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妻驯夫》 楔子 东风吹,吹皱一池湖水;湖面如镜,群山倒映,苍翠碧绿连成天,扁舟轻船一叶叶。绿岸垂杨柳,摇曳展迎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西湖边人烟杂沓,热闹街市围城边儿,离开郊道,入了城邑,城郭高下,繁华依旧、裴家人的吵闹声,也是依旧—— “我说你呀,就是不信邪!抽了两支烂签,还想求第三支,惹得菩萨佛心不悦不说,你活该倒一整年的楣!” “我呸!谁倒楣来著?你不也烂签一支!还敢在那边喳呼喳呼地猛叫。”一身淡褐色装束,腰上佩著紫罗香囊、悬著一块玉玦,手握烂签的裴煜鬼吼著小自己一岁,也同样烂签抽不停的老五。 裴家老五裴铨,平日是睡脸一张,永远半眯著眼,今个儿抽到个大烂签,什么睡虫倦意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影儿都寻不著,一双眼瞪得可比牛铃还要大。 “哥,你们不过是烂签就在那边吵翻天,我不只是烂签,还是支下下签!”亮出其心酸无比,外加连庙祝都频频摇头的下下签,裴家小六简直是头顶罩乌云。 呿,什么春游!大伙离家来到这儿求个平安,祈求菩萨在新的一年让裴家人顺顺利利、平安健康,然而却在此刻烂签抽不停! 三个抽到烂签的兄弟是脸色铁青一半,失魂落魄,虽然不愿信邪,可签条上的签诗可是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比起三位胞弟,尾随在后的裴弁与裴彻、裴烨可是眉开眼笑,身旁跟著心爱的女人,铁铮铮的汉子,终化为绕指柔。 “四哥,你说咱们还有得救吗?”实在是很不想认命,也觉得铁齿不是好事的裴涣,对于自己的下下签在意得不得了。 “我呸!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之有?”裴煜往胸口一拍,本想要再撂下狠话,孰料一口咬上舌头,登时疼得是俊脸扭曲。“呃……” 尝到满嘴腥腻的血味,裴煜一把捏烂手上的签条。什么春游的好心情,全在这个烂签出现时完全消失殆尽! 他怒气腾腾地甩袖,一迳地往前走,腰上玉玦撞得琤琤作响,发出清脆声响,却与他的心情大相迳庭。 “四哥!喂,你别自个儿顾著走呀!等等小六我啊,大哥大嫂还在后边哩!” 裴涣不嚷还好,一喊起他又觉得心头不畅快。“没心情啦!” 然裴煜不顾自家小弟追赶在后,脚跟没踏稳,竟遭脚边碎石绊倒,说也真奇,人若衰运走不停,还真是种匏瓜都会生丝瓜! 裴煜摔得灰头土脸,手里那张签条还握得死紧,俊颜朝下,吃得满嘴风砂—— “小伙子,你没事吧?”一声老迈的笑意隐隐自头顶传来,极为强忍,却按捺不住此刻见到好戏的心情。 颜面丢尽的裴煜俐落地翻坐起身,被嘲弄的意味太过明显,骄傲的他哪里吞忍得下这口气?“你……” “小伙子,需不需要老夫扶你一把?”这位老者唇边笑意满得真是气煞人也,裴煜站起身掸落衣上飞尘。 “哼,不过区区术士,气焰倒是嚣张。”衰事接连不断,裴煜也是借题发挥。 老者挑眉,捻著白花胡须,一身粗布短衣,锐利的眼眸隐隐含著高深莫测的目光。 一张简陋桌椅,一只飘摇在风中的破旗,上头写著「铁口直断”,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中不甚起眼。 “嫌老夫能力不好?要不你来领教领教,如何?” “领教?”裴煜喷一口气,他受够算命、卜筮这玩意儿,若非是抽中这烂签,他犯不著肚子里一股闷气、心底惦记!“省了吧!” 趁裴煜摆手推却时,老人起身一把抽去他手里的签条,喃喃低念出声。 与君夙昔结成冤 今日相逢那得缘 好把经文多讽诵 祈求户内保婵娟 “……这签,差呀!” 裴煜瞪眼,这老人也太恣意妄为了! “够了没?就凭这烂签诗,能预言我未来一整年?”他当然知道烂!要不怎会如此怒气腾腾的? “但这毕竟是菩萨给的旨意。我说小伙子,不如老夫也送你一卦,当作是今日开市的第一卦。”老人呵呵地笑,脸上布满皱纹,随著笑容逐渐变深。 “不必!”裴煜不领情,这也是理所当然,先前烂签一支已经坏了他春游的心情,再来一个烂卦,他准是呕血。 “小子,你我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彼此交个朋友,也算是结个善缘。”坐回板凳上,老人抚抚桌面上的龟甲。“准了,你听了好做准备;不准,你当马耳东风,又或者是回来拆我这摊子以消心火,如何?” 裴煜有所顾忌地看著被他摊平压在桌面上的签条,不敢草率行事。 裴家按惯例,每回初春定会到西湖郊外灵隐寺拜佛求签,以求一年事事顺利。初春第一支签,对于裴家做生意的当家们,意义非同小可。 庙里香火鼎盛,签诗也是颇为灵验,这几年裴家生意做得顺遂,府内人人平安顺心,也是菩萨有庇佑。所以小六一见到签条,差点快晕过去,按他从前的惯例,这里求签可是相当灵验。 “四哥,我看你就坐下来让算命先生卜一卦吧。”裴涣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手按在自己兄长肩上。 裴家小弟见兄长坐定,也急忙忙地倾身向前,开口便道:“如果灵验,也送我们一卦吧!” 咸鱼也会想翻身,何况是人呢?只见老者含笑摇起龟甲,而后让里头的铜钱撒落桌面…… “要小心女人呐!” 一个龟筮,起了预言,裴煜只是傻呼呼地瞪著老者,然后在下一刻回神后,他踹烂了对方的凳子。 第1章 “吵吵吵!闹闹闹!他们没一刻是安静的吗?” 一声咆哮,震荡整座逢源糖号的作坊,几个正在制糖的师傅们见到主事当家的怒火,很有默契的相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专注手里的工作。 “四当家,隔壁开的是赌场啊。”身为作坊内的监工,狗蛋头一个出面替主子消火,非常克尽职责。 虽说头衔讲好听些是工头,但是作坊内大小杂事狗蛋都得要管,尤其最近隔壁邻居开了间赌场,从开业到现在,平日脾性本就不错的四当家,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成天暴跳如雷,活像恶鬼附身。 裴家六个当家中,就属他所跟到的裴四当家最让他狗蛋钦佩! 比起大当家的阴晴不定,二当家的沉默寡言,三当家的拈花惹草,五当家的随性不羁,六当家的优柔寡断,就他这裴四当家最亲切、也最稳妥。 只是,早在隔壁老邻居搬走,换上新邻舍入主,逢源糖号里的裴煜就像吃到大当家裴弁的口水,性子时好时坏,变换的速度之快,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要不,狗蛋请咱们新邻居当心些,别大声嚷嚷。”抓抓下巴,狗蛋的年纪虽长,但一脸看起来就是孩子样,好欺负得很。 正当狗蛋忙安抚主子的攻上心火的脾气,只隔一面之墙的新邻人的场子内,又蔓延起一阵极有规律的买快声。 “开、开、开!大、大、大——” 裴煜就是成天处在这群赌鬼的吼声里,才会失去平日的沉稳,俊逸的脸庞镇日笼罩著阴霾,生人勿近。 整整一旬!打从这新邻人新业开张的那一日起,他的耳根子就不断环绕著这种像是被恶鬼缠上、简直是阴魂不散的叫嚣声! 挽起袖子,裴煜的脸纠结成一团,表情颇为凶狠,抄起一旁搅糖的木棍,气势慑人宛若恶鬼。 “四……四当家,您要做啥?”狗蛋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免得主子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我干啥?我杀人了我!”再忍下去,他会疯掉啦!“那些赌鬼赌婆,成天骰盅摇不停,不事生产,好吃懒做!再这样荒唐下去,天下不就大乱?” 一直觉得赌博本就不是好事,但也不至于要被放大到快要亡国灭朝,狗蛋拚死也要阻止他冲向隔壁,万一弄个不好闹出人命,那可就大事不妙。 主仆两个正拉拉扯扯,一旁底下人倒是习以为常,直到作坊外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才让所有人停下来,目光一致落向外边。 裴煜眯起眼,门外嘈杂的争吵声传进耳里,夹杂著几许咆哮叫骂,不堪入耳的恶咒声从未间断过。 众人定眼一瞧,全倒抽一口气,而狗蛋尚未回神,裴煜率先提步就走,气势凌人、威风凛凛,手里那根拌糖的大木棍,正握得牢紧。 裴煜来到门边,见作坊外头叠起的木桶子被人翻倒,乱成一团,数个一早才送到、正在外头晒晒太阳的糖桶,转眼间分裂成数块废材,瘫在冷硬的石板上,已是回天乏术。 “你……你们……”早就气到两肩发抖,很想找人开刀的裴煜,如今再受到打击,平日的冷静荡然无存,像个火爆的野兽亟欲吃人。 一棍打在浑身酒味,两眼昏花的赌鬼身上,裴煜下手又快又准,立刻敲得对方酒意消散,喊疼的叫声没来得及脱口,“刷”地一声,第二棍直捣男人罩门,棍尖轻力一挑,勾起衣衫一角,再落棍补上人家脑门。 其他跟著一道闯祸,也满身酒臭、眼睛没带出门的赌鬼们,傻在原地看著同伴被人一棍棍敲得在地上蜷曲著,哀号不绝于耳。 裴煜冷眼扫著被扁到再也爬不起来的男子,瞧对方体格粗勇,不过几棍就倒地不起,完全没个男子气概! “喂,你干啥打人!”好半晌,陷在惊慌中的闯祸鬼,终于清醒过来。 裴煜将木棍扛在自个儿肩头上,冷哼一声,十足霸气。 “我就是打人,怎么著?” “你……你……”面对裴煜摆明要开扁的态度,几个酒鬼兼赌鬼反倒词穷了。“光……光天化日之下,你胆敢……” 不等人家把话讲完,裴煜又是一棍打晕对方。“胆敢怎样?我就是要动手,还要打得你们哭爹喊娘!”一脚踩在别人心口上,墨黑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想要留情的怜悯。 这阵子,他忍耐得够久了—— 隔壁头日开业,几个同样是赌鬼兼不长眼的翻倒逢源糖号准备要出货的糖膏,事后害他足足被老客人念了半个时辰,端著笑脸直和人家赔不是,忙著顺延往后的出货日子。 第二回,糖号进了一批新鲜甘蔗,作坊里头的师父还没来得及将那些甘蔗堆进仓库,搁在门边才要喊狗蛋开仓库门,赌到两袖清风,两手空空的赌鬼们,竟然从大伙眼前,二话不说将整车甘蔗抢走…… 如此倒楣的坏事不只接连这几桩,裴煜这阵子由于货料不足,导致出货的日期频频顺延,有的甚至根本敲不定,忙著跟老主顾登门赔不是,回作坊又赶著盯做糖的进度,根本和隔壁连照面都没打过。 虽是没见过面,但他家这隔壁的底下进门的客人,倒是很有志一同的专找逢源糖号的麻烦。 好几回糖号夜里被人砸烂大门,全是赌输无处发泄的赌鬼干的好事儿! 一旬不到的光景中,他找木工师傅来作坊的次数,加起来比往常一年的次数还要多!这回刚修好的大门,新上的漆还没吃进木板里,又被这群死赌鬼闯的祸给刮下一层漆色。 新仇加旧恨,裴煜吞不下这口气,棍头又要转向下一个不长眼的赌鬼,只差一寸就会削掉对方鼻头时,朗朗清声徐缓传来。“慢著!” 浓眉一挑,棍子笔直地落在人家鼻端前,裴煜瞥向来人,意外见到一个只及自个儿心口,颇为柔弱纤细的女子。 鹅黄色的衣裳在风中飘摇,鹅蛋脸、柳叶眉,柳眼桃腮,脸上缀著两抹嫣红的色泽,清新秀气,半抿红唇,眼目间流转的气息,尽是温柔婉约的娇态。 肤如凝脂,笑靥如花,窈窕身段秾纤合宜,气质落落大方,让裴煜心里漏跳好几拍,瞠著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女孩子瞧。 “这位相貌堂堂的公子,想必是逢源糖号的裴四当家吧。”她巧笑倩兮,眼波流转著醉人的神态,优雅地朝他福身。“晏晴这厢有礼了。” “你……”裴煜面对她温文的礼数,再多火气也梗在喉头里。 “晏晴早想来与裴四当家打打招呼,不过苦无好时机,不敢贸然拜访。”她的嗓音清润如温玉,听得让人身子骨都会发软,不矫揉造作,也不扭捏小气。 裴煜撤下长棍,墨黑色的眼瞳盯得人家姑娘家都快发窘,然而黄晏晴也非普通娇滴滴的千金女,一般女子的礼教她有,更有其他女子难得的胆识。 “裴四当家,晏晴脸上长了麻子吗?”她轻笑,无惧裴煜铁青的脸色。 今日若非她家隔壁卖糖的邻居动手打起她的客人,黄晏晴相信自己大概会很不负责任的装死装到底! 在京城里开业到现在,她不知被街坊邻居谩骂过几回,吼的全是嫌她聚宝赌坊又吵又闹,破坏城内善良风气,腐化民心,伤风败俗,有损国力! 老天,真是天大冤枉啊!她黄晏晴也是挣口饭吃呀!平平都是开著行号,只不过她开的是赌场,大伙有必要大小眼成这模样吗? “你是住在隔壁的?”挑著眉问,裴煜从没想过自家隔壁的赌坊,主事老板竟是个女人! 他本想要这一棍打在他家隔壁那个开赌场的!裴煜可以感受到自己问到后来,话说得有多咬牙切齿。 “如假包换!” “很好。”裴煜颔首,俊脸微微狰狞。“那么眼下这片狼藉,你如何收拾?” 黄晏晴此刻才晓得她底下的客人干的好事儿,花容月貌的俏脸,正逐渐变色之中。惨不忍睹!是现下最好的写照。 “我已经很不想要计较之前的是是非非,但这一桩既然你都出了面,如果不让姑娘表示意见一下,那我这做男人的,也未免太没度量了。” 相信她应该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交代,裴煜端著冷笑回应。虽然有短短一刻,他也承认她的美丽,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被美色影响才是真男人! “那好,既然裴四当家肯不计前嫌,晏晴再不识趣就太说不过去了。” 裴煜颔首,正掏干净耳朵,听她如何解决两人早就结下的梁子。这女人太对他的味,作风也是干脆痛快,冲著这点他欣赏! “今日损失……” “嗯……”裴煜正洗耳恭听,薄唇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 “我们就六四分——” 裴煜颤抖地踩进裴府,俊脸扭曲到简直失去以往的风采,身后跟著狗蛋,那小子见主子盛气腾腾的模样,很识趣地摸摸鼻子,连话也没吭半声。 我们就六四分,你六我四,皆大欢喜! 古训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这下子,他总算见到古圣先贤的先见之明!裴煜满脑子都是黄晏晴那该死的女人,忝不知耻地说出这般令人气愤的话! “四当家好!” “四当家回来了啊!” 一旁打扫仆役,或是刚好经过廊道的小厮,连忙停下和裴煜问安,只见他充耳未闻,那步子踩得是急赶未停,根本就像道旋风扫过。 狗蛋在后边儿挥著手,要大家赶紧避风头去,免得他家主子发作起来,不晓得是哪个倒楣鬼受死? 裴煜一路穿越回廊,走过前庭,本想从裴府主屋抄近路至自己的宅邸,却在垂花门前遇上墨儿。 “大嫂。”裴煜就算心里是气著,对于家中的女人也是客气的,尤其是墨儿,一点也不马虎。 “你回来了啊!晚点就要用膳,别进别院了,和我一道去斋厅里。”最近裴府里的男人们自从春游过后,个个皆是两样情,墨儿是看在眼里,对于几个开春就抽中烂签的小叔可是在意得紧。 “我不饿,你和大哥与小弟先用,今晚别等我了。”哼!他被黄晏晴那个女人气到哪里吞得下饭?“晚点我还得去古老板那边订货。” “今天?你不刚订一批新的木桶去?”墨儿对于裴府和哪几间店铺子有生意上的往来,都相当清楚。 “别提了,说到这儿我就有一肚子气!”裴煜低声回道,一讲起又一肚子火。“老三呢?我有事要找他说去,还在跟那个白丫头瞎混在一块吗?” “别这样说,倒是你!裴烨都找到喜欢的姑娘,你不加把劲儿?你大哥最近还在我耳边叨念,要我物色几个好对象给你。”墨儿笑著,明白裴煜的心意。“我知道你不爱听,也不喜欢咱们为你作主,不过兄长如父,别让他担心。” “大嫂,拜托!算命仙还要我今年小心女人呐!”红颜祸水,那日他可听得一清二楚!“至少也要过了这年,明年再谈!” 开春不久,就让他遇到隔壁开赌坊的,无巧不巧偏生是个女人掌局,摆明就是应了算命仙的话,他再铁齿也该识趣。 “那你大哥那边怎么办?” “大嫂,你替我担担吧!最近我可是忙得焦头烂额,遭逢小人啊!别在此时雪上加霜,我会受不了的。”裴弁说一,他这做弟弟的绝对不敢喊二,但中间有个墨儿缓颊,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 裴煜差点就要哀求墨儿了,大哥自从见裴彻和裴烨都找到喜欢的对象,对于底下几个小弟,竟莫名其妙的开始施加压力了。 一有空闲逮著人,嘴巴里三句不离男人要做大事,就是得先成家后立业,才能安稳妥当,毫无后顾之忧,三不五时就拿自己腻死人的幸福美满做例子,搞得他们这些孤家寡人的小弟们,一见到他,跑得比飞得还快! 见主子有难,狗蛋也开口了。“大少奶奶,咱当家最近被女人闹得烦啊!别再这当口又提,他会翻脸的。” 觉得底下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裴煜,则是臭著一张脸。“多谢你的好心!”他睐狗蛋一眼,说得咬牙切齿。 “哪个女人?”墨儿一听,两眼灿灿发亮。“快和大嫂说说!” “我说大嫂,你的脸可以再变得无情些。”一听到有女人,就立刻将自己的话给抛在脑后,裴煜很是不快。 “既然有中意的姑娘,那我还可以替你同你大哥说去。”墨儿笑得可是很有心机。 一想起来就满肚子火的裴煜,想也不想就开口。“要我中意她?没门!” 虽然她长得很秀雅,五官也很标致,但那并不表示因她而起的那些烂摊子,他可以不计前嫌地通通都忘掉! 裴煜在心底哼了一声,他是不是被气到发疯了?那女人长什么样,与他何干?他犯得著惦记著人家吗? 从前,她死活赖著不愿出面,今日两人因祸而结识,又将他的作坊弄得乌烟瘴气,黄晏晴的模样裴煜可是化成灰都认得了。 墨儿摸不著头绪,没见过裴煜为了一个女人生大气,可见得对方一定让他印象深刻。 “大嫂,不说她了!我找老三有事说呐,你今天见著他没?”差点被转移话题到拉不回来,裴煜在绕一圈之后又回到原地。 “他说去糖作坊找你。” “我刚回来,没见著他。”他才从作坊那儿领了一肚子气回来。 “喔,他说你作坊旁开间赌场,他要去尝尝鲜,顺便开开眼界。” “赌场?你让他去赌博?”没想到那间赌场让他裴家人也沦陷,裴煜真是晴天霹雳。“你不怕输一屁股债回来吗?” 这几天,他不知听到多少人输得脱裤子、卖家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更没天良的,连妻小也卖掉就是要赌博! “你大哥说,他敢输回来一屁股债,砍他手脚的。”拍拍他的肩,墨儿倒是很镇定。“等晚些他赌回来,你有事再找他说去,我们先用膳。” 墨儿拉著他,没让裴煜推掉,就算生意再忙,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从前她当自己是外人,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但今日不同,身分已改,她真将他们当成家人,是放在心里珍惜的。 “大嫂,我真的不饿啊。”被拉得很无奈的裴煜,还是在那边哎哎叫。 “先说好呀,你大哥的话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你可别让我难做人呐!”身为兄嫂,墨儿十分尽责。 “别让我破坏你跟大哥的感情……”裴煜叹一口气,忽然觉得怎么著,这间裴家宅邸曾几何时已是独身人勿进的处所啊! 呿!这明明是他家呐! 第2章 “四当家,您别这样怒气腾腾的啦!”狗蛋尾随在裴煜的身后,只见他脚步急促,像团火球似的,平日稳重的模样荡然无存! 怎么这几日,他家主子老是在生气?狗蛋真是闷了,尤其是耳闻三当家到现在还浸在聚宝赌坊里没回来,四当家用过晚膳后立刻杀上路,准备抓回还沉溺在赌局的三当家。 “我不怒?我能不怒吗?这几天你也看过不少人为了‘赌’这一字,弄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如此血淋淋的惨痛实例,未来也要在裴家上演吗?” “三当家应是不会因此玩物丧志的,您也别说得这么可怕。”他一直觉得自家主子是对隔壁邻居很有偏见,才会借题发挥。 狗蛋没胆讲,怕又被裴煜敲得满头包,最近他的脾性实在差得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无论是谁家家底雄厚,也禁不起这样的挥霍!”一路上,裴煜破口大骂,萧条沉寂的街道上,仅存他的怒气。 “当家,小声些!现在不是白天,会被人家说闲话的。”这条小巷子里的人家都早睡,根本不像城内那条满是走卒摊贩的夜市场,太吵会惹人厌的。 两个男人脚程飞快,远在离裴府五条大街、八条小巷的聚宝赌场,转眼间已在眼前,赌场外围人声鼎沸,好似整座京城的人潮全涌向这边来。 狗蛋不由得赞叹,大伙赌性真是坚强,将糖作坊隔壁的赌场挤得水泄不通,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虽说门口热闹,可也有几幕不断上演、令人想要摇头叹息的戏码,真是不胜唏嘘。 “大爷,让我再翻一次本!再一次就好。” “呿!就凭你这赌到卖妻卖儿,连命都要给赌掉的穷鬼,还有什么本可翻?”几个彪形大汉将男子踢出赌坊外,眼里满是鄙夷的目光。 裴煜摇摇头,就是有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也怨不得别人要对他无情无义了。 他提步进到赌坊内,成群的人围在赌桌上,两眼直盯著骰盅不放,嘴里莫不大喊著自己下注的点数,又甚至是抓著天九牌不放,嘴里骂著粗话,时不时地摔著牌子。 裴煜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他家邻居这坊子还真不是普通的热络,有六黑六白十二棋子的“六博”、十二赛盘格的“双陆”,以五颗木子颜色决胜负的“樗蒲”,摇骰子下棋的“博戏”,子有黄黑各十五只的“长行”,刻有枭、卢、雉、犊、塞五采的“五木”,就连简单的铜钱“叉色”都有人赌! 赌风之盛行,简直是集全天下的赌鬼们于一堂呐! “喂!把头钱扔过来,我博!就不信老子我会输一屁股债!”男子将十两银按在赌桌上,恶声恶气的朝庄家直嚷嚷,那气势真是惊人万分。 裴煜闻声望去,不瞧倒好,一瞧脸色铁青了半边。那十足十染上这里众赌鬼习性、又一脸输到要脱裤子的人,好巧不巧,就是他的孪生兄长——裴烨。 “四当家,那该不会是咱……”不等狗蛋把话说完,裴煜快步疾走,如风驰般的速度,转眼就来到裴烨身边。 只见那小子连眼也不眨,直盯著赌桌上被自己扔开、忙打转著的头钱。“反!反!反!” 裴煜再也看不下去,一掌拍往裴烨的背,将他给打趴在赌桌上,脸面就这样硬生生贴住桌面,下手之狠准快,连狗蛋都赞叹不已。 “他娘的!是哪个王八羔子拍老子的……”裴烨火恼地爬起来鬼吼,一见到自家兄弟,那些难听的话都吞了一半回去。 “他娘的?”裴煜挑高眉,笑得很是阴沉。“娘亲要是知道她长眠了,都还要被你叫出来骂,真不知道瞑不瞑目!” 裴烨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裴煜,端起笑脸来。“小四,你来了呀?和我一样来尝鲜的吗?” “不是!”裴煜回绝得毫不留情,就连迸发出的目光,都冷得将裴烨从头刮到脚。“怎么,你输了多少?要脱裤子、当衣服了?” 别说他不给自家兄弟面子,有道是十赌九输,“赌”这一字,害人不浅! 裴烨笑得很心虚。“哪有,方才还小赢几把哩。” “赢多少?” “又输光了……”裴烨喉头差点哽住一气。 裴煜睐他一眼,就知道没有什么好消息。这场子摆明就是让人有去无回,亏他还以为可以从中捞回本钱,真是异想天开。 “那甘心了,该回家了吧!”裴煜从不把裴烨当成兄长,他们俩打从在娘胎里就厮混在一块,就像是自己的分身。 “可是……”裴烨有些支吾,神色犹豫不决。“我……我的锦玉腰带……”他指著庄家桌边搁的一条价值不菲的玉腰带,那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呐。 裴煜闻言,差点气到一拳挥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上。“你!你连那条腰带也赌下去?” “我……银两带不够……”他带来的银子,还不够玩这坊子半圈呐。“庄家说拿身上值钱的东西押著,所以……” “你押了多少?” “二……二十……” “二十两?”裴煜大声咆哮,紧握的拳就快招呼到那张不知死活的脸上去。 “那条腰带至少值五百两银,你——”二十两就换了?裴煜气得快要断气,亏他还是卖珠宝首饰的,那条玉腰带少说五百银跑不掉,没想到为了换区区二十两,就被人给吞掉了!“你干嘛不拿你的一根指头押给别人?输掉,斩给人家就好!” 狗蛋缩了肩。“四当家,别……别这样,二十两狗蛋身上有,先给三当家缓缓急。” “你身上哪来那么多钱?”裴煜瞪眼,这钱出现在狗蛋身上,还真不算是小数目。“说!” “是梁老板拿来上个月的工钱,小的本来要缴到帐房去的,见到当家方才急著出来找三当家,没多想就先跟过来了。” “那二十两是这个月,你们的工钱!”裴煜指著狗蛋的鼻头。“你想要先代垫吗?” “我……”狗蛋缩缩脖子,还想要开口时,三个男人被五步之远的吵闹声给吸引了心神。 “死鬼!死鬼!家里都要没钱买米粮了,你还把老娘的首饰拿去当?你该不该死!该不该死!” “喂!你疯了吗?别打了……别打了……”男子一手挡著自家娘子的拳头,一边哀声求饶。 刹那间,整座喧嚣的赌场全然寂静,只剩女人的怒气和男人的执迷不悟。 “我真苦命!真是苦命呐!早知道嫁给你要过苦日子,当初不如死了……” “啪”地一声,一掌按在赌桌上的玉掌,格外清脆响亮,打断女人哭哭啼啼的吵闹声。 女人一拳还印在自家相公脸面上,哭到脸上的妆都掉光了,狼狈地看著款款走向自己的黄晏晴。 “大婶,要吵嘴回家里去,在我的地盘上这样胡闹,算什么样?”黄晏晴怒瞪著眼,气势凌人,一反白日温柔婉约的模样。 “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开了这间赌坊,我家相公会这样抛家弃儿,彻夜不归吗?” 黄晏晴又是一掌拍上桌面,震得在场所有人吓一大跳。 “哼!这罪倒是按在我们聚宝赌坊的头上啊?!是咱们坊子里哪个人拜托他来的吗?”她秀眉一挑,目光尖锐凶狠,就连话也说得句句带刺。 女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略微闪躲著黄晏晴的目光,但一见到自己不思长进的夫君,畏缩没担当的模样,火气又窜上心口来。 “说到底,若没这赌坊,我家相公会成天流连忘返吗?” “笑话!两条腿生在他身上,他想往哪走,咱赌坊还要负责不成?”黄晏晴冷笑,本是秀丽的面容,布满令人不敢领教的凶狠。 远在五步之外的裴煜见状,忽地像是被雷给劈到似的,更像是遭马车辗过脚掌般,惊吓得动弹不得。 不会吧!那道纤弱的鹅黄色身影,就是白日对他巧笑倩兮的黄晏晴? 瞧她目光阴狠如火,那一声声拍桌声镇压全场,口气说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简直不将人给放进眼里。 女人被黄晏晴尖酸的话给削得颜面尽失,一时气不过便举掌挥向她那张吐出恶毒话的嘴巴,好一吐肚里的怨气。 裴煜眼尖,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立刻出声遏止。“慢著!” 说时迟、那时快,“啪”地一声,又是一声清脆响亮、并且让众人倒抽一气的可怕声响。 非常整齐一致的抽气声紧接在后,接著是女人号啕大哭的喊叫声回荡在整座赌坊内。 黄晏晴一手插在腰上,另一手猛甩著,白皙的掌心红通通的,还有一丝火辣辣的痛麻感。 裴煜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应该是看错人了,否则怎会见到像她一样的身影,却蛮横泼辣得令人却步。 虽说她相貌清丽秀气、娇柔甜美,可一怒起来的火辣劲道,也是让裴煜开了眼界。白日与夜晚,根本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 “四当家,那……那是晏晴姑娘吗?”狗蛋揉揉两眼,傻了半晌,没见过出手如此快狠准的人,眼皮连眨也不眨,就这样挥过去,真是开足了眼界。 “我……”他也不确定,说不准,那女人是像他跟裴烨一样的孪生子。“我不知道。” “啧!真是个辣姑娘哩。”裴烨啧啧称奇,见过许多女人娇滴滴、柔弱弱的神态,这种娇蛮泼辣的类型,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怎么,不怕我跟你的白丫头告状?”裴煜冷冷地说,刺了裴烨心窝一刀。 这一句,果然让裴烨没再吭半声气,裴煜正要转头望向黄晏晴那时,耳边又传来一声声响亮的巴掌声。 连著四、五声响个不停,又是打得众人愕然、并且也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的巴掌,招招扎实,个个毫无虚发。 没想过自己会被连掴好几掌,男子捂著被打肿的脸面,完全无法抵挡怒气腾腾的黄晏晴。 “再让我见一次你们上赌坊闹事,回头我找人拆了你家房子!” 那对夫妻重重地咽下一口气,戒慎恐惧的颔首,在黄晏晴开口赶人前,飞也似的抓著彼此的手,如逃难般地冲出赌坊。 坊子里的气氛,就像是雪地里的冰窖,寒风阵阵袭人。 黄晏晴冷冷地扫了赌坊一圈,很识相、也很熟悉她夜晚泼辣性子的赌鬼们,都非常有默契地在她的视线对上自个儿时,与旁边“赌性坚强”的赌友们一块揽著肩膀,回牌桌、赌桌上,再战个三、四百回合论输赢。 坊里只剩三个第一次上门、完全状况外的男人,还不知死活的直盯著黄晏晴。 “喂……喂……她……望向咱们这边了。”裴烨尽量压低声量,怕让人看出他正说著话。 “我……我知道。”裴煜也压著声回应,被黄晏晴的视线钉得无法动弹。 “四当家,咱们要不要跑啊?”一点也不想吞女人巴掌的狗蛋,正极力忍耐住恐惧。 “我的玉腰带啊……”他们不可以无情无义,抛下他一个人面对如此残酷的景况,要是他被人家给拆了,一定找不到全尸的。 老实说,裴煜自己是很想要逃走,却被这同娘胎、同面相的孪生兄弟给害死。 只见黄晏晴冷扫他们一眼之后,走向赌桌摇起了骰盅,做起庄家来,还露了几手,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白皙的纤手摇著骰盅,力道一点也不马虎,骰子在盅内摇得扎实,黄晏晴单手一抛,骰盅在半空中翻转两圈,又稳当当地回到她手中,反手将骰盅按回桌面上。 她的视线再度落在远处的裴煜身上,看他的样子,应当不是来玩两把的。 黄晏晴勾起嘴角,仔细再看才终于确定了。 那不是她的邻居吗?真是够希罕的呀!听底下人说,这位裴四当家最近脾气一改往常,变得异常恶劣,三不五时扯嗓轰坊里的师傅,吓得众人鸡飞狗跳的…… 不做其他想法,看样子,准是她的赌坊碍到人家的眼了!黄晏晴媚眼一勾,朝裴煜颔首算是打声招呼。 裴煜感受到如此尖锐的目光,自然是予以相迎。 没想到这个从没正式登门拜访的邻人,第一次见面是令他气愤难忍,第二回碰头却教他大感不可思议。 他们早上的烂帐还记在墙上呢! 呵,瞧他的眼神,似乎对于自己感到些许不痛快呢!夜里的黄晏晴对人观察甚微,不过几眼就能略懂他的心思。 这男人,模样还挺顺眼的!越看越觉得有她的缘哩! 裴煜不知道自己被人暗地里盘算著,只觉得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毫不掩饰。 黄晏晴明白她泼辣的性子没几人敢领教,大多都是别人忍让著自己。对她话不敢说得大声,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瞧她。 这是她头一回,碰见一个这样大剌剌看著自己的男人。 呵,有趣!她喜欢! “下!”她丹田有力地喊出声,难得心情愉悦,先前的小小混乱早已遗忘。 只见众人筹码下得也不拖泥带水,深怕被她一掌打趴在赌桌上,小声地在嘴里念著自己下注是大是小。 “开——”她一手打开骰盅,洪亮地喊了一声。“通杀!” “呃……啊啊啊……”哪有人这样的!每次都来这招,杀得大家片甲不留。 三个骰子不知道怎么摇的,全叠在一块,最上面那一颗,仅一角立在骰面,毫无半个点数…… 黄晏晴挑眉,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搁下骰盅,众人才轻吁一气。 “再一回吧!各位。”她俯身两掌按在桌面上,笑得令人头皮发麻,更震慑于她的气势之中。 裴煜很清楚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惊人声势。 事实上,她的气势也绝对压过在场所有男人了。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如此勇敢甚至是胆大包天,也从不曾想像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这样的人比邻而居。 尤其是她方才看著自己时,那股挑衅到极点的目光,让裴煜心底起了莫大的变化。 为什么同一个人,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媚感,与白日娇柔甜美的模样大相迳庭。 对于黄晏晴,裴煜心中竟生起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情,并且无法压抑。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这一晚、这一刻……他的眼里,有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