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戏冷郎君(下)》 第九章 到得封府,已近二更,封衍见冷夜语突然回来,惊喜交集,冷夜语只说刺客已然伏法,昭帝准了自己重回刑部。封衍听得一阵紧张,一阵高兴,父子俩谈了许久,封衍倦意上来,冷夜语送他回房休息,将出门口,冷夜语问起轩辕昊的王府所在,封衍微怔,随后悟道:“你说得可是那日来赴冬宴的玄昊王爷,他的御阳王府便在城东,夜儿你若要找他,让福伯带路就是。” 冷夜语微微一笑:“夜语只是随便问一声。”替封衍掩上房门。 躺回自己床上,他胸中说不出的激动,全无先前那份轻描淡写。脑海间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轩辕昊,连日困在宫内,已忍到心都痛了,既然轩辕昊不来见自己,那就只能自己去找他……心情激荡,竟无法入眠,直到晨曦薄现,才迷迷糊糊睡去。 待醒,已是红日满窗,冷夜语略事梳洗,向福伯问了路,也不用早餐,独自去御阳王府。 他徐徐而行,一路踏着地上枯黄落叶,耳际只闻班驳脆响,心头却如擂鼓,一声大过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渐渐沸腾。眼见那巍峨华丽的王府越来越近,脚步却踯躅起来,慢慢竟止住身形——如果轩辕昊不肯见他,如果轩辕昊不愿听他说话……冷夜语身子微微颤抖,轩辕昊当日流泪带笑的脸又无比清晰地浮现脑中,那狂傲绝伦的人被自己伤到这般地步,他还会原谅自己么?…… ——一直以来你都那么霸气强势,我也始终认为你是不会被任何事物击倒的,所以我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温柔关爱,却逃避着自己的心,不想让你知道我早已爱着你,想让你永远都那么追逐我!重视我!而你也确实一贯忍受着我的任性,包容着我的一切,只因我知道,你深爱我! 可是,我错了!我忘记了你其实也是一个平凡的,有七情六欲的,会喜怒哀乐的人!我假装看不到你每次被我拒绝时眼里的浓浓失望,我假装听不懂你每声叹息里的无尽惆怅,我以为坚强如你不会在意,可是,我错了!!你也一样会为得不到爱而心碎!当你在我面前痛哭流泪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错了!!! 我真的是个很懦弱又很自私的人!爱着你又不敢接受,为保护自己将来不被你忽视又想把你推开,可真要我放弃又不愿放手,只好用若即若离的情意将你锁在身边,怜伤自己的同时也狠狠折磨着你,还总是认为自己受了伤害,其实你才是痛得最深的人!我,是不是很残忍?! 在宫中的每一天,我都想着你!当你不再陪伴我的时候,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我决定来找你,请你原谅我!……原谅我!—— 腰毅然挺直,冷夜语快步走向王府。 门前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瞥见冷夜语气度出众,知非等闲之辈,早早迎了上来。冷夜语微一揖手,只说故人造访,求见王爷。 那管事听冷夜语自报姓名,不由动容。近日来玄昭对冷夜语恩宠有加,满朝上下,已人尽皆知。管事见眼前竟是昭帝跟前第一大红人,哪敢怠慢,当即满脸堆欢,笑道:“原来是冷大人到访,失迎了。只是,我家王爷数天前已回去了西郊别院,不知……” 冷夜语脑里“轰”的一响,登时一片空白,见那管事嘴仍动个不停,却一个字都听不入耳。心中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声音在喊——他已经走了,他已经走了!…… 轩辕昊已经走了…… **** 冷夜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当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已到了封府门前。封衍刚好下朝,在门口落轿,冷夜语昏沉沉地朝他一笑,如游魂般走回自己房内。 ——原来轩辕昊已经离开京城了,在他为他乱心,为他挣扎不已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回到了原来的天地。 一股苦涩酸楚的味道从刺痛的胸口融了开去,渗透在肌肤血液。冷夜语突然轻轻笑了——有些事,是不是迟了,就无法挽救了? ——你都不愿意待在有我的地方了,是么?你决心彻底放弃我了么?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心意,可以留住你么? 冷夜语一阖双眼,以他孤僻冷淡的性情,这次去找轩辕昊,已是极大勇气,一路上也想到了种种情景:轩辕昊不愿见他,或不听他解释,甚至对他呵斥辱骂,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失落。但根本就没有料到轩辕昊一早已离开,一时只觉冷到极点,心也似乎冻结了。 正自神伤,门上剥啄声起,却是封衍见他魂不守舍,放心不下过来看他。冷夜语回过神,怕封衍担心,勉强打起精神,陪他聊了一会,终是抑郁,再也找不到话题,长叹一声,缄口不语。 两人无语相对,忽然福伯急冲冲闯入,嚷道:“老爷,老爷,有圣旨到,是传公子的……” 冷夜语一怔,不知玄昭又耍什么花招?他本就烦躁不堪,偏生玄昭还来凑热闹,脸色一冷,大步走去前厅,封衍恐他有甚闪失,也急急跟上。 “奉天承运……”宣旨太监拖长了腔念得起劲,冷夜语面色益发难看。玄昭竟是降旨赐婚,将翠凝公主许给冷夜语,因翠凝尚年幼,等及笄礼后再行完婚云云。 那太监读完圣旨,见冷夜语仍跪在地上,还道他年轻面嫩,欢喜过头,当下笑嘻嘻道:“恭喜准驸马爷,皇上还说,怕驸马住尚书府,与公主见面不便,已命人在宫内为驸马赶建府邸,皇上还……”他罗罗嗦嗦说个不停,冷夜语霍然站起,冰寒眼眸一横,那太监一秫噤声。 封衍见状,连忙叫福伯引了太监一行下去领赏钱,待支开众人,回头道:“夜儿,这赐婚可是另有隐情?” 冷夜语摇了摇头,道:“夜语这就入宫面圣,义父不用担忧。” 他走得极快,封衍原想叫住他,却又迟疑了一下,见他背影远去,封衍那因世故而略显沧桑的眼里升起些许无奈,喃喃道:“夜儿,你总是什么事都放在自己心里,怕为父担心,可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才让人最放心不下啊,真是傻孩子!”长长一叹,也摇了摇头。 **** “冷卿,你今日不请自来,倒叫朕欢喜得很啊。”玄昭优雅地捡了枚香梨片送入口中,重新倚靠在暖厚锦垫上,温和地望着面前的冷夜语,淡淡一笑,又将目光移向雅阁外的池塘,手里折扇轻摇,看锦鲤悠然游动。 他悠闲的样子令冷夜语怒气上冲,勉力压住愤懑,平静地道:“臣是有要事与皇上商量。” 摒退左右随侍宫人,玄昭一脸了然道:“冷卿若是想让朕收回赐婚成命,那就免谈。”缓缓站起,走到冷夜语面前,微笑道:“君无戏言,冷卿应当最明白这个道理。” 昨夜离开时说的话,玄昭又还给了他,冷夜语抿着唇,厌恨地看着玄昭:“你居然用这么卑鄙的主意——”盛怒中,早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 玄昭毫不动气,反而温和地笑了笑:“是你逼朕的,若不是你一心要离开朕,朕也不必出此下策。” “后宫那么多娇媚温柔的妃嫔男宠,为何非要来纠缠我?”冷夜语从牙缝狠狠挤出一句,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生得并无半点女相,又冷冰冰的毫不柔媚,玄昭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玄昭似乎没想到冷夜语会有此一问,倒呆了一下,随即笑道:“朕喜欢你啊,想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么?”他只当没看见冷夜语怒意浮现的脸,正色道:“何况,朕并未想过要将你当男宠,若真有此心,你在宫中多日,朕何愁没有机会下手?” 只怕你下手也讨不了好去,冷夜语暗自哼了一声,也不争辩,冷冷道:“可惜冷夜语并无意皇上。” 玄昭微微一笑,合上扇子,负手走到阁边玉栏旁,望着池面水光潋滟,平和地道:“朕知道,可朕还是放不下。” “为什么?” “为什么?”玄昭清俊的眉一扬,旋身凝视冷夜语:“那你又为什么放不下轩辕昊?如果随意就能放下,还算得上真正喜欢么?” 他始终温和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走近一步,深深望着冷夜语清冽的眼眸:“即使轩辕昊不再在意你,不再见你,你就能放下他么?” 锋利的言语像箭直射心头,冷夜语一颤,后退两步:“别说了。” 玄昭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跨上两步,仍紧盯着冷夜语:“你想必也已经去过御阳王府了,就该知道轩辕昊早就离开京城。既然他已放弃了你,为什么你还不肯放手呢?” 冷夜语脸上血色全无,慢慢握起双拳:“那都与你无关。”他眼里燃着愤怒:“我和他之间,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苍白的脸因怒火染上红云,火焰般灼烈的目光似乎要将玄昭烧为灰烬——如此愤怒欲狂的冷夜语!以前的他若是冰,那此刻冰也已燃烧起来! 玄昭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是,与朕无关,可你与朕有关!”他眼里渐渐带上一丝痛楚和怜惜:“忘了他罢,留在朕身边,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冷冷瞪着他,冷夜语蓦然转身,径自走出雅阁。 “冷夜语!”玄昭并没有追去,只是从背后叫住他,平静地道:“留下来!朕可以替代他!” 脚步遽然顿住,头未回,墨亮如缎的长发却似流泉般微微波动。 玄昭沉凝依旧:“轩辕昊能给你的一切,朕都可以为你办到,而且绝对比他做得更好。” “呵——”冷夜语突地笑了:“皇上难道想冷夜语将你当成轩辕昊的替身?”他又笑了一下,清朗的声音里带着无尽讽刺:“贵为天子,会甘心沦为他人的影子么?” “倘若朕可以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就算当替身也无妨。”玄昭似乎完全听不出冷夜语的嘲讽,神色一片肃然:“不过,朕有信心,终有一日能彻底取代他的位置,只要你肯给朕这个机会。朕,有一生一世的时间——”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这么熟悉的、深情的话语,是谁也曾经在我耳边说过,可是说话的人却已离开了我——心狠狠地被撕裂开来,冷夜语猛地仰首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不相信么?”玄昭望着他黑发飞舞的背影,沉声问道。 回过身,冷夜语止了笑,看着玄昭——与轩辕昊神似的眉眼、神态、语调,他慢慢绽开笑意:“你有时和轩辕昊真的很像,呵呵。” “你忘了么?朕和他,本就是兄弟。” “是呀!”冷夜语一点头:“但你永远也取代不了他。谁也无法取代另一个人。”他淡淡笑着,宛如浮云。深深看了玄昭一眼,旋身再度迈开步伐。 “冷夜语!朕会等你想清楚,不过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无故从朕的视线范围内消失。”玄昭用平淡如常的语气威胁,透着冷酷的笑意:”未来的驸马居然逃婚,公主还有何颜面苟活——” 冷夜语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玄昭竟然用翠凝的性命要挟,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一走了之,翠凝必死无疑。 好狠的玄昭!冷夜语涩然一笑,心沉了下去。 **** 快步走出玄昭目光所及之处,冷夜语挺直的身躯像不堪重负般透出倦态,适才在玄昭面前强作的镇定一下崩溃,一阵轻晃,他抵住路旁的树身,支撑着不让自己倒落。 ——轩辕昊……我不需要任何替代,我要的只有你,轩辕昊!如果你此刻在我眼前出现,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但你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如果你此刻在我眼前出现…… 密密麻麻的针扎刺着心口,仿佛在惩罚他之前的懦弱与逃避,冷夜语苦笑着垂下头——真的太迟了么?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要等失去之后,才知道要去珍惜,却已难以挽回。 一声轻轻叹息,温暖的熟悉的气息盈盈围绕过来,手爱怜地抚上墨亮柔滑的长发—— 冷夜语浑身如雷击,无法动弹,眼光却看到了身边熟悉的人影——是幻觉么?突来的狂喜夹着莫名的恐慌,竟不敢抬头去看。 “冷夜语啊——”又是一声轻叹,不是幻觉。冷夜语猛然抬眼——依然是锦衣玉冠,气度雍容的男子正用那温柔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轩辕昊!轩辕昊!轩辕昊……心似乎都快跃出胸膛,泪开始模糊了视线,冷夜语突然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他,攫住他的唇,狂烈地吻着,咬着,尝到他鲜血的滋味,仍不愿放手—— 如果你此刻在我眼前出现,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激烈的咬噬渐渐放慢,冷夜语轻柔地近似呵护般地吻着他的唇,他的眉,他的眼,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我第一次发现,你的嘴唇竟是那么甜美!我第一次感觉,你的呼吸竟是那么诱人!你所有的一切,都令我喜悦得战栗不已,让我爱惜得心都要碎掉!……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发觉?我,真的是太愚蠢了!可是,我已经清醒了,所以,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像要确认似的,冷夜语一遍又一遍地将柔软得如羽毛般的轻吻细细密密落满轩辕昊脸上,幽幽喟叹着:“……轩辕昊……” 修长的手指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挂落的一滴泪,轩辕昊捧住他的脸,默默地用那双细长幽黑的眸子看着他,终于轻轻叹息一声:“你瘦了……” 悲酸夹着欢喜再度决堤,冷夜语一手仍牢牢抱在轩辕昊腰间,另一手抚上他被他啃咬得皮破血流的唇,指尖沾起一粒血珠:“……很痛罢……”唇再次覆上,吻去微腥的带着咸味的血丝——是轩辕昊的味道…… “都比不上心痛……”轩辕昊眼里染上痛楚,抬手将指滑入冷夜语墨黑柔亮的发丝,苦涩地一笑:“我,都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 什么意思?冷夜语突然睁大眼,紧紧盯着他无奈的笑容,不是错觉,轩辕昊的眼神竟有着说不出的茫然。胸口一窒,冷夜语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起来:“轩辕昊……” 轩辕昊迷惘的目光越过冷夜语,投注在不知名的远方,声音虚幻飘渺得仿佛来自天边:“……你知道么?我原已打算彻底放手了,再也不和你见面了……可是,我做不到。我以为离开京城,就可以慢慢忘记你的存在,可回到别院,在雪樱轩,在聆雨院,到处都有你的影子……我,怎么能忘掉?”他痛苦地一阖眼帘又张开:“我竟如此无用!” 冷夜语直直看着他,全身因他的话泛起阵阵寒意——你真的这么想要忘掉我么?他猛地收紧勒在轩辕昊腰间的手臂,大吼:“我不许!我不准你忘记我!——” ——我才刚刚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我才刚刚决定再不放手!!你,却想要忘记我么?我不允许!!!心如被尖刀戳刺翻搅般狂疼,双臂死命箍住轩辕昊,仿佛想将他嵌进自己身体一样用力,冷夜语紧咬着嘴唇,脸色憋得赤红——绝不放手。 一声轻叹,轩辕昊眼光移至冷夜语面上,黯淡一笑:“我想我是无法忘记你的,所以,即使知道会让你为难,我还是控制不住想回来再看你一眼……呵,我轩辕昊居然也会有这么优柔寡断的一天。” 轩辕昊自嘲的笑声让冷夜语几乎透不过气,他奋力摇晃轩辕昊身体,急急争辩:“我没有为难!我要你回来找我!我,我喜欢你啊!轩辕昊——”他眼里闪着兴奋激动的光芒:“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我终于明白了,我喜欢你!我不要你离开我!” 他心情激荡,胸口涨得都疼痛起来,目不转睛注视轩辕昊,连他脸上最细微的一丝表情也不想遗漏,但轩辕昊仍是又温柔又痛苦的神情,丝毫未因为他的话有所改变,冷夜语只觉一股阴冷寒气从脚底沿骨髓直钻入脑,颤声道:“轩辕昊!你,不相信我么?……” 轩辕昊定定看了他半晌,优美的唇角倏忽弯起一丝淡如轻烟的笑意,却半分未映进眼里,缓缓道:“我离开了你,所以你才觉得喜欢我么?冷夜语啊——”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摇着头,边叹息边笑着:“你以为这就是喜欢我么?你不过是突然发觉没有人爱你了,所以就害怕了,想重新把我绑在你身边,你——” “不!不是这样!不是!——”冷夜语拼命摇头,想将轩辕昊的话驱出脑海,但声音还是如尖细的针刺进他耳内,一路痛到心里。 “你当然不会承认,或许是你自己也没有觉察罢。可你确实只想我爱着你,陪着你,而你自己,却不肯向我敞开心怀。”轩辕昊长长叹了口气,含着无穷寂寥:“我一直都对自己说,你只是害羞又孤僻,我也总说服自己,有朝一日会感动你,让你真正爱上我。可是,我现在发现,那些只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冷夜语!你,其实真的好自私!” 轩辕昊的每个字都像重重一鞭抽在冷夜语身上,他周身抖得如风中残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手掌抚上他青白冰凉的脸颊,轩辕昊微叹:“对不起,我说得太重了。可你,的确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或者说,远远没有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过我。”他露出涩然之极的笑容:“这些天,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这一点。呵呵,如果我没有想明白,听到你现在说喜欢我,该有多高兴啊——” “不是——”冷夜语用尽全力挣扎着开了口,却干涩得根本不似自己的声音:“轩辕昊!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再也无法抑制满腔悲沧,他喉结上下移动,哽咽着:“我,是很自私,可我确实爱你啊!以前是我太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不过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我,不想放开你!轩辕昊,你相信我!——”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爱上你么?为什么当我承认爱你的时候,你却不相信我呢?难道迟了一步,就真的无法补救么? 急躁同愤懑在体内横冲直撞,冷夜语猛然贴上轩辕昊唇瓣,想要他清楚自己的爱意,感觉到他轻微的躲避,他一手揪牢轩辕昊脑后黑发,重重吻住他,碾磨啃噬着,勾起他的舌拉进自己嘴里吮吸到发麻,超出承载的唾液从两人紧合的唇瓣缝隙间溢了出来,在下颌拖出丝缕银线。 ——如果不爱你,怎么可能这样吻着同是男子的你?如果不爱你,何必在你决意放手后再如此纠缠你?如果是我令你不相信我的情意,那就让我来证明!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了解,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那就是——我,不想放开你! 轩辕昊似乎被冷夜语前所未有的激狂震慑,竟忘了反应,任冷夜语拥吻着…… 迷乱中的两人都失了往日的灵敏,没有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翠凝捧着刚抓获的小雀儿从花园走来,一下呆住,本就圆亮的大眼瞪得快掉落眼眶——那,那不是将要成为自己驸马的冷夜语么?他竟然抱着皇叔,还那么疯狂地吻着……十三四岁的女孩已是情窦初开,更毋论是生长帝王家的翠凝,自然看过父皇与嫔妃亲热的场景。小小的身子颤抖起来——冷夜语,你怎么可以和别人如此亲昵? 她用力摔下手里的雀儿,正要出声,一只温暖的手掌蓦然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伸来,掩住她即将出口的叫唤,翠凝惊恐回头——父皇?! 捂着翠凝嘴,玄昭静静望着紧密拥吻中的两人,清俊的面上没有任何喜怒,半晌,抱起翠凝,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 吻到几近窒息,冷夜语方放开轩辕昊,潮红的脸因激动微微渗汗,他看进轩辕昊细长的眼眸,想找到以往熟悉的充满爱意的目光,然而心却沉落下去。轩辕昊双眼依然幽黑深邃如墨夜,除了稍稍显出一丝迷惘,沉静得不像刚从热吻中恢复的人。冷夜语指甲掐进了掌心:“轩辕昊!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么?” ——这句话,自己也曾经问过冷夜语,没想到如今变成他问自己……轩辕昊惆怅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只是,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怕没有人爱你才来喜欢我。如果你只当我是排遣孤独的方式,那若有一天,有另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出现,你,是不是也会同样说喜欢他呢?”他神色慢慢沉重,带着压抑的悲痛:“我要的是,你喜欢我本身,而不是因为我可以陪伴你——” “不要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冷夜语重重喘息着,抓紧他胸口衣襟:“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喉咙哽咽了一下:“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即使你说得都对,是我自私,是我不够爱你,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么?” ——再给一个机会么?心已经在无数次追逐中疲惫不堪,如果再失望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承受那种痛得不知所措的感觉。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坚强……温柔地望着面前冰雪般冷峭又脆弱的男子——我的爱,曾让你那样彷徨痛苦,我也不想再用我的柔情来束缚并不爱我的你,我不想再伤害你了。 “放手罢,冷夜语!”轩辕昊深深注视着那双清冽明澈的凤目,平静地道。 “我不放!”冷夜语更用力拧紧手里衣衫,指节已捏得泛白,掌背青筋凸起。 一声喟叹,轩辕昊手掌盖上冷夜语的手,动作轻柔到极点,却非常有力地将冷夜语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放手罢。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冷夜语如泥雕木塑般伫立着,眼一片沉黑,毫无生气,直直看着轩辕昊。 微微一笑,轩辕昊怅然道:“皇兄已赐婚与你,凝儿天真无邪,你和她在一起应该会快乐罢。” 话传进冷夜语耳里,他冷滞的眼有了丝回应:“是因为翠凝么?”猛抬头:“我只不过当她小女孩,我一点都不想要她,我……”声音哽在喉间,再也说不下去——我要的是你啊,轩辕昊! 轩辕昊见他神情痛苦,点了点头:“我猜也必是玄昭自做主张。”他顿了顿,道:“你放心,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一定会设法替你解决的。”轻轻一抚冷夜语脸颊,叹道:“珍重!”挥袖而去。 “轩辕昊!——”冷夜语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震落一树花叶,纷纷扬扬洒了一身。轩辕昊脚步停留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 “今后多珍重!”温柔的话音散荡在风里,人影已消失在远处。暖暖的阳光照着冷夜语白衣墨发,却照不到他冰冷的心底。 **** 天际云彩翻滚,变幻莫测,正如世事无常。 冷夜语仰望长天——风起云涌,云本身没有定型,风吹,云也跟着变化。人心,是否也同样随外物而变呢? 突兀地浅笑,冷夜语目光悠然追逐着天边风云。——轩辕昊,你曾说过要等我一生一世,我,不允许你半途而废!因为我之前的懦弱,让你想放弃我,所以我决心不再退缩,我要你实现当初的诺言!倘若你已失去了追逐的勇气,那就由我来抓住你! 只因为我已知道,你是我真正想要抓住的人!轩辕昊…… “冷大人,冷大人——”宫人急匆匆地奔来,躬身一礼:“公主请大人去翠凝宫。” 翠凝?思及玄昭的赐婚,冷夜语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娇蛮小公主,一沉吟,随宫人而行——总要想个解决之道才好。 一进翠凝宫,冷夜语便觉得气氛不对,平日里翠凝早扑了上来,眼下她却气鼓鼓地瞪大眼睛,一言不发。一眼瞥见地上碎裂的花瓶,显然她刚发过一场脾气,无怪周围的宫人都一副缩手缩脚,惟恐大祸临头的样子。 “公主,有什么事?”冷夜语微蹙眉。 翠凝气呼呼地又丢了个玛瑙枕,将那班宫人尽数轰了出去,回头瞪着冷夜语:“我讨厌死你了,我不要你做我的驸马。” 我正求之不得,只怕你父皇不同意——冷夜语苦笑一下,果然又听翠凝咬牙切齿道:“我恨死父皇了,非要赐婚。”她小脸涨得通红:“你都不喜欢我,还抱着皇叔亲,我不要嫁给你!” 冷夜语一震:“你说什么?” 翠凝乌溜溜的大眼里泪珠滚来滚去:“你喜欢皇叔,我同父皇都看见了,你刚才跟皇叔在一起——”想到先前冷夜语同轩辕昊狂烈亲吻的情景,翠凝脸更是一红,眼泪掉了下来。她少女情怀,朦朦胧胧间自然对冷夜语生了情意,又听父皇赐婚,高兴不到半天,便大受打击,被玄昭带回翠凝宫后,已发了几场脾气,此刻见冷夜语来到面前,又气又怒,不禁放声大哭。 原来玄昭也瞧见了,冷夜语一怔后,心道也好,正巧断了玄昭绮念。见翠凝哭得一塌糊涂,温言道:“翠凝,我一直都当你是小妹一样喜欢——” 翠凝一抹眼泪,恶狠狠道:“你骗人,你明明喜欢我皇叔。我,我,”又抽噎起来。 冷夜语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泪,道:“是,我很喜欢你皇叔,所以我也不能娶你。”突然心中一动,若让翠凝向玄昭提出退婚……念头没转完,已摇了摇头,玄昭都能用翠凝性命来威胁他,怎可能因她同意退婚。 他心有所思,没发现翠凝眼神渐乱。“冷夜语,你一直都在骗我!”翠凝一阵嫉妒,她娇蛮惯了,又自幼得宠,宫内人人将她捧上天,几曾受过忽视,一时间,尽是对冷夜语的恨意。手慢慢伸到鬓边,捏上簪发金钗。 这时,一个宫人低着头,端了盘茶水进来,细声细气道:“公主累了,请用茶。”向前跨上一步。 这宫人忒也胆大,翠凝正大发雷霆,他竟敢进来送茶——冷夜语脑间电光火石般一闪,眼前一耀,那宫人猛一翻腕,自袖里抽出一柄短刀,迅捷无比向翠凝当胸刺来。 果然有诈!冷夜语眸一凝,急忙抱起翠凝后掠,道:“翠凝,你躲一旁去——”声音倏顿,左胸微刺,似有锐物戳入,他肌肉自然一缩,避开了要害,但觉火辣辣一阵灼痛,翠凝的半截金钗已没入他胸口。翠凝惊叫一声,她只是发泄怒气,想不到自己居然刺中了冷夜语,脸吓得煞白。 那宫人一扑落空,反手又是一刀,划向翠凝颈中。冷夜语忍痛,将翠凝推到身后,手指在刀背一弹,“当啷”一声,短刀落地。银剑同时架上宫人脖子:“谁派你来的?”眉一皱,左胸的小孔里鲜血不断涌出。 宫人缄口不答,冷夜语剑刃一送,寒声道:“谁让你来刺杀公主?” 突然那宫人啊的一声:“血玉玄龙佩……”却是见到银剑上坠着的玉佩。 冷夜语心念一转,缓缓移开剑:“你是……血焰教中人。”那宫人单膝跪地,恭声道:“见佩如见教主,既然公子相救,小人不敢妄举。”起身飞快退出殿内。 冷夜语也未拦阻,目光闪动——原来是轩辕昊的手下,但为何要杀翠凝?猛然心头一亮:定是轩辕昊知道自己不愿娶公主,竟派人来杀她!釜底抽薪,永绝后患,倒确是轩辕昊的作风!冷夜语呆了片刻,也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生气。竟忘了伤口止血,胸口衣衫立时染红大片。 殿外伺候的宫人听到里面动静,便有几个机灵之辈进来,一见冷夜语半身染血,不由惊叫起来。冷夜语回神,顿觉伤口剧痛。翠凝手劲虽小,但金钗尖细,刺得极深,几近心脏。他一早至今都未曾进食,且情绪又数度大起大落,加之失血甚多,头脑一阵晕眩,晃了一下,竟昏厥过去。 翠凝抱住他倒地的身子,哭道:“冷夜语,冷夜语……”伸手按住他伤口,想阻血流出,却哪里止得住?小手上登时鲜血淋漓,她回头哭骂道:“你们这些蠢材,还不快去请父皇过来,快滚!——” 第十章 寝宫里灯火通明,宫人端着水盆纱布忙忙碌碌地进出,却个个神色谨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偶尔用眼角偷偷望一下——昭帝自从翠凝宫抱了那位受伤昏迷不醒的冷公子回来后,就寸步不离守在龙床边,看一班御医诊治,满脸严肃紧张。 “启禀皇上,公子的伤暂时已无大碍,奴婢等再配些补血生肌的汤剂,加以时日调养,就可痊愈……”御医战战兢兢地道。玄昭微一颔首,一干御医立时松了口气,很识相地轻步退出,开药方去了。 玄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冷夜语苍白失血的脸庞,微微一叹,坐在床沿,轻轻抓起他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中。殿内空气里飘着淡淡药味,冷夜语左胸的伤口已止住血,敷了药膏用纱布缠裹着,全身血衣也都让玄昭叫宫人除下,换了崭新衣物,但双目紧闭,仍未醒来。 听到冷夜语微弱的呼吸,玄昭明知他性命无虞,还是忍不住心里跳漏几拍。想起先前在翠凝宫见到冷夜语时,竟惊得呆在当场,全无平素的镇定自若,不禁苦笑。好在伤势虽重,却不在要害,总算定下心。 这时,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一个宫人小心翼翼道:“皇上,适才奴婢清理公子衣物时,找到此物,请问皇上如何处置?”躬身呈上一个被血浸透的小小锦缎布卷,显是冷夜语贴身所藏,那宫人不敢自做主张扔掉,便拿给玄昭。 展开布卷,玄昭一震,里面层层卷裹着的原来是支白玉簪,那是轩辕太妃留给轩辕昊的遗物,后又被他赠与冷夜语,玄昭如何不识?一时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望向冷夜语,神情复杂,眼里却泛起怜伤,呢喃道:“朕赐你那么多奇珍异宝,你正眼都不瞧一下,他送你的东西,你却整日都随身携带,还真是对他痴情。”一声轻叹,叫宫人将玉簪放落镜台。 眼光扫过冷夜语略显憔悴脆弱的面容,玄昭却忆起日间冷夜语抱着轩辕昊狂吻的情景,心一阵抽痛。他从未料到,那素来冷冰冰的人居然会那般热情似火,可想而知,冷夜语对轩辕昊实是已深爱入骨。 ——倘若你能用对轩辕昊的一半感情对我,我会乐意用一切来交换!但我知道你不会。 我贵为天子,有无数人等着我的恩宠,我却偏偏眷恋着拒我于千里之外的你!明知你对我无情,我还是放不下!我用尽一切方法,也不过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期待有一日,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哪怕那只是我永远实现不了的妄想!…… 酸涩地垂下眼帘,玄昭慢慢俯身,在冷夜语淡色唇瓣轻柔印上一吻——微凉的、柔软的、令人心痛的感觉。 “父——皇!”翠凝掩着自己的嘴,惊恐地睁大眼睛。她方才在翠凝宫,抱着冷夜语死活不肯放手,玄昭只得将她一起带回寝宫,刚在偏殿沐了浴,换掉沾血衣衫,进来便看到这叫她震惊的一幕。 那个吻着冷夜语的父皇,脸上带着她所没有见过的温柔深情,雾气迅速迷蒙双眼——父皇,这才是你赐婚的真正目的么?父皇,你怎么可以抢走我喜欢的人? “凝儿……”玄昭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泪珠挂落小脸,平静道:“回翠凝宫去罢。” 死死盯着眼前陌生的父皇,翠凝突然叫了起来:“我不回去!”拳头捶上玄昭胸膛:“父皇,你怎么可以亲他?父皇——” “别吵!”玄昭一手抓住翠凝双腕,皱起眉,这么大声会吵到冷夜语。 “我就要说,我——”翠凝兀自叫嚷,突然声音噎在喉间,因为玄昭的手卡住了她的喉咙。 冷冷望着翠凝涨红的脸,玄昭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你居然伤了朕喜爱之人,若非你是朕的女儿,朕绝不放过你。”手一松,吩咐宫人:“送公主回翠凝宫。” 翠凝一下跌坐在地,猛咳着喘息,拍开宫人伸来扶她的手,愤愤注视玄昭。两人对峙片刻,玄昭终于一叹:“算了,还是父皇亲自送你回去罢。”抱起翠凝出殿,抛下一句:“小心伺候冷公子,不得有失!” **** 听到翠凝的哭声渐渐远去,冷夜语睁开眼眸。翠凝叫第一声的时候,他已经被吵醒了,闭目假寐,玄昭父女的对话却一点不漏地传入耳里。手指抚过嘴唇,刚才昏迷中玄昭吻了自己么?涩然一笑:玄昭,你还真是不死心! 胸口隐隐作疼的伤势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轩辕昊要杀翠凝。怔怔望着明黄锦帐——你若决意要离开我,又何必再拖泥带水,来管我的闲事?轩辕昊!其实你也放不开我,只是我以前负你太多,让你一时竟无法接受我的心意吧?…… 他坐起身来,那些宫人急忙上来伺候。冷夜语见到镜台上那支玉簪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粲然生辉,心底微一惆怅,但转瞬即逝。坐下,要宫人替自己梳起发髻,铜镜里映出他清澈的眼眸,闪着一丝坚定。 **** 玄昭好不容易安抚了又哭又闹的翠凝,出了翠凝宫,已是满天星斗。他伫立夜风,只觉阵阵孤寒,说不出的寂寞,怔忡半晌,想到寝宫内养伤的冷夜语,黯然一笑,原路返回。 一脚踏进殿内,冷夜语却已无影无踪,玄昭惊怒交集,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道:“公子醒后就说要走,奴婢等不敢阻拦。” “他身上有伤,你们怎由得他乱跑?全是一群废物!”玄昭怒斥道,但一想以冷夜语的身手,这般宫人哪里拦得住他?生生压下怒气,将宫人都逐了出去。 他回头看到空空如也的镜台,不由长长一声叹息,心中无限失落。 **** 宽敞的书房内,只有中间一张巨大的檀香木书案,地上堆着皮褥锦垫,几十支牛油蜡烛明晃晃照着,显得室内越发空旷。 轩辕昊倚案而坐,持着卷书,聚精会神盯着书页。站在他身后的无影却知道他根本没有在看,从进书房到现在,轩辕昊这个姿势已保持了一个时辰,一动都没有动过。 仍是一如往常的雍容镇定,但脑海里却如有千军万马,奔腾不息,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跳跃舞动,最终幻化成冷夜语的脸容—— “我没有为难!我要你回来找我!我,我喜欢你啊!轩辕昊——”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我终于明白了,我喜欢你!我不要你离开我!” “……我,不想放开你!轩辕昊,你相信我!——” ——冷夜语啊…… 你知道么?当我今天听到你的那些话时,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逃避着我、忽略着我的你,怎么会有如此激狂的言语?怎么会有如此坚定的决心?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不是因为我要离开你了,你才会这么急着要挽留我呢? 如果我仍像以前那样追逐着你,是否你也就依旧像以前那样逃避着我呢?如果我不离开你,是否你就永远都不会正视自己,不会说出那些让我激动莫名的话呢? 如果你是怕没有人来关爱你而挽留我,那你并不是真正爱我!除了我,别人也一样可以关爱你,体贴你,那你是否也会爱上那个人呢?我要的是,成为你心里的唯一和永远,而不是那种可以被别人替代的位置! 如果我付出了所有,却仍要担心着可能被替代的结局,那样的爱,我不要! 所以我拉开了你的手,忍着锥心的痛苦硬是拉开了你的手! 所以我装做听不到你最后那声呼唤,没有回头地离开了你! 因为,我已伤得很深!我怕这次握起了你的手,却会因你的再次逃避而受伤!!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也一直表现得很坚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可是,我错了!我一直高估了自己!我抓不住你的心! 当我冬宴那日在你面前痛哭流泪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其实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会因为不被心爱之人所爱而哭泣的普通男人。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选择离开你——我,竟变得如此懦弱!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憎恨又一次让你伤心的自己!可我依然深爱着你!我无法忘记你! 冷夜语…… 无影默默看着轩辕昊寂寥落寞的身影,眼里升起痛楚——主人,你可知道,看到你为情所伤的样子,我的心比你更痛苦百倍! 终于放落书卷,轩辕昊一手撑住眉心,疲倦地靠在书案上。 “……冷夜语……”无意识地低吟着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名字,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像回音似的,窗外也响起一声轻叹:“我一直都在等你叫我!”窗无声无息大开,白衣墨发的男子轻盈地飘了进来。 轩辕昊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细长的黑眸。 “我已在窗外站了半个时辰,你都没有觉察。”冷夜语微微笑了,髻上的玉簪随之晃动折射出晶莹耀眼的光彩。 “冷夜语……”轩辕昊握紧双拳,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无影依然面无表情,却悄悄地退出书房。 径直走到轩辕昊面前,冷夜语跪坐着,平视他俊魅慑人此刻却隐含悲郁的容颜。空气静静流荡在两人之间,烛光将人影映上墙壁。 ——我知道你并没有放下我,所以我来找你!我不许你逃避自己的心,因为我尝过那种痛苦! 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神摇的笑容,冷夜语重重搂住轩辕昊,吻上他形状优美的唇,熟悉的味道立刻从嘴里流进心田。 “冷夜语……”轩辕昊被突如其来的热情震住,任他吮吻舔噬着自己,好不容易在呼吸的间隙腾出一口气,唤出他的名字。冷夜语却趁着他唇瓣微启的瞬间,飞快伸入火热湿润的舌,找上轩辕昊的舌,与之缠绵共舞。 “唔……”惊于冷夜语的狂热主动,轩辕昊一阵迷惘,但熟知情欲的身躯却很快投入到激烈的拥抱亲吻之中,也搂紧冷夜语的背,闭上双眼,让纠缠卷绕的舌互相品尝着对方的甜美滋味。体温开始蒸腾,细密的汗珠渗出额间,脸颊染上情焰的火红…… 这声叹息里不知包含多少爱怜,多少宠溺,多少情意,但冷夜语依然文风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轩辕昊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轻轻抬起他下颌,唤道:“冷夜语?” 冷夜语素来清冽的眼里满是迷茫、困惑,对着轩辕昊,却仿佛未看见他,轩辕昊一惊,又唤了他几声。冷夜语慢慢回神,盯着轩辕昊,突然一笑,笑容里无限惘然:“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从刚才被你推开的刹那间,我想,你的确是不再喜欢我了。 你还那么生气地怒吼着不喜欢。 我爱着你,所以无论多痛苦,我都愿意接受你,而你,却推开了我。 怎么努力,都回不到以前了么?—— 他茫茫然站了起来,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荡荡一片,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轩辕昊见他神情恍惚,连忙拉住他,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冷夜语回过头来:“你若还在意我,为什么不肯抱我,又不肯让我抱你?” 轩辕昊一怔,原来冷夜语脑袋里转着这些念头,无怪表情痴痴呆呆,他柔声道:“你有伤在身,我——” “都是借口!”冷夜语截道:“我都说没关系,你怕什么?”他自往轩辕昊不再爱他那方面想后,就一路顺着牛角尖钻了进去,瞪着他道:“你喜欢我,我就让你抱,不好么?你不想就算了,何必找什么理由?” “冷夜语!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轩辕昊不由动了气:“无理取闹,简直跟三岁小孩有什么分别?” 他一番好意,怕冷夜语伤势加重,苦苦压制着欲望,冷夜语却毫不领情,刚才又被他莫名其妙地扑倒,股间至今还隐隐作疼,此刻又听到冷夜语兀自怀疑他的情意,轩辕昊脾气再好,也不免恼了,怒火一升,脱口道:“我喜欢你,你就非要让我抱你,我不想,你就气成这个样子。那若有别人喜欢你,你也一定要他抱么?” 冷夜语听他将自己说得十分不堪,好似自己死缠着他,非要投怀送抱一样,面上登时褪了血色,再听到最后一句,头一抬,定定看着他:“你胡说些什么?”语气冷到极点。 轩辕昊话出口,便觉不妥,刚想道歉,听冷夜语冰冷语调,他贵为王爷,从未被人如此呵斥过,一下反而拉不下面子,哼道:“那玄昭也喜欢你,在宫中时又对你恩宠有加,赏赐不绝,他这般大献殷勤,你是不是也要他抱呢?”也不知怎的,想起冷夜语曾在玄昭别院作客沐浴,还有玄昭那些暧昧言语,心里一时极不舒服,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冷夜语怔怔看着他,眼睛瞬息不眨,似乎从未见过这个人一般,半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如云烟的笑容,走到轩辕昊跟前,扬手重重一记耳光。 轩辕昊决计想不到冷夜语会出手打他,竟未避开,半边脸火辣辣地灼痛起来,他当场呆住。 冷夜语缓缓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下衣,又缓缓穿了回去。他动作慢得可怕,没发出半点声音,眼光也没有再看轩辕昊。 这样平静到反常的冷夜语!轩辕昊觉得寒意渐盛,涩然开口道:“冷夜语……” 冷夜语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目光里深情无限,轩辕昊心头一热:“冷夜语——”忽然噤声,震惊地望着一滴泪水从他眼角跌落。 他全身僵硬,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上去拉住冷夜语,却怎么也迈不了步。只能看着冷夜语一转身,像来时那样从窗户里飘了出去。 轩辕昊直直盯着大开的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 冷夜语发足狂奔,管他什么方向,只要让我离他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才止血的伤口又因剧烈奔跑裂开,鲜血一路飞洒在夜风中,他也不管,仍是一味向前飞奔。 ——想不到你会那样看我!想不到你会那样说我!想不到我所做的一切,还是挽不回你! 心好痛苦,让血流吧,当我流尽浑身血液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了? 终于跑到精疲力尽,冷夜语一阵眩晕,撑在路旁树身剧烈喘息着。 荒凉的野外,无月的夜空,跟心一样凝重的黑暗。满天星光,也照不到心底最深的角落。 喘息渐平,冷夜语蓦然仰头大笑起来,眼泪却不停涌出,慢慢笑声变成哽咽,他靠在树上,肩膀不住颤抖着—— 暗夜里,有双眼眸在身后默默看着他,满含痛楚和怜惜。 仿佛觉察到身后有人窥视,冷夜语突然安静下来,缓缓转过身。 玄昭轻袍缓带,静静站在星光下,清俊的眉眼间带着无限的忧虑和了然。 “你跟着我做什么?”冷夜语平静道,眼光瞥过一路滴洒的血迹,玄昭应该是从自己出了御阳王府就尾随他而来罢。他突地一笑:“原来你也喜欢窥人隐私。”既然玄昭去过王府,想必也知道了他与轩辕昊之间的事。 “朕只是不放心你的伤势,才跟着你。”玄昭沉声道,跨上一步:“冷夜语,到朕身边来罢,朕可以帮你抹去轩辕昊的影子,让你不再为他痛苦。”他张开双臂,微笑着。 ——忘记轩辕昊,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了么? 如果可能,我也想忘记,可是,怎么可能忘记? 冷夜语突兀笑了:“如果随意就能放下,还算得上真正喜欢么?这是你和我说过的,你自己已经忘了么?” “我没有忘,所以你自己忘不了的话,就让我来帮你罢。”玄昭眼里掠过一丝光彩,冷夜语没有再称他为皇上……他也就不再用朕自称。 他仍然张着双手,含笑伫立风中,衣袂飘飞,宽袖轻扬,潇洒宛如画中人。星光点点,映照着他与轩辕昊神似的眉眼、笑容…… “你真的喜欢我么?”冷夜语清悠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开去,带着似有似无的虚无,他淡淡笑着,透着无尽疲倦。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好好看着我,直到一生一世,你就会明白了。”玄昭走上前,轻柔地将冷夜语环入双臂之间:“冷夜语……” ——似曾听过的誓言,那个人也曾经用相似的话俘获了我的心,但他却先退却了…… 猛地抓起玄昭衣襟,冷夜语目光燃着激狂混乱:“不要用一生一世这种飘渺无际的话来敷衍别人,我只相信眼前。”他重重覆上玄昭的唇,狠狠地,像要发泄似地咬到皮破血流。 玄昭任他咬噬着,一动不动。冷夜语瞪着他:“你为什么不躲?” “你愿意亲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躲?”玄昭容光焕发地笑着:“我喜欢你啊!” ——又是一句喜欢你,可我现在已经知道,说出话的未必是真正喜欢你,即使现在喜欢,将来也可能变成假的。究竟有什么是真的?我,又到底该相信什么? 疑惑、失落、悲伧……如惊涛骇浪在冷夜语平静的外表下翻涌着,心已经迷惘到极点,想抓住点什么,想证明点什么——遽然将玄昭抵在树上,咬上他清瘦的锁骨:“你说喜欢我,那就证明给我看罢。” 第十一章 轩辕昊不知自己呆立了多久,冬夜寒风不断自开着的窗户灌进书房,吹得烛影明灭,照着他的墙上影子变换不定,胸前沾染的冷夜语的血迹渐渐干涸,结成交错的网。 手慢慢抚上血痕,细细密密,仿佛还带着冷夜语的体温,从冷夜语胸口心头流出来的血……突然回手狠狠一掌劈上檀香木书案,“喀喇”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中听来分外刺耳,偌大的桌子立时四分五裂,扬起一阵轻尘。 死劲握着拳,轩辕昊紧咬嘴唇,一丝血线自嘴角挂了下来,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冷夜语! 我实在是个愚蠢绝顶的人!我竟然眼睁睁看着你从我面前消失,却没有拉住你的手! 我早就该想到,像你这样心思敏感又怕羞的人,主动回来找我,需要你多少勇气,多少决心,而我,却把你推开了!我还像个白痴似的说出那些幼稚混帐的话来讽刺你,伤了你的心! 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残忍?我明明是喜欢你的啊! 可我,却又一次伤了你的心!你伤口再痛,血流得再多,恐怕都没有我对你的伤害来得重!是我,伤了你的心!冷夜语…… 如果我追上你,你可不可以再原谅我一回? 轩辕昊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浓黑夜色…… 冷夜语…… **** 狂烈地咬噬着,激动地撕扯着,似乎想将眼前人生吞活剥入肚般的用力、疯狂,玄昭颈中肩窝已布满青紫淤肿的牙痕,有些还渗着血丝,他微微蹙着眉,却没有推开仍紧抓着他双肩,埋首在他胸前不住肆虐的冷夜语,满含怜惜的目光凝注着冷夜语流泉般波动的墨亮长发—— 冷夜语啊!自从冬宴那日看到你为轩辕昊情伤时,我已经知道你冷漠如冰的外表下其实掩藏着比任何人都浓烈的情意,只是你不善于表达出来。我一直想看你热情燃烧时会是什么样子,可当我方才在御阳王府看到的瞬间,我却震慑得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我没有想到你对他的情已深到如此地步,那种即使流尽鲜血也不放手的激狂。我惊诧、我嫉妒、我难过,但我不会放弃。 是的,我不会放弃!那个人,那个为了维护自己的所谓坚强和颜面,宁可畏缩退却的人,不配你这么爱他!我可以抚平你心里的伤痛,让你不再为那个愚蠢的人心碎神伤! 你也许会不相信我的诚意,其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对你如此执着,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我想看你在我面前露出真心的、灿烂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冷夜语……”带着无尽怜爱的叹息回旋在躁乱的空气里,玄昭温暖的手轻抚着身前的年轻男子。 这一声呼唤让陷在迷茫惑乱中的冷夜语稍稍清醒过来,停下几近暴力的啃噬,他眼光从密布着自己吻痕牙印,闪着唾液晶亮光泽和刺眼血芒的胸膛脖子移上,对视着玄昭温和充满爱意的眼眸,两人静静互望着。 “……呵,”冷夜语放开了钳制玄昭的双手,肩头一阵轻颤,低低笑了起来,满是苦涩意味:“我,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爱,也一样可以如此亲近一个人么?不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去抱他,亲他么?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得不到轩辕昊,所以就想找人替代么?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自我厌憎着,冷夜语涩然一笑,转身便欲离去。 一股大力扯住了他的手臂,将因失血虚弱的他重新拉回温热的胸膛,“你——”冷夜语手抵在玄昭胸口,想推开他,但玄昭双臂紧紧箍在他背后,不容他逃避。 “冷夜语,不要再躲避了,我不想再看你折磨自己。”玄昭肃然道:“你既然有勇气要追回轩辕昊,为什么就不敢试着接受我的心意?你,在害怕什么?” 被玄昭明锐的目光注视着,玄昭不禁一阵茫然——我在害怕么? 一开始我就害怕,怕轩辕昊那似乎要将我燃烧的热情,所以我逃避。而当我决意接受时,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倘若我再喜欢上你,日后再重复一次那种痛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受。那种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而且,我也不可能像喜欢轩辕昊那样去喜欢第二个人了。 我确实是在害怕,害怕再次受伤! 垂下眼帘,冷夜语平静道:“让我走!” 玄昭定睛看着他,突然压上他的唇,激烈地吮吻起来。 “你!——唔——”冷夜语被他的突袭惊到,开口欲阻止他的举动,却反而被玄昭趁隙伸进舌头,在他嘴里狂乱搅动着。他奋力想挣开玄昭的双臂,觉察到冷夜语的抗拒,玄昭更用力收紧铁箍般的拥抱,几乎要将他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冷夜语……你有感觉么?……试着接受我,可好?……冷夜语……”玄昭在亲吻的间隙仍不停呢喃着。 头脑因缺氧昏眩,从来玄昭在他面前都是一派温温和和的样子,眼下这热烈如火的人令冷夜语脑间暂时空白——舌尖被吮到麻木,唾液沾湿了嘴唇,灼热粗重的气息阵阵划过耳边,可是,没有轩辕昊的味道! 不是轩辕昊!在自己嘴里肆动着的滑腻的,不属于轩辕昊的舌头……冷夜语倏地升起恶寒,一掌震开玄昭,后退几步,冷冷望着他。 “冷夜语……”突来一掌倒叫玄昭回过神来,见冷夜语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不由苦笑起来。他原已打定主意,用柔情来慢慢等冷夜语接受他,但刚才一下昏了头,只怕冷夜语更要当他是色欲熏心之徒了。他叹了口气:“冷夜语,我只是一时冲动,今后决计不会勉强你。” 今后?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我不想要再喜欢上第二个人,为什么你非要我来爱你?你,就那么想要得到我么?——愤懑烦躁撞击着心房伤口,血似乎又开始涌出。冷夜语不解又厌烦地看着玄昭,蓦地走上前,将玄昭原本就敞开的衣襟拉下肩头—— “冷夜语,你——”玄昭吃了一惊。 “你不就是想要我么?得到我以后你就不会再来烦我了罢。”冷夜语不停手地又去解他的衣带,面无表情。 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玄昭眼里略过一丝薄怒——他把他看成什么人了?用力将他拉进怀里,玄昭沉声道:“我要的是你的真心实意,你现在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侮辱我对你的情意。” 他一向温和时,已是威仪天成,此刻面容沉凝下来,更显得无法形容的峻严逼人,冷夜语一时被他气势所迫,竟怔怔说不出话。玄昭续道:“你若真的那样做,事后你自己就会后悔了。” 冷夜语只是突然气极,才冒出这愚蠢念头,此时已在后悔,玄昭的话一语道破他心思,他不觉一震,身体微微摇晃起来。他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又失血极多,一直强撑着,又被玄昭弄得神思混乱,一阵眩晕,竟昏了过去。 玄昭微微一惊,伸手轻拍他脸颊:“冷夜语——” 身后骤然一声怒斥:“玄昭!放开他!” 这声呵斥夹着无数怒气寒意,直震得树叶瑟瑟飘落一地。 玄昭罔若未闻,只轻轻将冷夜语倚靠在树身上,才不动声色地转身回头,温文一笑:“你怎么这么迟才追来?” 轩辕昊已换了件新衫,头发却顾不得束起,披散肩背。他瞪着玄昭,黑眸中怒火狂烧,俊魅的脸上满含煞气:“你在做什么?” 他顺着血迹一路追来,却见玄昭衣衫不整地将昏迷的冷夜语搂在怀里,杀心登起,眼光扫到玄昭胸口颈中的吻痕牙印,不由一呆,面色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玄昭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理齐衣物,抬头故作惊讶道:“你还不走?” 轩辕昊眼神一凛,玄昭道:“你害他伤心至此,还来做什么?”他冷冷笑了两声:“他对你痴心一片,你却用那种混话来羞辱他,轩辕昊,你简直不识好歹。嘿嘿,我玄昭怎么会有你这种愚蠢的兄弟?” 他不说,轩辕昊都知道自己先前那番话确实混帐到家,无怪冷夜语气极离去,他追来之前便已决定,哪怕下跪磕头,也要哄得冷夜语回心转意。但听玄昭说得尖酸,况且若无他从中作梗,自己和冷夜语也不会生出这许多风波,心下恚怒,哼道:“我说什么不用你操心,倒是你,一国之君暗中偷窥,也不怕人耻笑。” 玄昭盯了他片刻,点头道:“好,我不来管你说什么,那原也与我无关。”一拂袖,便想抱冷夜语起身。 “不准碰他!”轩辕昊肩一晃,已挡在冷夜语身前。细长的黑眸慢慢眯了起来:“我好象已警告你第三次了,玄昭,你非要我出手才甘心么?” 玄昭温和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一扫他怒容,淡淡道:“你既然令他痛苦,那就让我来好好爱他,免得他再消沉下去。”他顿了顿,又冷笑道:“你若真的爱他,又怎么让他伤心离去?” “玄昭!你就这么想要和我争么?” “随你怎么想。”玄昭耸了耸肩,不愿与他多争辩,反正从小到大,两人已不知争过多少次,即使他说自己是真心喜欢冷夜语,轩辕昊也不会相信。瞥见他激怒的样子,玄昭反而微笑起来:“再说,你若能让他死心塌地爱你,我怎么争都没用罢。” 他话里有话,轩辕昊瞪着他笑得和煦的脸,想起刚才见到他身上尽是吻咬痕迹,脸色渐渐变了,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手心一抓,握起拳头。 玄昭噗嗤一笑,慢悠悠地道:“便是你适才看到的意思。”见轩辕昊脸突然涨得通红,又加了一句:“你以为他非要爱你一人不成?”嘿嘿笑了几声。 他本来也不会说出这些让人曲解的话来,但见轩辕昊气焰嚣张,似乎将冷夜语当成囊中物,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免有气,又恨他不懂珍惜,存心想挫他的傲慢,便故意说些话气他,何况身上的吻痕确实是冷夜语所留,也不算撒谎。他施施然负手于背,心中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轩辕昊浑身发抖,见玄昭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知他所言不假,一时嫉妒愤恨到了极点,一拳打得身旁大树猛摇,回眸怒视玄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若是玄昭对冷夜语用强,他早一拳送了上去,但偏是冷夜语主动,轩辕昊只觉胸口涨痛得几欲裂开。 玄昭仍笑得温吞,不紧不慢道:“你也不用这么生气,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分不清谁好谁坏?究竟喜欢哪一个,要他说了才算,你我争又有什么意思?” 他说得极有道理,可惜轩辕昊此刻满腔嫉愤,哪里听得入耳,望着玄昭笑脸盈盈,更似在向他炫耀示威一般,他怒火冲天,只想让眼前人那张可恶之极的笑脸消失,什么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重重吸了口气,唇角泛起邪佞:“他亲近于你,你便以为能争过我么?哼哼,从小到大,若不是我处处相让,你哪一次能抢赢我?就算是这皇帝宝座,若非母妃遗命,我又无意于此,你焉有如此顺利登基?” 玄昭脸色微沉,默默不语。轩辕昊哼了一声,续道:“错非我先前拒绝他,他又怎会来注意你?呵呵,玄昭,你抢来抢去,也不过是我轩辕昊不稀罕的东西,你以为真能赢得了我么?”见玄昭面色难看无比,终觉出了口恶气,放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放肆,玄昭铁青着脸,却也知道他说得不错,的确自幼轩辕昊便处处让着他,所以他更是不忿,一心与他相争,总想真正赢他一回,让他不敢小觑了自己。心念数转,已恢复镇定,温和一笑道:“我能不能赢你,现在还言之过早,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轩辕昊回瞪了过去。 两人对视正自僵持,旁边冷夜语轻哼一声醒来,扶着树身慢慢站起。 轩辕昊连忙上前,想搀住他失血孱弱的身体,冷夜语一闪,躲过他伸来的手,一言不发。 “……冷夜语!”轩辕昊一下讷讷——冷夜语一定在气他书房里说过的那些话罢。见他摇摇欲坠,心里一急,也不管他是否会生气,径自扶住他肩头,柔声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先跟我回王府疗伤,可好?”嘴里在问,脚却已经往来路移动。 冷夜语一挣,甩开他的手,低头扶着树身轻喘:“不用你管!” ——轩辕昊! 在你刚才一拳打在树上的刹那,我就已经被震醒了。所以,我听到了你所说的话。我,真希望我没有醒来,那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是的,我很难过,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好象心被挖出来一样难过。 原来我只是你们抢夺的物品!原来我只是你轩辕昊不稀罕的东西!原来我在你的心里只是这样的存在!原来我以为我得到的爱,只是我的幻想! 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再听你说话,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连。我,只是你不稀罕的东西罢了。 “冷夜语……”轩辕昊望着他轻颤的肩,再次拉起他的手:“回去罢”,心头郁闷,看来冷夜语气得不轻,只好回去再慢慢跟他赔罪了。他可不想让玄昭在一边看好戏。 回去做什么?让你笑话我的愚蠢易骗么?——冷夜语猛地抽回手,大吼:“不用你管!” “冷夜语!”他的强烈抗拒让轩辕昊心乱——你就这么排斥我么?就因为我在书房时说玄昭的那些话?你,刚才不是也真的去亲近他么?嫉意又涌上心头,轩辕昊烦乱地一甩黑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来找你不好么?我都没有怪你与玄昭亲近,你还有什么不满? 他心里不快,语气也不由烦躁生硬,冷夜语紧抿唇,看了他半晌,一偏首,大步从他身边走过。 轩辕昊疾伸手,只撕落他一片衣袖,冷夜语头也不回,仍不停步地向前走去。轩辕昊微怒——你就这么讨厌我了么?伸指点了他昏睡穴,将他横抱在手。 玄昭一直作壁上观,此刻摇了摇头道:“他都不愿意跟你回去,你又何必强求?” 轩辕昊冷冽的目光在他面上掠过,怒哼一声,快步离去。 玄昭瞧着他黑发飞扬,最终消失在重重夜幕中,长长一叹:“你和他还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难道一陷情网,再聪明的人都会变傻变疯么?”他摸上颈中淤肿凝血的牙印,低低笑了起来:“我,却好象比你们两人还要傻,呵呵。” *** 熟悉的温暖的气息盈盈包围着,好惬意……好安心……真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冷夜语轻轻睁开眼,入目是轩辕昊微微起伏的宽厚胸膛,他视线移上轩辕昊睡梦中的脸,没了醒时的张扬邪魅,反透着安宁祥静的气韵,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 胸前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换了崭新的白衣,空气里流动着淡淡药膏味和轩辕昊的麝香体味,耳边静静的,只有两人的心跳声,好象又回到了雪樱轩,那时,轩辕昊总是喜欢把他拥进怀里入睡,而后在翌日清晨轻轻将他吻醒……可这里不是雪樱轩,绮丽奢华的摆设布置无一不在显示着主人的显赫地位,应该还是被轩辕昊带回了御阳王府罢。 再度望向那令自己心动神摇的俊美面容,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慢慢渗入鼻腔——轩辕昊!我真的很爱你,可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呢?我能感觉到,你确实也很在意我,喜欢我,可你是否只当我是一件珍贵物品那样的喜欢呢?一件现在你认为很重要,但以后会厌倦觉得不稀罕的物品呢? 我爱你,所以我也想你把我当成与你对等的人来爱,而不是一件物品,不是被你和玄昭用来意气之争的东西!那种被看做附属品的爱,我宁愿不要!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还是,我从开始,就把一切想得太完美了?…… 怔忡片刻,心底百味交呈,轻抬起轩辕昊环在他腰间的手,想坐起身。他动作极轻,轩辕昊却一下张开眼睛,笑道:“你醒啦,我先前已醒过一回,见你好睡,就没有叫你,没想到自己居然又睡着了。”扶着冷夜语在床沿坐定:“你饿了罢,我已让下人准备了药粥。” 冷夜语已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听得粥字,登觉饥肠辘辘,肚子叫了起来。他脸不由一红,轩辕昊见他窘态,忍不住低笑两声,击掌唤仆役端了盥洗漱具进来。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体贴已经多少天没有见过了?冷夜语呆呆注视着,心头却又微微刺痛——如果再在你的温情里沉溺下去,我是否会失去自我,成为你的物品?…… **** 梳洗完毕,粥点也送入房中,冷夜语默默喝粥,轩辕昊不时挟点心放进他碗里,两人连日来难得有此温馨时刻,谁都没有说话,不想破坏了气氛。 喝完一碗粥,冷夜语放落碗筷,见轩辕昊含笑望着自己,面前的粥点未动分毫,他叹了口气:“你怎地不吃?” “……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了……”轩辕昊微笑道,将他的手合在掌中细细摩挲:“冷夜语……” 冷夜语听到他这声情意绵绵的轻唤,眼一酸,便要掉下泪来,急忙偏过头,抽回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不愿他见到自己如此软弱的模样。 轩辕昊眼中流露出失望神情:“冷夜语,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么?我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分,可我真的是担心你的伤势,一时失言,我以后都不会说那些混话来气你了。我——”重将他的手抓回掌中。 冷夜语微微一动没有挣脱,也就由他抓着,摇了摇头:“我没有为那些生气。”他昨日实是为情困扰失了常态,此刻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太过疯狂,自然不会再无端气恼。看了轩辕昊一眼,又垂下头。 “那你还在想什么?……”轩辕昊叹道,和冷夜语相识以来,他已知道,每次冷夜语低头或咬唇,便是在想心事。一摸他长发:“有何心事,说给我听,可好?” 冷夜语抬眼望进他细长幽黑吸人心魄的眸子,微颤道:“轩辕昊,你昨夜说的可是真的?”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轩辕昊不禁一愣:“什么?” 冷夜语径自道:“你也当我是东西般和别人争么?还是你不稀罕的东西?”想到轩辕昊说那些话时的狂傲轻慢,嘴角泛起苦笑。 “原来你都听见了……”轩辕昊这才明白为何昨夜要冷夜语同他回府时,他情绪那样激动。皱眉一叹:“我又说错话了。为什么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会说些混帐透顶的话,还要被你听到?”思及冷夜语的敏感心思,只怕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抓着冷夜语的手紧了一下,温言道:“我究竟待你如何,你自己最清楚才是。” 冷夜语一怔,两人相逢至今的点点滴滴流淌心间,说不尽悲喜哀乐,一阵迷惘,涩声道:“我,我也弄不清楚了……” 轩辕昊原是要他自行体会一下自己对他的情意,谁知竟听到这一句回答,心猛地一沉,脸上没了笑容:“为什么不清楚?”忆起自己为他付出那么多心思,却换来一句不清楚,胸口闷闷的,极不是滋味。 冷夜语并未注意到他神色不愉,兀自出神,他本对情事就较常人迟钝,又被与轩辕昊和玄昭间的牵绊纠葛弄到心力交瘁,只觉脑里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呆了半晌,道:“我也不知道。” 他脸色茫然,轩辕昊侧首看了他一会,忽地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手,霍然站起,双手负背,走到窗前,望着天边浮云,一言不发。 “……轩辕昊……”冷夜语不晓得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也跟着站起,走到轩辕昊身后,伸手想扶住他肩膀。轩辕昊正在气头上,肩一晃,冷夜语便扶了个空。 他手停在半空,看着轩辕昊背影,胸口一窒。两人虽也有过不少争执,但每每最后都是轩辕昊来向他陪不是,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他不理不睬。冷夜语缓缓垂手,又叫了他一声。 轩辕昊回身定定望着他,喟叹道:“冷夜语啊冷夜语,我待你如何,你到今日还是一句不清楚,不知道么?”自嘲一笑:“我还有什么不合你的心意?你到底要我怎样?”心头乱到极点,一背身,又对着窗外发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是你让我爱上了你,又半途想要放手,我已经不顾一切地来找你,向你表明了心意,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冷夜语嘴唇翕张,直想冲他大吼,但瞧见轩辕昊那似乎拒他千里之外的背影,却没来由一阵心寒。他为了追回轩辕昊,已是鼓足了勇气,拉下颜面,此刻仍被他责问,不禁失落之极。骨子里的孤傲涌起,不想再跟他争辩,静立片刻,见轩辕昊仍不回头,他一旋身向门口走去。 “去哪里?”轩辕昊一把拉住他:“我说你两句,就不想理我了?” “是你不理我!”冷夜语忿忿咬着唇:“我已经那样子来找你,求你回心转意,你——”想起昨夜在书房的放浪淫糜,羞愤不堪,吸了口气,道:“放开,我不想待在这里。”重重一挣,想甩开轩辕昊。 “冷夜语——”轩辕昊反而用劲将他拉进怀里,见他脸色涨得通红,叹道:“是我不好,但你也不要一语不合就走啊!”他抵上冷夜语额头轻轻磨蹭:“你有时脾气倔起来,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低声下气,冷夜语倒觉得自己太过孩子气,讪讪道:“我也没有说要走,只不过想出去静一静。” 轩辕昊捧着他的脸痴痴凝望,点头道:“不错,这段日子你也确实烦够了。我真不该让你回京城来。”突然用力抱紧他:“冷夜语,跟我回西郊别院去罢。” 冷夜语一听,直觉推开他,蹙眉道:“我不要。”他听到别院,总会忆起以前那种不自由的感觉,心里十分排斥,面色也难看起来。 “为什么?在那里没有人来打搅我们,不好么?”轩辕昊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抗拒回别院,也皱起眉头。 冷夜语摇头道:“在京城一样可以在一起,为什么非要回别院?”他瞪着轩辕昊:“还是说,你又想要把我软禁起来么?我又不是东西,让你随意搬来搬去。”心中本就疑惑轩辕昊是否当他如物品看待,益发的不舒服。 轩辕昊不由苦笑,心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刚要辩解,冷夜语又急又快地续道:“再说,我不会离开义父——”猛地想到玄昭曾用翠凝性命威胁他不得离去,哎呀一声:“我倒忘了,还有玄昭,他——” 他玄昭两字脱口而出,轩辕昊脸登时阴沉下来,截道:“怎么,他不让你离开京城么?”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玄昭满布吻痕的身体,他原本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再去想,只要冷夜语重回身边便当此事从未发生,但此刻听冷夜语又提起,他再大度,一想到冷夜语与他人如此亲近,也按捺不住怒气。 “是啊,我若离开,只怕他会祸及翠凝。”将玄昭那日所言告诉了轩辕昊。 轩辕昊嘿嘿冷笑两声:“玄昭再毒,也不至于拿自己亲生女儿下手,这种话,你也相信?”盯着冷夜语,突然一笑:“还是说,你自己不愿离开他?” “……什么意思?” 冷夜语望着轩辕昊陡然变得阴冷古怪的脸色,茫然不解。瞧在轩辕昊眼里,却似装模作样,哼道:“他昨晚身上的吻痕牙印,难道不是你留下的么?” 冷夜语全身一震,脸一红,随即苍白。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会昏了头,去吻玄昭,但确实是自己所做,无从抵赖。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轩辕昊原本还抱着希望,想听他辩解一番,但见冷夜语面带愧色,无言以对,一股被背叛的愤怒直冲胸膛,猛地抓住冷夜语手腕:“我拒绝了你,你一出王府便找上玄昭,冷夜语,你倒还真是欲求不满啊!”嫉火烧得心头发疼,将冷夜语手腕越握越紧:“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为什么还要与他混在一起?” 他那句欲求不满已让冷夜语一下血色全无,但的确是自己行为不妥,虽然轩辕昊说得难听,冷夜语也只能默默忍受,见轩辕昊黑眸中怒意翻腾,他一咬唇,忍着手腕痛楚道:“对不起。” 轩辕昊瞬时沉静下来,却仍紧扣着他手腕不放,周身散发着森寒暴戾之气,全不似平素雍容风雅的王孙公子。冷夜语只有在那次逃离别院被他抓回后见过他这残暴的样子,不觉心惊,颤声道:“轩辕昊……” 直直盯着冷夜语,轩辕昊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恨冷夜语践踏他的情意,若换了是他以前的侍人,他早就一掌毙了,偏生眼前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追逐爱护之人,况且错非自己推开他,冷夜语也不会遇到玄昭。他重重吐了口气,沉声道:“之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冷夜语,跟我回别院去,以后都不要再来京城。”话里毫无回旋余地。 你真的想将我再囚禁起来么?——冷夜语猛地用力挣开轩辕昊钳制,怒道:“我说过不要回去。” 轩辕昊眼眸微眯:“你不听我的话么?……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么?”他说不追究从前,要冷夜语随他回去,已是从所未有的容忍,见冷夜语一口回绝,满腔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逼近一步,森然道:“跟我回去。” 黑发无风自扬,眼内赤焰闪动,这样残虐慑人,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的轩辕昊!冷夜语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我不回去。”——如今失了自控的你,是否会像上次那样折磨凌辱我?我不要跟这样的你回去。 看他高大凝重的身影渐渐逼近,强烈的压迫感令冷夜语心狂跳起来,他不住后退,倏地一旋身,向门外逸去。 堪堪掠到门边,凌厉掌风从背后卷袭而来。冷夜语一侧身,拼着肩头被掌力扫过,火辣辣一阵疼痛,脚步不停,飞快窜进院落。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冷夜语百忙中一瞥,见是无影脸露惊疑。他一直守在院中,却见轩辕昊同冷夜语争斗起来,一时不知该不该插手。 冷夜语一分心,脚下微滞,轩辕昊如影附行贴近,抓向他手臂。 银光映着日色飞扬出袖,直指轩辕昊。 冷冷一哼,轩辕昊手掌一握,抓住银剑,搅得几下,竟将之拧扭成一团,掌心却也被剑锋割破,鲜血滴了一地。 冷夜语见他这近乎自残的行径,大吃一惊,连忙松手。轩辕昊手一扬,银剑划起一道红弧直撞向院中高墙,却听“啪”的一声轻响,剑柄所坠的血玉玄龙佩在墙上击得粉碎,血红的玉屑如血珠般溅落。 冷夜语只觉眼前突然开了一朵血花,浑身如坠冰窖——那是轩辕昊和他回京时送他的玉佩啊!日夜陪伴着他,被他时时轻柔抚摩的,温润细腻带着轩辕昊肤触的玉佩啊……可如今,碎了。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拉回了他的心神。轩辕昊染血的手掌紧扣住他,力大得似乎要嵌入骨节,森冷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感情:“跟我回去。” ——“……你不用担心,我说过让你走,就绝不会再将你禁锢。” “如果我不放你自由,即使我倾尽所有,你也不会真心快乐罢……虽然我不舍得放你走,但我更喜欢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说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知那一天会等多久呢?不过没关系,我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冷夜语……” …… 玉佩是你说这些话的那一天送给我的,现在你却亲手打碎了它,你是不是也要亲手打破你的誓言呢?你要重新夺去我的自由,让我在你的禁锢下接受你的宠爱么?…… 望着轩辕昊散发戾气的陌生的容颜,冷夜语唇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摇着头:“我不回去。” 手腕几乎能听到喀咔脆响,轩辕昊掌上的血迅速染红了他的手臂衣袖:“跟我回去!冷夜语!你不是喜欢我么?跟我回去!” ——到头来你还是只当我是件供你收藏玩弄的物品罢了!呵,轩辕昊! 扬起脸,让阳光洒在眉眼鬓角,冷夜语轻轻笑了,温柔而坚定地道:“我,不回去!” “冷夜语——”愤怒得失去理智的吼声响彻整个院落。 骨头折断的清脆响声传进耳里,如雷击般,痛一下自手腕布满全身,大滴的汗珠挂落脸颊,冷夜语却没有发出痛呼,仍是轻轻地笑着,淡如云烟。 ——我以为会很疼痛,可一点都不疼,真的!我反而觉得很舒畅,一种解脱般的舒畅!我终于可以从你的柔情蜜意中脱身了!不再被你的爱羁绊!不再为你要离开我而紧张!不再为自己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存在而困惑!因为是你,亲手结束了一切! 是的,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主人——”无影素来无表情的脸不禁动容,蓦然冲上前,拉开了轩辕昊仍扣着冷夜语的手掌:“主人——” 踉跄退开几步,轩辕昊暴虐森寒的神情慢慢有了一线裂缝,他愣愣瞪着自己染血的手,突地上前,想抱住冷夜语,却无法落手:“冷夜语……” 冷夜语还在笑,轩辕昊渐渐战栗不已,颤声道:“不要再笑了!” 笑声止住,冷夜语静静地看着眼前他曾恨过、爱过、为之喜怒哀乐神魂颠倒的男子,心里竟然一片安宁。他微阖双目,感受着风拂在面上,竟都是那么轻柔。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淡泊得几乎虚无的笑,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空气中——轩辕昊心狂乱跳动着,颤巍巍伸出手:“冷夜语……回到我身边,可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为什么我总是会伤害你?明明我是爱着你啊!为什么我总是会逼你远离我?明明我不想这样啊! 你,还会原谅我么?你,还愿意接受我么?你,还可能像以前那样爱我么? 强大的恐惧攫住心脏,血管突突跳得几乎爆裂,轩辕昊用嘶哑的不似人类的声音哀求着:“冷夜语……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冷夜语,好不好?……” 重新开始?再重复一遍刻骨铭心的爱和刺骨锥心的痛么?不要了!——淡淡笑着,冷夜语转过了身。 “冷夜语!”轩辕昊大吼,眼里充满血丝:“不要走!我不准你走!跟我回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真的要离开我了么?我不要!你抱过什么人,亲过什么人我都可以不管,可是,不要离开我! 冷夜语顿住脚步,回转身,突然面上泛起轩辕昊最怕看到的那种讥诮的微笑:“如果我不跟你回去,是不是你想把我另一只手也折断?”他用完好的左手比了比垂落身侧毫无知觉的右腕——暴怒中的轩辕昊的手劲,骨头应该已被捏得粉碎,即使治好,也不可能像原来那样灵活了,不可能像原来那样运剑了罢。不过无所谓,反正剑也已经被折毁了。 尖利刺耳的话让轩辕昊猛退两步,不住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 望着自己深深眷恋的人,冷夜语左手慢慢抬起,拔下绾发的玉簪,顶心的发髻立时流泉般泻落腰背,轻轻一甩,漾开一道黑亮柔滑的瀑布。玉簪在指间光彩流转,夺人心魄。 似乎领悟到冷夜语要做什么,轩辕昊惊惶地盯着他的手。 微微一笑,冷夜语骤然握紧左手,玉簪登成两截,尖锐的碎裂处一下扎进肌肤,血,顺着指缝涔涔滴落。看进轩辕昊张口结舌的容颜,冷夜语手一张,两段断簪带着血跌落尘埃。 “我,不想再见到你。”冷夜语衣袖飘飞,一路远去,没有再回首。 僵硬的身躯终于恢复知觉,手颤抖着拾起断簪,上面残留着冷夜语的血……用力一握,簪尖刺破手掌,自掌背突了出来,血如小溪似蜿蜒流下,却不痛,因为心里有个地方比手更痛万倍。 ——冷夜语!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狠狠盯着冷夜语消失的方向,轩辕昊发足奔去,却有一条人影突然挡住他的去路。 “无影?你想阻我么?”轩辕昊双目尽赤。 “无影只是奉命行事,请主人见谅。”始终沉默的黑衣男子依然用一贯恭敬的语调回答。 轩辕昊黑眸眯起:“奉命行事?你——其实是玄昭安排在我身边的人罢!”除了玄昭,谁有胆派人监视他的举动。 遽然抬头,惊于轩辕昊如此敏锐的心思,又立即垂首,无影恭声道:“皇上不想主人再伤害冷公子,无影斗胆请主人不要再追去了。” “无影,你——” 无影为轩辕昊的怒气一震,却未退缩,反而抬眼正视他:“无影知道主人对公子一片真心,但事实上,主人已经伤害了冷公子。而且公子他,也不想再见您,主人何必再惹公子生气?” 身形重重一晃,轩辕昊一手抚胸,茫然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么?” 无影眼里升起怜意——主人,我不想见你再如此痛苦,所以就让我来帮你斩断最后的念头罢。跪倒在地:“无影欺瞒主人多年,无颜逗留,主人请多珍重。”起身再度望了一眼自己追随已久的身影,跃墙离去。 根本没有去听无影的话,也没有去看无影的离去,轩辕昊仰首望天——冷夜语!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了么?冷夜语…… **** 走出了王府,才觉得所有的伤口一齐疼痛起来,避开行人众多的地方,冷夜语转入一条僻静小巷,倚着墙身,喘息着,又慢慢笑了。 ——我居然那么简单就说出不想再见到你这句话,我以为要放弃你是无法忍受的痛苦,我却就这样离开你了,我,是不是很薄情的一个人? 昨天我还那么狂烈地爱着你,想要你,因为你的拒绝而痛苦得失去理智。今天我却只想远远地离开你,不想再见到你。我,从不知道人原来是如此善变的。 你究竟爱不爱我?我到底爱不爱你?已经不想去弄清楚了。现在的我,只要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看不到你样子,听不到你说话的地方,让自己不再想你,不再心痛…… 暖暖的液体顺着笑时肌肉的颤动流进嘴里,咸咸涩涩的,一直淌进心底——我,居然又哭了么?从认识你以来,我的泪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我真的真的不想再为你流泪了,可为什么总是止不住? 我还要为你痛苦流泪到什么时候?…… 心痛神伤加上伤口的发作,冷夜语再也支持不住,沿墙滑落,跌坐在地上。 一条淡淡的影子投到跟前,猛然抬起泪痕交错的脸:“谁?” 无影默默望着眼前伤心欲绝的男子——冷夜语,你可知道,在你看清我的一刹那,你眼里闪过的竟是失望。你,其实期待着主人的追来罢,只是你自己也不愿承认而已。可我,不想主人再为你伤怀失措,所以我阻止了他……但愿,我没有做错。 一咬牙,冷夜语强自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不要在轩辕昊的人面前示弱。 “……想去哪里,我送你。”无影突然开口,不意外看到冷夜语凌厉抗拒的目光,微垂首,平淡地道:“我只是奉皇命行事。” 皇命?——冷夜语盯了无影半晌,缓缓道:“……封府……” 第十二章 挥退御医,玄昭小心翼翼托起冷夜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折裂的腕骨虽然已被逐一复位,但听御医适才所言,即便伤愈,恐怕再也无法像原先那样运用自若了,也就意味着冷夜语要告别那种剑气纵横快意风云的日子了罢……目光慢慢移向自他进房后就始终昏迷的人——紧阖的眼睑,无血色的唇,只有散乱了一枕的黑发随呼吸微微起伏着。 ——冷夜语!骄傲如你,若无法再握剑,你能接受这样的打击么? 轩辕昊!你怎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我,如果昨夜坚持不让他带走你,是否可以让你免受伤害?…… 心思瞬息百转,终是一声喟叹,轻轻放落冷夜语的手,凝视着他苍白的容颜:“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可好?”昏睡中的冷夜语自然不会回答他,玄昭怔忡片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又悄然掩上。 回头望着静跪门外侯命的封衍、无影和御医等一行人,玄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封尚书,冷卿就暂且在你府中养伤,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奏上便是。”玄昭淡然笑着:“时候不早,朕也要回去了。” “是,臣恭送皇上回宫。”封衍再次跪下行礼,一干人簇拥着玄昭离去。 玄昭走了两步,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身形一顿却未回头,他略一沉吟道:“朕来探望之事,若冷卿未问,封尚书也不必多言,免得冷卿烦心……”一挥袖,扬长而去。 直到众人走出视线,封衍缓缓抬头,沧桑而清澈依旧的眼里划过无尽隐忧:今日刚下朝回府就见冷夜语满身是伤被个陌生的黑衣人扶回,叫得一声“义父”后便晕厥过去,才手忙脚乱将他抱回房,昭帝居然带了御医侍从匆匆赶来—— 他扭头望向紧闭的房门——夜儿,究竟有什么为父不知道的事情?你的伤从何而来?还有昭帝……封衍脑海又浮现昭帝乍见冷夜语时的眼神——那震惊的、痛惜的、含着无限爱怜的眼神,却绝不是君臣、翁婿间应有的眼神…… 蓦然间,封衍似乎悟了,昭帝蹊跷的赐婚,还有冷夜语的愤怒与刻意隐瞒,不觉苦笑——夜儿,是为父错了,不该贸然荐你入宫……胸口一阵毫无预兆的窒痛,许久未曾发作的心疾竟又肆虐起来。 **** 冷夜语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封衍一直在他房内守侯,见他苏醒,忙扶他靠坐床上,拿过熬好不久的药汁喂他。 “义父,夜语自己来就可……”冷夜语不忍见他如此慌乱,伸左手想抢过他手里药碗。 封衍微叹一声,将他左手按回被中:“夜儿,你只有一手可动,又怎么——”猛地噤声,看着冷夜语骤变的脸色,暗悔自己怎么口无遮拦,拿冷夜语最不想听的话刺激他。 冷夜语深吸两口气,面色已恢复镇定,含笑道:“是夜语忘了,那就劳烦义父了。”眼光移向层层纱布缠裹着的右腕,痛到麻木,右手竟似不存在一样,看来伤势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些,只怕日后连提剑都有困难。他呆呆看了一会,笑容里染上苦涩意味。 ——腕骨碎裂的瞬间,我已知道这结局,为何还会难过不已?是因为这是我所爱之人给我的伤,我才会如此痛苦么? 他眼神迷离,封衍心中又是一阵担忧酸楚,放低药碗,温言道:“夜儿,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为父也好帮你。” “谢义父关心,只是些小事,夜语自能料理。”冷夜语轻摇头——封衍如何帮得了他的感情之事? 这孩子,总是将一切都闷在心里——封衍暗中叹了口气,对上冷夜语双眼,正色道:“夜儿,可是因为……昭帝?” 冷夜语一愣,连忙摇头:“不是。”见封衍满脸含忧,怕他冒失去质问玄昭,虽说自己曾逼玄昭应允不为难封衍,但终究信他不过,焉知他会否假手于人,当下急急否认:“此事与昭帝一点关系都没有,义父不用多虑。”极不欲将封衍也牵扯进去。 他急着辩解,封衍瞧来便似欲盖弥彰,更觉自己先前推测不差,想必是昭帝用自己性命威胁冷夜语,令他不敢说出实情。他一叹道:“夜儿啊,为父也不是糊涂之人,那赐婚难道并无隐情?想来是昭帝威逼于你罢!” 冷夜语一震,无言以对。 封衍望着窗外暮色渐浓,悠然出神,喃喃道:“我原是不想埋没了你,却反害你落入昭帝手中,无法脱身……”胸口一抽,心疾又发作起来,他清癯的脸上微微渗汗。 “义父!你——” “无妨。”封衍举袖拭汗:“是一点旧疾,不碍事。”伸手一摸冷夜语苍白的脸颊,心里已打定主意,微笑道:“不说这些,来,夜儿,先喝药罢,不然就凉了。”重新端起药碗,一匙匙喂着冷夜语。 ——夜儿,我的夜儿,为父绝不会看着你受制于人,我一定要还你自由! **** 长夜凝深,万籁俱寂中听得更声滴漏,已三更了,冷夜语却仍辗转难眠,倒不是因为伤痛,而是想起晚间封衍的言语神情,似乎透着些不寻常。他张眼看着帐顶良久,终觉心中不安,披衣起身,向封衍所居的小院走去。 封衍卧房内一团漆黑,书房却仍亮着灯光。冷夜语敲了几下门,轻轻唤了一声,里面毫无声息。他吃了一惊,左掌一推震断了门闩:“义父——” 封衍静静坐在书桌旁,手里举着个空杯,不知在想什么,竟未听到冷夜语的叫声。 “义父!”冷夜语上前一晃他肩头,封衍这才回神:“夜儿?你怎么来了?”微微一笑,放下空杯。他眼光里满是溺爱,拉过一张椅子,要冷夜语坐下。 冷夜语只觉他今日极是反常,惊疑不定:“义父,出了什么事?” 封衍不答,只是看着冷夜语,半晌,面上露出一个安慰之极的笑容:“夜儿,从明日起,你再也不用受那昭帝胁迫了,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放手去做了,不用再顾忌为父了。” “义父!你这是什么意——?”最后一个“思”猛然哽在喉间,烛光下,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封衍嘴角流出,竟是暗黑色——中剧毒特有的黑色。 义——父—— 冷夜语一下觉眼前茫茫一片,所有思绪都停止了运作,只是瞪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黑血涌出封衍已变乌青的唇间。突然大叫一声,将桌上的空杯打得粉碎,盏底还残留着一点余液,他抱紧封衍渐渐无力下滑的身子:“义父!你……这是做什么……啊……”眼泪簌簌掉落。 封衍唇边扬起微笑:“我若死了,昭帝就再也没了挟制你的东西,夜儿你可以脱身了。况且,我本有心疾,不过是,不过是早些解脱罢了。”他抚上冷夜语不停颤抖的背:“不要哭……” 冷夜语哪里止得住泪水,他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封衍:“义,义父,你何苦——”热泪上涌,泣不成声。 “痴儿,痴儿……”封衍替他拭着泪,眼里温情无限,轻叹道:“夜儿,到这个时候,你还只肯叫我义父么?” 浑身一震,冷夜语竟忘了噎泣,颤声道:“义……父……?” 封衍苦笑一下,又是一股黑血冲出,他指尖轻抖,摸着冷夜语苍白震惊的面容:“你该叫我爹才对啊……从你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就知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了。我——”突然一口气转不上,咳了几声。 冷夜语脑间一团空白,身子却抖个不停。 封衍宠溺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你的眉眼跟你娘亲一模一样,咳,还有,你一有心事,就会咬着嘴唇,呵呵,当年你娘也是这个样子……”他回忆起往事,灰败的面色竟变得红润起来。 冷夜语已震骇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听封衍提到自己娘亲,一下惊醒,盯着封衍,似乎想问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们母子。 似是猜到他心思,封衍摇摇头,喘息道:“我一生中最大的错事,就是迫于母命,违心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害你娘被赶出家门。”他眼中流露出痛楚:“我实在是太过懦弱,竟连自己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却又害了另一个我不爱的女子,她,她跟着我没几年,就郁郁寡欢而终。” 冷夜语一手紧紧抓着封衍袍角,嘶声道:“既然你还喜欢我娘,为什么不去找她?”他自幼便知母亲遭遇,认定是封衍负心薄幸,但听他此刻口气,似乎对母亲仍眷恋不已。 封衍眼神已渐渐涣散,听到他问,愣愣摇头:“我都找到过她,可是,可是你娘不愿回头了……我伤她太深,你娘那时也有了新的中意的人,我,我没法让她回来。” “……胡说,胡说……娘亲说过,你们发了山盟海誓,要厮守一辈子的,她一直盼你去找她,怎么会不肯跟你回来?”冷夜语胸口涨得难受,手背青筋都突了起来。 “山盟海誓么?……”封衍呆滞着眼:“是我先辜负你娘,让她空等那么多年,什么都会变的啊。咳咳,是我自己错过了——”他慢慢摸着冷夜语:“你娘是个很坚强的女子,我找到她时,看她有了新家,有了孩子,她没有我,还更快乐些。” “……胡说……”冷夜语全身无法抑制地战栗着——母亲,你抛弃了我,将我送给陌生的路人,却还和别人生儿育女么?母亲!你抱着新儿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我呢?母亲!我从小就看着的、日日为抛弃你的人以泪洗面、念念不忘的母亲,可以那样轻易就割舍那份情意,在另一人的怀抱里找到快乐么?…… ——人竟然可以如此善变!如此薄情!如此自私! “我,没有骗你……”封衍的手指开始抽搐:“你娘她是真正放下了,可我,我却要愧疚一辈子……夜儿,害你受那么多苦!”他想再摸下冷夜语的头发,却无力抬手,微微扯出一个笑容,却因嘴角肌肉已渐僵硬,显得甚是诡异:“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好开心。可你一直没有认我,是生我的气罢。我想,慢慢总有一天,有一天,你不再生气了,会叫我一声爹的。” “……我,没有……”冷夜语听得他那几句哀怨的话语,心如刀剜,泪水泉涌,只是不住摇头,说不下去。 “……是没有生气,还,还是没有不生气?……”封衍眼神迷茫:“夜儿……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叫一声……”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细不可闻,头一垂,没了生息。 “……”冷夜语拼命摇着他的身体,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一感觉手中的人失去了平时的温暖,变得僵硬冰冷,冻得连他的心也要封结。 ——我确实生过你的气,可当我来到你身边后,你的父爱已把我所有的恨都抹去了。我一直不敢认你,因为怕你不愿接受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为你所生的孩子。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如果早一点知道…… 伏在封衍僵直的膝头,冷夜语恸哭着,眼泪迅速濡湿了大片衣衫——我只想每天看着你,听你唤我一声夜儿,我,就很满足了。为什么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我真的不配得到幸福么? 昨天,我已失去了心爱的人!今天,我又要失去你了!连最后一个温暖的、可以让我安心哭泣的地方也没有了!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 一抔黄土,一座新坟。风过处,卷起满地冥纸,飘若飞花,扬扬洒洒,却落不到白衣男子的身上。 声势浩荡的殡葬礼终于落下帷幕,曲终人散,唯留冷夜语伫立坟前。 ——再也看不到你慈蔼的容颜,再也听不到你温情的呼唤。我,好后悔,没有叫你一声…… 微微仰起头,天边翻滚的云彩渐渐变换成封衍清癯的面容,又慢慢散开,再聚拢……竟已成了轩辕昊清晰无比的脸,甚至还带着怜惜和爱溺,深深注视着冷夜语…… 那浓得化不开的爱怜,仿佛要融进骨髓的情意!冷夜语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不能再看,否则我一定会再次沉溺在你的柔情里。我已经决心不再见你了!是的,不再见你! 可我忘不了你!我很怕,怕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去找你,而后再重复一次对彼此的折磨和伤害!我不想再经历那种无法用任何言语表达的痛苦!我,想要忘记你!可我,要怎样才能忘了你? …… 玄昭缓步走近,见到冷夜语墨泉般的长发轻轻漾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玄昭清楚,他已经知道他来了。 “冷夜语……”他轻唤,看着那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慢慢回身。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陡然,冷夜语清冷略显空洞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宁谧:“无影其实是你的人罢。”他微露嘲讽的笑意:“那次用如绵来偷袭我,应该——是你的指使,我却错怪了别人。” 玄昭目光闪动:“冷夜语,我那次确实骗了你,不过有些事,我并没有撒谎。” “我并不想跟你追究。”冷夜语静静地道:“是谁指使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刚开始,确实为了意气之争,想从轩辕昊身边把你抢过来,就用了些手段。”玄昭浅浅笑着,带些涩然:“但我后来发现,我真的喜欢你本身,所以,我更不愿放开你了。”他坚定地望进冷夜语清冽的眼眸:“我是为我自己而争。” 静默半晌,冷夜语低低笑了:“真奇怪,你明明做着卑鄙的事情,居然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玄昭傲然道:“既然做了,为什么怕说?况且,我不争取的话,又怎么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呢?”他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一开始不是轩辕昊囚禁你,强逼你接受他,你会喜欢上他么?” 冷夜语微震,但随即想到无影即是玄昭的人,自己与轩辕昊的种种,只怕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却听玄昭续道:“你刚开始,不也觉得轩辕昊很卑鄙么?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去争取的话,那才会让我懊悔。” 他侃侃而谈,一派坦荡,冷夜语怔了一会,吐了口气:“我也不明白你说的对不对,不过,我倒真的不知如何反驳你。” 玄昭温文尔雅地笑着:“你不用反驳,你只需体会我的心意便是。”走近冷夜语,伸出手:“冷夜语!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帮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冷夜语清澈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玄昭仍是一脸和煦的笑容。 帮我忘记么?抬眼凝视天际——真的可以忘记么?像母亲那样决绝,抛弃曾深爱的人,抛弃十月怀胎的骨肉,抛弃过去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全新的人生么?我做得到么?我不是憎恨着母亲的善变、薄情么? “冷夜语……” 视线落在眼前的清俊男子,冷夜语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喜欢你。” “……那只是你现在的想法,你可以从讨厌到喜欢上轩辕昊,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还是说,你没有勇气再爱一次了么?”玄昭肃然道,犀利的眼光直视冷夜语,似要看穿他内心。 身子轻轻颤栗着,冷夜语避开了玄昭明锐的目光—— 凝望片刻,玄昭终于逸出一声叹息:“冷夜语……让我来帮你忘记他罢……”执起冷夜语左手,紧紧握住。 ——不是轩辕昊的手,但也是一样温暖的。这个人,真的可以帮我忘记过去么?忘记过去,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么?我,不知道。可是,我很清楚,再怎么忘记,我的心也不可能回到没有认识你之前的样子!轩辕昊…… *** 春雨绵绵,已接连下了数日,整个宫城被笼罩在一片细细密密的雨雾里,雕梁画栋均蒙上几分晦涩朦胧,宛如始终看不透的人心…… 雅阁亦隐在烟雨迷茫之中,绵长如丝的雨水落进阁前的池塘,荡开圈圈涟漪,水底锦鲤悠然摆尾,却似游得甚欢,还不时齐齐涌向岸边,争食那白衣年轻男子抛下的饵料,众头簇簇,溅飞窜窜水珠。 手一扬,撒尽最后一点鱼食,男子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似乎永无尽止的雨幕——细长连绵,丝般牵延,恰似心头情思,剪不断,理还乱…… 剪不断啊…… 冷夜语迷茫若失地将右手举到眼前,伤骨已然愈合,缠裹了自己两月有余的纱布也在几天前拆走了。他轻轻笑了起来——原来那日随玄昭回宫后,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已在这本是最不想逗留的地方度过了两个多月,冬去春来,日子仍如往常一样平淡逝去。 修长的指,光洁的掌,与往日无异的完美外形,却已使不出原先的力道,即便宫内有最高明的医师和最灵验的伤药。犹记拆开纱布时御医的一脸惶恐与无奈:“……奴婢等已经尽全力了……”玄昭则带着惋惜的忧容。 惋惜么?冷夜语惘然一笑,淡涩的痛楚再一次袭上心头,早已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是你最后留给我的回忆吧,轩辕昊…… 玉佩被你亲手打碎了!玉簪被我亲手折断了!你曾经许下的誓言都已消散风中,只有这伤痛伴随着我……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右手虽然痊愈了,可总有一股细微的疼痛缠绕腕间,当我静心的时候,那痛就益发鲜明地沿骨髓透进我全身,钻进我脑海,提醒着我与你的一点一滴,让我无法忘记你留给我的痛,让我无法忘记你…… 疲倦地垂落手掌,冷夜语微闭眼帘。 ——我以为能忘记你!我以为和别人在一起,就可以不再想你,不再念你,不再为你魂牵梦萦!但我做不到。你的音容笑貌,你所有的一切都像这伤痛一样,日夜缠绕着我,入骨入心,叫我如何忘却? 我忘不了你,轩辕昊…… 眼光越过蒙蒙烟雨,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你,此刻在哪里?你,此刻在做什么?你,是否在恨我?因为那日是我亲手折断了你送我的玉簪,是我亲口说出不再相见的决绝言语,拂袖而去。狂傲如你,能容忍我那样的绝情么? 你折裂了我的手,我却并没有怨恨。是我昏了头脑去亲近别人,辜负你的爱意,算是我应得的惩罚罢。因为倘若是你与我以外的人亲近,我的愤怒绝不会比你少半分!我,依然爱着你!可我,真的不愿接受你那种禁锢我的爱,那种要将我的自由、自尊、自我统统剥夺的爱,我不要!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 “……为什么?……”无意识的呢喃飘散在雨雾水气中,冷夜语轻轻摇首,墨发也随之荡漾。 入宫两月余,轩辕昊都没有再在冷夜语面前出现过,宫中也听不到丝毫有关轩辕昊的消息,仿佛他突然凭空消失一般——是玄昭令宫人不得在自己跟前提起任何轩辕昊的事情吧。冷夜语微微苦笑了一下。玄昭的确是在帮自己忘记轩辕昊,可不闻不见,就真的可以把所有思绪都摈除了么?心,反而比以前更孤独冷清,渗着阴寒的空虚,还有无穷无尽的思念…… ——想你想得心都痉挛,想见你、抱你、亲你、把你揉进我的体内。可是,我不敢再去找你了,怕又一次重蹈覆辙,伤害彼此……而你,轩辕昊!你大概也彻底放弃我了吧,放弃我这个任性又自私,总是辜负你心意的人了罢。 不再相见,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么?可我的心,为什么还是日夜痛个不停?…… 为你心痛不已…… 张着迷惘的黑眸怔怔出神,冰雪般冷峭的脸透着无法言语的脆弱和伤楚——玄昭走进雅阁,便见到冷夜语如此神情,原本温和含笑的脸黯淡下来,但随即又漾开笑颜。 “冷夜语……”温和清朗的声音将神游天际的冷夜语拉了回来。回过头,他露出淡淡笑容。 “……我有样东西送给你。”玄昭一招手,身后随侍的宫人连忙上前,恭敬递上手中捧着的银剑。 剑?!冷夜语淡然的笑僵在嘴角,直直盯着玄昭将剑送到自己身前——闪耀森冷银芒,与自己从前所用相似的一柄细细窄窄的银色软剑。 “我吩咐剑匠按你原来兵刃的样式重铸了一把,你试试看。”玄昭温和地笑道。 身体微微颤抖着,冷夜语清澈的眼瞳染上痛楚,微哑着嗓子:“为什么?……”为什么要送剑给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右手已无法再拿剑了吗?为什么要逼我想起我不愿回忆的事情? 他略带怨怒地看着玄昭,玄昭却只是一笑:“你不想再握剑了么?” “……想,但是可能么?”冷夜语背转身,幽幽道:“我何尝不想能像昔日那样……呵,可惜……”他涩然笑着,看了看垂落身侧的右手,没有再说下去。 “当然可能。”玄昭转到他面前,将剑塞入他左手,正色道:“你伤的只是右手,为什么要连左手都放弃呢?” 冷夜语浑身一震,玄昭微笑:“你若用心去练,左手一样可以运剑,或许比原来更好都不一定。”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言语,冷夜语觉得心里某一个角落开始慢慢温暖激荡起来,不自禁握紧手中银剑:“玄昭——”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玄昭清俊温和的面容登时神采飞扬,话里掩不尽的情意让冷夜语逃避似的别过头,望着暮色渐沉里兀自飘飞的雨丝,无语应对。 静静看着他的侧脸,片刻,玄昭拉起他的手:“冷夜语,天色已晚,回去吧。” **** 用过晚膳,回到玄昭寝宫。冷夜语自随他回宫后,玄昭以他有伤在身,坚持要他如原先那般睡在自己寝宫,冷夜语拗不过他,也只得作罢。 沐浴更衣后,宫人挑暗了灯火,冷夜语躺在榻上,不觉又想起昨日与玄昭说起翠凝之事,玄昭只是淡然一笑:“既然你已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自会另行降旨,撤了赐婚一事,那什么驸马府也不必再建了。” 冷夜语惟有苦笑,心道,你说得轻松,那班朝臣又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有损翠凝名誉。思及入宫至今,翠凝始终未曾来找过他,微觉歉疚。又想封衍一心要帮自己离开玄昭,不惜饮药自尽,结果自己却仍和玄昭在一起,世事无常,只白白连累了父亲,心中不由一阵抽痛。 辗转数番,仍无睡意。翠凝、封衍的模样不停在他脑间轮转,但到得最后,满心满眼都只有轩辕昊的俊魅脸容,带着宠溺笑容,用那双细长幽黑的眸子深情无比地凝望着他,将他牢牢吸进那深邃黑潭之中—— 与每夜入睡前一样,同轩辕昊的往事一幕幕又在心头流过。那温柔体贴的、当他如珍宝般小心呵护的轩辕昊,热情似火要将他一同燃烧的轩辕昊,为他情伤痛哭流泪的轩辕昊,……却惟独没有轩辕昊残虐暴戾时的回忆,也许心中早已原谅他了罢。 冷夜语掩着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轩辕昊!轩辕昊! ——我不愿失去自由身,接受你禁锢的爱,所以再怎么爱你,我还是强迫自己忍痛放手。 可是,放手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心早已经被你禁锢。即使我永远不再见你,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心却始终被你抓在手中。我逃不开你啊…… 我该怎么办呢?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去,沾湿了枕褥。冷夜语将头埋在枕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但全身仍因痛苦而忠实地颤栗着。 蓦地头发被抚摩了一下,冷夜语一惊,只听玄昭喟叹道:“冷夜语……”声音里含着无限怜惜。 冷夜语悄悄在枕上拭了泪,坐起身,见玄昭不知何时已站在榻前,满脸含忧地望着他。 两人一时怔忡对望,都没有说话,只有冷夜语几声强忍的呜咽飘在寂静殿内。 “……你又在想他了……” “我没有!”冷夜语急忙摇头——他已决心要忘记轩辕昊了,不是么?怎能让玄昭知道自己还如此眷恋着轩辕昊? “你啊,有时候真会折磨自己……”玄昭又是一声轻叹,目光掠过冷夜语犹自泪痕斑斑的脸:“你每天都在想他罢。” “我没有……”冷夜语摇着头,不想让自己的软弱展示玄昭面前——自己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日夜伤怀,无法自抑。 玄昭平静地道:“你何必欺骗自己?”他微微露出一个淡涩笑容:“每天醒来,你的枕上总有一片湿痕,我知道,你每夜都在为他哭——” “没……有……”强作的镇定终于被玄昭轻易打破,冷夜语哭哭压抑的泪水再度滴落,他抬起头,望向玄昭,苦涩地笑了起来:“我竟然像个女人似的,每天为他流泪。呵呵,我真是没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他一边笑着,眼泪却潸潸而下,不绝落在衣间、被上。玄昭默默看着,突然半跪榻前,将他的脸靠在自己胸前,双手轻轻摩挲着他披泻腰背的长发,柔声道:“哭吧,有什么难过,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冷夜语反而止了泪,抓着他衣襟,苦笑道:“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很丢脸?我都讨厌自己这个样子——” “没有。”玄昭正视他:“你在意他,为他痛苦流泪都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丢脸?你如果不悲不痛,反倒奇怪了。若不是你并不爱他,便是矫柔造作,那才真正可笑。” 他望进冷夜语泛着血丝的眼里:“你,其实忘不了他,你是不是每天都盼着他出现在你眼前?” 冷夜语周身一颤,没有说话。玄昭却长长一叹:“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但看你这个样子……轩辕昊两个月前便已经离开京城了,他——” “他早已不在京城了?!”冷夜语瞪大眼睛,揪着玄昭衣襟的手不住颤抖。 玄昭颔首道:“不错。上回依罗行刺失败,迦泺国怕我朝出兵,便先宣战,占了边关四座城池,我自然要迎战。”他顿了顿,微微苦笑:“轩辕昊却自动请缨,要求带兵出征,已在两个月前就挥师北上了——” “……原来,他早就走了……”冷夜语木然道。 ——你又和上次那样悄悄离我而去了。冬宴一场争执,你回去了离京十里的别院,而今,你去到千里之外的边关。那一次,你还回来看我一眼,这一次呢?你要到什么回来?即使回来,你还会来看我么? 是我说不想再见到你,所以我怪不了你。 我,不怪你。可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你,就真的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夜夜痛苦流泪…… 你、就、这、样、走、了! “轩辕昊——”热泪伴着悲沧呼声泉涌而出,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也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冷夜语紧抓着玄昭双肩,埋入他胸膛悲恸呜咽着——是什么人都好,我只要找个可以让我安心哭泣的地方…… 滚烫的泪水急遽染湿了玄昭胸前大片衣衫,哽咽颤抖的哭音声声传入玄昭耳中:“我怎么这么没用……我忘不了……我忘不了啊……” 阵阵悲泣早把偏殿值夜的宫人吵醒,赶来看到此景,宫人们个个张口结舌,带着一脸震惊诡异的表情呆在当场,最后还是在一个机灵的内侍示意下悄然退了出去。 丝毫未注意宫人的来去,玄昭抚着冷夜语颤栗不已的身体:“哭吧,尽情哭吧……”惆怅的叹息和凄楚的恸哭交缠着,回旋在静谧夜中。 ——冷夜语!如果可能,我也想陪你一起痛哭,因为我的心也一样疼得厉害。你就真的那么在意他,为什么不试着看我一眼呢?看一眼一直默默陪着你的我呢? 只因为他比我先一步认识你么?所以我就怎么也追不上么?只能看着我喜欢的人在我怀里为另一个人痛苦流泪么? 嫉妒和伤心让玄昭不由用劲握起拳头,但见到冷夜语似乎流不尽的眼泪后,玄昭所有的愤怒不平都化作爱怜——我一定会帮你忘记他的,让你不再为他痛苦。我,想看到你重新露出真心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我一定可以做得到的。冷夜语…… 第十三章 冷夜语凄凉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寝宫内。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痛哭到如此撕心裂肺的地步。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感觉好象已很遥远。 那一次,母亲把我塞到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叫,哭喊到嗓子哑掉,还是唤不回母亲。 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哭,因为当一个人不再要你的时候,再多眼泪都无法挽回。我不要再为不爱我的人伤心痛苦,我不要再为抛弃我的人哭泣流泪。我想要变得坚强,就没有人能再伤害到我。 可遇到你之后,我所有强作的坚强统统被你的柔情打碎。我已记不清究竟为你哭过多少回?流过多少泪?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再也没有那么多眼泪可以为你而流!所以现在,就让我哭个痛快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伤心!痛哭!流泪!轩辕昊…… 我、发、誓! **** 又一封边关告急的文书置于书案,却是迦泺国与北方各蛮族联盟作战,原本好转的局势又严峻起来。玄昭清俊的眉轻蹙,看来战事还要拖延下去。他批示让兵部增援军力后,推案而起,遥望窗外景致——落叶摇黄,已是深秋。 ……轩辕昊带兵出征已近年余,除了例行公事飞书回传,竟无只字片言问起冷夜语,倒似全然忘记有这个人一般。玄昭眼眸眯了起来:宫中应有轩辕昊埋下的眼线,想必冷夜语与自己夜夜同室而寝早传入他耳中,以轩辕昊的个性,自然不能容忍……玄昭嘴角微露苦笑,这本是他刻意安排,以绝轩辕昊的念头,但随着时日推移,原先的得意慢慢消退,惆怅日涨—— 冷夜语那夜一场痛哭后,便绝口不提轩辕昊,心境也似乎突然平复,竟还渐渐有了笑颜。玄昭见他日益露出笑容,本是大大欢喜,但不久就觉察不对劲。冷夜语那淡淡的笑容宛如面具,让他抓不到真实的气息。若说冷夜语从前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如今只是换成浅笑盈盈,却一样的不容他人窥探内心,甚至将自己封闭得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玄昭用尽心思,也打不开冷夜语的心扉。 玄昭想到心烦处,他虽意志坚韧,也不免失落,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坐定,眼光落在案头的几本奏折,脸色沉了下来。他近一年都未曾踏入后宫半步,只与冷夜语朝夕相处,两人虽始终以礼相持,流言蜚语早已漫天乱飞。自有些愚忠臣子频频上谏,要他以江山社稷为重,临幸妃嫔,以求子嗣,玄昭只是一哂,未加理会,谁知这班朝臣竟联名上书,说什么要清君侧,除佞臣。玄昭此刻越想越气,蓦地有了主意,一击掌,一个黑衣男子悄声走进御书房侯命,却是无影,他自离开轩辕昊后,便回到玄昭身边随侍。 玄昭传了密旨要他解决那几个罗嗦臣子,心情稍微轻松,问道:“冷公子呢?是否还在雅阁练剑?” 无影称是,道:“皇上可要无影请公子过来?” “不必了,朕只是问一下,不打扰他练剑。”挥退无影,玄昭面上微微漾起笑意——看来那日送剑给冷夜语是半点不错。冷夜语性情淡漠,对宫中人事更是不闻不问,每日里只是在雅阁专心习剑。若非玄昭鼓动他练剑,以冷夜语的清冷淡泊,还真不知要如何排遣心中孤寂…… 心中孤寂么?玄昭慢慢敛了笑容,轻声一叹——我还以为已经渐渐抚平你的伤痛,其实你不过是将冷漠孤独藏到心底更深处了吧,拒绝任何人的碰触……我倒还宁愿你像起初那样把什么痛楚都发泄出来,以不至于现在,我无法琢磨你的心…… **** 蝉纱宫灯静默无声地吐着微弱烛焰,殿内碧玉丹炉不断袅袅流溢着龙涎香雾。玄昭掀开纬帐,如往常一样,见冷夜语所睡的锦榻上已没了人影。他披衣起身,出了寝宫,一路向雅阁走去。 秋月皎洁,星光数点,将阁前的池塘照得波光粼粼。水面倒映出白衣男子的俊美风姿,剑气如虹,带起落叶飞花,片片朵朵,均凝绕在男子身周,随剑流转飞旋,映着男子白衣墨发,翩然出尘,令人目眩神迷。 玄昭静静伫立池对岸,目光闪动,隐含激赏——冷夜语确实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又日以夜继地苦练,时日虽然不多,剑术却可说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折落一段树枝,玄昭微微一笑,倏地纵身,足尖在水面浮萍上几个轻点,已跃过池塘,手腕一振,树枝向冷夜语颈中划去。 他身形奇快,冷夜语却似一早料到他会出手,轻笑一声,竟不回首,银剑反手指向玄昭眉间,逼他撤招自救。两人一来一回,过起招来,招数越来越快,月色下只见两团朦胧人影裹着银芒吞吐,却听不到任何兵刃相接的声音。 突然两人一顿,冷夜语银剑已卷上玄昭手中树枝,轻轻一绞,树枝脱手飞出。他随即垂剑:“第十七招,比昨夜还多用了两招。”语气略带遗憾。 玄昭捡起树枝细细一看,展颜道:“你前几次都将树枝绞裂,今天却丝毫无损,这力道控制可是比之前更自如了。”丢下树枝,拍了拍手上尘土,笑道:“只怕再过几个月,我就得另请高人陪你练剑了。” 冷夜语淡然微笑,也不答话。他适才已练了半天剑,鬓边微汗。月华在他玉白泛着浅浅红晕的面上笼了一层莹亮光泽。玄昭心猛地一跳,情不自禁伸手,想摸下他脸庞。冷夜语一侧头,玄昭摸了个空,甚是尴尬,讪笑道:“我想替你擦汗……”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是。”冷夜语笑容不改,举袖轻拭。 玄昭暗自叹气,这样的情形已有多少次了?每每他有什么亲昵举止,冷夜语总是面带那种他捉摸不透的微笑巧妙回避,让他心有不甘却无法动怒。 他怔怔瞧着冷夜语,心下百般不是滋味——冷夜语,将近一年的朝夕相伴,还是比不上你和他短短几十日的相处么?你对他真的用情如此之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吗?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无一席之地? 冷夜语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脸微微一热,侧首避开他视线,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两人默默站在月色下,各自想着心事。 “……夜深露重,回去罢……”玄昭最终打破了沉默,去拉冷夜语的手。 “好”冷夜语似是不经意地抬手一捋头发,不着痕迹地避过了玄昭伸来拉他的手。 玄昭再一次落空,心中连日来本已在烦恼看不透冷夜语的心思,此刻不禁对他接连的婉拒升起一丝薄怒,定定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转身迈开脚步,走得极快。冷夜语一怔之后,暗中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月华似水,在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回到寝宫重新沐浴更衣后,冷夜语片刻便已入了梦乡。玄昭听着他轻悠漫长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喜爱之人日夜尽在眼前,却触摸不得,对他不啻一种折磨。玄昭无声苦笑了一下,却也无可奈何,心底好生嫉妒起轩辕昊来。 **** “哦,御阳王爷不日便要班师回京了么?”玄昭看着手里刚送来的边关急件及迦泺国的求和书,头也不抬,问跪在书案前一脸风尘仆仆的信使。 “托皇上鸿福,王爷英勇,我朝大军已击溃敌兵大获全胜,那迦泺国王也于阵前暴病身亡,新即位的女王愿与我朝联姻,永结秦晋之好。”信使恭恭敬敬地道。 玄昭微一颔首,也不置可否,叫宫人领了信使下去。一丢文书,轻轻伸了个懒腰,靠着背后厚厚狐皮褥垫,胸口沉沉的,竟无半分喜悦之情。他眼神慵懒,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今冬第一场飘雪。 怅然一笑,心头益发沉闷不堪。不知不觉,离他带冷夜语回宫已过了一年,他原本下定决心要让冷夜语彻底忘了轩辕昊,转而慢慢接受他的情意,但如今信心却忍不住动摇起来。虽然冷夜语未再提过轩辕昊,也不似先前那般消沉颓唐,玄昭仍无法亲近他分毫。他疲惫地一手支颐——冷夜语!我还是没能让你忘记他么?他就要回京城了,你,会怎么样呢?…… 一阵嗟蹉,玄昭出神片刻,走出书房,任飞雪飘落一身,寒意袭体,思绪倒反而变得清明,暗自嗔怪——玄昭啊玄昭,亏你当日还夸口,要用一生一世来等他接受你,眼下不过短短一年,你便想要退却了?岂非同那一走了之的轩辕昊无甚区别?这般半途而废,又如何能留住冷夜语?他精神一振,甩了甩头,似乎要将原先那些杂念抛离脑海,也不叫宫人随侍,大踏步走向雅阁。 向来风雨无阻在那里练剑的冷夜语今日却不见踪影,玄昭一愣,随手叫过一个在附近打扫的杂役来问,那杂役一指前边的梅林:“回皇上,公子练了一会剑,就去梅林了。” …… 漫天飞絮卷扬穿越在幽静林间,轻舞飘摇,衬着满眼嫣红的、雪白的、鹅黄的梅花,丝丝冷香沁人心脾,似要将人无止境地沉醉其中。 冷夜语依旧白衣墨发,悠悠闲闲地倚着一株梅树,目光在梅花飞雪间流转巡回,唇角若有若无地含着一丝浅淡笑容。 一年前的自己,是在听风小筑看到冬日初雪。他在雪中想着轩辕昊,还有当时那个小脸冻得通红的丫鬟,是叫雀儿吧……冷夜语嘴角扬起,原来时光流逝,有些东西却反而会沉淀得更深。 前方一株红梅开得正艳,灿若朝霞,满树红意渐渐幻成了一身红衣的轩辕昊,笑着拉起他的手。 “……我有样好东西给你看……” “这株叫双色梅,是梅花中的极品,原本长在后山,千万棵中也只得这一株。我一直派人守着花期,今日凌晨才完全开放,我就把它从后山挖了过来。”…… “呵呵……”冷夜语低声笑了起来。眼光溜过整片梅林,各色梅花争奇斗艳,但确实见不到一株双色梅。“我,还是喜欢你给我的那一株……”冷夜语微笑着自言自语。 ——世间自会有其他梅树,比双色梅更胜一筹,但千万棵之中,我却只喜欢那一株。世上也或许有其他人,比你尚更多情,但千万人之中,我也只在意你一个。你,就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双色梅。 “你我就像双色梅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耳边似乎响起蛊惑魔魅的嗓音。 冷夜语轻轻阖上眼帘,思绪恍若飞回到那个靡丽时刻,他摇散了满头长发,在红衣男子的温柔激情下沉溺迷乱了一切…… “……轩……辕……昊……”在心底最深处藏匿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终于自唇间无意识地逸出,透着无尽相思,丝丝缕缕飘散风雪之中。冷夜语沉醉在昔日追忆里,容光焕发。 玄昭一手支在树上,直直望着不远处冷夜语那无忧含笑的脸,如遭雷击,浑身无法动弹——那样的笑容!那样的冷夜语!是想到了谁,令你如此欢愉?但我知道,你此刻想念的决不是我! “……轩辕昊……”又一声叹息般的呢喃传入玄昭耳里,他猛地无法抑制地战栗起来,死死盯着冷夜语,嫉火掺杂无穷失落化作愤懑狂烈窜升——在没有我的地方,你终是念着他的名字,露出我日夜期盼却无缘见到的真心笑脸,只为那个已离你而去的人!而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真的都视若无睹么?冷夜语…… 五指用力地嵌入树干,玄昭却似毫无知觉,仍凝望着冷夜语灿烂笑颜。慢慢,眼里燃腾的怒火熄去,流露着深深怜意和坚定——我不会再让你成日沉溺在过去的回忆里,我一定要让你找回自己! 雪仍纷纷扬扬地不停飘落…… **** “冷夜语——” 二更时分,同平日一样,冷夜语下了锦榻,换上衣衫正想出去练剑,却听龙床上传来玄昭一声呼唤,他一呆,顿住脚步。 玄昭掀帐下床,将他拉回榻上坐着,温和一笑:“今夜大雪,就不要去雅阁了,陪我说会话可好?” “……也好。”冷夜语露出玄昭常见的淡然笑容,想抽回被玄昭握在掌中的右手,玄昭却反捏得更紧,不容他挣脱。冷夜语诧异抬头,有些奇怪玄昭不同以往的举动。 玄昭目光炯炯看着他,也不说话。冷夜语瞧见他眼里熟悉的情欲,胸口一悸,扭转头避开他灼热的注视:“……你想和我说什么?……”话出口,就懊悔地一咬唇。玄昭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却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岂非正让玄昭顺势而上。 果然玄昭幽声叹道:“冷夜语……你何必明知故问?……”另一只手摸上他腰间长发轻轻抚摩。 全身一僵,冷夜语倏地站起:“我还是去练剑了。” “别走!”玄昭用力一拉,冷夜语右腕无力,被他一带,又坐了回去。他左臂一抬正要扳开玄昭的钳制,却被玄昭先一步抓住肩头按倒榻上。玄昭跟着合身覆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颈中。 “你——放手!”冷夜语压低嗓子,怕吵醒偏殿值夜的宫人,面色却已微微变了。一年来朝夕相处,玄昭的情意尽收眼底,冷夜语只是装做不知。玄昭确也未逼迫于他,倒让他慢慢放松下来,但眼下的玄昭突然变得强硬,以他如今的身手,还真未必是玄昭对手,不由微惊。 玄昭俯视着他,渐渐展开平日里的温和笑容,声音却带着几分酸涩:“你还是这样排斥我……”一松手,坐起身来,默然不语。 冷夜语靠在榻上,也不知该说什么。玄昭出了回神,侧首望向冷夜语叹道:“你就想如此将自己封闭一辈子么?”他摇了摇头:“到今天你仍是放不下。” “你说什么?”冷夜语一震,嘴角微一抽搐。 “虽然你不再提起,可你心里一直在惦记着轩辕昊——” “玄昭——”冷夜语断然截住他的话,真正变了脸色:“我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是吗?”玄昭温和地笑了笑,平静地道:“那你今日在梅林里叫的又是谁的名字,嗯?你这般越是逃避在过去的回忆里,就越是解不开心结——” 冷夜语霍然一挑眉:“够了!不要再提他!”长长呼吸几下,恢复笑容道:“我早已不再为他伤心痛哭,你还担心什么?” 这个淡淡的面具般的笑容骗了我将近一年,若不是在梅林听到你的深情呼唤,看到你的真心笑颜,我还真琢磨不透你的心,不知该怎样让你接受我,但我现在已知道,你其实根本没有放下他,还为了他始终无视我的情意——毫无预警地,玄昭突然抱紧冷夜语,攫住他淡红薄唇。 “唔——”冷夜语睁大凤目,想挣脱玄昭怀抱,但玄昭今夜似乎已铁了心,牢牢不放手,吮吸舔吻着梦中思念过无数回的甜美唇瓣,不顾冷夜语的咿唔抗议和强烈挣扎。 “……冷夜语,不要再沉迷下去了……接受我吧……让我来帮你彻底忘记他……”玄昭呢喃着,吻上冷夜语颤抖的喉结,一手拉开了他衣襟。 “玄昭——”胸膛陡然暴露在微凉空气里,冷夜语愤怒的大喊在夜间格外响亮。 与叫喊同时,左手一拳重重击中玄昭脸颊,将他震落锦榻。玄昭一声闷哼,捂面踉跄退了两步站稳,放下手掌,右颊已一片乌青,嘴角微渗血丝。他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冷夜语,连唇边血迹也忘了擦。 掩上衣襟,冷夜语腾的站起,双拳紧握,清冷明澈的眼眸燃着怒焰,一眨不眨地盯紧玄昭,仿佛要在他脸上烧出几个窟窿。 你终于摘下整日淡然微笑的面具,甚至不假思索地殴打贵为天子的我!呵呵,冷夜语啊!是为了轩辕昊么?是因为我触犯到了你的禁忌么?我怎么付出也无法替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么?——玄昭蓦地仰头大笑起来。 ——我一直认为你太傻,太痴,为了那个离你而去的人如此迷失自我!可现在,我发现,其实我比你更傻,更痴!明知你的全部心意都在另一个人身上,我还是千方百计把你留住,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把目光转向我。甚至容忍你在我怀里哭着喊另一个人的名字!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的示好!而眼下,我还要容忍你的殴打! 是的,即使你刚才那一拳打掉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我仍然不愿放手!即使你一生一世都不会爱上我,我也不想让你离开我!因为,我是真的在意你,我想为你挡开一切烦恼忧愁,我不会让那个不懂得珍惜你的轩辕昊再伤害到你……即使你并不领情,我也还是要那样做。 我这个天子,也居然会有如此为情所困,作茧自缚的一天!我果然比你和他更傻——玄昭大笑声渐渐低沉下去,带着说不出的苦涩辛酸。 值夜宫人早被惊醒,但瞥见殿内诡异情形,哪敢入内,一缩头,又溜回偏殿去了。 冷夜语原本怒极玄昭突然对他用强,愤然出手。此刻听到他无奈悲酸的笑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满腔愤懑惊憎不可思议如潮退去,反升起一丝歉意。他自一年前负伤、丧父连番打击至今,都是玄昭相伴左右,细心照顾、循循开解,帮他日益振作,又夜夜陪他练剑。人非草木,玄昭的一片深情,冷夜语怎不感动,只是他心里早已被轩辕昊牢牢占据,再也容不下后者,是以对玄昭的情意处处躲避。但无形中却已将玄昭视作极亲近之人。 他松开拳,望见玄昭脸上伤痕,心下更是一阵愧疚,嗫嚅道:“对不住,我,我出手太重了……我去叫内侍传御医来——” “不用了。”玄昭拦住他,抬袖擦去嘴角血迹,叹道:“是我太过唐突,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么一说,冷夜语越发难受,垂下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玄昭发了一阵呆,见冷夜语仍低头站在那里,温言道:“快睡罢。”自行向龙床走去。 “玄昭,我——”冷夜语抬头,眼含歉疚。 玄昭微微一笑,走近他身边,替他理着适才挣扎时散乱的头发:“别再想那么多了,睡罢。” 这一次,冷夜语没有闪避,他怔怔看着玄昭乌青的面颊,一咬唇,垂落眼帘,却有一股无法言语的滋味从胸口慢慢扩散开去。 **** 冷夜语倚着锦墩坐在毯褥上,拿了书卷却看不进去,不由再一次抬眼,望向对面书案后正聚精会神批阅奏折的玄昭——昨夜的脸伤到了今早反更明显,玄昭便没有去上朝,叫宫人将奏本送来寝宫批示。此刻专心国事的玄昭没有平素的笑意,而是面色肃然,威仪迫人。 眼神渐渐迷惑,冷夜语恍惚出神——清俊的眉眼,温和的笑容……那是玄昭在他面前的一贯表情,让他几乎快忘记了那个时时刻刻像影子般伴随自己的人是眼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 ——贵为天子的你,应当是不容他人忤逆触犯的吧,为什么你却能一再容忍我呢?是因为你在意我么?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为何还能如此执着?……我,看不透你…… 似乎察觉到冷夜语的视线,玄昭将目光自奏折上抬离,搁落御笔,露出温和笑容:“在想什么?” 呃?!——冷夜语蓦然回神,脸有些发热:“没什么……”忙低头盯着书卷。 “对了,你今日怎不去雅阁?”玄昭微觉诧异,平时这时候,冷夜语早去练剑了。 赧然一笑,冷夜语斯斯艾艾道:“我只是想陪你——”一眼望见玄昭惊愕神情,急急道:“我害你上不了朝,这个,我要是还若无其事地去练剑,好象不太好……我——” 他说得别扭,玄昭眼里却慢慢染上笑意:“所以你就在寝宫陪我,呵呵,早知道被你打了一拳有这等好处,我该早些行动才是,啊哈哈——”他摸着脸,笑得极是欢畅。冷夜语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但猜泰半是在调侃自己,一时涨红了脸,呆在当场。 这个羞赧的样子有多久未见过了?——玄昭眼光渐转幽邃,起身坐到冷夜语身畔,凝视着他。冷夜语不自在地侧过头去。 你还是在躲避我!玄昭心底暗叹——冷夜语!我并不想你因为觉得有愧于我,才来陪伴我!我为你做的一切,并非挟恩求报!……我相信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有朝一日,你一定能体会我的情意,自愿和我在一起,自愿接受我。——可是,轩辕昊就快回京城了,你会怎么做? 他近日来内心困扰之极,既知冷夜语并未忘情于轩辕昊,待得轩辕昊归来,更不知冷夜语会做何反应?若再为轩辕昊心伤一次,恐怕冷夜语就真的从此消颓下去,无人能救了…… “……轩辕昊不日就回来京城了……”玄昭定定瞧着冷夜语冰雪般冷峭脆弱的侧脸,平静地道。 遽然一震,冷夜语猛回头,面上已失了血色,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你想不想见他?” 手心捏紧又复松开,冷夜语恢复镇静,无表情地道:“不想。”——不想见他,不想再勾起离别时的痛苦回忆,不想把心头的伤口再度剥开。 “……是不敢罢,冷夜语——”玄昭不意外看到冷夜语骤变的脸色,温和地续道:“你心中若已真正放开,又何必执意不见?你在怕什么?” “不要再说了!”冷夜语霍然站起身:“我去雅阁!” “……我陪你一齐去罢……”玄昭一声喟叹,跟冷夜语出了寝宫,爱怜地望着前面修长而孤单的背影。 ——他已经成了你心底最深处的禁忌了么?连提都不愿旁人提起。你就宁愿一辈子这样逃避他,眷恋沉溺在昔日的回忆里,不肯面对现实么?冷夜语啊!我一定要把你从自己的心牢里解救出来,让你明白正视自己的心…… **** 皇师已凯旋回京了,一年的征战终于降伏敌军,还带回无数敌国投诚进献的美姬贡品,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金銮殿上,满朝文武也均喜逐颜开,因为今天是降国使节拜觐天威的日子,更能见到传闻中艳绝尘寰的迦泺国新任女王,据说女王是为联姻而来,不少自持才俊的臣子早已在暗中较劲,盼着若能获女王垂青,那可真是一脚跌到青云里去了。但很快就被出征归来的几个将军泼了一头冷水,女王一早属意御阳王爷,哪会将旁人看入眼。 正自乱烘烘一团,昭帝临朝,登时殿上静了下来。有几个眼尖之人却见御座后原本空荡荡的帘帐内竟放了张椅子,坐着一人,只是隔着纱帘,看不清那人模样,不禁暗自嘀咕。 冷夜语坐在帘后,也是纳闷,今天不知玄昭中了什么邪,竟非要拉他一起上朝。耳边不断听得阵阵称歌颂德,又见什么各国使节如走马灯般轮番觐见,早已头昏脑涨,实在忍不下去,立起身,便待离去。 刚迈开一步,眼光猛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冷夜语全身僵硬,再也无法挪动半寸—— 轩辕昊! 即使隔着纱帘,即使隔着遥遥的金阶,还是一眼就看清楚了,那锦袍玉冠、王气纵横的男子——轩辕昊!一年的征战沙场,竟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风霜痕迹,依旧的雍容华贵,依旧的带着那一抹邪魅的笑容…… 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见那个夺走自己所有魂魄的男子——冷夜语死死咬着唇,血沿嘴角淌落亦不自知。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让我想起好不容易才封藏的回忆? 我发过誓,不再为你伤心、痛哭、流泪!可为什么我现在的心像撕裂一样疼痛?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你?为什么我如此无用? 轩辕昊!轩辕昊!轩辕昊! 轩、辕、昊! 仿佛感应到冷夜语心中的狂喊,一直含着丝不屑微笑冷眼旁观众人的轩辕昊突然转首,凌厉的目光似乎穿透纱帘,对上冷夜语无法移动的眼眸—— 细长幽黑的眸子陡然睁大,轩辕昊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栗起来。 他看见我了!他看见我了!——冷夜语踉跄后退,猛地转身,从帘后侧门飞奔出去。 ——不想再看到你!因为如果再多看你一眼,我一定会忍不住冲上前抱住你,亲吻你,把你狠狠地揉进我的身体里。我,一定会忍不住的! 辨不清任何方向,冷夜语一路狂奔着,直到近乎脱力,终于停了下来。靠在道旁廊柱上急遽喘息着,心如擂鼓,几乎要跃出胸腔。好难受!好痛苦! ——轩辕昊…… “……冷夜语……”熟悉的,日夜在耳边萦绕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全身骤然绷紧,指尖颤抖着,冷夜语无法动弹地感受着温暖的气息向自己靠近,却在两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冷夜语……”轩辕昊的心也激烈鼓动着,看着那自己一年来魂牵梦萦的背影,近在咫尺却不敢触摸。 “你还是不想见到我罢。可我,没法控制自己……”轩辕昊黯淡地笑了。 ——是的,我没法控制自己。当看到你飞奔离殿的一刹那,我就不由自主地追着你而来。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可我,还是想再看你一眼,想再看你一眼。 冷夜语喘息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双肩剧烈抖动着。轩辕昊眼里抹上浓浓痛楚,又踏近一步,轻轻执起了他垂落身侧的右手——优美的手形,熟稔的肤触,可再也感觉不到肌肉昔日的柔韧和力量,因为这只手腕,曾被自己捏得粉碎…… “……冷夜语……”一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手上,冷夜语像被灼痛似的一震,重重喘息起来。 又一颗泪掉落,轩辕昊握着他手的手掌颤动不已:“我也不相信,我竟然会对自己心爱的人做出这种事,你一定很恨我。每次好象都是我在伤害你,可你最后都原谅我。所以,当你那一次折断了发簪,说不想再见到我时,我想,你是真的恨着我,不会再原谅我了。我——” 声音哽咽着,泪水不断涌出:“是我逼你离开了我,我真是世上最愚蠢、最无情的人。枉我还一直以为我为你付出很多,以为我是最爱你的人,可结果却让你不愿再见到我。除了伤心,我什么也没有给到你。” “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挽不回对你的伤害,我不奢望你原谅我。可是,冷夜语!”吻着细洁的手背,轩辕昊的泪迅速染湿了冷夜语的手:“有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在意你啊!我真的是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我,却做不好。我也是第一次真正爱上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对,我以为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日日夜夜感受到我的爱意是最幸福的,我却没有好好问过你,究竟喜不喜欢我那样做。我真是愚蠢……” “别再说了……”冷夜语无力摇着头,嗓音嘶哑。轩辕昊的泪,仿佛从手上渗到心里,烫得痛人。 痴痴望着冷夜语墨泉般的长发,轩辕昊露出艰涩的笑容:“我也知道,我伤你太深,不应该再来见你,惹你生气。可我做不到,一年前你离开了我,我每时每刻都像疯了一样,想来找你,但你一定会不高兴的,所以我就去了边关,如果再待在京城,我绝对会控制不住自己来见你。” 他温柔又酸楚的眼光流转在冷夜语苍白的侧面:“我这一年想了好多,玄昭说得对,我若真的爱你,又怎会让你伤心离去,是我做的不够好。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并不是非要爱我一人……”涩然一笑,热流又冲上咽喉,哽住了话语。 冷夜语颤抖着转头,看进他满面泪痕。这是他第二次为自己流泪—— 肩重重抽搐了几下,轩辕昊微笑着:“我再也不会做勉强你的事情,我知道,玄昭他对你很好,我——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不会再做蠢事,逼你跟我回去。虽然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你啊……冷夜语……” 强撑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轩辕昊伏在冷夜语肩头,失声痛哭。泪水濡湿了衣衫,胸膛湿热滚烫的一片——是轩辕昊的泪啊,那个强势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冷夜语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只是茫茫然地听着轩辕昊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到声嘶力竭,轩辕昊终于抬起头,红肿的双眼仍不住淌落眼泪,却绽开一个凄楚之极的微笑:“我今天入宫,就是想找机会再看你一眼,我只要知道你现在究竟过得怎样?我,我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惹你生气了。” 冷夜语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轩辕昊的凄凉笑容—— “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惹你生气了……”轩辕昊一步步倒退着,带着泪水和笑容走出了冷夜语的视线。 轩辕昊!轩辕昊!——心里狂喊了无数遍,颤栗的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也震骇到麻木,冷夜语眼睁睁望着轩辕昊消失,蓦地浑身瘫软,沿着廊柱滑坐在地。 第十四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前沾染的热泪渐渐冰凉,寒意无孔不入,如针尖般扎进周身每一个细胞,刺得每一根神经都抽痛痉挛着。冷夜语木然凝望远方,脑海里仍是白茫茫一片—— “……冷公子,冷公子……” “冷公子……” 宫人们的呼唤此起彼伏——昭帝退朝回寝宫后,不见冷公子归来,去雅阁寻找的宫人也无功而返,昭帝变了脸色,吩咐宫人四下找寻。皇宫如此之大,一时三刻哪里找得到?个个都愁眉苦脸,人人惴惴自危。 “……” 是谁在叫我么?一声连一声的叫唤终于令冷夜语稍稍清醒,茫然四顾,周围景致甚是偏僻荒芜,建筑都已年久失修,显然是个废弃日久无人居住的冷宫,否则方才轩辕昊那般痛哭,早就引来宫人了。 轩辕昊——心头又密密麻麻地纠痛起来,冷夜语抚着胸口,几乎透不过气。 “……冷夜语!”宽袖轻扬的影子投在面前,玄昭看着失魂落魄的冷夜语,忍不住叹息:“起来罢,不要再这个样子了。” 目光沿着玄昭伸来拉他的手移上,冷夜语涩然开口,不似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我见他?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他,我——” 拉起冷夜语,玄昭无奈地摇头:“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冷夜语啊,我不想你再逃避下去了。”他长长一叹,毅然道:“你若下不了决心,就让我来帮你斩断吧。” 什么意思?冷夜语直直盯着面前神色肃然的玄昭,难得没有平日的温和笑容。 “迦泺国女王愿与我朝御阳王爷共结连理,永谱秦晋之好,我适才已准了女王请求,颁旨诏告天下。”玄昭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冷夜语猛退一步,撞上背后廊柱,浑身剧震。 一直如幽灵般跟随玄昭身后的无影也不禁抬头,面色突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恭眉顺眼的样子,悄悄低下头。 “……胡……说……”冷夜语胸膛急遽起伏,像是立时就会晕厥。 玄昭怜惜的眼光掠过他惨白脸庞,话语却如重锤记记敲击冷夜语本已脆弱不堪的心房:“我何必骗你?联姻之事,先前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节个个有目共睹,岂能有假?况且,”他话音一顿,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冷夜语,叹道:“这也是得御阳王亲口应允,我才下的旨,并非我一意孤行。” 思绪飞回到刚才金銮殿上,玄昭眼内不由也闪过迷惘—— 他原是实在不忍见冷夜语继续迷失封闭自己,今日才刻意安排两人见面,便是想让冷夜语明白自己的心境,做个决绝,谁知两人竟前后脚飞奔离殿,满朝愕然。玄昭虽担心冷夜语,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皇帝总不能也跟着撒腿就跑。过得一阵,轩辕昊却返回殿上,只是双目红肿,显是痛哭过一场。 那女王一颗芳心早已暗许轩辕昊,此刻便提起联姻事宜,玄昭倒也正想借此契机替冷夜语斩断羁绊,但料想轩辕昊必不首肯,正自蹙眉。岂知轩辕昊听他垂讯,竟一口答应。玄昭大吃一惊,瞪着他看了许久,轩辕昊面无表情,好似要与女王成亲的人不是他一般。 红肿的眼,无表情的脸……玄昭想到此,心中暗叹——轩辕昊,你怎么也会有如此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也想籍此逃避么?…… 他惘然片刻,见冷夜语倚着廊柱,嘴唇白的吓人,不觉心惊,上前抓住他肩膀轻摇:“冷夜语……” 冷夜语呆滞的眼光移回玄昭脸上,怔了半晌,突然一笑道:“你骗我,他怎么可能答应?他之前还哭得那般伤心,说舍不得我,是你骗我——” “冷夜语!——”玄昭从所未有地大吼了一声,紧紧盯着冷夜语双眼:“我没有骗你。半月之后,他便随女王同回迦泺国了。”重重吸了口气,缓和下来,将冷夜语搂进怀中,温言道:“你现在难受,就痛快哭罢,以后都不要再想着他,为他伤心了……冷夜语?” 慢慢却有力地扳开玄昭双臂,冷夜语后退两步,静静看着一脸担忧的玄昭,面色平和之极。 “……冷夜语……”异常的平静反让玄昭只觉一股寒气从地底升起。 毫无预兆地,冷夜语遽然转身,向宫墙纵去。 “冷夜语——”玄昭一愣,随后跟上,抓向他肩头,想拉住他飞纵的身影。手指堪堪碰到他衣衫,一道银芒闪过眼前,玄昭啊的一声,急忙缩手,却觉手背剧痛,已被深深划了一剑,鲜血立时汩汩涌出。 他又惊又痛,望见冷夜语此刻回过头来,竟是目光狂乱,犹如疯了一般,更是心悸,叫道:“冷夜语——” 冷夜语罔若未闻,又疾挥两剑迫退玄昭,身形一晃,已飘然跃过宫墙。玄昭一顿足,瞥见无影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不由怒道:“还不快追?”撕下片袍角随手一裹伤口,足尖一点跃墙追去。 无影被他一喝,如梦初醒,连忙跟在玄昭身后,但这一耽搁,却见前边冷夜语白衣翩飞,已远在百丈之外。 **** 风一路从耳边呼啸而过,眼看不清周遭景物,血液却沸腾着,想要烧毁一切。 ——你怎么可能答应呢?你不是才在我面前痛哭么?你明明说舍不得我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心越跳越快,衣衫已湿透,腿脚跑到无力,眼光却更狂烈混乱,只想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脚下的道路益发荒凉,身边的景致却渐熟悉——那一片浓密树林,那一片常年冰封的泛着耀目寒芒的湖面。 玄冰湖! 冷夜语瞳孔猛然收缩,飞奔的身影急遽停顿,剧烈地喘息呼吸着,突地大笑起来,声音回旋在寂静林间,仿佛有无数人同时在笑一般,震落无边碎叶。 ——我居然回到了这里!居然飞奔了四十里,来到了第一次和你相见的地方!在我的意识没有运转之前,我的身体已把我带回这里! 我竟是如此眷恋你!在一次又一次伤心,一次又一次逃避,一次又一次想忘却你之后,我依然如此刻骨铭心地记着你!我以为可以把你封藏在回忆里,不再见你,可我,无法欺骗自己! 我已经忘了怎么会爱上你?我也已经弄不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我知道,我爱着你!我不能失去你!我无法忍受你离开我,同别人在一起! “冷夜语,决战之夜,我便对你一见倾心,所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要你!” “冷夜语……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冷夜语,和我在一起吧。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一生一世,那就更要好好看住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我没有撒谎。” “冷夜语,我既然说了以后只陪你一人,就决计不会变。” “冷夜语,我说过要等你一生一世……即使你不喜欢看到我,我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冷夜语……” “冷夜语……” 冷夜语—— “够了!够了!!够了!!!——”掩着双耳,冷夜语发疯似地甩着头,嘶吼声阵阵回荡林间,泪水如泉般不绝滴落。 ——我发过誓,不再为你伤心,痛哭,流泪的。可现在,我居然又哭了,我好恨!好恨! 你不是说要等我一生一世么?你不是说只陪我一人么?你不是说不会留下我一个人么?你不是说舍不得我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娶什么女王?为什么你不问我,喜不喜欢你那样做?轩辕昊! 轩辕昊!!! 再也支撑不住痛苦到麻痹的身躯,冷夜语跪到在湖边,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掉在湖面坚冰,溶出一个个小小水洼。 ——那个像女人一样哭得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男人真的是我么?那个眼里流露绝望、嫉妒、愤怒、疯狂的男人真的是我么?原来我竟然是这样的,原来那个冷静的、高傲的我到哪里去了? 狠狠盯着湖冰倒影中的自己,冷夜语猛地一拳砸落,狂乱中的他早不记得要用真气,冰面裂开一丝缝隙,拳头却震得发麻,他不停手地一拳拳砸着坚冰,想将那不似自己的人影打碎。 血渐渐自手上渗进冰里,冰层经不住接连不断的敲打,终于裂碎了一片,露出冰下幽深的湖水,微微晃动着,晃动着—— 冷夜语蓦地停下了所有动作,痴痴地凝望着湖水。 多像轩辕昊深邃幽黑的眼眸啊,如深潭般冷凝摄魂的眼眸,令人一眼就被夺走了所有心魄,深深地吸了进去,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啊——冷夜语幽魂似地站起身,踏入湖水之中。 冰凉彻骨的湖水一下漫过脚,漫过膝,漫过腰,漫过胸,漫过头顶,丝缎般的长发在水面散开一片,又随着冷夜语整个人下沉消失在水中。 水里原来比水面更黑,什么都看不见——冷夜语微笑着,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鬼手,缠绕着他,将他拖向湖底更深处。胸开始窒息,脑开始晕眩,意识如碎片飞散,身体还在下沉。 ——当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烦恼?不会再有挣扎了? 不会再为你伤心、痛哭、流泪?不会再有那种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了? 不断下沉,越来越黑。手上的血融在水中,竟也仿佛是黑色的。冰凉的触感!黑色的血丝!—— 黑色的,曾经从深爱着自己的父亲嘴角淌落的血!冰冷的,在自己手里慢慢僵硬的父亲的身躯…… “夜儿,从明日起……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放手去做了,不用再顾忌为父了。” “夜儿……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叫一声……” 父亲!父亲!舍弃了自己性命,只想让我重获自由的父亲!我不想你离开我的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一早就不再生你的气了,我都没有真正叫过你一声,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始终爱着我,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如果早一点知道…… 黑色的血,冰冷的身体,永远失去无法追回的爱——我不要这样!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一直都还爱着你!即使你要同别人在一起,我也要你亲口告诉我!可如果我死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即使再后悔,再痛苦,也什么都挽不回来了——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死!!我不要!!! 我不要——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冷夜语挥起剑,劈向压在自己头顶的浓重湖水。 湖面坚冰“豁啦”裂开,湖水被剑气卷扬自湖底喷涌而上,夹着破碎冰屑在空中炸开,银剑亦随之脱手而飞,掉落岸边,可冷夜语已经无力浮起,长发在水面飘散开来,又慢慢沉落—— “冷夜语!”匆匆追来的玄昭见此情形,竟震骇得无法动弹,一颗心也似乎要随着冷夜语一齐沉入湖底。 紧随其后的无影也是大惊失色,但他不似玄昭那般关心则乱,一惊之后,立即镇定下来,一个箭步飞冲上前,抓住冷夜语的头发,将他拉了上岸。在他背上连拍数下,冷夜语吐出一滩腹中积水,张开双眼。 玄昭一路直愣愣地看着,此刻方找回神智,走过去将冷夜语拉起身,重重一记耳光,痛心疾首到极点:“冷夜语!你这是做什么?”——怎能如此作践自己?为了那个人,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想舍弃么? 他对冷夜语素来温和呵护,从来没有此时这样声色俱厉,盛怒中更是出手极重,冷夜语脸颊登时红肿。玄昭瞪着他:“你是想靠死来逃避现实么?既然你都不怕死了,你还怕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我已经想清楚了。”冷夜语忍着脸上灼痛,微笑道:“我不会再做蠢事了,我——” 他今日连遭刺激,适才在湖中生死挣扎,又已耗尽全力,此刻心神一得松懈,身子一晃,话未说完,便向后倒去。 玄昭急忙一把抱住,见他全身湿透,肌肤冰冷,一身湿衣若不脱去,只怕回到宫中便要染恙,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将他里外衣物都除了下来,擦干身子,解下自己长袍裹起,抱着他返身回宫。 无影拣起冷夜语掉在岸边的银剑,望着湖水,神色复杂之极,片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快步向玄昭背影追上。 *** 温暖的被褥,袅袅的龙涎香,冷夜语舒服地卷紧了身上丝被,侧了个身。 玄昭坐在床沿,见到他仍微微红肿的脸庞,不禁伸手想抚摩一下,但怕吵醒冷夜语,手到半途又收了回来,轻轻拉过一角丝被,盖住他露在被外的左手,眼光扫到他手上砸冰时留下的破皮淤痕,摇了摇头,回望碧玉丹炉中香雾缭绕,神思恍惚。 ——你居然可以为他连命都不要了,这份情思已是入骨入心,可惜那个人却只知一味逃避,辜负你一片痴心。冷夜语啊!我要如何才能帮得了你?让你彻底忘怀,不再为他心碎神伤呢?让你彻底忘怀…… 他目光闪动,正心有所思,却听冷夜语一声呢喃,醒了过来。 “脸还痛不痛?”玄昭扶他坐起,微笑道;“我先前一时气愤,落手重了些,要不要叫御医拿些消肿药来?” 冷夜语一摇头:“没事,倒是你手背的伤,我——”眼光落在玄昭缠着纱布的手上,想起之前自己竟如疯狂一般,对眼前这日夜照顾自己的人下手,更是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玄昭低低笑了几声:“无妨,反正我也慢慢习惯了。” 冷夜语知他是指上次被自己打了一拳之事,不由腾的涨红脸,垂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睡在玄昭的龙床上,身上也换了新衫,不觉一呆。他虽与玄昭同室而寝,但向来在榻上休息,此刻躺在玄昭床上,甚觉别扭,当下起身着履。 玄昭知他心思,只微微一笑跟着站起身来,也不阻拦。 冷夜语慢慢理齐衣衫,回头望着玄昭,轻声道:“轩辕昊他可是在王府?” 温和的笑意褪去,玄昭诧异地看他一眼:“不错。”有些奇怪一直不愿提起轩辕昊名字的冷夜语怎会主动问起。 冷夜语低下头默默无语,长发垂落他脸颊,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我要去见他。”平静的声音缓缓吐出,冷夜语望向玄昭,脸色一片平和。 玄昭吃惊地睁大眼,紧盯着冷夜语,似乎要从他脸上捕捉什么,但冷夜语依然沉静之极地与他对视着。 “去做什么?”玄昭终于开口:“你今日这般死过一次还没有想清楚么?想让他再伤你一回?”甚是气恼冷夜语执迷不悟。 “就是因为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才要去见他。”冷夜语唇角勾起浅浅笑容:“有些事情,我逃也没有用的,但至少我要当面问清楚,我不要日后再觉得遗憾,追悔莫及。”他清澈的目光在玄昭面上掠过:“我不会再做傻事,你不用担心。” ——在生死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明白了,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挽回,所以如果,只是如果,我心爱的人决意离我而去,我也不会再做无谓的挽留。但我一定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放手…… 你说得对,既然我连死亡都可以面对,还怕有什么不能接受呢?这个道理,我倘若早点明白,就不至于痛苦那么长时间,连带你也陪着我一起烦恼,你想必也为我这固执又懦弱的人伤透了脑筋吧,玄昭…… 微微笑着,冷夜语举步欲行。 “不要去!”玄昭从乍闻冷夜语话语的惊愕中回神,拦住他,清俊的眉眼微含愠意:“每一次见面,你总是为他伤怀,这次更是差点送命,我不会再让他来伤害你。” “玄昭——” 冷夜语蹙眉苦笑,原来在玄昭心目中,自己竟是如此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但回头一想,好似真如他所言。他摇摇头,坚持道:“你别拦我,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冷夜语!不许去——”玄昭面上泛起薄怒,拉住冷夜语的手。他本不至于如此急躁,但一年来所见所闻,尽是冷夜语的软弱神伤,此刻虽听冷夜语说得镇定,心里却半点不信,脑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让两人再见面,让轩辕昊再伤冷夜语一次。 冷夜语一挣却没有甩脱,他也是偏执之人,凡事一旦认准就不回头,当下皱起眉:“放手!” 即使被他伤到如此地步,你还是一心想要见他,冷夜语啊!你这份执着若能有一分停留在我身上,我都会欣喜若狂。只可惜,我所做的一切都比不上你去见他一面重要——玄昭直直看着一脸坚定的冷夜语,经年积压的嫉意和失望终于忍不住翻腾而起:贵为天子的我,如此一再专情于你,处处容忍你,可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 慢慢地,一根一根松开手指,玄昭突然抓起床头冷夜语的银剑抛给他,脸色阴沉:“你一定要走,除非从我尸身上跨过去。”嫉怒交集之下,说话早失了分寸。 冷夜语一震,随即露出苦笑,抛下银剑:“我不会和你动手。”玄昭对他的情意,点点滴滴尽在心头,怎可能向这深爱自己的人动手?长长叹了口气,再度迈开脚步。 玄昭身影一晃,已挡在他面前:“你就真的对他这般执着?冷夜语!” 冷夜语微一扬首,静静瞧着玄昭,也不答话。玄昭怒气更盛,偶一侧头,望见对面墙上所嵌巨大铜镜中的清俊男子:面容扭曲,眼中嫉妒、委屈、愤恨交错,哪像个威仪自若的一国之君?他衣袖一挥,一股大力撞向铜镜,登时碎成千百片掉落地上,明晃晃地闪耀着。 但每一片碎镜里都映出他满含嫉意的容颜,似在嘲笑他一般,玄昭倏地大笑——我以为自己有无尽的耐心来容忍你,等待你,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可我太高估自己了,原来我嫉妒的样子是那么难看…… “……玄昭……”冷夜语不安地看着大笑不止的玄昭。 渐渐收住笑,玄昭灼热的眼光在他清冷的脸上流转,那炽狂浓烈的情意让冷夜语逃避似得别转头。 ——又是这样!冷夜语,为什么你就不能把视线留在我身上,好好地看看我呢?我对你的心意,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你都无动于衷?你对我,还真是无情无义,呵呵,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放不开你,还是想要保护你…… 都是因为轩辕昊么?如果你彻底忘了他,就不会再为他心碎神伤!如果你彻底忘了他,就不会再漠视我的情意!是啊,只要让你彻底忘了他,我应该一早就那样做的…… 妄念一起,就再也无法抑制,玄昭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喊着:让你忘记他! “无影——”玄昭大声唤进在殿外随侍的无影。 冷夜语从未见过玄昭如此失控的模样,一时茫然,想安慰他几句,却根本无从说起。他喟叹一声,望着一地碎镜——玄昭啊玄昭,是我令你这般乱心么?你的每一分情意,我都记在心中,只是放不开轩辕昊的我怎可接受你?我若真那样做,岂非玷辱了你的一片真心?…… 他思绪翩迁,也就丝毫未注意一旁无影在听到玄昭细声吩咐后的满脸震骇和返身离殿时的闪烁目光。 **** 空旷宽敞的书房除了地上堆着的皮褥锦垫,竟再无余物,惟有烛影摇红。 轩辕昊席地而坐,不动不动,像是亘古以来就一直坐在那里,烛光将他孤单寂寥的背影投上墙壁。 良久,一声低低的呼唤响起,回荡在凝重的空气里——“冷……夜……语……” 探手入怀,取出光彩流溢的白玉簪,但在簪身中间却有一道细细银箍束着,因为簪曾断为两截。轻轻摩挲着玉簪,还带着温热,因为一直贴放在心口,只有无人的时候才会拿出爱抚。 “冷夜语……” ——这支断簪,找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将它重新镶好?从我出征边关的第一天起,就贴身携带。上面有你的发香,有你的气息,有你的影子…… 我一年来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在梦中与你相见,我就可以像从前那样,挑起你长发挽成发髻,再替你别上这支玉簪…… 可那只是一场梦。从你在我面前折断发簪,说不想再见到我,扬长而去的一刹那,我想,我是真的失去你了。 我曾经得到了你的心,却没有好好珍惜。我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你都会喜欢,可我却忘了问你愿不愿意。每一次当你被我伤害后,你最后都原谅了我,而我,这个最愚蠢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怀疑着你对我的心意,勉强你做不喜欢做的事情,终于这一次,我彻底失去了你。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痛楚的眼光在室间流巡,仿佛又回到那个激狂的夜晚——那害羞的、冷漠的白衣男子,热情如火,即使流尽鲜血也不放手地紧紧拥抱着自己……紧握玉簪,轩辕昊痛苦地闭上眼帘。 ——我真的不愿放开你,冷夜语!每一刻,想到你不在我身边,心就疼得痉挛抽搐。明明和你同在京城,我却不能见你、不能抱你、不能亲你,这种痛苦我受不了。倘若我继续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冲进宫中,杀了所有阻碍我的人,把你带回来,用铁链将你同我锁在一起,可如果我那么做,只会让你更恨我,让你的心更远离我。但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思念、渴望,所以我决定放逐自己,那样,我就不会再一次失控来伤害你,让你伤心…… 半月后,我就会离开京城,远去迦泺国。无所谓。因为失去了你,我去哪里,和谁在一起,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样做,可以真正还你自由,真正让你快乐,我,很乐意。 “……冷夜语……” 又一声叹息含着无数情思,无尽爱意自轩辕昊口中逸出—— 猛睁眸,锐芒一闪:“什么人?” “属下参见王爷。”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男子灵巧地溜进书房,跪倒行礼。 是自己埋在宫中的眼线——轩辕昊神色冷凛,已全然看不出适才的失意伤怀,沉声道:“什么事如此紧迫,竟未经传召来见本王?” “是有关冷公子,他——”黑衣男子被轩辕昊听到冷夜语名字时突然骤变的面色惊慑,气息一窒,随后又在轩辕昊严厉的目光示意下,结结巴巴地将冷夜语投湖之事告知。 什么?!轩辕昊腾的站起,理智全失,一把揪起黑衣男子衣襟:“为什么?说清楚。” “这个……属下也不明白……”黑衣男子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也是日间看到昭帝寝宫中御医宫人乱成一团,旁敲侧击才打听到原来是那位冷公子不知何故离宫,自投玄冰湖险些送命,想到王爷吩咐过要密切注意冷公子的起居,便赶紧来报。还以为能捞些赏赐,但看来……他拼命咳嗽,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一松手,黑衣男子瘫倒在地,轩辕昊双手不住颤抖,自言自语地道:“为什么?” ——冷夜语!为什么?为什么要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在宫中不是很快乐么?玄昭不是待你很好么?我也告诉你,以后都不会再在你眼前出现,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为什么你还要舍弃生命? 心剧烈跳动着,身躯战栗着——玄冰湖!你我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为什么会是那里?冷夜语!你是要选择我们开始的地方来结束一切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一直以为离开了我,你应该会很快乐,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不是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有哪里错了? 有、哪、里、错、了? 冷夜语—— 突然止住颤栗,轩辕昊整个沉静下来,随即一晃,已纵出书房,消失夜色之中。 **** “冷夜语——” 玄昭再一次叫唤拉回了冷夜语浮游的思绪,看着去而复返的无影面无表情地捧着木盘,端了两杯酒呈到自己面前。这是做什么?冷夜语疑惑地望向玄昭。 “你不是要走么?”玄昭脸上没有平素温和的笑容,也没有方才的怒意,一指酒杯:“这里有一杯酒中含有剧毒,如果你一定要走,就选一杯喝下,我不会再来阻拦你。” 浑身一震,冷夜语紧紧盯住玄昭,一脸不敢置信,那个深爱自己的人竟会如此对待自己? 侧过头,玄昭平静的声音微微流露痛楚:“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你还是一心要离去。”他话音颤抖起来,重重吸了口气,讥诮地笑了:“你一定对这样的我很失望罢,可我——” 他回头深深望进冷夜语清冷明澈的双眼:“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我也一样会痛苦。冷夜语!” 慢慢地从震惊中回神,冷夜语露出淡泊笑容,眼光移向面前的酒杯——同样琥珀色的酒,盛在同样雪白的瓷杯中。 ——是的,你的温和、你的关怀、你的容忍,让我一直都忘了你也会嫉妒、愤怒。没有人能忍受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也是自己所爱的人心里却挂念着另一个人吧,而你,却忍受了我一年。这一年里,其实你也每天都在痛苦吧,却还要用温和的笑容话语来安慰我…… 如果可能,我想我会答应留在你身边陪伴你,让你不再痛苦。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我不要留下终生遗憾。所以,抱歉…… “我很抱歉——”冷夜语声音格外温柔平静,微笑着拿起了一杯酒。 “冷夜语——”玄昭脸色微变:“你千万想清楚……” 话噎在喉间,他瞪着眼,看冷夜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周身不由轻轻颤动起来:“你就这样想要离开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法留住你么?” 冰凉的酒水顺喉流下,酒香还留在齿颊间,催人欲醉……冷夜语淡然一笑:“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逃避下去了。”他深深凝望着玄昭清俊的面容:“对不起。” 身子轻微摇晃一下,冷夜语以手抵额,头好晕——自己喝得是毒酒么?……也好,就算偿还玄昭的情意罢。他嘴角扬起一个淡如云烟的笑容,用开始迷蒙的眼神看向玄昭。 “……冷夜语!”玄昭喃喃道——是错觉么?他竟然看到冷夜语眼里一闪即逝的爱意,是为他流露的么?蓦地冲上前,抓住他双肩猛力晃动:“快运功把酒催吐出来,冷夜语!”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身体好象不断坠落,冷夜语已听不清玄昭在说些什么,眼帘微阖,整个人向后软倒—— “冷夜语!” “冷夜语!” 两声大叫同时响起,玄昭抱着无知觉的冷夜语,诧异地望向突如其来直闯入殿的轩辕昊。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这里?未及细想,轩辕昊凌厉的掌风已当胸袭来,玄昭一侧肩避开胸口要害,却仍被余力震退两步,却觉手上陡然一轻,冷夜语已被轩辕昊抱回怀中。 “冷夜语?”轩辕昊骇然见到冷夜语宛如毫无意识的布偶,心一阵狂跳。眼光扫过两个酒杯,登时染上浓浓煞气:“玄昭!你给他喝了什么?” 他黑发飞舞,气势慑人之极,玄昭静静看着他,微露笑容:“放心,死不了。” 轩辕昊幽黑的眸子划过森寒,一言不发紧盯玄昭。抚胸轻咳几声,玄昭淡淡道:“过半个时辰他就会醒来,你不用这样瞪着我。”他泛起一丝苦笑:“我今天才从玄冰湖里将他救了上来,怎会真的逼他喝毒酒?” 听得玄冰湖三个字,轩辕昊嘴角微一抽搐,旋身向殿外走去,不再看玄昭一眼。 玄昭又咳了两下,望着空杯,叹了口气。 无影自始自终地垂首立在一边,直到轩辕昊背影出了视线,才悄然抬头,眼里透着无限失落。 **** 沉重的身躯渐渐变得轻盈,如飘在云端雾里,全身暖暖的,是谁抱着我?好象小时候,母亲总是喜欢抱着我,一边说故事,一边拍着我,哄我入睡。母亲,是母亲么?母亲又回来找我了么? “……冷夜语……”轩辕昊惊喜地看到怀里的冷夜语唇边露出稚气的微笑,一阵激动。自回到王府后,冷夜语一直在床上沉沉昏睡,此刻才有了动静。 是谁在叫我?不是母亲的声音,是谁? 冷夜语慢慢张开眼,迷茫地望着身畔的人,不是母亲,可是,那笑容好温柔,好亲切…… “……冷夜语?……”轩辕昊又唤了一声,心跳却猛地漏了一拍,冷夜语的眼眸虽然望着他,却是一片迷惘,似乎不认得他一样。 不认得他——突来的恐惧席卷全身,想起那空了的酒杯,轩辕昊遽然睁大黑眸:玄昭,你究竟给他喝了什么? 玄昭! **** 轻咳着,玄昭拿起余下一杯酒,脸上露出涩然笑意:“冷夜语,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喝,呵呵,两杯酒里都放了忘尘露,你怎么选都是一样的结果,呵呵呵……”他笑声慢慢低了下去,一甩手,琥珀色的酒水泼洒一地。 怔怔看着地上的水迹,玄昭长长叹息,无比惆怅:“前尘往事皆忘去,冷夜语啊,不要怪我。我原本也不想夺去你的回忆,可一年了,你始终都忘不了……别怪我,我只想帮你彻底忘记他,不让他再伤害到你。冷夜语……” 酒水在烛光掩映下光彩变幻,宛如无影淡褐泛着妖异色彩的眼瞳,一样的不可捉摸—— 结局 “冷夜语?!冷夜语!”摇晃着怀中眼神茫然的冷夜语,轩辕昊心怦怦激跳不已,手背青筋突起。--为什么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你不认得我了么?你忘记我了么? “冷夜语--”强大的惊惶令他再也无法保持镇静,猛然垂首,用力吻住冷夜语柔软的薄唇,吮吸着,胸口密密麻麻地痛得透不过气来。 --你真的忘了我了吗?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们经历过的爱恨哀乐,你都不记得了吗?你要丢下我一个人生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回忆里吗?我不要!我不要!! 眼渐渐模糊,狂热的亲吻缓了下来,轩辕昊低沉的笑声里掺杂着无限悲凉:冷夜语!这算不算是你对我以前所作所为的惩罚呢?如果是,那真是世间最残酷的一种,让我被最爱的人遗忘,孤独地活下去…… --激烈的几乎要将我窒息的吻终于停止了,那热热的落在我脸上的是什么?好烫,仿佛心都被灼痛了……是谁在哭?是谁? 渐转明澈的眼光移向搂抱着自己的男子,慢慢看清了:俊魅的脸容,细长幽黑的眸子……冷夜语淡淡笑了,宛如浮云柳烟,那是自己朝夕怀念,相思入骨的容颜啊--轩辕昊…… --这一定是幻觉罢。我不是喝了毒酒么?我不是最后晕倒在玄昭手中么?怎么现在会是你抱着我呢?是死前的虚影幻景罢!可是,为什么你在哭?你的眼泪怎么如此滚烫?你,怎么又哭了? 抬起手,冷夜语轻轻摩挲着轩辕昊沾泪面颊:“轩辕昊……” 虽然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轩辕昊却如雷击般浑身剧震起来。死死盯着冷夜语,突然用尽全力将他紧紧抱在胸前,嘴唇颤抖地如风中落叶:“冷夜语,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轩辕昊--”冷夜语差点被他勒得闭气,双手抵上他胸膛:“快……松手!”怎么幻觉里,你也这么大力气? 原来你还认得我!原来你没有忘记我!--狂喜立时填满了轩辕昊全部身心,非但没松手,反搂得更紧,恨不得将他整个嵌进自己身体里,头一低,再度攫住冷夜语的唇,吻噬舔咬着。心头欢喜地似乎要炸开-- 冷夜语!冷夜语!原来你还记得我! 冷夜语!这一次,我真的真的不会再放开你了!! 冷夜语!!! **** 酒水渐渐风干隐去,玄昭却仍像先前那样凝视着地上那一滩深色痕迹,缓缓摇了摇头,后退几步,颓然坐在床沿。 --冷夜语!在我逼你选酒的时候,你一定对我很失望,觉得我很卑鄙罢。可我,确实是想帮你拦去所有烦恼,不让你再为情所困。夺走你的回忆,其实我比你更痛苦,因为你忘记轩辕昊的同时,也一样会忘了我的啊!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怎么舍得让我心爱的人把我遗忘?我怎么甘心将你我一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自你脑海心田尽数抹去? 你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里,有着爱意,虽然淡若无痕,虽然转瞬即逝,我却没有遗漏。你,应该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罢?如果我没有让你喝忘尘露,如果你还继续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有一天你就会全心全意地爱上我呢? 我突然觉得好后悔,好后悔…… 指尖掐进掌心,玄昭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倏地起身,将木盘连同两个空杯一齐打落在地,登时碎屑四溅,盯着一地狼籍,他粗声喘息着:“……冷夜语……” 一直默然旁观的无影陡然跪倒。 玄昭慢慢平静下来,侧目斜睨:“你这是在做什么?” “无影适才斗胆欺君,请皇上赐罪!” 哦的一声,玄昭盯了他半晌,清俊的面目开始阴沉,走到无影跟前:“……说清楚。” 他话音温和依旧,却渗着丝丝寒意,无影头垂得更低:“方才无影呈给冷公子的两杯酒中,放的只是寻常迷药--” “无影!你好大胆!”玄昭一脚踢中无影胸口,无影向后翻倒,接连吐了几口血,又立即爬起身跪伏在地。玄昭猛伸手,扼住他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森然道:“朕的旨意,你居然也敢阳奉阴违。” 他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无影脸色渐紫,却一言不发,也不挣扎。玄昭哼了一声,突然松手,无影一下瘫倒,捏着喉咙不住喘息。 玄昭冷眼看着,面上却渐渐绽开温和笑容:“朕倒是有些奇怪,冷公子是轩辕昊心中所爱,你该对他恨之入骨才是,以前都是迫于朕和轩辕昊的命令去侍奉他,你想必也是极不甘心罢。怎么今次会在暗中助他?嗯?”见无影猛抬头,一脸错愕,玄昭笑了笑:“你看轩辕昊的眼神岂能瞒过朕,只可惜他的心思全在冷公子身上,呵呵,无影--” 他温和的笑声里含着无尽嘲讽,令无影浑身轻颤,再也维持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止住笑,玄昭淡然道:“你还没有回答朕呢。” 无影重重喘了口气:“是,无影确实恨极冷公子,可如果公子真的失去了记忆,王爷知道后一定会伤心欲绝……无影,不想害王爷痛苦。”闭上双目,一副引颈就刎的样子:“无影该死,请皇上降罪。” 目光掠过无影望向地上瓷杯碎屑,玄昭静默良久,忽地一笑:“想不到世上还真有那么多愚蠢之人……”一仰首,放声大笑起来。 --无影啊无影,你明明喜欢着一个人,却不敢表露!明明憎恨着占据了你喜爱之人全部心神的人,却还要救他!你才是最傻最痴的人。 虽然你欺骗了朕,拿迷药来调换忘尘露,但朕不会杀你。只因当他喝下了那一杯酒,朕已经懊悔了…… **** 火热的几乎要将自己吞入肚中的吻咬,紧密的似乎要将自己揉进体内的拥抱……为什么这么真实,不是幻觉么?冷夜语仍陷在毒酒思绪里的迷糊神智终于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眸,在看清了周围一切后,不可遏制地颤栗着。 --轩辕昊!真的是你!何时把我带回了王府?你不是要娶什么女王么?为什么还能如此热情地抱着我,亲着我? 轩辕昊!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闪过,冷夜语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奋力推开了紧拥着他的轩辕昊。 “……冷夜语?”轩辕昊卒不及防,撞上床柱,刚才的亲昵早已挑起他隐忍年余的情欲,此刻俊面泛红,细汗密布,黑眸氤氲望着冷夜语,不解冷夜语怎么忽然间推开他。 冷夜语沉凝地看着轩辕昊情潮暗涌的脸:“你真的要娶那个女王,去迦泺国么?”垂落眼帘,露出一丝苦笑:“之前你还说着舍不得我,转眼却打算同别人在一起,呵,轩辕昊,你是决意要离开我么?” 他的话将轩辕昊自意乱情迷中拉了回来,轩辕昊急急抓住他肩头:“冷夜语,不是你想得那样--”望见他唇边艰涩的笑容,心更是一阵刺痛:这就是你自投玄冰湖的原因么?倘若是,那我即使万死也难以赎罪。 他素来傲笑尘寰,惊才绝艳,本是聪明不可一世的人物,只是身陷情网,当局者迷,却也同凡夫俗子无甚区别,全没了平日那份镇定睿智。自那日冷夜语折簪立誓决绝而去,他就一路想着冷夜语必定恨极了他,不愿再与他相见,于是处处躲避。但听到冷夜语投湖之后,如醍醐灌顶,心智陡然清明,知道自己是全然想错了,立即直冲宫中,将冷夜语带了回来。 手掌移上冷夜语背后墨发,轩辕昊靠在他颈中,嗅着熟悉的梦里萦绕过无数回的幽幽发香:“我是真的不舍得你,可想到你不愿再见我,如果我还留在京城,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又去找你,又惹你生气……”他顿了顿,苦苦一笑:“我只想着把自己赶得越远越好,便答应了女王的亲事,我--” 冷夜语缓缓捧住轩辕昊脸庞,直视着他,似想看透他内心真假。轩辕昊微微笑着,眼里柔情无限,低唤道:“冷夜语……” 嘴角浅浅泛起笑意,冷夜语蓦地扬手,扇了轩辕昊一记耳光。 “冷夜语?”轩辕昊刚为冷夜语的笑容一阵欣喜,下一刻却挨了耳光,不禁愕然。正自发怔,冷夜语反手又是一记,轩辕昊两边脸颊登时辣辣生疼,一时呆在当场。 冷夜语一把扭住他衣襟,咬牙切齿地道:“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为什么你不问我,喜不喜欢你那样做?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会高兴么?你以为你娶什么女王我就会开心么?”他越说越气,将轩辕昊按倒在床头,恶狠狠道:“你若真那样做,还不如让我杀了你算了。” 他瞪着轩辕昊,一脸前所未有的穷凶极恶,轩辕昊却慢慢漾开满面笑容:“是我太蠢,忘了问你。对不住。”他胸膛发出几声低沉笑声:“现在就算你用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走,我也赖着不走了,呵呵” 冷夜语刻意板着的脸终于忍不住松垮下来,猛然俯首,大力咬上轩辕昊颈项。 轩辕昊啊的一声,只觉脖子剧痛,刚要甩开,冷夜语已松口,见他颈中一圈深深牙印,笑道:“我现在没剑,只好用牙咬了,你可不许躲啊。” 这个明朗的欢畅的笑容,已整整久违了一年……轩辕昊呆呆望着,全个身心都已沉醉在冷夜语的笑颜里。 摸着自己留下的牙痕,冷夜语目光流转注视着轩辕昊面上每一寸肌肤,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在我以为你要彻底离我而去的一刹那,我真的愚蠢地想要舍弃自己的性命。但现在,我庆幸自己还活着,所以还能看到你深情的眼神,听到你真正的心意。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我更知道,我再也不要经历那种明明彼此喜爱却分隔两地的痛苦了,我再也不想放开你了。 湿热的舌抚慰似地轻舔牙印,在收到身下轩辕昊轻微震颤后,又转向凸现移动的喉结。 “冷夜语……”温柔的舔吻令轩辕昊浑身细胞都欢舞叫嚣起来,身体因兴奋而升温,眼眸则染上欲念微微眯起。在冷夜语突然一个咬噬下,轩辕昊一仰首,暗哑的申吟自躁热的喉间逸出。欲望直冲脑海,他将冷夜语搂进怀里,让火热的身子紧贴彼此…… **** 散落一地的衣衫,回旋满室的吟哦,轩辕昊埋首冷夜语胯间,专心舔抚着他高昂轻颤的欲望,手掌轻柔地摩挲着他腿根肌肤,引得冷夜语又是一阵战栗。黑眸染上笑意:他的冷夜语,还是和以前一样敏感。 揪着轩辕昊黑发,冷夜语在他的温柔折磨下扭摆申吟,压抑年余的欲望被重新唤醒,熟悉的快感侵袭着他每一丝理智,微抬起上身,他炽热的目光凝注着正低垂头全力取悦他的俊魅男子-- 你的唇舌还是同从前一样火热!你的热情还是同从前一样澎湃!轩辕昊! 灼热的、蠕动的、紧紧包裹着我的口腔,就像我曾经进入过的你的体内一样令我迷醉,让我想深陷其中,想融入其间…… “你真重……”总算照着轩辕昊所说那样,帮他清理干净体内残留的欢爱痕迹,冷夜语顶着一张从开始沐浴就一路红到现在的脸,抱起他跨出热雾腾腾的大木盆,走向一旁的软榻。轩辕昊身材本就高大,冷夜语的右腕又使不出力道,单凭左手用劲,还真觉得他有点沉重。 “你昨天不是一整夜都拼命抱着我不肯放手么?怎么现在就嫌我重了?”轩辕昊很不爽地一撇嘴,却乖乖地任冷夜语将他放落榻上,拿布巾擦拭着他身上水珠,只因除了说话,他实在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面涨得血红,冷夜语声音细不可闻:“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到之前的情景,他舌头都快打结了-- 昨晚初尝销魂蚀骨的人间极乐,况且抱得又是心中至爱,他居然不知疲倦地同轩辕昊交缠了整整一夜,也记不清究竟在轩辕昊体内释放了多少回,直到精疲力尽才拥着被他折腾得一样有气无力的轩辕昊沉沉睡去。今天被久等心焦的下人敲门惊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两人全身布满了干涸凝结的体液汗渍,冷夜语都羞得不敢正眼去看轩辕昊,轩辕昊却是镇定自若,吩咐下人去外间准备香汤沐浴。起了身,冷夜语才觉腿脚酸软打飘,轩辕昊则比他更惨,整个下体被过度纵欲弄到麻木不堪,连床都起不了,自然替他沐浴更衣一连串的事情都落在冷夜语身上。 冷夜语想到此,偷偷瞥了轩辕昊一眼,看到他唇角似笑非笑地扬起,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脸上又是热辣辣的一阵,默默擦干两人身子、头发,换上了先前让下人预备的衣物。 噗嗤轻笑,轩辕昊拈起冷夜语一缕墨发卷上指间,瞅着眼前羞赧的男子:“你若嫌我重,下次就换我来抱你好了,呵呵……”见冷夜语如他意料羞到无言以对,他开怀大笑起来。 装作听不到轩辕昊的话,冷夜语定了定神,抱起他走回里间卧室。甫推开房门,冷夜语一声低呼,呆在那里。却见玄昭轻袍缓带,手里折扇轻摇,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眉眼含笑望着两人。 何时来的?冷夜语惊疑不定,目光掠过玄昭身后的大床,蓦然面红耳赤:乱扔一地的衣物,沾染着体液血迹的凌乱被褥,还有满室浓郁的叫人无法忽视的腥膻气味……这,这岂非全被玄昭看在眼里?他手一软,险些将轩辕昊摔落在地。 “你还来做什么?”轩辕昊也是微微一惊,随即恢复镇静,斜睨玄昭,昨晚不知他让冷夜语喝了什么东西,害他虚惊一场,他还没找他算帐,想不到玄昭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玩味的目光在轩辕昊身上一转,玄昭一摇扇子,轻轻笑着:“我怕你又对他做什么蠢事,来看看不行么?” 这玄昭,老是揭他的伤疤,轩辕昊眉一挑,正待发作。玄昭却已转眼对冷夜语笑道:“快进来吧,你这般一直抱着,也不嫌重么?” 啊?!冷夜语回过神,红着脸将轩辕昊放落床上,正想走开,轩辕昊一把拖住他,示威似地瞧着玄昭。 你这是算向我炫耀么?玄昭淡淡笑了,姿态优雅地翻转扇面:“你不用紧张,我早说过,究竟喜欢哪一个,要他说了才算,你我争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道理,我一开始就很清楚,可我却始终放不下你。我相信,如果轩辕昊昨天没有回来找你,如果你还继续留在我身边,你应该会慢慢爱上我的。只可惜,那个愚蠢的人却突然开了窍……我终是比他迟了一步,呵呵,冷夜语啊…… 温和的眼光逗留在白衣男子羞红不知所措的脸上,玄昭摇着扇,笑如远山悠然。 “你也看够了,可以走了。”轩辕昊一点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再让玄昭待多一会,不知他又要弄出花样来。 玄昭也不生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点点头:“我是要走,但还有点好东西要给你。”从袖里取出个小小瓷瓶,望向轩辕昊,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邪气笑容:“这药膏本是要给冷夜语的,我就怕你笨手笨脚地不懂体贴……不过,嘿嘿--”他得意看着轩辕昊涨红又变黑的脸色,手一抛,瓷瓶掉在轩辕昊身上:“看来今后用得着的人是你,算便宜你了,哈哈哈……” “玄昭!--”轩辕昊狠狠瞪着他恶魔般的笑容,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玄昭势必已身首异处。他从未在玄昭面前如此出糗,但事实尽在眼前,根本无从掩饰。憋着一肚子闷气,他将瓷瓶扔回玄昭:“快滚!” 轻松接住瓷瓶,玄昭啧啧叹息两声:“你真是不识好歹,日后可别后悔……”摇了摇头,径自走向门外。已到门口,突然身影一晃,飞快倒退到冷夜语面前,在他唇上迅速落下一吻。 他两兄弟争执,冷夜语只听得面色阵红阵白,呆立一旁,根本料不到玄昭会折回吻他,竟未躲开。他啊了一声,玄昭已凑上他耳际,又轻又快地道:“那个蠢人若再惹你伤心,你便不要再理会他了,回我身边来--”探手入袖,将冷夜语昨日留在宫中的银剑塞进他手中。 未完的话被此刻才反应过来的轩辕昊怒吼打断,玄昭深深看了眼仍因他的话语震骇不已的冷夜语,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玄昭!……冷夜语望着洞开的房门,一阵怔忡。左手却下意识地握紧银剑--上面还留有玄昭的体温…… “冷夜语!”他的失神让轩辕昊没来由醋意上涌,拉近冷夜语,勾住他脖子迫他低下头,轩辕昊攫住他薄唇用力亲吻,似乎想把适才玄昭留在冷夜语唇上的气息统统掩盖。 “轩、轩辕昊--”冷夜语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狂吻,满面通红:房门大开着,万一有下人经过…… 轩辕昊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见到冷夜语神色窘迫,料想必定是说自己坏话。他双手抱紧冷夜语,让他伏在自己胸前:“冷夜语!我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不要又胡思乱想。” 用力的拥抱,温暖的胸膛……冷夜语放落银剑,微阖眼帘,安心嗅着熟悉的麝香体息:“我知道……” 唇角含着笑,任修长的手指滑进自己发间,温柔而又有力地抚摩着…… “……冷夜语……”无限柔情,无穷爱意尽在这一声呢喃,随风飘荡绵延…… 温润的、细腻的,轻轻碰触着我脸颊的是什么?缓缓启目,冷夜语倏地浑身一震,无法置信地睁大双眼,瞬息不眨-- 莹白通透,流光溢彩,玉簪在轩辕昊手中璀璨生辉,映着中间一道细细银箍,耀花了冷夜语眼光,他怔怔望着,忘了言语,忘了思考,痴了,傻了…… “……这支断簪,我找了能工巧匠,将它重新镶好。从我出征边关的第一天起,就贴身带着它……”轩辕昊微微笑着:“我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像从前那样,每天为你梳发,再替你别上这支玉簪……” 温柔望进冷夜语慢慢泛起泪光的眼眸,轩辕昊挑起他顶心一缕发丝,用玉簪绾住,轻柔摩挲着他亮滑如缎的墨色流泉:“以后都不要再折断它了……可好?……冷夜语……” “……”嘴唇翕张着,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泪水模糊了一切,冷夜语俯首印上轩辕昊的唇,碾转磨合着…… 轩辕昊!轩辕昊! 轩辕昊…… “冷夜语……”轩辕昊迎上冷夜语柔软沾泪的唇,深深汲取着他嘴里甜蜜……渐狂、渐烈-- 叹息变成喘息,冷夜语猛然挣开轩辕昊双臂,坐起身,满脸红云:“轩辕昊……”眼光落在他即使在衣衫遮掩下仍明显凸起的部位,不禁羞赧得移开视线。这家伙,不是才刚一夜狂乱么?现在居然又……真是欲求不满。 “冷夜语--”轩辕昊黑眸更显深邃,环上冷夜语腰身,阻止他的后退。 充满情欲的轻唤让冷夜语一阵颤栗,垂着羞红的眼睑,他嗫嚅道:“不行……你都,都没有力气……” “……坐上来,冷夜语……” 啊?冷夜语不解地抬眼,望着轩辕昊欲望氤氲的俊脸。勾起一丝邪魅笑意,轩辕昊搭上冷夜语衣带:“自己坐上来……可以的--” 啊!--总算领悟了轩辕昊的意思,冷夜语猛地退后,重重撞上床柱,却连疼痛也顾不得了。他面红似血,一个劲地摇头,他怎么可能做出那么羞耻的姿势?而且,而且就算他肯,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进入?以前那两次,轩辕昊用尽全力,也都没有完全进入……啊!他捂着快烧起来的脸,他到底在想什么? 懊恼地叹口气,轩辕昊后悔自己昨夜太投入,没替自己留点力气,害得自己现在看到吃不到。但回头想想,即使害羞的冷夜语肯听他的话做,用那种姿势,没有特殊准备的话,也未必能顺利进入……他有些牙痒痒地道:“早知道,就不把那药膏还给玄昭了……” 他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玄昭嗤笑:“就知道你会后悔,呵呵,拿去罢。”小小瓷瓶从窗户里抛落床头,玄昭笑声一路远去。 原,原来玄昭一直在外面--冷夜语一惊之后,倒忘了脸红,摇摇头:玄昭,你还真喜欢窥人隐私…… 尾声 冬阳暖冽,照着院中嫣红雪白的双色梅,还有树底貂皮毯褥上席地而坐的两个俊美男子。 “想不到过了一年,又回来了……”白衣男子望着满眼梅花感慨道。 “这次可是你自己愿意跟我回来的,我可没有勉强你啊。”红衫男子笑嘻嘻地从背后抱住他,嗅着他的发香:“冷夜语,喜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侧目横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冷夜语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前,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轩辕昊,你现在总可以把唐云峰给放了罢。” “早就放了,我出征时就让他随军作战,那小子,胆子倒是不小,立了不少功劳,这次回京后,金殿论功行赏,他也在列,你没看到么?”轩辕昊挑起他发丝缠绕指间把玩着。 “……我那时只看到你一人……”冷夜语幽幽道。 “冷夜语……”转过冷夜语身子,让他面对自己,轩辕昊温柔望着他清澈凤目,半晌,覆上他的唇轻柔吻噬着。 风过,吹落数点梅花,飘飘洒在红白交缠的两个人影上。 “不过,我更想不到你竟就这么回别院了……”冷夜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微微喘息着。 “那还要怎么样?”轩辕昊咬着他脖子,手也不安分地滑进他衣内。 “嗯啊……你……那个女王你都不管了……”仰着头,冷夜语断断续续地道,身体却配合轩辕昊的手扭动起来,追求着熟悉的快感。 “不管她。”轩辕昊加重了手上爱抚的力道,粗热的气息喷在冷夜语颈间,带着低低笑意:“反正是玄昭颁的旨,让他自己解决。”呵呵轻笑两声:“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尔反尔撤婚了,随他去……” 低沉戏谑的笑声随风飘出院外,一点不漏地传进倚坐在树桠间的清俊男子耳中。摇了摇折扇,玄昭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轩辕昊,你倒走得轻松,把个烂摊子丢给我。呵呵,算你狠! 眼光移向树底,无影仍是一身黑衣,毫无表情地面墙而立。 越来越撩人的吟哦不停自院内越墙逸出…… “你,啊哈……这样做,太……太难为玄昭……”冷夜语喘得益发剧烈,似乎还含着丝压抑的痛楚:“你的手别,别再乱动了……” “要不是他之前暗中搞鬼,你早就跟我在一起了,我没找他算帐,他就该庆幸了,哼哼!”虽然在冷笑,轩辕昊声音里却满是邪邪意味:“不过他这次总算做了件好事……冷夜语……” “啊--嗯啊--”断续的急喘突然变成一声惊叫,随后冷夜语既似痛苦又似欢愉地嘶喊申吟起来。 轩辕昊也低吼着,喘息笑道:“他的药好象真的不错……冷夜语,是不是……” 冷夜语正自迷乱,哪里回答得了他的问题,轩辕昊撞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猛,让冷夜语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高亢过一声的申吟。 “……够,够了……轩辕……昊……” “不够!哈啊……你让我忍了足足一年……一定要补回给我--”轩辕昊喘着粗气邪笑:“就算一天换一下,你还欠我两百多下呢,哈……别想我提早停下来……” “啊啊……不……够了,啊哈……”冷夜语显然被惊到,大声抗议起来,却很快在狂烈冲击下无法抑制地迷醉喊叫着,甚至夹杂着低低啜泣,分不清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快感。 无影文风不动地站着,定定看着面前高墙,似乎像将视线穿透过去一样-- 几乎喊到喉咙嘶哑,冷夜语终于在轩辕昊爆发的狂吼声中发出长长尖叫…… 轩辕昊,你还真是不懂体贴啊……玄昭颇伤脑筋地以扇抵额。 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轩辕昊声音好似十分后悔;“冷夜语,我,这个,刚才实在是太激动了--” “……你,你这个疯子,变态,混蛋……”一连串的咒骂,可惜冷夜语的嗓音微弱到极点,听来反倒像是在撒娇。 “冷夜语,对不起。”轩辕昊老老实实地道着歉。 重重喘了几口气,冷夜语稍稍找回一点气力:“你想道歉么?”他蓦地用像极了轩辕昊的那种邪气语调道:“好啊,那你自己坐上来--” “啊?冷夜语?!” “怎么啦?还不是跟你学的?”冷夜语没好气地道。 “……可是,冷夜语,我们不是说过隔半个月再调换一次的么?”轩辕昊的声音很委屈。 “哼,那是你自做主张说的,我可没有答应。”冷夜语心情突然好转,嘿嘿笑着:“快一点,不然今后都别想要我再碰你。” “这……冷夜语……”轩辕昊话音越来越低,最后细不可闻。 院内忽然静默下来,片刻,冷夜语的笑声突兀响起:“哈哈,我只是说笑,你,哈哈哈,居然真的,啊哈哈……” “冷夜语!你……” 轩辕昊的话语被淹没在冷夜语欢快的大笑声中。 微微笑着,玄昭阖上双目--虽然看不到,可我知道,你此刻脸上一定满是开怀明朗的灿烂笑容,那也是我千方百计想要你重新露出的、真心的笑容……冷夜语…… 猛睁眸,轻飘飘跃落树下,望了眼那依旧面墙痴痴而立的黑衣男子,玄昭摇摇头,衣袖翩飞,径自离去。 呆立良久,直到高墙内再度飘来轻声笑语,无影缓缓旋身,朝着玄昭离去的方向迈开脚步。日光落在他淡褐色瞳孔,异彩闪烁--主人,这一次,我换下了忘尘露,应该没有做错罢。 全文终 番外 七夕 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少年情侣们更是双双携手,几乎踏破了城中菩提寺的门槛,只为求支好姻缘的上上签儿。 城郊十里外的听风小筑,却一片凄凉冷清。院落每棵枝头虽然都早早挑起了红灯笼,挂上了平安签,还是安静得连声乌鸦叫也听不到。 “唉——” 终于,一声长叹打破了寂静。院正中铺着的厚厚雪白镂花波斯毡子上,身罩冰丝锦袍,腰束香罗绦带的男子在暗叹了第八十七次气后,没精打采伏在了摆满美酒瓜果的小茶几上,意兴阑珊地拈起粒水晶龙眼抛入口中,连核也不吐就囫囵吞了下去。平素锋芒锐利的细长黑眸微微眯起,透着几分慵懒,几分幽怨,望向不远处的雪樱轩。 窗纸上的人影,正手执书卷,看得聚精会神。 “唔……夜语……” 他扁着嘴,欲哭无泪。如果这时有下人走过,就算把眼睛挖出来也绝不相信,这苦着一张俊魅无比的脸,像个讨不到糖果吃的孩子般撅起嘴愁眉苦脸的人,就是他们敬若天神的主人——当朝御阳王爷轩辕昊。 要问轩辕王爷如此郁闷的缘由,一切都得追溯到半个月前…… 雪樱轩里,红纱帐内。春光无限好。 “昊,你看。” 清朗的男中音悦耳异常,语气却带着沮丧,随后,一条白晰的手臂从被窝里探出,伸到了轩辕王爷面前。 “嗯,夜语的手,很好看啊!” 刚刚承受了一场雨露润泽的轩辕昊半眯着眼波迷离的眸子,在被里侧身,抱住了同样赤裸裸的冷夜语,轻曲起膝盖,磨蹭着冷夜语光滑溜溜的腰侧,成功感受到怀里人一阵微颤。 “嘻嘻,你这里真的是最敏感啊,稍微一碰就有反应。”他嬉皮笑脸地凑上男子有点羞红的脸颊,偷了个香,换来额头一个爆栗,不由吁吁呼痛。 “少装蒜!”早已看清楚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的真面目,冷夜语毫不怜香惜玉地赏他一记眼刀,蹙着秀气飞扬的眉:“喂,你看我的胳膊,是不是比以前胖了?” 有吗?轩辕昊总算露出一点正经的表情,握住冷夜语的臂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下了结论:“是比原来更白,更滑,呵呵,我喜欢。” 在白净的手背陶陶然印上一吻,得意非凡。为了弥补两人分离一年中夜语受的苦,虽然冷夜语一再强调那段时间他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又香,体重有增无减,不过轩辕昊自动过滤了冷夜语的申辩,像个护雏的老母鸡把冷夜语呵护得无微不至。至于银耳莲子冰糖羹、茯苓燕窝粥之类的补品更是全天不断,大有不将冷夜语催肥誓不罢休的势头。 本来嘛,夜语就是他的人,就算变肥,也得由他来喂,哪里轮得到玄昭?!哼哼! 再度啄一下冷夜语的手,眉开眼笑:“我就喜欢你胖一些,抱着更舒服。”嘻,过了今夜子时,夜语主上的半个月就过了,该到他好好享受怀里这副叫他心醉神驰,怎么也要不够的身躯了。 正在心猿意马,被夸赞的人迸出声低吼,满脸男性自尊受伤的神情,握紧了拳头:“我好歹也曾经是公门第一名捕,才不要变成头整天只知道吃喝睡觉的肥猪。昊,从明天起,你每天陪我练三个时辰的剑。” 乖乖,三个时辰!轩辕昊心底惨叫一声,这不就是说他们每天将少掉三个时辰在床上共处? 不要啊,他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半个月,才轮到自己翻身当家做主啊! “夜语,其实你身材好得不得了,根本就没有胖。”他鼓动如簧巧舌,竭力为自己谋求更多福利:“再说,我们在床上一样可以运动,你看你的腰,不就比原先更细了……哎呀!” “砸扁你这满脑子只有床的变态家伙!” 冷夜语黑着脸,一点不客气地把枕头扔到了说得兴高采烈的人面上。跨下床,腰里围了条薄巾走去隔壁沐浴。 “不行,我可绝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肥死在这里。我要重出江湖,抓多几个匪徒来练招。” 呜呼,夜语不会是说真的吧!轩辕昊听着隔壁人一边冲凉一边高声宣誓,对帐顶猛翻白眼。 是夜,月黑风高。轩辕昊斜倚床头,手里捏着卷书,眼珠却完全跟着尚在床前不停忙碌的白衣男子在转。 “夜语,快睡觉吧。我好困啊!”故意打个呵欠,想勾起冷夜语的瞌睡虫。陷在被下的另一只手却忍不住偷偷摸向自己正精神亢奋的部位。天见可怜,他都熬得快吐血了。 “真的困,那你自己先睡好了。”冷夜语反而在桌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擦拭起许久未碰的银剑。他才不会那么笨上当。要知道,上了轩辕的床,不到天亮那精力过剩的家伙是绝不会让他合眼的。 轩辕昊哀怨地盯着银剑猛喝干醋,边盘算等明天要不要偷偷把剑给藏起来。头顶的屋瓦突然飘来轻响,轻若落叶,却逃不过屋内两大高手的耳力。 紧跟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从瓦片缝隙里渗了进来。江湖宵小偷鸡摸狗最常用的五鼓迷魂香。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毛贼?屋内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耸耸肩。白衣倏晃,已飘然越窗飞出。 屋顶上,顿时大呼小叫,砰砰两声巨响,重物坠地。 差劲!靠在床上优哉优哉的轩辕昊摇了摇头,就看见冷夜语怒气冲冲地返回。 “这么差的身手,也敢出来做贼,简直丢人现眼!害我想练下剑也不行,可恶!”不解气地又奔出去,在那两个跌得头昏脑涨的可怜贼身上狂踩了几脚,才吐出长气,叫来家丁将窃贼绑了去,明日送交官办。 “气消了点没?”轩辕昊向里床挪了挪,腾出的地方立刻被冷夜语四平八稳地占了去:“没有!” 唔——今晚的好事看来泡汤了。轩辕昊很识相地管住自己那只本想揽在冷夜语腰间的手,转而轻轻抚摩他黑亮的头发,不忘拍情人的马屁:“你的拳脚工夫可进步多了,两下就把人解决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恰似火上浇油,冷夜语怒吼:“那是他们实在太差!”握了握拳头,对轩辕昊非常认真地道:“我决定了,明天就出京城去四方游历。” “我陪你一起去。”轩辕昊不假思索地接了话,开玩笑,要他独守空房?才不干。 “不用你陪。”一盆冷水当头浇到。冷夜语睨着满脸不乐意的轩辕昊,哼道:“被你跟着,我还哪有机会找人比剑?你就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好了。还有,你干嘛露出这种表情?我不过出去散下心,你也要不高兴耍脾气?太霸道了吧?” “哪敢哪敢?”怎么敢让他心思敏感又细腻的夜语对他产生坏印象,轩辕昊比翻书还快地换上张大大的笑脸:“我一定乖乖的,绝不会趁你不在拈花惹草的,呵呵。” “谅你也不敢。”早把轩辕吃得死死的,冷夜语故意捉狭地拖起轩辕昊下巴,嘿嘿笑:“你要是不老实,看我回来不阉了你!呵,睡觉!” 一侧身,憋着满肚皮狂笑假寐去了,留下嘴巴大得足可塞下两枚鸡蛋的轩辕昊坐着发呆。 阉、了、他?! 如果真任夜语出去游历,且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归的话,跟阉了他有什么区别? 呜,不要! 翌日,就当冷夜语整装待发时,竟然有一群蒙面人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地杀进听风小筑,而且居然个个还是身手不菲的高手。 “昊,你别插手,让我来!”冷夜语如获至宝地撂下一句,拔剑迎上。 爽!打到天昏地暗,风云色变,终于逼退了来敌。他拄着银剑大口喘气,忍不住眉飞色舞:“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一边观战的轩辕昊适时笑吟吟地递上毛巾擦汗:“看你满头大汗,不如去喝晚冰镇酸梅汤解解渴。天色也不早,就等明天再起程吧。” 冷夜语的心情正好得一塌糊涂,当然什么都答应了。 只是在喝着酸酸的梅子汁时,掠过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些蒙面人怎么杀进门后,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抢,什么人也不杀,就团团围在他身边等着轮流上阵…… 接下来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同样的情况日日上演,蒙面人的武功也越来越强。 奋力劈出一剑,击退最后一个敌手,冷夜语执剑,冷冷看着蒙面人扶着几个挂彩的同伴狼狈逃窜,没有动。 “夜语,你没伤着吧?”见他泥雕木塑般站着,轩辕昊一咯噔,该不会是受了内伤? “没事,有点累而已。”沉默片刻后,冷夜语淡淡瞥他一眼,转身回雪樱轩休憩。 夜语今天,好象真的累了。也难怪,每天这么搞车轮大战,或许,该让他好好休息一天……轩辕昊有点心疼地边走边想,来到后院假山林中。 那一群蒙面人,正屏息伏首,跪地听命。 “明日你们就不用来了,受伤的弟子也要好好养伤,先回去吧。” “教主英明!”蒙面人个个热泪盈眶,感激涕零,就差没三呼万岁。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大觉,暂时不用陪那位对打架狂热得接近恐怖的冷公子练招了。 看着教众比飞还快地一散而去,轩辕昊对天吐口气,才吁到半途,被身后一声恼怒的大喊吓得噎在了喉咙口。 “果然是你捣的鬼!” 冷夜语白衣簌簌发抖,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两字可以形容的。早知道,轩辕这诡计多端又对他保护欲超强的家伙怎可能这么放心地看着他被大帮人围攻也不插手相助,却原来,是他安排血焰教徒演的好戏! 死了死了,这回他真是捅马蜂窝了:“夜语,你别生气,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的鬼话,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轩辕昊,你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被冷夜语的狮子吼震到耳膜欲穿的轩辕昊什么话都插不上,傻乎乎看白衣离了视线,忽然也很想仰天长啸。 委屈啊! 一场冷战就此拉开帷幕,直至今夜七夕。 眼看围墙外烟花缤纷频放,染红了京城的夜空。风里更不时送来阵阵遥远的欢声笑语,再看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独坐空院。轩辕昊有流泪的冲动。 已经,已经十多天没踏入雪樱轩半步了。就为夜语那句“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他只好象个傻瓜那样,每天遥遥对着窗纸上的人影望梅止渴。连吃饭,也强迫自己跟夜语错开时间,免得夜语看到他更气不打一处来。 以为过段时日就会风平浪静,可看来,夜语一点原谅他的迹象都没有。 “呜呜,你这样,是想我死么?” 心痛,当然有。最关键的是,自从两人真正开始同居生活以来,他还没有试过,也根本没想过会有一连十多天的禁欲日子。 习惯开了荤的人,突然要他吃素,简直是谋杀。 轩辕昊此刻,就有快癫狂的预感了。憋得发绿的眼睛狠狠瞪着窗纸上悠闲的影子,挫挫牙:“不管了!” “砰砰砰,砰砰……” 已经连续一柱香时间了,锲而不舍的敲门者似乎没有停止的打算。不胜其烦的冷夜语终于放下手里书卷,头痛地叹口气。 “开门啊!夜语,我真的好想见你啊!”敲门者也听到了这声叹息,开始乘胜追击。 “……你已经把门敲烂了,还用我来开?”冷夜语喃喃道。可怜的花梨木格子房门应声而倒,尘土飞扬间,两人大眼瞪小眼。 “夜语!!!” 轩辕昊没头没脑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冷夜语:“我实在没法子再忍下去了,不准我见你,我宁愿被你阉了算了。” “你发什么神经?”冷夜语脸通红,挣不开像个八爪鱼般缠在他身上的人,他一拳打上轩辕昊肚子:“喂,放手!” “不放!”龇牙咧嘴的人反而搂得更紧,怕眼前那张形状优美的嘴巴再吐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叱喝,干脆一口亲了上去。 “唔嗯……”虽然同样的场景在半个月前几乎天天上演,可冷夜语对轩辕的热吻还是半点抵抗力都没有。双手扯着轩辕昊头发原想推开他,却在柔软的舌头伸进嘴里时猛喘一口气,抱牢了对方脖子。 好棒!这么多天,每晚做梦都想着这样激烈的亲吻! 不甘寂寞的舌头热切地迎上,与之缠绵嬉戏。从四唇缝隙里漏出的气息热得仿佛要将人烧了起来。 眼见冷夜语就快透不过气,轩辕昊才离开了他的唇,同样大口大口地吸气。抹去冷夜语嫣红的嘴角止不住挂落的银线,暗哑一笑,再度吻住了那两片闪着津液光泽诱人的唇瓣。 真想,就这样将他整个人都吞进肚里。他真蠢,该早点行动才是。 “……夜语,以后别再说什么不想见到我的气话,我会被你逼疯的……”他移向红得像煮过的耳垂低喃:“不能碰你,可比死还难受。” 油嘴滑舌的家伙!冷夜语红着脸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轻轻捂住了嘴。 “嘘,今晚是七夕,别说煞风景的话。”轩辕昊凝望情人水光潋滟的眸子,慢慢弯起一个绝美的邪魅笑容:“陪我去院子里看烟花吧。”双手一托,抱起了神色比烟花更羞涩的白衣男子。 良辰美景,青烟随风,繁花若梦。 一刹那的惊艳,便是心头眉尖的永恒。 “好美……”身体被平平放落波斯毡上,冷夜语仍仰望着一朵朵次第绽放的火树银花,目不转睛:“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烟花。” “只要你喜欢,我会叫人把全京城最有名的火药师傅统统找来做烟花,以后每个晚上都放给你看。” 轩辕昊在他身边躺下,细长幽黑的眼睛漾满疼惜和溺爱,点着冷夜语挺秀的鼻子,微笑:“不过,在我心里,最美的烟花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少拍马屁,我又不是女人,那些甜言蜜语你留着跟女人说去。”冷夜语白他一眼,低低嘟囔,却引来一阵爽朗大笑。 “有你看着,哪个女人有机会接近我?哈哈,况且,”他撑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冷夜语,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亢奋不已的地方:“我现在,也只有对你才有反应。” 衣衫下的坚硬凸起,在掌心缓缓磨蹭,热度烫得惊人,滚滚烧进心底。难言的燥热也跟着从胸口蔓延,冷夜语轻啐一口扭头,想借夜色掩饰自己似个煮熟番茄的脸庞。 “你不要害羞嘛,还是你想要我证明给你看。”呵,爱死了夜语这种羞赧的样子。无论两人欢好过多少次,夜语总是对他的暧昧挑逗没辙。轩辕昊当然不会错过这大好机会,边打趣,手底也引导着冷夜语的手握住他益发高昂的欲望上下抚弄起来。 “你,你!”冷夜语没揉得两下,感觉手心一阵湿腻,竟已有不少粘液渗过衣衫流出,他如被火燎,猛地抽回手。 轩辕昊苦笑:“我也没法控制啊!谁叫你十几天都不让我见。”跪立着解开裤头,露出深紫色的壮硕肉柱。晶莹的液体正源源自翕张的铃口溢出,顺着突起的肉棱往下淌落…… “夜语……”他轻唤,掩不住赤裸裸的情意。分身递送到冷夜语面前,跳动着向情人炫耀自己的存在。 如果说此刻有什么比烟花还红艳,那就是冷夜语的脸。赧然垂下浓密的眼睫,他跪坐着,扶住沉甸甸的肉块,将悸动的情人慢慢纳入口中。 唇瓣紧紧收拢,套合着摩擦每一分滚烫的地带。覆在柔嫩的头部来回舔刷的舌尖如有灵性,次次都不会漏过那个欲望的孔源。 他深深压、轻轻放、用嘴唇牢牢禁锢那个益渐膨胀的活物,深吮浅吐,甚至以牙齿冷不丁地一咬,始终将之控制在自己的方寸唇齿之间。 曾经对这种行为怕得要命,可不知何时起,竟难以自拔地迷上了这游戏。感受着情人在自己嘴里痉挛、挣扎,那种绝对占上风的快感让他兴奋绝不亚于轩辕昊。 “……啊啊……”潮水般汹涌涨起的快意堆积在下身,意识到自己就将一泻千里,轩辕昊捧住了冷夜语的头,低喘:“让我出来吧。” 不射在对方嘴里,是两人近来的默契。 冷夜语终于开了恩,轩辕昊握住已挺立得几欲腹部平行的器官,抚了几下,将激喷而出的白液一点不漏接在自己手里。 “呵,果然积累一下有好处,这次的好多,不用另外找药膏了。”他喘息着笑,调侃羞得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情人。 严格说来,每个月他都有一半时间可以主动拥抱冷夜语,但事实上,他大都只是抱着夜语天南地北地海聊,虽然聊着聊着就会“原形毕露”,真正痛快做到底的次数却几乎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千万不要以为轩辕昊已经“力不从心”,他乖乖收敛自己旺盛欲望的原因只有一个。 冷夜语怕痛。 被索求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冷夜语的身体每次还是绷得很紧。尤其是那个令轩辕昊销魂蚀骨的地方,怎么开发都依然紧窒得宛如处子。 从前靠着玄昭的宫闱密药,两人倒也如鱼得水。不过轩辕昊是怎么也忘不了就在密药用完后的那一次交欢,当他完全进入时,冷夜语的脸疼到扭曲,血也染红了身下床褥,吓得他半死。 不是没考虑过去向玄昭索讨密药,但想想要他在情敌面前低头,说不定还会被那幸灾乐祸的家伙耻笑他最引以为豪的那方面“能力低下”,这么没面子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权衡再三,他宁愿选择用其它的方法解决。 当然也试过用其它的药膏润滑,只是习惯了原先那种密药的情人总说感觉不舒服。唯一还可以接受的,只有来自两人自身的天然体液。可那毕竟不是多到信手拈来的地步。 好在这回,够多! 光看那张笑得贼忒嘻嘻的脸,就知道轩辕昊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冷夜语耳根都腾起异常的红云,呼吸也有点急促起来,咬着红润的下唇,突然伸手开始解衣服…… 天知道,他早就亢奋得想要一举闯入,尽情驰骋,不过,怎么舍得夜语受苦? 强忍冲动,他将自己一分分继续深入,可惜这体贴的举止对今晚情绪反常高涨的冷夜语而言,不啻另一种折磨…… 真是的,跟着轩辕昊,连他自己的羞耻心也好象被日益磨平了。这不,竟然在院子里就幕天席地做上了。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下人闯来这里。否则,他绝对会当场挖个大坑,把轩辕和自己活埋。 身后的撞击突然停了下来,他诧异地回头望,对上轩辕昊火热的眼神。 “禽兽么?嘿嘿……”轩辕昊笑得像头狐狸,让冷夜语浑身一抖,有个大祸临头的预感。 呜,好奸诈的笑! “对哦!或许我们该换个禽兽的姿势来做,好久没试过了,呵呵呵!” 身体被翻转过来,四肢着地。听着后面人恶魔般的笑声,冷夜语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他居然提醒了那家伙,轩辕昊最喜欢的就是从背后进入,持续的时间也比用其它体位长得多。平日里即使怕他痛,只插入一半,也会做得他累趴下。 何况今夜……看来八成会做晕过去。他完了。 …… 再睁开眼睛时,夜空还是那么绚丽,七彩的烟花接连盛开,似绣在黑亮绸缎上的奇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他偎依着背后温暖起伏的胸膛,凝视满天绝世风华,如痴如醉。 “今年的七夕……好长啊……”他喃喃笑。 身后人也在笑:“小笨蛋,昨晚才是七夕。你今天睡了一整天,刚醒。” 对啊,他依稀记得最后失去知觉时,天已微晓。 摸着身上干净的雪白新衣:“那,这些烟花……” “你忘了?我说过只要你喜欢,我每个晚上都会放给你看。”轩辕昊轻轻在他耳边提醒着,抱紧了怀里情人,笑问:“你喜不喜欢?或者,你有什么东西更喜欢?更想要?” 冷夜语回首,凝望黑眸中无数烟花散落的光影和无尽柔情,微微地,唇角弯起笑,搂低轩辕昊脖子,用轻绵若飞絮的吻代替了回答。 这辈子,最喜欢的,莫过于与你相逢,相知,相爱。 这世间,最想要的,除了你,再没有其他。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