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宸吉嫁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有光从水面穿透下来,随着河水一漾一漾的,莫名让人觉得平静柔和。凝洛只觉身体轻盈起来,再不受那河水的束缚,轻飘飘地就跃出水面甚至漂浮在了半空中。 她下意识地低头,只见一个女子从河水中慢慢浮上来,最后背对着她飘在河面上。 那女子的发髻已经被河水冲得散乱,像一丛水草在河中摆动。鹅黄色的衣裙方才紧紧缠绕着她,现在大抵是进入了空气,在后背处微微鼓起一块。 凝洛在空中惨然一笑,她以为她挣脱的是河水,不想竟是自己的躯壳! 是了,她已经死了,被几个腌臜男子追着,不得已跳进了河里死了。 凝洛想到落水之前的事,看向河边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岸边杂乱的脚印,除了水面上飘着的自己,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些腌臜男人,他们把自己给逼死了,跑了。 凝洛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飘向前去,却意外的在城外的官道旁看见了一小撮人。 正是方才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伙强盗,如今正围成了一个小圈,圈中心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是陆府下人装扮。 那丫鬟拿了几锭银子递给为首的强盗,又扫了众人一眼,口中道:「嘴巴闭紧些!」 说完便从里面钻出来,匆匆向城里方向走去了。 凝洛认出了那个丫鬟,陆宣的新妇带了不少下人作为陪嫁,她常带在身边的便有这位。凝洛恍然明白,方才害死她的那几个强盗便是那新妇派来的人! 竟是她,是她让人害自己? 凝洛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晃神,又出现在陆府,陆宣洞房中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红,那新妇却坐在铺着大红锦缎褥子的床边嘤嘤哭着。 「原想着有个妹妹作伴一起服侍你,谁想她年纪轻轻的竟如此想不开!」那新妇用帕子遮着眼睛,声音听起来倒是悲怆。 陆宣叹口气,神情中是有悲伤的,但是抬头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新娘子,不由怜惜起来。 凝洛在一旁瞧着,只见他将新妇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能有你在她身后为她鞠一把泪,她这辈子也值了!」 新妇柔弱地伏在陆宣肩头,不再用帕子遮眼,凝洛总算看见她的一双眼睛,似乎是带着笑意眨了两下,毫无泪痕。 陆宣拥着新妇又柔声哄了几句,手却慢慢地移到新妇的领口,熟练地解起了盘扣:「别哭了,让我心疼呢!」 凝洛飘出了房间,陆宣的那些甜言蜜语,想来又要对着另一个人说一遍了。 他说过要娶她的,在她盈着泪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在二人浓情蜜意的时候,甚至在他已经决意娶别人的时候。 他向她许下那样多的诺言,要下什么聘礼,为她布置什么样的洞房。她全都信了,甚至包括他此生只娶她一人的誓言。 听闻陆宣那哥哥在朝中位高权重,是以陆宣才会做出这种欺男霸女之事吧?当初的她是何其可笑,怎么就认了呢? 凝洛只觉飘飘荡荡,也不知自己仅剩的这缕魂魄会飘向何方。 当风吹起来时,她就随着风在人世间飘荡。 她看到有些人家添丁进口,看到有那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看有些男女浓情蜜意,看那年轻女孩儿羞涩地望向旁边的男子,看那天真的孩童在田野里扯起风筝。 一年又一日,她看到了太多的人世间沧桑,也看尽了悲欢离合,慢慢的,曾经的仇怨曾经的不甘就这么淡了。 她回忆自己生前的一切,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幅画,一本书,一切都已经凝结成了秋日里晨间的霜,想起来时,凉凉淡淡的。 陆宣,谁是陆宣,那不过是记忆里的一抹影子罢了。 这一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东风,将她吹起,随着那风中的蒲公英一向飘向远方,来到了一处杳无人烟的荒野中。 这里有一座孤坟。 不大的土丘透着寒酸,没有石碑,只在坟前堆了几块碎石,依稀还有些纸钱的灰烬。 凝洛看着那孤坟,冥冥中竟然意识到,那孤坟里便是自己的尸身。 原来她死了后,这世上还有人将她记挂于心,还能在她死后为她上柱香? 凝洛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却觉得眼生,饶是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也仍是小心地飘到了一旁,远远地看着。 那男人两鬓染霜,形貌不凡,神色间透着威严,显见的是位高权重之人,他手中一把香正燃着,他弯腰将香插好又直起身来,微低了头看着香烟缭绕。 凝洛不记得生前见过此人,却从对方不凡的衣着和略眼熟些的眉眼之间,隐约觉得这是陆宣的哥哥。 凝洛并不认识陆宣的哥哥的,以前只依稀见过那么一次,那是武将,当时看到觉得怕,便躲着了,如今不曾想,他竟然能为自己上一炷香,烧一捧纸钱。 正看着时,忽听得那男子口中道:「凝洛……」 这一声呼唤,竟若午夜梦回时的嗟叹,令凝洛一怔,软软的暖意袭入心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她从未有过的,这么多年月,她飘荡在人世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待要抬头,细看下那陆宣的兄长时,却只觉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就此沉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凝洛在一阵洒扫的声音中醒来,她盯着空中淡青色的床幔出了好一会子神儿,难不成自己这是又投胎做人了?可那帐子看起来也未免太过熟悉些。 还未来得及细想,双颊上只觉瘙痒难耐,正欲伸手去挠却在指尖接触到脸颊时猛地愣住了。 脸颊上似乎有好多痂,痂下痒得人心都乱了,心烦意乱中凝洛却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身体上的异常,只伸手掀开床幔光脚跑到铜镜前。 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她根本不用分辨方向,不用看房中的摆设,身体的记忆带她绕开了房中的绣凳,直接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镜中人的脸上满是水疱和结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可凝洛还是看到了那张脸上未脱的稚气。 那是十四岁的凝洛,刚刚因为出水痘而高烧了几天的凝洛。 凝洛犹疑着伸出手去,铜镜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引起她心中的一阵悸动,她真的回来了,而且,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窗外却传来一声轻笑,而后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传来:「这人纵然是天仙的样貌也禁不起一脸的痂,看到那样的一张脸,总让我想到小时候在烂泥地里见过的癞蛤蟆!」 说完,那小丫鬟似是真看到一只癞蛤蟆在自己面前一样「咯咯」笑起来。 第02章 又有另一人的声音传来,先是「嘘」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仔细让人听了去!」 先前那个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如今这边的境况谁还不躲着?便是厨房来传饭的人都不敢近咱们院门,远远地喊一声抬脚便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那位得了瘟疫呢!」 凝洛才觉到脚底漫上来的凉意,低头看了一眼,脚背上也零星几个红疹,衬的那双柔嫩的脚更加白皙了。 凝洛缓缓走回床边坐下,窗外的声音犹言在耳:「……合该咱们命苦,摊上这么一位……」 「谁在外面说话?」凝洛沉声说道,「进屋来!」 窗外的动静一滞,然后有脚步声匆匆响起来,很快两名丫鬟就出现在门口,凝洛看她们停了一停又对视了一眼,才低头慢慢走进来。 凝洛沉默地看着她们,前世此时的自己听了那丫鬟的话心中只觉羞愤,照过镜子竟确实觉得无法见人,兀自伏在枕上哭了一通,却毫无办法。 「小姐,」白露受不了这沉默等待的气氛,忍不住抬头开了口,「您是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和小满就出去忙了,外面还有好多活计呢!」 说着语气中竟有了责怪的意味。 凝洛看向她,也没漏掉旁边那个丫鬟的小动作,她正慌张地看了凝洛一眼,然后轻轻地扯了一下白露的衣袖。 白露倒是无所畏惧地回视凝洛,方才便是她在窗外说个不停,虽然疑心被凝洛听了去,可这位大小姐素来追求息事宁人,想来也是无妨的。 凝洛看着面前的小丫鬟似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与她对视,不由淡淡地动了动眉,命道:「去外面廊下跪着!」 声音虽然轻,但是那言语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容置疑感。 仿佛她说的就是应该被执行的,她说的就是天地间的真理。 白露一愣,却是下意识地问道:「奴婢有什么错?」 「你是在问我?」凝洛反问。 她这一反问,白露顿时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怎么可以问出这么荒谬的话来。 小满不敢抬头,却忍不住再次伸手拉了拉白露的衣袖。 「去跪着吧!」凝洛淡淡地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声音依然是极轻的,可是却蕴含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白露呆了半晌,垂下眼帘。 她隐约觉得,眼前的姑娘变了,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让她忍不住服从。 白露仰脸望着凝洛,心里惊起万般疑惑,不过到底是忍下了。 她平时是张扬胆大的,并不惧怕这个小姐,但是此时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凝洛那种明明轻淡却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场,她还是低下头,屈了屈膝:「奴婢领命。」 说完,便低头走向门外。 小满原想为她求个情,此时却也有些怕了。 小姐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让她不敢言语,最后到底将话咽回肚子里了。 白露刚出门不久,就听院中有人惊呼道:「白露,你怎么跪在这里?」 凝洛素来知道自己房里是没什么规矩的,但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没规矩。 她淡淡地吩咐道:「出去告诉这个院里的人,谁再大声喧嚷,也一并去跪着!」 小满本就因为房中剩了她一人而忐忑,如今得了凝洛的话竟如蒙大赦一般,忙一面点头应着一面匆匆走出去了。 白露跪得笔直,廊下已经站了几个丫鬟小厮,正围着她,小满挤进去看了脸上正一阵白一阵红的白露,才低声向众人道:「都散了吧,待会儿小姐知道了该生气了。」 丫鬟们正欲开口问询,小满慌得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又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门口,这才低声将凝洛的吩咐告知众人。 「大小姐……」有人若有所思地喃喃开口,「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凶了?」 明明平时万事都随她们,根本不管的! 这小姐性子懦弱,平时院子里哪有什么规矩,还不是大家任意妄为。 白露一直跪着,也有几个平素与她要好的动了动替她求情的心,只是实在摸不准大小姐现在的脾气,一时也都不敢前往。 白露跪了一个时辰,人早已不复先前的劲头,莫说背挺不直了,连人都是跪坐的状态了,若不是心里还有根弦绷着,她早就瘫在那里了。 她有心向凝洛认个错服个软,可是又有点不敢。 再说她总觉得这位大小姐哪里不一样了,回想起之前看向她的眼神,她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待到取饭的婆子将晚饭送到了凝洛房中,白露才总算有了站起来的机会。 送饭的婆子自然也看见了廊下跪着的白露,幸灾乐祸地一笑便拎着食盒进屋去了。 平时她和白露素来是丁卯相对,谁也看不惯谁,这下子白露遭殃,她可是高兴了! 「大小姐,吃饭了!」吴婆子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动作粗鲁,嘴里也没个客气。 凝洛并不言语,只是眼神从食盒上慢慢挪到吴婆子的脸上。 吴婆子被凝洛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这位小姐近日不怎么出门,莫说另几个院里的人都远着,便是这小姐房里的丫鬟们都躲着,连吃饭都没人伺候。 正胡乱想着,便有丫鬟上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样样端出来。 吴婆子正纳罕间,又另有丫鬟扶着凝洛走到桌前,待到凝洛坐好,布菜的小丫鬟已为凝洛碗中夹了几箸菜。 凝洛却并不拿筷子,只用手背在白玉瓷碗外轻触了一下。 吴婆子却像被烫到一般抖了一下,嗫嚅道:「没什么事我……」 「这碗饭给婆子吃吧!」凝洛漠然地望着吴婆子,淡淡地道。 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吴婆子心中便是一颤。 第03章 面前明明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她竟莫名觉得有些怕了,甚至,后背隐隐发寒。 眼前的大小姐,浑身透着邪气,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怎么使得!」吴婆子慌忙中推辞敷衍道,「我,我吃过了……」 「白露。」凝洛唤道,「进来服侍吴婆子用饭。」 依然是清清淡淡的语气,声气也并不高,若是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小姑娘的这么轻轻说出的一句话的。 可是如今,白露在廊下听了只觉那声呼唤犹如天籁,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却又因为双腿的酸痛险些摔在那里。 白露一面弯腰揉了揉剧痛的膝盖一面匆匆向房内走去,生怕再被凝洛挑出一丝怠慢。 她跪怕了,她害怕凝洛再那么看着她,害怕凝洛再罚她,她现在只想好好地当一个丫鬟。 她跪了这么久,终于体悟到,今天的凝洛和往日不一样,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负的人! 凝洛却只是打量着桌上的饭菜,根本未曾看一眼慌忙而来诚惶诚恐的白露。 这种饭菜,她上辈子吃过的。 冷冷的,带着异味,吃起来并不好受,但是上辈子的她傻,就这么忍了,吃了,还不止吃了一次。 白露在廊下听闻要她服侍吴婆子吃饭时心中已有了计较,这婆子日日跟厨房的婆子勾结一处,每次取饭都要好久,回来时饭菜都凉的透透的,也着实该修理一番了。 她往日和吴婆子多有间隙,如今姑娘要收拾吴婆子,她正好当冲锋的。 那吴婆子看白露真要伸手去拿那白玉瓷碗,忙哈着腰向凝洛笑道:「我一个下人,怎么好吃姑娘的饭呢!」 凝洛拿起旁边的一卷书,正随手翻着,仿佛根本没把这什么吴婆子并白露看在眼里的,听到这个,只是轻轻抬起眼来,淡淡地来了一个字:「吃。」 她说出的话,仿佛风吹过时桃树上飘落的一瓣桃花,清灵软糯。 但是却让人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屋中的几个小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谁也不敢喘一口气。 但凡有眼色的都知道,这位大小姐变了,变得不一样了。 她们并不敢得罪了。 吴婆子见此,一时愣住,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凝洛,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露也将碗端了起来,想着这大小姐房中怕是要变天了,她是有些得意的,她认清了形势,但显然吴婆子没有。 她可以先充当大小姐的冲锋兵,帮着大小姐冲锋陷阵,这样也好成为大小姐倚重的人。 而吴婆子,已经失了先机。 形势比人强,吴婆子看看这架势,突然明白了。 如今自己吃总比被人强喂要好些,这样想着,吴婆子咬咬牙,从白露手中取过碗凑到嘴边道:「不劳您伺候!」 那婆子往嘴里扒了两口饭,艰难地咀嚼了半天才咽下。 她如今也有些年纪,牙口不比从前,这凉硬的冷饭实在让她难以下咽。 想起自己今天还特意叮嘱,多掺点杂粮,这样还能省点钱,没想到,最后这口饭落到自己嘴里,想想都觉得憋屈,憋屈得胸口发疼! 偏偏这时,这屋里除了凝洛还有好几个小丫头都在盯着。 这吴婆子往常倚老卖老没少责骂院里的丫鬟们,如今被她们一个个瞧着,只觉如芒在背,丢人至极,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 「大小姐,」吴婆子将碗拿离嘴边,小心陪着笑,「我吴婆子谢谢大小姐赏饭,只是……」 吴婆子观察着凝洛的神色:「只是您如今正病着,可不能饿坏了身子!这饭菜我可以拿回去慢慢吃,眼下最要紧的是快去厨房给您取热饭菜过来,这样才不负您赏饭之恩呢!」 凝洛漫不经心地扫了吴婆子一眼,连声都没出一个。 吴婆子见了,心里恨哪,又恨又绝望,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吃。 在场所有的丫鬟都看着,看着这个往日趾高气扬仗着年纪耀武扬威的吴婆子,就这么被逼着吃那饭菜,心里不免一个个都暗自笑起来,解气,真是解气! 这大小姐,今日突然发威了,真是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吴婆子吃得心里想哭,吃得浑身难受,吃得肚子里发冷,最后好不容易吃完了。 她脚底下发软,拜了拜,总算被凝洛点头允许离开了,当下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吴婆子离开后,白露立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看着凝洛,不管如何,她都得从凝洛口中听到一句才算踏实。 她看出凝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盼着凝洛能说句话。 要不然,终究不安心。 今日落到吴婆子身上的棒槌,焉知明日不是自己? 凝洛知道白露在等她说什么,她懒得问白露是不是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若对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以后该如何;若对方是个愚痴的,她也并无义务点醒她。 白露静等了半刻,见另两个丫鬟已忙着为凝洛更换新的被褥便有些耐不住了。 她伸出一只手捧了一下桌上的茶壶,发现尚且热着便为凝洛倒了一杯茶奉上:「白露不懂事,让姑娘操心了,以后还要烦请姑娘多多提点。」 凝洛又看了白露一眼,对方正垂着眼帘,双手奉茶,尽是恭敬驯顺的模样,日间的那点子骄纵倒是半分也没了。 前世她对这些丫鬟们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反正迟早她们要被打发了嫁人,她又何必跟几个丫头过不去呢? 正是这种一忍再忍的想法和一退再退的做法引着前世的自己走向了绝路吧? 凝洛接过茶杯,慢慢地饮下。 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凝洛轻声道:「你去忙吧!」 第04章 白露在煎熬了这么久后,终于得了一句话,心中大喜,眼中迸出感激的光,她跪下来,郑重地谢过了凝洛,忍着膝盖的疼痛不自然地走出去了。 尽管膝盖在疼,可心里是高兴的。 凝洛将茶杯放回桌上,心里却是醒着,自己身边到底缺少助力,要从这些丫鬟里挑些得用的也不是易事,她从前并不大与她们亲近,她们也吃准了她的好性儿,偶有个怠慢之处嬉皮笑脸地就在她面前混过去了。 如今只能慢慢地挑着好的,驯服了调理了放自己身边。 其实她不但没有人相助,便是倚靠也没有的。 凝洛的母亲生下她就血崩而亡,继母杜氏随即就挺着肚子进了门。 杜氏和凝洛的母亲段氏原是手帕之交,甚至在段氏成亲后,杜氏也没少到家中与段氏来往,一来二去便与凝洛的父亲也相熟了。 待到段氏怀上凝洛身子不便,杜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与凝洛的父亲暗度了陈仓,竟也有了身孕。 凝洛还未满月之时,杜氏便打着照顾她的名义进了门,凝洛的父亲林成川到底觉得妻子尸骨未寒,又顾忌街坊邻居的看法,因此只一顶素轿将杜氏抬了进来。 而这以后也成为杜氏觉得不顺遂时用来拿捏林成川的由头,林成川也觉有些对她不住,每每便由了她去。 这些事情都是凝洛从下人们背后的闲谈中听来的,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杜氏所生,不然她和妹妹凝月的年纪又怎么会只差了三个月? 前世的凝洛每每想到这些便忍不住自艾自怨起来,而如今再看从前,她却好像找到了自己那软弱性子的根源。 「姑娘,吴婆子送饭来了!」白露在门口轻声通报,语气也认真了许多。 「让她进来吧!」凝洛淡淡地说道,有丫鬟将她面前的茶撤了去,准备布饭。 吴婆子拎了食盒匆匆进来,也不去看凝洛,只一面往外摆饭菜一面絮叨:「姑娘如今身子虚,合该好好补补,这都是厨房现做的,姑娘多吃些才好!」 凝洛耳中听得吴婆子语气中隐约有讨好,再往桌上扫眼过去,却觉出不对来。 一条酥炸咸鱼,一盘清炒河虾,另有一盘凉拌的素菜,里面却是葱姜蒜末辣椒花椒一应俱全,甚至那份汤还散发着羊肉的膻味,厚厚的一层油飘在上面让人毫无食欲。 她正在出水痘,饮食最是要注意清淡,如今这几样不是发物就是辛辣,没有一样是能入口的。 凝洛抬眼看吴婆子,她正笑着劝道:「趁热用饭吧!」 不管是吴婆子还是厨房的婆子们,都是经了多少事的老人了,又岂会不知她现在这身子并不适宜吃这些进补? 不过还是欺她年幼罢了。 是以她一面微笑道「吴嬷嬷有心了」一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只听她话音未落,桌上的饭菜却随着大幅度倾斜的桌面纷纷跌落在地上。 屋里的众人吃了一惊,小丫鬟忙拿着帕子凑上来:「姑娘烫到没有?」 凝洛还未开口,那吴婆子已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心疼道:「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饭菜呢……」 凝洛淡淡地道:「是我失手了,再取来吧。」 她并不饿,可以慢慢地折腾了。 吴婆子哪能看不出她是故意的,此时只觉胸中发闷,谁知道小满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食盒递给她。 吴婆子颤抖着手,气得不行了。 这一日,凝洛足足折腾了吴婆子三次。 吴婆子最后几乎是跪在凝洛面前,才终于伺候着凝洛把饭吃上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林府,人人都说,吴婆子给大小姐端的饭,她自己都吃不下去。 她自己都吃不下去的,怎么好给大小姐吃?这其实就是欺负大小姐罢了。 如今可算好,被教训了吧? 人们对于凝洛都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来打量了,这位软弱的大小姐,怎么突然变了个性子? 而不同于外人的猜测,凝洛这边的下人却是挺直了腰板,不管是去公中取东西还是出来替凝洛办事,再不像从前那般赔着小心讨好别的下人了。 主子硬气了,下人们自然也有了底气。况且自己伺候的也是正经主子,凭什么就比别人矮了去? 是以虽然芙蕖院中的下人偶尔也私底下偷偷抱怨一两句凝洛的变化,可对外面这种变化却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凝洛自然感知到了身边丫鬟的变化。 她并不是太在意。 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要的还有很多。 许多许多曾经失去的,她都得一点点地讨回来。 重活一辈子,她要把自己失去的,自己未曾得到的,都慢慢地讨回来。 这两日,凝洛每每在家读书习字,偶尔间也看看上辈子自己的绣活,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而她脸上身上已不再有新的红疹出现,水疱也全都开始结痂,她让丫鬟帮忙把指甲剪短,又在睡觉时戴上棉布手套,以免睡中不觉挠了痂而留疤。 白露这次倒上起心来,主动带了两名丫鬟轮流守夜,专门看着凝洛不让她睡梦中去挠痒处。 这日晚上,小满帮凝洛铺好被褥,随口向一旁道:「听说表公子要来了。」 表公子?凝洛回想了一番,才明白她说的表公子是谁。 是那位姑姑家的表哥,从小便是温润的模样谦和的性子,上一世她也曾存过女孩家的心思,那位表哥便是前世她所心仪之人。 前世她并不知表哥要来,日日在房中养病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的。 也是那日天气好,她瞧着墙外的柳树已长出新叶,又想着花园里的几棵观赏用的桃树不知开花没有,人便生出了去走走的心思。 前世她不爱带丫鬟出门,大概是性子太过绵软,总觉得让丫鬟随身伺候好像欠了她们似的。 于是,前世的凝洛慢慢走出院子,迎着久违的杨柳风信步走到园子里,向东望去正是满眼的粉色花海。 第05章 那时的凝洛在小桃林待了许久,她看了好一会儿流连于花丛中的蜜蜂,嗡嗡地飞在花间,不一会儿就沾染了一身花粉。 直到一人突然从她面前的花树后闪出来,彼时凝洛正举着一枝桃花看能不能引只蜜蜂过来,凝神等待了许久,总算看见一只要落不落的围着她手上的桃枝寻巡起来。 突然一袭白衣的表哥赫然出现在她面前,惊得她手中的桃枝都掉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表……表哥……」 表哥孙然显然也没想到树后有人,和凝洛相见也不由得一惊,只是很快就归于平静,然后温和地笑着同她打招呼:「凝洛。」 凝洛却被他的神情伤到了,孙然吃惊之后明显有个端详她的表情,好像是辨认了一番才认出她似的。 凝洛想到自己满脸的痂,想到铜镜中生平最丑的自己,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转身跑掉了。 纵是表哥见过自己从前的模样,园中相见的这番丑样子也是定然印在他心里了。自从那以后,凝洛便羞于再见表哥,每每想起那位表哥,心中伴随着的总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如今听闻孙然表哥要来,凝洛便打定主意躲着不见。 她记得和表哥在园中相遇的那天中午,继母便命人叫她去前院一起用饭。 她不敢说不去,连推脱都没有勇气,最后低着头在饭桌旁坐了一整晚,听着其他人谈笑风生恨不能钻到桌下去。 「表哥什么时候来?」重活一辈子的凝洛垂下眼,将那些往事尽藏入心中,淡声向小满。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的凝洛,对于昔日的儿女情长,竟然是丝毫无感了。 小满闻言忙站直了身子:「听说明日便到,具体什么时辰却是不知。」 从凝洛罚跪白露之后,小满面对凝洛的时候总有些紧张,虽然她一直谨小慎微地做事,可面对凝洛还是有些莫名的畏惧。 凝洛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我乏了。」 小满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和白露一起为凝洛更衣,再服侍着她躺好,又戴上了手套才搬了一把椅子在床尾处坐了。 白露将房中的灯一一熄了,只留床头小几上半截红烛,好方便小满照看凝洛。 其实那些痂已不像前几日那么痒了,凝洛也不会一夜醒来数次,所以这两日的精神也比从前好些。 以至于她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毫无睡意。 索性翻身坐了起来,小满正撑着手肘托着下颚紧盯着凝洛,却被凝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姑……姑娘,」小满慌忙站起来,「您要什么东西吗?」 凝洛点点头:「取针线簸箩来。」 小满微讶:「姑娘早点歇着吧,仔细伤了眼睛。」 凝洛摇头:「累了才好睡着。」 白露听见动静也举了烛台走进来:「怎么了?」 「姑娘睡不着,要做针线呢!」小满回头,希望白露能帮着劝劝。 白露却看了凝洛一眼,道:「好!」 便小声吩咐小满:「你多点几盏灯,我去拿针线。」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计,凝洛这几日在做一朵白色的绢花,却每每做出来都不够满意而推倒重来了。 白露到底比小满敢说,在一旁打了一会儿下手便开口道:「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也会被姑娘的这片心感动吧!」 过两日便是清明节,白露觉得凝洛这绢花必是为祭祀而做。 凝洛举起一片花瓣端详上面用银线绣的纹理,对于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她并没什么印象了,毕竟自小就没见过的,只是有时候凭空傻想,想想若是那母亲在,她如今会怎么样。 其实她很羡慕凝月和杜氏之间的那份亲昵,那是她此生都得不到的感情。 凝洛沉默了一会儿,在白露和小满都以为她不会答话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家中可都有娘亲?」 小满和白露对视一眼,一向怯懦的她却先白露开了口:「我没有。」 白露紧跟着说道:「我倒是还有位老娘。」 就在二人以为凝洛会接着说什么的时候,凝洛又沉默了。 果然没有娘亲的孩子都比较软弱吗? 凝洛又举起花瓣,想按照描画的形状继续刺绣,却觉得双眼有些干涩了。 到底光线太暗费眼睛,凝洛将手中的物什放回簸箩中:「明日再说吧!」 白露二人闻言便忙将针线收了,再次服侍凝洛躺下。 凝洛原以为自己会就「娘亲」一事而思虑再三睡不着,谁知竟躺下便入了梦。 只是那梦却十分的不真切,醒来之后感觉像是梦到了什么要紧的事,细想却又想不起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 屋里的丫鬟服侍着她起床洗漱并用过早饭,她才有机会坐在桌前独处片刻。 前世遇到表哥是因她去了园子闲转,她不想再有这种纠葛,干脆想避了去,在家中闲坐就是。 若是晚饭再有人来叫,她可以说病未痊愈不便见客,继母总不会让人绑了她去。 只是这厢她打好了算盘,那边便有人来搅。 凝月来的时候她正在画她前世记忆中的那株桃花,白露刚站在门口要通报,凝月便跨了进来。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吗?」凝月走过来,话中倒是热络的。 「我这身子还不大利索,出去传给了别人就不好了,还是安生在房中待着的好。」凝洛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这桃花画的不错。」 凝月凑过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又向正在被丫鬟服侍着擦手的凝洛道:「但还是及不上咱家园子里开的那些,一起去看看吗?」 第06章 凝洛睨了凝月一眼,没生水痘时,凝月从不爱和她一起出现在什么场合,因为人人都知道林家的大小姐貌若天仙,而二小姐就有些差强人意,虽然也是清秀的女子,但站在大小姐一旁便黯然失色。 今日凝月半带了殷勤过来总让人怀疑她安了别的什么心思,难道前世的自己在凝月眼中就是这么愚笨的吗? 「妹妹还是远着我些,」凝洛向凝月淡漠地道,「若是也染上水痘,母亲该担心了!」 凝月一怔。 为什么凝洛说的这话疏远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也忒不好说话了吧? 不过她忍了,她佯装不在意地笑笑:「我早出过水痘了,你完全多虑了!」 话虽这么说,凝月却对白露奉上的茶视而不见,凝洛的满脸痂让她一刻也不愿多待,可是想到别人能看到往日貌美的大小姐如今是这般模样,她便强忍下心中的厌恶耐着性子劝起来。 凝洛听了凝月的话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个意识让她冷笑一声。 便是她生水痘传染别人的事,最初发烧的时候,段氏也请了大夫给她看过,待到诊断为水痘时,段氏如临大敌一般地将凝洛的这处院子隔绝了。 说是怕这病传染给林家上下的人,不许人来探望,也不许芙蕖院里的下人随意出去走动,只差没说把凝洛关在房中了。 凝洛并没有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生水痘这病会传染大家都知道,自己少接触别人也是应当的。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细节,就是生水痘这事一般都发生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像她这种十几岁才生水痘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这府中上下并无太小的孩子,大多数人都在幼时生过水痘了,所以人人都避着她并不是因为怕传染,只是因为她在父母面前没什么分量,故而远着她罢了。 甚至连病了都不会有人来探望。 凝月看不懂凝洛嘴角噙的那抹冷笑,却仍是坚持邀请道:「出去走走你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凝洛对她这番纠缠已不耐烦,淡淡地道:「好,那你先去,我更过衣便去寻你。」 她看到这凝月就不喜,但是如今也不想和她起冲突,干脆支应出去拉倒。 凝月却是不肯,假笑道:「哪里那么麻烦,你去更衣便是,我便在这边等着,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 「凝月你什么时候与我这样亲近了?」凝洛嘲讽地挑眉,声音也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这番热情的邀请背后,有什么事瞒我?」 凝月心中一噎,脸上的表情便流出几分心虚,到底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十四岁的姑娘,被凝洛这么一说便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道:「怎么说……也是姐妹,既然你不愿我在这里等,那我就去园子里好了。」 人人都说凝洛变了,如今看来,果然是的。 她怎么如此不近人情?一个眼神过来,凝月觉得自己后背发寒。 凝月离开后,凝洛唤人开始更衣,白露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真要和二小姐游园?」 林家的这两位小姐一位性子绵软一位娇蛮跋扈,一向都不怎么亲近,像今日这样的邀约,过去的十几年中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称得上实属罕见。 「园子要去,游园却是不必了。」凝洛换上外出的衣裙,月牙色滚银边的小坎儿,配了乳白色的长裙。 其实这些衣物都稍嫌旧些了,滚边的弯角处已经洗的略微发白。杜氏表面上并未克扣凝洛,家中每每做新衣时,给她用的料子和做的数量都是一样的。 可还是不够穿,凝洛留了两件料子最好的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 而凝月却好像总有新衣服穿,杜氏每每对人宣称是娘家弟媳送的,可凝洛知道,杜氏的娘家近几年家道中落,却没少要杜氏暗中接济。 「让小满找几本书给我带上。」凝洛坐在铜镜前淡淡地说道。 「不是要去园子里?」白露刚拿起梳子,一时没明白凝洛要做什么。 「去,不过是去园子里的近月楼。」凝洛并不在意地道。 林家的园子虽比不上城中的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园林,但也修葺的十分雅致,在园子的西北角便盖了一栋小楼,取名近月楼。 夏日的晚上,若是林成川兴致好,便会带家人在楼上用饭,一面品尝佳肴一面观赏月色下的花园,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此时虽不再是春寒料峭,可到底还不够暖,那近月楼一个冬天都没人去,只怕连洒扫也不及时,想来也不会有人突然去那里与她遇上。 重要的是,近月楼是园子里离桃林最远的所在。 都收拾妥当,白露和小满二人不但为凝洛拿了书,还另准备了茶水点心等一应物品放在食盒里提着,这才随着凝洛一起去园中了。 所幸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只是主仆三人进了楼却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下。 「管园子的越发不像话了!」白露掩嘴咳了两声皱眉说道。 凝洛只是拿了帕子掩住口鼻顺着楼梯向上走,白露忙跟上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小满。 「你陪着姑娘慢慢上楼,我先上去好歹收拾一下。」 凝洛心里倒是对这种情形很满意,至少说明没有其他人打算来,若是杜氏或者谁的打算来近月楼赏景,管园子的人怎么也会提前得知消息收拾整洁。 慢慢上了楼去白露已把临窗的一方小桌收拾干净了:「姑娘,我看这里不错,打开窗子不但通风,光线还好,看书最合适不过。」 小满将手中的物什一样样摆在桌上,却有些忧心:「会不会冷?」 凝洛在桌边坐下感觉了一下:「正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如此便好。」 虽然如此,白露到底将凝洛挨着的那扇窗关小一些,又向小满道:「你好生伺候姑娘,我回去取件披风来。」 凝洛向窗外望了一眼,那片桃林在高处看来又是一番景象,只是林中的情形却看不大真切。 凝月带着丫鬟在林边等得不耐,看着凝洛大概会来的方向吩咐道:「谷雨,你去看看凝洛怎么还不来?」 她感觉心跳有点快,就好像在学堂时等着先生点评她的文章那般,又是紧张又是忐忑,还有点隐约的兴奋。 姑姑家的表哥这次来的真是时候,正赶上凝洛出水痘结了满脸痂,方才她听院里的小厮说表少爷好像一人去了园中的桃林,第一反应是也去桃林转一圈,作出不其然偶遇的样子。 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覆盖,她觉得让表哥见见凝洛此时的样子,可能比她先去偶遇要更好。 如果说凝洛从前在表哥心里是个瓷娃娃,那她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把那个瓷娃娃打碎。 她匆匆地赶到芙蕖院里,又装作是诚心邀凝洛出来赏花,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露了怯。 第07章 好在凝洛还是答应了,不然她还得继续软磨硬泡。 奇怪的是,以前不管她什么邀约或者要求,凝洛一般都会弱弱地答应她,今日却推三阻四地说了那么多。 虽然最近对于大小姐难伺候这一说法她也有所耳闻,可亲自和凝洛打起交道来,她还是觉到了一丝陌生。 凝月小心地回头朝桃林里看了一眼,方才她过来的时候隐约看见一袭白衣坐在某棵桃树下看书,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站的位置不对,这一回头竟然没有看见桃林里有人。 她挪动了半步,正想再看,却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却是谷雨匆匆复命来了:「二小姐,大小姐不在院里。」 「不在?」凝月一愣,难道已经来了? 「那你这来回的路上可曾看见她了?」 「不曾,」谷雨摇摇头,「不过方才我看大小姐身边的白露拿了件什么衣服往近月楼那边去了。」 凝月下意识地望向近月楼的方向,正见楼上一扇窗子微微开着,她微微眯起眼睛诡笑一声,低声自语道:「原来如此。」 说完转身便向桃林走去,边走边朗声道:「今年这桃花好像开得比往年早些,谷雨,你说是吗?」 谷雨亦步亦趋地跟上,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答道:「是呢,许是今年比往年暖的缘故。」 说完便瞧见前方有人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凝月倒像是十分意外似的,停顿了一下才走上前去:「表哥?你也来赏花?」 孙然也向着凝月走了几步,待到二人相距三尺左右时便立住:「一直记挂着舅舅家的这处桃林,方才路过的时候见满园春色便忍不住过来观赏了片刻。」 凝月随意地扫了一眼桃林,向孙然娇笑道:「这桃林虽美,怎奈我们置身其中只见一斑,若是能窥见全豹,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孙然微笑点头:「表妹说的是,只可惜我们并无羽翼,更无法飞跃这桃林之上。」 凝月掩嘴一笑:「表哥想太多了,你看那处近月楼,正是观赏这桃林全貌的好去处呢!」 孙然顺着凝月的手指望去,确见一小楼立于花园一角。 「不如我为表哥带路,咱们去楼上一观?」凝月希冀地望着孙然。 孙然犹豫了一下,小时候他与舅舅家的妹妹们倒常一处玩儿的,如今大了也懂得应该避嫌,于是心里便有些拿不准是婉拒了凝月的提议,还是大大方方地跟去。 凝月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娇笑道:「表哥如今大了怎么反而没小时候那股爽利干脆了?况且我还带着丫鬟,不过是为表哥引路,别人看到还能说什么不成?」 孙然也觉得若是推辞了也有些矫情,便欣然道:「那便烦请表妹带路了!」 白露为凝洛披上披风便退后一步和小满立在凝洛身后,凝洛正翻看一本志异的书籍,其实林家请的先生是不许林家的孩子们读这种书的,说是怕移了心性,看痴了出去坏了先生的名声。 凝洛从前也觉得读书自然是经子史集为上,可有一次她无意中在父亲书房里发现了这本书,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就给带回去了。 一想到那位虽然家中诸事不管,但到底时刻维持着一家之主的样子的父亲会看这类的书籍,她心里就对父亲多了一份亲切。 只是虽然书被她带回自己房里,她却从未拿出来看过,直到前几日重生,她才觉得这类书也许并不全然是杜撰的。 也许多涉猎一些这类的书籍,她才能理解此时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而不是16岁的那座孤坟中。 园子里青草混着泥土的香气,被微微的风夹带着吹进来,凝洛看书看得入神,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直到楼里突然有了响动。 凝洛的思绪从书上移开,屏气听了一下,只听闻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有男子温和的应答声。 凝洛放下书,起身向窗外望了一眼,那片粉色的桃林仍在阳光下舒展着。 「冬天没有人来,管这处洒扫的小厮便偷了懒,这到处是尘土的样子让表哥见笑了!」是凝月的声音,带着平时少有的甜腻。 「也是人之常情,我贸然前来倒是有些唐突了!」孙然好脾气地回答道。 白露和小满听见对话渐渐上来也是有些意外,看了看楼梯口,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凝洛。 「姑娘……」白露低声开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凝洛却淡定得很。 先前她疑心凝月是故意引她去桃林,如今看来倒没冤枉她,这与前世的不同让她疑惑,难道说,前世凝月也曾想要相约,却刚巧赶上她自己去了桃林? 显然她今日的推脱和躲藏都于事无补,凝月是打定主意让表哥见到一脸水痘痂的她了。 看到两位丫鬟正无助似的望着她,凝洛道:「无妨。」 她并不在乎孙然怎么想她 都是做过鬼的人,还会怕人吗? 那楼梯上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小楼中格外引人注意,白露和小满看凝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无妨」便又坐下拿起书来,于是心中也都放松下来。 凝月已带孙然出现在楼梯口,一眼便看见了窗下的凝洛。她忍着心中的自得故作惊讶地喊道:「姐姐?」 二人论起年纪其实只差三个月,加上凝洛一向性子绵软,并不带「姐姐」的气势,凝月一向都是直呼其名,唯有在外人面前,才会叫上一声「姐姐」。 「姐姐怎么也在这里?」凝月热情地快步走过去,「难道是与妹妹想到一处去了,也来这近月楼赏花?」 凝洛早已站起身,向着仍立在楼梯口的孙然淡声道:「然表哥。」 「凝洛。」孙然见了凝洛,一脸惊喜,忙跟着凝月走过来。 凝月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在凝洛面前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孙然,状似无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表哥,我不知道姐姐在这里,她的脸最近因为生病结痂,您不要在意。」 生怕孙然注意不到凝洛的脸似的。 孙然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因为背光并未看清窗下的人,待到凝洛起身转向他们,他才看清她脸上的痂。 第08章 起初他心里也是微微惊了一下,只觉眼前人无法和记忆中那个惊为天人的表妹联系起来,但她实在是有些惊人,可是再细看时,却见这表妹气度沉稳,神态清绝,眼神清澈如水。 在这桃花盛开之时,清澈明媚,竟是比那桃花更美,一时有些看得痴了。 凝月却在一旁有些沉不住气,为什么孙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嫌恶,甚至竟有惊艳之色? 「凝洛只是生病,我哪里有在意的道理?」 孙然在最初的惊艳过后,收敛了心神,再细想,不免佩服凝洛的勇气,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有几个因结痂而丑陋的姑娘能做到凝洛这样大方坦然地与外人交谈? 「承蒙表哥不嫌弃,」凝洛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凝月,「我自己也不甚在意,难道妹妹在意姐姐这个样子?」 凝月一愣,面上现出狼狈,继而勉强笑着否认:「怎么会!」 她确实很在意,在意到多看一眼都厌恶,可她费尽心机将孙然带到这样一个凝洛面前,结局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凝洛尚未痊愈不便在外过多逗留,还请表哥体谅恕不奉陪!」凝洛说着向孙然浅施一礼,便向楼梯走去了。 白露二人忙收拾了东西也匆匆向孙然和凝月施了一礼,然后紧紧跟着凝洛下楼去了。 孙然的视线追寻着凝洛离去的方向,看在凝月眼里又是一截气。她不由暗地里咬牙,凝洛自小生的比她美,近日这副丑样子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难得赶上表哥来家里,怎么这位表哥就能在那张丑陋的脸上看出好来呢? 凝洛走出近月楼便直向芙蕖院的方向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个因为在心仪的表哥面前出了丑而哭泣的凝洛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她已是心如止水。 「心仪」是顶没用的东西,若最后成就好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各寻了他人,也不过是独自在心里上演了一场花开花落,再怎么辗转也与他人说不得。 只是凝洛回了自己院中没多久,便有杜氏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表少爷来府上了,家中设宴招待,家中各人都去相陪。 凝洛并不奇怪,前世也有这么一场家宴,她曾有些拿不准的问来传话的嬷嬷:「我也要去吗?」 其实她心中想的是,自己病未痊愈,又顶着满脸的痂,实在是不宜见客。 嬷嬷大抵误解了她的意思,堆起笑脸道:「姑娘们和表少爷都从小认识的,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同席也算不得什么。」 那时的凝洛便没有再说什么,她自然知道像林家这种小门小户并没有太多规矩,况且父亲出门办差未归,杜氏也不能冷了表哥。 此时凝洛的心境又与前一晚不同,如今见也见过了,一顿家宴便也没什么了。 白露为凝洛戴了一块淡青色的面纱,凝洛一面往前院走一面想着重生以来与前世的变化。 身边的丫鬟自然对她尽心了许多,若是前世也有人想到为她戴一块面纱,那顿家宴可能也不会变得那样难以回首。 进到待客的花厅里,杜氏正向孙然一一询问着家中各人都怎样,孙然也认真地一一作答,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杜氏不住地点头。 与那方的热络相反的是,坐在杜氏下手边的宋氏和她的儿子。 杜氏嫁给林成川五年后终于给林成川纳了一房妾,便是宋氏。宋氏是杜氏亲自挑选的,穷人家的女儿,为了给弟弟多筹些娶媳妇的钱,才给他们眼中的「大户」作妾。 杜氏给了那家一笔银子,约定好宋氏从此与娘家再无瓜葛,便像买了一个下人一般将宋氏带回家来了。 那时凝洛也刚刚五岁,对于家里的这位姨娘还是有几分新奇的,虽然总想与这位姨娘说点什么,可这姨娘却也是个没什么话的,因此二人也就仅限于见面问个好。 宋氏也是个争气的,第二年便诞下一个男孩,如今也已经八岁了,叫做林出尘,只是人却不能恰如其名。 宋氏从来也不知道争抢,更不懂得给儿子铺路,偏偏林成川在家里也不大管事,对自己有没有儿子都不甚在意,更不用说什么长幼嫡庶了。 这对母子在这个家中过得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林出尘长到八岁还总是一副怯怯的模样,不敢与人对视,甚至连性子最软的凝洛都怕。 如今他正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衫靠着宋氏站着,好像一只不敢从巢中探出头的雏鸟。 凝洛先向杜氏请了安,又同孙然见了礼,这才向宋姨娘问好。 宋氏见凝洛站在她面前,忙想要起身,后来想到自己到底也算个长辈,扶着林出尘欠了一半的身子便又坐了回去。 杜氏在一旁看了直皱眉,虽然这个小妾生性老实好拿捏,可有时候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出尘。」凝洛又向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轻声开口。 男孩却像受到惊吓一般抖了一下,又向宋氏靠了靠,垂着眼睛咕哝了一声「大姐」。 「出尘如今也大了,」凝洛继续轻声道,「又是家中的男丁,理应学些待客之道了!」 宋氏闻言眼神中竟有丝慌乱,不安地看了一眼杜氏,发现对方仍和孙然交谈着什么,并未注意这厢,才又不解地看了凝洛一眼。 大小姐真是奇怪,她今日怎么突然对他们母子说起这些? 出尘听到这话,抬眼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凝洛,眼中似乎有些羡慕,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快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便是站在姨娘身边,也不该这般靠着,」凝洛停了一下,「不如去然表哥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坐了好不好?」 凝洛对这位胆怯的弟弟说话更加温柔,生怕他再受到多一分的惊吓。 宋氏总算明白了凝洛的好意,轻轻推了推出尘:「去那边坐吧!」 林出尘却仍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凝洛见此,蹙眉,想着这是林家唯一的男孩子,却被养成这般。 这时,却听凝月在门口道:「我来晚了,请母亲不要责怪!」 声音里满是活力,带了几分撒娇,几分兴奋,甚至几分春风得意,总之完全听不出有对可能被责怪的担心。 凝洛循声望去,也觉凝月今日比往常要明媚些,一身白底绣红的织锦长裙外又披了一条雪缎的披肩,里外又全是凝洛不曾见她穿过的衣裳。 发髻间的珠翠相互辉映,腰间环佩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叮当作响,虽然给人一种堆砌过多的繁重感,可到底给她生出几分光彩照人的感觉来。 杜氏见了女儿也觉得异常可人,心里喜爱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只是当着孙然还是须得说上几句。 于是便假装不快道:「如今大了反倒没规矩了,哪里有让长辈客人等着的道理?」 孙然正要表示不碍事,又听杜氏向凝月一笑:「去!快见过你表哥!」 第09章 凝月闻言便带了几分娇羞转向孙然道:「今日已经见过了的,不过……」 凝月说着向孙然屈了屈膝:「月儿再次见过表哥!」 孙然忙起身回礼,杜氏在主位上笑得心满意足:「人都齐了,咱们去桌边坐了让下人们上菜吧!」 虽然林成川不在家,这待客的礼数到底要有,于是杜氏在主陪的位子前站好才让出右手边的位置向孙然招呼:「然儿坐这边来!」 孙然也知自己是客,于是便不推辞直接同杜氏一起落了座。 凝洛为家中长女,便坐在了杜氏的左侧,凝月则坐在了孙然旁边。林出尘挨着凝洛,宋氏则坐在了末位。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尚品佳肴,凝洛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一时竟想不起前世的菜肴是否也如今日并无二致。 前世的她只顾将头低着,顶着桌下的衣裙出神,哪里能知道桌上是什么菜色!杜氏凝月和孙然三人相谈甚欢,她和出尘、宋氏仿若不存在。 如今她瞧着这桌丰富的菜肴,倒是有些明白了。 孙然,果然是稀客的,原来他们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像是家中来了客人怎么招待这种事,都是杜氏出面安排的。 若是林成川的一些远房亲戚,小富即安的那种,招待的饭菜不过是在林家日常饮食的基础上加两道荤菜; 若是杜氏的娘家人,则要根据远近亲疏做些出彩的饭菜,摆上一桌还是要的; 若是官衔比林成川高的贵客——当然那种情形少之又少,那便要摆上今日这般的佳肴了。 孙然不过一介尚未取得功名的书生,在杜氏眼里却是三品官员家的贵公子,自然值得这般对待。 全然是因为凝洛的姑姑嫁得好罢了。 最初林家和孙家也是门当户对,没过两年姑父便飞黄腾达,如今已官拜三品,不是林父所能企及的了。 杜氏一面为孙然夹菜一面道:「然儿如今大了,早两年便该寻门亲事才对,难道姐姐到今日都不曾打算过吗?」 她口中的「姐姐」便是凝洛的姑姑,如今掌着家,三品官员的夫人,着实让杜氏艳羡不已。 孙然用手虚扶了一下菜碟,以示对杜氏夹菜的尊重,才回道:「母亲的打算,我不敢妄自揣测。」 杜氏点点头,对孙然是越看越喜欢:「姐姐应该自有考量,你这年纪倒也不急,城中可以挑选的姑娘多得是,过一两年再定也不晚。」 「况且,」杜氏下意识地看了凝月一眼,「到时候说不定能有门亲上加亲的亲事,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凝月闻言不由满面娇羞地看了孙然一眼,不觉便红了脸。 孙然也觉到有丝不自在,却不接凝月的眼神,只向杜氏恭敬道:「舅妈所说之事,外甥还从未有过打算。再者,终身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并无外甥置喙的余地。」 连宋氏都听出了这番说辞的推脱之意,虽说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仍为大家所看重,但如今民风开放,为家中子女定亲之前一般都会先问过子女的意见,以免促成怨偶。 杜氏便尴尬地笑了一下,掩饰道:「也是,你还是个孩子,我原不该与你说这些,吃菜!」 说着,便又接连为孙然夹菜。 孙然盛情难却也只好连连道谢,只是杜氏的这番举动却让他有些食不知味,一偏头见以面纱掩面的凝洛安静地坐在一旁,很少夹菜,也不插话,心中不由生了怜惜。 他一直记得凝洛在桃花中未曾遮了面纱的样子,虽面上有疤,却自有一股清冷艳丽的气质,这是他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未曾看到过的。 只是那么一瞥,便觉心念一动。 「凝洛要多吃些才能尽快将身子养好。」说着,孙然便夹了菜放到凝洛面前的碟中,言语温柔怜惜。 「谢谢然表哥。」凝洛轻声道谢,声音却依然透着一丝冷。 孙然扫了一眼桌上的各色佳肴,看得出杜氏对他很是尽心,只是大多菜色对凝洛来说都不大合适,偶有两道素菜,却又摆放的离她太远。 孙然伸手向一道素炒时令蔬菜夹去,然后再次放在凝洛盘中:「你最近饮食要清淡些,对你养病有益处。」 杜氏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一下,眼神不善的盯了凝洛一眼,凝洛却没看见一般,仍是淡淡地向孙然道:「表哥说的是。」 凝月在对面暗咬银牙,心里也有些责怪杜氏为什么让孙然和凝洛坐在一起,又恼恨孙然,明明凝洛的那张脸都成了那副样子,他竟然还能没事人一样为她夹菜,又是如此体贴。 凝月自从进了花厅就自觉将凝洛远远地比了下去,方才杜氏同表哥交谈时,她也不时的说上几句,表哥也温和地笑着回应她,让她觉得表哥眼里是有她的。 可现在,孙然岔开了母亲的话题去为凝洛夹菜,这让凝月心里十分不痛快。 就好像一个人拿出了自己最好的宝物送给看重的人,而那个人转手就把宝物赏给了叫花子。 凝月心中不甘,她方才还觉得自己心中像园中的那片桃林一样,在阳光下慢慢绽开了花朵,表哥的这番举动就像春日里难以捉摸的寒流,一下就把那些花儿打蔫儿了。 在凝月心里,凝洛是比不过她的,除了那张脸。可今天凝洛的脸被面纱遮着,在座的都知道面纱下是何等的丑陋,那凝洛还有什么是比她强的呢? 杜氏也是在心中为女儿鸣不平,难道说她今日忙前忙后,对着一个后辈笑脸相迎,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凝洛,她从来都不喜。今日让她来作陪,不过怕让月儿一人出席的话会落人口实,说她这个做继母的苛待。 况且,她心中估摸着凝洛那副样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往常又是温顺的软性子,在孙然面前丢过脸,说不定孙然就不再惦记她往常的美貌,谁知竟能狐媚至此呢! 「饮食自然是格外注意的,有时候我还让厨房为咱们家大小姐另做呢!」不甘之下,杜氏希望能将孙然的注意力拉回来。 凝月闻言也忙附和:「是的,姐姐病着,母亲比谁都要上心呢!」 孙然却是向她点点头,再度向凝洛说道:「妹妹可曾听过一种药,结痂之后用了能够不留疤痕,还能使肌肤胜雪,连宫中的娘娘们也爱用的。」 凝月一时忘记不快,快言快语地问道:「可是‘还玉膏’?」 孙然也再一次向她点头,然后笑道:「正是,刚好我得了一瓶,回头让人给凝洛送来。」 杜氏脸一时更沉了,想要说不许私相授受,可自家又不是那种规矩森严的门第,说了平白惹人笑话。 又没有别的理由阻止孙然送东西给凝洛,一时心中郁结,对着满桌佳肴也没了胃口。 「我听闻那‘还玉膏’十分难得,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表哥是如何得来的呢?」 第10章 凝月努力顺着话题向下聊,母亲的不快被她看在眼里,可也不能就此冷了场。 杜氏听了女儿的话倒是赞许地看了凝月一眼,脸上也缓和了一点,又笑道:「你表哥是个有本事的,怎么也比养在深闺的你强上千百倍。」 「母亲……」 凝月娇笑着撒娇,惹得杜氏看向孙然笑了:「你看看她,还说不得了!」 孙然也只得回以微笑,再向凝洛侧了侧,正见她与出尘低声说什么,倒不好接着同她聊了。 宋氏和出尘在桌旁都很拘束,众人举着的时候他们便跟着向着面前的菜肴夹上一点,若是有人交谈,他们便放下筷子默默坐着。 「姨娘,」凝洛淡声命令宋氏,「帮出尘多夹些菜。」 宋氏受宠若惊地点头:「好,好!」 口中虽说着,看杜氏三人正交谈着,却不敢去拿筷子。 「出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应该吃好些。」凝洛又劝道。 宋氏满脸感激地点头:「姑娘说的是,姑娘有心了!」 说着伸手摸了摸筷子,看了一眼杜氏又仍将手放下了。 凝洛见状也便不多劝。 该她做的,她尽量做,至于到底如何,全看各人造化吧。 用过饭,杜氏又留孙然吃茶,孙然推脱还有其他事要办执意要走。 「多谢舅妈盛情款待,只是外甥确有他事。待到舅舅回来,外甥再过府来探望舅舅舅妈。」 一行人便送孙然出府,孙然也有些惶恐,几次三番要杜氏留步,杜氏终于在走出大门口时停住。 「也好,」杜氏回身拉过凝月,「让月儿替我送送你吧!」 「凝洛不好见风的,就先回去。」杜氏又向凝洛说道。 「不必相送了!」孙然仍旧推辞。 「去送送你表哥,莫失了礼数。」杜氏将凝月向孙然推了一把。 「到这里便留步吧!」孙然忙向杜氏施了一礼,「告辞了!」 说完看向凝洛,眸中有难言的不舍之意,不过当着杜氏,也只能状若无事地道:「表妹,表哥先告辞了!」 凝洛垂下眼,依礼告别,却是丝毫没有任何一丝的留恋。 孙然见了,心中失落,又想着或许是当了杜氏的面她不好多说,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凝月忙向孙然笑,笑颜如花:「表哥有空再来!」 「好!」孙然敷衍着笑着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凝洛,见她根本没看自己,只好离开了。 只是他刚走远,杜氏方才那和善微笑的脸便对着凝洛冷了下来:「咱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家,可该教你们姐妹的规矩我也没少教,你长到这个年纪也总该矜持一些才对。」 宋氏带着林出尘立在附近,难以置信地看了杜氏一眼,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在大门外训斥起凝洛来。 「女孩子应该端庄,」杜氏继续说道,「在和男子同席之时,更是要把握分寸。」 「便是表哥,也不能不顾脸面的往上凑啊!」 杜氏说着语气就有些急,说完却又放缓了语气,似是语重心长似的说:「你说说今日,知道的说你们表兄妹自小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心勾搭呢!」 这话便说的有些重了,宋氏又看了杜氏一眼,虽然心中不知如何反驳,可到底觉得这不是一位当家主母应该对女儿说的话。 她又看向凝洛,凝洛仍旧是面纱遮面看不到什么表情,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母亲这话是对我说的吗?」凝洛平静地问道。 在杜氏的意料中,凝洛应该是低头默默听着,便是为自己辩驳也不过无力地说句「我没有」,甚至还会因为羞愤而流泪。 却不想她说完一通,竟换来这么一句。 好像她说了那么多,她根本连听都没听一般。 杜氏见了,顿时气得难受。 凝月眉头一皱,想起她邀凝洛赏花时被她抢白的那句,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杜氏气结,盯着凝洛,她只觉得如今的凝洛大大不如前了,如今的凝洛怎么变成了这种性子,眼里竟然没她这个当娘的,她咬牙问道:「怎么我说了半天你竟没听进去?」 宋氏感觉凝洛在面纱下一笑,那笑幽冷犹如深潭,仿佛把她一切的伎俩都看透了。 「席间我和表哥只说了三句话,而妹妹,」凝洛看向凝月,「妹妹同表哥说了二十三句。」 二十三句?? 杜氏和凝月顿时气结,她,她还要数一下凝月和孙然说了多少句话??? 这算什么,算什么??! 凝洛停顿了一下,才清清淡淡地道:「要说勾搭表哥,那也是妹妹勾搭了。母亲,我知你素日疼我,但也应该多管管妹妹,要不然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说妹妹房中闺秀不知羞耻,随意勾搭自家表哥,眼巴巴地对着自己的表哥笑,再有那坏心的,说妹妹不知羞耻和人私通也是有的。」 这这这??? 杜氏气得眼睛都瞪大了! 什么坏人编排,这分明是她在编排啊! 凝洛的话,让杜氏气的说不出话。 凝洛这番编排,简直是帮那些暗地里嚼舌根子的人找好了话头! 第11章 她气得盯着凝洛,恨不得当场给凝洛一巴掌。 一回头,又想到宋氏正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想到宋氏带着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便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他们母子一眼,吓得宋氏一个哆嗦,忙把自己儿子护住了。 凝月哪里听过这种话,对于母亲的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她也毫无心理准备,因此竟也没有话来反驳,一时羞红了脸心里又气又急便落下泪来,忙拿帕子遮住哭着跑开了。 杜氏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凝洛:「你好……好……」 「好」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又记挂着凝月,最后一甩袖子,也气冲冲地走掉了。 凝洛却并不在意,看了看远处热闹的街道,也跨门走了回去。 白露忙默默地跟了上去,她之前以为大小姐转了性子只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与往日不同,如今看来,凝洛根本就是变了个人一样。 以后必是要小心点,要不然别看大小姐清清淡淡的性子,但整起人来,那是把人往死里整的! 宋氏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杜氏已深入院中看不见,才从身上的荷包里摸出一小块儿碎银递给身旁的丫鬟:「去街口买两块点心送到少爷房里,避着点儿人。」 说完便也拉着林出尘匆匆回府了。 凝洛走到半路,白露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要不要让厨房为姑娘蒸碗蛋羹?」 席间众人各怀心事,都并未将心思放在吃饭上,因此想来应是人人都未吃饱。 「不必了,」凝洛望着前路继续前行,「想来厨房那边正为杜氏母女做吃食,你去了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白露想了一下:「咱们房中还有些蜜饯点心。」 「那倒不用,我并不觉得饿,只是觉得乏,回去打算先歇息一下。」 回到芙蕖院凝洛便歇下了,直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来。 白露和小满在外间小声说着什么,听起来像是在做针线,交流某种花纹的绣法。 凝洛也没有唤人,自己慢慢坐起来在床头靠着引枕出神。 上辈子生水痘期间的她可有如方才那样安心地睡过一觉? 没有,她为自己满脸的痂夜不能寐,便是睡着了也很快惊醒,怕自己不小心落下疤,再也不能恢复从前的样貌。 即使是痂不再痒的后来,就如同今日这般,她也是不能安睡。 却是因为表哥。 她在那样灼灼迷人的桃花下遇到了表哥,给表哥看到了她生平最丑陋的样子,每每想起便有眼泪泛上眼眶,她又怎么睡得着? 灿烂的桃林,温润如玉的表哥,应该是一位灿若桃花的女子与表哥相遇,而不是生水痘结痂的她。 一场食不知味的宴席煎熬到最后,她仍是不能逃离,跟随家中长辈送客也是礼仪,她没什么借口不去的。 她磨磨蹭蹭地故意落在后面,甚至在宋氏和出尘后面很远,也没有人发现。 待到其他人将表哥送出门去,她更是躲在了门内,只偷偷看着,生怕站在外面再被表哥打量自己的那张脸。 没有人愿意在心仪的人面前露出那样的一面,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懵懵懂懂地就存了一段心事,好像突然有一天就情窦初开,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 表哥自小也是好性儿,和林家的两位表妹一同玩耍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偏不倚,有时候凝月仗着年纪小想要多占些什么,孙然宁肯自己的那份不要平分给两个妹妹,也不会亏凝洛。 凝洛自那时便觉表哥亲切,杜氏虽然给凝洛凝月分东西的时候,看起来也是一模一样的两份,但凝洛知道杜氏还另给凝月偷偷留了的。 不然凝月哪里甘心同她一样呢? 那时的凝月年纪也小,尚不懂隐藏情绪,一看得的东西和凝洛一样便嚷着要多分些,杜氏当着凝洛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哄她说没有了。 凝月哪里猜得到杜氏的小算盘,只不管不顾的拆穿:「送来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我都看见了!」 没有亲生母亲庇护的凝洛早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揣人心思,见杜氏看了她一眼才皱眉向凝月呵斥,便找借口带着自己的那份告辞了。 凝洛就是这样长大的,只是前世的她至死都没能学会反抗。 凝洛又想起今日,她不躲不逃地去送表哥,不管是与表哥相遇时还是家宴之上,她因心中坦然都是大大方方的,表哥反而流露出欣赏关爱之意。 这种对比只让她觉得前世的凝洛可怜可悲到可笑的地步。 只是这辈子的她对表哥已没了什么仰慕的心思。 一时又想起上辈子,杜氏和凝月,正是她们二人设计将她送至陆宣面前,被陆宣强占了身子,万念俱灰之下她脑中一片空白。 陆宣却一直哄着她,说他从很久以前便如何爱慕她,那日情至深处才做了那样的事,最后反复承诺会娶她,她渐渐地竟也认了。 陆家比林家门第高,陆宣也确实是会疼人的,能求得一个名分好歹过一辈子也便罢了。 可她的委曲求全并未换来那个她看重的名分,她想要逃离的,却被贼人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河。 所谓男人也不过如此。 倒不如想想怎么挣钱好好过日子,如今民间对女户更加认可,只要有足够的财富支撑,便可以选择自己开立女户。 又或者,还可以自己养个庵子,收香火钱。 若能自己挣出一方天地,她何苦去追求「名分」那种虚事? 正想着这些,就见小满轻轻走至门口,看凝洛正坐着忙回头说了声「姑娘醒了」,这才匆匆走进来道:「姑娘何时醒的?怎的也不叫我们。」 看小满倒茶,凝洛确实也觉得干渴了,喝了小半杯又将杯子递回去。 白露也已走到床前:「要起来吗?」 凝洛点点头,便坐到床边站起来。 被伺候着简单梳洗了一下,凝洛便将二人支开了:「我一个人看会子书,你们去外面吧,叫你们再进来。」 第12章 凝洛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钱,发现也不过几两碎银子,也不知道到下次发份例的时候能剩下多少。 至于首饰,凝洛将所有的家当都摆在妆台上,三五支成色普通的钗子,有一两支还七零八落的;一条珍珠的链子也是断过之后重新穿起来的,况且那珠子不但小色泽还不够好;一套小时候的银制长命锁和手镯,也不是多值钱的物件,可怜得很。 凝洛又将那些看起来略寒酸的首饰一一收起来。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次杜氏莫名地心情不好,寻了个由头将她训了一通然后就带着凝月上街了。 她眼泪汪汪地站了很久,最后也只得忍住委屈回自己房间。 却听到父亲长吁短叹的声音。 那时候她还小,没有自己的院子,她的房间在凝月隔壁,凝月则在父亲和杜氏的房间隔壁。 她方才从杜氏那边出来并未看见父亲。 找了一会子,她终于发现声音是从离自己房间较近的那处东厢房传出来的。 那间房自打她记事起就很神秘,常年挂着一把锁,杜氏不许任何人进去,就连凝月几次央求杜氏想要将院中的所有房间都打开好让她捉迷藏,也没能打开那一间。 凝洛有些犹豫,可到底轻轻走了过去。 房门正开着,屋中摆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却都用白布盖着,只大抵能看出家具的形状。 中央还摆着几口红木箱子,林成川正靠在其中一口箱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支金丝攒花镶翠簪。 许是感觉到了门口小小的人影,父亲转头望了过来。 凝洛有些瑟缩,打算向父亲行个礼便离开。 「凝洛,」父亲却先她开了口,「过来。」 凝洛又回头看了看院门,杜氏刚带了凝月出去,一时半刻应该也不会回来。 她轻轻跨过门槛,在进入房间的一瞬莫名就带了一丝敬畏。 「父亲。」她站在林成川面前低声唤道。 林成川仍靠坐着,她和那个姿势的父亲差不多高。 父亲看向她,眼睛微微有些红,似乎还有些湿润,还有些她那个年纪看不懂的忧伤。 父亲用那样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打开靠坐的木箱又招呼她:「凝洛,你过来看。」 凝洛望向那箱子,一望之下,却是瞪大了眼睛。 儿时的凝洛懵懵懂懂地走过去,站在林成川身旁一起往箱中看去。 是很多好东西,那时的她只知道是好东西。 银制的酒壶酒杯,一整套银制的碗筷,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还有许多珠宝首饰,比杜氏戴过的都要好,只看的人眼花缭乱。 林成川将手中的簪子也放进去,然后抚摸着她的头:「这些是你母亲留下的,等你出嫁的时候都给你。」 凝洛那时已经知道父亲口中的「母亲」并非杜氏,只是不太懂那些东西与她出嫁有什么关系。 如今想来,那一房间的东西应该都是生母段氏的嫁妆。 可后来父亲住的院子又翻盖过,那一屋子的东西她便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两年杜氏偶尔在饭桌上向林成川抱怨日子不好过,嫌家中进项少,说两个女儿眼看到了说亲的年纪,嫁妆还没着落。 凝洛当时听了也并未往心里去,现在想起父亲只是笑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样子,却从未提起过凝洛的那一箱子嫁妆。 她暗地里留意过,家中也没有的。 家中大小花销父亲都是不理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笔嫁妆被一直管家的杜氏给私吞了。 只是凝洛虽这样怀疑,只是一时没有证据罢了。 枯坐在家中是想不出法子来的,凝洛决定先上街走走,靠着上辈子自己的见识,还能不能寻个挣钱的法门。 只是在走到二门的时候却被一位杜氏身边的嬷嬷拦下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那位杜嬷嬷虚笑着,眼神中带着打量。 「姑娘要去哪儿还得跟你禀报不成?」白露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小满则拿着幕篱站在凝洛身后有些退缩,小声建议道:「姑娘,要么咱们改日再出去吧!」 凝洛却像没听到一般,又向前迈步,那嬷嬷却紧走一步伸开双臂拦在了凝洛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白露有些恼了,质问的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 「哟,」那位杜嬷嬷看了白露一眼又假笑着面向凝洛,「姑娘不能出去。」 「我家姑娘为何不能出去?」白露叉腰怒道。 杜嬷嬷仍是看着凝洛:「夫人吩咐了,大小姐不能出门。」 白露又欲开口,凝洛伸手拦了她一下,才平静地向那嬷嬷问道:「夫人在房中吗?」 嬷嬷见与她对话的终于不再是凝洛身旁的丫鬟,心里很满意,放下双臂回话道:「夫人带着二小姐去庙里烧香了。」 杜嬷嬷说完心里很是庆幸,这个差事再好办不过,只说照夫人的吩咐拦下大小姐便可以了,就算大小姐想找夫人理论也找不到人。 「那我也去烧香。」凝洛淡淡地扔下一句,径自前行。 那嬷嬷自是不肯让步,再度拦在凝洛前面。 第13章 凝洛的眼神轻飘飘地从嬷嬷脸上扫过,又看向大门口,淡漠地道:「让开。」 「哎哟我说大小姐!」杜嬷嬷上下打量了凝洛两眼,脸上的神情便带了几分鄙夷。 「您怎么不懂咱家夫人的这一片好心呢!」 杜嬷嬷「啧啧」两声:「这还不是怕您出去丢人现眼吗?」 「你这嬷嬷怎么说话!」白露闻言再次站出来,「不过是看您年纪大了,我们姑娘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凝洛知道白露一直就是火爆性子,又藏不住话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在背后大着胆子议论自家主子。 而小满则一贯谨小慎微,听白露最后都破口大骂起来,不由吓得脸都白了。 可凝洛显然不打算改日出门,小满也不敢再劝,只向白露拉了一把:「白露姐!」 于是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闹将起来,吵吵嚷嚷的。 凝洛神色一冷,拧眉:「不过是一个刁奴罢了,小满,白露,给我掌嘴。」 这话一出,杜嬷嬷愣了,掌嘴? 她这边还没反应过来,白露已经上前,对着杜嬷嬷狠狠地来了两巴掌。 两巴掌扇下来,杜嬷嬷终于清醒了。 她盯着凝洛,却见凝洛双眸犹如寒潭,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着一只蝼蚁。 这一刻,她傻眼了,浑身冰冷。 她是丝毫不怀疑这小大姐一个心情不好直接碾碎了她的。 杜嬷嬷才听那吴婆子说这位大小姐如何难伺候,变了个人一样,她还笑那吴婆子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给制服了,如今她却笑不出来了。 她打了一个激灵。 「让开。」凝洛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如坠冰窖,杜嬷嬷僵硬地动了下,让开了。 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是怕了,真怕了。 凝洛走向前,又回身从小满手中接过幕篱戴上,主仆三人这才出门而去。 杜嬷嬷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小满望着侧前方轻移莲步的凝洛,眸中都是崇拜和敬佩。 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 白露不经意间看到小满眼中流露出的钦佩之意,便有心捉弄她,凑过去低声道:「你再这么任人拿捏,小心哪天姑娘不要你了!」 小满果然一愣,眼神中就满是担忧起来。 白露却又从她促狭一笑,紧走两步跟上凝洛:「姑娘,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凝洛这两日已经想好了,自然是城中最繁华热闹的昌平大街,那里生意往来最多,是最能发现商机的地方。 凝洛带着白露二人在街市上边看边走,街旁除了商铺酒肆,还有不少叫卖的小商贩。 凝洛一一瞧过去,却都因为觉得不懂行而看不出未来的商机。 一直走到茶市,凝洛的脚步才慢下来。 陆宣做过茶叶的生意,前世跟了他两年,耳濡目染之下这里面的门道她是清楚的。当初陆宣的茶楼开得风生水起,凝洛也跟着深知其中的套路。 「姑娘,看茶吗?」卖茶的小贩吆喝道,面前摆着几个编制的小筐,里面是各种炒制好的茶叶。 「上好的社前茶!」小贩见凝洛停住脚步,便继续招呼,还弯腰从一个小筐里捏起一些然后摊开手给凝洛看。 白露见凝洛隔着幕篱向那小贩手中看去,便向小贩手中捏了几粒茶叶递给凝洛。 凝洛接了茶,拿至幕篱之中细细地看了看那茶叶的色泽和叶芽,又移至鼻尖轻嗅了一下,才将那几粒茶叶递回给白露。 那小贩见凝洛辨过茶便继续自夸道:「绝对是社前茶,这茶可不多见,您带上一些尝尝?」 凝洛抬头看了一眼小贩身侧后面的茶楼,小贩见状忙道:「这茶楼里卖的最好的茶就是用的我这社前茶。」 凝洛却没回,只摇了摇头,便径自往前走了。 跟着凝洛继续向前,白露心里堆满了疑问,自家姑娘方才查验那茶的动作神情,倒像是精通此道一般。 「姑娘,」白露轻声开口,却不觉带了试探的意味,「方才那茶,好吗?」 凝洛只顾看着路旁的茶楼茶贩,并未察觉到白露的犹疑,只轻声答道:「确实是社前茶不错。」 「那不是很好吗?」说话的却是小满,本身出来见了这方热闹就放松很多,再加上她又将白露的戏谑之言当了真,便也大着胆子同凝洛交谈起来。 「听说社前茶很稀少,」小满解释道,「大多都作为贡茶送往宫中了。」 白露也跟着点点头,一起等着凝洛回答。 凝洛微微掀起幕篱,看了一眼茶摊上的茶叶,便又继续前行,口中说道:「虽是社前茶,可却是龙井,那便不够好了。」 「龙井唯有‘火前’采摘为上,社前太早,芽叶过嫩,反而不美。」 民间品茶也以宫中流行为上,如今皇宫中最热的是紫笋贡茶,听闻今年的紫笋社前茶比往年更少,悉数送至宫中还嫌不够,因此民间的紫笋明前茶甚至雨前茶的价格都是扶摇直上。 而其他种类的社前茶便有少量的流入了民间,只是这龙井社前茶,不过是唬人罢了。 白露听凝洛解释的详尽,不由疑虑更甚,口中便也问出心中所想:「姑娘何时对茶叶如此精通了?」 凝洛脚下顿了顿,倒把这点给忽视了。 「也是书中研习所得,」凝洛在一间茶楼前停住脚,「也不知对不对,所以方才在那小贩前都没敢多说。」 第14章 白露二人也停住脚步,想起凝洛最近确实成日抱着书,又想起方才和那小贩打交道的情形,便俱都点头不已,心中也对凝洛的话深信不疑。 这条小街是茶市,所以俱是以卖茶的摊位和商铺为主,街上的茶楼就两座,一座方才街口的那座,一座便是眼前的这个。 这茶楼并不大,楼高三层,占地不过三间商铺那么大,却在一楼辟出一间专门对外卖茶叶。 这茶楼的老板来自黔北,对各类茶都很有心得,前世陆宣卖茶不凑手的时候,还曾从这里调过货。 凝洛观望了片刻,挑了一个没有客人的空子向卖茶的铺子走了过去。 「姑娘看茶吗?」铺子里的伙计热情地招呼道。 凝洛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向摆放在案几上的各色浅瓮中看去。 「姑娘平日里爱喝什么茶?」伙计只当凝洛是买来自己喝,便继续笑着询问。 「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要么您试试这庐山云雾?」小伙计继续介绍,「或者您楼上雅座请,品上两种再看看更喜欢哪种?」 凝洛只是一一端起放茶叶样品的小碟细细验看,白露和小满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便默默地立在她身后看着,凝洛相看了不少茶叶直看到角落里的一碟才将动作放慢下来。 「姑娘好眼力,」那伙计夸赞道:「这是上等的雀舌,这茶汤清亮香气高贵,入口顺滑,鲜爽回甘,您要不要来点儿尝尝?」 凝洛微微点头:「包上一些。」 她想起前世,大抵是在出水痘痊愈后不久,当今皇上在品过湖州雀舌之后,对雀舌大加赞赏,以至于这种茶还一度代替紫笋成为了贡茶。 市面上雀舌的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一涨再涨。 如今这茶的价格和其他名茶差不多,甚至因为爱喝的人不多还要便宜些,正是囤货的好时机。 「这个品相的雀舌,你们有多少?」凝洛看那伙计麻利地称茶包茶,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小伙计头也没抬:「姑娘想要多少?实不相瞒,这茶是好茶,只是爱这茶的不多,咱们掌柜的因爱这茶不小心囤多了货,可没少挨东家责备。」 说话间茶已包好,伙计将纸包递出来,白露忙一面接了一面付银子。 「若是姑娘想多要些,或者认识做这行生意打算囤货的,我可以跟我们掌柜的商量一下,价钱还可以再低些。」小伙计是个实在人,凝洛问了一句便得了他许多回答。 心中有了主意凝洛便不再继续向前逛茶市,而是转回身走上来时的路。 她决定筹本钱囤积雀舌,这是她悲惨的前世给她留下的红利,也是她这辈子能不再受他人左右的绝佳机会。 却苦于没有本钱,想起自己房中的那些家当,她便不由微微蹙眉。 「姑娘。」白露轻轻拉了凝洛一下。 她回过神疑惑地看向白露,却见白露和小满都靠街边站着看向前方。 凝洛也望了过去,却见三五匹马正带着人向这边走来,占了绝大部分街道。 她便也朝街边挪动一下,然后站定等那队人马过去。 「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今日定是要不醉不归!」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北方男人特有的豪爽。 凝洛听得这声,猛地回首看去。 却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一身紫袍包裹着强健的昂藏之躯,矜贵豪爽,俊美洒脱,自有一股大将风范。 这正是陆宸。 那个上辈子为她坟前烧了三炷香的男人。 上辈子的陆宸对于凝洛来说是陌生的,她只知道他是陆宣的哥哥,隐约记得见过一两次,但并无印象。 但她知道,别看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四品武将,但很快他就因边境挑起的战事而上阵杀敌。陆宸不但精于排兵布阵,在稳定军心方面也很有一套,他带过的兵都极为拥护他,军中有很高的威望。 几场漂亮仗打下来,边境小国俱都闻风丧胆,若是听闻陆宸主帅,竟有人不战而降。 而陆宸的丰功伟绩并不仅限于安边疆,后来西北叛乱,朝中折损了几员大将都没能挡住叛军向京城的进攻。 眼见叛军拿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皇上急令戍边的陆宸诏回。当时朝中已人心不稳,甚至有一品大员私下与叛军暗中勾结。 在这种情形之下,陆宸带领数千骑铁军力挽狂澜,浴血奋战几日叛军便节节败退,这才又换取了京城的安宁。 从此陆宸在朝中名声大振,加官进爵好不风光,皇上更是对他尤为倚重,一时权倾朝野,风头无两。 凝洛想起她前世从陆宣那里听来的陆宸发迹过程,又想到自己仅剩一缕魂魄时看见的那个挺拔背影,想起他在她的孤坟前烧过一炷香。 她是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出现在自己的坟前。 对于上辈子的那个陆宸,自己意味着什么? 正思忖间,陆宸的马已经到了她跟前,她抿唇,别过脸去不看他。 偏生此时,那骏马经过时带起微微的风,吹着她幕篱上的薄纱掀起。 陆宸回头打算跟身后的朋友说话,却刚好看见薄纱掀起时,那幕篱之下柔美而冷漠的一张脸,秋瞳似水,清澈得仿佛山涧泉,清冷遥远,笼着一层薄薄的雾。 陆宸一怔,也忘记了自己方才要做什么,更不知今夕是何年,竟只是定定地望着凝洛。 恍惚之中,那薄纱已经放下,再不见那人面容,只见她婀娜的身段犹如弱柳临风,衣袖处仅露一截皓腕,秀美洁白,犹如上等嫩玉。 绝世容颜再不得见,陆宸怅然若失。 他突然想起自己昔日习武之时,晨间早叶上的一颗露珠,晶莹剔透,轻轻柔柔地在叶片上微微颤动; 又想起夏夜临窗而读,忽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夹杂着醉人的花香,沁人心脾。 「陆宸,陆宸!」 前方的伙伴等他不到,便停下来唤他,他总算回过神,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那马下的女子一眼,狠狠心,一咬牙,这才策马而去。 凝洛觉到那阵风终于驶过,这才转过头继续前行。 第15章 有幕篱遮着,她尽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陆宸方才明明打量了她好久。 她不记得前世与他有过什么交集,至少不曾有过今日般的相遇。 凝洛一路都在想如何能筹得本钱,却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是一筹莫展,母亲段氏的嫁妆去向,看来是要想办法先弄清楚了。 穿过园子回芙蕖院的时候,却碰到杜氏和凝月在牡丹花圃旁边的凉亭里欢喜地谈论着什么。 那凉亭正对着小路,凝洛不好假装没看见径直走过去,犹豫了一下便转身缓缓走向凉亭。 「母亲你看,」凝月的声音里透着欣悦,「这山间的野蔷薇,看起来竟比咱们园子里的牡丹还要娇艳。」 「山中的水好土好,因此连花都带着灵气,自然是园里种的不能比的。」杜氏看着凝月修剪着手中的花道。 说完,杜氏又看着凝月的动作嘱咐:「小心一点。」 凝月抬眼看见凝洛向这边走来,却像没看到一般故意提高些声音向杜氏道:「母亲以后可要常带我出去,吃庙里的斋饭,饮山涧的清泉,也能像这花儿一般多点灵气!」 杜氏笑着点了一下凝月的额头:「明明是你贪玩!」 凝洛已经走到亭中,向杜氏施了一礼:「母亲。」 杜氏脸上的笑收了收,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打扰母亲和妹妹的雅兴,我先告辞了。」凝洛说着便要走。 凝月看凝洛身后的丫鬟拿着幕篱,也听母亲说那位杜嬷嬷没能拦住凝洛出门的事,不免有气,便有心要给凝洛难堪。 「凝洛,你看这花好看吗?」凝月将修建好的野蔷薇插到丫鬟放在桌上的白玉瓶里,向着凝洛的方向推了推。 凝洛看着凝月还带着些因出外游玩而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如果自己也是在亲生母亲膝下长大,现在也会是这种天真烂漫的模样吧? 她微微一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凝月却立马转向了杜氏:「今天陆家那位姑娘也夸这庙宇外的花开得盛呢!」 杜氏看也不看凝洛,笑着回应凝月道:「那位陆宁可是位贵人!要说咱们此番出去,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这位贵人!」 凝洛心念一动,她们出门竟遇到了陆宁?这便是与陆家相识的开端? 「我看那陆姑娘长相柔美,性子又好,见了就觉亲切非常,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凝月怀着自己的心思向杜氏问道。 她一早就看出陆宁穿戴不同寻常,不管是身上的衣料还是发间的珠钗,都是绝对的上品。以林家的财力,倒不是说买不起,只是用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身上,到底是不可能。 她羡慕那样的姑娘,不自觉地就想向她们靠近,只盼着有一天也能嫁个显贵的人家,能有那样的穿戴。 凝洛听了凝月的话,唇边掀起嘲讽的笑来。 陆宁?性子好?凝月怕不是认错了人吧? 这时杜氏听凝月问起陆宁的来历,便耐心解答起来:「陆姑娘自然是出身显贵,陆家是有名望的大家族。陆宁叔伯那一辈的亲戚,有许多在京城当官的。咱们若能和陆宁交好,以后对咱家大有益处。」 杜氏莫名带了一分自得,就好像说的是自己女儿似的。 她一向对比林家富贵或者官比林成川做的大的人家高看一眼,如今的陆家地位虽比林家高,可她表现得却像陆家是多么了不得的人家一样。 凝洛听出杜氏有心逢迎,又听她提到了陆宣,心中不由冷笑,你们若想巴结尽管巴结,只是这辈子别把我送过去巴结就行。 凝月听着杜氏的话连连点头,她常听杜氏讲,像他们这种小门小户,若要向上爬就得不断结识比他们高贵的人,适当的时候总要放下些身段,日后才能换来更大的收益。 如今听了杜氏说陆家如何尊贵,她便暗暗决心要与陆宁走动起来。 只是一转头却看到了凝洛的表情。 凝月只见凝洛似是一脸玩味,眉宇间尽是不屑,嘴边甚至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副表情让凝月心头火起,她和母亲为了林家的地位不惜低头四处结交,她凝洛凭什么瞧不起她们! 再次瞥见凝洛的丫鬟正拿着幕篱在亭外站着,凝月言笑间便不怀好意起来:「凝洛今天也出去啦?可曾有什么见闻?」 不待凝洛反应,凝月又接着笑道:「该不会吓到人了吧?毕竟你现在这么丑。」 凝洛脸上的痂已经脱落的差不多,现在看过去是有不少颜色深浅不一的印子。 只是这辈子的凝洛对这个阶段的自己已经毫不在意,白露在亭外听的真切,却碍于凝月的身份不好顶撞。 凝洛冷冷一笑:「如今我脸上是还有些痕迹,可到底底子好,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美的,所以还是眉目如画,明眸皓齿。」 「不像妹妹你,」凝洛嫣然一笑,「除了脸上没疤,其他一无是处。」 凝月被噎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看着凝洛,完全无法想象,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这是对着自己的亲妹妹,她竟然这么说话?! 凝月猛地起来,愤然瞪着凝洛,瞪了半天凝洛也不去看她,哇的一声哭起来。 凝月哇地哭着回房去了。 杜氏方才也想帮着女儿说句什么,却到底觉得不妥,此时见凝月跑开,忙起身唤了一声「月儿」,可凝月头也不回地跑远,杜氏心疼又愤恨,气急败坏地道:「你们如今都大了,却越发拌起嘴来了!这是你亲妹妹,你竟然这么说她?你有点良心没有?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说她的??」 凝洛说了后,看着凝月哭啼的样子,再看杜氏气恼心疼,自己心里却觉得痛快。 她并不管杜氏怎么说,左右她如今痛快了。 杜氏说了她半响,见她竟然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恨道:「等你父亲回来,我都和他说去!」 随便你说吧,反正凝洛是不在意的,当下起身,径自回芙蕖院。 回去后,她想想自己的大事,又铺上纸算了半天囤多少茶叶需要多少本钱,囤到什么日子出手能赚多少。 最后又打算了一下赚到钱怎么用,想了半日,问题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本钱问题上,不免犯难。 恰好这是白露便来请了,说是饭菜都布好了。 第16章 凝洛坐至饭桌前,却在看到菜色时神情一顿。 桌上的饭菜确实属清淡不错,只是那用菜却有问题。 芹菜、莴苣,甚至面前的这一小碗红豆粥,都彰显着背后之人的别有用心。 凝洛生水痘之初,家里请大夫来诊脉,断定是出水痘之后,大夫说了很多如何照顾护理,和饮食上需要注意的问题。 当时凝洛还是那个大家眼中性子绵软的人,她也自觉房中的丫鬟们不够尽心,于是便将大夫说的话亲自一一记在心里。 那位大夫说过,在水痘的这些印痕没有完全消退之前,一些食物最好不要吃的,吃多了那些印痕也许就再也消不掉了。 而面前的这桌菜,几乎将那些禁忌做全了。 小满看凝洛只冷冷地看着饭菜不动筷子,不由试探地喊了一声:「姑娘?」 凝洛回过神,却站起身来:「去慈心院。」 小满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白露已经回房拿了披风匆匆跟了上去。 慈心院是杜氏的院子,凝洛依着规矩每日都要过去请安的,只是最近因为生水痘,杜氏便将她的晨昏定省给免了。 凝洛不紧不慢地顺着游廊走,心里已经将今日的事看了个明白。 慈心院的人见凝洛前来也未加阻拦,毕竟从前大小姐是每日都过来请安的,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之前拦着凝洛不让出门的杜嬷嬷显然不这么认为。 「大小姐,」杜嬷嬷站在凝洛面前,「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夫人正用饭呢,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就过会儿再来吧!」 凝洛打量她一眼,却看着门口道:「怎么,又是母亲让你在这里拦我的吗?」 杜嬷嬷虽然仗着在杜氏身边多年有些目中无人,但这种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打着主子的旗号办什么事的胆量还是不够的。 万一这大小姐冲进房与杜氏对质,杜氏绝对不会护着她的。 不过是她有心给凝洛难堪罢了。 「夫人倒是没这么说,」这话一出,杜嬷嬷的气势就矮了一截,「只是现在夫人正在用饭,您都这么大了,又是为人子女的,总该懂事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们家姑娘了!」白露扬声说道,横在杜嬷嬷面前,柳眉倒竖。 「怎么哪里都有你这个丫头片子,我跟姑娘说话有你什么份儿!」杜嬷嬷自是不怕她,也提高了声音。 「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要跟我们姑娘说话!」白露卷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谁比谁高贵了?你就配跟我说话,怎么了?」 「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杜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了一种故作的威严味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话音刚落,杜氏身边的大丫鬟立春一拉门走了出来。 「原来是大小姐,」立春笑着迎上来,「怎么不进屋倒在院子里说起话来?」 杜氏往常也见过些世面,见那些世家太太们身旁的大丫鬟比小门小户家的小姐还要娇贵知礼,心中着实艳羡不已。 她便留意着,也想挑个出彩的带在身边,以后出席个什么场合也能长长脸。 因此杜氏身旁的丫鬟虽多,大丫鬟却换了好几个,并且杜氏为了好记,抬谁做大丫鬟谁就叫「立春」,几年下来房中好几个丫鬟被叫过这个名字,下人们在背后戏称这慈心院叫「春色满园」。 如今的这个立春已在大丫鬟位子上坐了一年半,为人处世颇为得体,因此深得杜氏喜爱,想来以后这慈心院里的下人们便要看她的眼色行事了。 眼下她听见院里的动静便走出来打圆场,白露却是不依:「我们倒想进屋呢,只是不想立春姐姐这边的规矩越发大起来,竟派了个嬷嬷在门口守着!」 立春见白露将战火烧到她身上倒也不恼,只笑着安抚白露道:「没有的事,二位小姐到咱们夫人这边都是来去自如的,杜嬷嬷一时糊涂,白露妹妹看在她一把年纪的份儿上,便不要与她计较了!」 说完,立春站到门旁:「姑娘里面请!」 凝洛便看也不看那杜嬷嬷,径直走进去了。 白露却气未消似的向杜嬷嬷冷哼一声,才跟着凝洛进屋,立春则向杜嬷嬷又宽慰似的一笑才紧跟进去。 杜嬷嬷只觉心口发闷,从前她是杜氏身边倚重的老人,如今立春那丫头越发的爬到她头上去了! 还有那位大小姐,从前明明是任你搓圆捏扁,如今怎么也乍起刺儿来了? 越想越气,却又无可奈何,最后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才回房去了。 凝洛进到屋中,见杜氏和凝月正一起用饭,倒是母慈女孝的样子。 杜氏方才已经听到了屋外的争吵声,如今见凝洛走进来却像没事人一样招呼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用饭没有?坐下一起吃吧!」 「立春,添副碗筷!」杜氏不给凝洛说话的机会,她已经看出凝洛面色不善,先热情招待一下,不管凝洛打算说什么,先让她不好意思开口再说。 立春闻声忙去取,凝洛却站着不动:「母亲,这话我原不想说,怕伤了咱们母女的和气。」 杜氏闻言便觉凝洛此番前来定是难缠的,便放下筷子严肃地端坐着继续听。 「可今天这事若是由别人的话传出去,只怕有损母亲的名声,说您趁父亲不在家加害于我。」凝洛沉声说道。 「这,」杜氏不知底细,也是一惊,「这话又从何说起?凝洛你也大了,不要无理取闹!」 凝月从凝洛进屋便一直没吱声,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出声维护杜氏:「凝洛你不要欺负母亲好性儿,母亲正用饭呢你进来就一通没头没尾的指责,你算哪门子大家闺秀?」 凝洛却是根本不理凝月的,只向杜氏道:「如今父亲不在家,我一个闺阁女儿,遭人毒害,也只好去见姑姑,请她为我做主了,若是再放任下去,岂不是连命都没有了。」 杜氏自年轻时就觉得凝洛姑姑对凝洛更为偏爱些,只是看姑姑家家世好,因此杜氏隐忍着,如今凝洛竟要去姑姑那里告状,她再不能坐视不理了。 「你这孩子!」杜氏忙责备她,「咱们家的事,你找你姑姑做什么!」 凝月忍不住插嘴:「便是找姑姑,也没有你这般顶撞母亲的道理!」 「凝月!」杜氏忍不住向凝月斥责了一声,这个女儿护着她不假,只是护不到点子上也会让人头疼。 「凝洛,」杜氏向凝洛放缓了语气,起身从饭桌旁走到堂中的椅子上坐下,「有什么事坐下来说,若真是受了委屈,母亲定会为你做主!」 第17章 凝月见状瘪了瘪嘴,将碗筷一推,起身走到杜氏身旁站着。 凝洛转向她们二人,仍是不坐:「我也不想来打扰母亲用饭,只是今晚送到芙蕖院的饭菜明显包藏了害人之心,所以不得不来问个究竟。」 杜氏觉得旁边的凝月突然双手握在身前,不由眉头一皱,向凝洛问道:「这话怎么讲?」 白露这一路上也将凝洛此行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明明坐到饭桌前还好好的,只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就变了脸色,显然问题出在饭菜上。 她看那饭菜倒是平常,凝洛如今无非是因为生病而注意饮食,定然是那菜色不适合她吃。 她又努力回想了半天大夫当日为凝洛诊病时所说的话,倒真给她想起来一言半语。 「回夫人,」白露听杜氏问起,便忙答话,「姑娘的病如今虽快好了,却是更加需要小心注意的时候。」 凝洛听白露开口便不再说什么,有些时候,话不应该由她说出口。前世无人为她说话,她也不曾想过为自己出头,这辈子她决心强硬起来,却有人会上赶着帮她。 「我还记得,」白露继续说道,「大夫当日说过,这些水痘的印痕未消之前,有些食物是不能吃的,不然一见阳光那些印子就会变黑消不掉了。」 「可今晚给姑娘送过去的吃食,却样样犯了禁忌。」 白露讲完,杜氏便向凝洛求证:「可是如此?」 凝洛点点头:「确实如此。」 杜氏刚想开口,眼睛的余光瞥见凝月方才握住的手已经绞在了一起,话到嘴边便变了个方向:「许是厨房不清楚这些,赶巧了吧?」 「是不是赶巧,我可以请姑姑来评评理,」凝洛故意抬出林氏,「便是赶巧,哪能样样犯忌?」 「何况,这院子里的人有几个没生过水痘?便是没生过水痘,还没见过别人生水痘?不知道生水痘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凝洛连连质问之后,又放慢了语调:「若是母亲有心包庇,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杜氏只觉得凝洛的话锥心,忙道:「母亲说了为你做主,就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旁边的凝月见此,面上有了瑟缩之意,担忧地看着自己母亲,颇为不安。 「立春,」杜氏却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反应,「去将厨房里今晚当值的人都叫来!」 立春闻声便将这事安排给院子里的人去做,然后又回到杜氏身后立着。 杜氏一回头,便看到凝月在她身旁好像大气也不敢出,当下顿时明白了。 杜氏心里又是疼又是气,疼的是女儿还要继续担惊受怕下去,气得是这么大的人了用这种小孩子把戏。 用便用了,这一个两个的如今都不省心,最后还要她来兜底。 该说这孩子蠢还是说这孩子太有心思? 杜氏憋屈又难受,被凝洛问罪到脸上,无奈何只能强作不知,向凝洛道:「你便坐下吧,难不成待会儿要跟下人们并排站着?」 白露便上前搀了凝洛坐下,立春觉得屋中气氛紧张,便向门口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上茶。 杜氏又侧了侧头:「月儿,你也去坐。」 凝月咬了咬下唇,慢慢走到凝洛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小丫鬟端了茶进来,小心翼翼地给面色各异的各位主子上了茶,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来。 唯有凝洛,悠闲地端起茶杯,掀起盖子撇了两下浮叶,又凑到鼻端轻嗅了一下。 凝月没有正眼看凝洛,只半垂着视线扫到了一些,只见凝洛嘴边突然绽出一个笑来。 她这一笑,她却顿时一惊。 「我并未用饭,也不适宜饮茶,」凝洛将茶杯放下,看向杜氏,「只是母亲这房中的茶闻起来清香甘冽,教人心驰神往,待会儿我少不了要向母亲讨一些了!」 杜氏心里难受,此时却勉强笑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好,过会儿让立春给你多包一些。」 停了停,杜氏又扯起笑说道:「你们都这样,总觉得我房里的东西都是好的,殊不知每每有了好东西,我和你们父亲都是紧着你们姐弟三个分的。」 正说着,厨房当值的人便都到了。 林家的主子并不多,林成川出门去之后杜氏便又下令饭菜从简,因此每日在厨房里做饭的也不过三五个厨娘。 这几个厨娘做完了饭就让做粗活的下人收拾厨房,她们几个则躲在一旁吃酒,却不想夫人房里的人突然来喊,几个人也不知哪里捅了篓子,一起忐忑的过了来。 杜氏看着堂下立着的几个人,都是她的亲信或者亲信的婆娘,不然也不敢将厨房这样重要的地方交与她们。 如今凝洛来兴师问罪,她少不得要拿其中一个修理一番,只是…… 「你们都抬起头来!」杜氏低喝一声,唯有与她们对上眼神才能确保不会有人说错话。 凝月虽然坐着,可手上却没闲着,拿了一块儿真丝绣帕在指间绕啊绕的,眼神在杜氏和厨娘间来回飘。 厨娘们闻声抬头看向杜氏,杜氏便紧盯着她们道:「待会儿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想好了都给我如实回答!」 杜氏的眼神中带了威胁的意味,说的话也古怪,若是真想嘱咐厨娘如实作答,又何必加一句「你们想好了」。 凝洛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氏一眼,没有说话。 「送往大小姐房里的饭菜,是谁做的?」杜氏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几个厨娘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杜氏静等了片刻,得不到回答让她大为光火:「都聋了吗?我在问你们话!」 「杜保家的,你说!」 杜氏干脆点了其中一名厨娘,杜保是杜氏娘家那边的远房侄子,前两年谋生求到她头上,她便将这侄子夫妇都安排在林府当差了。 杜保家的看杜氏这副架势,知道这事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只是对于她要供出的那个人,却有些没底。 「回夫人话,」杜保家的说着偷偷在身后拧了一个厨娘一把,「大小姐的饭菜是周厨娘做的。」 第18章 周厨娘被杜保家掐的一个激灵,慌乱间眼神乱飘,飘过杜氏又飘到凝月脸上,凝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上的丝帕也不绕了,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紧盯着周厨娘的脸色。 周厨娘定了定心神,终于将眼神从凝月脸上移开飘到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板上。 「是我做的,夫人。」她低头承认。 不得不承认,是她做的没错,可她却不能说是凝月让她做的,向夫人举报她的亲生女儿,便是能洗清害大小姐的罪名,她在这林家也会待不下去了。 杜氏松了一口气,凝月手上的帕子又缓缓地绕起来。 杜氏看向凝洛,凝洛却像谁也没看一般只向着面前的一处出神,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又仿佛是带了一丝冷笑在旁观,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个丧天良的狗东西!」杜氏有些心虚,不知道凝洛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于是便向着周厨娘破口大骂。 「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姑娘做那种饭菜吃!」 周厨娘见杜氏发这样大的火,到底心有不甘,奓着胆子问了一句:「饭……饭菜怎么了?」 饭菜怎么了,又不是她要做的,是有人让她那样做的。 周厨娘又看了一眼凝月,凝月又被她这眼神给定住了,难不成这厨娘打算咬她出来? 杜氏被这一问心中更是火大,随手从桌上拿起茶杯向周厨娘丢过去:「你长了一把年纪就只会狐媚男人是不是!大小姐生水痘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真不知道?」 周厨娘的年纪与杜氏不相上下,虽一身粗布衣又常在厨房里熏蒸,脸色却是白净的,一双眼睛又生的比别人好看,况又是个寡妇来的,其他厨娘背后没少编排她。 杜氏也从杜保家的那里听过周厨娘的一些流言蜚语,虽然当时她只当是厨娘们嫉妒周厨娘的样貌,可今日因为心中总担心周厨娘将凝月供出来,便不由地口不择言起来,又有些沉不住气,拿起茶杯兜头向着周厨娘扔过去。 周厨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躲过了茶杯没有躲过茶水,一杯茶全洒在她头上,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发间甚至还有几片茶叶。 周厨娘虽然只是个厨娘,但何曾遭过这般屈辱,一时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委屈得眼泪只往下掉。 凝洛却好像突然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淡声道:「母亲仔细气坏了身子!」 又起身轻移到周厨娘面前,却只是站住了打量她。 周厨娘不敢直视凝洛,只微微低着头,瑟瑟发抖,任发间的茶水滴下来。 凝洛一笑,从周厨娘头发上拈起一片茶叶:「这是母亲房里的好茶,你得谢母亲赏茶才是!」 周厨娘慌乱地抬头看向凝洛,她从前只听说大小姐不争不抢与人为善的,今日一见,只觉得对方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她僵直着背:「小姐。」 「周厨娘,」凝洛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我只问你,送到我房间的饭菜,可有人指使你去做?」 「周厨娘,」凝洛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我只问你,送到我房间的饭菜,可有人指使你去做?」 凝洛这么一问,现场的气氛顿时僵了。 凝月懦弱地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杜氏。 杜氏皱起了眉头。 是凝月做的,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暴露出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她是后娘,但是要名声的。 精明的立春站在杜氏身旁,却是突然插嘴道:「大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听起来却像是诱着周厨娘拉谁垫背似的!」 凝洛挑眉:「母亲房中的丫鬟,也忒没规矩了,这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杜氏一听,气得骂道:「什么丫头,给我出去!」 立春帮主家说话,却被呵斥,也是一愣,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凝洛,到底是忍住气,出去了。 一时杜氏又冲着周厨娘痛骂:「有什么你说什么,是谁让你干的,你倒是说出来,任凭是谁,敢在府里干这种勾当,我要她好看!」 周姨娘瑟缩,犹豫。 凝洛淡声道:「说吧,你说对了,我可以饶你,你若说错一个字,我直接要你命。」 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而已,周厨娘陡然看向凝洛,却见凝洛眼神幽冷,倒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一狠心,痛声道:「是,是杜宝家的!」 这话一出,杜氏愣了下,之后松了口气。 凝月微惊之后,咬咬唇,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唯独那杜保家的顿时跳起来:「冤枉,冤枉,我怎么可能干出——」 杜氏:「闭嘴!」 杜保家的还要狡辩,然而杜氏却冷笑:「既是周厨娘都已经招供了,那自然是你了,你还狡辩什么。」 杜保家的一呆,望向杜氏,看着杜氏那眼神,顿时明白了。 往日她是帮着杜氏干了许多事的,一些不上台面的,都是她帮着干,不曾想,这才几日功夫,竟然要她来背这种锅? 可想想自己处境,只能咬牙认了。 「你竟然敢干出害姑娘的事,枉我往日还曾信你!」杜氏斥责道,「来人,拉出去,家法处置了,再赶将出去!」 杜保家的本以为自己帮大小姐定罪,总少不了自己好处,没想到转眼就是赶出去,大惊,待要争辩,却是已经来不及,被拉出去痛打一通,赶出去了。 这杜保家的心里恨极,咬牙切齿的,想着总有一日要先办法讨回来这公道! 这边杜氏牺牲了一个亲信,总算是保住了凝月,心里自然是无奈,又难受,想着杜保知道自己许多隐私,总要想办法封住她的口,不然终究是个祸害,一时看凝月,见她没心没肺的,忍不住敲打她几句:「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什么事总该想想退路后果。」 「母亲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跟我装傻?」杜氏拧眉,「你当我看不出来?要不是那厨娘还有个心眼儿,要不是立春帮你,要不是我拿了杜保家的顶罪,你觉得今天能那么好收场?你以为她能轻易放过你?」 第19章 她是折损了一员干将,才保住了女儿的名声啊,杜氏想想就心痛! 凝月噘着嘴嘟囔:「她又没吃,谁也没真害成她!」 「再说了,谁也没证据证明我真跟厨娘说什么了呀!」凝月不服气,「不过是件无头公案,能奈我何?」 「你呀你呀!」杜氏气得直拿手指戳凝月的脑门,「能不能看得长远些!恨死我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有什么好说的!」凝月嘴硬:「这不是也没事吗,不是轻易糊弄过去了?」 杜氏想想气恨,又想起自己心中的打算,终究忍住气,压低了声音道:「她的那张脸还是很有价值的,你实在不该做这种事,差点坏了我的打算。」 「有什么价值?」凝月不解,「便是以后说亲,有她比着,人家也很难瞧上我吧?」 所以她让厨娘做那样的饭菜,不单单是因为和凝洛为样貌的事吵了一架,还因为她明显觉到了凝洛对她终身大事的威胁。 「傻孩子!」杜氏摇头,「她都没有生母,好人家谁会看上她?便是看上了,谁家愿意让这样一个女子做当家主母?」 凝月还是不懂,便是凝洛嫁不好,又跟长远打算有什么关系。 「这城中如许多的贵人,若是靠你父亲或咱们二人去交际,很难攀上密切的关系。」杜氏耐心地与凝月解释,「可若是能将她送过去,我们和贵人不就攀上了亲戚嘛!」 杜氏的这把如意算盘,是这两年开始打的。原本她见凝洛出落的越来越动人,越来越像她死去的那个闺蜜,每每看见都心烦得很。 可有一天,她突然就想通了,凝洛这样软的性子,这样的绝色,实在是上天赐予她的宝物。 她可以拿这宝物当敲门砖,带领着凝月向上爬。 只是……杜氏想到最近凝洛似乎与从前不同,只怕是女孩子大了有了主意,须得快些打算了。 凝洛回了芙蕖院,新做的饭菜很快便送到了,吴婆子一面摆饭一面念叨:「真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姑娘,也是咱们夫人好心好性儿,比对自己亲生的还好!」 凝洛正在不远处被小满服侍着净手,吴婆子的声音虽然低着,但已足够她听清楚。 小满不安地看了凝洛一眼,显然是不知要如何应对。 凝洛蹙眉,原以为方才的一场敲山震虎能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看来有人就认准了她是颗软柿子。 当下只淡淡地道:「我倒是忘记了还有你,我的饮食日常经你的手的,如今出了事,你必逃不了干系,去回禀了夫人,就说这个婆子没法用了,还是打发出去。」 打发出去??吴婆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往日罚是罚,但是打发出去,这是很少有的啊! 再说她可是受了夫人的嘱咐来盯着大小姐的,夫人怎么可能把她打发出去。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刚刚杜氏连自己的亲信杜保都被迫打发出去了,更不要说她区区一个吴婆子。 吴婆子前一刻钟还是倚老卖老,突然间就要打发出去,一时真是晴天霹雳,噗通跪下,磕头求饶,各种哭求凝洛。 凝洛哪是别人求一下就心软的人。 她是当过孤魂的人,游荡在人世间不知道多少年,早就看惯了别人的眼泪。 她垂眸,连看一眼吴婆子都没有。 吴婆子绝望了,跪在那里不起来,哭得要死要活,甚至用头来撞地。 凝洛见了,这才淡声道:「你留在这里是可以,不过要罚你六个月的月钱,还要每日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 吴婆子哪里能不答应,赶紧千恩万谢了。 这件事算这么了了,不过至此,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惹谁都可以,就是别惹大小姐。 大小姐,那不是省油的灯。 凝洛对此倒是没太在意,身边的这些碍眼的,自然是要一一清除的,但是她如今更在意的是因为,怎么才能拿到第一笔银子呢? 这一日,凝洛正在收拾自己的书,便有杜氏房里的丫鬟来请,说是孙家来人了,让凝洛过去。 凝洛不记得前世有这样的事,一时猜不出姑姑家来的是什么人为的什么事,当下便赶过去。 路过园子的时候看见出尘似乎拿着什么书在亭子里转,远远地看见她过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眸中似有渴望。 但是待到她招呼他过来的时候,他却一个转身,跑了。 凝洛心里挂着孙家的事,便由他去了。 到了慈心院,杜氏和凝月都在,正陪着孙家过来的人说话,凝洛望过去,却看到了姑姑身边的李嬷嬷。 这位嬷嬷是孙家的老嬷嬷了,一直跟在姑姑身边,颇受器重。 凝洛不免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劳烦姑姑身边这位老嬷嬷特意跑一趟? 李嬷嬷一直在孙家帮着姑姑打理各种家事,因此杜氏母女也都高看了她一眼,请她坐在宾位上,又奉上了上好的点心和茶。 向杜氏请过安,凝洛又向李嬷嬷行礼,李嬷嬷忙起身去搀:「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搀扶着站好,李嬷嬷又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凝洛一番。 「难怪夫人成天念叨,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教人移不开眼了!」李嬷嬷笑着夸赞道。 凝月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杜氏的笑也僵了僵,才又笑道:「凝洛,快请李嬷嬷坐下说话。」 「李嬷嬷快请!」 「姑娘一起坐!」说着,李嬷嬷就拉着凝洛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姑娘最近可好?夫人一直惦记着姑娘,可家中一大摊子事离不了她,前几日少爷回去说姑娘病了,夫人一直挂心着,却不得空过来看看。」李嬷嬷拉着凝洛絮絮叨叨地说。 杜氏陪着笑插话:「不过是生水痘,小心养上几日也便好了,嬷嬷你看,凝洛这不就好了?」 李嬷嬷却看着凝洛认真道:「虽说这水痘几乎人人都生,可也是大意不得的,尤其是姑娘这种年纪大些才生水痘的,更是要比幼童来的凶险。」 第20章 「是呢,咱们家也是拿姑娘的病当头等大事来待,不敢有半分大意呢!」杜氏生怕凝洛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李嬷嬷再回去一学舌,她在林家的那位姑奶奶面前可不好做人了。 李嬷嬷总算接了杜氏一句话:「林夫人有心了!」 杜氏听了忙又笑着道:「孩子病了,当母亲的心里最难过了!」 凝月本来见李嬷嬷只关注凝洛,心中有些不快,如今也忍不住替杜氏说好话:「那几日母亲惦记着姐姐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 凝洛看着不断向自己脸上贴金的母女二人没有说话,上次饭菜的事威胁杜氏说要找姑姑告状不过是避着杜氏查清那事,如今却不好向一个孙府的下人真说什么的。 那李嬷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听了凝月的话,又仔细打量杜氏两眼,才点着头说道:「那林夫人之前是有点富态了!」 这话一出,凝洛淡淡地扫了杜氏一眼,却见杜氏的脸上就像开了脂粉铺,红一片紫一片的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脸色。 凝月也被李嬷嬷的这句话搞得不知怎么接话,杜氏这两年最忌讳人家说她胖,虽然在她看来,圆润才是富家太太应有的模样,可那些真正的富家太太却没几个像她这般腰宽背厚的。 凝月方才为了夸杜氏说她操心的都瘦了,可杜氏满面红光体态丰腴,实在不像是为凝洛忧心过的样子。 李嬷嬷说完那句也没注意各人反应,只又向着凝洛面上细细看了,才说道:「是都好了,只是这印子也须得小心对待。」 说着李嬷嬷便从怀中摸出一只精巧的瓷瓶:「这是夫人给姑娘的还玉膏,姑娘每日抹上两次,不消三五日这些印痕便都没有了。」 杜氏和凝月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恨不能去凝洛手中抢过来看看那还玉膏是什么样子。 凝洛接了瓷瓶又站起身向李嬷嬷施礼:「还请嬷嬷代凝洛向姑姑道谢!」 「不必多礼!」李嬷嬷笑着摆手,又伸手拉凝洛坐下。 「孙夫人总是能弄到这些我们寻常人家见不到的玩意儿……」杜氏眼神盯着凝洛手中的瓷瓶,「就……这一瓶吗?」 她也很想要一瓶,那可是宫中娘娘们都用的还玉膏啊! 凝月的眼神跟杜氏如出一辙,俱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小瓶膏,心里想要得很。 李嬷嬷脸色变了变:「去年有位娘娘托人在宫外买,花了一笔大价钱才寻到小半瓶。」 「咱家夫人给姑娘的这瓶,可是满满的。」李嬷嬷看了杜氏那副样子心中不快,这舅太太也太贪心了! 又坐着闲聊了几句,李嬷嬷便要离开,杜氏自是再三挽留,李嬷嬷只说夫人等着她回去复命,便离去了。 送走了李嬷嬷,杜氏又看向凝洛,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收起了那还玉膏,眼下正两手空空的。 「母亲,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凝洛向她告辞。 「哦……」杜氏犹豫了一下,「回吧……」 凝洛闻言转身便走,凝月却有些急,拉住杜氏的衣袖摇了两下。 杜氏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凝月一急朝凝洛喊道:「凝洛!」 凝洛脚下一顿,回头问:「什么?」 凝月也不知怎么说,她总不能说你分我些还玉膏吧? 「呃……母亲有话跟你说。」凝月将杜氏推到前线。 杜氏不满地看了凝月一眼,好在她已想好了要说什么。 「母亲还有何吩咐?」凝洛又转向杜氏。 她倒要看看,这对母女要演一出什么戏。 杜氏笑着上前一步:「李嬷嬷说了,宫中的娘娘也只得了小半瓶。」 言外之意,你也留小半瓶就够了。 凝洛却丝毫没有听懂她的暗示的样子,颔首道:「是,姑姑真有法子,对咱们又大方,日后我会好好谢谢姑姑的!」 当下也不给那母女说话的机会,凝洛转身便扬长而去。 「这个丫头……」杜氏看着凝洛的背影直咬牙,「白养了十几年!」 凝月也嫉恨地看着凝洛,口中却向杜氏抱怨:「你就该跟她直接要!」 「要?」杜氏忍不住斜了女儿一眼,「怎么要?那是你姑姑因为她生水痘给她的,你让我腆着老脸怎么张口?」 「姑姑也真是的!」凝月随时从旁边的灌木丛掰下一截枝条,在手中狠狠地揉捏撕碎,「怎么也不想想她可不是只有一个侄女!」 杜氏也很眼馋那还玉膏,嫉妒使她也埋怨起林家姑姑来:「她就你父亲这么一个兄弟,对我好一点有什么坏处?我可是你们老林家的脸面!」 母女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凝洛姑姑的不懂事数落了半天,这才不甘心地各回各房了。 凝洛回房便命白露拿了竹签从瓷瓶中挑出些还玉膏抹在脸上和身上的印痕上,她前世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只可惜前世的她只听说过却没见过,更不要说亲自抹在脸上了。 只抹了一日,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就都淡了,惹得白露一面给她抹着后背一面感叹这药膏的神奇。 「姑娘,我觉得我这手指都细滑了不少呢!」白露整个人都透着兴奋。 「让我也给姑娘抹一下吧!」小满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了半天,在听白露那样说了之后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 如今她胆子也大了一些,因为她发现大小姐虽然性子变了,可从不会无理取闹,每一次惩治别人都是因为别人有错在先,这样的话,只要她本本分分做事,大小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责罚她的。 白露听了便伸着竹签向小满指尖上抹了一点:「轻轻抹,每个印子都抹上,轻轻揉一下就渗入皮肤了。」 小满向着凝洛肩上的一个印子抹过去,惊喜地说道:「还很香呢!」 白露笑着嫌弃她:「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凝洛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你也莫要笑她,昨日你也大呼小叫半天呢!」 白露看小满将凝洛肩上也抹好之后便忙拿过衣裳为凝洛穿上:「姑娘别笑话我们大呼小叫,我可听说了,这样的好东西可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我和小满这样的丫鬟能见到闻到摸到,已经是福气了!」 凝洛没有说话,她只是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想起身旁那些面目模糊的丫鬟们,她们应该不会觉得跟着她是福气吧? 第21章 刚用过晚饭,桌上的残羹剩饭甚至还没来得及撤,慈心院就有人来喊。 白露一面为凝洛更衣一面抱怨:「也不知是什么事,生病的那几日也不见有人闻有人问的,现在没事了就随意折腾人呢!」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凝洛走在园子里想起近日的种种,竟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个十六岁为保清白跳了河的凝洛,回到了十四岁未经世事的凝洛身上,这一世又会有怎样的因,结怎样的果? 走到慈心院,杜氏房里已上了茶,见凝洛过来请安,也只不咸不淡地让她坐了。 「今日收到你父亲的家书,」杜氏呷了一口茶,倒是开门见山,「说是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凝洛想起父亲,想起前世,她想知道自己在被杜氏母女送到陆宣身边的那两年,她的父亲在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可她想不起来,在她前世的成长经历中,父亲更像是一个符号,只是点缀在她的生命中。没有陪伴过她,也不记得曾经教会过她什么。 「太好了。」凝洛接着杜氏的话说,可从她的语气平稳表情平淡,一点儿也看不出「太好了」。 杜氏见怪不怪,这便是她闺蜜的那个女儿,胆怯懦弱,高兴不敢笑,伤心不敢哭,听见林成川要回来情绪也毫无波动。 「你父亲为了这个家也不容易,」杜氏接着说道,「一个芝麻大的官还要出门办差,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还得挂心着家里。」 凝洛耐心听杜氏铺垫,杜氏总不会心血来潮把她叫来拉家常,她总是有目的的。 「你呢,病的又不巧,」杜氏看了看凝洛接着说,「偏偏在你父亲出门前发起热来。」 凝洛觉得杜氏大概要进入正题了。 「虽然大夫确诊是水痘之后,我就忙让人修书告诉你父亲了,可那书信走得慢,想来你父亲也很是惦记了几日。」 杜氏不会因为她特意修书的,父亲也不会挂念她的病情,他们两夫妻为她做的一切,只是流于表面。 「好在你如今都好了,」杜氏端起茶杯,「我也能松一口气。」 凝洛看着杜氏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口中说着话,却不看她。 「你也知道,这家中大事小事,事事须得我来过问,这段时日下人们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你便宽待些,不要给你父亲添堵了。」 这才是正事,不要去林成川面前告状,维持林家表面的一团和气。 凝洛轻轻一笑,伸手去把玩茶杯盖,看来杜氏也觉得她与从前不同了,所以才会有今晚的谈话吧? 杜氏终于将眼神投到凝洛面上,凝洛只看着旁边的茶杯盖,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凝洛在想什么,进林家的时候凝洛不过襁褓中的婴孩,有乳母照顾着她连去看一眼都懒得。 后来凝洛慢慢长大,有时候和凝月玩儿在一起,她见了就心烦,一个没娘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长得引人注目,实在不能讨她的喜欢。 好在凝洛也不往她跟前儿凑,平时受了凝月的气也不向林成川告状,她对这点很满意,也就这么不闻不问地任她长大了。 这次生水痘,她也就随便请了个大夫过来给瞧了瞧,然后便没再上过心。 可突然有一天凝洛这个名字就反复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说她怎样惩治了房中的丫鬟,怎样让那婆子一次次送饭。 她都是不当一回事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凝洛也不过是拿下人们出出气罢了。 直到孙家少爷来的那天,她说了凝洛一通,希望她要点脸面。 谁知她三言两语竟把凝月给说哭了。 杜氏总算觉到这个便宜女儿似乎翅膀硬了。 如今林成川要回来了,她拿不准凝洛会怎样。虽然林成川不大理家中这些事,可她这些年在林成川面前一直做出对凝洛视如己出的样子,现在也不想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坏了她的好名儿。 「母亲说笑了!」凝洛轻声说道,「家中的下人们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到的地方。」 「至于给父亲添堵……」凝洛顺着杜氏的话继续说,「父亲一向心宽,没什么事能让他堵心的。」 听了凝洛的话,杜氏还是拿不准,便又笑着说道:「便是他心宽,咱们也应报喜不报忧的!」 「母亲说的是。」凝洛点点头,似是无比赞同。 杜氏见状稍稍放下心来,笑着同凝洛套近乎:「虽然你只比凝月大三个月,可若说懂事,她却从不及你。你是姐姐,多提点提点她,好好带着她在你父亲跟前尽孝。」 凝洛搞清了杜氏的意图便也不再做过多停留,杜氏说什么,都和她无关,她要说什么,左右该说的还是说。当下敷衍了几句,回到芙蕖院,白露推开房门道:「姑娘先回房,我去问问热水烧好没有。」 凝洛点点头,刚迈进一只脚,就见里间门口一个人影一闪,电光火石之间,凝洛突然想起凝月眼巴巴看着她手中那还玉膏的眼神。 凝洛顿时有所悟,只是并不敢想凝月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当下忙道:「来人,捉贼!」 白露刚走到廊下,闻言也是一惊,忙一面喊人一面跑向屋内。 里间尚未点灯,白露手中拿着凝洛的披风还未放下,眼见一个黑影在屋里要藏要躲的,便大着胆子拿披风兜头蒙了上去。 院里的丫鬟婆子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一股脑赶过来,冲进凝洛房里便朝着白露蒙住的人不管不问地一通乱揍。 白露向那人身上踹了两脚,才忙回过身找凝洛,看凝洛正在门口观望着便走过去扶住:「姑娘没事吧?」 凝洛淡声道:「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那贼人挨了许多拳打脚踢,忍不住痛呼出声,白露一听是个女声,更是向丫鬟婆子吩咐道:「打!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这是哪个房里的小蹄子,偷东西偷到咱们院里了!」 丫鬟婆子们一听,便打的更起劲,甚至还有人向那贼人身上拧了一把,那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哎哟!别打了,是我!」 「这声音有点耳熟。」有人动作停了下来。 白露也是一愣,她也听出来了,虽然因为被蒙住了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可她还是分辨了出来。 白露刚想装作不知招呼众人继续打,凝洛却一扬手:「住手,拿烛台来。」 众人停了下来,围着那贼人站着,却见那人三扭两扭将蒙在头上的披风扯下来扔在地上:「拿什么烛台?是我!」 边说着,人就走到了外间来。 第22章 果然是凝月,只是脸上却几处淤青,看起来有些滑稽。 众人中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她们方才竟然把二小姐给打了,夫人知道了还不剥了她们的皮? 众丫鬟都吃惊不小,又惊又怕又不能理解。 大晚上的,二小姐鬼鬼祟祟跑来当贼?这是什么意思? 「凝月?」凝洛心里冷笑,面上却依然是淡淡的:「大晚上的,你怎么跑我屋里了?」 白露此时也是大惊,忙向门外看看:「二小姐怎么也没人跟着?方才吓坏我了,还以为是贼呢!」 众人纷纷点头,对呀对呀,我们都以为打的是贼呢,夫人到时候可不要怪罪啊! 凝月听凝洛说她是贼,不但脸上颜色不好看,如今脸色也不好看,却也只能勉强笑着找借口:「听说你去母亲院里了,我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 她强装镇定地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回来就好,我没什么事,这就回了。」 凝洛看凝月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便淡声道:「白露,去看看那还玉膏。」 凝月听闻,一惊,顿时心虚了,差点踉跄了一步。 众人见这样,恍然明白了。 感情这是二小姐竟然是跑到这里来偷还玉膏的?? 官宦人家的大小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众人叹为观止! 白露查了查那还玉膏,故意大声道:「好像有人动过,少了一些!」 于是在场的丫鬟婆子,还有院子外粗使的,一个个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一下子都明白了,二小姐来偷东西,被当成贼打了…… 当日,凝月回去,自然被杜氏痛骂了一通。 痛骂过之后,看看凝月那可怜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开始大骂凝洛这个人不通人情没有情义铁石心肠,骂完了,又所凝洛小气,反正骂了一百遍,最后看看女儿,气得直掉眼泪。 「这也忒没出息了吧!亏你是个官家小姐,可算是把人丢尽了!」 她做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以后亲事都没得做了! 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白白被打,名声受损,还没得说理去! 第二日用过早饭,凝洛便带着丫鬟去园子里,前一晚半夜的时候下了两个时辰的小雨,趁着日头还未出来,将桃花上的雨水采集下来泡茶,比单纯的雨水更要来得清香雅致。 几个人正在花间忙碌,却听远处一角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 白露和小满闻声相视一眼,再看凝洛充耳不闻地仍继续将花上的水珠轻轻抖落进玉瓷碗中,便也不去理会了。 又过了一刻,那啜泣声始终不绝于耳,白露便变得有些烦躁,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凝洛。 「小满,」凝洛弯下一根桃枝,「过去看看。」 小满闻言将手中的物什放好,这才顺着小径走过去。 白露觉得凝洛大抵是发现了她方才的小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许是哪个房里的小厮,挨了打骂来这里哭泣。」 「只是大清早的让人心烦。」她又加了一句,似是为自己方才的行径解释。 凝洛没有看她:「静下心来就听不到了。」 有时候白露算得上一位得力的助手,只是有时也太沉不住气。 白露脸上一红,不再多说什么,也专心收起雨水来。 不一会儿,小满匆匆地跑了回来,倒像是有什么事似的直奔凝洛。 「姑娘,是少爷!」 「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发现是少爷在哭,也没敢上前就回来了。」 听小满说完,凝洛总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出尘?」 小满点点头,忙接过凝洛递向她的瓷碗。 「你们继续收,我过去看看。」说着,凝洛便朝那哭声走了过去。 穿过桃林,凝洛远远地看一个人蜷在一块大石下,口中不停呜咽着,偶尔抬起胳膊用衣袖蹭眼睛。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林出尘突然止住声音,慌忙用两只衣袖在脸上胡乱蹭了几蹭,然后站起身转过头来。 看到来人林出尘一愣,继而低下头看着鞋尖:「大姐。」 声音犹如蚊虫哼叫。 「怎么了?」凝洛在他身前站定,放轻了声调。 「没……」林出尘将双手藏在身后,「没什么。」 凝洛打量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长袍因为方才靠着石头坐着而沾满了灰尘,脸上泪痕未干,却不敢再掉一滴泪。 凝洛解下帕子帮出尘擦脸,倒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地后退一步:「大……大姐……」 「你既唤我一声大姐,我也不能装作没听到你哭,」凝洛轻声劝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也许你能跟我说说?」 林出尘低着头沉默,凝洛的视线向下,一眼看见方才林出尘躲她时而从背后拿出来的手。 两只手的手心似乎肿得很高,红红的让主人不敢握拳。 「谁打你?」凝洛拧眉。 再怎么样也是林家的少爷,是正经的主子,便是宋姨娘也比不得的,谁会有这个胆量? 第23章 「没有没有!」林出尘慌忙摆手,却在看见自己的手时又忙将手收到背后,只摇着头继续否认。 凝洛看了看旁边几块点缀园林用的山石,用帕子轻拂两下,然后拉出尘坐下。 林出尘仍是怯怯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倒教她忍不住心生怜惜。 「在你眼里,大姐算不算一个大人了?」凝洛循循诱导。 林出尘没出声,盯着鞋尖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你能骗过一个大人吗?」凝洛继续轻声问。 林出尘摇摇头,却又迟疑着点点头。 「你受了委屈,就不想与人说说?」 林出尘微微抬起头,却看向了慈心院的方向:「母亲说……」 「小孩子活该挨打……」说着便又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是母亲打你?」凝洛有些吃惊,她不记得杜氏这般苛待过出尘,难道是前世她太过怯懦竟没发现这些。 林出尘却再度摇头:「西席,我书读的不好。」 凝洛轻轻拉过他的手,手心里红肿着,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见了血。 「打成这个样子,母亲当真不管?」 「母亲说,书读的不好就活该挨打。」 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地同他讲过话,林出尘见凝洛这样柔声细语地关心他,也终于敢抬头回话了。 凝洛看着林出尘的眼睛,因为哭过的缘故,睫毛湿漉漉的,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不为人知的勇气。 「走吧,」凝洛拉着林出尘站起来,「去我那边洗洗脸,不然姨娘看见该伤心了。」 林出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轻拉着他手腕的凝洛的手,还是跟着去了。 凝洛想起弟弟跟着的西席正是杜氏的远方表弟,是个落第的秀才,不知学问如何,只听说酒不离身,日日都要饮酒。 因他是杜氏的亲戚,又是林家少爷的启蒙先生,家中上下倒对他颇为尊敬,束修自不必说,便是他爱的酒也都是上好的竹叶青。 「先生一大早就打你?」凝洛忍不住又轻声问。 「方才先生让我背昨日的书,我刚被了两句,先生便说我背的不对。」林出尘莫名开始信任凝洛,便将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 「拿戒尺打了手心之后,先生说今日罚我再背,明日一早再来问我。」 「那今日就不教你什么了?」凝洛微微吃了一惊,毕竟这才到什么时辰,一整天就见不到西席人了? 林出尘比之前更加放松,听了凝洛的问话不由撇了撇嘴:「昨日先生也是早上留了课业就离开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入桃林中的小径,凝洛向着小满道:「你先跟我回去,让白露带着其他人收雨水,收够了一瓮再回去。」 白露对这个安排倒没什么异议,毕竟如果让小满带着其他人干活的话,只怕没人会听她的。 回到芙蕖院,林出尘又恢复了之前怯怯的模样,站在屋子中央不安地打量着四周,手脚都不知如何放,看起来万分的不自在。 「坐吧!」 凝洛见他这个样子便径直拉着他坐下,又向小满吩咐道:「帮少爷梳洗一下。」 「用温水!」凝洛又向着出门的小满嘱咐道。 见他有些拘谨,凝洛便有意与他闲聊,想了一下便开口问道:「出尘,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林出尘抬头看看凝洛,却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 凝洛看着弟弟,说起她险些都忘记的从前:「你出生后的那几日,我刚好在学一首诗,父亲碰巧听见了,这才有了你的名字。」 说完,凝洛吟起小时候背过的诗:「林亭一出宿风尘,忘却平津是要津。松阁晴看山色近,石渠秋放水声新。孙弘阁闹无闲客,傅说舟忙不借人。何似抡才济川外,别开池馆待交亲。」 林出尘不知其意,听凝洛轻轻柔柔地吟出这首诗,心中只觉优美妥帖,在心中回味了一会子才又开口。 「我还以为父亲希望我超脱尘俗之外,所以才叫‘出尘’二字,」说着,他又低下了头,「可我好像资质平平,看来是无法‘出尘’了!」 凝洛轻轻一笑:「没有人要求你活得像自己的名字,你只要活得像自己就好了。」 说话间,小满已端了铜盆进来,放在盆架上之后便挽起袖子将毛巾浸湿,揉搓两下便回过身要为林出尘擦脸。 「别!」林出尘忙躲着,「不用……」 「你的手还伤着,就让她伺候着你吧!」凝洛见状只得开口相劝,「再者说,你也是林家的少爷,她们伺候你总是应该的。」 林出尘听了这才乖乖坐好,任小满拿温热的毛巾将他脸上擦拭干净。 他方才哭的脸上都是泪痕,风干之后只觉脸上紧巴巴的,现在被湿热的毛巾一擦只觉舒服许多,渐渐地人也放松下来。 然后小满又将他的发髻重新盘过,人看起来便精神了不少。 小满虽然胆子小些,但办起事来却是利落的。心也足够细,为出尘梳洗过后还拿了药膏给他双手手心轻轻抹上,这才端着铜盆又出去了。 「大姐房里的丫鬟真好!」林出尘看着小满的背影夸赞,他房里的下人,不要说主动照顾他,就是他开口吩咐了,也不见得有人动一下。 凝洛想起自己重生之前的光景,大概也明白林出尘为何有此感慨,便向他轻声道:「只要你拿出主子的样来,下人自然也就有下人的样了!」 林出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见小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几小碟点心,看起来十分诱人。 看到吃的东西,林出尘又不自在起来,宋姨娘曾叮嘱过他,在这个家里生活要处处小心,不能随意吃别处的东西。 凝洛看他只是瞟了一眼点心便努力看向别处,便笑着劝他:「这不是咱们家做的点心,也不是外面买来的,是小满自己做的,别处吃不到,你尝尝?」 第24章 林出尘摇摇头:「不……不了……」 「少爷多少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也给我提提意见,下次我也好精进些。」说着,小满便拿着一块儿翡翠糕往出尘嘴边递过去。 林出尘到底还是个孩子,就连小满在他面前也胆子大起来。凝洛微微笑着,看出尘禁不住劝别扭地张嘴咬了一小口? 「好不好吃?」小满笑着问,顺便将手中的那块糕递给出尘,「都吃了吧,剩下怪可惜的!」 林出尘今日为了能在西席面前将书背的流利些,很早就起来了,早饭也不过匆匆吃了两口,腹中早就空了,被劝着吃了一块糕,他忍不住又将眼神投到别的点心上。 「多吃些吧,」凝洛笑着劝道,「我这边也没有更好的东西,这些个小点心还是管够的,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就什么时候来。」 林出尘心中默想,吃一块和吃一盘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便高高兴兴地向凝洛道了谢,又抓起一块玫瑰糕吃起来。 林出尘离开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他成长的这些年还从未在宋姨娘之外的人身上得到过什么温暖。 凝洛看出他似乎对她生出些依恋,便笑着宽慰道:「得空的时候你便过来玩儿,但今日须得回去了,身边又没跟着人,姨娘过会儿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刚送走林出尘不一会儿,白露便带着人回来了,抱着瓮苦着脸给凝洛看:「低处的桃花都收遍了才收了这些。」 凝洛顺着朝里望了一眼,已有小半瓮的雨水在里面,带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是我估错了,这瓮着实大了些,想来要装满也不容易,你去将瓮口封好收起来吧!」 白露点点头就要离开,却又像想起什么时候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方才我们离开的时候就见夫人去了园子,待到我们走出园子再回头看,却见夫人也好像朝这个方向来了。」 凝洛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吧!」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口,有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廊下,却像是跨不过门槛似的在门外停了步。 杜氏这次竟然没有派人来请,反而亲自来了? 正想着前世此时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看门的小厮已让院里的小丫鬟匆匆跑来传话:「姑娘,夫人过来了!」 白露已将收集雨水的瓮瓶交与房里的小丫鬟,回来听见这句显然仍是有意外:「真过来了?」 「白露,我心口难受。」凝洛突然捧着心口向白露道。 白露吓了一跳,忙上前搀住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凝洛继续道:「许是昨晚闹贼被吓着了,这心里没着没落的,你扶我去躺上一躺吧。」 白露闻弦知意,立马体贴地扶着凝洛进屋去了。 按规矩凝洛在知道杜氏前来之后得出门迎接的,可她总觉得杜氏亲自过来她这边,必然是不太好打发,倒不如先扮个弱者,杜氏说不定也会顾忌一下。 刚刚躺好,白露还在为凝洛掖着被角,就听外面传来立春的声音:「你家姑娘呢?」 白露怕被问话的下人说错话,忙快步迎了出去,口中还说道:「谁找姑娘?」 「哟!原来是立春姐姐!」白露看见立春便扬起笑脸,「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我这会子却没空与你说笑,」立春淡淡地回道,「夫人说话间就到,快请你家姑娘出来迎迎。」 明明不是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杜氏却偏偏爱讲这一套,况这家中差不多也是她说了算,就更为看重其他人对她的态度。 「这却不巧了!」白露一脸为难,「姑娘身子不舒服,正在床上躺着,我还想去回禀夫人去给姑娘找个大夫瞧瞧呢!」 话刚说完,杜氏已由一个小丫鬟搀着进了院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在门外便停了。 立春听了白露的话眉头一皱,听到身后的动静忙回转身迎了过去。 白露自然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也笑着迎上前去:「夫人恕罪,姑娘身子不大爽利不能出来迎您!」 说着,白露便向杜氏施了一礼。 杜氏却满腹狐疑地看向立春,这凝洛出水痘不是刚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又病倒了? 立春却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杜氏便又向房门口走去:「你家姑娘怎么了?」 白露忙起身跟过去:「许是昨晚受了惊吓,脸色苍白直说心口不舒服,我看了只觉心里打鼓,想说请大夫来看,姑娘不肯让我去扰您清静。」 杜氏听得直皱眉,她原是想看看凝洛的态度,或兴师问罪或好言相劝,谈谈头天夜里的事,不想她先因此病倒了,倒教她不好开口了。 白露带领众人进房,刚跨进门就朗声道:「姑娘,夫人来看你了!」 杜氏心中一顿,暗暗埋怨白露乱说话,她哪里是来看人的! 走进房去,凝洛正一副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样子,杜氏忙开口:「快去扶着你家姑娘,别让她起来了!」 白露忙从善如流地上前扶了,凝洛却不肯躺下,带了几分虚弱向杜氏道:「还没向母亲请安!」 杜氏也不知凝洛病情的底细,她原本就肤白胜雪,如今散着乌黑的头发,越发显得脸色有那么一丝……苍白? 「行了,」杜氏摆摆手,在立春搬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你身子不适,那些虚礼就免了吧!」 白露看凝洛也没有要继续躺着的意思,便拿了引枕放在床头,好让凝洛舒舒服服地半靠着。 「我不过是有点儿心慌,静躺上一会子也就没事了,怎么还惊动了母亲您?」凝洛故意顺着白露的话说,倒让杜氏尴尬了一下。 「我也是放心不下,」杜氏也是张口就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不劳母亲费心,」凝洛的声音放的很轻,「我歇上两日便好了。」 杜氏叹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小满却端着茶走了过来。 立春上前接了,放在杜氏手边的矮几上,杜氏越发觉得这满屋子的人碍眼。 「你们都出去吧,留我跟姑娘两个说说话。」杜氏不耐烦地摆摆手。 凝洛心里暗暗冷笑,要跟个病人说说话,杜氏显然这是有所求了。 立春闻言便转身遣散房中的丫鬟,又向白露道:「咱们姐妹也好久没一处说说话了,走,去外面吧!」 第25章 待到房中静了下来,凝洛便淡淡地冲杜氏微笑,她才不会主动问杜氏要说什么呢! 杜氏只等凝洛问她一句她才好开口,便也维持着微笑看着凝洛。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笑了一会儿,杜氏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 「昨晚的事……」杜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是月儿莽撞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原不是这样打算的,今早凝月鼻青脸肿的去给她请安,问清缘由之后她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责怪了凝月半天为什么前一晚不去跟她说,然后就忍不住分析起凝月挨的这顿打来。 凝洛的院子在林府虽然不是什么好位置,但也离腹地不远,便是真有贼人,谁会偷到她哪里去? 若是家贼,谁都知道凝洛房中没什么值钱的物什,又怎么会特意摸到她房中去偷? 这两层,难道凝洛真的想不到? 若是她能想到,那凝月被打根本就是有意的! 因此她来的时候本是怒气冲冲的,路上才稍微平息了一点,想着要是凝洛好说话,主动将那还玉膏交出来,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谁知走到这芙蕖院,她却被告知凝洛被吓得病倒了。 凝洛见杜氏先沉不住气,便垂下眼,低声道:「是我身子太弱,禁不起一点事,不怪妹妹。」 杜氏心中火大只想咬牙,她本是来怪凝洛的,现在凝洛反而很大度地说不怪凝月,这一口气憋在杜氏心里简直让她跳脚。 「不过你也未免下手太重了些。」杜氏沉了沉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凝洛秀眉微挑,这还是要给她安罪名。 谁都知道她不可能亲自动手,杜氏却偏说是她下手太重。 「我院里的人也都吓坏了,一看贼人被捉,都吓得打起来,生怕贼人跑了,谁能想到竟是妹妹呢?」 「是,」杜氏勉强点点头,「也难怪。」 「只是你没见月儿那脸,」杜氏提起来就忍不住摇头,「她原就比不得你花容月貌的,如今一脸的青紫,更是没法见人了!」 「那就让妹妹在房中多休养几日吧!」凝洛顺着杜氏的话说道,「母亲也不必挂心我,不如多去陪陪妹妹。」 杜氏终于再也忍不住拉下脸来:「再怎么说凝月也是你的妹妹,又是在你房里伤了,你那还玉膏总该拿出来给她用一些吧!」 凝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说呢,我受惊吓的事并未让人对外去说,母亲怎么就来看望我了,原来母亲是来为妹妹讨还玉膏呀!」 杜氏被凝洛直接戳穿了心思便有些挂不住,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口中却兀自强硬道:「本来这事不应该我出面,你昨晚把凝月打成那样就该想到要送她药膏好让伤快点好。」 「打小我就教你要和妹妹互爱互敬,怎么如今大了你倒全都忘了?」杜氏说着便忘了凝月做错事在先,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 凝洛冷笑一声:「母亲确实教会我许多,却从未教过我如何对待闯进房中的贼人!」 「那是你妹妹!」杜氏猛然站起来高喊一声。 只是喊完又觉得似有不妥,便又重重坐下说道:「算了,让人将还玉膏拿出来,我给你妹妹送去,你们俩的事便了了。」 「凝洛愚钝,竟不知和妹妹之间还有什么事未了,请母亲明示。」 凝洛看不出杜氏有多心疼凝月的伤,她口口声声为了凝月,不过是打着幌子来巧取豪夺。 「你……」 杜氏指着凝洛,手都有些抖。凝洛竟然敢几次三番的顶撞她,哪里还有半点从前懦弱的影子?可见人为了护着好东西都是一个样的。 「便不说别的,只看姐妹情分,她如今伤了用点还玉膏不过分吧?」杜氏苦口婆心状。 凝洛点点头:「不过分。」 杜氏总算松一口气:「那便拿来吧?」 「什么?」凝洛一脸迷茫。 杜氏差点吐血,她只知凝洛胆小懦弱,不想还是个痴傻的:「还玉膏呀!」 「哦!」凝洛笑了笑,却道,「还玉膏,我都用完了。」 杜氏又猛地站起来,那一刻凝洛有一种杜氏是跳起来的错觉。 「用完了?娘娘才得了小半瓶的还玉膏,那孙家给了你一整瓶!这才多久你就用完了,你怕不是抹膏,是吃膏吧!」 凝洛笑着回话,像是没看到杜氏的怒气:「那还玉膏真不愧是人人争抢的好东西,我抹了全身,身上的肌肤便幼嫩细滑,又如白玉无瑕,真是前所未有的白净娇嫩。」 「还有,母亲你看,」凝洛又顺手抚了一下脸颊,「我这脸上的水痘印子也看不见了,基本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可见那还玉膏真不是浪得虚名!」 杜氏气的说不出话,她对于还玉膏用完了这件事是心存怀疑的,可她又不能让人在凝洛房中翻找,想到此行一无所获,一时只觉头疼不已。 「白露,」凝洛扬声唤道,「给夫人换热茶。」 「不必了!」杜氏皱着眉制止,有些烦躁。 「立春!我们走!」她朝房外喊了一声。 凝洛半靠在那里,轻声细语地道:「女儿身子不适,恕不能起身相送!」 杜氏原被立春扶着转过了身,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凝洛一眼道:「如此暴殄天物,是要遭报应的!」 凝洛点头:「母亲放心,下次不会了!」 话像是软话,可杜氏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向着凝洛冷哼一声才气冲冲地走了。 白露这才端着茶进来:「夫人走了?」 林出尘回到他住的松竹院,意外地看见宋姨娘也在。 第26章 「出尘?」宋姨娘显然也是没想到,「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今天的书读完了?」 林出尘见姨娘正为他整理衣物,不由脱口而出:「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宋姨娘听了他的话更是吃了一惊,林出尘一向胆子小,也不太敢支使下人,所以她常过来帮着收拾,却是第一次听见林出尘说这种话。 「你有没有好好读书?」宋姨娘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西席让我自己背。」林出尘低下头,他盼着西席今日能喝酒喝高兴了,那样明日背书那关也许还好过些。 宋氏拧起眉,这先生自打来林府教书以来,三日倒有两日让林出尘自己背书,她便是再不懂做学问的这些事情,也觉得这样是不对劲的。 可是她又不敢问,不敢去问西席,更不敢问夫人。 「按照先生说的,好好背吧!」宋姨娘长叹一口气。 林出尘懵懂间似是看出了宋氏眉宇间的忧愁,便不想再用读书的事来让她忧心,便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方才去了大姐那里。」 宋氏却有些慌神:「哪个大姐?」 「自然是凝洛大姐。」林出尘想打消她的疑虑,「大姐对我很好,还给我点心吃。」 「你还在芙蕖院吃东西了?」宋氏按了按心口,只盼着林出尘摇头。 「是大姐房里的丫鬟做的点心,很好吃。」林出尘笑着回答。 宋氏又怕又愁:「你怎么好去姑娘的院里吃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不当的举动。」 「大姐很好的。」 林出尘不知宋氏在怕什么,凝洛从前不爱跟他们讲话,确切地说不爱跟任何人讲话。可是,她一旦同他说话,他便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不是很好吗? 「你以后可不要去招惹姑娘。」宋氏扶住林出尘的双肩低声警告,脸上的神情像怕被谁听去似的。 林出尘从前一直很听她的话,和她一样小心做人。她怕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其他人都是天生的夫人小姐,唯有她,从那个穷苦的家中出来,入了这富贵之家,生怕行差踏错。 林出尘不敢忤了宋姨娘的意,便也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当日晚些时候,林出尘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芙蕖院。 他成长的这几年实在是太寂寞了,没有同龄的玩伴,也没有人和颜悦色地同他讲过话,因此在芙蕖院感受到的那丝温暖,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栓在他心上,勾着他过去。 凝洛对于林出尘的到来并不意外,让他坐了便又唤小满端了些零嘴吃食上来。 「我不是为吃的来的。」林出尘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为吃的来的,」凝洛微微笑着,「可咱俩就这么干坐着说话也没趣儿,若是喝茶,又怕你晚上睡不好。」 「我不爱喝茶。」林出尘顺嘴说道。 「爱不爱喝茶的,总要学会品,难不成要学你那西席成日饮酒?」 一听凝洛提到西席,林出尘脸上便现出苦涩,显然是怕了那位先生。 凝洛宽慰他:「‘严师出高徒’,许多状元郎小时候也没少挨板子,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话虽如此,可那西席到底下手太重了,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敲打几下知道疼了自然就长记性了,哪里值得打成那样? 凝洛不好跟出尘直接说先生的不是,便问起他的功课来:「最近在习什么书?」 林出尘打起精神:「已经背完了《百家姓》《三字经》,现在在学《千字文》。」 凝洛蹙眉,八岁才学这些有些少了,若是先生尽心学生尽力,现在这个年纪都可以开始学四书五经了。 「那你愿不愿意背一段《三字经》给我听听?」凝洛轻声问道,不想在弟弟面前流露出对先生的不满。 林出尘点点头,干脆站起身背起来。 不知道是不常温习的缘故,还是原本学的就不够扎实,背到后来便有些磕磕巴巴的。 可林出尘倔强地不肯停下来,凝洛也便耐心听着。 背了好久,出尘终于将《三字经》背完,自己也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向凝洛,眼神中闪着不易察觉的希冀。 凝洛点点头:「很不错。」 林出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中的希冀也变为了兴奋,犹如夜空中的星星,在眼中闪亮着。 凝洛又挑了《三字经》中的几句问他释义,林出尘虽然都一一作答了,可其中却有不少错误的解读。 凝洛不忍心再欺瞒林出尘,只得无奈地摇头。 「不对吗,大姐?」林出尘又恢复了怯怯的模样,甚至有些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凝洛见他这样便轻轻拉着他坐下,又耐心地将他理解错误的几处轻声讲给他听。林出尘见凝洛并未笑他,渐渐也就听了进去,心悦诚服地频频点头。 凝洛看出尘听的认真,不由又在心中感慨杜氏的表弟误人不浅,这才几岁的孩子就被他教的错误百出,以后又能有什么精进呢? 而那位不理家事的父亲也是离谱,给家中的孩子请西席,都不过问一下对方的学问?这父亲也当得太过失败。 虽然林出尘是庶出,可到底是林成川唯一的儿子,便是杜氏那里不当回事,他也应该多上些心的。 她原想着那西席若只是对出尘格外严厉些,找机会暗示一下父亲给那杜氏的表弟递个话也便罢了。谁知竟是个不配为先生的,如此便留不得了。 林成川到家那日,先是派了个腿脚快的仆从回家报信,杜氏闻言大喜,忙安排家中上下收拾洒扫。 凝洛看着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心中倒是一片平静。 前世她只是小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招惹别人,希望别人也不要来招惹自己。 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宠爱,更不知宠爱为何物。 第27章 所以她便觉得陆宣很不错,说了那样多甜蜜的话,描绘了许多未来,让她对以后的生活有了些许期待并且深信不疑。 直到陆宣的新妇进门,她突然觉得未来这件事,根本就是要靠自己。 而重生之后,她慢慢地感觉到,很多事只靠自己还是不够的。 她必须学会慢慢地蓄积自己的力量,包括丫鬟婆子,也包括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巳时三刻,便有丫鬟来叫,说是要去大门口和夫人一同等老爷回来。 白露便由房中拿出一件薄素锦缎子的披风为凝洛系上,这才跟着一起走出芙蕖院。 凝洛走到的时候,杜氏和凝月,宋氏与出尘都已等在了门口,凝洛简单地行礼问好之后,也立在了一旁。 「大姐!」林出尘小声地唤了凝洛一声,甚至朝她扬了扬手。 凝洛朝他笑了下,却见宋氏忙将林出尘拉到跟前,还把他扬起的手压下,这才抬头向凝洛送来带着歉意的一笑。 杜氏自是看不上宋氏的这番做派,鼻腔中冷哼一声便看向别处了,只是这声哼传到宋氏耳里,又是吓得一颤。 不过宋氏不知道,虽然杜氏看不上她的行为做派,却对眼下的情形很满意。 杜氏是家中的当家主母,虽然膝下只有一女,可生了儿子的这个小妾是她亲自挑的,并且小妾和庶子都对她言听计从,全是懦弱无比的样子,在家中翻不出什么花来。 杜氏的眼神从凝洛脸上扫过,神色便有几分阴沉。 从前凝洛跟那小妾母子是一样的性子,她便也从不把她放在心上,这两年寻个高官富贾的人家,送过去做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当上填房,她作为娘家人也能沾不少光。 可最近凝洛好像突然转了性,如果任由这么发展下去,那张倾人城的脸对她来说就不是能送出手的宝物,而是妨碍了。 「凝洛,你故意穿着旧衣出来,是想让父亲觉得母亲苛待了你吗?」凝月斜了凝洛一眼,鼻孔朝天地说道。 凝洛打量了凝月一眼,果见她又穿了一袭新裙,头上的簪子也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反出耀眼的光。 「母亲勤俭持家,父亲都是知道的,我不知妹妹的新衣从何而来,只知家中并无余钱为我购置新衣。」凝洛淡淡地回敬了一句。 杜氏一听,顿时心里生了不自在。 杜氏忍不住开口解释:「凝月的衣服也是她那舅妈送的,咱家日子过得艰难,舅妈没少接济咱们。」 凝洛却只淡淡地瞥了杜氏一眼。 这话,鬼信? 杜氏看凝洛那表情,竟然是根本没搭腔,知道她根本不信,当下面上狼狈,咬咬牙,忍了。 凝月却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嫉妒地盯着凝洛的脸,方才因为穿新衣而来的那点喜悦已被冲的无影无踪。 宋氏听到关于衣服的讨论,不由地小心看了杜氏一眼,又低头偷偷地打量了自己一番。 她比杜氏年轻了近十岁,可衣服颜色和样式却像杜氏身上穿的那样老气,偏偏料子还没杜氏的好,加上她身形又瘦,那样的衣服套在身上总觉得有些寒酸。 她的衣服也是杜氏张罗着让人给做的,每年家中做上那么几次衣服也都有她的份儿,只是对于布料样式她没什么发言权。 确切地说是不敢说什么,杜氏在制衣师傅面前也会问她的意见,她只会说好,只会说都听夫人的,时间久了杜氏便不再问她直接替她拿主意了。 也想过出门的时候偷偷买件喜欢的成衣回来,可想到即便买了也只是在自己房里穿穿,又担惊受怕的恐让杜氏知道,便放弃了那个想法。 何况,她还要为出尘攒着钱。 上天待她不薄,进了这样的人家能够吃饱穿暖不说,还给了她一个儿子。 她只盼着林出尘能快快长大有出息,她能够不再像今日这般大气也不敢出的活着。 想到林出尘,宋氏拉着他的手便不由地又握紧了一些。 林出尘觉到手上传来的力度,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宋氏,发现宋氏只盯着空旷的路口出神,脸上有他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便又将眼神投向了凝洛。 大姐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就算大姐穿的旧衣不如二姐的鲜艳夺目,可大姐的样貌是多少新衣都比不过的。 她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出尘就觉得像是一幅画,一幅仙子的画,凝洛就是画中的仙子,正是他心里的仙女模样。 正都各怀心事地朝路口张望,就见杜氏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跑回来,边跑边喊:「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杜氏面上一喜,便向着台阶下走去,立春忙上前搀着,其他人则跟在杜氏身后。 林成川已出现在路口,见家中各人都出来迎他,也是面带喜色紧走了几步。 两拨人相遇,杜氏便向林成川施礼,口中说道:「老爷辛苦了!」 宋氏也忙在一旁屈膝,林成川看了她一眼却忙搀住杜氏:「夫人也辛苦了!」 二人站好之后,凝洛又带着凝月出尘向父亲见礼,林成川粗粗地打量了几个儿女一眼,便点头笑道:「好,好!回家吧,回家再说!」 一行人回到家中在厅里按位次坐了,林成川看着满屋的家人不由感慨道:「还是回家好!」 「那是自然!」杜氏接过话头,「在外到底各种不便,我看老爷都瘦了,如今回来须得好好补补!」 林成川点点头:「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杜氏忙点头,「虽然老爷不在家总觉得没了主心骨似的,可孩子们到底都大了,还算听话。」 林成川的眼神落在宋氏身上,停了停又飘开来。 「父亲!」出声的是凝月,「那日我和母亲还去寺庙为您祈福了!」 林成川欣慰,忙道:「劳烦夫人了!」 「不但如此,」凝月邀功似的继续说道,「那次还碰巧遇到了一位贵人,是城中陆家的小姐。」 林成川正喝了一口茶,听了凝月的话不由看向杜氏:「哪个陆家?」 第28章 「还有哪个陆家?」杜氏假装责怪似的向林成川丢了个不满的眼神,「自然是城中最有名的那个陆家!」 林成川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我在外为朝廷做事,内院之间的这些交际就靠夫人你了!」 杜氏倒是有许多话想向林成川说,只是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却不好多说,便挑家中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略略跟林成川提了提。 林成川本来也不关心这些,听着杜氏在一旁絮絮叨叨便有些犯困,终于在忍无可忍之时打了个哈欠。 「老爷可是乏了?」杜氏识趣地住了嘴。 「没有没有!」林成川摆着手否认,又突然想起什么时候看向门口。 「宝顺!」林成川高声唤道,「把咱们带回来的东西拿进来!」 话音落了不久,那个唤作宝顺的小厮就捧着一个木匣快步走了进来。 小厮将木匣放至林成川夫妇间的方桌上,然后闪开身,林成川则将木匣打开又向众人招手:「过来看看!」 凝月先人一步站了个好位置,凝洛和林出尘站在她的两旁,宋氏只在他们几个身后站住,不再上前。 「呀!真好看!」凝月看着匣子里的东西赞叹道。 凝洛也望过去,只见几乎满满一匣子的小玩意,都是林成川从南方带回来的。 有成套的针线,精巧的戒指耳坠,还有散发着香味的佩珠手串,都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但在京城这边都是少见的,况且那些物什看起来都十分精致,众人瞧了也都觉得稀罕。 凝月伸手在匣子里翻来拣去挑她认为好玩的拿在手上,凝洛看到一个精巧的鲁班锁被凝月拨到一边,便拿起来向出尘问道:「这个能不能解开?」 林出尘还未伸出手,杜氏却将凝洛手上的鲁班锁接了放回了匣子里:「你们父亲出门的这段日子,全靠你们外祖家和姑姑家照应,咱们也没什么能拿出手去谢人家的,这些我回去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分。」 一面说着一面也将凝月手上的小玩意拿过来放到匣子中,然后飞快地盖上了。 看过那些精致的小东西,花厅里的宴席便摆好了,一家人便移到那边用饭。席间自然还是杜氏最为热络,不停地给林成川夹菜,倒让人觉得热情得有些过了。 用过饭林成川便说乏,也没留儿女们吃茶便让众人散了。 凝洛也带着白露和小满回芙蕖院,半路却摸出一小块银子交给白露:「你过会儿去父亲书房那边,等宝顺闲下来便将这个给他,便说多谢他在外伺候父亲。」 凝洛从前与林成川并不亲近,他此番办差回来却是拉近二人感情的好机会。 凝洛心中合计着,父亲下午必定会独自歇息修养一番,晚上大概会宿在慈心院,明日要去衙门,下了衙回家之后大概会做什么,她却是不了解的。 唯有去问父亲身边的小厮。 第二日快要散衙的时候,凝洛便让小满煮了一盅红枣茶,打探消息的白露一回来,凝洛便带着那茶去了父亲的书房。 白露带来的消息,林成川每每回家之后都要在书房独处,有时晚饭也直接在书房用,杜氏等人很少去书房找他。 暮色已经降临,白日里温煦的风渐渐凉了下来,凝洛步履匆匆,生怕白露正端着的那茶还未到书房便凉了。 林成川见凝洛前来也有些意外,这个女儿从小便不怎么爱讲话,生活起居有杜氏料理着,他便也不曾过问过。 时间久了,父女二人之间便客客气气的,叫人觉不到亲情的存在。 「父亲劳累了一天也不歇歇么?」凝洛端着茶盘走到书桌前放下。 林成川见凝洛主动前来关心他也是心头一暖,先让凝洛在一旁坐了才笑道:「外面的差办好了,城里的差又积压了许多,我也只得带回家来看看。」 「差事哪里有完的?」凝洛一笑,「不过父亲对公如此尽忠尽职,实为城中大小官员的楷模。」 「你才见过几个官员!」林成川开怀一笑,他一直自认恪尽职守,无可挑剔。 「虽不曾见过,可却听说过,传闻中的那些人可不像父亲这样,宵衣旰食,一心为公。」凝洛说着将那红枣茶斟上一杯。 「有父亲这样的官员,是朝廷的幸事,但父亲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凝洛将那茶递了过去。 林成川心中觉得说不出的妥帖,杜氏有时也会给他端茶送水,甚至熬一碗补汤让凝月送来,可他们谁都不懂他对朝廷的这片心。 便说杜氏,虽然送了茶说着担心他身体,却又忍不住数落他,说仕途不是这样熬出来的,要活络一些,聪明人都是少做事多请功的。 总之就是嫌他没本事,他每每听了心情烦躁,有时候杜氏再亲自送什么来,他便找借口让小厮拦在门外不让进了。 「其实原应煮参茶来给父亲喝的,」凝洛低下头,脸上有些惭愧,「可我年纪小,房里没有那些。」 「这红枣茶也能进补气血,还请父亲看在女儿一片心意的份儿上,不要嫌弃。」 林成川忙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才笑着说道:「哪里的话,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嫌弃!」 林成川说完又想起什么:「我记得过年时我拿回来一些人参膏,让你母亲分给你们吃的,你房里的都吃完了?」 凝洛垂下眼帘:「母亲说我们年纪还轻,吃那么补的东西会上火,她给我们留着,等用着的时候再给我们。」 林成川脸色顿时一沉。 林成川脸色顿时一沉,心中自有一番想法,但是当着凝洛的面,却是不好说出。 「父亲问人参膏,可是嫌这红枣茶不好?」凝洛低头,咬唇。 林成川忙向凝洛安慰地笑笑:「这便是你多心了,我女儿给去送来的茶,岂有不好的?」 「再者说,」林成川端起茶杯在鼻端轻嗅一下,「这红枣茶不但香气甜美,还有安神补气之功效。相较之下,人参便是虎狼之药了。」 林成川又啜了一口茶:「我还希望能常常喝到你这红枣茶呢!」 凝洛闻言便轻笑道:「既然父亲爱喝,那我以后少不得要常来打扰父亲了!」 林成川看凝洛开颜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从前总觉得这个女儿美则美矣,却总是木木的,连正眼看他几乎都不敢,别说在他跟前尽孝了。 没想到这次办差回来,凝洛的性子开朗不少,到底是长大了,让他也能得享天伦,也算人生幸事。 「你如今大了,真是懂事许多!」林成川看着凝洛,不禁将心底的感慨说出来。 第29章 「父亲一走数日,我也不知是不是病着的缘故,心底日日思念父亲,只盼着父亲能早日回来……」凝洛说着便红了眼圈,连声音也有些哽咽。 「这……」林成川忙放下茶杯,「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来了?」 凝洛擦擦眼睛,抬起头勉强笑道:「没有,我是见到父亲心里高兴。」 林成川看着凝洛,却见她眼眸湿漉漉的,明明是委屈的,却依然努力笑着来哄他高兴,当下心底也生出几分怜惜。 「是了,我出门的时候你正病着,」林成川这才想起凝洛生病的事,「可都好了。」 「都好了。」凝洛乖巧地点点头。 「父亲在外也时常挂念着你们,」林成川的笑容倒也有几分慈祥,「买那些礼物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全是你们的模样。」 「对了,你母亲给你分了什么礼物,你可喜欢?」 「礼物……」凝洛低头,犹豫了下,才道,「没有再见过,母亲没给。」 「没给?」林成川皱眉。 「不过——」凝洛突然道:「父亲买回来那些可真好看,个个都精致精巧,竟是从未见过的。」 林成川看出凝洛眼中的神往,不由地有些心疼,他的这个女儿从未向他主动要过什么,不过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竟能让她那样眼馋。 林成川本不想管杜氏如何行事,他一直不过问这些,一则有些惧怕杜氏的脾气,二则也是完全不想费心思。 今日好容易有个孩子跟他亲近,他也不舍得看凝洛那副样子,明明心里想要却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好像生怕他看出来。 「别难过,」林成川伸手轻轻拍了拍凝洛的肩,「我向你母亲要几个给你。」 凝洛一愣,继而低头,轻笑了下,感动地道:「谢谢父亲!」 林成川不忍看凝洛眼中的雀跃,到底还是个孩子,可以为几个不值钱的小礼物而高兴成那样。 「要不要在这边用饭?」林成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厨房应该都准备好了。」 凝洛起身:「今日还是回去吧,没跟院里的人说要在这边用饭,恐怕那边也摆上了,浪费了也是不好。」 「好,」林成川点点头,「你这样想是对的,那便回去吧!」 凝洛走出书房,却见白露正和宝顺在一旁好像在低声聊着什么,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白露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白露口中轻唤一声。 凝洛却向正看过来的宝顺点点头,这才和白露一同回去了。 用过晚饭,白露和小满二人便将凝洛春季的薄衣衫全部翻了出来,打算比量看看有多少已经不能穿了的。 凝洛手中持了一卷书站在房中,一面读一面任那白露二人拿了衣裙在她身上比划。 「去年秋天做的还能再穿穿,」白露一面拎过一件水红的长裙一面说道,「去年春天的就稍嫌短些了。」 果然,那件长裙比在凝洛身上,露出了一截小腿。 「我说姑娘今年看起来比去年更加细长了。」小满接过那件长裙叠好放到一旁。 「什么叫‘细长’?」白露不满地白了小满一眼,「咱家姑娘这叫‘亭亭玉立’!」 凝洛的被她们的对话分了神,不由笑了起来。 见她这样,白露的话就更多了些:「今年早该做春衣的,老爷出去这些时日夫人竟然也没提,如今老爷回来了,这事应该也快办了。」 小满点点头:「我看也是,之前这个月的月钱也一直没发,老爷回来前几日才匆匆发了下来。」 「你们觉得,夫人会怕老爷吗?」凝洛突然开口问道。 白露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有些踌躇,最后还是白露有些吞吐道:「我们……不敢说。」 凝洛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还有你不敢说的?我记得你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听了这话白露脸上一红,低头道:「我都改了。」 小满也看出凝洛并无恶意,拽了拽白露的衣袖:「姑娘拿咱们当心腹才问的。」 白露抬起头,见凝洛确实带了捉弄的意味,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当真如此?」 「那你倒是说说,我还能去问谁?」凝洛将书卷递给小满。 白露这才略一思索然后答道:「要说怕,我倒觉得夫人不会有多怕老爷,不过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夫人应该还是会有忌惮的。」 正说着,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慈心院里来人了,正在外面等着。 白露闻言拧起眉:「这都什么时辰了?眼看就要就寝了,这会子来人做什么?」 凝洛一笑,边向外屋走边说道:「你问她她能给你回答?不如出去看看。」 从卧房出来,凝洛见那慈心院的小丫鬟正不请自来的跨进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那小丫鬟自是没看见凝洛的表情,匆匆向前两步极为敷衍地一屈膝便当行了礼,然后将手中的东西向着凝洛身旁的桌子一扔:「这是给你的。」 她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凝洛甚至都没来得及在桌旁坐下。 只见小丫鬟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又屈了屈膝:「告辞!」 「站住!」凝洛沉声喝道,声音不算大,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要转身的丫鬟一愣,然后不情愿地停下:「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凝洛不缓不慢地坐下,又向小满使了个上茶的眼色,这才看着那小丫鬟道:「做什么这么急着走?」 「奴婢还有好多活要做呢!」那丫鬟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就差朝凝洛翻白眼了。 第30章 只是她并没有什么活等着做,只是慈心院那边今日该她守下夜罢了。 本来她看杜氏房中撤了饭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事了,便回到厢房中收拾自己的床铺,打算早点睡,毕竟下夜比上夜难熬多了。 正收拾着,便又有两个丫鬟回房,口中说着方才的见闻。 却原来夫人正为老爷帮着大小姐要礼物而恼怒,看屋里人不顺眼统统给撵了出来。 她本没往心里去,左右没她什么事,夫人总不会半夜起来挑她的毛病不是? 谁知就在她打算脱衣的时候,立春推门进来,打量了一圈选中了她给芙蕖院送东西。 她不敢恼立春,便将一腔怨恨全算到了凝洛头上。何况,凝洛也惹得夫人不痛快,她便是丢个脸色给凝洛看,又能怎样? 「哦?」凝洛听了她的回话拉长了音调回了一声。 「再多的活,若是做不好也是白做。」凝洛接过小满递过的茶,在手中端着,像是在看茶杯上的花纹。 「姑娘没什么事我便走了。」小丫鬟完全不想要思考凝洛在说什么。 白露在一旁看不下去,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凝洛摆摆手制止了。 白露看着凝洛,只见她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这才看着那小丫鬟笑眯眯地说道:「劳烦你从慈心院跑来送东西,难道不领个赏就走吗?」 小丫鬟终于抬眼看向凝洛,还有这等好事吗?若是能赏上几个铜板,这趟倒也不亏。难道说,大小姐方才没看出她的万般看不起? 对了,大小姐一向怯弱,想来是怕了她。 「只是……」凝洛又开了口,转头看向桌上的东西,「赏点什么好呢?」 桌上是那小丫鬟方才扔的两样东西,一枚铜戒指,一支宫花,是那匣子里最普通的玩意儿。 那枚戒指方才被小丫鬟扔到桌上还险些滚下去,如今躺在桌子一边,孤零零的样子。 「这样吧,」凝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看向小丫鬟,「我今日便赏你‘规矩’二字,你觉得如何?」 小丫鬟一懵,然后总算明白过来凝洛方才并不是真的要赏她,只是眼下她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强装镇定地说道:「奴婢不懂。」 「不懂没关系,」凝洛轻笑,却让小丫鬟看得莫名心寒,「不懂可以学,我不介意帮母亲管教一下下人的!」 「我回去自会跟着夫人学,姑娘不必费心了!」小丫鬟心知不妙,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那怎么行?」凝洛笑得眸中泛凉,「母亲打理家中诸事,我不能为其分担已属不孝,怎能顺手调理一个丫鬟的事还要推给母亲去做呢?」 说完,凝洛也不给小丫鬟开口的机会,便又接着道:「方才我见你扔东西的姿势不够好看,带不出慈心院的气势来,不若这样,你便练习扔东西一百次吧!」 小丫鬟立在原处,不知如何反应,凝洛看着她:「怎么?我方才说的话没听见?」 小丫鬟莫名地一哆嗦,却还是不知如何应答。 「姑娘,让她扔什么?」白露强忍着笑意问凝洛。 「自然是扔她方才扔的东西,」凝洛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就像方才那样扔,你们给她数着。扔不到桌上不算,扔到桌上又掉下去了也不算,姿势不好看当然也不能作数的!」 「是!」白露喜滋滋地领了差事,从桌上抓起那两样东西走到小丫鬟面前塞到她手里。 「快开始扔吧,扔完咱们好去歇息!」 那小丫鬟绝望地看了凝洛一眼,发现凝洛正悠哉地小口品茶,心中虽恼恨万分,却也不敢再反驳,忍着耻辱扔了起来。 白露自然是个严格的判官,小丫鬟觉得自己已经扔了几十次,而白露却只不过给她计了数十次,很快她那条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 凝洛早已将茶杯放至一旁,看了一会儿便用帕子掩着嘴打哈欠。 「这是母亲房里的丫鬟,那便是伺候母亲的,规矩须得学的比其他房里都好才是。」凝洛在戒指不断打到桌上的声音中开口。 「可母亲家事繁忙,顾不得这许多,我做为女儿自然要帮着母亲调理。」 小丫鬟心中又气又恨,却只能咬牙忍着胳膊的酸痛继续扔了拾,拾了扔。 「白露,」凝洛向白露唤道,「换个人来数吧,我乏了。」 小满忙上前扶凝洛起来,白露也另唤了一名小丫头过来数着,自己和小满陪凝洛回房了。 肯让白露安排这差事的自然也不是寻常的小丫头,她也因这慈心院的态度正恼着那小丫鬟,如今落在她手里,她自然也是各种判定不合格。 好容易扔够了一百次,小丫鬟还不是自己走的,竟是被白露送回去的。 凝洛吩咐了,为免夫人再重复教导小丫鬟一次,还是去个人跟夫人说一声比较好。 杜氏听闻凝洛帮着她调理丫鬟,心中自然气得不轻,待要发火,可又说不出什么,毕竟凝洛说的在理。 一时想起老爷特特地跑来说是要送东西给凝洛的事,不免气恼憋屈。 如今凝洛敢教训她房里的丫鬟,心里也觉得凝洛越发不好控制了。 这是翅膀硬了,不好控制了! 杜氏想想,气得够呛,又把那丫鬟给责罚了一通:「叫你过去丢人现眼不争气!」 她本就心里有气,林成川帮着凝洛讨完东西竟然就去了姨娘那里,不想凝洛又给她添堵,骂着那丫鬟还嫌不解气,甚至还亲自向那丫鬟臂上掐了两把。 那小丫鬟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含着泪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凝洛头上。 林成川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将一家人聚到一起用饭,从前用过饭他还会留下众人吃茶聊天。 只是凝洛和宋姨娘母子都怯生生坐着不开口,而杜氏母女话又太多,所以后来他便很少主张一家人一起吃饭。 这次不知是不是他离家久的缘故,竟然很快就又叫齐了全家人摆宴。 只是吃的不痛快罢了,杜氏不停念叨如今的东西样样金贵,这样的家宴还是少一些的好,最好来贵客的时候再摆,总是这样吃迟早把林家吃垮了。 第31章 林成川被杜氏念的心中不快,却也没说什么,倒是凝月看他不高兴说了句「母亲持家不易,还请父亲体谅」的话。 林成川心中不想体谅,只当没听见凝月的话,兀自夹菜吃饭,只是脸色不好看。 「既然都坐到了一起,那便开开心心地吃便是了,家中情形如何,父亲心中有数的。」凝洛轻声说道。 林成川感激地看了凝洛一眼。 杜氏却眉毛一竖:「你一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知道柴米油盐是怎么来的?」 若是往日,凝洛自然回击。 但是近日,当着林成川,她却是特特地不说什么。 林成川见此,不免心里恼火,终于硬气一回,将筷子一放:「撤了吧,不吃了!」 这却更捅了篓子,杜氏不依不饶道:「这就不吃了?你当咱家有金山银山呢?」 当下两个人难免吵了起来,于是这顿饭彻底不吃了,大家各自散去。 林成川和杜氏闹了半晌,杜氏撒泼耍赖的,又哭闹着要回娘家,又嫌弃林成川赚不来银钱,如此这番,最后林成川终于让步,无可奈何地咽下这口气,忍让了。 凝洛见此,这才算知道,这父亲实在是懦弱的。 但是这么懦弱的父亲,她必须催着他往前走。 于是这一日,凝洛当着一群人的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凝洛开口,瞬间觉得房中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 杜氏极轻地哼了一声,这个凝洛竟然懂得找林成川要东西了,她对这一变化很是接受不了,从前在这家中,基本上她说怎样便怎样,不管是凝洛还是宋姨娘母子何时敢说敢问过? 「出尘的西席大概不是很适合教导出尘。」凝洛先抛出了结论。 杜氏一听凝洛矛头直指她那表弟,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放……」 情急之下,杜氏险些大骂出口,话到嘴边才飞快地又转了个弯:「你方才说什么?」 凝洛自然知道杜氏咽下的那句粗鄙之词,便道:「我说弟弟的先生不配西席之位,不能再留在林府了。」 宋姨娘自听到凝洛说起出尘的先生便慌张不已,如今见凝洛正面向杜氏提起,更是惊恐地紧盯着杜氏的反应。 「不行!」杜氏大手一挥,「那可是你表舅!你要把他赶出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这是不敬重长辈啊!」杜氏高声说道。 宋姨娘又看向凝洛,她并不知道出尘的先生到底如何,可为了她这房的事让大小姐和夫人起争执,她心里怕得很。 「母亲,表舅作为长辈,我自然是敬重他的,可是作为出尘的先生,却是不够格的。」凝洛的不急不躁更趁的杜氏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 「我不同意!」杜氏大喝一声,「你凭……」 「凝洛何出此言呢?」林成川终于向凝洛问道。 「父亲,」凝洛正视着林成川,平静而认真,「古语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如今林家衣食无虞,父亲仕途平稳,正是为林家培植后人的绝好时机。」 「况且,凝洛无兄,仅有此一弟,日后林家能否保持父亲创下的繁盛,就全看出尘了。」 「不管是侯门还是富甲一方的家族,从来都不是一辈人能积累起来的,」凝洛继续说道,「林家若要继续兴旺发达,就必须重视后人的求学问题。」 林成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杜氏在一旁看得更急,向凝洛抢白道:「咱家哪里不重视了?不重视还会给你弟弟请先生?送到私学里不更省心吗?」 「母亲有心!」凝洛冷冷地看向杜氏,「可请先生也须得请一位做学问的先生。就算不说这表舅的学问,所谓‘言传身教’,他自己日日饮酒,让出尘跟着他又会学成什么?」 杜氏坐直了身子:「你口口声声说你表舅学问不好,你才认识几个字?又何曾见过你表舅给出尘授课?」 「姐姐该不会是有意针对母亲吧?」凝月突然在一旁开口,凉凉的语气透着不怀好意地揣测。 杜氏闻言果然脸色更加难看,却故作委屈地向凝洛问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凝洛不想再跟杜氏母女过多纠缠,只向林成川说道:「父亲,凝洛真的只是为弟弟着想为林家着想,并无半点针对谁的私心。」 「如今我说表舅学问不够好,大家定然觉得口说无凭,不若将表舅请过来我向他请教几个学问。」 林成川点头:「有道理,快去请西席!」 有小厮在门外应了一声便走远了,杜氏忍不住斜着凝洛道:「咱家的姑娘不必操心那么多,我那表弟可是个秀才!你生在京城也许见过几个做学问的人,可哪里知道这秀才也不是轻易能中的!」 凝洛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出尘师从何人这件事,确实应该慎重些。」林成川喝了一口茶说道。 杜氏不满地看向林成川:「自然是慎重的,要不是看其东是秀才,我也不会请他到家里来。」 「出了这京城,十里八乡几年才能出个秀才?」杜氏又瞥了凝洛一眼,「我倒不信凝洛能挑出一个秀才的不是!」 宋姨娘不安地看看杜氏又看看凝洛,若是待会儿那先生举止得体应答如流,那凝洛要如何收场?杜氏肯定会记恨上她吧? 林出尘却看着凝洛暗暗握了一下拳,心中希望大姐能将那西席赶走,其实他倒分辨不出先生的学问到底如何,只是觉得自己常常有种越学越糊涂的感觉。 可见那先生教的不好,可见大姐是对的。 又静等了片刻,林成川有些不耐的皱起眉:「这是去哪里请了?」 杜氏自然还是要护着,张口便道:「许是在屋里看书看得入了迷,让小厮等上一等也使得。」 话音刚落,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表姐!」 一声表姐后,还带着一个酒嗝。 林成川一听,便皱起眉头来。 第32章 这先生去喝酒了?? 一股子酒味在房间弥漫开来,众人不由都皱了皱眉。 杜氏却首先笑道:「快坐吧!」 「快给先生上茶!」杜氏又向丫鬟吩咐道。 那西席谢了坐,又看向杜氏和林成川:「不知姐姐姐夫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杜氏刚要开口,林成川忙向他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小女有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这才烦请西席过来解惑。」 杜氏满意地点点头,还好说话的不是她,不然她据实以告表弟岂不伤了自尊? 先生显然也是没想到,明显一愣。 「其东,」杜氏笑着安慰他,「不过是小姑娘看书看得迷糊了,你略给她指点指点就成!」 杜氏的表弟名姓张名其东,在林家施教数年还不曾遇过家中其他人请教他学问的事。 这几年杜氏待他不薄,束修自不必说,住的是林府上好的厢房,吃的跟慈心院水平相当,身旁还配了丫鬟小厮伺候,就连一年四季的衣物也都不必他自己添置。 他考过几次举人,均落第了,后来干脆就死了那条心,反正杜氏说了,教完了林出尘再给他寻个别的差事,左右不会饿着他。 于是他便将日子混了起来,在林出尘能自立门户之前,他就打算这样过了。 如今听闻有人要请教问题,张其东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地想了一下自己最近读的书,却发现除了教林出尘背的那两本,他很久没碰过书了。 「不知是哪位姑娘想要探讨学问?」他努力摆出镇定自若的微笑,眼神在凝洛和凝月之间打量。 凝洛站起身向张其东浅施一礼:「西席有礼。」 张其东看着凝洛微微点头:「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凝洛面向张其东,「今日重读《大学》,读到‘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想请教先生此句何解?其中‘恕’字又是何意?」 张其东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凝洛见张其东不答,便又抛出一个问题:「又曰‘德者本也,财者末也’,那么,以‘本’施民何如?以‘末’施民又何如?」 凝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众人听完纷纷看向那先生,却只见张其东冷汗涔涔,眼神飘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氏在一旁也张口结舌,她没有想到表弟会被凝洛问住,在她看来便是不懂也可以胡诌几句糊弄过去的。如今看着张其东不住抬起胳膊以袖擦汗的样子,不觉间她也面红耳赤起来。 张其东不是不想糊弄过去,可他清楚当着林成川的面,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是糊弄不过去的,与其说的不知所谓贻笑大方,倒不如闭紧嘴巴以后再找理由。 只是林成川却不会再给他「以后」了,他一掌拍在案上,向着杜氏怒道:「这就是你请的好先生!」 「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秀才,学问错不了,如今连这么几个浅显的学问都一概不知,又如何教得了出尘?出尘又如何能习得学问?」 「你这妇人,只顾眼前蝇头小利,拉来这么个亲戚坐西席之位,他几斤几两你真不知道?他给出尘授业时,你有没有感觉到如芒在背?」 张其东在林成川拍案时便惊跳而起,站在堂下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杜氏被林成川问的哑口无言,又实在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便微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宋姨娘见林成川气成这样,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除了惊吓她心中还有几分庆幸,还好凝洛看穿了那西席的底细,还好凝洛出头站了出来,不然出尘这辈子就毁了。 经此一事,那张其东自然不能再留在林家了,林成川很快就赶走了他,并要为林出尘换一位先生。 那张其东偷偷哭着向杜氏告别的时候,杜氏也是一腔愤恨记到了凝洛头上。她不怪张其东没有学问,只恨凝洛平白挑事。 什么林家的未来什么后人的教育,与她何干?她只要林家在凝月出嫁之前有个好地位好名声,然后给凝月攒一笔丰厚的嫁妆嫁个高贵点儿的人家。 指着林出尘吗?显然不可能了。 便是林出尘日后能高中状元,那时凝月早就嫁人了,又能得到他什么好处呢? 反正又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表面上过得去便得了,以后再给林出尘挑个好拿捏的媳妇,给她这位嫡母养老送终,她真看不出把林出尘教好对她有什么好处。 杜氏是不指望有自己的儿子了,当年用药强行怀上凝月伤了身子,她早就认了。 如果不是有孕,林成川又怎么会那么痛快地娶她?所以她倒是不后悔,况且当时年轻,虽然给她药的人向她说过最坏的后果,她还是一意孤行地吃了下去。 只要能顺利进入林家,再好好调养进补,说不定就能再生个儿子。 倒确实有过身孕,却每每不到三个月就掉了,几次三番下来,她终于认清了事实,便不再强求,为林成川纳了一房妾。 那小妾的运气倒是真好,竟然一下就生出了儿子,杜氏虽然心中不快,到底也没有明面上为难那母子。 毕竟,如果林成川一直无子,她还得想法子继续帮他纳妾的。 而且绝妙的是,这小妾母子都怯弱得很,对她这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地位毫无威胁。 就在杜氏感叹林出尘便是出息了也跟她没关系的时候,宋姨娘挑了个林成川宿在慈心院的夜晚悄悄来到芙蕖院。 对于宋姨娘的到来,凝洛并不感到意外。 宋姨娘被丫鬟请着座了,又见丫鬟奉上茶来,忙双手接了放到桌上,然后有些拘谨地看向凝洛。 「这么晚过来,扰了姑娘歇息吧?」宋姨娘有些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凝洛淡声回道,「如今天长了,都睡不了那么早了。」 宋姨娘伸手向左侧的袖袋中摸了一下,却又空着手出来:「姑娘的性子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宋姨娘这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像是怕凝洛听了会不高兴似的。 凝洛向宋姨娘安抚道:「人长大了总会变的。」 宋姨娘连连点头:「是!是,大了总会变的……」 第33章 又看着一处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出尘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凝洛笑笑:「等父亲为弟弟挑一个学问好的先生,出尘定然会大有长进,以后会有出息的!」 宋姨娘又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袖袋,又向凝洛的方向凑了凑,脸上尽是感激之情:「说起换先生的事,还要谢谢姑娘,若不是姑娘,出尘他……」 宋姨娘说着眼圈一红,忙转过头去飞快地拭泪,又很快转回头来:「总之,谢谢姑娘了!」 「姨娘不必如此客气,出尘是我的弟弟,我自然是盼着他好的。」 凝洛顿了一下,又向宋姨娘道:「姨娘叫我名字便好。」 宋姨娘感激地笑笑,终于伸手向袖袋中摸出一样东西来:「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绣的东西还能看。从听出尘说你带他来芙蕖院吃东西那天我就开始绣这荷包,今日刚好赶出来了,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凝洛起身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便觉喜欢,当下夸道:「从前我就听下人们说过,姨娘绣的东西最是灵巧生动,不想今日竟能得着一件!」 看了凝洛的反应,宋姨娘忐忑的心总算安稳了一些,听着凝洛夸赞的话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凝洛笑着轻轻抚摸着那荷包,不说花样精巧,便是所用的绣线也都是上等的,可见宋姨娘为了这个谢礼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若是以后我有什么花样不会绣,可要去请教姨娘了!」凝洛抬头看向宋姨娘。 宋姨娘受宠若惊:「姑娘尽管吩咐人去叫我!」 她自幼学绣花以补贴家用,嫁人之后有了伺候的人,也放下过一段时间,后来日日无聊又拾了起来,没想到竟还能有用得着的地方。 「还有出尘,」宋姨娘又接着说道,「还要烦请姑娘多多提点,让他多跟着姑娘学学,不要像我那么怯懦。」 「若是这性子一直这样,我将来真是没指望了!」宋姨娘说着就又抹泪来。 「姨娘不必忧心,」凝洛劝解道,「出尘还小,并未定性。日后让他多读读书,多外出走走,等他书读得多了,见识多了,自然不再是现在的性子。」 二人又聊了一会子,说了说出尘的事,宋姨娘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总算不虚此行,宋姨娘觉得她和凝洛的关系经过这番长谈被拉近了,当她带着丫鬟靠着灯笼的那点光走在林家黑暗的大宅里,她心里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林成川回家几日,总算得了空闲要带家人去凝洛姑姑家坐坐,毕竟在他离家的日子里,那边也都有许多照拂。 能够去亲戚家特别是这种门第比林家高的亲戚家做客,杜氏和凝月总是兴奋的,母女二人在前一天就凑在一起商议穿哪套衣裙,戴什么首饰。 甚至杜氏还提点了凝洛一番。 「明日去你姑姑家不要穿的那么素净,」杜氏打量着凝洛的打扮皱眉,「我记得去年夏末的时候,给你做过一身藕荷撒花长裙的,也没见你怎么穿,穿那件吧!」 既然没怎么穿,定然看起来能新些,不能让凝洛穿的和凝月相差太多,免得林家的那位姑奶奶挑理。 「那是去年为秋凉做的,如今天气暖了,衣料稍嫌厚了,怕穿出去惹姑姑笑话。」凝洛淡淡地说,她已想好了穿什么衣服,不会在姑姑面前失礼的。 杜氏眉头锁的更紧,如果穿一身不合时宜的衣服,确实丢脸。 「那去年春季做的鹅黄绫子对襟袄配襦裙呢?我记得那绫子是薄的。」杜氏努力回忆着去年给凝洛做的几身衣裳。 「稍嫌短了。」 凝洛不想要故意穿的寒酸去姑姑面前卖惨,有些事做得太刻意反而不美。 杜氏上下打量了凝洛一番,咕哝道:「长那么高有什么用,费衣费料的!」 凝洛只当没听见:「母亲不必操心了,我已有了计较。」 「你要穿哪件?」杜氏不放心,凝洛若在那样的人家出了丑,她脸上也不好看。 凝洛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道:「去年春季里做的芙蓉长裙,当时穿着稍长些,今年穿刚好。还有母亲说的鹅黄绫子那一套,去年用来配它的月牙白褙子还穿得,今年可拿来配长裙。」 杜氏在脑中想了想,倒还算体面,便点了点头道:「你能学会搭着穿是好的,也别怪母亲太过节俭,日子要过得长远就得精细些。」 凝洛面无表情的称是,脑中却蓦地想起生母的嫁妆来。 「那就这样吧,等从你姑姑家回来就给你们姊妹做新衣赏!」 凝洛的姑姑孙林氏见了林成川一家很高兴,她就林成川这么一个弟弟,自小感情便很好,后来林成川丧妻,她为弟弟和凝洛忧心不已,甚至还生过将凝洛养在膝下的想法。 如今林家的几个孩子刚向她行礼,她便笑着招呼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凝洛,这边来坐!」 也不知是怜惜凝洛生下来就没了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孙林氏一向对这个侄女偏疼些,眼下凝洛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她便向儿子催促道:「快将凝洛搀过来!」 孙然无奈地笑笑,母亲这是还把他们当孩子了。 却还是走上前微笑着同凝洛见礼,只是并未如孙林氏所说去搀扶罢了。 凝月在一旁脸色都变了,姑姑和表哥对凝洛的热络让她觉得难堪,想要说些什么让别人注意到她似乎又很难。 「凝月也快坐吧!」孙林氏看着凝洛走过来之后还有个人杵在原地,总算看见了凝月。 孙然也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向着凝月微笑着点点头。 「先让我看看。」孙林氏拉着坐在身旁的凝洛上下打量。 「还好还好,」她满意地点头,「脸上没有落疤。」 「这可人疼的小模样若是留了疤,那才是罪过。」孙林氏轻轻拍了拍凝洛的手。 「妹妹可用了那还玉膏?」孙然立在孙林氏的另一侧,关心地问道。 「用了,」凝洛微微一点头,「正是用了所以才能恢复的这样好,谢姑母和表哥挂心!」 凝洛的声音轻柔婉转,语调不急不缓,说完话总让听的人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成川外出办差,多亏了姐姐关照家中!」林成川忍不住向孙林氏道谢。 「你倒是学会跟我客气起来了!」 第34章 孙林氏笑着向林成川嗔了一句,然后又向凝洛道:「有日子没来了,让然儿带你四处转转,最近园子里才修整过,去瞧瞧!」 看凝洛起身要施礼,孙林氏忙拦了:「不必了,你们几个去园子走走,我跟你父亲说说话,等宴席好了我让人去叫你们!」 虽然孙林氏没有点凝月,凝月也只能厚着脸皮跟出去了,方才姑姑都说了要跟父亲说话,难道她还要继续待在这里,直到姑姑发现她再撵人? 孙家的园子自然要比林家大了许多,甚至在园中还辟出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来。 「这是过了年才新放的水,」孙然带着凝洛二人在湖边漫步,「又搜购了不少锦鲤,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湖喂喂鱼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孙然又指向由一截栈桥连接着的湖心亭:「去那里看鱼再好不过,我们去看看吧!」 凝月到了园子倒是兴致高昂起来,见孙然引着她们去湖心亭,便紧跟在孙然身侧问道:「表哥,那你准备了喂鱼的饵料没有?」 孙然却是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落后一步的凝洛:「已经让人去取了。」 凝月虽因为孙然这个微小的动作而不快,却仍是笑着继续问孙然:「那表哥会常常前来喂鱼?」 孙然却是不置可否地一笑,侧了侧头问凝洛,体贴地道:「可是累了?」 不知怎么,一到湖边凝洛便在离湖较远的那一侧走,还跟在孙然身后,孙然几次三番故意放慢脚步,凝洛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没有,」凝洛笑着摇头,刚好走到一条分岔路口,「我想去那边转转,就不跟表哥去看鱼了。」 孙然有些意外,想说陪凝洛过去,又想到自己方才明明说要去湖心亭喂鱼,正犹豫间,凝月的声音又响起来。 「那你先转着,我和表哥喂过鱼就去找你!」凝月求之不得。 「还是……」孙然刚想说还是一起转比较好,就被凝月一拉衣袖到了与凝洛相反的方向。 孙然回头看向凝洛,却见她已经飘飘然离开了。 凝洛转身绕过假山,不觉间舒了一口气才发现方才的自己已经握了两手心的汗。 靠近湖边的时候,她心里升腾起无边的恐惧,前世被恶人追赶被逼跳河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不断的闪现。 她只看了一眼那伸至湖中心的栈桥,便不敢再望第二眼,溺水的恐惧袭遍全身,她难以想象走上那座栈桥会是什么感觉。 恐惧甚至没让她找个更好的理由,她生硬地逃离了那片让她感觉窒息的湖泊,哪里还会顾虑表哥和凝月的想法? 凝洛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中却忍不住自嘲起来,人家说「忘情于山水之间」,想来从今后的她要与水无缘了。 许是姑姑家的园子比较大的缘故,凝洛走在其中觉得格外幽静,渐渐地心也静了下来。 走到一处大石旁,凝洛停了下来,那石头旁好大一棵樱花树已开到荼蘼,风一吹花瓣雨也似的落下来,飘到大石上,真正的落英缤纷。 凝洛在大石上清出一小块地方坐下,感受这种花瓣拂面的情形。 孙然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落花美人图,柔和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斑斑点点,微风吹过,树下的人便沐浴在花雨中。 「表哥。」凝洛发现了他,站了起来。 孙然又上前一步,看着凝洛笑得温和:「怎么走到了这里?这花开败了,每日打扫都来不及,不想你一来倒成一景了!」 凝洛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她无心去问孙然怎么摆脱了凝月独自来到这里,相较于前世,有些事她看得很淡了。 「方才……」孙然犹豫了一下,「妹妹是不开心吗?」 凝洛微怔了下,不知孙然何出此言,却还没来得及问便又听孙然兀自解释起来。 「我不是故意要和凝月一起走冷落你,只是我等了你几次,每次你走上前来再一起走的时候,你就又落下了。」孙然不好意思地看看别处,「怪我走得太快了!」 「表哥多虑了!」凝洛终于明白孙然在说什么,「我没有不开心,也不曾觉得被冷落。」 孙然向凝洛面上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不快的情绪,可除了客气的微笑,他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今日你能来,我很开心。」孙然缓缓说道,看着凝洛的眼睛,「昨晚听母亲说你今日会来做客,我竟辗转反侧了许久,想着要怎么同你问好,怎么和你聊天……」 「表哥。」凝洛望向孙然,表哥的眼神里不乏真诚,只是这份真诚再无法打动她了。 凝洛继续说道,「你的心意凝洛明白了,只是……凝洛无福消受。」 孙然眼中闪过迷茫,他记得从前这位表妹和他算是亲近的,什么时候二人之间突然有了疏离感? 「对于在我的生命中有你这么一位表哥,我很感激,」凝洛语气平静地说,「但也仅此而已。」 感激他在前世丰富了她无数对于意中人的想象,感激他在此生向她表明心意。 「姑母大概在派人找我们了,回去吧!」凝洛微微一笑,转身向前。 孙然茫然地跟了过去,转头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凝洛,心中竟是五味杂陈。他看见凝洛鬓边落了一瓣花,想要伸手取下来,却终于打消了那个念头,失落地一同前行了。 回到孙林氏房中,凝月还未回来,林成川也不知去了哪里,孙林氏见了凝洛自然是欢喜的,因此又少不得拉着说了一会子话。 却说到了凝洛意想不到的话题。 「谁想到一个连亲娘都没见过一面的小娃娃,如今就长这么大了呢!」孙林氏抚摸着凝洛的头发感慨。 「全仰仗着姑母,凝洛才能有今日。」凝洛轻柔一笑。 孙林氏欣慰地点点头:「你这孩子,是个感恩的,却也着实不容易。」 「这一头乌发倒是随了你母亲,」孙林氏的手放下来,眼神却仍看着凝洛的发髻,「你父亲小时候可是个头发稀少的!」 说着,孙林氏忍不住笑起来,凝洛想象一下「头发稀少」的父亲,也忍不住跟着笑。 「你母亲的头发不但浓密还又黑又亮,顺滑如缎,每每盘一个堕马髻再简单插上一支钗,就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孙林氏说着就陷入了回忆,然后又向凝洛笑道:「你见过那支钗吗?就在你母亲的嫁妆里,有一支翡翠攒凤珍珠钗,我见她戴过一次,乌黑的发称着雪白的珍珠,真真是人间少见。」 凝洛闻言不由一怔,她记得她最近好像才见过那样的一支钗子,毕竟是少见的样式,让人见过便很难忘记。 第35章 凝洛凝神一琢磨竟是她去茶市那日回家的时候,看见凝月的发髻上插着跟姑姑描述的一模一样的一支钗。 凝洛还来不及深思,孙然便在门口道:「母亲,宴席已经摆好了,我这就去请舅舅。」 一顿宴席凝洛吃的有些心神不宁,孙然几次三番飘过来的眼神她也没看到,只顾自己怀着心事思量。 凝洛看了一眼凝月,她今日别了一支别的钗子,同那支母亲的嫁妆相比,倒是活泼许多的式样。 凝月正半嗔半恼地向孙然质问道:「说好去看看送鱼食的过来没有,表哥怎么就一去不返了呢?」 孙然有些尴尬地看了凝洛一眼,发现凝洛完全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便向凝月抱歉一笑:「被别的事绊住了,鱼食后来可送过去了?」 孙然一向是温和有礼的,为了自己的私心将凝月一人晾在湖心亭,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凝月见表哥向她问话,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笑着回答:「送过去了,那些鱼儿可真美,成群的过来吃食,有趣极了!」 凝洛无心听他们闲聊,只一心回味着姑姑提起的那支钗子,她从前只是疑心生母段氏的嫁妆被杜氏吞了,却苦于没有证据,不想今日姑姑的一番话竟点出了一样物件。 别的也许不好说,这支钗既然还在林家存在,就应该拿回来的。 回到家,凝洛让小满帮着做了一份马蹄糯米枣泥糕,她便亲自端了茶和点心去了林成川的书房。 差二刻便到酉时,尚未到用晚饭的时辰,林成川正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见凝洛端了茶点而来。 「从前总听人说女儿贴心我还不觉得,如今你们长大了竟果真如此!」林成川接过凝洛递过的湿毛巾擦着手笑道。 「父亲应该为咱家仔细身子,」凝洛将毛巾又接过来,在一旁搭好,「姑姑家的饭菜虽好,可我见父亲用的很少呢!」 林成川已拿起一块糕送至嘴边:「自然不比在自己家吃饭。」 在外做客,看起来推杯换盏热络不已,真正吃到口中的却没多少东西。 咬了一口点心咀嚼之后咽下,林成川惊喜道:「这好像不是厨房里做的?」 凝洛笑着看父亲又吃了一口:「是女儿做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做点心?还做得如此之好?」说着林成川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凝洛像是不好意思般微红了脸:「我也就只学了这一样能拿得出手,别的全然不会的。」 这却是真的,小满点心样样做得来,她也新奇跟着学过,却只学成了这一样。 看父亲吃的可口,凝洛又说道:「若是父亲喜欢,我便常做给父亲吃。」 「好,好!」林成川不住地点头。 凝洛端起茶壶向茶杯中斟去,状似无意地说道:「父亲今日和姑姑聊了许多过去的事吧?」 林成川点点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和长姐坐到一起就总爱聊些以前的事。」 凝洛故意道:「父亲正当年的年纪,怎么就‘年纪大了’?」 林成川望着女儿微笑:「你都这么大了,父亲焉有不老的道理?」 凝洛垂下眼帘,笑着将茶杯奉上:「姑姑也和我提到了母亲,生我的母亲。」 林成川叹口气:「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有一支翡翠攒凤珍珠钗,我记得旧年里父亲曾经提过,说是母亲留给我的。」凝洛提起那支钗子,「我好像见谁戴过。」 林成川刚喝进一口茶,听了凝洛的话却下咽得有些艰难。 他不记得跟凝洛提过,更因为被凝洛发现钗在别处而有些愧疚。 「从前你还小……」林成川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却到底有些心虚了。 林成川将茶杯放下,故意清了清喉咙来掩饰他的尴尬,才勉强说道:「那钗是你的,我会让你母亲……」 他顿了一下,才又改口道:「让杜氏还给你。」 林成川虽然十分不愿插手内宅的事,可这件事他还是要发句话的,况且他又向凝洛许了话,更是要依言而行的。 因此他在饭桌上便向杜氏提了起来:「那支钗,你拿出来还给凝洛吧,孩子大了。」 杜氏却是脸一沉,没听见一般地不搭腔,林成川看了看凝洛想再向杜氏说什么,却终归没再开口。 凝洛没有出声,只是低下头去小口地吃了几粒米。 林成川叹口气,站起身拍拍杜氏的肩:「你跟我过来。」 杜氏回头白了他一眼:「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其实这餐饭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林成川也是在心里斗争了许久才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句话,却不想杜氏理都不理。 「过来吧!」林成川坚持。 杜氏瞪了凝洛一眼,到底起身跟林成川回房了。 也不知二人在房中聊了些什么,过了一刻钟,杜氏没好气地回来,将手中的钗子扔到了凝洛面前。 凝月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没想到是那支钗子,那钗子金贵得很,杜氏从前说她小不肯给她拿出来戴,这才戴了几次就要给凝洛? 看凝洛将那钗子拿在手中,凝月不快地向杜氏喊道:「凭什么给她!」 要不是当着母亲的面,她恨不能一把夺过来,从来好东西都是她的,她哪里见得凝洛比她好! 她很喜欢那支钗,上次去寺庙遇到陆家人那回,她正戴着那支钗,陆家姑娘还特意多看了她几眼,夸赞她的钗子好看。 她心底觉得那钗必定贵重而特别,又觉得那钗能给她带来好运,如今竟然要给了凝洛? 「闭嘴!」杜氏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听凝月向她嚷嚷便冲着凝月呵斥了一声。 第36章 凝月显然没想到母亲不但把那样好的钗子给了凝洛,还冲她这般,便忍不住哭喊起来:「那是我的!」 「什么你的!」杜氏看了凝洛一眼又向凝月斥道,「什么都是你的?有你不惦记的东西吗?」 凝洛听她说的不像话,却也不往心里去,只拿着那钗好好端详。 杜氏继续指桑骂槐,向凝月道:「你哭什么哭?你又没有生下你就死了的娘,又看不见我含辛茹苦地拉扯几个孩子,你有什么好哭的?」 杜氏说着又瞪了凝洛一眼,继续向凝月道:「我一腔心血养了你这只只知道向我要东西的白眼狼,我才要哭上一哭呢!」 凝洛也不理会那厢的哭闹,将钗子收好淡定地起身走了。 凝洛带着钗子出了门去,她将那钗攥在手中,又将手藏于袖中,心里也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那位生母,她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虽然也曾在梦中见过被她唤作「娘亲」的女人,可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段氏,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面目模糊的温柔女人。 十几年来,她与生母好像没有半点联系,可如今,娘亲曾经戴过的钗子就在她手中。 这是她拿到的母亲的唯一遗物,然而她今日出门的目的地却是当铺。 这样珍贵的遗物,她应该留着的,或许能在午夜梦回时真的感受到她缺失的那份情感。 可如今的她身无长物,她留着那支钗虽然多了个念想,可于她的生活却无任何改变。 还是只能如从前一般度日,手上没有积蓄,遇事不能自主,以后的日子也只会像现在一样不好过。 她只能选择先将这钗子当了,谋些本钱,不管如何先挣上一笔再做打算。 白露和小满二人跟在她身后,只觉她的脚步先前放缓了一些,却在走了一段时候又匆匆起来,仿佛坚定了心中的什么想法。 一直走到一家当铺门前,凝洛才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仰起头,看着那写着「当」字的旗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谁在风雨中飘摇的人生一般。 拿到这笔银子,她这辈子也许便能够与前世完全不同了。 迈步走进当铺的时候,却瞥见旁边兵器铺子走出一个人。 凝洛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那人赫然正是陆宸。 陆宸也恰好看到了凝洛,微一怔,便定在那里。 四目相对间,凝洛感到了陆宸打量的眸子。 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按说不应该认识自己的吧? 凝洛微微侧首,假装没有看到陆宸。 陆宸初见到凝洛,也是一怔。 上次惊鸿一瞥之后,心里是一直记挂着,便是依然每日读书练武,却根本没法忘记她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没办法,他便命人去打探了下,知道她是林家的姑娘,小官之家,是林家头一个夫人唯一的嫡生女儿,如今在后母手底下过活。 他约莫知道林家的,林成川官做的不大,但相较于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人,家中应该能称得上殷实。 如今在当铺里见到凝洛,不免意外,一个姑娘家,竟然走进这种地方。 他的目光带着打量和疑惑,或许还有一些其它的什么,灼灼泛烫,就这么望过来。 在他这种目光的笼罩下,凝洛竟然不自在起来。 偏生他就站在当铺前,挡住了去路,让她前不得后不得。 凝洛窘迫无奈,见这人依然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竟然是不让的,实在是孟浪又唐突,当下只好红着脸,硬着问道:「这位爷,可能借过?」 凝洛这一说话,陆宸才恍然醒来,看看这过道,明白自己挡了她的路。 忙迈步,让开,拱手道:「在下陆宸,给姑娘赔礼了。」 凝洛抿唇,别过脸去,径自就要往前走。 旁边的白露却低哼一声:「谁问你姓名了!看着还是个贵人,竟如此不知礼节!」 陆宸知道是说自己,但是丝毫不以为意,当下再次拱手。 凝洛忙喝止了凝洛。 以后陆宸权势滔天,何苦得罪他呢,当下反而向陆宸一福,淡声道:「底下丫鬟无礼,开罪了陆爷,这里给陆爷赔不是了。」 陆宸忙摆手:「姑娘客气了!」 凝洛:「陆爷请了。」 拜别了,凝洛自行进去当铺,陆宸当下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略沉吟一下,到底是先行离开了。 凝洛一个姑娘家进当铺,被外人看到,脸皮薄的话,终究是不愿意吧。 他不想让她这么难堪。 凝洛是第一次进当铺,因为提前跟院子里去当铺当过东西的下人聊过,倒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白露和小满却是一脸新奇地四处打量,却是什么也看不到,正对门口一排高柜台,柜台上还有木制的栏杆,栏杆里面什么情形根本看不真切。 凝洛走到柜台前,不由地微微踮起脚:「掌柜的在吗?」 有人从栏杆的缝隙中探出一点头来,看了一眼主仆三人,又将凝洛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姑娘找人还是赎当?」 「当个东西。」凝洛声音平静地说道,好似这是多么寻常的事一样。 那小二也只当是寻常,向凝洛身上看了一眼道:「当什么?我们铺子不收衣物绣品,还请姑娘见谅。」 第37章 「是这个。」凝洛抬手将钗子放到柜台上。 小二拿起钗子,看了凝洛一眼,口中说着「姑娘稍等」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白露上前一步站到凝洛身旁踮着脚向里看:「去哪儿了?」 小满也跟过来扒着柜台,却什么也看不到:「该不会把姑娘的东西给昧下了吧?」 凝洛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门口:「等一下吧!」 应该是让懂行的人查验钗子估价去了,况且她也让人打听过了,这当铺在京城中还算得上诚信。 三人感觉等了好一阵子,那小二才又从栏杆处露出脸来:「姑娘要怎么当?活当还是死当?」 若不是提前打探过,凝洛哪里知道这小二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她略略了解过一些,如今便能镇定自若地询问:「活当几何?死当又几何?」 小二报出了两个价格,相差甚远,可即便是高的那个也远远低于凝洛的心理预期。 那个跟她讲当铺的小厮说过,当东西的时候定然要跟小二抬一番价格的,不然便是吃了亏,尤其是死当,就相当于将那件物什卖给了别人,价格自然是越高越好。 「你可看好了,我们姑娘那钗体是金的,翡翠的水头又好,那珍珠又大又正更是难得,你出那样的价格,不亏心吗?」白露忍不住在一旁朝小二嚷了一通。 凝洛看向小二:「死当,再加二成银子。」 那小二打量着凝洛,似乎是在心中掂量了一下,才开口道:「一成。」 凝洛盯住小二,语气坚定:「二成。」 小二却一皱眉:「姑娘说的价我们收不了,不如姑娘再回去好好想想。」 能来当铺的都是急需用钱的,有几个会再拿着当回去细琢磨的?那小二虽然口中这样说,却并未将那钗拿出来。 凝洛却点了点头:「好,麻烦将钗子还我吧!」 小二明显一愣,又看了凝洛一眼,见她气定神闲并无要继续商量的意思,略一思索便开口道:「我得去问一下掌柜的。」 凝洛颔首。 做生意的,自然都想着能压价,但是她却不想让对方太过压价,适当吃亏可以,但是大亏不行,她还要用这个钗子做本钱的。 陆宸有意在当铺外等着,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凝洛从那当铺中走了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凝洛低头匆忙离开,那纤细的身影一摆一摆,犹如何必吹拂的杨柳一般,分外动人。 一时仿佛有一只狗尾巴草在心里挠着,痒痒的,但是咬牙,忍下了,他径自踏进了当铺。 「哟!陆爷!」小二一见是陆宸,忙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陆宸家世显赫,只是行事不羁,喜欢光交朋友,涉猎甚广,街道上酒肆兵器铺子,都是他常去的,那小儿一看他就赶紧上前招呼,知道他是个阔气的主儿。 陆宸今日却无意其它,径自问道:「方才来的那位姑娘是来当东西的?当的什么?」 小二一愣,却也并不多问,只老实答道:「确实是来当东西的不假,当了一支钗子,品相倒是不错的,还是死当,陆爷帮忙给掌掌眼?」 陆宸笑道:「你们掌柜的何曾走过眼?拿来我看看吧!」 稍等了一息,那小二已拿着钗子走了出来,陆宸接过去只打眼一看,却见那钗子做工精良,质地上乘,一看就是好东西,且看上去有些年头,怕不是长辈传下来的老东西。 这种东西,她竟然要当的? 当下便道:「这个我要了,多少银子?」 「您也知道这是今日刚收的,不想能入了您的眼,既然您开了口,便给这个数即可。」小二说着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陆宸哪里计较这等银钱,当下自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多的便先存在这里。」 小二接了银子,自是眉开眼笑。 陆宸拿到那钗子,揣在怀里,却是觉得怀中热烫。 这是……林姑娘的钗子。 凝洛拿到了银子便直奔茶市而去,用不了多久,雀舌在茶市上就会声名鹊起,她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走到上次去过的茶楼,楼下的茶铺却换了一个伙计。 「姑娘喝茶楼上请,咱们这边只有茶叶。」那伙计看有人前来,抬眼发现是位姑娘,便又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就是前来买茶叶的。」白露上前一步。 伙计又抬了抬眼皮,趴在柜面上的身子慢吞吞地直起来:「姑娘看要什么茶,我给您称。」 「我想见见你们家掌柜。」凝洛并不想浪费时间。 「姑娘,」那伙计满脸敷衍,继续懒洋洋的,「这边摆的茶随您挑,不用见掌柜您也能把茶买走。」 「那价格你也能做主吗?我不是要个一两二两,你这零卖的价格我是不能接受的。」凝洛从容说道。 伙计闻言一愣,又打量了凝洛三人一番,不由笑了:「姑娘,我们这里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不是胡闹的地方。」 这位姑娘的衣着略显寒酸,可不像是能叫得动他家掌柜的样子。 凝洛见此,直接推出了来十锭子银元宝:「我有钱。」 伙计一看,那神态就变了,知道这是一个大户,当下一改之前的敷衍,忙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 凝洛三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见一个留有山羊须身穿灰色长袍的人被先前那伙计引了出来。 「这是我们于掌柜。」走近了那伙计忙帮着介绍道。 第38章 凝洛还未开口,那于掌柜便带了三分笑客套:「怎么好叫姑娘在这里等,我们去里面茶座,好好商谈。」 这街面上确实也不是谈生意的地方,凝洛便也不推辞,带了白露二人随掌柜的去了。 在一处雅间落了座,于掌柜又唤活计上了茶,这才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微笑向凝洛问道:「姑娘是要雀舌?」 凝洛点点头:「上等雀舌。」 那于掌柜闻言捻着胡须笑道:「不是我夸口,这茶市之上只有我这里有上等雀舌,而且所存数量也不是其他茶商所能比的。」 凝洛微微点头:「不知是什么价格?」 于掌柜打量了凝洛一眼,才不着痕迹地说:「既然姑娘打算多置,那便给个优惠的价格,三两银子一斤。」 凝洛不置可否,这个价格其实高了些,显然这于掌柜并不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 「我可否先看看茶?」凝洛向他问道。 「自然要先验货的。」说着,于掌柜起身走到门口,唤过一名伙计低声吩咐了些什么才又回到桌边坐下。 「姑娘不妨尝尝我们的云雾,也是上等的好茶。」于掌柜端起桌上的茶杯向凝洛示意。 「好!」 凝洛笑着也端了端茶杯,却只是端至面前掀开茶盖看了看,并未开口去喝。 于掌柜见状倒也不再劝,兀自喝了一口茶才又放下茶杯笑道:「其实姑娘可以多尝试几种茶,每样都买上一些,比单单买雀舌要好。」 凝洛笑笑,却没有搭话。 「姑娘别嫌我啰嗦,其实我是乐意卖雀舌给姑娘你的,因为我自己囤了许多。」那掌柜的又呷了一口茶,「可依我过来人的经验,姑娘最好不要只囤一种茶叶。」 「用同样的银子,虽然能多买些雀舌,可毕竟喝这茶的人并不多,姑娘不管是要做生意还是送人,怕是都难以得偿所愿。」 凝洛听他说的这话倒还有几分真心,便微笑回道:「其实我是受人所托,要买什么茶也全是听东家的。」 于掌柜看着凝洛,见她年轻姑娘,自然是有心欺瞒一把,好从中获利,一时便有伙计拿了一包茶叶走进来。 于掌柜指示着那伙计将茶包在凝洛面前打开,便自夸道:「上等的雀舌,城中独一份儿,三两银子一斤,这边零卖都是五百文一两的。」 凝洛向那茶包中的散茶看过去,却并未看到意想中的颜色。 那于掌柜看着凝洛,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哪里能懂茶的好坏?这姑娘背后的东家想来也是个心大的,竟交给一名女子前来采买。当下心里不免得意,想着这一把怎么也要大赚一笔,一时又夸道:「这个茶业,你错过了,可是再也找不到这等茶色了。」 凝洛以指拈起几粒茶叶,放在鼻端闻了闻,又在掌心中拨弄着细细看了一番。 于掌柜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于掌柜,」谁知道凝洛抬起头,略有些嘲讽地道,「这便是您的上等雀舌?这品级,也不过是用来煮茶叶蛋的茶罢了,想来于掌柜不过浪得虚名罢了。」 于掌柜一愣,一个姑娘家,说话好生难听,他这种茶叶,就算不是上等的,但也是中等水平的,竟然说是煮茶叶蛋的?? 于掌柜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凝洛挑眉,淡定地看着于掌柜恼火,笑了:「我只以为掌柜这里有好茶,这才过来,不曾想,竟是这等货色!罢了,是我错信了。」 说着,起身就要走。 「姑娘留步!」于掌柜忙起身拦住她,咬牙切齿,却仍是不死心,「你倒是说说我这雀舌哪里不好?」 凝洛回转身,伸出手掌给于掌柜看那几粒茶叶:「上等雀舌应该是嫩绿润泽,你这雀舌的颜色一眼望去却泛着褐色,倒是有一种极品雀舌是褐绿近黑色的,可您这种却是半绿泛褐,完全没有那极品雀舌的品相。」 于掌柜嘴硬道:「只看色泽哪里能看出茶叶好坏!」 凝洛点点头:「确实,那我们再看其它的。」 说着凝洛拿起一粒茶叶:「上等雀舌对茶叶要求极高,这一枝多芽。」 将那一粒扔回手心又拿起另一粒:「这一枝芽太长。」 再扔回去再拿。 「这一枝是病芽。」 「这一枝有虫伤。」 「这一枝偏瘦。」 凝洛手中不过捏了数十粒茶叶,被她挑出毛病的竟有七八。 凝洛将手中所有的茶叶都扔回茶包中,又轻轻拍了一下手上的灰尘,才向于掌柜继续说道:「可以想见,这样的雀舌冲泡的茶水必定寡淡无香,莫说一斤三两银子,就是三文钱都是给多了。」 这时候周围也有其他人要买茶叶的,听到这个,都不由敬佩地看着凝洛,也有的开始笑话凝洛。 于掌柜羞愧又无奈,只好赶紧命人将凝洛请到后面,恭恭敬敬地一拜,拱手向凝洛道:「姑娘渊博,在下佩服!还请姑娘给几分面子。「我这里倒有点品相稍好的雀舌,劳烦姑娘再品鉴品鉴?」 于掌柜此时连「上等雀舌」这样的话都羞于出口了,他是真得被这小小姑娘给吓到了。 「如此甚好。」凝洛也不是要来踢馆,她是来买茶的,自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于掌柜见状忙向门外高喊:「快去将我那雀舌取来,最好的那种!」 「不想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鉴茶的本事!」于掌柜向凝洛夸赞道,心中自然敬佩不已。 凝洛轻笑了下,没说什么。 即便是前世跳入河中时,她也不过刚刚十六岁,若说人生阅历也谈不上多,可大抵是经历过生死的缘故,回到十四岁,再看世事她便自觉洞察许多。 很快便有伙计再次送了茶叶进来,于掌柜便又陪着笑说道:「请姑娘过目。」 确实是上等的雀舌,一打眼就觉不同,再细细相看了一番也确实无可挑剔。 第39章 于掌柜对这雀舌的品质自然是骄傲的,还唤伙计冲泡了一壶送来,凝洛品了一小口,确实是上品。 「三两银子一斤,绝对超值的。」于掌柜紧张地看着凝洛饮茶的表情,发现凝洛并无半点不满之后才说道。 凝洛微微点头:「平心而论,三两银子一斤算不得贵,可是……」 凝洛看了那于掌柜一眼:「我只能出到二两银子。」 于掌柜皱眉,没想到凝洛会给出这样的价格,不由将茶叶放在掌心中摊给凝洛看:「我看姑娘也是懂茶爱茶之人,这样的上等雀舌,这样的品相口感,姑娘只出二两银子?」 凝洛悠闲地端起那杯雀舌轻啜一口:「确实甘爽清香,余韵悠长……」 于掌柜盯着凝洛的动作,想听她接下来以什么由头讨价还价。 她若是再挑剔下去,只怕回头他这里客人都被她说跑了。 「可是掌柜的,」凝洛放下茶杯,淡声道,「饮茶要新,您囤了这许多雀舌,若是长时间放下去,这上等雀舌就变次等雀舌了。不若便宜些,我多拿上一些,您也好回本。」 于掌柜听了凝洛的这番话不由失笑:「我这上等雀舌还愁卖不成?」 虽然话这样说,他心里到底掂量起来,今年囤了那许多雀舌,确实是他一时冲动了。 凝洛淡声道:「掌柜的方才还说喝这雀舌的人并不多呢!」 于掌柜一滞,想到方才自己是露过几句肺腑,不过是看对方一个姑娘家而诚心劝导了几句,不想竟是给对方透了底。 于掌柜想了想凝洛的话,也确实想多出货好回本,哪怕少赚一些甚至赔一些,也比茶叶放久了赔的更多要好。 何况,他拿到银子可以再去进更走俏的货,最后算下来也未必会赔。 可二两银子也未免太低了,于掌柜看着凝洛年纪不大,不想压价倒是压得狠。 「姑娘打算要多少?」于掌柜又问了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五十两银子的,二十五斤。」凝洛便是多要也没银子了。 于掌柜连连摇头:「姑娘得给我留点活路,这样吧,五十两银子,我给你二十斤。」 他囤了这雀舌又放了一段时间,不赚上一些还是不甘心。 「我看于掌柜也是爽快的生意人,」凝洛索性站起身,「我出五十两银子,也不要你二十五斤了,你便给我二十三斤怎么样?」 于掌柜迅速心算了一番,还是一脸肉疼的表情:「姑娘再饶我一斤,二十二斤。」 凝洛知道这个价基本已经压到极限了,况且,用不了多久这雀舌的价格开始不断的翻番的时候,这于掌柜怕是要悔得跺脚。 「二十二斤……也不是不行,那么掌柜的再包上三两给我回去喝总可以吧?」凝洛笑着向于掌柜问道。 于掌柜只觉那才是真正的笑里藏刀,一刀刀把他的利润削到了最薄。 可他也认了,好容易碰到一个能吃下这么多雀舌的客人,他可不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 「成交!」于掌柜心疼地说道。 买卖成交,凝洛总算松了口气,旁边的于掌柜却心里暗乐。 等到凝洛走了,他不由哈哈一笑,总算是把这些东西清出去了,这种东西,越囤越落价,别看这姑娘懂茶,可是她却不懂买卖! 早晚有她后悔的,等着瞧吧! 凝洛不知道这位掌柜在后面嘲笑自己,她回到了家门口,先让白露去芙蕖院喊了两个小厮出来,帮着把茶叶放到她安排人腾置出来的房间,才打发了车夫然后和小满一同进门。 却遇见了凝月。 凝月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凝洛,凝洛本不想理她,却被拦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凝月颇有些审问的意味。 「我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向你禀报了?」 凝月又上下打量了凝洛一番,最后却斜着眼睛同凝洛说话:「你出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你的丫鬟和小厮先回来了?」 「你在后面带着一个没用的丫鬟……」凝月的眼神落到小满身上,「你手里拿的什么?」 说着,凝月便伸手向小满手中抢去,小满忙将东西护在怀里躲了。那是凝洛多要的那三两雀舌,没姑娘的吩咐她不能让二姑娘看。 凝月抢了个空,不由地怒从心起,向着凝洛没好气地说道:「你肯定有事,主仆全都鬼鬼祟祟的!」 「我鬼鬼祟祟?」凝洛冷笑一声,「我再怎么也不及妹妹鬼鬼祟祟吧?竟然去我屋里做贼!」 凝月一时大怒,向着凝洛就扑了过去:「你胡说八道!」 小满见状也顾不得护着怀里的茶叶了,忙飞身上前护住凝洛,生生拦住了凝月。 凝月被小满拦住却将胳膊绕过小满的肩头想要伸手去挠凝洛,口中仍不依不饶地说道:「你最近总是不声不响地出去,也不知在搞什么鬼!」 小满自然不敢真的放开凝月,凝洛却干脆上前一把拉开和小满胶着的凝月:「你发什么疯在这里无理取闹!」 凝月被凝洛拉了开倒也平静了一些,拉了拉弄皱的衣襟向凝洛嘲讽道:「我是怕你坏了林家的名声!」 「你也不必口口声声拿林家的名声说事,」凝洛冷冷地看着她,「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就怕有一天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同样是十几岁的姑娘,凝月怎么就能跟着杜氏做出把她塞给陆宣的勾当! 凝月不懂凝洛在说什么,却仍强词夺理:「我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林家好!」 凝洛挑眉:「是吗?跑出去东勾搭西结交的,趋炎附势,没事再做个贼,也是为了林家好?」 凝月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被凝洛这么一说,顿时脸红:「你——」 凝洛:「我看妹妹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免得坏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只怕嫁不出去只能在家当老姑娘了。」 第40章 这话说得……凝月气得险些哭了:「你,我去告诉爹去!」 凝洛淡淡地瞥她一眼,都懒得搭理了。 去告状,她也只有这等本事了。 凝洛有雀舌在手心中也略略宽慰了些,有了雀舌,她很快就能拿到一笔银子了,有了银子,她以后才能更好地施展,如今只需静候就是了。 她每日在房中或读书或写字,偶尔也和丫鬟们做做针线,还曾向宋姨娘讨教过花样,本打算就这么静静的等着雀舌价格上扬。 杜氏从来都是不甘于平淡的,好不容易上香的时候结识了陆家姑娘,她怎么能错过继续深交的机会? 她到底还有些凝洛参不透的手段,竟然真的勾搭上了陆家,然后千方百计的想与陆家攀上关系。 杜氏以凝月的名义给陆宁送些稀奇的玩意儿,自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却是十几岁的姑娘家见了便欢喜的。 一来二去,杜氏母女总算跟陆家也能说上句话,甚至陆家老太太的寿宴,都给杜氏拿到了请帖。 杜氏高兴坏了,少不得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先是拿着那烫金的请帖夸了一番:「你们看看,这名门望族用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这样的纸张,这纸张颜色,」杜氏啧啧有声,「再看看这字体,哪样都透着富贵之气!」 凝月在一旁自是喜笑颜开,林成川矜持地看着杜氏,出尘倒是对那被杜氏夸出花来的请帖有几分好奇,却被宋姨娘拉在一旁动弹不得。 凝月看到宋姨娘似乎是艳羡微笑的眼神心中很满意,再向凝洛望过去却见她还是平日里那副淡淡的申请,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向往似的。 「凝洛,」凝月心中不服,料定凝洛只是装得一片淡然,「你见过这样的请帖吗?」 他们家以前接触到的最了不起的便是新贵姑姑家,这种望族倒确实是第一次打上交道。 凝洛没有说话。 凝月还是个小姑娘,为了这个炫耀,她连打击她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凝月见她不说话,只当凝洛是心中自卑,一时兴起便杜撰起来:「这请帖可不是那么好拿到的,别看上面没有写请谁,可就看这请帖花纹上人家验请帖的就知道请的是什么人!」 凝洛挑眉,轻笑了下。 凝月被她笑得心虚,不由板着脸问道:「你笑什么?」 杜氏正献宝一样将请帖拿给林成川看,没听清凝月先前说了什么,只听到那句不快的「你笑什么」,便有些厌烦地看向凝洛。 「妹妹莫非不知道,是主家觉得这邀请的人不是那么重要亲近,所以才不写邀请谁的?」凝洛淡声道,「对陆家来说,那些位高权重的,与主家有利害关系的人,他们所拿到的请帖不但会写清楚被邀请者的名字,连送请帖的人也会与其他不同。」 哪里会像杜氏,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搞到了这么一张请帖,大概是同管事的拉了不少关系,管事的便向陆家提了提林家,陆家姑娘自然对他们有印象,便都同意了。 凝月原想唬上凝洛一唬,不想却被她笑着拆穿,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刚要说什么却被杜氏接过了话头。 「想不到咱们家大小姐有这么高的心气儿!」杜氏根本不拿正眼看凝洛,「你知道能拿到有名字的请帖的都是什么人?你知道就算拿这么一张普通的请帖有多难?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不知道这请帖长什么样呢你知不知道?」 「老爷,」杜氏又转向林成川,「我为了这张请帖确实费了不少心力,可陆家能给咱们家发请帖,可见是知道咱们的。」 「老爷为官十几载,也知道能跟陆家这样的人家攀上关系有多难吧?」 说完,杜氏又看向凝洛:「母亲这般地经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 「眼看着你们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不与那些贵夫人们打好交道,怎么给你们寻门好亲事?」 杜氏絮叨起来就没完,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念叨这两个女儿的亲事有多让她愁心,想起来就吃不下睡不着的,直到把林成川也念烦了。 「好了,」林成川将请帖放到桌上,「夫人这些年着实辛苦了。去陆家参加寿宴的必定都是有头有脸的,还要麻烦夫人多结交结交。」 杜氏觉得这倒像话,便认同地点点头:「老爷说的是!」 「去时也该好好装扮装扮,」林成川继续道,「如今现做怕是来不及了,夫人多拿些银子去成衣铺挑挑吧!」 凝月一听有新衣服穿马上就高兴了,向着杜氏嚷道:「母亲得让我自己挑合心意的!」 杜氏犹豫了一下,却不是为凝月的这句话,她的眼神看向了凝洛。 她拿请帖之前,心里想着到时候带着凝月过去长长见识,见见人,可给请帖的人好像说陆家还特意提到了凝洛。 她原不想带凝洛去的,可这么一来,她只能也带凝洛去了。 只是在成衣铺,杜氏推脱说那些全都不适合她的身形,而把她的那份银子给了凝月,凝洛拿着杜氏「公平分配」的银子所能挑选的衣物自然比不上凝月的。 凝洛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她倒是并不在意,甚至于穿一些不好的衣服过去,免得引了陆家人注意,这对她来说倒是省却了麻烦。 是以对此,她也没说什么。 寿宴那日,凝月一大早就起来打扮,为了显得身形飘逸一些,她前一晚开始就不再进食,连水都很少喝。 凝月将房里利落些的丫鬟全使唤上了,先是梳了各种发髻,再试了好几种妆面,最后总算在杜氏的催促下走出来了。 她穿了一件石榴红齐胸襦裙,外加一件百蝶穿花褙子,头上珠翠遍插,发髻是城中正流行的,妆面也是眉毛眼睛无一处不用心的。 凝月觉得自己今日用光彩照人来形容绝不为过,便是见了其他家的姑娘们,也是毫不逊色。 和杜氏并凝洛一起往马车走的时候,凝月看着凝洛是一身素净,心想就算凝洛姿色尚可,不用心打扮看起来也是寡淡。 又走了几步,凝月突然发现凝洛落在了后面,她自得地一笑,心里想着凝洛恐怕是被她比下去而故意在后面磨蹭吧? 这么想着,凝月骄傲地回头,却见凝洛一身素净,只带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桃花。 那棵桃树不知为什么开花比园子里的晚,却比园子里开过的那些都更加粉嫩舒展。如今,一朵桃花正盛开在凝洛的发间,趁着她素净的衣裳和天资绝色,说不出的灵动。 凝月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不如凝洛那轻轻一攒,方才她还觉得凝洛寡淡,因着那随意的一攒,突然就生动明亮起来。 到了陆家,自然要先去见过陆家的老太太,跟着引路的小厮在那园林般的院落间穿行的时候,杜氏不由地低声叮嘱凝月:「眼睛不要四处乱看,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凝月听了杜氏的话却忍不住看了看走在她身侧的凝洛。 第41章 她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去看周围新奇的花草,和周围精美的雕梁画栋,而凝洛却看起来坦然许多。 凝月有些不解,凝洛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若是从前的凝洛,也不会像她这样想要四处打量,但却不会是如今坦然的模样。凝洛只会有些怯怯地跟在一旁,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盯着脚尖一步一步向前挪。 可现在的凝洛,双目直视前方,莲步轻移,整个人都带着淡然处之的模样,看起来竟与这陆府无比的和谐,就好像……就好像她也是这陆府的主人一般! 这个认知让凝月心中不爽,心里又暗暗怪起杜氏来,为什么要带着凝洛前来,摆明了抢她风头。 陆家的老太太看起来是个和蔼的,头发虽白了大半却梳的一丝不苟,又如银丝般闪着光泽,倒让杜氏在心中暗暗称奇。 脸上也有皱纹,却因着一张富态的脸而不那么明显,右手拄着一根红木手杖,拇指上一枚满绿的翡翠扳指格外引人注目。 杜氏带着凝洛凝月上前给陆家老太太拜寿,旁边便有人小声提醒堂下为何人。老太太自然不知道什么林家,但想着许是下边儿孙们的客人便也笑着应承了。 何况杜氏身后的一个女儿颇得她的眼缘,老太太便留了三人说话。 杜氏求之不得,在椅子上斜着身子坐了挖空心思想要跟老太太多聊几句。 而老太太的眼神却落在凝洛脸上:「你家这姑娘生的可真好看!」 杜氏看老太太关注凝洛便尴尬一笑,心里却难受死了,怎么好好的夸她好看?她分明一脸素净的! 老太太见杜氏竟然不回话,轻笑了下,却是问身边的媳妇:「你们看看,像不像那画里的仙女儿?」 老太太都夸了,众人自然纷纷点头称是。 陆宣的妹妹陆宁站在老太太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凝洛,她觉得凝洛看着顺眼又好看。 「过来,近一些,让我细看看。」老太太向着凝洛招招手,脸上的笑容温和亲切。 凝洛大方走过去,再施一礼:「问老太太安。」 老太太笑得皱纹都深了些,眸中满是喜欢和欣赏:「这孩子看着真不错,我一看就喜欢!」 凝洛移步走了过去,凝月看了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林姑娘闺名?」老太太拉着凝洛的手还未开口,一旁的陆宁便抢先问道,可见也是在老太太面前受宠惯了的。 「凝洛。」凝洛看向陆宁,这位在陆家受尽百般宠爱的姑娘她前世倒也见过,只是对方却不曾拿正眼看过她罢了。 「是哪两个字?」老太太接着问道。 「带岫凝全碧,西涉清洛源。」凝洛轻声答道。 这两句并非出自同一首诗,可经由凝洛娓娓道来,却让人有种浑然天成之感。 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爱诗词的,听凝洛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十分欣赏,对凝洛便又多了一层喜爱。 陆宁从小在老太太身旁长大,受老太太熏陶也对诗词颇有研究,见凝洛不但人长得漂亮,诗词均能张口就来,也生出了亲近之心。 「祖母,」陆宁偎在老太太身旁,「听了林姑娘这两句诗,我突然有个想法。」 「你又有了什么坏点子!」老太太点了点陆宁,言语间尽是宠溺。 「我们在这儿干坐着也是没趣儿,不如轮流吟诵带有自己名字的诗词,谁若答的不好待会儿宴席上就罚他吃酒!」陆宁眉飞色舞地向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倒是听得哈哈笑,直点着陆宁的额道:「就你鬼点子多!」 「那便从我开始了!」陆宁笑着向众人提议。 同陆家往来的这些女眷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都吩咐符合,还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 老太太扫了一眼众人却又加了一句:「就你们几个姑娘家玩儿就好,没得让夫人太太们抢你们风头。」 都是有来头的,若是十几岁的姑娘出个错哈哈一笑也便过去了,要是让夫人太太们丢了丑反而不美。 杜氏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年轻时背诵的那些诗词早就忘到了脑后,这些年经营家中钻营关系,又何曾读过书呢? 凝月则在心里默默回忆跟自己名字有关的诗词,月字虽常见,但也要诵两句新奇的才能出彩。 陆宁又看向凝洛,微笑道:「我单名一个‘宁’字,说起来倒好像占了两个字姐妹们的便宜,不如大家都用最后一个字,可好?」 凝洛微笑着点点头,想起前世陆宁对她的态度,心中竟有些唏嘘。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陆宁像是早已想好,凝洛一点头便吟出一句。 凝洛看陆宁的眼神飘向她,便也开口道出一句:「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陆宁像是有些懊恼般的笑道:「这可便多了!倒让你占了便宜。」 接下来是几位做客的姑娘,轮到凝月的时候,凝月规规矩矩的说了一句「江月何年初照人」。 只是第二轮她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一出口,陆宁便不依了:「这便是耍赖了!你那一首《春江花月夜》有多少个‘月’字?照你这么玩,得诳了人家多少首诗去!」 凝月面色一红,她原本就这么打算的,反正诗句中有「月」字便得了,不想被陆宁拆穿了不算,在场的姑娘们都纷纷附和。 也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我再换一首便是。」 都是才情出众的姑娘们,七八轮下来,每位姑娘竟是越接越快,凝月根本没心思听别人的,只一心苦想带「月」字的诗句。 又过了四五轮,渐渐便有人速度慢了下来,这其中自然包括凝月。 几位姑娘面色就有了些凝重的意味,倒是陆宁和凝洛仍旧怡然自得轻松应对。 也不知又对了几轮,凝月连「床前明月光」这种诗句都用上了,却还是满面羞色的败下阵来。 作为第一个背不出诗句的人,凝月心里恼得很,恼提这个主意的陆宁,更恼正在出风头的凝洛。 见有人退出,其他姑娘心中也轻松了许多,对不出的时候就大方一笑:「我输了!」 第42章 待到最后,便只剩陆宁和凝洛两个人。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倒是笑得合不拢嘴,看到陆宁和凝洛又你来我往了几句,便不由笑着打断:「俗话说‘文无第一’,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必非要分个胜负,就这样吧!」 二人闻言停了下来,在座的夫人便有夸赞的:「陆家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才情,真是了得!」 陆老太太又抚掌笑起来:「她呀!我看她马上就‘黔驴技穷’了!倒是这位林家的姑娘,我看是个好的!」 「老太太就会在人前打压我!」陆宁一跺脚,撅起嘴佯装不快,倒惹得众人齐笑起来。 陆宁在笑声中看到了半笑不笑的凝月,便又向凝月笑道:「凝月,怎么从前不见你提过你有一个这样的姐姐?」 凝月本来就因为不如凝洛而难堪至此,不想陆宁一句话又将众人的关注点引到她身上,一时支支吾吾地竟不知说什么好。 「陆姑娘有所不知,」杜氏勉强笑着替凝月解围,「我们家这位大姑娘从前不爱出门不爱说话的,今日这番风采,我们凝月也是头一次见呢!」 她这一说,大家都有些尴尬起来。 也有人暗地里笑,心知这是后娘根本不带继女出来,想必平时什么作为都能猜出来。 唯独杜氏,自己丢了人,还不自知,只当大家在笑凝洛。 陆老太太见此,打了个圆场:「行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就都出去玩儿吧!在我这屋里也是拘着,你们出去了我们也能说说姑娘家不能听的话!」 一席话说的夫人们又都笑了,这类的宴席便是如此,让年轻人彼此认识认识游玩一番,夫人们便可以就子女们的亲事交流一番。 凝洛随着姑娘们去了陆家的园子,陆宁倒是对她很好奇,跟在一旁问都读了什么书,比凝月大几岁之类的问题。 当得知凝洛和凝月同为十四岁时,陆宁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笑笑没有继续再问。 凝洛也看着陆宁笑了笑,陆宁本想再找个别的话题,走在前面的一位姑娘却突然回头唤她,她便向凝洛道了一声「失陪」快步走向前了。 凝洛看着陆宁走到那位姑娘身边,嬉笑着交谈了些什么然后一同前行,却不由地想起了前世。 那时候她没名没分的跟在陆宣身边,这位陆姑娘见了她都是鼻孔朝天的,甚至每每还要刁难她一番,她便认定陆宁刁蛮任性不讲理,却从未想过陆宁对别人不是这样的。 就比如她现在与陆家并无关系,陆宁便对她友好起来,甚至从那份友善中,凝洛能感觉到陆宁是喜欢她的。 凝月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她觉得今日很丢脸,心里满是怨恨的,尤其她觉得明明是她认识陆宁在先,明明是她与陆宁来往在先,可凝洛好像一下子就吸引了陆宁的关注,她心中简直是又气又恨。 她在后面怨毒地盯着凝洛的背影,看到陆宁被别人家的姑娘叫走的时候,心里还窃喜了一下。就算陆宁对凝洛有些新奇,可还是会被她那个高贵圈子里的人一呼即走。 陆家的园子里也有一片湖,比凝洛姑姑家的自然要大上许多,据说这片湖底连着城外的河,是一片活水。 纵然是活水也不像山涧的浅溪那样清澈,凝月看着那浑浊的湖水,突然浮上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凝洛走在湖边有些紧张,她原先逃离这片让她心生恐惧的湖水,可看起来通往陆府园林的路只有湖边这一条,她也只有硬着头皮跟在人群后面。 从前她只想着大不了此后远着这些湖啊河啊的,可如今看来,还是克服自己的恐惧更现实一些。 毕竟有些场合难以逃离,若让人看出她面对水时的那种紧张,只怕会落下笑话。 凝洛努力挺直了脊背,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她离水还远着,不会掉进去,只要目视前方跟着前面的人走过这段就好了。 「凝洛,在家的时候可没见过你有什么才情啊?」凝月突然挤在凝洛身侧,使得凝洛离湖水那侧近了些。 凝洛不着痕迹地快走几步,想要甩开凝月离湖边远些,谁想凝月竟紧紧跟着倒挤得她离湖边更近。 见凝洛不理她,凝月又假笑道:「要不是知道你和陆宁之前不认识,我都怀疑你们两个今日是串通好了的!」 凝洛轻蔑地看了凝月一眼:「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放心,没人将你今日的表现放在心上。」 凝月被凝洛的话激的又羞又恼,她学识不如人也就罢了,没人将她放在心上可不就是说她可有可无吗? 「你今日很高兴吧?」凝月向凝洛讽刺道,「不光那张脸会勾人,连嘴皮子也利落起来。」 凝月心中还是纳闷,从前凝洛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最近交锋她却屡屡败下阵来。 「你都在想些什么?」凝洛无奈地瞥了凝月一眼,「有那些揣摩的工夫,倒不如去多看几本书!」 二人说着话,便走到一处小径较为狭窄的地方,尤其湖边又有一棵树,可供落脚的地方就更小了。 前面的人已经转过弯去,此时正剩了她们二人。 「你看那水面上飘着什么?」凝月突然指向湖面,声音里好像有惊恐一般。 凝洛下意识地顺着凝月的手指望去,却感觉到身后的人狠狠地一掌袭来。 湖水脏的很,湖边的水虽然浅些,可掉下去免不了要脏了衣裙。拎着脏脏的裙摆爬上岸,只怕会成为今日这寿宴上的笑话。 离得湖边近了本来就容易滑下去,凝月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故意占了远着湖边那侧的路,最好凝洛是自己滑进去。 可凝洛虽然同她说着话,脚下却很小心,直到走到这处绝佳的地点,正值前后无人,凝月便忍不住出手了。 只是凝洛虽然被凝月的那声惊呼把注意力引到了湖面上,可到底还存着对凝月的防备,当觉到身后的动静不对时,她已经飞快地闪身并拉住那只手直接向湖边方向甩过去。 凝月根本没反应过来,她本是要推凝洛下水,最后却是自己被推下了湖。 凝月狼狈地在湖水中挣扎了几下,总算抓住了湖边那棵树的树根。 「凝洛!」凝月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个坏良心的!」 凝洛又往后退了一步,免得湖边的泥土弄脏了绣鞋,她闲在地看着凝月湿透的衣裙,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怕水了。 「你个黑心黑肺的!你推我做什么?」凝月忍不住破口大骂,天气虽暖了可水中到底是凉的,她缩着身子发抖,却不敢放开抓着的树根,生怕自己会随水飘走。 凝洛并不打算去拉她一把,反正只要不顾及形象,总是能爬上来,况且,水里的人根本毫无悔意正怒骂她呢! 「我怎么推得着你呢?」凝洛嗤笑一声,「妹妹你可是走在了离湖边远的那一侧呢!」 凝月气急,又因为身上发冷,嘴唇也跟着抖起来:「你个贱人存心害我!我……我要……」 第43章 「嘘!」凝洛竖起食指向凝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凝月不由地收了声,却听凝洛戏谑道:「小点儿声,让贵人们看到你这副样子就不好了!」 「你别……」凝月反应过来,又要嚷些什么。 「你别打算去告状,」凝洛再次打断了她,「你若是想找人做主,那就先说说为什么骗我走到这个地方!」 凝月一噎,还不知如何应对,便见凝洛施施然离开了。 凝洛走上前,突然觉得这湖光山色实在是美不胜收,一转弯却被立在树下的人吓了一跳。 她本来沉浸在自己好像已经不怕水的轻松心情里,蓦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倒让她一惊。 细看过去,那人立在桃花树下,紫袍玉带,气质尊贵,神态豪迈,春风吹过时,墨发飞扬,袍角翩翩,竟是有仙人之姿。 这人却是陆宸。 陆宸已经数日未曾见过这位林姑娘了。 自从那日他得了林姑娘的钗子,便藏在怀中,每每想起来时,便忍不住把玩一番。 明知道这是姑娘家的私密之物,自己一个外男得了,这样把玩是对人家姑娘的唐突,但就是忍不住,想看看这钗子。 每看一次,便想起那林姑娘的身姿,曼妙娇软,看得他呼吸艰难,身体仿佛燃了火一般。 他也想还给她的,只是苦于没有机缘。 若是贸然让人送过去,只怕她心生惊惶提防,反而不妙。 好不容易知道自家宴席上要请林家,他便趁机嘱咐了底下人,做了手脚,命人将她也请了来。 他早就等在这里看了,等着能碰上她。 却不曾想,竟然看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一家子的姐妹有争执,他倒是能明白,况且她们并不是亲生的姐妹,是同父异母的,她又在继母手底下过活,想必日子并不好,才至于姐妹间生了这样的仇怨。 这么想明白后,他看着林凝洛,倒是眸中泛起一丝怜惜。 她这样的姑娘,被妹妹陷害,奋力反而去推妹妹,想必是被逼急了。 然而凝洛却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她觉得自己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看他站在那里。 他背后是一棵笔直的杨树,新绿的叶子纷纷舒展着,在微风中反射着些许太阳的光芒。 树下的陆宸负手而立,也许是长久习武的缘故,那站姿也比寻常人要更挺拔一些,和那棵杨树并立在那里,倒也能成一景。 他眸中泛起的好像是……同情? 他好像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也好像看见了她方才所有的作为。 凝洛面上便有些窘迫。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两次的狼狈都恰好被他看到? 他还不知道心里怎么笑话自己? 抿抿唇,她低下头,稍对他见了礼,便转身要离开。 陆宸见凝洛要走,忙道:「姑娘留步。」 声音沙哑性感,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雄浑之感。 凝洛心尖一颤,咬唇,不动了。 陆宸快步走到她面前,之后递上来一物:「姑娘,这个给你吧。」 凝洛低头看过去,待到看清看到他拿出的东西却是一惊。 「这是件老物什,就这么当掉,可惜了。」陆宸拿着凝洛当掉的那支钗递向凝洛。 凝洛看向那支在她手中只待了一日的钗子,又想起当铺外遇见陆宸,越发窘迫。 她没想到他竟然给自己赎回来,还要还给自己。 陆宸见她不接,便又追了一句:「姑娘家的东西,不该流落在外的。」 声音体贴,透着暖意。 凝洛只觉双耳发热,眼里也慢慢地泛起湿润。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这辈子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以至于她竟然有些感动了。 她深吸口气,接过来那钗子,低着头,想想,要和他说什么的,但是又说不出。 最后只能低声道:「谢谢陆爷,来日小女子若是有了银子,定会还给陆爷的。」 陆宸垂眸看着小姑娘轻轻颤动的睫毛,那睫毛泛着潮气,像极了晨间的露珠,随着那睫毛的颤动,露珠莹润。 看得人心怜又心疼。 他甚至想着,这样的小姑娘,如此纤弱柔媚,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着,怎么会遇到那样的继母,竟然被逼着去当铺当东西? 寻常姑娘,诸如陆宁,那是连当铺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当下他轻笑一声,却是不在意地道:「区区一点银子,姑娘若是和我客气,倒是小看了我,不要再提就是。」 说着,又道:「修园子的时候只顾看起来参差错落,修好了却让人容易迷路。不过顺着湖边总能走出去,或者从假山这边走,也可以绕出园子。」 第44章 凝洛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指路,待要谢他时,却见他已经迈步离开了。 当下目送着他的背影,倒是看了好久。 却说凝月在那里兀自挣扎了许久,终于有一个负责修剪园子花草的丫头路过湖边,正看到凝月手脚并用的爬上岸来,那丫头一惊,本想喊人帮忙,却被凝月制止了。 「你带我去换身衣裙就好。」凝月攥了一把衣角,却又看着两手的污水嫌弃不已。 「我哪有衣裙能给姑娘您换啊!姑娘还是稍等片刻,我去找个能管事的人来吧!」 凝月再想拦却终于没有说出口,一个低等的丫鬟,确实拿不到什么像样的衣裙,待会儿她总不能穿着陆家下人的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 最后到底是传到了陆宁那里,陆宁派了身边的大丫鬟带着凝月去换了衣裙,凝月这才能摆脱掉被湖水浸透的脏衣。 凝月很心疼她的新衣,那可是她千挑万选买来的,杜氏不但把自己的那份银子给了她,还偷偷又拿私房钱贴了不少。 方才在陆老太太房里,她私下打量了满屋的姑娘们,她的衣裙即便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也是毫不逊色的。若是没有什么对诗词那一出,这身衣裙绝对给她长了不少脸。 都怪该死的凝洛!凝月恨恨地想,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竟然入了陆家老太太的眼,还把之前与她交好的陆宁抢了过去。 偏偏她落水的事还不能跟人说出实情,也唯有吃了这哑巴亏。 当下心里气恨,只把凝洛骂了一百零八遍,却无济于事。 回到杜氏身边,杜氏显然也听说了她落水换衣裙的事,便问凝月怎么落入了湖中。 凝月想到凝洛之前的话,又碍于外人在场,只得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摔了进去。 杜氏立即就生出一肚子埋怨来,却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只得伸出手指向凝月额上戳了一下恨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凝月从杜氏那一指头的力度便能明白杜氏窝了一肚子火,却也只能咬牙忍了。 谁知杜氏还不解气,又低声向凝月埋怨:「那么多的姑娘,人人都好好的,偏生你掉下去!难道就不知道离那种地方远一点?好好的衣裳穿出来让你出风头呢,你倒好,跳湖里去糟践了!」 凝月听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反驳,也气杜氏毫不担心她溺水没有受凉没有,更气掉下湖的不是凝洛。 她明明是想凝洛出丑的,就这么忍心吞声的可真不甘心! 宴席上,凝月食不知味地盯着凝洛,又见陆宁热情地为凝洛介绍菜色,一双眼恨不能喷出火来将凝洛脸上烧出两个洞来才好。 凝月只觉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取笑的意味,她穿着陆宁的衣裙,虽然是半新的,可那料子样式都不过时。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她与陆宁的气质又完全不同,穿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去别人家做客接过落水换衣裙,这件事肯定会被当做谈资在这些贵夫人和姑娘间流传许久。 想到这里,凝月又暗暗瞪了凝洛一眼,凝洛却正笑着跟陆宁说些什么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一时倒让她更气起来。 陆宁一向是个活泼爱玩的,难得今日都高兴,便在席后迫不及待地向她那群姐妹们招呼:「方才守着长辈们咱们吃酒也不能尽兴,不若去院中玩射壶,谁若输了便罚酒如何?」 「我看就你一个人不尽兴吧?」一位着水红衣裙的姑娘向陆宁打趣道,「想来是方才的两杯桂花酿将你肚里的酒虫给勾出来了,过会儿别人若是输了便罚酒,你输了我们便要罚你喝水,偏不让你如愿!」 陆宁显然与那位姑娘十分熟稔,伸手便作势要去抓她:「就你事多,看我待会子赢你几局,非把你灌醉不可!」 那姑娘躲开陆宁的手:「都看看,陆家姑娘要咬人了!」 一时惹得大家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凝月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她也想和陆宁这样熟络。之前她以为能和陆宁相互送个小礼物,彼此聊些京中流行的衣物妆面已是十分要好了,不想真正的要好是这样的。 在院中摆好了投壶,又有人给各位姑娘分发了箭矢。凝洛打量着手中的箭矢,却见与往日常见的不同。 竹制而成,却比常见的要小巧一些,想来是特意制给姑娘们玩的,又见那箭身上雕刻了花纹,更是细微之处见精巧。 「凝洛!」凝洛正看着手中的几支箭矢出神,便听陆宁唤她,「这边来!」 凝洛见她身旁空出一个位置便微笑着走了过去:「陆姑娘一看就是很会投的!」 「在玩儿什么?」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嬉笑的众人不由齐齐看过去。 凝洛却身子一僵,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她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 那是陆宣,陆宣来了。 「二哥!」陆宁笑着向来人唤道。 「陆宣哥!」常和陆宁一起的姐妹显然也认识正走过来的翩翩公子。 凝月也和众人一起望过去,却见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面含微笑走了过来。 凝月见他衣袂飘飘翩然而至,眼神不由落在他的脸上。从前凝月总觉得陆宁的五官单看是美的,合起来总觉得哪里差了点意思。 可这样差不多的五官放在男子脸上,就变成了教人过目不忘的英俊。一对英眉斜飞入鬓,鼻梁英挺,一双桃花眼无意地看过来似是含了情,薄唇正抿着而嘴角上扬是让人心动的微笑。 凝月从某几个姑娘向陆宣打招呼的声音里听出了雀跃和爱慕,那种难以隐藏的欣喜还真是骗不了人。 陆宣一向爱跟陆宁和她的姐妹们一处说笑几句,在他看来,这些姑娘都很美好,与这样天真烂漫的姐妹们在一起,他往往是轻松而愉悦的。 陆宣走过来,同纷纷笑着唤他哥哥的姑娘们打过招呼,才刚将眼神落回陆宁处,便见陆宁身旁立着一位与众不同的姑娘。 其他人便是不认识他,此时也正微笑地看着他,唯有那位姑娘的眼神却落向了别处。 可就是那样一张侧脸,却像是摄去了他的魂魄,让他忍不住想要站到姑娘面前一睹芳容。 「这位姑娘好像不曾见过?」陆宣盯着凝洛的侧颜向陆宁发问。 凝月不由攥起拳来,从来都是如此,只要和凝洛一同出去,人们便好像看不见她一般。 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梦,梦见拥有了一张比凝洛更美更迷人的脸,梦中揽镜时的巨大惊喜每每冲击得她不情愿地醒过来,然后便是深不见底的失落…… 凝月黯然地扭过脸去,努力地不去在意不去计较,可是心里却依然酸得难受。 第45章 听闻陆宣问起,陆宁一转头便笑着拉过凝洛:「你自然不曾见过,我也是今日得见呢!」 「这是林家的姑娘,芳名凝洛。」陆宁向陆宣介绍,语调中都是欣赏之意。 「凝洛,这是我那二哥哥。单名一个‘宣’字。」陆宁又向凝洛道。 凝洛也不正眼看陆宣,只垂下眼帘向陆宣略点了点头。 虽只是一个颔首,但在陆宣这里,却已经是惊起了波澜。 他定定地看着凝洛,只觉得对方娇美仿佛仙子一般,一时又觉得眼熟,竟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见过,当下痴痴地望着,竟是挪不开眼。 陆宁见了,忙推了推他,免得他当众出丑。 陆宣回过神来,他再看向凝洛,却见她依然对自己淡淡的。 可他就是喜欢。 见多了笑脸相迎,乍一见这冰山美人更生出要博美人一笑的怜惜之心,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 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总不好上来便献殷勤,因此也朝着凝洛先前望的投壶那边看了一眼:「在玩射壶吗?算我一个好不好?」 正有人要拍手叫好,陆宁却头一个不依:「你力气比我们大,又惯常玩这些的,岂不是占我们的便宜?」 陆宣哪里肯轻易放弃:「大不了我比你们离投壶再远些,或者我替你们挨罚挡酒?」 陆宣看了面无表情的凝洛一眼,向众人笑道。 凝洛不想跟陆宣打交道,可又不能甩脸色走人,便不动声色地朝人群中挪了挪,自然有愿意与陆宣亲近的人淹没她。 「我看你们兄妹玩射壶是假,想要骗酒喝是真!」先前那位水红色衣裙的姑娘又站了出来,「要是有挡酒这种好事,陆宁第一个冲上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二哥哥!」 「你们姑娘家喝的酒我还真是瞧不上。」陆宣笑着向那位姑娘道,「倒是易雪你,投壶不行,酒量更不行,小心待会儿出丑!」 那被唤作「易雪」的姑娘想来一向与陆家兄妹打闹惯了,听陆宣这样说便飞起一脚踢到了他小腿上,陆宣虽笑着做了个躲的动作却并未躲开,显然是准备吃这一脚了。 凝月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酸,酸那个易雪不但与陆宁要好,还与陆宣也这般熟络。 凝洛转向别处冷冷一笑,陆宣向来在姑娘们中间人缘极好,又是个惯会怜香惜玉的,是有名的多情公子。 陆宣被陆宁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也不恼,笑着抱怨一句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凝洛,见她正神情冷冷的站着,便又向众人道:「不闹了,再不开始太阳都要落山了!」 陆宁也催促道:「快些快些,谁先来?我这手里的箭矢都要发芽了!」 虽然如此,众人还是嘻嘻哈哈了半天才排好了顺序开始一一投壶。 陆宣本来被人挤到了凝月身边,凝月还没来得及暗喜就见陆宣眼神黏在凝洛身上三换两换的将位置换了过去。 凝月只觉心中气盛,这么好的男人竟然便宜了凝洛。正暗自咬牙切齿地,一偏头见杜氏和几位夫人向这边看着指点了一番然后一同回屋去了。 杜氏自然看见陆宣种种刻意的举动,她开始只当是今日的宾客,询问之下得知那位竟然是陆家的二少爷,一时心里嫉恨不已,这样的家世那样的相貌,竟让凝洛得了先。 陆宣看着凝洛笑问:「姑娘从前经常射壶吗?」 凝洛只看着另一旁不停比量的陆宁微笑,只当没听见陆宣的问话,反正一排人都叽叽喳喳的很吵。 陆宣被那冰山一角的微笑惹得心跳不已,便又再次问道:「凝洛姑娘常常射壶吗?」 凝洛被他点着名问,也不好再装作听不见,只是眼神却跟着陆宁的箭矢飞向投壶,口中只简短答了一个字:「不。」 那箭矢不偏不倚投进壶中,顿时便有人拍手叫起好来,陆宣却全然听不见,只有凝洛那声轻轻的「不」落入了他耳中,方才凝洛轻启朱唇眼神灵动的样子一下就印在了他心里。 陆宁一手叉腰意气风发地转向凝洛:「凝洛,该你了!」 凝洛拿起一支箭矢,也打算照陆宁的样子比量一番,陆宣却在一旁道:「姑娘的手握的太靠箭端了!」 凝洛本不想理他,可陆宁也在一旁附和:「对,再往箭尾挪一点!」 有了陆宁这句,凝洛只得又调整了一下握着箭矢的位置。她从前不大爱玩这些,偶尔玩几次也全凭运气,从来不曾关注过什么技巧。 看凝洛又调整了一下握箭的位置,陆宣心中莫名地欢喜起来,又忍不住向凝洛道:「投的时候手腕用力,不用将手臂扬的过高……」 凝洛被他念的心烦,根本也不听他说完就将那箭矢扔了出去,谁知竟误打误撞的投进了。 陆宁带头欢呼一声,陆宣也喜不自禁:「姑娘很有天分啊!」 凝月看陆宣在凝洛身旁为她高兴的样子气得双手直握着箭矢用力,若不是那箭矢尚有几支,只怕早已被她掰断了。 陆宸在不远处的阁楼将这边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院子里嬉笑着的人们,看到陆宣被人围在中间,又看见陆宣和陆宁站在凝洛两侧,陆宣不断地向凝洛说着什么,待到凝洛投中之后,三个人又都雀跃起来。 陆宣自小就比他讨人喜欢,尤其是比他讨女子喜欢,不管是祖母辈的、父母辈的、还是同龄的姑娘,甚至连小小的女娃娃都更容易被陆宣逗笑。 他从来没有羡慕过陆宣的这一特质,也没有想过像他那样在姑娘们中间左右逢源。只是今日见陆宣与凝洛站在一起还是让他心里闷闷的。 尤其是陆宣和凝洛之间亲密的距离,和陆宣向凝洛说话时的一脸亲昵,都让他再也看不下去,索性转过头去自己喝起闷茶来。 凝洛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投有那样好的运气,脸上的表情不由也放松了一些,陆宣正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却被易雪催促起来:「二哥哥到你了!」 陆宣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支箭矢,却又被易雪制止了:「二哥哥,方才可是你说要离远一些的,站在这里射壶我们可是不依的!」 陆宣无奈地看了易雪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认命的向后方走了几步,其余的人自动在两旁为他助威,或喊「陆二哥」或喊「陆公子」,场面倒是十分热烈。 凝洛悄悄退了出去,不再理会身后众星拱月般的陆宣。 这么多人围拢着的陆宣,对她来说,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谁知这时,不经意间一个仰首,却见阁楼上有一个身影,英姿不凡,洒脱雄健,此人正是陆宸。 陆家的三兄妹都生的很好看,可细比较之下,陆宣和陆宁长相相仿,陆宸却是另一种模样。 阁楼上的陆宸是器宇轩昂的,书生的气质和武将的神采那样完美的集中在一人身上,不免让人觉得全的天下男子加在一起也不及阁楼上那一人的气度风华。 第46章 凝洛从未想过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前世的她对表哥有过好感,觉得表哥那样温润的男子才是值得人倾慕的对象;后来认命的陪在陆宣身边,又渐渐觉得陆宣那种体贴温柔会哄人开心的男子才是女子的归属。 直到她成为一缕幽魂,她只觉天下的男子都是一个样,没谁是值得托付的,哪怕她心怀感激地看着陆宸为她烧了一炷香。 只是如今,看着这阁楼上的男子,想着他温厚地对自己笑的样子,胸口那里藏了钗子的地方,竟然在隐隐发烫,心里也生出恍惚来。 陆宸……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躲到了这里!」陆宁突然亲昵地从凝洛身后搭上她的肩,带着桂花酿的淡淡香气。 「是怕输了喝酒吗?好一会子没见你了!」陆宁放开凝洛的肩。 凝洛笑着和陆宁说话,却也没多做解释。 「走吧!她们闹着要去我房里看看。」陆宁说着一拉凝洛,二人便又回到了那群姐妹中。 凝月看陆宁竟又找到了凝洛,心里很是不快,故意上前将凝洛挤开,故作亲密地挽着陆宁的胳膊:「认识这么久,我还没去你房里看过呢!」 易雪姑娘正走在前面,闻声回过头道:「她那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差不多嘛!」 凝月虽不敢反驳易雪,可还是向被她挽着的陆宁笑道:「陆姑娘性子这样讨人喜爱又与众不同,房间里必然有特别之处。」 凝洛被凝月挤到了后方,倒也不在意,只淡淡笑着听凝月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偶有身旁的姑娘向她问些什么,她便也笑着答了。 凝月也想像易雪那样和陆宁亲密无间,可在称呼上她就输了,她连陆宁的名字都不敢喊,只敢称呼一声「陆姑娘」。 可那易雪姑娘甚至给陆宁起了诨号,兴起的时候便直呼「三三」,直听得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陆宁的房间很大,被几扇屏风隔成了待客和卧房两个部分。 待客的这边中堂位置挂了一组四美图,虽不知作者何人,可那图上美人栩栩如生可见画功之深厚。 画下方是长条案及桌椅等物,均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桌上的茶壶器具一应俱全,均是精美无比。 凝月不由放开被她挽着的陆宁,走到桌前看一只白玉樽,口中称赞道:「这玉质如此细腻一定是很珍贵的吧?」 凝洛也闻声望了一眼,确实胎体细滑通透,难得的是那玉樽由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竟没有半点瑕疵,真正的玉中极品。 陆宁看凝月毫不掩饰对那玉樽的喜爱,只淡淡答道:「不过是看着样子新奇我拿来吃茶的,不是什么珍贵东西。」 凝月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只当陆宁是自谦,又想到那样的宝物陆宁不过拿来寻常吃茶用,便更觉自己家与陆家是云泥之别。 绕过山水屏风,陆宁的卧房比起简约的待客房间便显得物什多些。 房间中央一张不大的圆桌,只够三四个人围坐,上面的茶具又与外间不同,均是精美细腻的釉彩,自是姑娘家爱用的东西。 一张古琴放置于窗边,古琴旁的案几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本书摊开在上面。 凝月自是无心看那些,她只和两个姑娘围在陆宁的梳妆桌前,赞叹着那些首饰的精美与少见,又将陆宁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赞叹了一番。 陆宁却没了在院子里玩耍时的活泼,只在人群后微微笑着,只是看了凝月看见任何东西都艳羡的眼神,她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喜。 她虽然因为在家中受宠而格外活泼些,但是从小也被教了不少规矩,今日见了凝月的表现便觉她太小家子气,和自己惯常玩在一起的人不同。 想到这里,陆宁不由地又用眼神去寻凝洛,却见凝洛不过向屋中大概看了一眼,便看向她案上摊开的书。 难怪人们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样的林家的姑娘,凝洛便与凝月很是不同呢。 「这本书如今紧俏得很,还是二哥花了高价在外面淘换来的。」陆宁走过去向凝洛笑道。 凝洛闻声收回眼神,向陆宁笑笑:「确是本有趣的。」 「这是我看的第三遍了,」陆宁拿起那本书,「喜欢的话你拿去看吧!」 凝洛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书,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如此便谢过陆姑娘美意。」 「今日相见,我觉得与你十分投缘,所以才直呼你的闺名,你也不必客气叫我‘陆姑娘’,倒显得生分了!」 凝洛前世并不曾深入了解过陆宁,只当她是被全家人宠坏的跋扈丫头,不想如今论起做朋友,倒是热心而真诚的。 凝月在一旁看陆宁和凝洛在一起说说笑笑,方才因为见了许多好东西而雀跃的心一下就落了下去。凝月只觉今日数次被冷落,之前与陆宁建立起的那点情分,一点点的被瓦解了。 陆宁带着这群姐妹从房中出来,一群人仍意犹未尽地向陆宁提议什么地方可以摆个什么物什,或者哪样东西和屋中摆设不太搭,可以撤掉了。 凝月自是不甘被冷落,也凑上前向陆宁建议:「那个白玉樽用来吃茶未免可惜了,以后染上茶渍便不美了,倒不如回归本性用来品尝美酒的好。」 今日看陆宁倒像是个能喝两杯的,这个提议应该是好的,凝月暗想。 谁知陆宁在房中时已断定凝月眼中只有那些值钱的物什,本就不喜她流露出的小家子气,如今听她又提什么「可惜」之类的话,心中更觉生厌。 「不美了砸了便是!」陆宁语气十分地不在意,还带着一丝嘲讽似的。 凝月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也觉烧了起来。 凝洛淡淡地看了陆宁一眼,那倒是她前世所熟悉的陆宁,只是这辈子却不是用那种态度针对她。 「陆大哥!」走在前面的易雪突然站住,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声音里似乎还有拘谨。 凝洛也随着众人停下脚步,却见陆宸正站在前方似乎是要出门。 陆宁的姐妹自然也有认识的,俱都收起嘻嘻哈哈的模样认真地行礼打招呼,陆宸一本正经地一一应了,却是神情冷峻的模样。 「大哥要去哪里?」陆宁倒还是那种轻松的样子。 「出去转转。」陆宸简短地答道。 「又去看船吗?」陆宁笑着打趣,其他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陆宸却不理会她一脸的戏谑,径直走向前去了,却又飘过一句:「照顾好客人们。」 凝月偷偷打量了一番陆宸,倒也是举世无双的俊美,可那张严肃的脸可怕得很。如果说陆宣的英俊潇洒让人忍不住亲近,那陆宸的这种冷漠疏离的英气,只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第47章 陆宸大步走开,气宇轩昂,神情冷漠,动作间只有一番尊贵。 可是这样的他,却在游廊尽头要转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陆宁已经带着她那群姐妹再度前行,在那些背影中,他的眸光不自觉地寻觅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一头秀发只简单盘了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发髻,上面不饰一物,唯有一朵娇嫩的桃花,与她粉嫩的面颊无比相称,在湖边相遇时,他真真切切明白了什么叫「人面桃花」。 在凝洛的发髻和衣物之间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后颈,颈下的美人肩有些消瘦,看了便让人心生怜惜。 那杨柳细腰似乎不盈一握,身上衣袂飘飘正是动如拂水之柳,绰约多姿又如飞天仙女。 陆宸面上发烫,喉咙里隐隐有干渴感,他也不敢停留细看,脚下只略微一顿便又匆匆而去了。 凝洛同杜氏凝月一同拜别了陆老太太,陆宁便替祖母送女宾客,她拉着凝洛有些不舍:「今日人多,也不能与你畅谈一番,回头有空我便修书于你,你可要回我呀!」 凝洛轻笑道:「那是自然!这本书读完了我便让人给你送还回来。」 「那倒不急!」陆宁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先留着就好,等下次见面再说。」 杜氏在一旁勉强维持着笑,却不由悄悄在凝月身后推了一把。 凝月虽然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带着恼怒回头看了杜氏一眼,她不想跟陆宁成为闺中好友吗?她一直在努力,努力了这么久,却抵不过凝洛出现的一日。 杜氏见凝月这幅样子也知至少目前是指望不上了,便忍着不耐插话道:「凝洛,快让陆姑娘留步吧,咱们该走了!」 同杜氏母女二人上了马车,那二人均沉下脸来,倒像凝洛欠了她们似的。 等到马车驶离陆家大宅远了些,杜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凝洛说:「我和凝月还有些别的事要办,凝洛你先回家吧,免得你父亲担心。」 凝洛看了杜氏一眼,知道她不过是有意将自己赶下马车罢了,便淡声道:「好,那母亲和妹妹去办吧,我自己回家便可。」 说完便向马车唤了一声「停车」,然后又加了一句「夫人和二姑娘要下车」。 杜氏正说服自己忍下忽然冲上来的怒气,凝月却高喊道:「谁说我们要下车了?」 凝洛好脾气地向她解释:「母亲说要带你去办事。」 杜氏扶了扶有些晕的额头,挤出一个笑向凝洛道:「我和凝月去的地方远些,你走回家就好了。」 「母亲让我一人走回家?」凝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杜氏,眼圈儿微红。 「怎么,你没有腿吗?」凝月声音尖锐地问道。 「母亲,」凝洛并不理会凝月,「不是我偷懒走不得那几步路,我是为着母亲的名声着想……」 「你胡说些什么?」凝月气得完全无法思考。 凝洛仍看着杜氏:「同咱们家结识的人,都知道我并非母亲所亲生,可母亲一直待我极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母亲对我的好,外人又如何知道呢?」 「今日若是我真下了车独自走回家,知道的说是母亲另有他事而我自愿走回家,不知道的呢?肯定会想我到底跟了一位继母,大街上都能赶下马车,家里还不知如何苛待呢!」 凝洛侃侃而谈直听得杜氏无言以对,凝月到底年轻不会想那么多,听了凝洛的话仍是瞪着眼睛喊:「谁管别人怎么想!你快下车别耽误母亲办事!」 「不用了!」杜氏忙若有所思地制止了凝月。 凝月不禁皱眉,这个凝洛给她找了一天的不痛快,她恨不能将她踢下车去,杜氏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对于杜氏母女来说,凝洛自出生就是错的,不必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只安静地存在着便是错的。 可杜氏又非想要挣个好名,在外对凝洛还会格外宽容些。况且,她又爱学那些表面上对嫡庶一视同仁的贵夫人们,因此凝洛方才说的那些她不得不考虑。 偏偏方才她说得煞有介事,如今再说不去办事倒真显得她之前是有心赶凝洛下车了。 「算了,」杜氏有些丧气地说道,「我和凝月雇一辆马车,你便回家吧!」 「辛苦母亲了!」凝洛面带轻笑,但是那眼神分明是要活生生气死人。 杜氏和凝月下车之后,凝洛独用一辆马车,心里轻松多了,甚至还在路上买了些东西。 回到家中,凝洛也并未回自己院子反而去了出尘的松竹院。 林出尘正独自捧了一本书来读,宋姨娘则在一旁做着针线。 「天色暗了,姨娘仔细伤了眼睛。」凝洛跨进门道。 这对母子见了她很是欣喜,均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来。 「姑娘是刚回来吗?」宋姨娘见凝洛穿的正式便笑着问道。 凝洛还未开口,出尘又仰着兴奋的脸问:「大姐,那陆家好玩儿吗?」 「就知道玩儿!」宋姨娘佯装不满地向出尘斥责了一句。 然后又笑着向凝洛道:「姑娘快过来坐,这一日应酬想来很是乏累了。」 「好。」凝洛随着宋姨娘一起坐了,出尘却黏在她身边站着不肯坐。 「在看什么书?」凝洛拿起林出尘先前看的那本书。 「《千字文》。」出尘不觉站直了身子答道,不知道凝洛会不会问起书中的学问,因此突然便有些紧张。 宋姨娘见凝洛问起读书的事,便忍不住向凝洛说道:「自那西席被老爷赶走之后,出尘就没人教了,我怕他玩儿的心野了就让他自己读书,有句话不是说嘛,什么书读一百遍也就能懂了。」 「是‘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出尘忍不住纠正宋姨娘。 宋姨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对,我就是没读过书,所以话都说不好。」 出尘却有些不依不饶:「我明明教过你很多次了!」 宋姨娘脸上一红:「你这孩子!」 第48章 凝洛笑着向一旁的出尘夸赞道:「你能懂得这句话很好,只是不该那样跟姨娘说话。」 出尘低了低头:「是,大姐,我错了。」 宋姨娘忙为他说话:「是我学的不好。」 「最近没有先生带他,刚好我也想认识几个字,就让他来教我了,可能我太笨了,学的很慢。」宋姨娘解释着,就又不好意思起来。 凝洛对宋姨娘这份向学的心倒是很推崇:「姨娘也不必妄自菲薄,您现在还年轻,慢慢来,有两年便能识文断字了。」 说完凝洛将一进屋便放在桌上的东西拿起来:「只顾说话差点忘了这个!」 那母子二人的眼神便聚到凝洛手中,却见凝洛拿着两三支毛笔:「回来的路上给出尘买了两支狼毫,还有一方油烟墨。」 凝洛将东西递到出尘手里:「算是姐姐送你的小礼物,等以后姐姐有了钱再给你买好的。」 宋姨娘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不自觉地攥住衣裙侧面有些拘谨地笑道:「怎么好让姑娘破费!」 她知道凝洛的日子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她这边花销不多,看起来过得紧巴只是因为她要为出尘攒钱。而凝洛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正是交友爱美的年纪,可杜氏那持家的样子,凝洛手中想来也是不宽裕。 凝洛虽不想向她解释自己以后会有银子的事,可到底不想看她过意不去,便笑道:「也算不得什么。」 「谢谢大姐!」出尘拿着笔墨很高兴,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宋姨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方才才针线里又拿出一对穗子:「闲来无事给你打了一对帐子上的穗子,正好你待会儿拿回去吧!」 凝洛接过向宋姨娘道谢:「谢过姨娘,我很喜欢姨娘做的这些东西。」 凝洛知道宋姨娘是有心为她打的这对穗子,只是她不明说罢了。前两日姨娘过去她房中说话,想来是看到了她床帐上的那对旧穗子,这才回来给她赶了一对新的。 宋姨娘听凝洛说喜欢,脸上才舒展了一下便又皱起眉来:「我每日过来做针线,看着出尘读书,倒不觉日子枯燥。」 「只是,从夫人的那位表弟离开以后,这新的先生总也请不来。」宋姨娘叹口气,「我自然不敢去问夫人,偶尔向老爷暗示只言片语,他只说要慎重。」 「眼看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着急。」 凝洛沉思着点点头:「姨娘说的是,这件事是该尽快办了!」 回到芙蕖院,凝洛忍不住苦想出尘的西席人选,直到食不知味地用完饭,凝洛突然就想到了一位绝佳的人选。 前世的时候,她曾听陆宣提起过一位户部的大官,说那人从前落魄得很,两年前还是个穷秀才,突然就发了迹,仕途之路平顺的让人叹为观止。 重要的是,那位户部官员还是个秀才的时候,生活无以为继便以教书为生,算起来正是此时。 若是能寻到这个人,在他落魄的时候帮他一把,出尘又拜在他的门下,待到他飞黄腾达之日,也必定能对出尘有所提携。 「白露,你让人去打听一下,看看父亲那边撤了饭没有。」 看白露应声出门,凝洛又努力回忆了一番那秀才的名字,她前世本不关心这些,陆宣提起那户部的大官时她在做什么?在做陆宣会给她一个名分的梦吗? 好在她到底还有几分天生的聪颖,终于在她前世记忆的片段里找到了那个名字:沈占康。 就在雀舌声名大噪之后,沈占康不久便中了举,春风得意之际,他写了一首咏雀舌的诗词。 那时皇上对雀舌的喜爱仍在,便有人将那诗词呈了上去,一读之下龙颜大悦,甚至视沈占康为知己。 又让人找了沈占康的文章来看,果然是有胸襟有抱负,深得圣上赏识。 朝中大臣见状便将举人沈占康直接推举到了皇上面前,沈占康从此便开始了一马平川的仕途之路。 凝洛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她及时想到了这个人,一旦父亲同意沈占康来做出尘的先生,出尘不但能在学问上有所长进,日后出师在外提起老师也是能让人刮目相看的。 「姑娘,」白露匆匆走了进来,「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半路看见老爷去姨娘院里了!」 凝洛略一沉思,林成川确实会常常宿在宋姨娘那边,可一般用过饭都会在书房读一两个时辰的书才去,不想今日竟过去这么早,她作为一个女儿,找父亲找到姨娘院里就不好看了。 可既然想到了先生的人选,她就不想再耽误时间,何况父亲也许只是过去同宋姨娘说说话。 「姑娘,」小满端了托盘走进来,「看您方才饭菜用的少,不如吃一盏莲子羹吧!」 凝洛在陆家待了一天,晚饭时乏得没有胃口,小满见了便悄悄的煮了羹。 凝洛眼神落在那盏羹上,心里便有了主意:「带上莲子羹,我们去给姨娘送去!」 小满手中的托盘刚挨着桌子,听了凝洛的吩咐又一头雾水的端起来:「好端端的……」 白露已经手脚麻利的找出了灯笼,向小满催促道:「快走吧!听姑娘的。」 走到宋姨娘的慧心院,正见林成川的贴身小厮宝顺正和宋姨娘的丫鬟在廊下低声说笑着,那二人见凝洛前来忙匆匆迎上去行礼。 凝洛免了他们的礼,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便向着宋姨娘的房门口高喊一声:「姨娘,我给你送莲子羹来了!」 凝洛又慢慢向前几步,便见宋姨娘一拉门出现在门口,却是满脸诧异:「姑娘?」 「听您说最近睡不太好,刚好我房里的丫鬟煮了……」 「父亲?」凝洛意外地看向也出现在门口的林成川,「您也在这里?」 「那我……」凝洛又看看宋姨娘,「先回了。」 话未说完,宋姨娘却突然打断了她:「姑娘快进来坐吧!」 宋姨娘从方才就一直看着凝洛若有所思,凝洛以前来找她,从来都是十分守礼的让人通报,今日她也不可能没看到院子里的宝顺,可她还是将用意高喊了出来。 想来是有意为之。 「父亲!」凝洛向林成川行了一礼。 林成川看到凝洛神态谨慎恭敬,倒有些怜惜这个女儿,也笑着走出门来:「怎么?只有你姨娘的莲子羹,却没有我的?」 「我不知道您在这儿……」凝洛低头,咬唇道,「我是因为姨娘睡不好才给她送的,要不然我再去熬一盏来?」 第49章 林成川却笑意更甚:「好了好了,我不过逗逗你而已,快进屋去吧,一家人做什么站在院子里说话!」 凝洛闻言这才跟林成川进屋,留在后面关门的宋姨娘则不忘接过小满端着的莲子羹。 在房内入了座,林成川见宋姨娘将那盏莲子羹放到一旁,便劝说道:「既然孩子给你送过来了,你便趁热吃了吧!」 宋姨娘本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没架住凝洛帮着劝,便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起来。 「我怎么没听说你睡不好?」林成川对这个小妾也是关心的,只是平日里当着杜氏不好表现什么。 宋姨娘抬了抬头,却低头看着莲子羹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敢惊动老爷。」 她是有心事,也确实睡不安稳,可却不敢提,也不知凝洛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还是误打误撞,竟这么巧拿莲子羹做幌子。 「父亲,」凝洛忍不住开口,「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 「哦?」林成川的注意力转到凝洛这边,「什么事?」 「赶表舅走的时候,我记得您说过要给出尘另请一位高明的先生,」凝洛也不去看宋姨娘,就像是真的见到林成川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这段时间我也打听着,倒真听说一位不错的人选。」 「是吗?」林成川倒是对这件事有兴趣,又听凝洛说也一直打听着,不由感叹女儿真是大了,竟知道为自己分忧了。 「不知凝洛说的是哪位先生?可曾教出过什么学生?」林成川接连问道。 外面的私塾有很多有学问的老先生,却大都不爱到他们这种人家任教,毕竟几年对着一个学子,这一个学子能高中的几率比私塾里许多学子中出一个有出息的几率可小太多了。 若是哪位先生带的生员中了举,那这先生会被京城的各种名门望族争抢,也很难轮到林家这种门户。 宋姨娘听凝洛跟林成川说起为出尘请先生的事,便也无心用那莲子羹,只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待到林成川的几个问题抛出,她连手上的动作也听了,只屏息听凝洛的回答。 「这位秀才是个年轻的,」凝洛开口道,「不过却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我曾偶然读到过他的文章,自然是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有番作为。」 「出尘如今还小,跟对了先生能让他受用终身,」凝洛看着林成川道,「他日这位先生若能腾达,出尘便是和其他人同为生员,那也是不一样的。」 宋姨娘最近最信任的便是凝洛,既然是凝洛举荐的人那便是错不了,听完凝洛的这番话,她又紧张又期待地看向林成川,就盼着林成川能一口应承下来。 「那凝洛说的到底是何人?」林成川蹙眉问道。 「此人姓沈,名占康,听说如今正以教书为生。」凝洛总算说出那个名字。 林成川沉吟道:「却是没听说过的……」 看林成川沉默下来,宋姨娘忍不住带了几分委屈开口:「老爷……其实方才我没敢说,怕您烦心……」 「既然姑娘今日提起此事,我少不得也要说上一句了。」宋姨娘下定决心似的望着林成川,「我这睡不好的毛病是最近才有的,为的就是给出尘请先生的事。」 说着宋姨娘眼圈儿一红:「出尘之前被耽搁了几年,如今又没个人带着,我这心里急啊!」 一句话说到最后竟带了哭腔,凝洛忙起身过去递上自己的帕子:「姨娘不必伤心,父亲心里有数。」 林成川见姨娘落泪也忍不住心疼,口中却责备道:「哎呀!你说你这么大的人,在孩子面前哭什么!」 宋姨娘接过凝洛的帕子擦擦眼睛:「在辈分上,凝洛是孩子,可在为我们娘儿俩操心的事上,她却是个比我还有主意的。」 林成川听了也忍不住点头:「凝洛最近确实越来越懂事,我就出尘这么一个儿子,是咱们林家以后的指望,凝洛能为弟弟的事如此上心,着实让我欣慰!」 「那凝洛说的那位先生……」宋姨娘满怀期望地看着林成川。 林成川却又踌躇起来:「先前咱们已经吃过一次亏,出尘如今八岁了,再也耽搁不起了,所以还是打听打听再做计较吧!」 宋姨娘有些失望,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凝洛,凝洛却向她点点头又对林成川道:「还是父亲想的周到。」 沈占康自然是禁得起打听的,重要的是,以林成川如今的人脉和能出得起的束修,他怕是一时寻不到更好的。 林成川又看了看有些失落的宋姨娘,劝解道:「你也不必太过挂怀,左右我惦着这事呢!快些把羹吃了吧,凝洛的一片心意呢!」 宋姨娘闻言便又向凝洛感激地点点头,又拿起了勺子。 林成川确实很欣慰:「凝洛不但能为弟弟着想为林家着想,也还能记挂着长辈的身子,原来儿女长大懂事,做父亲的是这种心情啊!」 「为父亲分忧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凝洛微微一笑,并不居功。 正说着,宝顺却在门口唤了一声「老爷」,林成川一皱眉便允了他进来。 「老爷,」宝顺推开门跨进门口便停住了,「慈心院的立春姑娘过来了,说是夫人请您过去,有重要的事要跟老爷商量。」 宋姨娘又没了吃莲子羹的心情,将勺子慢慢放下向林成川道:「老爷快去吧!」 林成川知道若是不走一趟,那杜氏肯定会找各种理由再请,索性叹息一声:「你们先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看林成川大步随宝顺出去,宋姨娘甚至都没有起身相送,凝洛倒是站了起来,看父亲也没有让送的意思才又坐了下来。 「我都习惯了,」宋姨娘突然幽幽地开口,「甚至刚刚就寝就让人来喊。」 「嗯?」凝洛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姨娘却猛地回过神,向凝洛抱歉地笑笑:「看我,竟跟孩子胡说起来。」 凝洛见她没什么聊天的心情,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路上再想起宋姨娘那句幽怨的话,便什么都明白了。 杜氏虽然为林成川纳了妾,却并不代表可以坦然地看他们二人郎情妾意,想来这些年也暗中打压了许多次宋姨娘,而林成川怕是没为宋姨娘撑过腰。 他一向有些懦弱的,遇到什么事首先便是逃避。而这种性子的林成川,遇到妻妾争宠的时候,也往往干脆躲到书房一个人睡。 他尽量不想跟杜氏起什么争执,在他看来,一切平和不变才是最好的。虽然这次又是将他从慧心院往外喊,可今日时辰还早,也许是真有什么要事呢? 杜氏自然觉得自己要说的事是顶要紧的,她和凝月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才回家,凝月因为雇的马车坐着不够舒服几乎抱怨了一路,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把凝月斥责了一通。 回到家又后悔,她心里的气明明是因凝洛而起,最后却发泄到自己女儿身上,怎么想怎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凝洛最近有点找林成川撑腰的苗头,她干脆就跟林成川吹吹枕边风,让他见识见识这个凝洛在外人面前如何不堪。 第50章 她原派了人去书房那边请,谁知来人竟然回话说老爷去了慧心院,那一刻她心中的怒气又上升了几分。 这才什么时辰?天还没黑就往小妾房里钻,那林成川青天白日的想做什么?最近她忙着钻营跟陆家结交的事,倒把家里的事疏忽了,那宋姨娘难道也要跟凝洛学翅膀硬? 「立春,去慧心院把老爷叫回来!」杜氏伸手在额上揉了两下,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顺心,真是让人头疼。 立春领了差事却不好派给下面的人做,一来要请的人是老爷,二来这是替夫人去抢人呢,万一去个不会说话的,惹了什么麻烦回来,夫人一生气这一院子的人都不好过。 好在老爷这次也痛快出来了,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罢了。 「夫人确实有要事告诉老爷,还望老爷体恤。」路上,立春忍不住为杜氏说话。 林成川只是沉着脸应了一声,刚好他见到杜氏可以跟她说说,让凝月也跟着凝洛学学,都是一样的年纪,原该一样懂事的。 还有凝洛为家中着想为他分忧的那种气度,都是凝月该跟着学学的。 虽然家中之事他很少过问,可他也能看出来,跟在杜氏身边的凝月好像就是热衷于新衣首饰各种打扮,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对他这个一家之主说过。 出尘还小,跟对了先生便有无限可能;凝洛如今懂事体贴;唯有凝月,他突然看不到一点可取之处 而杜氏回想着这一天,正越想越气便见林成川推门进了来。 「老爷,」杜氏两步迎上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杜氏是怎么也要向林成川告状的,定是要在林成川面前好好地说一下凝洛的不是! 林成川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巧了,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说。」 林成川正觉得自己女儿凝洛实在是不错,应该让凝月多跟着凝洛学学。 杜氏急于将所想的话说完,转身也走回林成川对面坐下:「我要说的比较要紧,我先说吧!」 接着,不等林成川回答,杜氏便喋喋不休起来:「我原是好心带着她们两姐妹出去见见世面,可今儿个一日过下来,我觉得凝洛这孩子有点……」 杜氏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马上说道:「人家那边的客人有七八个年轻的姑娘,我看个个知礼知义的,偏偏是凝洛不太守规矩,见了陆家的少爷就贴上去跟人说话!」 林成川自然不信,他方才还觉得这个女儿处事稳重端庄有礼,怎么到了杜氏口中就成了那般模样? 「你怎么这么说?」林成川沉下脸来道,「我却看着就是这个女儿好,你不要随便一点小事就夸大其词!你是长辈,哪有在孩子背后嚼舌头的道理?」 杜氏挨了骂也是不服,高声向林成川道:「你骂我做什么?我不过是看着她做错了事,又不好管才找你出面,你倒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着又一手从身上解下帕子捂在眼睛上干嚎:「你只顾做个甩手掌柜,什么时候想过我的不易?」 「那凝洛,她不是我生的,我哪里敢严加管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骂成恶毒的继母!」 「我原想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是个稳当的性子,谁知今日那么不庄重!」杜氏拿下帕子红着眼瞪着林成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这是担心她不听我这个继母的才找你来,想让你敲打敲打她,你倒好,先怪上我了!」说着,又万分委屈似的将帕子蒙住眼哭了一声。 林成川拧眉听着,倒也是有些起了怀疑,难道说凝洛竟是这样?可是……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杜氏装模作样地又擦了擦鼻子:「七八个姑娘,看见人家少爷都远着,就她和那少爷并肩站着,多少人都看见了!不说那些贵客嘲笑的眼神,就连陆家人也都一脸嫌弃!」 「我羞得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她丢的是她一个人的脸吗?她这个样子,以后人家会把咱们都看低了呀!」 林成川终于也疑惑起来,难道凝洛在家和在外竟是截然不同? 「宝顺,」林成川也不想只听杜氏的一面之词,「把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请过来。」 凝月离杜氏这边近些,因此便到的早些,进屋坐下之后也是一头雾水:「父亲母亲唤我前来有什么事吗?」 林成川本想等一下凝洛,杜氏却向凝月道:「还不是因为你那姐姐,今日跟陆家少爷走的那样近,我觉得不妥便想着向你父亲说道说道,谁知你父亲竟然不信我!」 杜氏说着又抖出她那块帕子:「这么多年的夫妻真是白做了!」 说着捂眼、干嚎,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行了行了!」林成川被她嚎的心烦,「我何时说过不信你?只是孩子可能有孩子的理由,叫过来问问总是没有错。」 正说着,凝洛也走了进来,一见这房中的架势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又见杜氏和凝月眼中闪过的幸灾乐祸,她心中可以肯定这事与那母女有关了。 「父亲、母亲。」凝洛向二人施了一礼。 饶是林成川开始相信凝洛是好的,懂事的,气度不凡的,被杜氏这么天花乱坠的说下来也有些拿不准了,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坐吧。」 杜氏见林成川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心中不由暗喜,凝洛的施礼她也只是冷笑一声作为回应。 凝洛坐了下来,并不打算开口问什么,反正杜氏母女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的。 「凝洛,」开口的却是林成川,他似乎还在思量着话要怎么说,语速放得很慢,「今日在陆家……玩得可好?」 杜氏一听这话却沉不住气了:「老爷,我知道你顾着凝洛的面子所以没有直说,可把她叫来不就是让她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好以后改正的吗?」 凝洛不觉得在陆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但看样子杜氏显然是又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就是!」凝月点头附和,她方才就想说话了,只是没找到机会。 「凝……姐姐她不但跟陆家的二少爷贴着说话,见了陆家的大少爷也紧紧盯着人家看呢!」 杜氏痛心疾首状:「还有这回事?」 凝月笃定地点头:「姐妹们从陆姑娘房里出来,刚好碰到陆大少出门,我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唯有姐姐直勾勾看着人家!」 凝洛心中了然,却原来又是在这种风化问题上做文章。前世她就是中了杜氏母女的套,认为被陆宣坏了名声便只有认命,今日的这盆脏水与前世的那件事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凝洛挑眉,且看着她们继续说。 杜氏见她这般反应,说的便更起劲了:「凝洛,咱们这种门户,陆家是看不上的,你虽然有几分姿色,可人家少爷什么绝色没见过?」 第51章 「你说说你如此不自重,人家又怎么会高看咱们?」 这种当面对凝洛的贬低让杜氏觉得心中无比痛快,胸中郁积的闷气一点点散开来,嘴角甚至都不自觉带了笑。 「姐姐不规矩,让我这做妹妹的也抬不起头来,」凝月见母亲占了上风,自然也不甘示弱,「不知那陆家姑娘,就连做客的姑娘们都背着我对你指指点点呢!」 林成川一会儿看看杜氏,一会儿看向说话的凝月,再看看沉默的凝洛,心中主意全无。 凝洛听那母女二人唱戏一般你来我往的将她说成了见到人家少爷就往上扑的人,心中只不住的冷笑,看来这二人的一天好像过得太憋屈了,抓住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宣泄出来了呢! 「你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杜氏又向着凝洛苦口婆心起来,「在外一定要注意言行,跟男子万万不可走得太近,要有个好名声……」 杜氏和凝月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着,便有下人在门外通报:「老爷!陆家派人来了!」 这下不但林成川,连杜氏和凝月也都跟着一惊,陆家?可是她们今日去过的陆家?这个时候派人前来,能有什么事呢? 林成川忙站起身向门外高喊:「快快请进来!」 不管对方什么来意,陆家的门第总归高过他们,林成川须得将来人奉为座上宾才是。 来人却不过一个小厮,人倒是机灵得很,林成川让座他也没有托大,只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宝顺道:「谢林老爷赏座,不过老夫人还等我回去回话,就不再叨扰了!」 「这是……」林成川看着宝顺接过的精美器皿有些不解。 杜氏和凝月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杜氏心中甚至还飞快地打起了算盘,今日去参加寿宴她也是带了谢礼,难不成这是陆家的回礼? 那小厮笑笑:「今儿个老夫人得了几块宫里的桃花糕,说是看见这么好看的糕就想起了林家的大姑娘,特意让小的送来给府上的大姑娘尝尝。」 杜氏和凝月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只见林成川忙拱手道谢:「老夫人对小女如此厚爱,真是让林家受宠若惊!」 「还请小哥回去向老夫人道谢,并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林成川便拿出银子往小厮手里塞过去。 「多谢林老爷,小的这就告辞了!」那小厮也不推辞,收了银子便向林成川辞行。 送走了陆家的小厮,林成川回过头看着杜氏母女,指着那桌上的桃花糕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人家嫌弃凝洛?」 杜氏此时心里也是大惊,想着人家好好的怎么会给凝洛送糕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惊起千万种猜测,每一种都是于自己不利的,不由脸色煞白。 林成川原本是险些信了她们母女的话的,如今看着那糕点,想到这是陆家特特地给自己女儿凝洛送来的糕点,这意味着什么,还用想吗? 人家陆家怎么可能看不上自家女儿? 他竟然险些信了杜氏的话,委屈了自己女儿? 当下他真是越想越生气,气得指着杜氏大骂:「你这贼妇,倒是能混淆是非黑白!」 杜氏心虚,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凝月盯着那糕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这种糕点给了凝洛? 凝洛有哪点好,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喜欢她? 她不就是比自己长得好看一点吗?不就是一个皮囊吗? 而就在林成川气得够呛,杜氏和凝月都心里泛酸恼火憋屈的时候,却听得凝洛淡淡地开口了。 「父亲,刚刚我懒得说,想着一家子姐妹,不好直说,但是现在想想,也该说出来让父亲管教下妹妹了。」 这话一出,凝月一惊,怎么又说到她了? 林成川忙问:「凝月怎么了?」 凝洛淡淡地道:「当时在侯府里,人家那边的客人有七八个年轻的姑娘,我看个个知礼知义的,偏偏凝月跑过去贴着人家说话。不但如此,还处处巴结着陆宁,就像人家的贴身小丫鬟似的。」 林成川一听,脸色阴沉:「凝月,可有此事?」 凝月心虚,小声说:「没有……」 然而林成川何曾看不出:「你竟然如此丢人现眼!」 偏生这个时候,凝洛又道:「当时人家贵客嘲笑,陆家人也一脸嫌弃,这也就罢了,偏生我这个当姐姐的,又讨那位陆老夫人喜欢,人家拉着我的手,私底下都问,说你这个妹妹,你也得管管,要不然以后出去别人定然指指点点,我当时羞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成川听到这里,已是大怒,拍案道:「你们母女,简直是胡闹!」 凝月羞得无地自容,杜氏待要辩驳的,却又听得凝洛轻飘飘地道;「我没说错话吧?若是父亲觉得有什么不对,尽可以向陆家求证……」 行,她把陆家都抬出来了! 林成川这个时候信谁,当然是信凝洛。 人家陆家给了凝洛特特地送糕点,这还不是赏识吗?所以丢人现眼的一定是二女儿! 他指着杜氏:「你就是这么当母亲的,我,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都被你丢尽了!」 林成川冲着杜氏怒斥,连凝月都被这一高声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父亲冲母亲生过这样大的气。 杜氏心里憋屈,被林成川这一吼,眼泪也冲了出来。 她拿着帕子转过头擦眼睛,口中道:「这,这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没想到凝月这么不懂事,我以后定要好生教训她……」 说着,指了凝月道:「你还不跪下,还不跪下!」 凝月又是一吓,不禁也流下泪来,慌忙跪下:「娘,我,娘……」 她向她娘求助。 然而林成川此时正恼着,林成川的脸色铁青,便是杜氏都有些怕了。 第52章 林成川指着凝月:「跪下,给我跪下!来人,上家法!」 凝月听了,吓得哆嗦起来:「娘,救我!」 林成川冷笑:「我看今天谁敢救她!」 杜氏待要说什么,又不敢的,林成川拿来鞭子,气得照着凝月,狠狠地给了三鞭子,又道;「罚月钱半年,一个月内不许给我出门,好好地在家反省!」 说着,又对杜氏道:「还有你,你也好好反思下,到底怎么教的女儿!」 杜氏看着凝月挨打,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只说林成川心狠。 若是往日,林成川看到杜氏这样哭,必然心软的,但是近日,他想想这面子都丢到了陆家,那是气不打一处来,着实发了一通脾气,倒是把杜氏给镇唬住了。 凝洛沉默着看完整出戏,看着凝月挨打,杜氏哭啼,场面狼狈湖混乱,最后看得满意了,她要走,还不忘嘱咐说:「桃花糕带上。」 那么好吃的桃花糕,不能便宜了外人。 许是陆家对凝洛的看重更增加了她说话的分量,林成川真的将沈占康好好地打听了一番,甚至还弄到了沈占康的两篇文章。 看过那文章林成川便觉凝洛推荐的人不但学问好,这件事还做得很及时。 那样一个才高八斗的人,迟早会有被重用的一天,到那时林家若想结交说不定都递不进帖子。而此时,那沈占康正怀才不遇,能到林家教书,实在也是林家的造化。 放下沈占康的文章林成川便立即着人去请,用他的话说,一位尚未入仕的人能写出那样练达的文章,一旦有了功名便前途不可限量。 那沈秀才刚刚丢了一份教书的活计,正算计着手里的银子要如何度日,便有人上门来请,可真真是雪中送炭。 尤其是他听说这东家还是有些名气地位的人家,出的银子对他来说可以说是重金相聘了,一时也是受宠若惊。 他才丢的活计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错,或者教的不好,只是那人家总觉得他太过年轻,到底托人找了位老先生,这才支支吾吾地把他辞了。 虽然多给了他一个月的银子,可他从前吃住都是在东家,这生活一下就没了着落。 林家来人请的时候,还说是林老爷慕名已久,他更是觉得新东家有知遇之恩。 见了林成川,沈占康不卑不亢地行礼,又向他道谢并保证一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林家公子。 林成川虽承了他的谢,到底忍不住炫耀了一下凝洛的眼光:「倒也不是我识得先生这颗明珠,是我那个大女儿,向我举荐了你,说你有逸群之才,我寻到了先生的文章,拜读之后只觉齿颊生香,这才决心请先生前来。」 沈占康不想在深闺之中竟还能有未曾谋面的知己,虽不知对方是何人,心中已经感激不已。 正说着,宝顺便通报出尘过来了,林成川想到儿子也许是过来拜见先生,便高兴地让人带了进来。 「出尘,这位西席是沈先生,以后你便跟着他做学问吧!」林成川笑着向林出尘介绍道。 「我知道,」林出尘带着些微的兴奋,「这是大姐推荐的那位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凝洛鼓励的影响,林出尘的性子较之从前也活泼了许多,说完便向沈占康深深地施了一礼:「学生林出尘拜见先生!」 沈占康见自己要教的孩子也不是个愚钝的,因此也是满心高兴,一面虚扶了出尘一把一面道:「不必多礼!」 「先生,」林出尘见这位先生较之从前的那位很是温和,胆子便也大起来,「今日您便给我授课吗?我有日子没读新书了!」 林成川在一旁见儿子如此向学,便觉心中欣慰,看着那对师生微微笑起来。 沈占康却低头向林出尘道:「我们今日要先看看你读了哪些书,读到了什么程度,然后今晚我会根据你现在的学问帮你制定一个适合你的书单,明日开始再授课,好吗?」 林出尘见先生不但想得十分周到,还体贴地问他的意见,他心里前所未有地兴奋和满足,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唯有向沈占康猛点头表示他的认同。 林成川也满意地点点头,又向沈占康道:「我先让人带先生去认识一下先生的卧房和犬子读书的地方,先生可以在家中随便转转,午饭我略备些薄酒,先生跟我的家眷们也见个面,免得日后走在家中碰了面也不认识。」 沈占康忙向林成川拱手道谢:「林老爷想的周详,占康先行谢过,不过酒水就不必了,今日还要试出尘的学问,实在不宜饮酒。」 林出尘听了沈占康的话暗暗高兴,林成川虽然觉得先生的话有理,口中却道:「不过小酌一杯,算不得什么。」 不等沈占康再推辞,林成川便又说道:「那些过会儿再说,先生先去房中看看,略歇息一会儿吧!」 林出尘从父亲书房出来,便跑向了芙蕖院,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凝洛分享一下方才的所见所闻。 他太想快点到芙蕖院了,甚至在转弯处都没减速,直接就冲人撞了过去。 「哎哟!」凝月差点被林出尘撞倒,一扬手死死地抓住了身旁的丫鬟,这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你乱跑个什么!」待到看清撞她的人是林出尘,凝月瞬间火起,扬起手就甩给出尘一个耳光。 林出尘捂着脸却不敢哭,只忍着泪道歉:「二姐,我不是故意的。」 「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凝月指着林出尘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不长心也不长眼吗?在园子里横冲直撞个什么?你那个姨娘怎么教的你,半点规矩都不懂!」 林出尘遇到凝月还是会怕,不要说是他撞了人在先了,因此也只会低头听着,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凝月见她怎么训对方都不吱声,骂了一会儿也觉得累了,才向林出尘斥道:「还不快滚!」 林出尘如临大赦忙绕过凝月向前跑去,跑了两步又想起凝月方才的训斥,又连忙停下来大步慢慢走。 凝月回头看见了他那副样子,不由冷哼一声:「扶不上墙的!」 到了芙蕖院,林出尘早已没了先前的兴奋,甚至还有些低落,只跟凝洛在小几两侧对面坐了,然后低着头出神。 「这是怎么了?」凝洛看他情绪不对,一边问着一边将几上的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出尘只抬手在点心碟子边儿上扶了扶,却没有拿点心吃。 凝洛疑惑地看向林出尘的脸,总算看出了异样。 「你那脸上是怎么了?」凝洛看着他一侧有些红肿的脸颊,心里已有了猜测。 「没、没什么。」林出尘将那边的脸又向远离凝洛的方向转了转。 凝洛见他这样便将眼神收回来:「不打算跟我说说吗?」 第53章 林出尘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方才去父亲那里见先生了。」 凝洛自然不会认为出尘脸上的一掌会与父亲或者先生有关,可既然林出尘不愿谈,她也便不再追问。 「你觉得那个先生怎么样?」教出尘的学问肯定是不在话下,就是不知道林出尘是不是喜欢,如果跟着能让自己心悦诚服的先生,出尘学起来也会更轻松些。 「先生人很好。」林出尘轻声说道,眼睛仍看着别处。 凝洛见他这样便只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先生真的人很好!」林出尘好像生怕凝洛不相信似的,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凝洛再次强调。 他不愿让凝洛觉得自己推荐的先生他却不满意,何况,他对那位沈先生是真的很喜欢。 「是吗?」凝洛见他打起几分精神,微笑着问了一句。 林出尘用力地点头:「先生说今日要考考我的学问,晚上亲自为我选书单,明日便开始授课了!」 凝洛看他越说越兴奋,便也笑着说道:「先生的想法是对的,今日先生考你你也不必紧张,会便好好答,不会便告诉先生不会,明日开始跟先生好好学便是了!」 林出尘再度点头:「我记住了,大姐!」 「还有,」林出尘像是忘记了方才的不快,滔滔不绝起来,「父亲说要设宴款待先生,让先生认识认识家里人,待会儿大姐就能见到先生了!」 凝洛看着林出尘几乎要手舞足蹈的样子,挑眉问道:「不是姐姐非要揭你伤疤,你脸上这个样子,过会子怎么见人?」 林出尘一愣,情绪又低落下来:「要不……要不……」 他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要不我称病不去了吧?」 凝洛淡淡地道:「为什么称病,别人打了你,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反倒是要让你避着人?该羞愧的是那些竟然打你的人。」 这纵然是个庶出,也是林家唯一的男儿了,是要继承烟火的人,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打林出尘。 林出尘愣了下:「那我,那我就这么去?」 凝洛:「对,你就这么去。」 丢人又怎么了,林出尘丢的也是林家的脸。 家里自己不在意脸面,那就丢。 小满打湿了毛巾拧干,要为出尘敷一下,凝洛却淡淡地道:「不用了。一个男孩子,何必这么娇惯。」 一时又问起来,林出尘犹豫了下,终于肯说出缘由:「是我在园子里撞了二姐。」 他确实觉得自己有错在先,所以方才即便觉得委屈也不敢说。 凝洛毫不意外:「你撞伤了她?」 出尘摇头:「倒是没伤到,只是吓了一下,她就打了我。」 凝洛听闻,问道:「你就这么任凭她打?她打了你就是应该的?」 便是伤到了,凝月也不该出手打人,只是凝月跟在杜氏身边,从来不把宋姨娘母子当人看,出尘挨了凝月的打别说反抗,恐怕是连吱声都不敢。 想想,也实在是这些年凝月太过骄纵,宋姨娘母子把性子收了又收,缩成了一团,怯懦得根本不敢声张。 林出尘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出尘,」凝洛考量着用词,淡声道:「以后要学着保护自己,你到底是个男孩子,任凭别人这么随便打骂,像个什么样子?」 林出尘觉出凝洛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最后却只是嘱咐了他这么一句,便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总是要争气,姐姐这么说了,他得听着。 %%%%%%%%%%%%%%%%%%%%%%%%%%%%%%%%% 凝洛在午宴上见到了传闻中的沈占康,生得俊秀端庄,虽然衣着上可以看出如今有些落魄,可文人的气度风骨还在,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倒确实能成为出尘的良师。 沈占康原以为林家的大姑娘只是个爱读书的小家碧玉,没想到竟是个谈吐气质都超乎他想象的绝色女子,当下一眼看过去,便觉脸燥。 只是他不好盯着人家姑娘家打量,便简单地见过礼入了座。 杜氏母女自然不把这穷酸秀才放在眼里,只是碍着人是林成川请来的,才互相认识了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 一时沈占康心中便生出无限感慨,一来他自觉怀才不遇这么多年,竟然会被一个深闺女子推荐他教书,感慨他平素里接触的那些人竟不如这个女子;二来林老爷那样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小官,竟有凝洛这样的女儿,感慨凝洛的举手投足竟像是世家姑娘;三来同样是林老爷的女儿,那位二姑娘便完全与大姑娘不同,感慨一个是珍珠美玉一个是鱼眼睛。 林成川自是不知沈占康的一番心思,只擎了酒要敬他,沈占康推辞不过,到底浅酌了事。 林成川后来也不强求,索性自斟自饮起来,显然是心情不错:「凝洛、凝月,你们二人也不要因为是姑娘就不求上进,自古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姑娘家也有做学问的。」 林成川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女儿:「以后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多向沈先生请教请教!」 说着,林成川看向了沈占康,沈占康则忙自谦道:「不敢当!」 宋姨娘也对这位新来的先生很满意,看起来是个正直正派的,不像上一位几乎将「酒色财气」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凝洛听了父亲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凝月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给杜氏夹了一箸菜。 出尘觉得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便只是安静地听,或者在大人们都夹菜的时候也跟着夹菜吃。 听到父亲让两位姐姐也向先生请教,他觉得先生一定是非常有学问的人,又担心凝月会跟先生说些他的糗事,但看到凝月的反应后,他又稍稍放下心来,看来二姐并不想跟先生打交道。 可是他心里又有些难过,母亲和二姐对沈先生好像没有对之前的张先生那样热络,那冷淡的神情似乎都给他看出一丝嫌弃来,沈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林出尘偷偷地看向沈占康,却刚好触碰到对方的眼神。 「出尘也要多吃些饭菜,要知道读书是很消耗精力的事。」沈占康微笑着向他说。 好像还没有人在饭桌上这样在意过他,林出尘听了这话又是很开心,用力向沈占康点点头:「我记住了,先生!」 杜氏听了简直嗤之以鼻,这先生的学问是不是比表弟好她还看不出来,如今看着却也是个不明白的,哪有先生哄着学生的?再说了,哄着那个不成器的有什么好处?最后还不是要看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色? 第54章 因此她丝毫不觉得方才凝月假装没听到林成川的话有什么不对,向那沈占康有什么可请教的?不过一个穷秀才而已,以后未必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林成川看到凝月的反应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可当着先生的面又不好发作,便也只能忍下不快。 可是谁知道就在这时,沈占康却看到了林出尘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印子,当下微意外:「这是怎么了?」 林出尘本是用另外半张脸对着沈占康的,如今却不经意被沈占康看到,不免羞愧,只好道:「是我不小心摔在地上,才伤了的。」 这个时候林成川也看到了。 那个巴掌印,触目惊心,明显就是一个巴掌印,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摔着的呢?林成川当下皱着眉头,觉得丢人至极! 今天是要请先生过来的,结果林家唯一的男丁林出尘竟然这等模样,传出去,这像什么话?人家先生又是怎么想? 只是当着沈占康的面,林成川不好多问,只能敷衍着说了几句林出尘,这才作罢。 沈占康那里感觉到不对劲,但是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做没看到了。 各怀心思地用过饭,杜氏迫不及待地带着凝月离开了,陆家老太太的寿宴过后,她还没找到借口再与陆家接触,这关系若是不走动,用不了几天就会淡了,那是她所不允许发生的。 虽然那老太太还给送了糕,可却是看了凝洛的面子,她苦心经营那么久可不是为凝洛作嫁衣裳的。 林成川看着那离去的母女,自是不喜,他请来的先生或许没什么身份地位,可到底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最基本的尊重应该要有的。 好在沈占康好像对此毫不在意,同林出尘约定了时间,便向林成川等人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而林成川回到房中,把杜氏叫来,自是好一番问,当问出是凝月打了林出尘的时候,不由大怒:「再不济,也是林家的血脉,以后承袭林家的香火,你能这么打她?」 凝月问林成川说得一愣,想想委屈,当场就哭起来。 杜氏跟着过去,把杜成川一通说,说起林出尘如何不老实,如何冲撞姐姐凝月,凝月也跟着添油加醋。 最后把林成川说得无奈,跺脚:「你们母女,你们母女,成什么体统!」 愤而甩袖离开。 这边,宋姨娘忍不住再次向凝洛道谢:「难为你记得出尘的事,还举荐了这么好的一位先生。」 「出尘,快谢谢你姐姐!」宋姨娘又向林出尘招呼道。 出尘欣然上前行礼:「多谢大姐!」 凝洛忙扶住出尘:「姨娘也太过客气,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都谢了多少回了!」 出尘乖巧地站在凝洛身旁,凝洛揽着他的肩继续笑道:「再怎么说,我和出尘是姐弟,总这么谢来谢去,岂不远了?」 宋姨娘见凝洛说得诚恳,心中更为感动,只向出尘嘱咐道:「如今换了先生,你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若是没有长进可怎么对得起你大姐的这片心!」 正说着,林成川过来了,他在杜氏那里受了气,又辩不过杜氏,心里憋屈,这才过来宋姨娘这里,谁知道恰好看到这一幕。 「好了好了!」林成川走过来,「出尘还小,不必跟他讲这些,只让他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便是!」 看着这姐弟两人和睦,他方才在杜氏那里的郁结总算舒展些,心里不免欣慰,想着至少这两个是好的,出尘也是懂事的,之后不免言语中和宋姨娘提起这事来,倒是安慰了几句,在床笫之间说了许多好话,将来要如何如何栽培林出尘云云,还说家里的一切将来都是林出尘的,倒是把宋姨娘感动得要命。 接下来的日子,沈占康教的用心,林出尘学的勤奋,这一师一徒均有如鱼得水之感,只觉日子过得飞快。 沈占康对凝洛很是敬重,偶尔在家中遇到,也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有时二人还会谈论几句诗词歌赋,对彼此倒都很欣赏。 %%%%%%%%%%%%%%%%%%%%%%%%%%% 天气渐渐热起来,凝洛一早便去向杜氏请安,又送父亲出了门才往自己的院子走。 路过园子,便见沈占康正在一棵树下读书,早上的阳光还稍柔和些,伴着微风轻轻从树叶间隙洒下来。 「先生这么早便开始读书了?」那棵树正在路边,凝洛要从那里经过,于情于理都应该打个招呼的。 沈占康闻声抬起头,笑着起身:「晚上房里热的人有些烦躁读不进书,索性早起一会儿。」 凝洛见他肩头微微有些潮,想来是很早便在这里了。 「晨间露凉,先生须得仔细些才好。」 沈占康心头一暖:「谢姑娘提点。」 凝洛点点头,便欲继续前行:「该回去用早饭了。」 「凝洛姑娘!」沈占康却出声唤住了她。 「先生还有何事?」凝洛停下脚步转身,二人虽接触不多,但在凝洛心里沈占康已是亦师亦友,若他有什么困难要她帮忙,她断是不会推脱的。 沈占康却犹豫了一下,方才因为要喊住凝洛而微微伸出手慢慢收了回来,脸上竟有几分难色。 凝洛耐心地等他继续说,沉默了一会儿见他好像还在思量怎么开口,便忍不住问道:「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若是杜氏为难于他,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像沈占康这种人想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求助于她。 想来想去,能让他如此难以开口的,难道是因为囊中羞涩? 凝洛正算计着自己有多少银子可以借给沈占康,便听沈占康道:「姑娘的知遇之恩,占康一直无以为报,想要送姑娘个什么礼物,却又……」 凝洛看沈占康说着竟低下了头,甚至连耳根也微红了。 「这本书倒是我珍藏许久的,虽不是孤本但也难寻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收下吧!」说着,沈占康双手将手中的书送到凝洛面前。 凝洛见此情形却是不肯收:「我怎么好夺先生所爱?再者说,先生能来林家任教,靠的是先生的才华,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凝洛不敢居功,还请先生将书收回去吧!」 沈占康看向凝洛:「若不是姑娘举荐,林老爷又如何得知我这籍籍无名之辈?」 凝洛又推辞了几句,见沈占康一直坚持,又想到像他这样的文人定是不愿欠人人情,只怕这一早来读书也是为了这事,她若真的不收,那沈占康的心中必定也不好过。 「如此便谢谢先生了!」凝洛接过书,郑重地道谢。 第55章 沈占康总算松了一口气,面上也轻松起来:「那我便回房用饭了,待会儿还要考出尘对对子。」 凝洛见他这样,倒也没说什么,当下准备离去。 只是刚走两步却听见路旁有什么动静,凝洛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树后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正是林家夏日里丫鬟们衣服的颜色。 凝洛挑眉,心里想着,看来这是又要闹一出什么了? 凝月用过早饭出了一身汗,黏腻腻地难受,一面打着团扇一面便带着丫鬟打算去园子里乘凉。 「这才不到五月就热成这个样子,」凝月心烦气躁地将扇子扇得飞快,「连早饭都用不好,今年最热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正抱怨着,只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走了过来,还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也不知那心思在哪里,竟然没看见凝月,都走到跟前了还没停住的意思。 「站住!」凝月向那小丫鬟喝道。 小丫鬟正回着头,突然听见有人呵斥才惊慌失措地回过来,并猛地停住了脚步。 凝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小丫鬟几眼,疑惑地说道:「你好像是母亲房里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那丫鬟低着头,吞吞吐吐:「没,没做什么?」 凝月伸长脖子往那丫鬟身后的远方看了一眼,并未看见什么,便又盯着小丫鬟追问:「那你方才不住地回头在看什么?」 小丫鬟更慌,只不住地摇头:「没……没什么?」 凝月见她一问三摇头,便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凝月身边的谷雨抢先道:「这是夫人房里的春分,就是上次被大姑娘罚的那个。」 凝月想起传闻中的那件事,不由笑出声来:「原来你就是那个扔东西扔了一百次的丫头?」 春分脸上一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恨凝洛恨得要死,却又毫无办法。她只是个命贱的丫鬟,那可是家里的主子。 凝月笑得够了,便又扇着扇子向春分嘲讽道:「怎么?看你一副心虚的样子,这是又去挨罚了?」 那春分本就因为凝月提起挨罚的事而再度升起对凝洛的恨意,如今被凝月嘲笑了一通倒生出了歹毒的心思来。 她一咬牙抬起头来:「二姑娘,我方才看见了了不得的事,还望二姑娘救我!」 说着,她竟「扑通」一声跪在凝月面前。 凝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拍着心口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求二姑娘做主!」春分一头磕在地上。 凝月见她这个架势,本不想管,可联想到方才那丫头说什么「看见了了不得的事」,便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行了,」凝月制止住春分磕头如捣蒜的动作,「你起来说话。」 春分跪直了身子,眼中含泪:「姑娘不答应为奴婢做主,奴婢不敢起来!」 为了将戏演得真些,她可是豁出去了,额头不知磕破没有,疼得她只想掉眼泪。 「我一个姑娘家,能为你做什么主啊?」凝月也是不肯轻易松口,「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能知道我做不做得了主啊!」 春分眼泪汪汪地看向凝月:「是……」 凝月见她停住不由着急:「是什么?」 春分垂下眼帘,双手在身前绞着,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是大姑娘的事。」 凝月眼神一亮:「大姑娘的什么事?」 春分闻言向后缩了一下身子:「我不敢说……」 凝月闻言停住摇扇子的手,叉腰道:「你站起来尽管说,便是我不能为你做主也会请母亲为你做主的!」 她想象不出来,凝洛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希望这个丫头别让她失望。 春分低着头暗暗一笑,才又带着胆怯的表情慢慢站起身来。 凝月带着春分走到园子里的凉亭中,又让谷雨看着周围的情况,才坐下来问道:「说吧,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 春分故意吞吞吐吐,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看见大姑娘和少爷的先生在一起。」 凝月不由坐直了身子:「当真?你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我……」春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看起来像是谨慎行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心虚,「他们倒没做什么,只是奴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到底不敢说的太离谱,唯有将二人的谈话内容加工一番了。 「哦,」凝月都没发现自己心底有些失望,「他们说什么了?」 「我也没听太真切……」春分在心中掂量着话怎么说,怎么给自己留后路,「好像说什么‘无以为报’的。」 凝月皱眉,就听到这么一个词?这根本没法给凝洛一个难堪嘛! 「还有!」春分看出凝月的不满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听见那先生对大姑娘说,说什么晚上烦躁,然后大姑娘还让先生仔细身子!」 凝月看向春分,眼神里尽是狡黠:「你说的这些……哪里需要我为你做主了?」 春分一愣,眼见话说的太含糊是不能过了凝月这一关,便一狠心道:「我还看见那先生送给大姑娘什么东西,二人公然包庇不说,还私相授受,若他们知道这一切被我看了去,但凡是个要脸的,岂不是要打杀了我好保全他们的名声?」 凝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这丫头把话挑明了这事就好办了:「你放心,他们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在先,你是为了我们林家的名声才告诉了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春分看着凝洛郑重地点点头:「奴婢可全指望二姑娘了!」 第56章 凝月一定会将这事告诉杜氏,杜氏再怎么做她就管不着了,她是个下人,拿凝洛没办法,可这家里又不是只有凝洛这一个主子! 看着凝月匆匆带着丫鬟去了慈心院,春分不由嘴角上扬心中舒畅起来。 凝月到了杜氏那里,少不得又将那丫鬟的话添油加醋地跟杜氏学了一遍,杜氏不疑有他,一听之下就认定了那是事实,还装作惊讶的样子感叹:「竟有这种事?」 不等凝月说什么,杜氏又接连说出自己的猜测:「我说她一个深居简出的姑娘家,怎么就知道外面的一个穷秀才,想来是早就暗中有来往,如今想办法弄家里来,说不定都已暗通了款曲!」 凝月幸灾乐祸:「那就让她嫁给那个穷秀才好了!」 杜氏虽然也觉乐见其成,可到底比凝月想的多些:「她怎么样咱们不管,要管也是你父亲去管,她那名声我也不在乎,就怕带累了你。」 「她是她,我是我!」凝月不以为然,「她一个没娘教的还能带坏我的名声?」 杜氏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对,那我也不用顾虑那么多了,她的名声受损也许对你是好事,至少那些好人家她是别想指望了。」 回到芙蕖院,凝洛想起园子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默了片刻,低下头。 她又翻了翻沈占康送她的书,是一本诗词集,不但那些有名的诗人有收录,就连一些名不见经传但诗词优美的诗人也有收录,凝洛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两首她不曾读过的。 「白露,」凝洛低头看着诗集唤道,「将咱们的雀舌包上一些去送给先生,就说我谢谢他的赠书。」 白露听了却忍不住抱怨:「他这书未必有咱们的茶叶值钱吧?」 凝洛闻声一笑,抬起头来,见白露虽口中抱怨可到底找了纸张来包茶叶,便向她道:「你懂什么,在文人眼中,世间万物皆可以银子衡量,唯有这书才是无价的。」 白露已包好了茶叶,听凝洛这么说忍不住笑道:「照这么说,先生送了这么重的礼给姑娘,姑娘只回一点子茶叶,岂不是失礼了?」 凝洛却看着她道:「我何其有幸有你这么一个无理也能搅三分的丫头!」 白露顿觉失言,忙向凝洛认错:「奴婢错了,请姑娘责罚!」 「罢了。」凝洛早已了解了白露的性子,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快快将茶叶送过去,晚了先生就去课室了!」 看白露领命出去,凝洛才将手中的书放下,确实是本难得的好书,又想到这是沈占康珍藏了许久的,总不好在她手中翻烂,便向小满道:「去找几张纸,将这本书的前后封包一下!」 待到小满将书包好,凝洛便坐于窗前研读起来,不一会儿白露也回来了,说先生收了茶向凝洛道谢。 凝洛只点了点头,便又将心思投到书上了。 白露和小满二人则为凝洛准备了茶水点心放在凝洛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二人便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房间来。 直读了一个时辰,凝洛才将那本书读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看着窗外道:「诗境何人到,禅心又过诗。」 不想外面竟传来一个声音:「你的丫鬟们怕是不能懂你吟的诗吧?」 凝洛看着出现在窗外的凝月:「什么时候学得这身蹲墙角的本事?」 凝月听她有嘲讽之意,忍不住解释道:「我过来找你说话,看你窗子开着才想先看看你在不在屋里。」 凝洛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敷衍一笑:「那你我二人就这么隔着窗子说说话?」 凝月却没动:「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可你我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姐妹之间说说话总不过分吧?」 凝洛一听:「姐妹?妹妹何时把我当姐妹来看了?」 凝月被她这一说,面上狼狈,不过还是道:「算了,你出来吧,你这廊下还有点风,我们便坐在这里说话。」 凝洛看她今日这般,知道她必是有所谋划,当下干脆顺手推舟应了,想着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计策。 好在凝月也没听见,椅子刚放好便一屁股坐下去:「有梅子没有,不想喝这热茶水。」 「你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吃梅子的?」凝洛嘲讽地反问。 凝又被她这么一激,心里原本的打算便落空了,干脆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看那个沈先生很是不错,与姐姐郎才女貌,倒是天作之合!」 凝洛见她这么说,拧眉,盯着她看:「妹妹,你年纪轻轻地就给人保媒拉纤,母亲知道吗?」 凝月一下噎得脸都红了,冰人从来都是下九流的上不得台面的,凝洛一句话把她说成了冰人,她一时就有些恼。 凝洛笑了笑,又道:「若是妹妹想做这个,早早地禀了父亲母亲,早点嫁人,入了冰人道才是好。」 凝月恨得眼睛都红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真没见过哪个姐姐像你这样!」 凝洛:「我也是没见过哪个妹妹像你这样,眼巴巴地说这些妇人家才会说的话,我是你姐姐,自然知道你的清白,若是不知道的,怕不是因为妹妹早已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这句话堵得凝月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愣了半晌,差点一口气没过来,愤而甩袖子走了。 看着凝月的背影,凝洛冷笑一声,心中断定早上偷听她与沈占康谈话的丫鬟应该是跟凝月说了些什么,就凝月这副热心肠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替凝洛这个姐姐着想。 可惜,凝月不知道沈占康并非池中之物,日后也是有一番造化的,不然她怎么肯心甘情愿地前来鼓动凝洛,怕不是自己早早地扑上去了。 只是如今,凝洛先说动了沈占康过来当先生,沈占康对她心存感激,她就已经占了先机。等到它日人家飞黄腾达时,自然记得这份恩情。 重活一世,她力量单薄,总是要想办法为自己准备一些助力。 而凝月走出凝洛的院子,不免笑起来。她本来就是过来试探凝洛,见凝洛一直冷冷地对她,便觉凝洛心中必定有鬼,她倒是真心想让凝洛嫁给那个穷秀才,一想到凝洛出了林家便要去过穷困潦倒的日子,她就开心得想笑出声来。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这个穷秀才以后会是如何飞黄腾达。 打发走凝月,凝洛望着院门若有所思,她仍在廊下坐着,甚至方才凝月告辞她都未动分毫。 看着凝月走出院门,凝洛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两个,」凝洛看着院门,却是向身后的白露小满说话,那二人一听忙凑上前来,「找几个靠得住的,最近盯着点咱们院,有什么奇怪的、不合常理的,便来找我通报。」 白露二人对视一眼,虽不明白凝洛让他们盯什么,但也齐声应了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让杜氏觉得,这个家表面上她说了算,可她到底还是要听林成川的。所以听了凝月说的那些,她倒不急于去找那沈占康或者凝洛,而是先跟林成川吹起枕边风来。 她先是对着林成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满面愁容地望着他。 第57章 林成川本不想理她,若是个清瘦些的女子,比如宋姨娘作这番姿态,他必定觉得惹人怜惜,可这珠圆玉润的杜氏做出来,只让他有种杜氏吃多了积住食的错觉。 可杜氏很执着,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盯着林成川,就算他不去看她也知道那两道视线正黏在他身上,好像在呐喊「问我,快问我!」 林成川躲了一会子那眼神,终究长叹一声看向杜氏:「怎么了?」 杜氏心中一喜,想到自己方才应该是惆怅的模样便又苦起脸来:「都说继母难当,我从前不信,只说将心比心就当自己多生了个女儿便罢,可如今遇到事,我却因着继母的身份不好管呀!」 林成川听她又是这副论调,不由皱眉,上次杜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凝洛被陆家人嫌弃,她一个继母不好管,他可还没忘。 「又是什么事?」林成川声音里有不耐。 杜氏见他这样,不得不又在心中设计一番语气用词。 「其实我也相信凝洛是个心中有分寸的,可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怕就怕个万一。」杜氏说的诚恳,倒真像一位为儿女的事操心的慈母。 林成川听她这话说的倒像是那么回事,便也认真了几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氏看着林成川的脸色有些为难道:「倒也说不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本不想放在心上,可又担心是无风不起浪,所以这才跟老爷商量商量。」 林成川受够了这番拐弯抹角,皱眉道:「什么‘风言风语’,什么‘无风不起浪’,你倒是说清楚!」 杜氏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直接道:「听说凝洛跟咱们家新来的先生私下交往甚密,有不少下人都常见他们二人在园子里……见面聊天,那先生还给咱们凝洛送东西。」 「老爷,」杜氏看林成川的脸色渐渐难看,便没说出在园子里幽会的话,「就算你觉得凝洛如今长大懂事了,却到底还是个未经情事的姑娘家,况且正是冲动的年纪,万一……」 杜氏故意没将话说完,她相信林成川听了这番话心里不会没有想法。 「也不能就靠几句闲言碎语去怀疑孩子,」林成川还是选择相信凝洛,「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杜氏这次并不急于一下子说服林成川,竟还附和了林成川几句,倒使得林成川觉得杜氏的话有了几分可信度。 又过了两日,杜氏又找到机会向林成川提凝洛的事吹耳朵风。 「这些下人们也该管管了,」她愁眉苦脸地说,「在背后议论主子像什么话!」 「只是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管得了当面却管不了背后。」 杜氏长叹一声:「人家都说不会‘空穴来风’,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老爷,你想想,」杜氏凑到林成川旁边低声说,「有多少荒唐事都是这些年轻人做出来的?他们才子佳人的画本子看多了,难保不生出些想法,刚好又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你说……」 林成川若有所思,杜氏一狠心道:「你我当年的事发生的时候是什么年纪?如今凝洛年纪更小,这名声的事可不能掉以轻心呀!」 林成川总算微微点了点头:「这次你考虑的很对,但我一个做父亲的不好去说什么,你再多注意一下,找机会提点一下凝洛,没什么真凭实据就先别说什么了,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杜氏见林成川放权心中大喜,嘴上却道:「看你说的,那不也是我的孩子?我还能故意去伤她?」 从凝月跟杜氏说了春分那丫头的事,杜氏就派人暗中盯着沈占康和凝洛,可惜那二人却循规蹈矩的没再联系,因此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先在林成川面前败坏凝洛。 如今林成川既已放了话给她,她少不得要拿出些行动来。 「立春,」杜氏带着要办大事的微微兴奋,「把前两天我交代办事的那两个人叫来,我有话要问。」 在这种情况下,立春自然不能问杜氏交代过什么事,前两天是哪天,那两个人又是哪两个,她心中若连这些数都没有,也难以坐上大丫鬟的位子。 不一会儿,一名小厮和杜嬷嬷便都毕恭毕敬地来到杜氏面前。 杜氏将房里的人打发的只剩立春,这才向那二人问道:「交代给你们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那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是盼着对方先说点什么。 杜氏眉头一皱,直接点名:「平顺,你先说。」 那小厮不由心中叫苦,却也只得低头哈腰道:「回夫人的话,我盯了那先生几天,倒并未发现什么出格之处……」 「嗯?」杜氏不满地发出了质疑的声音,打断了小厮的话。 那小厮索性将腰弯的更厉害,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终于,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一件事……」 「什么事?」杜氏迫不及待,就算凝洛是个洁身自好的,如果能从穷秀才那里下手,让凝洛的名声受损,她不信林成川还能那样维护她。 小厮忙说道:「我听先生房里的人说,先生最近不知哪里来的好茶,每日都要冲泡来喝,都泡的快没颜色了也舍不得换新茶。」 杜氏听了却大失所望,却是与凝洛无关的事,不过那穷秀才哪里来的银子买好茶喝?这倒确实是一件应该查清楚的事。 「行了,你再去盯着,有什么事随时来回我。」杜氏向那小厮说道。 小厮点点头,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向杜氏行礼离开了。 「你呢,杜嬷嬷?」杜氏又转向剩下的那位嬷嬷,「可有什么发现?」 那杜嬷嬷是杜氏身边的老嬷嬷了,自然不会向那小厮一般惧怕杜氏,因此她只陪着笑说道:「虽然大姑娘院里还没查到什么事,不过我知道那边有个吴婆子惯受大姑娘欺负的,她已经答应为咱们做事了!」 杜氏倒还谨慎:「那吴婆子可是当真不与凝洛一条心?」 「夫人放心吧!」杜嬷嬷将胸口拍得山响,「我看人错不了!」 杜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是能从他们身边人下手,自然是再好不过。」 打发走了杜嬷嬷,杜氏独自坐着想了一会子事情,才又向立春道:「收拾收拾,咱们去会会那穷秀才!」 路上杜氏跟立春闲聊,问道:「你说那秀才喝不喝得起好茶?」 立春却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回道:「我听说那秀才来咱们家之前,落魄的都快没有饭吃了,这才过来几天就喝起了好茶,只怕其中有蹊跷。」 杜氏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俗话说‘人穷志短’,那穷秀才到了咱们家,老爷座上宾似的奉着,肯定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可惜老爷信错了人,千挑万选找了个贼来!」杜氏冷笑一声,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 第58章 杜氏认定沈占康偷了林家的财物,一时便顿住脚:「立春,你去唤两个小厮过来,咱们来个‘先礼后兵’!」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沈占康书房的时候,沈占康正在准备林出尘第二日的功课,大晚上的见到当家主母前来,他显然也十分意外。 杜氏却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我过来看看先生,您来了这许多日,住的可还习惯?吃的是否可口?下人们可有慢待的地方?」 沈占康自然看出杜氏并不是前来慰问他那样简单,却也只能起身答道:「让夫人操心了,一切都好。」 杜氏向沈占康的房中不住地打量,从前她给表弟准备的是一处小院,而沈占康来的时候,她跟林成川说那处小院另有他用,只准备了这么一间房,既是书房,也是卧房。 许是因为没有为他配备书架的缘故,沈占康的书桌上堆着许多书,显得有些凌乱,那满满当当的桌子上,却辟出了一角,放着茶壶茶杯? 杜氏笑着上前掀开壶盖,口中道:「听闻你们这些文人墨客最爱饮茶,不知先生喜欢哪种?」 说着那壶盖已经打开,壶中茶水颜色果然已浅,只是那随着壶盖掀开而升腾起才茶香和水中的茶叶形状模样,都表明这是上等的好茶。 「哟!」杜氏故作惊讶地抬头看向沈占康,「这茶可不便宜吧?」 沈占康不知杜氏打的什么主意,只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在杜氏看来,沈占康这便是心虚了,不由继续追问:「多少银子一两?」 沈占康摇了摇头,却开口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杜氏冷冷一笑,向着房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一副要处理大事的模样。 「我尊称您一声‘先生’,是因为你为我那庶子授课,但在其他方面您能不能担得起‘先生’二字,恐怕还有待商榷。」杜氏眼带蔑视地看了沈占康一眼。 沈占康落魄的这几年,没少见这种眼神,早已练就了能屈能伸的本事,这一眼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此话怎讲?」沈占康一撩衣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无惧色。 杜氏见他如此,心中却有了怒意,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家老爷心善,又是不爱管事的,不管是家中还是手上,都看得很松。」 杜氏说着瞄了一眼沈占康,见他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想来是碰到了硬茬:「可偌大的一个家又不得不有人撑着,我便少不得出面做个坏人。」 沈占康耐心地等杜氏说结论,他从前在别人家教书,虽然主母的出身未必都是大家闺秀,可到底都是知书达理的,因此对他都还客气。 眼前的这位杜氏,却不像是这样门第的当家主母,却和他在街面上见过的市井小民更像些。 「先生没什么要说的吗?」杜氏见沈占康只是沉默着,不由问了一句,「若是你主动招了,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那杜氏拿出居高临下的气势,端坐在那里像是升堂审讯犯人一般。 沈占康看她那个样子,不免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仍是淡淡地说道:「占康愚钝,不知夫人所问何事。」 杜氏怒极,向着桌上拍了一掌:「你还装糊涂!」 沈占康看向杜氏,他来之后听伺候他的下人说过,从前的先生是这位杜氏的表弟,因为没有真才实学被林老爷赶出去的,所以杜氏今日的这番作为,沈占康倒觉在意料之中了。 「请夫人明示。」沈占康仍旧平静,并不因为杜氏的态度而气恼。 只是他越是这样,杜氏越发觉得他心中有鬼,索性直接说道:「你不过来我们家几日,竟能喝起那样的好茶!银子从哪里来?是从哪里拿的还是偷了东西出去变卖了?」 难怪杜氏一来便掀开茶壶若有所指,却原来是怀了这番心思,先污蔑他是贼,然后将他赶出去? 「夫人无凭无据便说我是贼,未免有血口喷人之嫌。」 沈占康稳稳坐着,如果林成川最后也信他偷东西而将他赶出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的门户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可惜了凝洛,那样冰雪聪明为人通透的姑娘,竟生于这样的家庭中。 「先生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杜氏说着也发了狠,「来人!给我搜,看看这个贼偷了咱家的什么!」 沈占康还没来得及诧异杜氏连一点体面也不给彼此留,就听门一把被推开了。 「谁是贼?」随着一声质问,进门来的却是林成川。 杜氏一愣,她明明让那两个小厮守在外面听她吩咐的,怎么倒是林成川进来了。 「老爷!」杜氏忙站起身向林成川施了一礼。 沈占康也站起来向林成川一拱手:「林老爷!」 「先生快坐!」林成川仍然对沈占康很客气。 「我过来问问先生在咱们家可住的惯,」杜氏走上前搀住林成川,将他带到自己先前坐的那把椅子那里,「谁知道竟发现先生喝的茶是雀舌!」 看林成川在那椅子上坐下来,杜氏心想这样也好,当着林成川的面捉贼,还省得她在中间传话了。 「先生坐!」林成川再次向沈占康说道,沈占康见林成川已入了座,自己便也不再推辞。 「那可是上等的雀舌!」杜氏郑重其事地强调,「他才到咱们家来,连束修都未给过一次,哪里有钱买那样的好茶?可见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住嘴!」林成川怒喝一声,吓得杜氏险些脚下不稳。 「出尘读书的事,你何曾操过半点心?」林成川指着杜氏斥道,「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请了一位真正有学问的来,你又跑出来红口白牙的污蔑人家是贼,你算个什么东西!」 杜氏一听林成川这样说不由有些慌神:「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着想?若是现在不管不顾,不等出尘学出个样子,咱们家就要被人搬空了呀!」 「你给我闭嘴!」林成川恶狠狠地向杜氏吼道。 杜氏一愣,继而一面掩面嚎哭一面从衣服上解下帕子遮住了口鼻:「十几年的夫妻,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我!」 林成川直看着杜氏皱眉,又忙转向沈占康:「先生莫怪!」 杜氏见林成川对沈占康仍是恭敬,不由停下嚎哭气道:「老爷莫要识人不清,这穷秀才怎么可能喝得起雀舌!」 「难道就不能有人送先生雀舌?」林成川忍不住向杜氏又吼了一声,从他进屋起就一直让杜氏不要说了,这妇人怎么就听不懂呢? 「送?」杜氏愣了一下,继而又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有人送那样好的茶给他?一个穷秀才,无权无势的,送好东西给他岂不是糟蹋了?」 她只一心认为沈占康是贼,因此说话也不再注意起来,反正都直呼对方是贼了,也不在乎这最后的一点脸面。 第59章 就算林成川让她闭嘴,又说茶可能是送的,在她看来都是在为沈占康开脱,毕竟沈占康是林成川请来的,他在认清事实之前为他开脱也能理解。 林成川被杜氏的一番话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一时只觉得丢人至极,指着杜氏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个……」 沈占康心中仍感激林成川的维护,眼见林成川气急,他忙向林成川道:「老爷息怒,身子要紧!」 杜氏只当沈占康假惺惺,又想开口说什么,林成川却逼着自己快点缓过劲来,生怕杜氏再说出什么难听的:「是凝洛,凝洛买了一点雀舌拿去孝敬我,我说这茶不错让她也送给先生一些尝尝……」 「你,」林成川又指向杜氏,「你说说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往先生身上泼脏水,你让我……」 「还不快向先生道歉!」 杜氏闻言只剩瞠目结舌,她是捉贼来的,没想到林成川竟然知道这事的内情。 「愣着干什么?」林成川又向杜氏呵斥一声,「向先生道歉!」 沈占康少不得要说句话:「不必了,不过是误会一场。」 杜氏却不领他的情,转向沈占康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是我搞错了!」 她将话说得极快,又不正眼看沈占康,只看得林成川又气起来。 「你便是这样道歉?」林成川觉得杜氏方才的话说得未免太难听,莫说沈占康这样的傲骨文人,便是他也忍不了这般侮辱,若是杜氏不好好道歉,他哪里肯依? 杜氏又气又羞,索性哭了起来,倒让沈占康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不过是场误会,就这么算了吧!」 林成川看杜氏那个样子也不好再逼她,只向她恼道:「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还不快走!」 一时之间,杜氏真是丢人至极,底下仆从看着她那个样子,也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 杜氏脸红耳赤的,低着头,狼狈地走了。 林成川只好再次向沈占康拱手:「惭愧,惭愧!」 杜氏在门外,听得自己夫君对沈占康致歉,心里更加愧疚,又觉脸羞,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才好。 听完白露的讲述,凝洛冷笑一声:「捉贼?亏她也想得出来!」 「还是姑娘想的周到,竟还注意着先生那边的动静。」白露对凝洛的安排心服口服:「姑娘不知道太太那脸色,真是比猪肝都难看,还有今天老爷恼得那劲儿,真是气急了太太的。」 凝洛笑了下,侧身躺了下来:「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白露将床帐轻轻放了下来,然后吹熄了房中的几盏灯,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去。 凝洛却并无睡意,她看着眼前的帷帐,脑中却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这是她前世不曾经历过的事,就在那日园中她发现有人偷听了她与沈占康的谈话,然后凝月去找她,说着什么让她嫁给沈占康的鬼话,她就知道杜氏母女又在她身上打主意了。 她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却不得不想尽办法做尽量万全的准备。 那日白露包了给沈占康的雀舌前脚刚走,凝洛便觉有些不妥,忙又吩咐小满包好了一包,然后直奔林成川的书房而去。 林成川见女儿又孝敬东西给他自然是高兴得很,和凝洛闲聊了许久,而凝洛也成功地在闲聊中将话题貌似无意的引到了沈占康身上,林成川喝着女儿送来的茶,便建议从茶包中分出一些送给先生。 「哪能把我送您的东西再给人呢!」凝洛微笑着说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了林成川的这话,就算有人挖出她给林成川送东西的事,也无法指摘什么。 「我那里还有,回头再包上一些让人给先生送去就是了!我孝敬父亲的这些父亲尽管享用,喜欢的话我再去买。」 林成川笑得心满意足:「不亏是我林成川的女儿!」 而后却平静了一两日,白露来告诉凝洛好像有人在监视着芙蕖院,好几次她进出院子都像有人跟着。 其实凝洛也觉到了,她去慈心院晨昏定省,路上总觉得有眼睛看着。 她不知道盯着她的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但像这种事却不像凝月能做出的,因此便不动声色的安排了人也盯着慈心院那边的动静。 因此她今晚才能及时得知杜氏带人去了沈占康那里,虽然不知道杜氏是何用意,但只凭她还带了两个小厮便知杜氏此去绝非善行。 她不便出面,便是请林成川过去沈占康那里也不能由她说出口。 好在后来芙蕖院这边与宝顺相熟,只让宝顺去林成川那边吹个风务必带林成川去沈占康那里看看便可。 凝洛轻轻地叹口气,杜氏今日是为捉贼而去,那她之前便不知道雀舌是她送的,可是,杜氏如何得知沈占康有雀舌呢? 她相信杜氏并不会就此收手,她也相信杜氏针对的并不是沈占康。自始至终,杜氏母女要害得也只有她一个。 凝洛并没有猜错,杜氏回到房中气了半天,气林成川去的不是时候,只要再晚一些,她就能将沈占康摆脱不掉偷东西的罪名。 「可那雀舌是凝洛送的呀!」凝月不解地问道。 她听说母亲哭着从沈占康房里出来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自己院子里跑过来,才发现母亲不过是又被父亲训斥了。 「是她送的才好!」杜氏瞪了凝月一眼,这个女儿怎么就不像她呢?从来都不会动动脑筋。 「她一个姑娘家,偷偷送那样贵重的东西给一个穷秀才,不是背后有奸情是什么?」杜氏没好气地嚷了凝月一句。 「有没有奸情都可以把凝洛嫁给那秀才呀!」凝月还是转不过弯,在她看来,只要把凝洛塞给那个秀才,这京城的富贵公子就任由她挑了。 「你懂什么!」杜氏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似是咬着牙在说话,「先把秀才打成贼赶出去,再让你那便宜姐姐的奸情曝露,为了林家的名声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把她嫁给那个穷秀才,并且不给一文钱的嫁妆,从此断绝关系!」 凝月听着杜氏的话只听得热血沸腾:「还是母亲想到周到!就该如此!」 杜氏却泄了气:「可惜你父亲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那个时候去了!」 「父亲为什么会去呢?」凝月随口问道。 「谁知道呢!」杜氏想起来还觉得咬牙切齿,恨道,「他拿着那穷秀才当个宝贝一样,没事就去找他说话?不对,定是凝洛在背后,早就算计好了,我们都中了她的计谋!她可真是有心思哪!」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凝月显然也接受不了母亲此次计策的失败,可是对于将来要作何打算,她是一点数都没有。 杜氏白了她一眼:「来日方长,那秀才一时半刻又不可能离开,凝洛也还没有许配人家,我们有的是机会。」 第60章 只是等待机会的时光似乎过得格外慢,慢得杜氏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一个想法慢慢地从杜氏心中滋生出来,渐渐地就像春雨后的野草,疯狂地生长开来。 最后,杜氏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她用了两个心腹,连凝月也没告诉便偷偷谋划了几日,自认计划天衣无缝,凝洛和那穷秀才此次定是无法再翻身了。 一个连白露都觉得眼生的小厮往芙蕖院送了一封书信,说要亲自交到凝洛手中。 凝洛把人放了进来,神色平静地接过那封书信,就好像她常常经历这些似的。 那小厮也不知是等着打赏还是怎样,见凝洛接过信竟也不说要走,就立在那里看着凝洛的动作。 凝洛看着封口蜡淡淡一笑,慢慢将信封打开来,里面不过薄薄的一张纸,凝洛拿出来读了,写的却是:今晚子时,园中假山后,要事相商。 落款一个「康」字。 那小厮看凝洛拿出信读,便向凝洛一拱手:「小的退下了!」 「慢着!」凝洛眼神仍在信纸上,口中却不经意似的唤住了那小厮。 小厮一愣,停下脚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凝洛终于从信纸上慢慢抬起眼来,扫了那小厮一眼:「怎么没在先生身边见过你?」 小厮闻言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马上说道:「我是这两日才到先生身边伺候的。」 凝洛看向小厮,眼神里有审视的意味,那小厮也强作镇定的恭敬站着。 直过了好一会儿,凝洛才轻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那小厮出门远去,凝洛才又将那书信细细地看了一遍,沈占康的字体她也是有些熟悉了的,从信上看,倒确实像是沈占康写的。 凝洛将那封信随手放到旁边的桌上,白露正擦着桌上的水渍,一张纸突然出现在面前便有些意外,看向凝洛却发现她正望着前方出神。 那信正撑开着,白露忍不住向上面瞄了两眼。 擦好桌子,白露又去擦别的家具,只是有个问题忍在嘴边让她干活干的有些心不在焉。 「姑娘,」白露终于决定不再忍,「你要去赴约吗?」 凝洛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怔怔的。 她和沈占康从未有过书信往来,就算真有什么「要事相商」,他也不能约人在子时相见。 所以就算那书信上的字体再像是沈占康写的她也不会信的,读完信的第一反应她自然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可是细细琢磨起来,却又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化解。 「要去的。」凝洛轻声说道,却还是看着前方出神,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白露有些意外,可看凝洛那个样子又不好细问,索性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自然不止凝洛一人接到了书信,同样拿到子时相约信笺的,还有沈占康。 他看过凝洛为出尘誊抄的诗词,对那手清秀隽永的字体熟悉得很,那书信显然出自凝洛的手笔。 他看过之后却是一愣,不敢相信,再细想时,心里竟隐隐期待那是真的。 「先生,姑娘让您务必赴约。」送信的小厮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沈占康看向他,眼神坚定地说道:「我自会前去。」 到了林府放晚饭的时间,整个林府上下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沉默状态。各房各院俱都各怀心事地用着晚饭,唯有林成川和林出尘浑然不觉,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用过了晚饭,凝洛又坐在桌前想事情,拿起那「沈占康」的书信又看了一遍,才凑近油灯烧掉了。 白露见凝洛有些失神,终于忍不住劝道:「姑娘,您今晚还是不要去了……」 凝洛将带着火苗的信纸扔在地上,没有接白露的话茬。 「不是我看不起那先生,」白露一狠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便是您爱才看他日后是个有出息的,也不能半夜前去相见啊!」 「他若是个好的,也不能约一个姑娘家半夜出门,姑娘您要三思呀!」白露说到后来连语气也有些急切起来。 凝洛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白露:「你坐下来吧!」 白露一愣,继而手足无措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站着就好。」 凝洛再次坚持:「你坐下来聊几句,免得我还要抬着头跟你说话。」 白露犹豫了一下,本觉得不合规矩要再拒绝的,可看着凝洛的眼神似乎不容置疑,也便在椅子边儿上轻轻坐了。 「白露,」凝洛见她坐下便又开口,「连你都知道于情于理沈先生都不能半夜约我出去,你觉得他会不想这些吗?」 白露愣了愣才说道:「按理说他不会不想,可是姑娘长得沉鱼落雁,也难保他不动心。再者,咱们听的戏文里,不常有书生与小姐相约的吗?许是这位沈先生不觉得这事过分呢?」 凝洛闻言笑了起来,她从接到书信便总是一副沉思的模样,如今总算笑了倒让白露松了一口气。 「姑娘,便是您欣赏那先生,我也不会做红娘的!况且,您二人还没有婚约呢!」 白露追的这句让凝洛笑意更甚:「你果然是看戏看多了!」 白露被凝洛说的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才说道:「姑娘,我是为你好。」 凝洛点点头,却想起从前的事,收了笑问道:「我从前罚你,你不记恨我吗?」 白露一个激灵,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白露从前不懂事,姑娘罚得好,白露不敢记恨,若再说错话做错事,姑娘尽管责罚!」 凝洛笑着摇摇头:「我哪里说你说错话做错事了?坐吧!」 白露看着凝洛的脸色,倒却是不像生气的样子,才又就着椅子边坐了。 「方才说不敢记恨,其实是记恨的吧?」凝洛忍不住又打趣了一句。 第61章 白露听了慌得又要站起来,凝洛忙一伸手按住她轻靠在桌上的胳膊:「好了,累不累!」 见凝洛确实只是开玩笑的样子,白露这才又落回去。 「姑娘,」白露看着凝洛,「我能跟您说说心里话吗?」 凝洛本就想打发打发时间,听白露主动要说什么自然欣然同意。 白露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慢慢开口:「其实当初姑娘罚我的时候,我心里自然是有不服和记恨的,毕竟姑娘从前是那样的性子,却突然拿我开了刀,我当时还觉得很丢人。」 「可后来,我发现是姑娘的性子变了,便打心底为姑娘高兴,那次挨罚也不觉得算什么了。」 「这话说的违心。」凝洛轻声笑着点评。 「是真的!」白露急急地剖白心意,「我是真的为姑娘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哦?」凝洛端起茶杯,「说说为何。」 白露深吸一口气,才有些羞赧地向凝洛道:「这些话我并未对别人说过,姑娘可不要笑我!」 凝洛点点头却微笑着:「不笑便是。」 白露也不好意思直视凝洛,这才看着油灯的底部说道:「虽然奴婢读书少,可也听过一句‘良禽择木而栖’的话,所以就算是个丫鬟,打小我也是个要好要强的。」 「刚刚成为芙蕖院的大丫鬟的时候,我心里高兴得很。我要伺候的可是林家正经嫡出的大姑娘,便是姑娘年纪还小,可到底身份地位还在呢!」 白露说起这话还双眼放光,可见当日成为凝洛的大丫鬟这事确实让她很兴奋。 「可是,」白露又低落了下来,「后来我发现您的性子太软了,软的好像谁都可以上来捏上一捏。」 「开始我还管着别的丫鬟小厮,他们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我总忍不住说上几句。」白露仍是盯着油灯底座,像是陷入了回忆,「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您都根本不在意,我操心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他们也都不服我。」 「所以后来我也就得过且过了,毕竟夫人当家,我也没本事让她给我换一个主子,我也只能跟着您受气,被其他房里的人不当回事。」 「我还以为我的日子也就这么混下去了,等年纪大了找个人配了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指望。」 凝洛又想起前世,她被陆宣霸占后,她房里的丫鬟都去哪里了?想了半天却没有答案,前世她太过懦弱,身边一个助力都没有,以至于从陆宣身边逃开的时候,那样的孤立无援。 凝洛看向白露,她仍在说着凝洛的变化带给她的触动和惊喜,其实凝洛当初罚跪也没想到白露竟会是个忠心耿耿的。 她重生之后只想着不再像前世那样活,只想着要自己强大起来,哪里想得到她自立自强之后自然有人主动相助。 白露说完了心历路程,见凝洛仍在听着似乎还想着些什么,便又忍不住劝道:「姑娘,我真的是为您好,今晚还是不要去了,若是您有什么话想对先生说,我去给您传。」 「或者,」白露又补充道,「您修书一封我送过去也好呀!」 凝洛笑笑看向她:「白露,你很聪明。」 白露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皱眉又唤了一声「姑娘」。 凝洛继续微笑:「你说的都对,而且全是为我着想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书信不是沈先生写的,我不去的话会怎样?」 「如果不是沈先生写的,姑娘更不必去了呀!」白露想都没想的说道。 凝洛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事情有这样简单就好了。」 白露拧眉,不简单吗?明明是姑娘想复杂了。 凝洛站起身:「什么时辰了?」 白露也忙跟着站起来:「快亥时了,姑娘要歇息吗?」 凝洛却摇了摇头:「把小满也唤进来,我有事安排给你们。」 又过了二刻,凝洛房里的灯终于熄了。 白露从房中走了出来,四处看了看才走向一旁的厢房,接近要去的那间时,她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微小的动静。 白露了然一笑,隔着窗唤道:「婆子,睡了吗?」 屋中并无动静,白露只得向窗棂上敲了几下:「吴婆子,醒醒!」 「谁?」那声音倒像是刚睡醒似的,「什么事?」 「是我,白露,」白露耐着心说道,仍是侧耳听着窗内的动静,「姑娘腹中不舒服,许是今晚积了食,麻烦婆子去大厨房给姑娘煮碗消食汤来吧!」 那吴婆子没有立即答话,停顿了一下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刚过,麻烦婆子快去快回,不然姑娘这一晚睡不了几个时辰了。」白露催促道。 屋中传来人从炕上挪到床边穿鞋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着吴婆子答的一句「我这就去」。 从屋中出来,吴婆子见白露仍在窗下立着有些意外,白露却一笑走上前:「劳烦您了,姑娘怕厨娘们心中生厌,还特意给了几吊钱,婆子拿过去见机行事吧!」 那婆子见了钱,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些,接过来道:「这么着便对了,也省的我吵醒了厨娘讨嫌。」 看那吴婆子收好钱,脚下生风般地走出了院门,白露这才一笑回了房去。 又过了一息,白露却又急匆匆地从房中出来,向着院门眺望一番,口中还自语道:「已经走远了!」 继而又高声道:「小满,你去追一追吴婆子,告诉她汤里不要放姜了。」 一个声音一面应着一面从房中出来,借着夜色也匆匆出了院子。 白露一转身回了房,却走到后窗前向着窗外说道:「快去快回!」 大约过了一刻,小满推开院门回来,走到院中却边走边咳,口中道:「那婆子也走得太快些,差点就岔气了。」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小满一个人的抱怨声,随着小满的脚步声消失在凝洛房前,院子里便又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一会子,吴婆子提着食盒匆匆走进院子里,往房中走去时却向着一处虚无看了一眼,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 第62章 「姑娘,汤好了。」吴婆子站在门外喊道。 屋中很快传来脚步声,白露打开门接过食盒:「婆子辛苦了,快去歇着吧,我这就让姑娘喝了。」 那吴婆子伸着头往房中看了一眼:「姑娘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只是里间似乎只点了一盏小油灯,依稀看着像是有人躺在账中,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不用,」白露笑笑,「方才帮姑娘揉了揉,已经好多了,不妨事。」 「好,」吴婆子点点头,看着白露掩上门,「那我便去睡了。」 只是走到了凝洛卧房窗前,吴婆子又忍不住放慢脚步凝神听了听。 只听白露轻声对什么人说着什么:「你……扶起来,姑娘,……多少喝些……」 吴婆子看了看那扇窗,只透出微弱的光,便放心地回房了。 杜氏也正盯着更漏出神,立春端过一杯热茶道:「夫人还是躺下歇上一歇,待会儿到了时辰我再叫您便是。」 杜氏接过茶杯,摇头道:「不必了,我也睡不着。」 立春看着杜氏慢慢喝了口茶,不由问出心中所想:「夫人,您觉得他们会去赴约吗?」 杜氏得意地一笑,将茶杯放在一旁,胸有成竹地开口道:「我赌他们会去,至少也会去一个。」 那凝洛如何得知外面有个落魄秀才?还那么巧赶上教书为生?又那么巧的正好那沈占康才从前一个东家那里丢了营生。 她才不信有这么多巧合存在,唯一的解释就是二人早就相识,这一切都是二人筹谋好了的。 十几岁的姑娘家,为何要对一个穷书生出手相帮?还不是有情在作祟? 况且,春分那丫头亲耳听到了他们调情,见到了沈占康送东西给凝洛,而凝洛竟送雀舌那么好的茶给那秀才。 说不定他们私下里都约见过多少回了,只是躲过了她的耳目罢了。 退一万步,就算二人从前是清白的,今日收到邀约就真能按耐住不去?也许凝洛胆小怕事的不敢去,那秀才岂能禁得起凝洛美貌的诱惑? 只要他能去,她有的是手段把凝洛私会男人的罪名坐实。 如今她只要静静等着就行了。 杜氏想到这个,不免唇边露出期待的笑来。 宋姨娘看了看正在灯下绣一支白荷的凝洛,微笑道:「累了就歇歇,仔细伤了眼睛。」 凝洛又绣了两针才放下绷子,轻揉了揉双眼笑道:「确实有些乏了。」 「晚饭前你说亥时过来有事让我帮忙,我心里扑腾了许久,不知道你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还非得等亥时那么晚才来。」 宋姨娘说着,还是满脸疑惑:「难道你就真的是过来让我给你描个花样子?」 凝洛冲宋姨娘笑笑,有些抱歉:「让姨娘担心了。」 宋姨娘却是愁眉不展:「你这孩子……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姨娘只要收留我一会子,过了子时就好了,只是耽搁了您休息,我改日再来赔罪。」凝洛还未将事情告诉宋姨娘。 「我哪里怕耽搁休息,又哪里需要你来赔罪!」宋姨娘长叹一声,却也不再追问了。 倒是凝洛见她忧心有些不忍:「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若是无事发生自然最好,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姨娘很快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了!」 宋姨娘点点头,倒也不再执意相问,只是说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我相信你做的事总是没有错的。」 凝洛俏皮地一笑,拿起绣花绷子伸到宋姨娘面前:「那就请姨娘教我绣荷叶上的脉络吧!」 随着远处传来三更的第一响,凝洛的房门轻轻打开了,小满先从房内出了来,才向房内伸出手:「姑娘仔细脚下。」 小满的声音很小,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二人缓缓走出芙蕖院,也不提个灯笼,就那么摸黑向园子走去,凝洛的一袭白衣在微风中飘动,倒是格外显眼。 她们才离开几步,便有个黑影又从芙蕖院窜出来,绕着小路向慈心院飞奔而去了。 与此同时,沈占康也轻轻地从房中出来,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才悄悄地向园中走去。 自然又有一条黑影在夜色中奔向慈心院。 比起日间的燥热,这会儿倒清凉许多。沈占康慢慢走着,总疑心耳边有什么响动。 不过是惊了路旁的草虫,除此之外还偶有一两声的虫鸣,更显得这园子寂静幽深。 可他知道,这表面的寂静之下有什么在暗暗躁动着,就像躲在草丛中等待伏击的野兽,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那野兽扑倒。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来,可他还是出来了。 这样至少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还能做些什么,而不是被动的等着什么。 杜氏得了消息,立马着人去喊林成川,她才不给凝洛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让林成川亲眼看到,便是百口难辩。 毕竟现在可是子时,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对男女在子时约在无人处相见呢? 林成川被吵醒十分不满,皱眉向杜氏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又要搞什么鬼?」 杜氏忍着心中的激动,假装平静地向林成川道:「园子里守夜的人说见到一对男女正在私会,我一个妇道人家前去总是不方便,所以请老爷出面陪我一起。」 「荒唐!」林成川一甩衣袖,「让人把他们捉了就是,谁说非得你去了?」 立春见林成川一直对杜氏不耐,忍不住开口道:「实在是下人们不敢动那二人,这才来请夫人示下,夫人也是没了主意才叫起了老爷。」 林成川看了一眼立春,又看向杜氏,却是神情缓和了一些:「是什么人?」 第63章 「老爷去了就知道了。」杜氏不肯说,却仿似带了一些委屈的模样,倒叫林成川不好再发火了。 沈占康绕到假山后,并没有人在那里,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等在那里,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也无法说服自己转身离去。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沈占康抬眼望去却看不真切,渐渐走得近了,倒像是女子的轮廓。 沈占康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轻轻移过来。 终于那人走到了沈占康对面,沈占康看清了来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向着他周遭看了一番开口问道:「你把她藏起来了?」 沈占康一笑,终于明白了。 谁知道刚明白过来,就听得周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亮起了两盏灯笼,甚至还有火把。 一支火把冲着他照过来,险些直伸到他脸上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眉前躲了一下,却仍是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沈先生,果然是你!」杜氏的声音传来,被他听出了一丝被压抑的兴奋。 沈占康放下手,向着那片黑暗看去,好一会儿才看清灯笼后的林成川夫妇。 「老爷今日何来雅兴半夜游园?」沈占康微笑着问,倒是一副坦然的模样。 「游园?」杜氏冷笑一声,「老爷是带我来捉奸的!」 杜氏说着从丫鬟手中一把拿过灯笼向着沈占康旁边的女子照过去。 「月儿!」杜氏惊呼一声,惊得差点没把手中的灯笼扔出去。 又有火光随着杜氏的惊呼向这边照过来,于是众人都看到了凝月若无其事的脸。 凝月显然对于杜氏的反应有些不理解:「怎么了母亲?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再晚一些,她说不定能找到被沈占康藏匿的凝洛,等她将一切安排妥当杜氏再出现就好了。 林成川听了这话不由大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我们再晚些来你还要怎样?」 杜氏的心中自看见凝月时就乱做了一团,明明应该是凝洛的,怎么会变成了凝月?凝月来做什么?凝洛又去了哪里? 正打算理出个头绪,忽听得林成川向凝月怒吼,这才发现林成川必定是误会了凝月。 「老爷,」杜氏忙抓住林成川的衣袖,「老爷莫气,想来是误会一场。」 「误会?」林成川自是不信,「一个姑娘家半夜来园子里与男子在一起,你告诉我是误会?」 杜氏心中又一阵慌乱,抓着林成川的衣袖还是不肯放开,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定……一定是误会,可以解释的……凝月,你说句话。」 杜氏转回头看向凝月,希望凝月能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个合理的解释。 凝月看见这一切虽然不解,可也明白林成川误会了她,便向林成川道:「父亲,我不是来见秀才的。」 她说着还摇了摇手,林成川一眼看见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说着,林成川一步向前抓住了凝月的手腕,凝月开始只顾着找凝洛,后来又见杜氏和林成川大吼大叫的,倒把手中的东西忘了。 如今她被林成川攥住手腕,却是动弹不得,一时间脑中转的飞快,看林成川将那字条从她手中拿出,她硬着头皮说道:「是凝洛的东西。」 杜氏在林成川走向凝月时便被甩在一旁,如今听到凝月的话更是被点醒一般向林成川道:「对了,是凝洛让凝月来的,是凝洛让凝月给秀才送东西!」 既然凝月说那东西是凝洛的,那这么说应该没错,凝月的名声可不能受损啊! 林成川已经放开了凝月,将字条缓缓展开,待到就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忍不住向凝月骂道:「你个不守规矩的东西!」 杜氏见林成川这般反应,不由冲上前看那字条,只见上面写着「等汝将心向明月」,不由心中叫起苦来。 凝月忙再向林成川解释:「真的是凝洛的东西!」 林成川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痛心疾首道:「你姐姐都不在这里,你如何还能向她身上泼脏水!」 凝月死也不能认:「是凝洛让我送给秀才的,母亲你帮我说句话呀!」 凝月还没有想明白,明明是杜氏偷偷送了书信和这个字条给她,让她在子时一个人前来悄悄地捉奸,借着搜身的名义将这字条放在凝洛身上,怎么杜氏没见到凝洛就乱了分寸呢? 「怎么,你也知道这事?」 林成川抖着那字条问杜氏,杜氏虽心中还乱着,但依稀也觉出凝月是被人给陷害了,要命的是还拿着那样的一句诗。 杜氏强忍着慌乱让自己镇定下来,向众人问道:「凝洛呢?凝洛是不是在这里?」 「我问你话,你做什么总扯到凝洛身上?」林成川简直大怒。 「老爷,我觉得此事有蹊跷,还是将凝洛叫来问个清楚吧!」杜氏唯有孤注一掷,既然报信的人说凝洛已经出了门,那她必定就是到园中来了,说不定那穷秀才一看见有人来就把凝月藏起来了。 「就是捉到了凝月所以你才如此不死心?」林成川向杜氏质问道。 杜氏狠下心,一定要去芙蕖院找凝洛来过园中的蛛丝马迹:「我们便去芙蕖院走一趟又如何?」 林成川见她如此,却又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只向杜氏发狠道:「若是与凝洛无关,我倒要看你怎样!」 杜氏见林成川同意,便又向身后的小厮吩咐:「你带几个人将这园子搜查一遍!」 沈占康见状不由对凝洛怜惜起来,他之前是想过凝洛跟着继母日子过得不容易,只是没想到竟能至此。 「林老爷,」沈占康虽然心底也想跟着去芙蕖院看看,看能不能帮凝洛解围,可到底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没我什么事的话,我是不是不用去了?」 杜氏冷笑一声:「谁说没你什么事?」 沈占康转向杜氏微微一笑:「还请夫人明示。」 「若不是凝洛约你,你怎么会半夜到这个地方来?」杜氏一口咬定沈占康是受了凝洛的邀约。 第64章 沈占康惊讶道:「大姑娘约我做什么?再者说了,我也没见到林大姑娘,自始至终,我只见到了二姑娘。」 「你!」凝月忍不住指着沈占康的鼻尖,本想破口大骂,想到林成川还在旁边便改了口,「你不要污我清白!」 沈占康闻言忙向林成川行了一礼:「请林老爷明鉴,占康所言句句属实。」 林成川方才只顾着朝凝月发火,倒把沈占康给忘了,如今想起来也免不了问一句:「那先生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沈占康心中早有准备,向一旁迈了一步闪出一块山石来,一手平举过去向林成川展示山石上的东西。 「占康养了一盆昙花,不想近日竟结出花苞来,看样子今日就……」 沈占康转头看向山石,然后惊喜道:「已经开了!」 众人本就顺着沈占康的动作齐齐看了过去,如今沈占康也发现那花绽放开来,不由得又离近了凑上前去观看。 「果然是‘寂寂昙花半夜开’!」 沈占康又转向林成川:「原想约林老爷今夜一同赏花,又怕扰人清梦,这才没有相约,不想机缘巧合竟还是看到了!」 林成川哪有心思赏花,只看了一眼那朵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白花,便向杜氏斥道:「还不快走?」 杜氏却难得的脑中清明了一下,向沈占康问道:「既是赏花,为何还偏偏要搬到园子里来?」 沈占康不慌不忙道:「夫人大概有所不知,这昙花最喜这半阴潮湿的地方,而贵府的假山上有流水下有小潭,如今月亮也正好照到假山背面,真真是月下赏花的绝佳去处。」 林成川见杜氏仍咬着沈占康不放,不由提醒道:「你别忘了,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杜氏心里又是一凉,却也找不到机会问问凝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手里怎么拿着那样的一张字条,有着那样的一句话! 可真真是气死了,见了鬼了,邪了门了! 看着林成川带着众人离去,沈占康的视线才慢慢收了回来。 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那昙花,甚至有花香飘到了鼻端。 他自接到邀约便暗地里找从前的相识去寻昙花,能寻得一盆眼见要开花的来,实在是他的造化。 他望着被细长的茎撑着的娇弱白花,心中暗暗心疼起凝洛来,但愿她能逢凶化吉。 一行人将芙蕖院的下人都吵了起来,却独独不见凝洛和她的随身丫鬟。 杜氏心中大喜,她原想是凝洛出门半道后悔又回了来,如今看来是真的与那沈占康赴约去了! 「你们几个!」杜氏意气风发地回身一指,「去园子里帮着搜!」 「你到底要搜什么?」 林成川虽然心中有疑虑,可还是忍不住责怪杜氏:「为什么不好好管管凝月?你就那么信她?」 杜氏被林成川的话气得直插起腰来:「你都信了凝洛还不让我信凝月?」 说完杜氏一指吴婆子:「说!你家姑娘呢?」 那吴婆子见状忙道:「姑娘方才出去了,许是去了园子里,晚饭时我还听见她说约了什么人要见面的。」 杜氏向林成川一瞪眼:「就该让那穷秀才跟着来对质!」 林成川冷哼一声:「对质?你先问问凝月那字条是怎么回事吧,为何是她的字体,为何含了她的名字!」 凝月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林成川这么一点她才惊醒过来,一时间不由冷汗涔涔。 「母亲!」凝月慌忙站到杜氏身边扯住她的衣袖,「母亲我是被人陷害的!」 她不敢向杜氏求证,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还在狡辩!」林成川认定了凝月对沈占康存了爱慕之心,这才改写了诗句前去见他。 杜氏气林成川不相信凝月,又气凝月中了计,一时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复下来,她看着林成川逼问道:「现在连那婆子都说凝洛约了人相见,你还怀疑凝月?我们抛开凝月的事不说,你倒是解释解释,凝洛这三更半夜的去哪儿了?」 「母亲是在找我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一时众人都转头望去。 凝洛正袅袅婷婷地走到院中,身后跟着的正是她身边常带着的丫鬟。 杜氏见凝洛不是被人搜出来而是自己走了出来,不由咬了咬后槽牙:「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凝洛却微微一笑:「三更半夜的母亲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说完又转向林成川:「父亲也来了?那便去屋中坐吧,在院里站着倒像是要打架似的。」 「你去了哪里?」林成川也忍不住问道。 凝洛轻飘飘地答:「去姨娘那里了呀!」 她引着众人向房中走去:「有个花样不会,就去找姨娘教我了,谁知竟忘了时间,就到这个时辰了。」 林成川点点头,倒是深信不疑,杜氏皱眉回头寻找那吴婆子的身影,却见那吴婆子向她摇了摇头。 「凝洛,」杜氏转过头看着请林成川入座的凝洛,「你可不要撒谎。」 凝洛转过身向杜氏微笑:「母亲为何说我撒谎?」 杜氏胸有成竹:「你院里的下人可是看到你才出去不久,难道你这么快就在宋氏那里回来了?」 说完,杜氏在另一把中堂椅上也坐了下来,颇有审讯官的样子。 凝洛已经决心借此机会除掉杜氏埋在芙蕖院的眼线,所以故意说道:「谁看到了?许是他看错了。」 杜氏见她这样说心中更是认定凝洛撒谎,便向那吴婆子道:「你方才不是说看到了吗?你说!」 第65章 林成川方才就觉得那婆子眼神奸猾,看了叫人不喜,如今杜氏又将她拎出来指证凝洛,林成川心中对她的信任就先降了几分。 那吴婆子也是没想到杜氏会直接让她作证,这一说话只怕以后也不能在芙蕖院混了,可杜氏她也得罪不得,但愿杜氏是个有担当的,能为她的以后留条路吧! 「姑娘是三更第一响出的门。」吴婆子迎着众人的目光答道。 杜氏和凝月都对这婆子的话深信不疑,现在只要拆穿凝洛撒谎,她就没办法证明她没去园子,那她和沈占康的奸情她就洗不脱。 凝洛冷冷地看向吴婆子:「怎么?婆子一直盯着我来着?」 杜氏显然不关心这个问题,只要能将凝洛私会男人的事坐实,牺牲一个吴婆子又算得了什么! 吴婆子一怔,继而随口说道:「婆子刚好起夜,听见外面有动静就看了一眼,见姑娘带着一个丫鬟出门去了。」 凝洛掩嘴一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婆子半夜起来迷迷瞪瞪,肯定看错了!」 「凝洛你不要狡辩了!」在杜氏眼里,凝洛不过是在垂死挣扎,「都有人证看见你才出去了,你还不认?」 凝洛本一直站着,听了杜氏的话却缓缓走到一旁坐下,看着杜氏说道:「所有人都看见我带了两个丫鬟回来的,那婆子却说我带了一个丫鬟出门,可不是她看错了?」 林成川闻言不由点头,杜氏却愣了一下,不及多想便道:「不管你带了几个丫鬟,那婆子看见了你总没错。」 「母亲这话便错了,」凝洛看向杜氏,倒让杜氏生出几分凝洛咄咄逼人的感觉,「她连人数都能看错,又怎么能确定看见的是我?」 杜氏一噎,又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既然你说你不是子时出门,那你到底什么时辰出去的?」 凝洛一笑,却看向身后的白露:「我什么时辰出门的?」 白露看向杜氏:「我家姑娘亥时二刻就出门了。」 吴婆子本来还为自己趟了这趟浑水后悔不已,听白露这么说突然又打起了精神:「不可能的,那个时候姑娘还要了消食汤喝,厨房的厨娘可以为我作证!」 林成川被这一整晚的事弄得头昏脑涨,他原先只以为又是杜氏搞得一场误会,可这一步步走过来,一句句问下来,他突然觉得这也许就是什么人布的一个局。 林成川望向时而皱眉时而凌厉的杜氏,蓦地就觉得她很陌生,他也听过一些宅门争斗的传闻,可从来没往自己家想过。 毕竟,他只有一个儿子,一妻一妾也看起来够和睦,所以他从不过问家中事,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家里哪有什么事呢? 凝洛耐着心向吴婆子道:「难道喝完汤我就不能出去?你一直盯着我呢?」 吴婆子心里尚存着侥幸,自是不能认的:「我哪会盯着姑娘,只是……只是我回房后一时没能睡着。」 杜氏见吴婆子瞻前顾后,凝洛死不承认,索性向林成川道:「老爷,说实话,姑娘们大了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怕出事。所以我在凝洛院里安排了一个家丁看着,他能清楚说出凝洛是什么时辰出院子的,毕竟他不会迷迷瞪瞪地看错!」 林成川有些木然地看向杜氏,杜氏正狠狠地瞪了吴婆子一眼。 那家丁自然和吴婆子口径一致,杜氏便轻蔑地看向凝洛:「人证都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人证吗?」凝洛一笑,「母亲是不是忘了我也有人证?」 杜氏一怔,想到凝洛说去了宋姨娘那里,继而想到就算凝洛去了时间也必定对不上,便冷哼一声:「你还是不死心?」 「姨娘可以为我作证,我是亥时三刻到的慧心院,直到方才才回来。」凝洛又看向林成川,「不但姨娘见到我了,姨娘院里的人也有几个见了我。」 「如若不信,」凝洛又看向杜氏的双眼,毫无惧色,「请宋姨娘来对质也无妨。」 林成川那句「不必了」还没落地,杜氏便向人命令道:「把宋氏叫来!」 「你非要折腾的一家子人都不安生?」林成川向杜氏怒道。 杜氏自恃拿到了凝洛的把柄也是毫不退让:「凝洛跟那秀才不清不楚,今天若不问个清楚,谁知别人私底下会怎么揣测?」 林成川怒极:「现在是凝月被拿住了证据!」 杜氏顿了一下,然后向林成川喊回去:「就算为了凝月的清白我也要把凝洛的事问个清楚!」 林成川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氏,真是疯了,难道凝洛有什么事就能证明凝月是清白的? 凝洛看到林成川手边的字条,不由起身走过去拿起来看,杜氏想抢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凝洛已经笑盈盈地看着一直没出声的凝月:「妹妹这是写给谁的?」 这一晚发生的事凝月虽然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可她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清楚自己是中计了。 「那不是我写的!」她将满腔的怒气都喊了出来,声音高亢尖锐,在夜里显得无比突兀。 「是吗?」凝洛仍带着笑,又低头看了那字条一眼,「倒像是妹妹的字,而且……」 凝洛抬头盯着凝月笑:「‘将心向明月’,这‘明月’不是妹妹又是谁?」 「不是!」凝月尖叫着就扑上前去想要将那字条抢夺过来。 「够了!」林成川一拍桌子,高喝一声。 凝月停下动作,凝洛将那字条向桌上一抛便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林成川看了杜氏一眼,痛心疾首。 杜氏自认宋姨娘不敢在她面前撒谎,只要宋姨娘说的时间跟凝洛对不上,凝洛就没了人证,便是那秀才再怎么巧舌如簧说是赏花,凝洛也洗不清和他见过面的嫌疑。 「母亲,」凝洛看向满脸不服的杜氏,「我确确实实是亥时二刻出了门,至于我怎么出的门,为什么您的人污蔑我子时出门,您还想不明白吗?」 杜氏看向凝洛的眼神,除了愤恨,她竟然还读出了通透,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凝洛自始至终就没入她的局。 杜氏那一刻便有些颓然,她千算万算却算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也没什么听宋氏说话的必要了,凝洛步步都算到了,她只凭一张嘴怕是什么也说不清了。 不但如此,她还曝露了安插在芙蕖院的眼线,以后再想对这边做什么只怕是难上加难。 听完了宋姨娘的话,林成川看向杜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氏无力地摇摇头,却忍不住看了凝洛一眼,是她小瞧了凝洛,竟就这么输了。 第66章 「你没有,我却有!」林成川冷哼一声,杜氏颇感意外地看向他。 「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好好教导凝月,今日我便替你教教她!」林成川瞪了杜氏一眼,说着看向凝月。 「你每日去祠堂跪一个时辰,跪足了十日为止!」 「老爷!」 「父亲!」 杜氏和凝月同时喊道,林成川却难得的拿出威严的架势:「怎么?我在这个家中说话就这么没有分量了吗?」 凝月含着泪看向杜氏:「母亲……」 杜氏自是心疼不已,却又没有办法,只得叹息道:「听你父亲的吧……」 待到众人散了,宋姨娘却留了下来,待到她听白露讲完了原委,直惊的她感觉下巴都要掉了。 「难为你怎么想的呢!」她看着凝洛,眼神中尽是钦佩之意。 宋姨娘又转头看向小满:「你也是个厉害的,窗子也敢跳。」 凝洛扮成小满的样子追了吴婆子出门,然后直奔了慧心院。而小满则跳了窗真的去追吴婆子,又从大门回来,待到子时与穿了凝洛衣服的白露出门。 因此不管是吴婆子还是杜氏暗中的眼线,都对凝洛子时出门的事深信不疑。 「不过,那窗子却是留不得了!」宋姨娘正色道,「既然你们能出去,就有人能从那里进来,对凝洛来说不够安全。」 「姨娘说的是!」接话的却是白露,「我想找人从里面封上一半,到底留个口子通风,万一有什么事用到了,还可以从里面拆开出去。」 宋姨娘看着凝洛欣慰地笑:「还好有这两个丫头在身边帮你。」 凝洛点点头,向宋姨娘抱歉地说道:「今晚没让姨娘睡好。」 「这算不得什么!」宋姨娘不甚在意地说道,「能帮到你我心里高兴得很。」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叹道:「也不知那先生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帮他一把。」 「方才他们问我话时,并未提到先生,就算说凝月不规矩也没说先生如何,想来是已经脱身了吧!」 宋姨娘仍是啧啧称奇:「你今日才收到那字条,该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就筹谋好了这一切吧?」 凝洛微微一笑,她觉得她是用了前世一生的教训来筹谋呢! 她前几日就发现她练字的纸张好像每天都少一些,有一日就故意在几张纸上留了不明显的记号,第二日再看果然是少了。 那是她便觉得恐怕是有人有意为之,虽然不清楚最后会做什么,肯定是要以她的名义给什么人写什么。 在这个家里,下人们不会想到用这种手段,能这么做的除了杜氏便是凝月。 凝月的字体她还能模仿几分,毕竟从小一起习书还算得上熟悉,况且凝月后来几乎不再读书写字,便是写的不太像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至于杜氏,她几乎不亲自写什么,从来都是口述让下人们写,立春一般写的多,其他人也是写过的,所以以杜氏的名义写点什么很容易。 难就难在杜氏有一枚印鉴,她让人写好书信之后会再加上她的那枚印鉴,而那印鉴是由杜氏亲自保管的。 好在凝洛手中倒有一样东西,上面有杜氏的印鉴。那是她生水痘刚发烧的时候,杜氏曾经在林成川外出办差后给姑姑写了一封信说她病了。 杜氏原本是看凝洛烧得厉害,林成川又不在家,若是人就这么没了她与凝洛姑姑那边不好交代,所以便打算让姑姑过来看看。 信当时给了芙蕖院的下人,只是人还未出门,大夫便诊出了结果,说是水痘,杜氏怕传染忙将芙蕖院送信的下人给赶了回来。 凝洛病好之后无意发现了那封还没有丢的信,便收了起来,不想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小心翼翼地临摹了,又让小满拿出去找人刻了一枚木质的,只要有七分像便能唬人。 有了这样东西在手,凝洛心里才稍稍踏实一些,只等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待到收到以沈占康的名义给她的书信,她几乎当下就决定要以杜氏的名义给凝月写信。 她并不担心凝月知道杜氏的计划,反正她信中的内容应该与杜氏的计划并不冲突。只说让凝月子时去假山后捉奸,不要带任何人。 凝洛还以凝月的字体写了那张字条,让凝月带在身上,以杜氏的口吻告诉凝月,捉奸的时候她会找机会让凝月搜凝洛的身,那字条便当作是从凝洛身上搜出来的。 在信的最后,凝洛还不忘加上一句「阅后即焚」。 她也不确定这计划能不能成功,她只是尽可能的将自己置身事外,又尽可能的不过于连累沈占康。 杜氏听凝月说完原委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你怎么就那么没脑子?遇事就不会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有话不直接跟你说要写书信了?」 凝月仍是委屈:「我以为你怕隔墙有耳嘛!」 杜氏也不忍再责备凝月,只恨恨地说道:「没想到她竟有这种手段!」 凝月却不以为然:「母亲,您觉得这可能吗?你计划了那么多天,筹谋了这么久,她接到字条就能想出对策?」 杜氏也是心中一动:「你是说……」 「肯定是你的人走漏了风声!」凝月肯定地说。 说完,又忍不住向杜氏抱怨:「都怪你不跟我商量,用了不该用的人!」 杜氏也不由陷入了沉思,凝洛一个和凝月同样年纪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才使得她的计谋全盘皆输。 「我的人不可能办这种事……」杜氏喃喃地说道,「凝洛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我的人不会那么傻。」 吴婆子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那一晚过后,凝洛没找她任何麻烦,甚至在她送饭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凝洛说一句「辛苦了」。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带来无妄之灾。 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两日,吴婆子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摆到凝洛面前的桌上,凝洛正侧着身子由小满伺候着净手,吴婆子说了句「姑娘慢用」就打算退下去。 第67章 「等一下!」凝洛将被小满擦拭着的双手抽回来,身子转向了吴婆子。 吴婆子心中一个激灵,忙停住脚恭敬地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凝洛却并不看她,只漫不经心地朝桌上的饭菜看了一眼,小满将一双筷子放在了凝洛面前。 「我突然想起来,」凝洛慢慢地开口,「婆子的《金刚经》应该抄完了吧?拿来我看看,若是抄得好,有空我帮你送到庙里,也算你我的功德一件。」 吴婆子听了却是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她这两日知道凝洛必定有所责罚,便想着事事小心不让她轻易抓到把柄。 也依稀记得凝洛似乎吩咐过她什么事她还没做完,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事。 她便从自己应该做的事一点一点想起,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每日跑跑厨房,哪里会有什么事是没做完的呢? 如今凝洛一问起,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曾因为出言不逊被凝洛罚抄《金刚经》十遍! 开始的时候她也试着抄过,也决心咬牙抄够了免得给凝洛留下由头。 可那些字也太难写了,她又不识得几个,用了许多日才将将抄了一遍,又见凝洛再也不提那事,便只当凝洛是拿罚抄敲打她一下,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她便将罚抄的事放下了,并且忘得一干二净。 谁知凝洛却在这个关头又提出来,她显然是躲不过了。 「姑娘……」吴婆子艰难地开口,「再宽限婆子几日吧?」 白露向凝洛碟子里夹了些菜才直起身向吴婆子冷笑道:「宽限?姑娘给了你多少日子了,你还好意思说宽限?」 吴婆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凝洛:「姑娘,婆子实在是抄不完呀!」 「白露,」凝洛拿起筷子,「咱们家有没有那种下人跟主子讨价还价的规矩?」 「姑娘说笑了,」白露笑得满含嘲讽,「咱做下人的,自然是主子说什么便听什么,罚什么便认什么。」 「姑娘!」吴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姑娘看在婆子服侍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婆子这一次吧!」 凝洛又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着地上的吴婆子道:「我自问并不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人,所以几次三番的给了婆子机会,可婆子似乎不那么觉得,也许心里还想着要攀个高枝儿,既是如此,我这芙蕖院也就不留婆子了。」 「姑娘!婆子给姑娘磕头,求姑娘放过婆子吧!」吴婆子说着竟真的拿头向地上撞去。 「快拦着!」凝洛向白露说道,「我看不得这个,你将她拉起来!」 那婆子自是不肯站起来,白露只得又喊了几个丫鬟过来,硬是将婆子架了起来。 「我的姑娘哎……」那吴婆子语调拉长转着弯喊道,还给她挤出几滴眼泪。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便去回禀夫人,怎么处置全凭夫人做主。」凝洛说完便又拿起了筷子。 那婆子仍是坠着身子不肯走,白露怒道:「看不见姑娘要用饭吗?」 那几个架着吴婆子的小丫鬟这才费力地将吴婆子拖出去,如同拖着一只死狗一般。 杜氏本来正怀疑是吴婆子走漏了消息,又见凝洛将人送到她面前让她处置,她原想直接撵出去,谁想那婆子竟哭诉了一番对她的忠心。 最后,吴婆子孤注一掷地说道:「夫人,自始至终谁都不知道是您让我做的那些事呀!」 言外之意,若是真将她撵了,她便将真相告知于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林家的当家主母怎样设计陷害林成川亡妻留下的女儿。 杜氏听了果然有些投鼠忌器,她看着吴婆子沉吟了一会子,想到这种在家里待了多年的老人最是奸猾,若是真就这么撵出去,还不知要在外面给林家惹多少口舌官司。 可她也不能就这么被一个婆子给威胁了,想到这里,杜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自然舍不得你,你是家里的老人了,我到底年轻见识还少,还想着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找你们这些老人请教呢!」 吴婆子猛点头:「夫人想得周到。」 「可是……」杜氏看起来更为难,「凝洛那边我又不能不给个交代。」 「夫人仁慈,」那吴婆子哈着腰,心里对凝洛也升腾起恨意来,「姑娘到底是您的晚辈,还能跟您拧着来不成?」 杜氏摇摇头:「到底得有个说法的……」 吴婆子看杜氏似乎是在想法子,便没敢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杜氏才装作眼前一亮的样子:「不如这样吧!」 吴婆子忙打起精神去听,心里盼着杜氏能给她个好位子。 「婆子先去浆洗房帮忙吧,等过了这阵风头,我再给你安排个好去处,这样对凝洛我也能有个交代。」杜氏倒是带着笑意,只是有点假罢了。 吴婆子心里一凉,知道这事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毕竟她为杜氏办的那件事也没办好,说不定杜氏心里也正记恨着她。 那浆洗房确实干的是林家最脏最累的活,可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若是被林家赶出去,她去哪里再找活儿干?谁家会缺个婆子呢?就算找到了,她一个新去的也少不了受欺负,她年纪大了,完全不想从头再来。 「婆子听夫人的,」吴婆子有些沮丧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夫人若有用得着婆子的地方,尽管让婆子去做,婆子绝无二话!」 杜氏满意地点点头:「吴婆子有心了,倒是个识时务的。」 吴婆子看着杜氏:「夫人可要记着婆子对夫人的一片忠心啊!」 「忘不了,」杜氏摆摆手,「去吧!」 刚打发了吴婆子,杜氏便见有个丫头在窗外探头探脑的,她本就因为处理吴婆子的事心烦,见下人那个样子更是无名火起。 「立春!」杜氏怒喝一声,「去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上去掌嘴!」 那丫头在窗外听见了杜氏的声音,忙跑到门口「扑通」一声跪下,又照着脸上自己扇了了两个耳光:「夫人我错了!」 立春也正走到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诧异道:「春分,你何时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了?」 春分闻言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方才听说一件事,本想过来回夫人的,又知道夫人正料理着事情。方才看那窗子开着,不由自主地就往里看了看,想看看夫人得空没有。夫人,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说着,春分又不住地磕起头来。 杜氏被她弄的心烦,只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先进来说话。」 第68章 春分忙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土:「谢夫人!」 待到春分站到屋中,杜氏突然又想起来,之前就是这个丫头跟凝月说撞见了凝洛和沈占康说话,她这才按捺不住想要将凝洛置于死地,不然她何至于操之过急? 「你又听说了什么?」杜氏又摆出威严的架势,「最好不要拿那些道听途说来糊弄我,真话便说,不清楚的搞清楚了再来说,若是信口开河被我知道了,仔细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春分被吓得差点站不稳,却不知杜氏为何这般,她从前明明最爱听人向她汇报这些的。 立春见春分吓得呆呆的说不出话,不由轻声劝道:「你也不必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春分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努力稳了稳心神才向杜氏道:「方才我从外面回来,撞见一个人正跟门房说话,说陆家姑娘送了一封帖子给咱们家大姑娘。」 杜氏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当真?可有二姑娘的帖子?」 这件事倒是值得关心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在京城的地位再高那么一点,好让凝月寻到一门好亲事,那凝月所结交的人必须不能是贫贱低下的。 春分却摇了摇头:「我见那人只拿了一封帖子。」 「许是一封帖子写给她们二人的也说不定。」杜氏自语道,毕竟与陆家勾上关系的是她和凝月,从前凝月和陆宁也有往来,没道理那陆宁见了凝洛就不请凝月的。 「立春,」杜氏转过头,「你亲自去告诉月儿,让她去芙蕖院找凝洛看看帖子。」 毕竟,在杜氏看来,就算陆宁一张帖子请了两个人,凝洛也很有可能根本不告诉凝月。 凝月得了消息就急匆匆地往芙蕖院赶,赶到了却撞见凝洛带了丫鬟要出门。 「你是去找我吗?」凝月猜测凝洛是通知她陆宁送帖子的事,心道凝洛到底还算厚道。 凝洛对于凝月的不请自来倒不意外,只是对她说的那句话不解,看凝月自顾自地往房中走,也只好返回身去。 「我找你做什么?」 凝月已经不客气地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听到凝洛反问,便惊讶道:「你不是去给我送帖子?」 凝洛不由觉得好笑:「我给你送什么帖子?」 凝月眉毛一竖:「怎么?你还想故意瞒着我?」 凝洛懒得与她浪费口舌,便也不去坐,只站着向凝月说道:「什么事麻烦你说清楚点,我还有事要出去。」 凝月见凝洛这般,更觉是凝洛故意不给她知道帖子的事心虚躲着她。 「把陆宁的帖子拿来!」凝月猛地站起身,手就伸到了凝洛面前。 凝洛看了看几乎伸到自己鼻端的手,不无嘲讽地说道:「怎么,母亲又新找来了监视我的人?」 那一晚过后,林成川又朝杜氏发了一通脾气。什么为了姑娘的安全派人看着,不过是人前话说的漂亮,谁听不出那是杜氏派了人监视着凝洛?他不过顾着那晚杜氏在人前的脸面所以没有说破罢了。 可那并不代表他允许那样的事出现,当长辈的监视着自己的儿女,传出去像什么话?因此他亲自撵了杜氏的几个人,杜氏只觉犹如断了左膀右臂一般,心疼不已。 如今乍一听凝洛这么说,凝月先是一愣,手也跟着放了下来,然后才想起前些时日的事,心里怕给母亲招来父亲的责骂,口中便忙解释起来:「是有人刚好撞见了,听说了帖子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凝洛微微一笑:「在血口喷人方面,我是要甘拜你和母亲的下风啊!」 凝月一心想着那帖子,也不管凝洛如何说,再度伸出手来:「别废话了,帖子拿来!」 凝洛轻蔑地一笑,也不去看凝月,只向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便会意去卧房找那帖子了。 「看完帖子就走,我真的还有事。」凝洛看着凝月,很诚恳地下逐客令。 白露已拿着帖子走出来,刚走到二人面前凝月便一把夺过:「不用你说!」 凝月说着便打开帖子,从头看到尾,脸色越来越难看。 确实是陆宁的帖子,邀凝洛端午的时候去寺庙吃斋小住一日,自始至终没有提凝月的名字。 凝月垂下手臂,脸涨得猪肝一样:「这帖子,是假的吧?」 「假的?」凝洛故意反问,「那端午节之约我是不是也不用去赴了?」 凝月见凝洛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更是气得心口发疼,抖着帖子向凝洛嚷道:「陆宁怎么可能只请你而忘了我?这必定是你故意不让我赴约造的假帖子!」 「妹妹还真是高看我了!」 凝洛嘲笑道,然后转身:「我真的要出去了。」 凝月却一步跨到凝洛面前伸手拦住:「母亲的书信你都能伪造,造个假帖子又算什么!」 「咦?」凝洛倒是十分惊诧,「谁伪造母亲的书信了?」 凝月瞪着眼睛:「你!就是你!你害我在祠堂跪十日,这罪魁祸首都是你!」 凝洛面带歉意地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是不是天气太热把妹妹给热糊涂了?去厨房煮一碗养心汤好不好?」 凝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方才只是不肯面对陆宁没有邀请她的事实,所以才说那帖子是凝洛造了假。如今引出她提起之前的话,而凝洛那副无辜的神情更是激怒了她。 她扬起手中的帖子就朝凝洛面上砸过去,还好白露眼疾手快挡在凝洛面前接住了。 「二姑娘,」白露也气愤起来,「自打您进了咱们芙蕖院,姑娘本来要出门的,也跟着您回来了;您要看帖子,姑娘也拿出来给您看了。如今您竟然还要打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凝月心中不顺,怒瞪着白露道:「没有你这个下人说话的份儿!」 说完,凝月抬起手就要往白露脸上招呼,凝洛忙在白露身后将她拉到一旁。 凝月落了空更加恼,扬起手就要再打,凝洛忍不住喝道:「住手!」 凝月冷不防被吓到,她还不曾听凝洛那么大声讲话,一时竟真的愣在那里。 「凝月,」凝洛蹙着眉向凝月说道,「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还有没有一点长幼之礼?」 凝月听完倒反应了过来,嘴硬道:「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第69章 「不愿意听你可以走了,」凝洛冷笑,「我要锁门出去了。」 凝月也着实想要去找杜氏了,气哼哼地瞪了凝洛一眼,这才甩着脸走了。 凝洛是要去慧心院找宋姨娘,既是陆宁端午相约,她便想着送陆宁个应景的小玩意儿,既是送人那自然要做的精巧一些的好,所以她才想到找宋姨娘帮忙。 五彩丝倒是很快就编好了几条,那香包却是要花点子心思。 「姑娘如今总算也有交游,不必成日闷在家中了!」宋姨娘一面低头描着花样一面笑道。 「我从前也没想到。」凝洛浅笑着回道。 她确实想不到,前世视她如草芥的陆宁,竟会在这辈子主动约她出游。和一个前世那样对她的人成为朋友,这种感觉倒是有些奇异。或许是自己这辈子变了,周围的人对待她的方式也变了? 「不过姑娘也不必事事迁就那陆家姑娘,」宋姨娘不放心的嘱咐,「虽然那陆家比咱们门第高,家里比咱们富贵,可既是朋友就该平起平坐,姑娘万万不可看低了自己。」 凝洛听她能对自己说出这种体己话也很是感动,便点头笑道:「谢姨娘提点,我记住了。」 她这么一答倒让宋姨娘不好意思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才有些拘束地说道:「是我多嘴了,姑娘哪能不知道这些!」 凝洛不忍看她这样,便继续笑道:「不是的,凝洛到底年纪还小,从小又没了娘,能有姨娘跟凝洛说这话,是凝洛的福分。」 宋姨娘也不过比凝洛大十多岁,听了这话除了有些惶恐还有些心酸:「姑娘虽生在这样不愁衣食的人家,却也是个可怜的。」 凝洛被她的语气所触动,眼圈竟觉一热,心中又不想放任自己便忙眨眨眼睛将眼泪逼回去了。 宋姨娘只当没看到凝洛差点湿了的眼眶,只又低下头拿起针线道:「其实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就是觉得姑娘可不要像我一般,我只是个做妾的,平日没那说话的份儿,时候长了,也没人拿着当回事了……」 凝洛知道宋姨娘必定也没少在杜氏那里受委屈,只是一贯软弱下来根本不知如何反抗罢了。 她沉吟片刻,温声道:「姨娘,其实平日处事,姨娘也不必太过看轻了自己,毕竟——」 她略一停顿,却是道:「毕竟以后家里还是得指望出尘的。」 宋姨娘再不济,也生了个儿子的,这就是本钱。 到了五月节那日,杜氏早早地就派人来请凝洛,说是让凝洛过去用早饭,凝洛知道必定与陆宁的邀约有关,却也只能去了。 凝月果然也在杜氏房里,杜氏见凝洛前来倒是笑得很慈祥的样子:「快过来用饭吧,已经放得不烫了,刚好入口。」 凝洛向桌上扫了一眼,各式面点小菜摆了一桌,想来是杜氏要向她提什么要求吧? 看凝洛道过谢坐下,杜氏又忙招呼着她拿起筷子吃,还殷勤地夹了一只水晶饺子放到凝洛面前的碟子里。 凝月则在一旁跟谁欠了她三百吊似的一脸不快地拿勺子搅着粥。 「出门的马车我已让人备好了,」杜氏向凝洛笑道,「车上也备了些吃食被褥衣物,山里夜凉,那寺庙中的铺盖未必有家中的舒服。」 「让母亲费心了。」凝洛淡淡地答道。 「我想着,」杜氏看了凝月一眼,才继续道,「你这一个人出去两天我也不放心,倒不如让你妹妹陪着你,你俩做个伴儿,也互相有个照应。」 凝月本就因为那请贴上没有她的名字而觉得没脸,那日在芙蕖院发了一顿疯,现在倒要再求凝洛带她一起去,她心里呕得不行。 偏偏杜氏又在桌底碰了碰她,示意她也说些什么,她就更觉难堪了。 「姐姐便带我一起吧,人多不还热闹些嘛!」凝月忍着不快勉强向凝洛挤了个笑容。 凝洛不觉得和凝月一起会互相照应,热闹倒可能是热闹的,谁知是哪种热闹呢? 不过……凝洛淡淡地扫了一眼凝月,陆宁人家特特地不请她,她心里就没点数?不过如今要去,也可以的。 她是找虐还没找够,想继续丢人现眼吗?那她就成全她。 杜氏和凝月看凝洛答应,不知道凝洛心里打算,自然是高兴,喜滋滋地上了车。 凝洛都懒得搭理凝月的,索性便一路闭目养神,也不与凝月交谈,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待到总算走到庙宇前,凝洛睁开眼睛都觉得有些难以适应那光线了。 陆宁早就听小沙弥说有马车上山了,因此早早的就等在山门外,看凝洛被丫鬟扶着下马车,陆宁笑着走上前:「我想着每年都在城中过端午,人挤人的去看龙舟也是没意思,不如这山中清清静静的,又凉爽些。」 陆宁说着上前拉住凝洛便要转身,谁知马车里又传出来一个声音:「陆姑娘!」 陆宁转头,见凝月也正扶着丫鬟下车,下意识地便看了凝洛一眼,凝洛只朝她无奈地摇摇头。 打算约个朋友来寺庙的时候,陆宁第一个就想到了凝洛,她的其他那些姐妹太闹腾,总觉得跟这种清静之地不搭边,把凝洛请上山,然后吃斋喝茶谈诗词,一定会过得别有一番滋味。 下帖子的时候,陆宁也想到了同样在林家的凝月,只是想到凝月在老太太寿宴那日表现出的小家子气,陆宁就一点也不愿意见到她了。 谁知竟躲不开。 「陆姑娘,多日不见,你气色越发好了。」凝月很热络地上前,「母亲还让我问老夫人好呢!」 陆宁却只是神色冷清地点点头,只朝凝洛道:「主持已经命人打扫好了客房,我带你去看看吧!」 凝月自然不甘被无视,厚着脸皮上前:「陆姑娘怎么来得这样早?」 那陆宁见凝月黏在身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向凝洛问道:「凝洛,你会不会夸一个小孩子气色好?」 凝洛抿嘴一笑,知道陆宁是恼了凝月那句说她气色好的话,却不由被陆宁使小性儿的样子给逗乐了。 陆宁见状越发撅起嘴:「我常听人们夸我们家老太太气色好,不想有一天这夸奖竟落到了我头上!」 凝月总算听出了端倪,口中忙慌乱的解释:「不是的!陆姑娘,我是看你……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这才有了这么一说,是我用错了词,没有别的意思!」 陆宁却是不依:「难道我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不应该‘脸色红润’,‘精神饱满’?」 凝月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只得另辟蹊径:「难道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些言语上的小事?」 陆宁难以置信地看了凝月一眼,她是跟凝月有了一段时日的来往,还互送过东西,可在她看来,她从来没跟凝月交过心,彼此顶多算是认识,怎么到了凝月嘴里就好像两个人很熟的样子? 第70章 分好了客房,陆宁忍不住到凝洛房里抱怨:「你那妹妹还真是……脸皮够厚。」 凝洛将和宋姨娘一起做的五彩丝和香包拿出来:「你若想这两日过得高兴,便只能当她不存在了。」 陆宁见凝洛递给她东西,忙伸手接了过来:「给我的?」 「过节呢,应个景儿吧!」 「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我可不信啊!」陆宁将香包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又伸出一只手将五彩丝递给凝洛。 凝洛会意,接过来便帮陆宁系在腕上:「我家姨娘做的,我打了个下手。」 陆宁拿着香包忍不住夸赞:「姨娘真是兰心蕙质。」 「你的呢?我帮你也系上。」陆宁夸完又向凝洛问道。 凝月正找陆宁找到凝洛这里,在门口看着她们二人互相给对方手腕上系五彩丝,心里只觉又酸又涩。 「陆宁!」凝月努力摆出笑脸,大着胆子叫陆宁的名字,「我带了东西给你。」 陆宁转回头,见凝月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口中道:「知道你爱吃聚贤楼的桂花鸭,昨儿个我就去央了那里的厨子今早赶出一只来,待会儿热上一下味道应该不会差太多。」 凝洛在陆宁身旁看了一眼凝月,不由心中冷笑,她前世怎么没发现这个妹妹蠢到这种地步呢? 果然,陆宁脸色一沉:「你将桂花鸭带到寺庙来了?」 凝月根本没察觉到陆宁的脸色,笑着应道:「是呀!我……」 话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她总算明白事情哪里不对劲了,之前她只想着要讨陆宁欢喜,想着那聚贤楼的桂花鸭每天只做有数的几只,若是不提前打招呼根本买不到,何况她又是要一早去取,自然没少给厨子塞银子。 虽然桂花鸭并不是端午节的应景食物,但也不是不能吃的,山中想来食材缺乏,饭菜难以称心如意,所以凝月才挖空心思带了一只桂花鸭上山。 她全然忘了她来的是寺庙,是吃斋念佛的清静之地。 看着陆宁向她怒目而视,她慌忙解释:「不是!……没有!我没有带到寺庙……我……我待会儿让人悄悄扔出去吧!」 「我真想把你也扔出去!」陆宁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 凝洛在陆宁脸上又看到了嫌弃的神情,和她印象中合二为一,差点让她怀疑她又回到了前世,这才是她自认为熟悉的那个陆宁。 可再看到脸色涨得通红的凝月,凝洛总算回过神来,却向着凝月冷冷一笑:「只是可惜了妹妹的一片心。」 寺庙的斋堂有为贵客预留的小房间,陆宁几人路过斋堂大厅的时候刚好遇见了陆宣。 「妹妹们也过来用饭吗?」陆宣是从她们身后突然出现的,倒把正在跟凝洛介绍斋堂的陆宁吓了一跳。 陆宁不满地向陆宣飞眼刀:「就不能先招呼一声再说话?」 凝月鼓起勇气笑着向陆宣问好:「陆公子!」 陆宣向她微微点头,却转头向凝洛笑道:「凝洛什么时候到的?」 他本来对这寺庙的斋饭并不感兴趣,无肉无酒的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可到了过堂的时间又不得不出来用些,不然这两日的时光也是难熬。 晃晃悠悠地从房间出来,走到斋堂附近他一眼就看见了凝洛的背影,这才忙加快脚步追上来,直追进斋堂才赶上。 凝洛听他问话,当着陆宁的面也不好不答,只淡淡地答道:「和妹妹一起到的。」 陆宁听凝洛答的古怪,不由看了凝洛一眼,心中便暗暗称奇起来,他这二哥从来都是被她那些姐妹们众星捧月般围着的,人长得英俊潇洒,嘴巴又抹了蜜似的会哄人,怎么到凝洛这里却好像不喜? 陆宣见凝洛答话,只顾着满心欢喜,根本就不在意凝洛答非所问,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凝洛何时到的,只要她现在出现这里,正跟他说话,那就够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进了雅间,陆宁拉着凝洛坐了,凝月厚着脸坐在陆宁另一侧,陆宣则万分自然地坐在了凝洛旁边。 「你不跟大哥一起吃吗?」陆宁看陆宣也坐了下来,不由问了一句。 「大哥正和方丈论禅,说是不来斋堂用饭了。」陆宣一边答着话,一边为凝洛面前的杯子斟茶。 陆宁已经习惯了陆宣对姑娘家的体贴而周到的照顾,看陆宣帮凝洛斟满之后又为自己斟,便打趣道:「没想到大哥一介武夫还有一颗禅心!」 陆宣帮陆宁斟好顺势又帮凝月也倒上,凝月惶恐地双手扶住茶杯:「谢谢陆公子!」 陆宣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跟陆宁说道:「他哪里有什么禅心,不过是那方丈出家前好像是个海边打渔的,估计他论不了多会儿的禅就会引着方丈跟他讲大海了!」 陆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凝洛心中却道原来如此,原来陆宸一早就对海战有所涉猎。 陆宣又看向凝洛,方才被陆宁问起大哥,凝洛都插不上话,可不要冷落了姑娘才好。 「听凝洛方才讲,你还有个妹妹?」陆宣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怎么不带妹妹一起过来用斋?」 凝月方才正沉浸在陆宣亲自为她斟茶的喜悦中,陆宣修长的手指握着壶把,将茶壶微微下倾,拉得手部的线条更加好看迷人。 凝月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原来陆宣早就注意到她了,他是不是有意最后一个为她斟茶呢? 就好像母亲宴客时那样,先是顾着尊贵的客人,然后是家中地位高的父亲等等,最后才是她。 她曾经问过母亲为何最后才给她,母亲解释说,那是因为她是母亲最亲密的人。就好比两夫妻待客,做妻子的肯定要先给客人斟酒,最后才给自己的丈夫,正因为是自己人够亲密,所以不在意是最后一个被照顾到的。 凝月又想到方才在斋堂遇上时,陆宣看她的那一眼,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眼,可看起来好像别有深意呢?在她看来,毕竟只有看到中意的人才不敢一直紧盯着细看呀!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良宸吉嫁》卷一 作者:叶沫沫 02、《良宸吉嫁》卷二 作者:叶沫沫 03、《良宸吉嫁》卷三 作者:叶沫沫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