张喜儿,说起来与这些事渊源还挺深,上桥镇她是被劫持的人,到了许都后,要论算起来,她搅和了她两回生意。 所以她派了人,大庭广众下也要把人劫走,一路用这样严密的法子把她送到这里来。 「那是他们太蠢,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老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你来的巧,这几日寨子都有喜事。」 阿喜没有作声,老九自顾道:「林州这儿可是个好地方,没有青州那么冷,说起来我该感谢那一位沈将军,要不是他,现在我也不会在这儿。」 老九忽然掐住阿喜的下巴:「你说我该怎么谢谢他?」 拜堂结束,热闹声传来女子低声啜泣,那个新郎红光满脸,等人喊了礼成后,一把将新娘子扛起来走了,众人吹着口哨,还有人把目光往阿喜这边投来。 阿喜的周身都是冰冷的,她明白了老九抓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复发卖,是想把沈津阳引过来,她最想报复的人,是端了山寨,又深入雪山抓捕他们的人。 老九不满意阿喜的沉默,眼神一厉,随后又转了温和,长指轻轻刮过阿喜的脸:「我已经送了东西过去,听闻沈大将军正护送公主和亲去往金邙。」 阿喜朝后避去:「他不会来的。」 老九咯咯笑着:「那可不一定,我送了一只手过去,上面套着你的手镯,他要不来,我就再送些别的过去。」 匕首贴着阿喜的脸颊慢慢挪过去,到了耳边,刀尖刮到了耳朵,刺痛。 如果他私自离开和亲的队伍,那就是大罪,阿喜不希望他过来,但她更清楚一点,如果消息传到,他一定回来。 阿喜淡淡道:「也许不用等到他来,秦家的人会先找到这里。」 老九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冲着她咧嘴一笑:「正好,我还想让你们一家团聚,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阿喜心中一震,维持着神情没有异变,她垂眸,乔月会带着茉莉和英子她们去找虞嫤,洪文武也会来帮忙,她们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 喜宴结束后,阿喜被带回去单独关了起来,之后几天里,山寨中喜事不断,她被迫看了几次成亲的画面,老九抓了很多年轻女子回来,逼迫其中一些和手下的山贼成亲,这样的事两年多里她已经做了很多次。 而这个山寨并非老九初建,三年前她从青州逃离后搭上张老板,来到林州后混入这个山寨,没多久就杀了这寨子内的头领,将整个寨子占为己有,反对者一并斩杀,手段狠辣,当时就将这些人震慑住了,此后她就像当初在青州一样,带人打劫,掳人贩卖,赚来的钱远好过之前时,这些山贼对她就更忠心了。 老九不吝于向阿喜展示这些,炫耀她做的这些「丰功伟绩」,她对人命的轻视程度,超乎了阿喜的预计,这个人,太可怕。 在山寨内的第六天,这天清早阿喜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哭声中夹杂着求饶,透过窗户,七八个女子蒙着脸被驱赶关入了牛车上的板笼内,很快,这些人被带离。 到了下午时,阿喜又看到了屋外有山贼背着锄头进出,那些人言词间似乎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隔天傍晚,一阵欢呼声冲入寨子,他们把沿着山路经过的一支小商队劫了,带回了商队内的人,其中有三个孩子。 第55章 这三个孩子与他们的家人关到了阿喜这边,第二天一早,在孩子的哭闹声中,一个妇人被迫离开,而那些背着锄头进出的人更加频繁。 阿喜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第十天一早,老九带着阿喜到了山寨后面的高处,隔着茂密的竹林,说要让阿喜看一场好戏。 山林内透着浓郁的春日气息,尤其是太阳升起时,微凉的空气里青草芬芳,风微拂,树叶声沙沙,可这样的安静,此时此刻令人无比煎熬,阿喜看着树丛间的缝隙,站到就快麻木时,底下有了动静。 是惨叫声。 「快救人!」 「有人摔下去了!」 「陷阱,这里有陷阱,你们别过来!啊!」 「李捕头!」 距离有些远,但因为叫的惨烈,所以这边听的很清楚,阿喜握紧拳头,她耳边还有老九的笑声,得意的,肆无忌惮。 阿喜这边看不到底下的情形,心掉入寒潭。 「好听么。」老九向下看,仿佛是能看到底下的情形,「这些人,几个月前抓了我们几个兄弟,就是去年许都的案子。」 几个月前许都的案子,不就是黑子和丫头遇劫的事,之后一路追查到了青州那边,抓了许多人,除青州之外,别的地方也有抓捕,那个时候阿喜也想不到这个人还活着。 「你放心,等沈津阳来了,我会准备的更好。」老九轻拍了下阿喜的肩膀,像是对待个熟络的朋友。 阿喜听着那声音还在持续:「你不怕官府的人找上来吗?」纵使山林再大,位置再隐蔽,一旦暴露就会陷入死地,周边设置再多的陷阱机关也挡不住,她招惹的人这么多,光是秦家那边就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她现在还去主动招惹官府。 老九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眯眯看着山下,像是在欣赏,觉得那声音悦耳无比。 阿喜看了眼跟在她身旁的几个山贼,陷入了沉思。 昨天离开的那个妇人,想必是引官府的人至此的一个诱饵,可为了要报复官府抓了她的人,将人引进山林,冒着寨子被暴露的风险,这样的代价她不会不清楚。 除非她不在乎。 阿喜猛地一震想到了什么,人皮面具,夺寨子,肆无忌惮劫人。 是了,她并不在意这个寨子今后着落如何,所以她无所谓官府最后会不会围剿这里,她只是在利用这寨子,用这些山贼,来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如果官府派大量人手上山围剿,她会怎么做? 阿喜几乎顷刻间就能有答案,这个人会抛下这里,自己逃走。 世间险恶诸多种,活了两世,她也见了很多,这个人,像是恶魔一样。 直到从那山头回到屋子,看着缩在墙角的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就是昨天下山的妇人,如今他在别人怀里,尽管有人护着,但还是显得无助不安,时不时抬头看窗户,接触到阿喜的目光后又躲闪的很快。 对大家来说,时间过的很是煎熬。 阿喜正准备坐下时,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只听接连数声「快!」阿喜转头看去,七八个山贼往这边方向匆忙逃过来,一面还往后看,用抱头鼠窜来形容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在躲什么,这些人跑到这边屋子外后,还喊着让别人跑,外边的人费解时,刚刚这群人逃过来的方向,出现了蜂群。 黑压压的蜂群,看起来至少能够覆盖两三个人,猛冲而来,阿喜站在窗边都能听到嗡嗡的声音,这些生长在山林中的野山蜂个头大又凶猛,一旦被缠上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阿喜不是没有听说过被野山蜂扎死的人,不再多想,阿喜即刻脱下身上罩的外衫喊那两个妇人:「你们快过来帮忙一起挡着,别让野山蜂窜进来!」 妇人还犹豫,抱紧着孩子看着阿喜,眼看着那嗡嗡声越来越近,阿喜急了:「要是让它们钻进来,这几个孩子都会没命的!」就这寨子里,被扎后还能指望谁给他们来看病。 妇人这才放下孩子起身,赶到窗边和阿喜一起按住边角缝隙,用衣服堵住窗户。 几乎是同时,衣服上被山蜂冲撞,朝里凹陷了些。 外面响起了大叫声,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没再有山蜂冲撞上来,阿喜还是不太放心,直到屋外没有动静。 阿喜松开手时,窗台上还落着几只半死不活的野山蜂,碾死后望向屋外,原本守在外面的人都跑了,隔壁还有动静,大约是挡的不够及时有人被刺。 这天傍晚没有人来给他们送饭,听外面的动静,匆匆忙忙,入夜轮班值守的人说起这事儿,那一群野山蜂闯入进来,刺伤了好些人,其中有几个被刺的厉害,这会儿满脸的肿包躺着起不来了。 屋外两个人说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山上这么多蜂窝,也没见这么大一群,他们干了什么招惹上,我这脖子上还给刺了两下,你看着肿的。」 「你这算什么,你看我,他们那几个还要惨,嘴上都给刺了,喝水都漏,我听他们说了,是遇着个蜂窝群,好几只长在上头,也没上前招惹,就被追了一路。」 「你别说,真痒,个头那么大,毒的很,连个大夫都没有,我看活不过今晚。」 两个人说着又提到那几个被咬严重的,谁知一语成谶,四个被咬严重的山贼,其中三个在半夜里死了,死时口吐白沫,人肿的不像样子。 第56章 第二天时有人将这几个人抬出去埋了,因为这事,接连两日他们还在周边四处找蜂窝,找到一个烧一个,以防再发生这样的事。 可奇的事,这事儿就像个开端,接下来山寨里出现了一连串古怪的事。 先是山寨内一些山贼身上出现了红疹,奇痒无比,抓破后还火辣辣的疼,难受到人夜不能寐,之后接连三四日,夜半时外面总传来猫叫声。 春天山猫发春,一阵阵的叫,夜里犹如婴儿啼哭,就是胆儿再大,在林子里值守时也觉得瘆得慌,这不没几日,就有人说见了鬼,大半夜的林子内有白衣的人飘来飘去,胆子小的直接被吓晕在了林子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事情接连二三的发生,搅的人心神不宁,老九坚信事出无常必有妖,一定是有人在捣鬼,但却揪不出什么可疑的人来。 这样持续几天后,在清查过寨子外才太平下来,但没能安静两日,一天深夜里,阿喜被震响声吵醒,像是击鼓又像是士兵呐喊,从寨子的四面八方传过来,很快屋外有错乱的脚步声。 屋内的妇人和孩子也被吵醒了,阿喜扶墙要起来,门被撞开,老九带人走进来,腰间别着的刀把妇人和孩子吓的不清,她没有看别人,而是径自走向阿喜,脸上不再有笑意,蛮力把她拉扯出去。 天黑黑,屋外满是火把的光亮,无风天里,之前在屋里听到的声音,如今震响在寨子外四周,像是有千军万马准备在外,随时准备攻上来,但要细听之下,又觉得声音里带了些空阔感。 可眼下这些人哪有功夫去细细辨认声音里的差别,阿喜被强制在老九身旁,听到了两次禀报,山寨外有很多人,但具体有多少人并不清楚,天黑黑的看不清,怕靠的太近被抓。 「装神弄鬼!」老九面无惧色,甚至是有些兴奋,「看来他来找你了。」 老九推了阿喜一把,把她推上一个高台朝下喊:「沈津阳,看看这是谁。」 围绕在山寨四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这给了这些山贼很大的气势鼓舞,这些人终于从混乱中平静下来,集合了所有人。 须臾,黑漆漆的山下传来喊声:「上面的人听令,半个时辰内把人放了,束手就擒。」 声音有些沉,并非是沈津阳的,高台底下的山贼都笑了,老九高喊:「那我就先把你砍我五哥那双手的账算了。」 山下没有动静,老九目光一厉:「拿刀来!」 刀子才抽出,忽然林子暗处有光亮一闪,一支箭从树丛中飞出来直朝阿喜这边射过来,钉在了高台上。 不等别人有所反应,利器从风中拉过,数支箭朝着这方向射过来,高台上下一下乱了,不知谁拉了阿喜一下,她跌坐下来,头顶一支箭飞驰而过,落在了老九的脚边。 有几个人中箭了,场面变得混乱。 老九持着刀劈开迎面袭来的箭矢,伸手快速的抓住了要下高台的阿喜,用力捏紧她的手,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却是无比狰狞:「看来你的性命不值,他连露面都不敢。」 「那就先送你下去等他。」 老九拿起刀的顷刻,高台下的一个火把柱子被人撞到了,也就是这几秒功夫发怔,一双手快速的搂住了阿喜的腰,在刀子劈下来时,把她从老九手中带离。 一段头发落在了地上,阿喜在距离头发两米远的地方,被牢牢抱着腰身,待她站稳后转过身看,是一张陌生的脸。 但阿喜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那双熟悉无比的眼睛,纵使是换了张脸她依旧认得。 沈津阳冲她笑着:「上山的路不太好找。」说完又冲还在高台上的老九说了句,「这寨子的位置比青州那个好不少。」 这样的话放在此时就是十足的挑衅,老九顷刻明白,认出这个顶着山贼脸孔的人,咬牙:「沈津阳!」 沈津阳把阿喜护到身后,承认了她这样的叫法,可周围的山贼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怎么就是老大要抓的那个沈津阳了,这不是赖子么。 前几天在寨子外值夜闹鬼,这家伙吓得屁股尿流,不知道窜逃到了哪里,第二天发现他时吓晕在了个草垛子后边,浑身一股味儿,被他们嘲笑的好一阵。 「赖子哪有这么好的身手。」 不知谁说了句,这些山贼看他们的眼神瞬间狠辣,围了上来。 也就是在此时,一声尖锐哨声在山贼中响起,漆黑的夜里,寨子外茂密山林中,雨一般的箭矢飞驰而来,趁着他们混乱时,沈津阳带着阿喜往后侧退,时刻盯着他们的老九跃下高台追了上来。 往山寨内有一处空阔,迈过那边的栏杆能够暂时性的躲避,阿喜拉住沈津阳摇头:「不要去那边,有陷阱。」 沈津阳抬起头,夜色中视线不清下,高处似是拉着一根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大树,平坦的地面上要很仔细才看清几处微微隆起的地方,这是老九早就设下的陷阱。 停顿的片刻,后边老九追了上来,和阿喜当初料想的没有错,她根本不在意那些山贼的死活,也不在乎这寨子最终什么结果。 老九步步紧逼,不断把沈津阳往高起的土块逼去,沈津阳避开后她甚至自己踩上去,触发机关,她的招式又狠又毒,并不用在沈津阳身上,而是直冲沈津阳身后的阿喜,而她身后带着的几个山贼,拉着一根绳索,要把沈津阳和阿喜绕在一起。 绳索上坠满了拳头大小的球包,充斥了刺鼻的火油气味,而这里四处都是明火。 若是只有沈津阳一个人,要离开这里轻易的很,但带着阿喜,无疑难了很多,退到墙边时沈津阳身上已经负了伤。 老九忽然停止不追,沈津阳侧头轻声道:「我数到三你扶住后面,我推你上去。」 阿喜点点头。 就这时,老九举着刀子砍断了挂在墙边的一根绳子,竹刺迎面袭来,沈津阳「三」字音落,双手抱起阿喜将她撑上了墙头。 这个过程其实很快,可当下却显得无比漫长,长时间服药阿喜的力气并不大,周遭满是刀剑的声音,忽然的,阿喜感觉到手下的松柱墙镇了下,在她想要回头时,身后沈津阳托了下她的后背,带着她翻了过去。 第57章 墙的背侧还要黑,阿喜没来得及问,沈津阳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神情,拉着她往小坡下跳。 身后时有声音,夜晚山路很不好走,期间还遇到了好几个陷阱,即使阿喜这些天来一直留意那些山贼的话,留意老九的动向,也只知道了一部分。 阿喜知道他受伤了,但眼下的情况,不容许她想别的事情。 似乎是甩脱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 「小心。」沈津阳轻按了下她的头,他们上方有东西飞快窜过,沈津阳望了下四周围,抱了阿喜跃过倒地的枯木,把她留在斜坡下,这儿的树丛很茂密,足矣遮挡住她。 「我去把人引开,你留在这里。」 阿喜紧握住他的手臂,喘着气道:「山寨东侧,三间竹屋后面有个山洞,老九可能会从那个地方逃走。」 沈津阳望着她没说话,须臾轻揉了下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沈津阳很快离开,阿喜靠在枯木边上,听着上方的动静,打斗声后是离开的声音,隐约有人喊着「往那边跑」这样的字眼,不多时附近安静了下来。 天还是漆黑的,阿喜等了许久后四周都没有动静,身体松懈了些后,席卷而来的就是酸涩,还有肩膀处传来的疼痛。 左肩上的衣服被刀划开,伸手摸了下,满是血,手臂往外延伸些就疼的厉害,阿喜怕血腥味会引来野兽,解了身上的衣带绕过了肩膀简单包扎。 那边山寨中一片混乱,山贼为了不被抓住,刻意引燃关押妇孺的屋子来吸引那些官兵的注意力,山侧那一片,原本有利于山寨防守的地势,现在反倒成了阻碍逃跑的存在,一部分人被抓后,另外侥幸爬出去的,趁着夜色钻入山林中。 而原追着沈津阳和阿喜一路而去的老九,此时也不见了踪影,她带着的几个人找不到她,山寨中也没有她的身影,在官兵忙着扑火救人,这些山贼忙着逃窜时,寨子中最为僻静的一处,几间废旧竹屋后,半身高的杂草被人撩开,一路往前,在藤蔓遮蔽的地方隐约有个山洞。 杂草是新踩的,洞口处几根藤蔓挂着,有风从里面吹出来,泛着凉意。 半人高的洞口,进去后越渐宽阔,高处有两个成人之多,常年阴湿的洞内还有一股似是动物腐蚀后的气味,十分的不好闻。 脚步声在这样安静的洞内显得很突兀,急促而去,朝风吹过来的源头,经过的人对这里很熟悉。 忽然山洞中段位置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清脆声响起后,呲的一声火光亮起来,贴着墙壁的地方,一个火把亮在那儿,距离它几丈远的地方,乔月的匕首在老九的脖子上,而老九的剑,朝后抵着乔月的心口。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小十五。」老九并不畏惧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垂眸看了眼后,又朝站在那儿的洪文武看去,嗤笑,「怎么,你打算把我抓去给那些官兵?」 乔月没作声,老九率先动手,握住匕首后逼迫乔月分开,借此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老九将手心中被匕首划伤渗出的血擦在了手臂上,脸上的笑意消失的同时,手中的石头已经砸向火把,火把飞出去的刹那,兵刃声再度响起。 山洞内,声音被无限放大,黑暗中听觉分辨方位,数招之后,只听嘭的一声,有人重重落地,摔在了地上,闷哼声响起。 很快是脚步声,有人往洞口方向跑去,又在接近洞口时戛然而止,月光微亮,没有遮拦的照射下来,衬出了走出洞口的人,脸色煞白,她颤抖的伸手捂住脖子上被隔开的伤,但血依旧从指缝间流出来。 她还在往前走,这一丝丝的光亮与她而言胜过世间所有,在她走出洞口时,整个人猛地一震,跪倒在了地上。 她的后背上立着一把匕首,大半没入,乔月满头是血站在她身后,喘着气。 老九瞪大着双眼,难以置信,她明明已经给了她一刀,刚刚那一记下,没有人能够这么快站起来。 在这个她有着绝对优势的地方,她不可能输,她的计划万无一失,就算是在青州时,在牢里她都没输过,她赌上这个寨子,一笔笔的和那些人算账,就差当初在山中抓了他们的那个沈津阳而已,这次她没成功不要紧,等她离开这里,早晚还能把这笔账算清楚。 所以她不可能会输。 老九扭头向看乔月,脖子上的伤出血的更厉害,她张嘴,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看着满头是血的乔月,嗤嗤笑:「你是不是傻。」 乔月抹了下额头上的血,漠然看着她:「你,不应该抓她。」 「你以为他们能逃的这么轻易?」老九呵呵笑,压低了声音,像个疯子,「他们谁都逃不掉的。」 乔月却没什么耐心听她继续往下说,伸手用力把插在她后背的匕首拔出来,老九脸上的笑容猛然顿住,狰狞爬上的那刹那,是生命的终结。 倒下时她满是不甘心,瞪大着眼睛直直看着天上的月亮,到死都没松的一口气,到死也不会明白乔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时洞口附近响起了声音,洪文武赶了过来,看到满头是血,身上就没完好地方的乔月吓了一跳:「你!」要出口的话还没说完整,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九,声音又咽在了喉咙里,停顿了大约有那么片刻,洪文武越过了老九拉住乔月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的搓了下:「怎么弄这么脏。」 说着,把乔月拉过去,没事儿人似的往来时的路走去:「我给你擦擦,我们去找阿喜姐。」 不知过去了多久,漆黑的夜色没有转明,阿喜靠在枯木上,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很轻。 这边附近一直没有人过来,她刚刚也看到了山寨那边冒出的火光,若是顺利,此时官府的人应该控制了山寨。 沈津阳,阿喜脑海中冒出声音,忽然,附近不远处传来了爆仗声,像是春节时放的竹炮声,又像是街上杂耍班子玩火把戏时那种急促的爆破,阿喜抬了下身子,爆仗声后,是孩子的哭声。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和她一同被关的那几个,被救的话也应该是官兵护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阿喜心中一颤,难道被人带走的?这些山贼在情急之下会做出多可怕的事情来谁都难以预料,拿孩子当要挟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里离寨子有些距离,要是真是山贼带走了孩子,离开这里可就找不到了。 第58章 顾不得那么多,也心存了赌一把,阿喜朝声音来源处走过去,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阿喜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坡。 适应了黑暗后,能看的距离远了些,阿喜知道那孩子就在这附近,正要扶着树迈下去看看有没有别人,前边忽然听到了扭打声。 她看到一个山贼手里拿着刀往下割,在他身下的是沈津阳,而他们二人不远处,有个人躺在那儿静止不动。 他受伤了! 在那句「以他的身手绝不会打不过一个山贼」从她脑海中闪过后,阿喜即刻有了判断,而她的动作更快于她所想。 阿喜捏紧着手中沈津阳让她防身的短匕,翻过灌木冲了上去,将短匕刺在了那个人的后肩上。 压着刀想要把沈津阳一次性割喉的山贼吃痛喊了声,甩手,阿喜连人带匕首摔在了一旁,不等她站起来,那个山贼转了目标,要杀他。 在他站起来后沈津阳抬脚绊了他一下,山贼摔在地上,就摔在阿喜前边,手中的刀还紧捏着,直冲着阿喜方向,沈津阳喊了声:「快!」 阿喜撑着起来后,一脚踩在山贼的手腕上,为了能够压制住他,直接坐在了他后背上,双手举着短匕要刺下去,山贼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力量上的悬殊,山贼推了她一把,掐住了阿喜的脖子,将阿喜压制在树上,受伤的脸上神情狰狞的很,腾出手来要去抢阿喜手中的短匕来结果她。 挣扎间阿喜一脚蹬在了他受伤的腿上,趁着他吃痛时夺回了短匕,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反抓了匕首,用力刺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说过的,那个位置,一击毙命。 掐着她脖子的手猛地一紧,很快松开去,山贼就这样在阿喜面前缓缓倒下去,当匕首柄从她手中脱离,跟着山贼一起倒在地上时,阿喜猛地震醒,颤抖着抬起头,抹了下额头的头发,努力喘匀了气息,朝沈津阳走去。 第三步的时候她摔在了地上,被他单手扶了下,可他也没剩下多少力气,只能用手给她当垫子,让她扑在自己怀里。 沈津阳轻声道:「刺的很准。」 血腥味,他身上都是血腥味。 阿喜撑起身子,再度抹了下凌乱的头发,伸手去拉开他的衣服,沈津阳用手挡着的腰腹处已经被鲜血浸透,衣服周边还有被炸过的痕迹,伤口处充斥着火药味。 他动弹不得,在刚刚抬脚给山贼的那一绊已经用尽了力气。 阿喜想要扯开裙子,扯了几下没扯动,她第三次伸手去抹头发时,手在半空中一顿,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哭哑了声的孩子,双手撑着地站起来,朝那个孩子走过去,把他抱到了沈津阳旁边。 阿喜再度起身,来到那个山贼旁边,将刺在他脖子上的短匕拔了出来,温热的血一瞬溅出来,阿喜眯了下眼,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事,却只有一件事停留着。 她折返回去,用匕首割开了裙子,缠在沈津阳的腹部,一圈一圈,想要阻止血流出来,可伤口太大,当时沈津阳救了这孩子,从他身上解下火药袋后,躺在地上的山贼扑上来用他自己的身体压着火药袋在他身上引燃的。 沈津阳握住她的手,阿喜挣扎了下没挣脱,声音很轻:「你别动。」 「我没事,死不了,以前受那么重的伤都没事。」 话这么说,脸色却无法说谎,失血过多的煞白,还有他硬撑出来的笑,阿喜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她不敢离开这里去找人,她怕又有人出现。 「接到消息的时候,和亲队伍已经快到青州了,我这样赶过来你是不是很感动?」 「……」 「擅自离开和亲队伍,传到京城,一定会惹的龙颜大怒,可能连这身官服都保不住,今后我要真成了个山野莽夫,你会不会嫌弃。」 「……」阿喜看向他腹部,几层缠下来,境况似乎是好了点。 「我此举肯定惹恼了我父亲,沈侯府是回不去了,他宁愿没我这儿子,你是真不肯收留我了?」 「想当初我一路赶过来,快马加鞭,跑死了几匹才赶到林州。」 「我心日月可昭,天地为鉴……」 「你闭嘴!」 阿喜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些恼怒,等她意识过来后,沈津阳笑眯眯看着她,一旁的孩子则是挂着泪眼,小声啜泣的望着她,带了些惧意。 阿喜恼羞,恨不得锤他一顿,沈津阳脸上的笑意越浓:「阿喜,你变了。」 遇上他,再好的脾气都能给逼疯,可就是这番话,她刚刚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悄然松缓下来,她看着他:「我变了什么?」 「之前在庄子里养伤你还对我好点,现在你过分了。」还是那副神情那个调调,就是重伤也不忘多调侃她几句,沈津阳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擦掉溅在上面的血迹,「不过都合我心意。」 一边还有个孩子盯着,阿喜去拿他的手,感觉到手掌温度后怔了下,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不好,烧起来了! 体温上窜的速度很快,沈津阳从刚刚还能强行的从容到开始说胡话,他拉着阿喜的手,一会儿念叨茉莉,一会儿念叨她,一会儿又睁着眼看她,嘱咐道:「阿喜,我不该缠着你的,如果我死了,你就答应刘文正,官场如此,他那老娘折腾不出什么来,他今后会对你好,也会对茉莉好的。」 说完后又和她说起自己在钱庄里存了多少银子,让他找谁去拿印章,去钱庄里领钱出来给自己好好置办嫁妆,风风光光嫁给刘文正。 阿喜抚了下他的脸:「你舍得?」他这么小气一个人,舍得让他嫁给刘文正。 第59章 「有什么舍不得的。」 「阿喜,我就不该去上桥镇的,不该的……」 最后沈津阳嗫嗫喊着她名字,昏迷了过去,阿喜接连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阿喜慌了。 她知道官府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她也预备好了如果有山贼出现在这里,她会陪着他大不了一起死,最好的状况是他还醒着,他们得救。 可她最担心的是,官兵来了,他却醒不过来。 一个人能伤的多重?起码那边躺着的,被炸伤腰腹的山贼已经死了,阿喜一直坚信他能够活下去的,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伤的多么重,他就是有那样的本事能够活下去,他是沈津阳啊,金邙人惧怕的沈将军,满身的伤,到最后他还是能乐呵呵的站在自己面前。 可她现在不确定了,摸着他后背流出来的血,阿喜不敢再去解他的衣服,她开始怕。 这感觉对她而言太熟悉,前世曾有过无数的个夜里,她都这样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白天收到边境的来信后,晚上她就会开始做噩梦,怕丈夫在那儿出事,一点小伤都能够联想到死亡。 噩耗来临时,噩梦成真,此后那些年里阿喜并没有好过多少,她从心底里害怕去接近这些,生离死别是常事,可这样的她不愿意靠近。 她原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是解脱,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可他偏又招惹了。 招惹也就算了,可凭什么啊,她这两世来也没做什么坏事,凭什么老天爷就这么狠。 阿喜看着他,鼻头泛酸,眼泪滚落下来,她抬手锤了下他的肩膀,哽咽:「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不仅带了你所有的钱改嫁,我还让茉莉永远不许提你,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好好过日子。」 这样你也肯? 沈津阳静躺着没有回应。 阿喜用力锤下去,到他身上的力道却是很轻很轻,她看了他许久,抬手抹了下眼泪:「沈津阳,你若活下来,我就嫁给你。」 沈津阳还是没有反应,阿喜几近绝望,摆在他身上的手缓缓往回缩。 快要离开时,滚烫的手抓住了她。 沙哑声传来:「回去不能反悔。」 阿喜抬起头,沈津阳仍旧闭着眼,唯有那抓着她的手,滚烫的温度传递而来,提醒着阿喜刚刚的话不是幻觉。 「沈津阳。」 阿喜轻轻叫了他一声,没有回应,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呼吸很轻。 阿喜伸手抚了下他额头,可现在,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害怕,尽管他没有醒来,额头上的温度还高的吓人,但她知道他一定能够活得下来。 他这样一个人,哪会轻易服输。 天渐明,林子内灰沉沉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喜终于等来了 天渐明,林子内灰沉沉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喜终于等来了乔月,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阿喜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松缓下来,被遗忘的酸疼袭来,阿喜瘫坐在地,再无半分力气…… 因为沈津阳伤势过重,不便马车奔劳,就暂时留在山下最近的县里,请了大夫前来救治。 一天一夜,沈津阳高烧不退,没有醒来,阿喜也没离过他身边,一直陪着。 第二日上午洪文武前来,提起去晏城的事:「两日行程,到了之后咱们走水路,七八日可以到明州地界,再三日水路,从卢庄到许都,两日马车就行。」这是从这儿过去最为平稳的路,大部分都是船行,减少马车颠簸对沈津阳伤势的影响。 「你问问那两个大夫,是否愿意出远门一趟护送到明州,到时候一定会派人把他们送回来,如果不便的话,多出些诊金请他们到晏城就行。」阿喜语气微顿,这才想起来事情,「山上怎么样了?」 「人都救下来了,之前和你们一起的男孩,送到县衙后他母亲来找,带走了。」 「窜逃出去的山贼也都抓着了,当时我们上山时,各处都安排了人,县衙那边调不出这么多人手,都是秦家那边派过来的。」 阿喜想起那天林子里震响的鼓声,县衙中的确调配不出这么多人来:「老九呢?」 洪文武朝门口站着的乔月看了眼:「已经死了。」 阿喜轻抬了下胳膊:「这样倒也干脆。」她犹记得这些天里这个女子的所作所为,死对她而言其实太轻易了,就是用最残忍的刑罚来处决她,对那些受害的人来说,这都不为过,但这样的死却是最令别人安心的结果,要让她活着下山,关进牢里再行审判的话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一旦逃脱就又是一场灾难。 洪文武挠了挠头:「姐,你饿不饿,大夫说你如今只能吃些清淡的,这些天可能还会乏力困顿,等那些药劲过去就好了。」 「还有你这伤,也得多休息。」 洪文武说起了许都的事,她当日被带走后,乔月她们回了许都第一时间去了官府,后来一直住在洪文武家的武馆内,是虞掌柜去联系了屈公子,之后前往林州那边,在林州遇到了沈将军。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之前出现在阿喜她们身边的人是位将军,也亏的乔月沉得住气,早就知道的却谁都没讲。 阿喜摇了摇头,她身上这些都是小伤,最严重不过是肩膀上被割了一刀,她现在担心的是沈津阳的伤势,大夫用针了他腹部的伤口才得以止血,如今高烧不退,她怕他撑不住。 洪文武站了会儿后道:「姐,那我叫人送点吃的过来。」 第60章 说完后走出屋子,拉了乔月一把到走廊里低声问:「我去给你拿点吃的,等会儿我守这里,你去休息。」 乔月摇摇头,她不放心,她要留在这里陪着阿喜。 洪文武看了她一会儿后,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这里安全的很,不会有人再闯进来,这件事不怪你,你不用自责。」 乔月抬起头看他,眼神微闪,洪文武嘿嘿笑:「你不是说以前听到沈将军求娶过阿喜。」 乔月点点头,但是阿喜没答应啊。 洪文武将她往厨房那儿拉:「这次的事情后,说不定就答应了。」 乔月疑惑的很,怎么就答应了? 洪文武笑着摇头,他是男人么,男人懂男人的:「厨房里刚蒸了饭,先吃饭,吃完我们一起给阿喜送过来。」 一刻钟后洪文武与乔月给阿喜送了些吃的,之后大夫前来,等喂了药天色已经暗下来,阿喜坐在床边,蘸了些碗里的清水,给他擦嘴角。 额头还是烫的,阿喜把碗搁在一旁,靠到床侧看着他,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窗外传来些虫鸣声,阿喜也的确是太累了,渐渐的,她靠着睡着了。 因为心中记挂着事,阿喜睡的并不踏实,总是想起前些天的事,梦到那些女子被迫嫁给山贼的画面,还有那些被囚的人,恍惚间还感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猛地,阿喜惊醒过来,昏黄烛火下,对上了一双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阿喜怔了那么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醒了。」 沈津阳轻点了下头,这时阿喜已经站起来了,从一旁桌子上倒了杯水,用调羹舀着喂他喝了几口,沈津阳的视线始终是没有从她身上分开,抿了几口水后,伸手轻轻拉住了她。 「之前大夫说,最迟明日也能醒过来。」阿喜把他的手放回去,「你」字还没出口,沈津阳又抓住了她。 阿喜无奈:「别乱动。」却没再把他手放回去,只是摆了杯子,将自己的手搁在床榻。 沈津阳望了她一会儿,开口:「不是做梦。」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阿喜不想让他多说话耗费精神:「不是,你睡会儿。」 「我睡了两天了。」 「那就眯会儿。」 「但我想看着你。」 「……」阿喜看着他无语,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要人哄的呢。 偌大的个儿躺在那儿,病弱的样子无辜的很,可不就要人哄,沈津阳看着她笑。 这时听了动静知道沈津阳醒了,洪文武端着碗粥进屋,他放下后就问了句要不要叫大夫,见沈津阳摇头后便识趣离开了。 「这几日只能先喝稀粥。」阿喜将他轻扶了下,垫高些肩膀,给他喂粥,「先吃几口缓和些。」 沈津阳看了她片刻:「说话算话。」 阿喜没有回避:「算话。」 沈津阳却愣了下,他原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故意避之不谈,甚至是耍赖装作没听到,毕竟这两年里,对这件事她都是在抵触。 但沈津阳很快就想通了,认识她这么久,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既说出口的话,想必心中早就有了决定,既有了决定,以她的脾气,便不会再躲。 沈津阳有些高兴,不,应该是很高兴!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现在我们在山下最近的县城里,明日出发去晏城。」 「我去阎王殿走了一遭。」 阿喜端着碗的手一顿,调羹轻轻动了下后给他喂了口,沈津阳又道:「但阎王爷不肯收我,说我这一生太苦,这把年纪连个媳妇都没取上,实在是太可惜。」 「再说把你交给别人也不成,自己的媳妇怎么着得自己照顾,交给别人算怎么回事,所以阎王爷就让我回来了。」 阿喜瞪他,还不如睡着的时候,有点精神就胡说八道。 沈津阳却一直笑,忽然面色一变转了痛楚,阿喜刚要问,他可怜样道:「扯着了。」 阿喜气道:「……还不快躺下!」 沈津阳还是老实躺下了,即便是他身体底子好,刚醒来也折腾不起来,片刻后阿喜又喂他喝了些水,快天亮时,他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出发前往晏城。 第61章 出发的队伍里还有秦家派过来的护卫,两位大夫随行前往,除了第一天夜里沈津阳再度发烧,之后有惊无险,平安的到了晏城,在晏城停留半日后,很快上船。 从晏城到卢庄,七八日的船行,沈津阳的精神好了不少,第三天时已经能由洪文武扶着下床走动,四月初时,船只靠岸。 沈津阳一向要强,轮椅只不愿坐的,阿喜让洪文武给他找了根拐杖,下船后由他自己支着,才出码头,前边就跑过来了几抹熟悉的身影。 「娘!」茉莉一下扑到了阿喜怀里,抱着她便大哭了起来,她身后跟着英子,红着眼眶喊了声嫂子。 阿喜蹲下身子替她擦了眼泪,笑着问:「想娘么?」 茉莉用力点点头,豆大眼泪往下滚:「我想,每天都在想。」 「就光想你娘了?」 茉莉抬起头,看到持着拐杖的沈津阳,啜泣了下:「沈叔。」 「先去客栈。」素琴走上前提议,「累了一路,休息一下明日再出发。」 阿喜的手受了伤,不便抱茉莉,茉莉也不要别人抱她,就挨在阿喜身边,走路挨着,上马车挨着,到客栈后还挨着,一刻都不肯离开。 等到入夜,茉莉在阿喜怀里睡着时,手还揪着她的衣服。 「舟车劳顿的,喝点汤补补气力。」素琴走进来,见阿喜怀里的茉莉,轻叹,「你不在这些日子里,这孩子就没睡过安稳觉,还有英子兄妹俩,嘴上不说,心里都记挂着。」 「她很小的时候,家里遇到了点变故。」阿喜轻轻抚了下茉莉的脸,发现她瘦了许多,「让你们担心了。」 「你说的什么话,担心是应该的,紫云庵那边陈太妃知道了你被劫的事,还派人来询问过情况。」素琴合着双手说了声阿弥陀佛,「幸亏是没事,如今回来了就好。」 阿喜低头看茉莉熟睡的脸孔,低声:「是啊,回来了就好。」她经历的那些,做了无数次死的准备,如今能够这样看着孩子,阿喜心中已然很满足。 「那位沈公子……」素琴给她递了菜,想了想后道,「原来是沈侯府的公子。」难怪当初那位沈候夫人回忽然到绣楼里来。 「嗯。」阿喜想到他私自离开和亲队伍,这件事恐怕沈侯府那边已经知道了,「绣楼那边都是虞嫤看着,她不去照顾赵公子了?」 「她照应的过来,再说那边,也不需要她多照料什么。」素琴顿了顿,即便是赵季礼现在重病缠身,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虞嫤与他之间的事,素琴还是不赞同的,「你何须去担心她,她心中的主意,大到谁都拧转不过来,他们就是上辈子没算清的恩怨,要到这辈子继续清算。」 阿喜听着她那语气,无奈摇头,这事儿真就像她所说,上辈子结下的因,这一生不论如何,都得把这果给了了。 睡梦中的茉莉轻呓了声娘,阿喜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娘在。」 茉莉往她怀里挨了挨,睡得格外安稳,素琴起身:「早些休息。」 从卢庄回许都,有茉莉和英子她们陪着,阿喜便没了之前归心似箭的情绪,两日的行程很快便过去了,初十这天傍晚进城,才进城门,沈侯府的人就把沈津阳接走了,阿喜给两位大夫付了诊金,托洪文武给他们安排住处,在许都歇脚两日再找人送他们回家。 半个时辰后回到小西集,天色微暗。 谷子早早就在家等着了,一家人这时也不需要说很多话,只要坐下来一起吃饭便是最好的事。 这一晚,是多日来阿喜睡的最为踏实的。 此后几天,有不少人来看阿喜,大家都当她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不小心受了伤,绣楼那儿虞嫤也抽空来了一趟,对阿喜而言,除了那段经历和肩膀上的伤之外,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而此时的沈侯府内却不是很太平,沈津阳回去之后,一连几日,沈侯府都是乌云密布,就为了沈津阳私自离开和亲队伍一事。 可如今再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受着伤无法这么奔波,就算是他能够回严州,这时候云和公主已经和三王子完婚了啊。 沈侯爷心事重重,连带着关氏对这事儿也忧心的很,第三日,临睡前关氏终于忍不住对沈侯爷说起这事:「老爷,不是我说,这件事津阳真的做的太过了,这是要把整个沈家都搭进去啊,沈家祖辈辛苦建下的基业,难道要毁在他手里?」 关氏替沈侯爷按着肩膀,忧心忡忡:「如今京城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若是惹的龙颜大怒,会不会……」 关氏没有接着往下说,那意思明了,会不会牵连到沈家,连这侯爵的位置都要没,毕竟这算是欺君之罪了,当时多大的恩典下来,之后的罪责就会有多大。 沈侯爷没有作声,夫人所说也是他担忧的事,虽说这件事大意上来说,不应该牵扯到这侯位,可往大了说,就是关乎整个侯府,他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在新皇那儿有多少分量他还是很清楚的,所以一旦皇上降罪下来,侯府是得跟着一块儿栽下去。 「昨日杨府宴会,平日里那些夫人可不是那态度,就连要与咱们侯府结亲的,现在都避之不及,嘴上不说私底下都传开了。」关氏也是心里有气,平日里侯夫人长侯夫人短,如今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可都想瞧着沈侯府不好。 「你指着那些事做什么。」沈侯爷被她说的有些心烦,「京城那边尚且没有消息。」要是有什么事,谷家那边肯定会提前派人过来。 关氏哪里不晓得他心里想什么,软下语气:「老爷,这件事又关乎那个女子,早前他糊涂也就罢了,可糊涂到这份上,说不过去了啊。」 末了关氏轻声嘀咕:「若为了个女的这般,将来怎么办。」 这句话成功的引起了沈侯爷心中最为芥蒂的点,这就是在赤裸裸的告诉他,整个沈家乃至长子自己的前途,在儿子心中都还没个女子来的重要。 祸害! 沈侯爷突然怒极:「那就让他从这家滚出去,从今往后都不是沈家人!」 由于起身甩手的动作过于突然,坐在榻上的关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子朝后仰了下,等她回神,沈侯爷已经披了衣服出去。 第62章 「侯爷!」关氏象征性喊了句,等沈侯爷出门后,脸上的担忧褪去,有件事她是认同侯爷的,京城中真要有什么消息,谷家如此看重这个外孙,肯定会派人来通知,可为了个女子做出这种事来,将来如何担得起侯府。 关氏坐了会儿后,刘妈妈进来悄声禀报:「夫人,三少爷又出去了。」 关氏才松缓下去的神情徒然一变,凌厉道:「派人去把他抓回来!」 刘妈妈忙点头:「是。」 「慢着。」关氏阻止她,沉吟片刻,「找到人后送去别苑里看牢了,先不必接回府。」 刘妈妈匆忙离去,到了外院后找了管事,深更半夜的,后门那儿悄然出去了四个家仆,很快巷子内响起马蹄声。 没多久,后门这儿花坛树后走出来个人,往沈津阳休息的院子走去,一刻钟后,宣泽院内,沈津阳靠在榻上,一旁站着的小家仆,正说起刚刚的事。 沈津阳翻了翻手中的账簿抬头问站在那儿的管事:「三千两?」 谷管家点点头:「三少爷与人一起做倒货买卖,亏了。」 「倒货买卖亏了一千两,赌债两千两。」沈津阳继而往下翻,这几年来零零碎碎的,小到几十两,大到几百上千,有些是父亲知道的,教训过后填补进去,但大部分是父亲不知晓的,关氏私下贴补,可关氏哪里贴补的够呢,于是就从公中匀出,几年来算下来,已经上万。 沈津阳轻笑:「他倒是有本事。」 谷管家端的严肃:「大少爷为何忽然想到这个……」府中中馈一直是侯夫人执掌,他这边虽知道不少,但他谨记着当初小姐的吩咐,这些事也就没有禀报给侯爷。 「谷叔,你可知道为何父亲会这么信任与你,母亲过世这么多年,如今都是侯夫人在执掌,也能让你与她手下的贺当家平起平坐。」 「侯爷信任小姐。」 「你说的没错,父亲信任母亲,他这一生外人看糊涂,心里却清透的很,这沈家之中有外心的人两个手都数不完,独是母亲没有外心,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家为了我和姐姐,而你是从谷家跟着母亲陪嫁过来,受她嘱托要好好照看我们,只要是为了我,就是为了沈家,所以他让你打理母亲的嫁妆,插手这府中中馈。」沈津阳当时虽小,却清楚记得父亲在母亲面前的承诺,这沈家将来是他们嫡长子继承的,不会有别人。 父亲说这番话是真疼他这个儿子么,这不过是其中很小一部分罢了,他看上的还有母亲身后的谷家,谷家在京城中的人脉,这些东西可不是关家能够给予的,他当然也分得清谁承袭侯府才能让沈家更繁荣,所以纵使他这个做儿子的再不孝顺,再忤逆,再惹他生气,只要他出息,就够资格。 而这恰恰也是沈津阳心中对父亲存在最大芥蒂的地方,他分得清利弊,他要嫡长子继承家业,重视外人的目光,他也毁了他的母亲。 娶妻半年纳妾,长姐出生后不过一年,后院就有庶女出生,他出生后到母亲过世,又有一双庶子女,理由是开枝散叶,然母亲过世半年都不到,关氏便进门了,理由自然是后院不能没有主母。 「少爷平时并不过问这些。」 沈津阳放下簿子:「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他没想回家,对这些自然也都不在意,只要母亲的东西不被人动,府中这些他知道也闭一只眼,但往后可不一样了。 谷管家沉默了会:「少爷想成亲了。」 沈津阳笑了:「你去寻几个师傅,将我这院里好好修缮一下,尤其是那小厨房,另外隔壁的小园子与这儿打通起来,把园子内另外两扇门封了。」 谷管家正色:「少爷此举,的确是过了。」 「除了这伤势是意料之外……其余可都是预料之内的,怎么会过了呢。」沈津阳垂眸,笑道,「不过要说起来,恰是这伤的功劳最大。」 他沈津阳活了二十六载,离开青州时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也清楚做了这决定将会面临什么。 谷管家便不再提起这件事:「明日我就去找人。」 「去查一下他之前都是向哪几家钱庄借的银子。」沈津阳往后靠去,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账簿,目光微沉,「还有,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 「是。」 关于沈侯府大少爷要被降罪的事愈演愈烈,一开始还只是别人私底下说,后来传开去,说的人越来越多,也就不再忌讳。 阿喜在家养伤的这些天里,英子每日去市集回来都能听到不少,传的夸张的甚至要说整个沈侯府都要被端了,阿喜虽心知这些都是人传人往大了说,但对降罪一事,她一直没能放下心来。 倒是沈侯府那儿,沈津阳似乎半点不受影响,自己养伤出不来,还差人给茉莉送了些小玩样,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阿喜肩膀上的纱布将拆时,这天一早,张家这边忽然来了几位差爷,说知府大人有请,说是要询问一些当初城外遇劫时的情况。 前来的差爷阿喜在之前见过,是府衙里的人,阿喜回去换了身衣裳跟随他们前去,到了府衙后差爷去请大人,阿喜在堂内等候,约莫两刻钟都没等到知府大人出现,却等到了英子和茉莉。 阿喜抱住扑到她怀里的茉莉:「你怎么会来这儿?」 茉莉摇摇头看向英子,英子道:「嫂子,我带着茉莉去街上买东西,有几个人过来说是官府的人,把我们请过来的。」 话音刚落,屋外有了动静,阿喜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几个人,看着他们的装束后阿喜微怔了下,这是……宫里来的人? 别人也许认不出,但阿喜对这些乔装出宫的公公很熟悉,他们身上的气质很特殊,即便是普通装束,也能够分辨出来。 而看知府大人对他们的态度,这几个人还不是普通的内宫中人。 阿喜向知府佟大人行了礼,来人很快告知了目的,要阿喜听旨,皇上召见她和茉莉,要她们即刻进京。 阿喜不等多想,先带着茉莉和英子跪下:「民妇接旨。」 前来传达口谕的公公看起来挺和善:「起来罢。」 第63章 阿喜起身,趁着佟大人与别人说话的功夫,将身上带着的银两递给了面前的公公,低声道:「公公留步。」 公公掂了下手中的银子,看阿喜的目光中多了一抹赏识,小地方出来的妇人竟还懂这规矩:「张掌柜还有何事?」 阿喜垂眸恭敬:「民妇愚笨,从未到过京城,更未面见过圣颜,我的这个孩子今年也才六岁,还望公公提醒。」 怎么她忽然就受皇上召见,还要带上茉莉?若非这是在府衙中,佟大人也在,她会以为眼前的人是来诓骗她的,她一个上桥镇出来的小妇人,怎么可能有此境遇。 公公乐呵呵:「圣上的心思,老奴怎敢揣摩,不过张掌柜可请安心,圣上口谕,是请您上京。」单这「请」字,就能看出是幸是灾。 话说到这儿,这位公公就没有继续往下说,再要追问人家未必有耐心回答她,于是阿喜没有再追问下去,让英子赶快回家一趟替她准备行囊。 一个时辰不到,英子那边才刚将东西送过来,这边衙门内就要准备出发了,阿喜又嘱咐了英子几件事,带着茉莉上了马车。 马车不起眼,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行所用,随行的侍卫穿的都是便服,六个人在马车两侧,加上那三位公公与车夫,一行十人。 佟大人一路送他们出城后才离开,而从阿喜离开家到出城,拢共不过两个时辰,路上虽然这些人话少,却对阿喜和茉莉十分客气,因为她肩上的伤才拆了纱布,中途还请过两次大夫。 但对于阿喜提出的疑问,他们谁都没有回答,这让阿喜心中总缺了些确信。 半个多月的行程,五月中,阿喜和茉莉到了京城。 进城时正值中午,街上热闹,掀开帘子看出去,这儿要比许都城很多,阿喜陪着茉莉一路看过去,马车到了驿馆后将她们放下,接待她和茉莉的,是四个看起来就很老成的宫娥。 洗尘,打扮,收拾干净后,下午时出了驿馆上马车,阿喜原以为去的是皇宫,马车却从主道进了巷子,之后上山,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之后那几位宫娥从寺庙后的小路带着她们往上,来到了寺庙内的一座院舍中。 在院舍门口,几个宫娥退了下去,由门口守着的宫人带她们进去,阿喜牵着茉莉跟随,一段路后过了小回廊,迎面便是一股竹林清香,阿喜抬起头,回廊下的院子内,亭子外站着个人,身着锦衣背对着她们。 而他身旁的人皆是毕恭毕敬,阿喜垂眸,带着茉莉下跪行礼:「民妇张喜儿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茉莉乖巧跪在阿喜旁边行礼。 五月的天京城已经快要入夏,屋檐下阴凉处也是暖洋洋的,令人生出倦意来,周身风吹飘过来的树林香味抚平着人心中的紧张,好似是身处在哪个农庄中,有着青草的稻米花香。 不多时,阿喜听到了脚步转身:「平身。」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从中透出些青稚来,当朝皇帝登基时年纪尚轻阿喜是知道的,但莫名的,阿喜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阿喜脑海中登时闪过很多年头,带着茉莉起身时,视线从锦衣往上,待看清时,耳边茉莉清脆叫了声:「贺哥哥!」 阿喜即刻抱住了她轻捂了她的嘴巴,对站在那儿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行礼:「孩童无知,请皇上恕罪。」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在上桥镇躲藏数月的贺三公子,当属沈津阳谎称的兆麟王府三少爷。 当初在上桥镇时阿喜是怀疑过他的身份,沈津阳的「王府少爷」这一说辞并不能让她信服,她也不是没有往皇家这边想过,但最终自己觉得不可能,在她的认知中,堂堂皇子怎么会由着沈津阳这样带到上桥镇来,交给她一个村妇,未免太过于儿戏,她在京都中长大,又在京都中生活,都觉得这不可能。 可恰恰,就真有个这么大胆的人敢做这样的事。 来的路上她也想过很多种理由,始终是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召见她,直到此时阿喜才反应过来。 病弱失踪的太子殿下,夜里偷袭的人,还有传言中京城闹剧,那些事原本离阿喜十分遥远,现在都像是发生在周身一样。 赵昶霖显得很客气:「这里没有别人,张掌柜不必紧张。」目光落到茉莉身上后,一闪而过的温和。 少年依旧是少年,两年不见,面貌上没有太大改变,人长高了些,气质却是完全不同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九五之尊,是当今皇上,饶是过去她关照过他,她也不会拿着这个来自恃。 赵昶霖扬手,侍奉在周围的人退开,就只剩下一个宫人,他看着阿喜道:「你觉得京城如何?」 「回皇上的话,京城很热闹。」 赵昶霖看了她们一会儿:「你在林州的事,朕已经听说了。」 「多谢皇上关心。」 「当初在上桥镇时受了张掌柜关照,这份恩情朕一直铭记在心,你有什么想要的?」 阿喜吃不准皇上的意思,这算是要报她在上桥镇照顾他的恩情?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何须大费周章把人请到京城来,只需要派人去许都赏赐就行。 帝心难测,就是当初在镇上时,阿喜也不知道这个病弱少年心中在想什么,而她也不敢小觑了当今皇上,他虽年纪小,这一年多里所做的一些事,却是比先帝还要来的果断决然。 就在这时,回廊那儿有宫人匆忙过来禀报:「皇上,沈,沈将军求见。」 阿喜微怔了下,跟随那宫人的声音,沈津阳已经出现在了回廊那端,很快阿喜听到了与刚刚截然不同的语气:「沈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到底是拦不住还是没有尽全力,总之沈津阳是过来了,到了阿喜身旁跪下来行礼:「罪臣拜见皇上。」 赵昶霖看着沈津阳,语气平静:「沈将军何罪之有。」 「臣受命护送云和公主前往金邙,却在青州枉顾公主安危,私自离开,臣,特来请罪。」 第64章 「许都前往京城,你躲开十二栈,未受召见私自入京,可知其罪。」 「臣知罪。」 「所以,你这是明知故犯了。」 院内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异常紧张,阿喜看向沈津阳,她从未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时候。 许久,平静声响起:「那沈将军以为,该定你什么罪?」 十三四年纪的少年,说这番话时,神情中透出的威严,俨然已经是位成熟的帝皇,阿喜不能把他看待成两年前坐在藤架下看书的年少孩子,沈津阳也不能将他当做跟着自己躲藏保命的太子。 公主和亲这么大的事,真要追究起来,就不仅仅是丢官这么简单,身为外职武官,在没有受召的情况下私自进京,又是一过,几个脑袋都不够摘的。 阿喜提了裙子跪下来:「皇上,民妇斗胆,想向皇上讨个心愿。」 赵昶霖看着阿喜,瞧不出情绪:「你说。」 「皇上问民妇想要什么,民妇不敢奢求,也知沈将军犯了错不可饶恕,但他到底是为救民妇,所以民妇斗胆,恳请皇上在这件事上,对他从宽处理。」 沈津阳转头看她,目光微闪,一旁的茉莉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娘亲,又看向赵昶霖,嘴角微动想喊哥哥,却还记得娘说过的话,末了,茉莉提着小裙摆乖巧的跪在了阿喜身边。 沈津阳垂眸,嘴角微扬,很快掩了去。 须臾,赵昶霖问:「你可想好了?」 阿喜点头:「民妇想好了。」 四周安静,风一阵,带着怡人香气,片刻,阿喜头顶传来声音: 「好,朕答应你。」 阿喜轻握了拳头,忽然一怔,这……就答应了?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这时回廊那儿过来了两位宫人,说是太后娘娘有请阿喜入宫。 赵昶霖摆手:「原本也是母后想见见你,朕才派人去许都请你们过来。」 离开寺庙到上马车,入宫时阿喜都没反应过来这中间的变化,刚刚在那小院中气氛还很紧张,怎么忽然她一求皇上就答应了,这不合情理啊。 阿喜扭头看沈津阳:「你何时进京的?」 沈津阳看了眼前边带路的宫人:「你离开后没多久,佟大人就去了侯府告知我此时,随后我追赶过去,其实还早了你一日抵达京城,但不知皇上安排在何处见你。」之后是她们马车进京后,沈津阳才知道她们去了寺里。 阿喜脚步微顿:「所以皇上应该早就知道你已经进京了。」 沈津阳没有否认,这京城上下,只要皇上想知道的,不会有查不到的。 「那刚刚……」阿喜猛的反应过来,刚刚那么紧张的气氛,她以为是皇上要降重罪,可要是早就知道他在京中,哪里还会等到他今天出现,早该派人捉拿了。 沈津阳却没有像过去玩笑时那样,而是严肃着神情道:「刚刚的情形,我也说不好。」 阿喜怔了下,听懂了他的意思:「你不知道皇上为何召见我们。」 沈津阳的确不知道,也正是因为不知道,他才会那么匆忙的追赶上来,他与阿喜想到的同一点是,若要感谢阿喜当初的照应,也不必千里迢迢把人请到京城来,太后娘娘要见她这一点,其实站不住脚。 正说时,这边太后娘娘寝宫到了,阿喜与沈津阳进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娘娘很年轻,为人和气,见了面感谢过后,便赏赐了阿喜一些东西,之后询问了阿喜在许都的生活,两刻钟的功夫,他们就离开了太后寝宫。 这更让阿喜觉得入京的事还有别的原因,宫人带领下前去面圣时,阿喜问及两年前的事。 当初沈津阳带着太子离京,是绝密,借着狩猎,秘密回京的沈津阳带太子离京前往明州,一是为了保护病弱的太子,二则是为了引出朝中那些怀有异心的人。 而出此下策,在当时实数没有办法。 沈津阳带着太子一路并不太平,主要是太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原本要带去青州的计划只能搁置下来,暂时留在上桥镇,考虑再三后,沈津阳决定把太子殿下留在阿喜家中。 沈津阳当时的私心,他是想让太子殿下欠着阿喜一个人情,将来太子继承皇位后,即便是无人知晓,这份赏赐也少不了。 之后在上桥镇遇袭,沈津阳带太子离开一路回京,这时京城中关于皇位继承的事,已然闹的沸沸扬扬,而先皇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在与纪王爷里应外合下沈津阳将太子隐秘送回宫中,直到最后端王爷造反,太子才在众人面前露面,而那个外人以为一直在严州的沈将军,此时还留在京城中的,直到新皇登基后下了旨意召见,沈津阳悄悄离京赶回严州,再从严州接旨回来。 将他的话与他几番来去的事结合起来,阿喜便清楚了两年间沈津阳的一些奇怪行为,而皇家的事从来都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够去揣测的。 阿喜看着他:「这就更没有召见的必要。」他才是那个功劳最大的人。 沈津阳沉默了会儿:「或许是皇上念想那段时间的生活。」 第65章 两个人朝着花园走去,看到不远处的茉莉,正要过去时,被守着的宫人拦下。 阿喜不解:「公公这是何意?」 「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此时回廊下不远处,花坛边上正坐了两个身影。 茉莉手中拿着不久前宫人送过来的糖葫芦,低着头问:「你吃吗?」 赵昶霖察觉到她行为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看着我?」 茉莉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娘说了,进宫后不可能抬头看皇上,也不能抬头看宫里的贵人。」 赵昶霖笑了,温和道:「你可以抬头看我,不会有人怪你的。」 茉莉悄悄抬起来些,脸上绽开了笑意,将糖葫芦往他那儿递:「贺哥哥,你还是不能吃吗?」 赵昶霖摇头,茉莉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出已经泛旧,但很干净的蓝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一颗酥糖来放到他手中:「那你吃这个,沈叔说了,吃糖高兴。」 赵昶霖目光微闪:「茉莉喜欢沈将军。」 「喜欢。」 「茉莉喜欢京城吗?」 「喜欢,娘说这儿比许都还热闹。」 「茉莉喜不喜欢我?」 茉莉回答的很干脆:「喜欢!」 赵昶霖看了她一会儿,抬手轻轻抹去她嘴角沾着的糖碎,轻笑着问:「那茉莉喜不喜欢皇宫?」 莫说是茉莉,就连侍奉皇上多年的宫人都未曾看到过皇上这样笑,那样温和动人。 这边阿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看着皇上看茉莉的目光,背后冒了冷汗。 一只手握住了她,阿喜扭头看沈津阳,呼吸不由加重,皇上让她们进京不是为了赏赐,他是为了茉莉!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沈津阳握紧了她,示意她不要慌,阿喜却平静不下来,这番对话放在茉莉这个尚且不懂事的孩子身上,不就是坑骗。 若是茉莉说喜欢,皇上接下来是不是要诱她说出留在宫中的话,太后召见她和沈津阳,不就是皇上要与茉莉独处的安排。 阿喜的目光定在了茉莉身上,打定主意就算是茉莉说喜欢,她也要想办法把她带走。 这边花坛边上的气氛依旧很好,赵昶霖问完后很有耐心的等着茉莉回答,她想了会儿后,摇了摇头。 「不喜欢?」 茉莉又摇了摇头。 赵昶霖温和:「还是喜欢?」 茉莉看了会儿自己的脚,指着花园边上的墙:「花很好看,可是围墙太高了,看不到外面,不喜欢。」 赵昶霖顺着视线看过去,许久后,像是自问自答:「但你可以站在围墙上看外面,能够看的更远。」 茉莉说的很认真:「墙太高,就不热闹,闷得慌,我不喜欢,贺哥哥你也别住这里了。」 赵昶霖扭头看她,对上她清澈的眼睛:「那你觉得我该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茉莉用手比了个高度:「这么高的墙,可以看到外面,还可以出去玩,贺哥哥你可以去我家,我娘做的点心可好吃了,谷子叔叔将来要做大夫,你身体不好,他可以给你开药啊,这样你就什么都能吃了。」 「但我必须住在这里怎么办。」赵昶霖摇头,嘴角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茉莉小脸上也犯了愁,跟着叹气:「是啊,那怎么办啊。」 赵昶霖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喜欢这里,那你喜欢什么?」 茉莉想了会儿:「我喜欢和娘在一起,也喜欢沈叔叔。」 「你喜欢沈将军什么。」 茉莉这回想了很久,轻轻道:「我想让他做我爹爹,这样就有人保护娘了,黑子和丫头的爹会保护他们,我也想有爹爹保护我和我娘。」 赵昶霖抬头,视线刚好落在阿喜他们这边,他很快收了回去,问茉莉:「你想让沈将军做你爹爹?」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茉莉用力点点头,她可想了,就是从来不敢和娘说。 赵昶霖看着她,却是始终都讲不出口,片刻,他笑着道:「我帮你,好不好?」 茉莉眼前一亮,赵昶霖心中淌过一丝暖意:「我帮你,给他们赐婚。」 「赐婚是什么?」 「赐婚就是,沈将军能做你的爹爹,可以保护你和你娘,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 茉莉笑的开心:「真的吗?」 赵昶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镯子,为她戴上:「我说的就是真的,以此为证,好不好。」 茉莉高兴的点头,当然好啊,这样以后她也有爹爹了。 赵昶霖抬手,脸上的神情恢复平静,这边宫人才放行让阿喜与沈津阳走过去。 到这时,下跪受赏的阿喜,拉着茉莉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皇上给了多少赏赐阿喜并没有听清楚,她只记得了最后让他们起身,皇上允许让他们出宫。 而此时阿喜也顾不得别的,谢恩后带着茉莉尽可能快的离开皇宫。 马车从宫道中出去时,阿喜抱着茉莉,心还平静不下来,她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对茉莉起意的,也不清楚皇上抱着何种感情,她光是想到茉莉要留在宫中,她就不能够继续往下思考。 「别怕,皇上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沈津阳轻拍了拍她后背,「刚刚皇上说让我们在京中游玩一阵子再回去,今天先好好歇着,明日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不行,明日就回许都。」阿喜一刻都不想待在京城中,她要马上带着茉莉离开这里。 「皇上才赐婚,你就这么急着要回去准备出嫁的事了?」 阿喜瞪了他一眼,这并不好笑。 沈津阳笑叹:「皇上若想反悔,就算是你现在离京也无用。」 阿喜深吸了一口气,这道理她自然懂,可经历了这一遭,即使是这京城再热闹,她都没办法安心留住。 沈津阳让茉莉坐到他怀里:「那就出城。」 茉莉高兴的挨着他,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阿喜,心情比吃了糖还要甜。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阿喜冷静下来:「这样出城,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太后娘娘也见了,该领的赏赐也领了,自然是该回许都准备婚事。」沈津阳冲茉莉笑了笑,小丫头就回她一个笑容,一大一小就坐着傻乐,没心没肺的。 阿喜看了他一会儿:「皇上不是真要罚你。」 沈津阳不肯承认:「你救过皇上,拿这恩情皇上才饶恕了我。」 阿喜哪会信他,刚刚在宫中是遇了事心慌,一时间没想到,现在回想过去,他这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京城,哪像是要罚:「该不是和亲的事另有……」 阿喜没有继续往下说,马车内忽然安静,沈津阳脸上的笑意虽还在,但那神情阿喜熟悉极了,她猜对了,云和公主和亲出嫁这件事,还有别的内因。 这样似乎才说的通他没因为这件事受到重罚。 马车内安静了片刻,沈津阳轻抚了抚茉莉的头发:「是不是后悔了?」将来也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是他不能提前告知的。 阿喜瞥他,沈津阳笑着抱起茉莉想亲一口,手还没举到半空神情就变了,腹部的伤还没好,不能这样用力。 于是茉莉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口,搂住他脖子说道:「别乱动。」 这口气,莫名的像极了阿喜训人时的样子,但放在茉莉身上,总有些逗。 沈津阳哈哈大笑:「我叫人修了院子,早前先帝赏赐下来的东西,我都交给了谷管家,城外有个庄子,另外还有几间铺子在收租,零零散散的我也算不清这些,到时候都让谷管家交给你。」 「锦绣楼后边巷子里,前几日我让人看了个院子,大小合适,离绣楼也近,往后让英子他们从小西集搬过来,一年前我在城里另外置办了一处府邸,离佟府不远,成亲后我们就搬过去。」 「还有乔生,六月告归,乔月的婚事九月里就能办。」 「上桥镇那边还有那么多亲戚,这些事也应该派个人过去知会一声。」 阿喜眼神微闪,叫了他一声:「沈津阳。」 「嗯?」 阿喜轻轻摇头,侧过身看窗外,马车已经出城了。 风送入马车内,暖洋洋的,阿喜的目光放远,看到了一片农田,再远一些,是天空。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傍晚,红霞布满天际,如一副绚烂的画铺开在那儿,夕阳西沉时,没了正午时的耀眼,透出无尽祥和。 阿喜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她才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她坐在屋檐下看着天空,也是这般样子,只不过当时的她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心境。 当初她觉得老天爷不公,才经历过那样的一生,又要让她继续同样的人生。 可现在想来,她似乎是错怪老天爷了。 那一生中不曾经历,不曾拥有,不敢去想的,她都拥有了。 身后传来笑声,阿喜转过身,茉莉正与沈津阳高兴的说着什么。 阿喜的目光落到沈津阳身上,嘴角轻扬。 她还没回答他的,她既决定了的事,不会后悔。 往后余生,请君指教…… 【尾声】 又是一年入秋,九月初,正午时天还很热,太阳下山后,蓥华街上人来人往,正值热闹时。 锦绣楼这儿阿喜送走了客人,素琴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刚做好的绣件要去送,见阿喜还在,不禁奇怪:「不是约了屈先生要去作坊看看?」 「刚刚派人过来说再迟一些。」阿喜送了她出去,「过会儿我再去。」 没多久,与阿喜说好在水埠见的屈邑来到了锦绣楼,随身两个小童手里捧着刚上市的水梨,一如既往的招摇。 屈邑是来和她谈生意的,几个月前她回许都后,与秦家少主秦少临见了一面,之后秦少临回了林州,就由好友留在这里接手后续的事,今天要说的是半个月前刚定下的皮子买卖。 「昨天路过那将军府,正忙着修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来着?」屈邑尝了口水梨,悠悠道,「三月初六,这还有半年呢,真够急的。」 屈邑的语气里满是揶揄,无非是说他们六月回到许都后,赐婚圣旨随之下达,沈津阳即刻就命人开始修缮买下的府邸,而那府邸原本也不旧,愣是修了三个月,到现在还没好,阿喜虽没去过,也知道前前后后添了许多东西。 「眼下天热少雨,适合修缮。」 屈邑看了她一会儿,叹气:「想不到你也有为别人说话的一天,竟还维护上他了。」 阿喜听他这样的语气,笑的坦然:「我为何不能维护他。」 屈邑瞪着眼,半响呵了声:「得!」 「下月要是能到,正好天冷前许多人家要添置。」阿喜翻着他带来的簿子,许都城中对皮子的需求其实并不大,这里的人不兴穿皮裘,更喜欢绵绸,所以这些皮子是打算直接送到青州那边。 屈邑伸手压了阿喜手中的簿子,看着她笑道:「你真的不在意?」 「在意什么?」 屈邑眉宇微动,意思很显然。 阿喜轻轻摇头:「不在意。」 屈邑所指的是外面那些关于她高攀嫁给沈侯府嫡长子的闲言碎语,从她回到许都,赐婚圣旨到了沈侯府后,这些话就没停过。 大都是难听的,说她一个带着孩子,从外地来的寡妇,身后还跟着丈夫的兄弟姐妹,乡下妇人一个,在许都这儿与人做买卖开绣楼,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侯府家的少爷。 还有专程来绣楼里看她的,多新鲜的事儿,赶得上被皇上赐婚,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兴许是美的不可方物,可见了她之后,又觉得不可思议。 七月传到了九月,照理说,公主和亲这样的大事,也该传过去了,但她和沈津阳的事却依旧还在被提起,阿喜心里自然清楚这其中是谁在捣鬼,沈侯府明着不能做什么,暗地里可没闲着。 沈侯爷是摆明了不中意她的,要不是赐婚圣旨在上头摆着,他怎么能看的上她,倒是沈侯夫人的态度十分的有趣,几番派人前来,询问她的喜好与婚事的事宜进程,十分乐见这桩婚事。 「你倒是想的通透。」屈邑调侃,「看来这位沈将军也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知道侯府里人与事难料理,干脆另外安置府邸。 「反正那一位也不是你正经婆婆,她自有儿媳妇可以让她做规矩,这点倒做的不错,免得小茉莉受委屈。」 阿喜笑而不语,低头继续看簿子,屈邑也不需要她逢迎什么,自顾着说了些,待到阿喜将簿子与自己这边的核对清楚后,屈邑这才提正事:「虞掌柜之前提的,秦家那边有些意向,不过这绣坊得设在林州,你也知道,许都这儿已有一家云绣坊在。」 林州那边的丝绸布艺虽不如明州的有名,但胜在林州的水运发达,权衡比较下来,将绣坊设在林州比在许都这儿更容易起步。 与秦家而言,赚钱是头等,阿喜与虞嫤之前商量时也是这么个意思,让素琴带几个绣娘前去打理,许都这儿由她留着。 两个人商议后,屋外天色骤暗,看似要下雨,屈邑最不喜的就是这样的天气,雨水打湿点衣服都能让他不悦许久,于是他起身告辞:「等那边回了消息,我再过来。」 说罢,在大雨落下之前,屈邑匆忙上了马车离开。 很快街上的行人变得匆忙,大雨落下,脚步声掺杂着街上的叫喊声,片刻功夫宽敞的路上就只剩下马车。 不过这阵雨并没有持续很久,只经历了大半个时辰,留下了一地的湿润,傍晚到来。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趁着绣楼内空闲,阿喜准备去一趟巷内的院子看看,才吩咐过,沈津阳那儿派了人过来,将她接到了快修缮好的将军府。 才下过雨的屋檐上,雾气蒙蒙,前院养的些许杂乱的小竹林旁,几个家仆正在清理亭子修下来的碎木,阿喜走过去,沈津阳站在竹林边上,手里是刚刚截下来的竹段。 「这大小正好合适做竹筒饭。」沈津阳比对着粗细,看小竹林,「之前买下时就说这片地儿养了有许多年。」 「刚下过雨,湿气太重。」阿喜提醒他进屋,天底下就没比他更能折腾的,新伤旧伤全都不在意,真觉得是阎王爷怕了他似得这么肆意妄为。 沈津阳将砍下来的竹子交给管事,旁若无人的拉了她上台阶,等阿喜挣脱时人已经在屋檐下,沈津阳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家姐来信,那边的事情都安顿好后,十一月出发来许都,婚事事宜全都交给她来办,你放心,她人好相处的很。」 阿喜没有接信,抬起头看他:「你要走?」 沈津阳看了她一会儿,无奈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严州急报,云和公主出事了。」 阿喜一怔,这才成亲不过半年。 「公主死了。」严州密报,皇上盛怒,下令彻查此事,沈津阳这边也是刚刚接到消息。 阿喜担心他的伤势,却也清楚他这一趟的至关重要,只叮咛了他一路注意身体,沈津阳伸手抚了她一下,叹气:「我真怕这一去,回来你就不见了。」 阿喜失笑:「你也有怕的事?」 「怕,如何不怕,最怕的是那时在林州,你嫁别人我不甘心。」 他有多不甘心,活下来的念头就有多大,纵然常人活不下去的他都做到了,阿喜抿嘴:「现在怕什么?」 「怕你后悔。」 四目相对,沈津阳那满是自信的神情里,藏着一丝不确信,那是阿喜从未直面给予过的回应,在他看来,当初林州的承诺更像是为了让他活下去的鼓舞,即使他很高兴,心中却还少了点什么。 阿喜坦坦然望着他:「不后悔。」她从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便是接受了他的一切,此后的所有决定,乃至一生需要经历的,不会犹豫,也不会后悔。 走廊内安静了会儿,湿漉漉的风吹过,带着暖意,阿喜看到了他脸上神情的变化,骤然闪亮的眼眸,像是喜获了糖的孩子,那样的欣喜,遮掩不住的往外洋溢着。 阿喜整个人猛地一轻,惊呼下,沈津阳把她抱了起来高举过自己的头,仰看着她:「真的?」 「你疯了!」阿喜捶了他一记,「小心伤!」亭子那边还有人! 「没人。」沈津阳不肯放,一路抱着她到了转交,举着将她放到扶栏上坐下,满脸笑意,「都是要嫁人了的。」 阿喜怒捶:「放我下来。」这扶栏修的大半人高,脚都踮不着地。 「那你再说一遍。」沈津阳双手搁在她两侧,极近的距离,气息逼人,带了丝蛊惑,「这里没人。」 阿喜看了他一会儿,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语气缓了许多:「那你先放我下来,我怕高。」 沈津阳愣了下,她什么时候求过他?还是这样的姿态。 可她岂是真怕高的人,上屋顶时都没见她怕。 她这是在撒娇啊。 须臾,闷笑声从他胸腔内传出来,他抱住了她,用力一举把她放下来,没有松手,而是紧紧抱着,恨不得将她一并带走:「等我回来。」 当天夜里,沈津阳悄悄出发。 而关于云和公主的事,是在沈津阳出发一个月后才传到许都城,前去和亲的云和公主,与金邙三王子成亲后相处的并不好,三王子还多次纵容他的姬妾挑衅公主,八月十五,中秋团圆时,云和公主被人纵火烧死在了屋中,死的时候怀有身孕。 云和公主死后,金邙那边为了掩盖消息,还把随同的一些宫人都给抓了起来,若非有人侥幸逃回严州,这件事将被金邙一直隐瞒,将来指不定还会用别的肮脏理由来污蔑公主的死。 消息传开后,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愤懑不已,说着要给云和公主讨公道,这样的消息传了有大约七八日,京城中一道旨意下来,皇上下旨,攻打金邙,要为云和公主讨公道。 跟随下来的就是征兵与征粮的旨意,颁布的几个政令中,大意是给大楚商户一些便利,实际上是在鼓励他们捐银。 仅仅是几个月的功夫,在许都城内,阿喜就见证了一场由云和公主引起的激励,而许都城外,严州那边,原本是以调查前往的沈津阳,早已经开始布兵攻打。 阿喜不禁想起当初离开京城时有过的猜测,一连串的事儿,更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大楚强于金邙,公主又是太后身边养大的,金枝玉叶,与皇上的关系也很亲厚,怎么会舍得主动和亲去金邙。 这才不过半年就出事了。 俗话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好似这件事,就是那「东风」。 而在几年后的一天,她看到投奔前来的沈津阳「表亲」时,才证实了她心中全部所想。 严州那边不断有战报传来,十二月初,腊八过后沈津阳的长姐抵达许都,从沈侯府那儿接手了婚事的所有事宜。 到了十二月中时,沈侯府那儿出事了,因为要送去官府的银两迟迟没能交出,沈侯爷派人查原因,这才发现关氏从公中匀走了上万两银子给儿子还债的事,导致家中没有可支使的银子,除此之外,沈津文还偷偷典卖了家中不少东西,甚至还打起了谷氏留下的嫁妆。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眼看着银子交不出,这边竟然还有人上门来催债,这对沈侯府来说可不仅仅是颜面问题,加上长子成亲在即,女儿还时不时的前来催促聘礼的事,过去再被沈津阳气着都没病的沈侯爷,这一下给气病了。 阿喜尚未进门,这些事与她而言有关却没有太大关系,但沈津阳临别前托了姐姐,留下了一笔银子,从阿喜这边出面交到了沈侯府,以阿喜的名义解了沈侯府的燃眉之急。 对沈侯爷而言这又是难受至极的事,被瞧不上眼的未过门儿媳妇施以援手,银子却又是非拿不可的,这情绪无处纾解,沈侯爷二话不说,将次子沈津文扭送进了营中,一路送往北边受苦营磋磨三年。 之后又收了关氏的中馈之物,交给了长女暂时打理,任凭关氏如何哭闹,关家上门来说情都无用。 十二月过去,很快新年到来,大雪覆盖了许都后,开春时又上了新装,三月到来,沈津阳还没回来,只有一封封前线大捷的信,来安抚人心。 这场仗整整持续了一年半,金邙告降。 又是一年开春,三月里,许都城外,夕阳西下,凉亭中有人等候。 许久,远处马蹄声起,烟尘下,人归来。 【番外】 「皇城是个牢笼。」 从赵昶霖记事以来,姐姐云和总是这样告诉他,只不过那时他年纪小,对这番话并不能理解,在他看来牢笼不就是窗外的鸟笼子,里面养着的两只金丝雀,还是前年皇叔送给他的,至于长姐说的皇城,从东到西一个时辰都走不完,怎么会是牢笼呢,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笼子。 云和是妃嫔所出,与太子赵昶霖相差六岁,她并非皇后嫡生,但因从小养在皇后膝下,与太子也算熟悉,在他启蒙跟着太傅念书后,云和便就开始偷偷出宫去,每每回来总会给他带些礼物,因为他不能吃外食,就带一些宫外好玩的东西给这个病弱的弟弟解闷。 但在赵昶霖六岁那年,因为玩了云和带回的锁扣,险些中毒身亡,这件事惹的皇上勃然大怒,云和因此被禁足在了自己宫中。 赵昶霖那时习惯午后吃些点心,云和带回的锁扣染了毒,他触碰时毒粘在了手上,又碰到了点心,这才致使他中毒,而对常人而言,可能只是呕吐病一场,对于自小就身体羸弱的太子殿下来说,这点就是灾难,险些要了命,皇后时刻防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 能够精确知道太子殿下会在什么时辰用点心,又晓得他习惯的就只有身边侍奉的人,但长春宫中的人皆有皇上与皇后安排,并无外人,接连数日查探后,锁扣染毒的事牵连出了不少人,宫里宫外,朝中大臣。 一个多月过去后,病才初好的赵昶霖去看了云和,消瘦许多的云和抱着他大哭了一场,连连说对不起,是她害了他,可赵昶霖知道,这件事和姐姐没有关系,是有人借着姐姐的手,借着她是母后养大的,长春宫内不会有人防范她,才会在锁扣中下毒,让她从外面带回来,因为这样的事并非第一回。 自他懵懂记事以来他就知道,自己的出生并非是受所有人期待的,很多人盼着父皇早逝,盼着他活不下去,这样太子之位悬空,父皇没有子嗣,别人才能有机会。 皇家便是如此。 「母后让我告诉姐姐,等事情过去后就劝父皇解了姐姐的禁足。」 云和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抱起来放在塌上,在他脚下放了个小墩子垫脚,也不敢给他喂自己宫里的吃食,只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今天太傅来了没?」 赵昶霖点点头,小小的年纪,脸上写满了老成,显得尤为冷静:「昨天就来了。」 云和在他对面坐下:「太傅讲了什么?」 「昨天讲的是食粮,说到了羌西,那边的粮食收成不好,百姓生活的也不太好。」赵昶霖顿了顿,「姐,你说那些赈灾的银两,是不是被人私吞了?」 「如果赈灾银两没有到他们手中,那便可能如你所说。」 赵昶霖思考了会儿,声音稚气:「我能想到的,父皇也一定知道。」父皇知道的,对羌西的事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云和揉了揉他的额头:「累么?」 赵昶霖摇头,三岁启蒙,四岁时他就跟着太傅念书,每天都这样生活,除了有时候身体吃不消,并不觉得累,他反问云和:「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留在这里?」 云和摇头,没有回答他,而是送他离开了屋子,让他早点回去,别让宫人找。 就这样赵昶霖闲暇之余就会来看云和,皇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子自小性子淡漠,对自己都不亲近,有个能说话的也好,但赵昶霖所提的解禁一事,却始终没有得到皇上的点头。 云和被关在自己宫中整整两年,赵昶霖八岁那年,入秋三日狩猎,他第一次出宫,回来时想要告诉云和宫外的事,云和病了。 确切的说,是自杀未遂,那一年她十四,正值芳华,整个人却消瘦的不成人样,靠在床榻上冲着赵昶霖笑的时候,神情里没有生的欲望。 但在半个月前,他前来探望时,姐姐还和他说起他出宫狩猎的事。 「为什么?」赵昶霖这样问她,多少人羡慕于皇家血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阿霖,比起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更希望离开这里。」云和看向窗外,眼神微闪,「这些墙太高了,一堵连着一堵,让你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而当你离开过这里,就不会想再回来。」 高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思考过。 赵昶霖看向外面,回头时,云和已经泪流满面,他怔了下,皇宫真有这么难忍吗:「你想出去,我这就去求父皇。」 「阿霖,父皇不会答应的。」 赵昶霖思考半响冷静道:「身为公主,自有你要承担的责任。」 云和看了他一会儿,流着泪笑了:「阿霖,你将来会是个好皇上的。」为帝为君,心肠硬一些才好。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昶霖微皱着眉头,想着如何在父皇面前为姐姐说情,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会出人命的,但不等他开口父皇就派了人前来,直接将云和带去了宗祠。 京城中很快入冬,在初雪后,父皇忽然重病,连早朝都不能,朝中一些大臣开始以太子身体羸弱,难担大任为由,启奏废太子另立。 母后忙于照顾父皇和他,应付诸多宫内外的事,而他再也没提要让长姐离开宗祠的事。 朝中废太子的奏折不断,父皇前去早朝的日子越来越少,两年间,他见了太多贪婪脸孔,居心叵测,对皇位虎视眈眈,皇家也好,亲贵也罢,无一不是如此,但他还是不能理解长姐说的自由。 再春暖花开时,父皇的身体好了些,叫人安排了一场春狩,他第二次出宫,跟随前往狩猎场,当天夜里,父皇安排纪王爷带走他,送出城交给了沈将军,由他带着自己离开京城。 很快的,京城中就有了太子失踪的消息,且还有他丧生在狩猎林中的说法,紧接着便是父皇召见封地在外的王爷,携子前去的消息,而沈将军带着他一路往西,甩脱了追兵,来到了明州的一个小镇。 在这里他遇到了奇怪的一家人。 沈将军将他寄托的人家很普通,张掌柜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身边带着的孩子也不是她生的,一个人带了夫家的姐弟在镇上生活,抛头露面。 她是个乡下人,按理这样的条件没有识字的机会,她却懂很多,甚至比他见过那些侯府夫人还要来的明慧,根本不像个乡下妇人。 沈将军还很喜欢她。 最初留在那儿,只是为了躲避那些追杀的人,他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留在镇上时,他与这家人保持距离,也做好了打算,将来回宫后,会就此事报答,对寻常百姓而言,几百两的赏银加上一座府邸,足够让他们衣食无忧。 只是总有事脱离他自己的掌控,他遇到了茉莉。 她有这世上最明澈的眼睛,带着浅浅的微笑,是他从未见过的。 她总喜欢坐在他身旁,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喜欢跟在那个张掌柜身边,甜甜叫她娘,她聪慧又乖巧,胜过他见过的许多人,而她的快乐,总在感染着他。 他的性子淡漠,长久的宫中生活让他习惯于保持距离,提防与人,可对她,他有了想要亲近些的念头。 没有忌惮,毫无遮掩的,表达着她的情绪,是他从未感受过轻松和自在。 风亦是暖的,可好似真的和宫中的不一样,熟读诗书,已然接触朝事的赵昶霖都无法去形容那种感觉,只是在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人时,他忽然明白过来姐姐说过的话。 长姐说的宫外自由,或许指的不只是这广袤的天地,还包括了人。 也就是那时,他生出了想法,如果能够把茉莉留在自己身边,那一定很好。 他在那个镇上并没有停留很久,一次遇刺后,沈将军带他快速离开往回京的方向走,彼时那些人都已经在京城了,太子失踪许久,下落不明已成定局,接下来便是另立太子之事,究竟谁能被父皇选中,尚且还位置,而即使是这样,那些人之间也彼此忌惮提防着。 回京的路上不太平,频繁遇刺,直到回了宫中。 父皇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驾崩后,留在京中的端王爷受人唆使,举兵造反,这时才算是父皇整个局的收尾。 镇压,抓捕,新皇登基,年仅十一岁的赵昶霖登上帝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父皇召到京城的人留困,铲除朝中旧势力,手段强硬,宫里宫外肃清一气,之后他去宗祠找了云和,告诉她离开皇宫的条件,她和亲去金邙,之后诈死,便能给她自由。 皇家子女,享受荣华富贵,就该承担他的责任,离了宫便不能再享有这身份,从今往后她更不能以公主自居,他也不会再帮她,她只能像一个平民百姓一样生活。 姐姐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也是那时,赵昶霖在她脸上看到了久未的笑容,是生的希望。 和亲,送别,不出意外,一年后云和长公主就会在大楚消失,而他在宫中时,越来越想念在明州时的生活。 有些东西一旦滋生,它便会疯狂的生长蔓延,时刻提醒着他,让他不能够放下。 他以太后的名义召见了身在许都的张掌柜,让她带着茉莉进京。 见到她的那刹那,他就更笃定了把她留在宫中的想法。 他想要留住那样的笑容,有生之年,能够一直看得到。 可终究啊…… 「如果我帮了你,你怎么回报我呢?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如果我必须留在宫中,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他还是舍不得……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农悍妇》卷一 作者:木子苏 02、《小农悍妇》卷二 作者:木子苏 03、《小农悍妇》卷三 作者:木子苏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