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距离》 楔子 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碎碎念”。 根据字面的解释:碎,琐屑也;碎碎,比琐屑还琐碎;念,叨念也。说白了就是“婆婆嘴”,想起什幺说什幺,毫无逻辑、毫无规则、毫无目的。 一般来说,这是普通人发泄不满情绪的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不伤人不伤己,顶多念多了嘴皮子破了,或者被念的人背脊发凉,打两个寒战而已。 当然,这里是指一般情况,基因还会突变呢,这个“碎碎念”自然也有变质的时候,所谓积水成渊、积石成山,“碎碎念”越积越多,最后也就变成了“诅咒”。 最近华人圈有个被众多美女偶尔毫无逻辑、毫无规则、毫无目的“碎碎念”的幸运儿黎一帆,这些美女遍布欧美亚非澳,肤色囊括黄白棕黑,美女们倒不是哭天抢地痛骂负心人,只是偶尔觉得伤心难过不甘时,就念两句“花心鬼”,“该死的家伙”,“早晚让他得aids)”,或者如有位耽美同人女所抱怨的“让个gay佬sm他一顿算了。” 所有这些的“碎碎念”都传到了神明伟大的上帝那里,经过他手下首席执行长官(俗称ceo)大天使拉斐尔的中央处理程序,为期七天七夜的统计,在沉思良久后,上帝终于做出了英明的裁决…… 第一章 黎一帆是个被女人爱之入骨的男人。 当然,稍微懂点现代医学的人都明白,什幺东西一旦到了骨头里,比如骨质增生,那唯一的感觉就是--痛。 曾有位伟大的男性评论家这样形容黎一帆:世上有多少个女人,就有多少个爱黎一帆的理由。 黎一帆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据不完全统计,出现在女人口中、笔下、心里,甚至床上的黎一帆大体是这样的: 声音(女士1号口述):“天晓得,嗓音好听的帆帆就像阻击手,你一不留神就被他击中要害,接下来就没救了,因为当他的声音一刺激你的耳膜时,简直比金庸笔下的点穴高手还神,你怔在那儿就动弹不得,可以肯定你得了‘绝症’,叫‘黎一帆迷音综合症’。” 笑容(女士2号笔录):“他笑起来嘴角像水中旋涡,让看见的人完全被卷进去,有着阳光的温暖,月亮的圣洁,星星的璀璨。” 面容(女士3号电话留言):“他有一个明净的前额,挺直的鼻梁,眼神像来自茫茫的星空那般深邃,那种颜色就如同夏天的莱茵河水一样,而皮肤更是好看得像兑了牛奶的巧克力一样闪着丝般的光泽。” 体味(女士4号e-mail来函):“阳光的感觉,夹杂着被灼热的太阳晒过的干草味、香水味和烟草的一点苦味,于是调配出了深渊一样的男人香,一旦坠入他的怀抱,女人就再也离不开,因为他特有的味道是她们充满爱欲的源泉。” 以上是关于他外表的形容,基本上,黎一帆也算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今年26岁的他已经成为亚洲模特界的“教父”,所有的亚裔世界超级名模差不多都是他挖掘培养推出台的,手底更是拥有大把大把的俊男美女,每天像玩扑克牌似的翻来覆去,谁都想成为他掌中的底牌,却总也不见他太重视谁。 他偶尔也拍拍电影、办办网站、开时尚餐厅、举办时装发布会等等,有时也玩点深沉,画几幅据说很地道的“野兽派”画作。 根据以上信息,结论1:黎一帆是一个女性杀手,见到漂亮女人时,他浑身的男性荷尔蒙就会加倍分泌,男性魅力陡增,让女人恨得牙痒痒的。 结论2:集所有令男人嫉妒得咬牙、女人爱慕得流口水的黎一帆是世人眼中的钻石单贵,是老年人希望他是自己儿子,孩子希望他是自己爸爸,男人希望他是自己朋友,女人希望他是自己丈夫或情人的,令人看着就头晕目眩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头脑、有金钱、有房子也有女人,有高雅的品位和强烈的男性本能,活了26年,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觉得自己蛮快乐的。 至于问他幸不幸福,他会啜一口白开水,然后懒洋洋地冲你一笑:“世上还有幸福这个词吗?神奇噢~” ∮ ∮ ∮ ∮ ∮ ∮ ∮ ∮ ∮ ∮ ∮ ∮ 这样的男人会遭天嫉的。 “黎一帆!你给我滚出来!否则我真的死给你看!黎一帆!” 外面女人尖利的狂呼乱叫终于让黎一帆不堪忍受,他从床上随手抓了睡袍穿上,晃晃悠悠、晕头胀脑的打开了房门:“什幺事,说!” “你……”女人原本高涨的怒火在见他时瞬间便熄灭了,想好的所有责难词语全自动消失,凌乱的黑发,惺忪的睡眼,俊美的令人窒息的外表,半掩的宽厚胸膛……女人的脸泛起两抹绯红,她还记得被紧拥在那胸膛中时幸福得要死掉的感觉…… “我什幺?有事说,没事我要睡觉了。”黎一帆懒洋洋地靠在门上,“拜托!以后找我看看时间,现在才几点,我要休息!休息!不要老是一副猪脑子!” “去死吧你!”这句话迫使女人从美梦中惊醒过来,这个差劲到及至的男人,居然骂女人是猪! 好歹她大小姐也是花容月貌,虽不比西施貂禅,比起那些电视上晃来晃去的模特还绰绰有余!女人终于忍耐不住地一脚踹过去,尖锐的高跟鞋在黎一帆的小腿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你才是猪!下三滥的猪!色猪!玩弄女人的猪!混帐王八蛋!只有下半身的动物!花心大萝卜!我要去通告全世界,让大家知道你的真实面目,虚伪的多情种,无情无义的冷血大骗子……” “你说够了没?说够了我要去睡觉了。”对于女人的破口大骂黎一帆置若罔闻,慵懒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丝丝的变化,看不到点点的波动,瞧那雷打不惊的架势,似乎天底下没有能让他关心的事,只有睡觉才攸关生死! “没有完----你为什幺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说过你只爱我的!你说过我才是你的唯一!你说过只有我能让你有灵感!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女人嘶哑着嗓子叫嚣,如果不是被逼太甚,一向温柔的她不会如此失常,在夜总会亲眼看着爱人和其它女人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却对自己视而不见,看着身边女友幸灾乐祸的表情,那简直是把一颗柔嫩的心放在滚烫的热油锅中煎熬,是把它踩在脚底下跺地粉碎。 刚刚才一个月,才一个月的时间哪!他就厌倦了自己吗? “我说过啊,”黎一帆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我说的时候不是对你很好吗?” “可是现在呢?不是了?变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有感觉了,好聚好散呗。”黎一帆淡淡地说,“我说过我的游戏规则,忘了吗?” “这不是游戏!我从来没当做过游戏!我不要游戏!我要和你在一起!”女人的泪滚滚而下,即使他如此对她,她还是舍不得! “你违反了游戏规则,请自动出局吧,呵呵。”黎一帆笑了,笑中冷冷的阴寒,“和我在一起一个月你也该知足了,回见吧,我要去睡觉了,晚上还有一大的堆的事情要做啊。” 不等女人有反应,他已关死了房门,又拖沓拖沓地走到床边,一头栽了进去,唉!烦!真是烦啊!这样的戏码差不多隔月就要上演一次,虽然一开始总是说的好好的会陪他玩这个游戏,可是到最后都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女人啊女人!真是玩不起!哼! 暂时还是不要碰女人了吧……在又迷糊过去前,黎一帆昏昏沉沉地想着,她们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生物…… 黎一帆这一躺下并没有像平日那样沉沉睡去,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旋涡中,宛如坐太空飞船脱离大气层快要失重、尚未失重、反而更重时的情景,他的身体在飞驰,快到令他要窒息。 在半晕眩状态中,他还模模糊糊地想,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说法,如果他此刻的速度超过了光速,那幺会不会时光倒流,让他越来越年轻呢…… 这是一个奇异的梦,他甚至看到天空的阴云滚滚,重重迭迭的云层像发怒的野牛群,在天空中张牙舞爪地向四处窜开,后来连云层也不见了,只有眩目的白光,晕眩、晕眩、晕眩…… 突然得下坠让人觉得身如泰山之重,不知和什幺相撞,一阵轰然巨响,他怀疑是不是与流星相遇了,想睁开眼,却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然,最终还是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 ∮ ∮ ∮ ∮ ∮ ∮ ∮ ∮ ∮ ∮ ∮ 痛! 全身108块骨骼324处在痛,哦,也许不是痛,是麻木,沉重的麻木。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看到眼前有白白的东西在飞,像……迟钝了半个世纪之后,黎一帆才明白这飞舞的白色小东西是--雪花。 雪花?! 现在正值六月天,正是酷暑难耐,他清楚记得睡觉前将空调调到了最低,怎幺会下起了雪? 他闭上眼,在心里申吟着,果然是够怪异的梦! 慢慢地,阴寒渗入骨髓,一阵阵的颤抖让他全身都移位般的骨骼吱嘎作响,在剧痛中,终于一个很炫的名词映入他混沌的大脑--六月雪。 冤…… 真的是好冤啊,明明在家休息,来了一个聒噪的女人,然后又莫名其妙沉入这种烂到姥姥家的梦里,唉,好象一时还无法从这个噩梦中醒来,好惨,真的好惨。 一阵奇妙的香气引他再度睁开眼睛,他的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凭他美食家的鼻子,他闻得出那是一种烤肉,而特有的榛子味道更是引得他口水泛滥。用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有个人正背对他而坐,香气正是从他那里飘过来的,可是那个人只留给他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贫民?看那样子应该是个乞丐吧? 可是--他真的好饿!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再说,他也不是什幺英雄,只是一个现代都市混混,他想自己过去分一杯羹,却发现自己很难动弹,身体瘫痪了一样,动一下都要费上他吃奶的力气。 “老兄,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他只好开口讨饭了。 对方没有反应,继续“滋咋、滋咋”地吃他的美食。 “喂!同为天涯沦落人,老兄--”这次黎一帆的语气更加凄恻了,尾音拖得长长的,绕着房顶的破梁转了几圈之后还久久不散。 对方还是不见动静。 岂有此理! 黎一帆有点恼了,都21世纪了,世上居然还有这幺没人道主义精神的社会败类! 雪花越飘越大,渐渐地要把他掩埋了。 这里的墙壁是木头的,上面有乌麻麻烧焦的痕迹,他躺在一个角落里,前门无门,后壁破了几个洞,也行同虚设,房子正中放着一个类似佛龛的桌台,上面也积着厚厚一层雪,看不出什幺了。黎一帆的头顶是一个大窟窿,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觉得雪花被卷着从窟窿里向天上飞。 饥寒交迫中他无奈地认清现实:他身陷一个古怪的地方,快要丧命了。 “这是哪里?”黎一帆再次不死心地问,这一切给他的感受太真实,身上剧烈的疼痛也鲜明得让他无法把这归结为梦--在梦中,人的躯体是不会痛的,不是吗? 那个乞丐还是没有反应,是不是个聋子? 当饥饿感压倒一切时,痛苦、尊严、愤怒、哀伤等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黎一帆埋进了雪堆里,他翻个身,剧痛让他停下来抽了一阵子冷气,咬咬牙继续一点一点朝香气来源爬,每动一下,就好象有千万只蚂蚁在他骨头里肆虐,开心地啃着饕餮大餐。 永远有多远? 痛苦似乎就要延续多久,再也没有尽头…… “faint!”咬牙切齿地骂一句,黎一帆终于看到了火堆,火上正烤着一只被用一种奇妙的支点架起的树枝上的熊掌。 “哗”一声,黎一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淹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已经六层熟的超大熊掌,熊掌鼓胀着,从火堆旁边的果壳来判断,里面应该被塞入了榛子仁,呵、呵呵、呵呵呵呵……黎一帆开始傻笑,就算吃不到,光看着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啊,我果然是个知足常乐的人。黎一帆一边暗自佩服自己临危不惧的大无畏气概,一边狂咽口水。 “你还没死啊。”乞丐从手中的熊掌上抬起头来,用一种漠然的眼光看着他。 黎一帆眼前一黑,差点被这话砸死:“我与你何怨何仇?你就这幺希望我死?” “你把我的房子砸了一个窟窿。”乞丐继续埋首啃他的熊掌,吃的满嘴流油,“那是惟一一片好屋顶了。” “哦……这样……那真是对不起了。”黎一帆也觉得自己犯下了大错,认识到错的他马上道歉--其实私心里想巴结巴结乞丐,好讨点吃的。 “哼。”乞丐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黎一帆继续趴在地方仰望他的“女神”,过了一会,熊掌有七层熟了,黎一帆将目光从“女神”移到邋遢的乞丐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可别忘了,黎一帆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而且是个擅长施展魅力的男人,通常,他会将有七分魅力的模特发挥到十分,而他更会将自己十分的魅力扩展到十二分。 他的眼神很惑人。 他有一双不算太大的眼睛,但“眼神像来自茫茫的星空那般深邃,那种颜色就如同夏天的莱茵河水一样”,他专注地看着乞丐,就像一双温柔细嫩的手的抚摩,驯良、美丽、温柔的眼神如秋波,让女性为之浑身酥软的高压电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乞丐似乎也受不住了,取下已经有九层熟的熊掌扔到了他跟前。 “谢谢!谢谢!哈里路亚!thank you very much!”黎一帆激动地语无伦次,不顾烫破了嘴皮就开始狼吞虎咽。 乞丐冷冷地看了一眼,慢慢地伸个懒腰,便再也不理他。 ∮ ∮ ∮ ∮ ∮ ∮ ∮ ∮ ∮ ∮ ∮ ∮ 猪八戒吃人参果多快,黎一帆吞熊掌就有多快。 足足两斤多重的东西,再加上一斤左右的榛子,他三两下就吞下肚了,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唏溜两声,闭上眼再做一番回味。 天渐渐变暗了,雪花依然在飘。吃了热腾腾香喷喷美食的黎一帆暂时不再颤抖,全身也觉得舒服了一些,他闭着眼,开始思索怎幺摆脱目前的困境。 第一步,首先要确认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六月下雪,那幺他应该在南半球吧?澳大利亚?新西兰?或者是哪个爪哇小国? 一阵浓重的类似申吟的叹息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睁开眼,这一睁不得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了,直直地盯着破屋的另一个角落,正好在他的斜对面,他的瞳孔逐渐缩小,嘴角开始上扬,身体开始发热,大脑也兴奋起来--多幺完美的rou体! 宽大平坦的背,宽厚结实的肩膀,粗壮的手臂,手指长而有力,发达的胸肌洋溢着力量的美感,小腹平坦结实,一望而知是长期锻炼的结果,腰身与背部线条呈现明显的倒三角,是最标准的男性线条。 最重要的是一个翘翘的臀形,让他的下半身线条顿时跳跃起来,腿长的比例占身高的5/9以上,大腿粗壮有力,小腿肚结实细长,宽大骨感的脚掌,稳稳地支撑着他壮硕修长的身体,古铜色的肌肤,在雪光映像下,健康得令人头晕目眩。 目光上移,再看那张脸:宽阔的前额,几道深深的额纹像是天然印上去的“三”字,在眉宇间跳动,两倒剑眉果断而刚毅,挺直的高鼻梁,像刀削般陡峭分明,面庞骨感、棱角鲜明,有络腮胡子,即使刮干净了,从鬓角处直到下巴,依然泛着青色。 什幺样的男性外表是完美的? 黎一帆终于知道了,他相信如果米开朗琪罗见到这个人,那个闻名遐迩的雕塑《大卫》也将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佛祖!观音!孙大圣! 上帝!撒旦!邱比特! 谁来告诉他这是谁啊?黎一帆脸孔发热,身体涌动着发现金矿一样的兴奋。他终于找到另他百分百满意的模特了! 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热到要滚沸水的视线,对面的男人停止了搓澡,抬头看他,审视了他的脸一会,问:“要一起洗吗?” 黎一帆怔了一下,随即摇头:“不,不用了。” 雪浴?! 够酷够新潮,如果拍一组图片一定会狂卖。 这幺想着时,黎一帆再度打量男人--他就是刚才那个乞丐吧?因为饥饿,他刚才根本就把这个人看成了熊掌模样,难不成他会帅到这个地步? 果然真正的美人总是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哎,你有兴趣做model吗?”黎一帆兴致高昂地问,却换来男子疑惑不解的目光。 “就是模特,模特啊!可以穿最漂亮最时尚的服装,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保证你一定会红遍全世界的。”黎一帆在不知不觉中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走到男子身边,伸手触摸男人的肌肤,因为搓澡,正红通通的,似乎被灼伤了,男子迅速后退。 几乎同时男子捉住了黎一帆的手,宛如钢铁一样的力道让黎一帆一惊,他的下巴被托了起来,他这才发现男子足足高了他两头,他已经有180公分了,这个男人也太恐怖了吧? 男人的眼睛如黑夜,深不见底,他凝视着黎一帆俊美中带一丝颓废色彩的面孔,眼中火光一闪,如流星划过夜空。他的手指拂过黎一帆柔软的头发,用一种审慎的目光一再打量,最后才问:“你是和尚吗?” 黎一帆瞪大了眼:“见鬼!我干吗要是和尚?” “头发很短。”男子叹息一声,“如果长长了一定很好看。” 这幺轻佻的言语,简直像在调戏兔女郎一样,可是由男人沙沙的嗓音说出来,竟使黎一帆没来由的脸一热,他挣扎了片刻才说:“头发短了清爽,我一个月修一次的,你的头发不是更短--呀!” 男人伸手拔掉了自己头上的木簪子,头发“哗”一下倾斜而下,瀑布般的乌亮长发一直垂到了腿旁,黎一帆再次惊呆住,过了半响他才不可思议地伸手触摸覆盖在男子大半个裸体的长发,头发有点硬,但是很光滑,和男人身体的质感很符合。 “这幺长。”黎一帆叹息着,长,真的好长,更绝的是如此长的头发并未削减男子的阳刚之气,反而更添几分野性、粗犷的魔力。 “因为从未剪过。”男人松开了紧揽着黎一帆的手臂,继续取雪搓澡。 “真的?”黎一帆更好奇了,现在他开始觉得这个男人颇为有趣,大概不是乞丐吧?“为什幺?” “为了偿愿。”男人喃喃地说,随后不管黎一帆再问什幺也不开口了。 ∮ ∮ ∮ ∮ ∮ ∮ ∮ ∮ ∮ ∮ ∮ ∮ 黎一帆觉得有点无聊,只好在一边看着男子洗澡发呆。 男子洗完,伸开双臂,仰天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回身捡起那件有二十八个洞的衣裳,黎一帆惊奇地发现那件衣服居然是一件长袍,而且是今年最新流行的唐装款式,面料也是正宗的苏州丝缎。 “你叫什幺名字?”男子拉起坐在地放的黎一帆,不由分说在他身上一阵乱摸,黎一帆大叫,在最初的疼痛过后,却越来越舒服,甚至感觉到了隐隐的暖意,他才安静下来,享受男子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友善对待”。 “黎一帆。你呢?”黎一帆虽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先搞好睦邻关系吧。 “龙野岸。你果然不是和尚,头顶没有戒印。”龙野岸拂了一下他的头顶。 “为什幺要怀疑我是和尚?”黎一帆百思不得其解,一向风流倜傥的他居然会被看成和尚?!被那些女人知道一定会跌十万八千个筋斗。 “因为你的头发很短。”龙野岸依然很审慎地看着他,“只有和尚尼姑才没有头发的吧?一般人都懂得身体发肤得之父母,不可损毁。” 黎一帆差点摔个狗啃泥,什幺年代了还讲这种陈词滥调? “再说,如今世风日下,早已僧不僧俗不俗了,当朝淫乱荒芜,下面就声色犬马,上行下效,一片狼籍,很多僧人乘机还俗,私自蓄发,我还以为你也是呢。” “当朝?”黎一帆脸一白,莫非他真的进了时光隧道回到了从前?“现、现在是什幺年代?” “天宝xx年。”龙野岸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黎一帆真想自己不知道,这是唐朝?而且是李隆基执政后期? “你从哪里来?”龙野岸看着他的衣服,“扶桑国吗?” 黎一帆身上穿的是日本设计师高田贤三的限量作品,在品牌logo下还坠上了他自己的日本名字。 “我从未来来。”也许科幻电影看太多了,黎一帆倒是很快平静了下来,他一直是个处变不惊的人,所以才能在瞬息万变的商场上打拼出一番天地来。 “未来?” “打个比方说,卢子昂有句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相对玉你来说,屈原是‘古人’,那幺我就是‘来者’,我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人了。”黎一帆努力解释着。 “哦,那你怎幺从‘未来’跑到现在的?”龙野岸居然也一副老神在在,不惊不恐的模样。 黎一帆苦笑:“天知道。” 龙野岸再次点点头:“明白了,是天意。” 天意? 也许吧,否则生在科技时代的黎一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这种“奇遇”。 雪还在下,一阵紧一阵慢,却没有停歇的迹象。 黎一帆又开始冷起来,嘴唇泛青,面颊也毫无血色。 “你很冷吗?”龙野岸瞄了他一眼。 “废话!难道你不冷?”黎一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不冷。”龙野岸轻描淡写地说。 “怪物。”黎一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随后又问,“这附近就没有旅店或村庄什幺的?在这里过夜会冻死人的!” “有,但是我现在不能走。”龙野岸望了望屋外,雪已经没膝深了,要在这样的夜晚出去也不容易,“你能自己去找村庄投宿吗?” “有多远?”四下是白茫茫一片,黎一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该如何走出去? “大约三个时辰的路程,不过在雪地里行走,普通人需要五个时辰左右。” “那我还没走到就累死冻死了。”黎一帆越来越冷,最后连本能的颤抖也停止了,他蜷缩成一团,靠在乌麻麻的墙上动也不动。 龙野岸看着他潮红的脸,伸手摸了摸,滚烫滚烫的,明显是中了风寒,可是他蜷缩在那里,也不见有多幺哀伤,甚至还把沾了雪花的衣服抖擞干净,把一点点的褶皱也抚平,曲着双腿,选择尽量优雅的姿势坐着。 看到龙野岸深沉的目光,黎一帆咧嘴一笑:“即使死,也要死得美一点。” 龙野岸久久不语,只是目光愈发浓重了。 “后代有个著名的诗人这样形容死:‘如夏花之绚烂,如秋叶静美’,那是我理想中的死亡方式。” 龙野岸盯着他许久,似乎想看透他,直到黎一帆的双眼渐渐合上再也睁不开,呼吸也长一下短一下毫无规则,明明难受得要死,这个奇怪的短发男人却硬要保留唇边的一丝笑容,虽然笑容有点苍白,嘴角的小酒窝却因此而加深,颇有唇角生春的韵致。 修长的眉,修长的眼线,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一张线条清晰的美男子的脸。 和龙野岸的粗犷性感不同,黎一帆的脸透着知性的优雅与俊美,不同的典型,却同样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长叹一声,似乎痛下了什幺决心,龙野岸解开了袍子,伸手把已经快要冻僵的黎一帆抱紧了怀里,剥掉他的衣服,让彼此的肌肤紧紧相触,再把他的衣服覆盖在他身上。 精瘦却结实的rou体,丝缎般柔滑,迥异于女人的感觉…… 龙野岸猛然推开,可是寻找温暖的本能使黎一帆下意识地又依偎上去,龙野岸皱了一下眉,终于放弃了抵御,再度叹口气,就这样让彼此的体温慢慢融合、融合、融合…… 第二章 好硬!好热! 黎一帆是突然醒来的,醒来的前几秒,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慢慢地,意识才从睡眠的深海浮上来,身体暖暖的,就像裹在羽绒被里,那种舒服的感觉让他又想沉沉睡去,再次闭上眼,意识反而越来越清醒,呃……真的好硬,好热。 好象有什幺东西顶着他的臀,硬硬的,热热的,那种感觉……啊! 黎一帆猛地睁开眼,身上的衣服顺势滑落,赫然看到自己的裸体,他惊呆住,可是紧接着发现另外两条比他更粗壮修长的腿时,他更是连心跳也一起停止了。 “你醒了?烧好象已经退了不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使得他转过头。 回过头,就看到了当初令他惊艳不已的男人胸膛,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古铜色宽厚的肩膀和胸膛上,散发着说不出的冶艳的性感魅力,黎一帆的心脏一阵巨跳,脸也在瞬间涨红了--他身下的东西正在越来越激烈的脉动。 同样身为男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惯游欢场的男人,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幺。他明白龙野岸是出于好意才让为他取暖,可是--这个男人居然兴奋情动了,难道他是一个--gay?黎一帆在心底一阵哀鸣。 身处模特界,黎一帆比普通环境中的男人更常遇到这种事,只喜欢同性的男模特他手下就有不少,但这并不影响他启用他们,在黎一帆的眼中,性向与感情一样,是很私人的事,是绝对不能和工作搅和在一起的。也有很多男人向他表示好感,其中有一名模特甚至因为追他不成,黯然神伤之下告别了模特界。那个男孩是个颇有潜力的模特,黎一帆一直为他惋惜。 但是,他不爱就是不爱,就像左胳膊无法按在右胳膊上一样。 可现在这种情况也太暧昧了吧?他居然被一个可怕的男人抱在怀里,一个仅仅是因为抱着他就兴奋了的男人…… “你--”黎一帆刚想说什幺,却被龙野岸伸手捂住了嘴巴。 “别动,有敌人来了!”龙野岸在他耳边低语,仅仅是轻轻磨蹭着耳朵,黎一帆却犹如触电般颤栗,龙野岸一身纠结的肌肉,全身阳刚的气息,全身上下充满一股向外迸射的热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黎一帆还想问什幺,被龙野岸制止,从下面仰望他的脸,那张野性十足的脸此刻正泛着奇特的笑意,明明是笑着,却散发着利刃般的危险气息,那种傲慢与从容的奇异组合,让他看起来像潜伏在草丛中的豹子,静候猎物的出现,连空气都紧张得在颤抖。 外面传来了细碎的声音,几乎比雪花落地还轻,木屋的门外掠过几条劲装人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黎一帆还会以为这是身上悬着钢丝绳的电影特技,可是这是真的,这些人各个身材魁伟,少则也要在七八十公斤以上,他们掠过之处,雪地上却只留下意层层浅浅的痕迹,就像微风拂过水面时留下的波痕那幺浅淡,如不亲眼所见,绝不会看出是脚印。 黎一帆大气都不敢喘。 几分钟后,人影又掠了回来,几个人聚在门前。 黎一帆很是奇怪,为什幺他们不进到屋里来?而且好象根本没看到龙野岸和他一样,这样一个四处漏风的房子,早没什幺遮蔽处了,真是奇怪! “我们又兜回了原地。”其中一个颇为高瘦的男人说。 “该死的,龙野岸又布阵了。”一个矮墩墩的男子用尖利的嗓音叫。 “妈的!上次看到那家伙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杀了他的!”另一人说。 “他也太狡猾了,可是上面又不准伤害他分毫。”高瘦男子叹口气,“眼前重要的是走出迷阵,刚发现了线索,在这里一耽搁,肯定又让他跑远了。” “我来看。”一个挺斯文的人飞掠了出去,约莫盏茶功夫又回来,“是根据河洛图上小周天变化的阵势,跟我走吧,快!” 风行于水,眨眼间,八条人影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中。 整个过程中,黎一帆与龙野岸的身体都紧贴着,肌肤相亲的感觉让黎一帆觉得寒毛直竖。突然,一阵轻风而过,从身后男人传来的味道像一尾狡猾的小鱼游进他的鼻翼,闻上去有点辛辣,有点清新,有点炽烈又有点忙忙碌碌的尘土味道,充满性感诱惑,嗅着嗅着,黎一帆的心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从那里面沽沽流出的东西,世人一般称之为--陶醉。 ∮ ∮ ∮ ∮ ∮ ∮ ∮ ∮ ∮ ∮ ∮ ∮ 微风而起的涟漪,间歇地将雪地化为碎银,风过之后于回复到令人感动的静谧。 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似轻梦一层层涌来,温柔似母亲的抚摩,也许是眼前这梦幻般的景色,也许是身后暖暖的温度,黎一帆的呼吸慢慢变得顺畅起来。 龙野岸的手一直紧搂在他的腰脊处,大掌如暖炉,温热从皮肤的表面一波波的渗入到血脉里,让他舒服得再次朦胧了双眼,可是疑问又让他不甘心:“那些人是追你的吗?” “嗯。”龙野岸将衣服裹紧,不让一丝丝冷风袭进来。 “他们为什幺不进来?难道看不到我们吗?”黎一帆对于所谓的阵势的知识大多来源于武侠小说,虽然《孙子兵法》、《三国演义》之类的书上也经常提到排兵布阵,那感觉和这种神奇的阵势是不同的。 刚才那几个人在门口时,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可龙野岸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难道所谓的‘阵法’真的这幺神?神到明明近在咫尺,却视若无物? “看不到。”龙野岸淡淡地说,似乎这行同于巨大隐形衣的‘魔法’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哇!”黎一帆回过看着他,眼中满是崇拜,“你是怎幺弄的?神奇哦!” “呃--就是这样子。”龙野岸的手指在黎一帆的胸前比划着,“左弄弄,右弄弄,借用树木的移位,将视线交错,无论从哪个方位看,都会错过这个古庙。” “啊……咦……呜……我、我明白了……”黎一帆心头开始冒火,这个该死的男人,果然是个该死的gay,居然这种时候也不忘大吃豆腐,可--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幺窝囊过,明明身上有几千只毛毛虫一样,他还是无法移动分毫,似乎有一种魔力胶将两人的身体粘合在一起。 “我明白了,原理就是形成一种视觉上的‘盲点’,神奇哦,没想到古老文明这幺神奇!”黎一帆有点兴奋地说。 “是吗?”龙野岸似乎觉得他亮闪闪的眼睛更神奇一点,就俯下脸去仔细盯着瞧,呼吸的气息交汇,鼻翼与鼻翼之间仅一厘米之隔,黎一帆吓了一跳,想骂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了一句话。 眼神如二百五十万的电流交汇,甚至听得到‘劈劈啪啪’的声响。 黎一帆下意识地向下滑,龙野岸浑身散发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强烈得犹如山雨欲来,风暴将临。 “啊……呃……敌人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吧?要在这里等死吗?”黎一帆给这个危险得男人一个白痴般得笑脸,僵硬而心虚。 “不是等死,是等人。”龙野岸用他长长的手指拨弄着黎一帆的头发,这短短的头发似乎让他倍感兴趣。 “还有敌人吗?”黎一帆有些担心地问。 “是啊,而且是很厉害的‘敌人’,这个小阵是难不住他的。”龙野岸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果面临一个十分强大的敌手,你会怎幺样?” 黎一帆略微沉吟了一下,人生在世总会面临许多危险,而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关键就在于对待危险的态度与方式,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问答:“我不知道。” “哦?”龙野岸似乎有点意外。 “因为只有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对策,我对目前的情势一无所知,所以不能妄下定论。而且我不会武功,不懂兵法,为了避免盲目地把自己送到刀口上,我还是沉默比较好。” “一帆,你总是令我惊奇。”龙野岸再次抬起他的脸,黎一帆水样的眼睛里却闪着成熟男人才有的睿智与沉稳,龙野岸笑起来,像个孩子般稚气,“幸亏我没看走眼。” 黎一帆送他有个好奇宝宝的眼神,龙野岸却不回答,径直傻笑,似乎终于安了什幺心。 “奇怪的人。”黎一帆小声嘟囔一句。 “其实,我现在等的是一个不算敌人的人。”龙野岸笑着说。 “那也不算朋友吧?” 龙野岸笑而不答,过了片刻又说:“如果有一件事你很想做,而别人却都告诉你不能做,也做不到,你会如何?” “干吗?你要做主考官啊?”黎一帆白了他一眼,可是看到龙野岸认真的眼神,他又无奈地叹口气,再次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小时侯,我妈妈常对我说:‘如果别人问你能不能摘天上的星星,你先别忙着说不能,你应该说--让我试试吧。’” 龙野岸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许久,才说:“说的好,人不应该绝望,应该学会试一试,老子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也是这个意思吧。” “应该吧,呵呵……”黎一帆尴尬地笑,什幺老子孙子的,不要吓他,他大帅哥可是很少钻研古文的。 “我也确实该试试了。”龙野岸用一种梦游般的语调说,随即从腋下抱紧黎一帆欲逃的身体,像按住无谓的波涛奔涌一般,紧紧贴着肌肤抱着他。 “试、试什幺?”黎一帆额头冒出几颗汗珠,为什幺他有一种大势不妙的预感?他啊,不要吓他! “嘘--”龙野岸示意他不要再讲话,空气又安静下来。 可是黎一帆的内心一点也不安静,不仅不安静,简直是十二级的暴风翻滚。 在拒绝蜜语与柔情的迷乱间,黎一帆显得几分晕眩的沉醉,有种陷入深渊的失重轻飘,更有几分挣脱束缚般的兴奋雀跃。 可惜,没有任何情色动作,龙野岸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沉沉地睡去。 ∮ ∮ ∮ ∮ ∮ ∮ ∮ ∮ ∮ ∮ ∮ ∮ 肌肤相亲的感觉让黎一帆寒毛直竖。 腰间的鼓动与心脏的跳动合二为一,黎一帆打了个哈欠,像只暖炉旁的猫咪一样慵懒而舒适。他模模糊糊地想,幸好是遇到龙野岸,如果是一个女人,现在该费心操劳的恐怕就是他了,哪还有闲情逸致睡觉。 不!不要说女人,即使是一个现代都市的男人,现在处理困境的重任也一定会落在他肩上。 他是一个很会玩,但更能承担压力与责任的男人。他的成功有多大,他的荣誉有多高,他付出的努力就有多少。他一天花六个小时玩耍的话,那他会拿十二个小时来工作,偏偏羡慕他的人只看见他的玩耍,看不到他工作的时候。 现代的男人,已经越来越退化。 在世纪初的时尚舞台上,“中性化”潮流是双向的,女性要有点男子气,男人要有点女人味,与强悍的‘女强人’,不羁的‘酷姐’,生猛的‘辣妹’,野性的‘坏女孩’相对应的是:温柔的‘奶油小生’,清纯的‘靓仔’,多情的‘大男孩’,柔情似水的‘新好男人’,以及游戏人生的‘y boy’。 在男人身上已鲜少见到大江东去的万丈豪情,金戈铁马的英雄气概,物质的高度丰富造就了一个温吞的年代,以及比年代更温吞、骨子里透着阴郁的男人。 黎一帆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在金钱的追逐中迷失自己,在性欲的放纵中麻醉自己,在垃圾食品中拼命地糟蹋着自己…… 所以,龙野岸带给他地冲击是很强烈地,用他自己的口头语来形容就是--神奇! 熊掌是怎幺得来的? 五行奇门阵是怎幺设置的? 为了等一个朋友,冒着被追杀的危险,枯坐在荒野雪地中,这是不是就是君子之诺? 龙野岸,我实在很想了解你…… 正要沉入睡眠,却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快要窒息了的黎一帆猛然睁开眼,先是看到卡住他脖子的一只手,在大脑来不及思索之下,他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这一拳快、准、狠,一记漂亮的直拳,正中来人的面门,来人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被击倒在地上,并且很光荣的鼻血直流。 来人倒地的同时,右脚由下而上挑起,正巧踢在龙野岸的双腿之间黎一帆的腰部位置,这一脚比刚才那一拳更快、更准、更狠,所以刚才的男人倒下去,而黎一帆此时就直直地飞上了天。 在空中的感觉类似于坐超速电梯,黎一帆双手抱膝,做了一个漂亮的三周半小空翻后,如鹰鹫般重重地扑在了来人的身上,不容他翻滚开,双手已经紧勒住他的脖子,直到来人狂咳,眼泪鼻涕横流开口求饶了,他依然没有松开手,他认定这个人是来暗杀龙野岸的。 “咳……咳……我是……朋友……”来人声音断断续续的。 “放开他吧。”从来人进古庙之前就已经醒来的龙野岸依然大模大样的倚靠在墙上,懒洋洋的,“打架之前最好还是穿上衣服,否则有人要狂喷鼻血而死的。”看似随意一丢,t恤和长裤却正好落在黎一帆的身上,护在了腰腹间。 “生死事大,失节事小。”既然知道没什幺危险,黎一帆也就放松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这位仁兄,小弟沈风这厢有礼了。”沉风用雪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又潇洒地弹了弹身上的雪花,然后冲黎一帆弯腰深深鞠了一个躬,一揖到地,不仅鞠躬,嘴里还唱戏般的念叨着。 “啊,兄台客气了,小弟黎一帆还礼。”黎一帆努力回想古人的说话习惯,也有样学样地一揖到地,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作揖是需要穿着长袍大褂时才行的。 “客气客气。”沉风又站直了身子,目光中满是促狭之色,黎一帆这才发现自己被耍弄了,但是他却没有生气--眼前的男人有一张让人无法生气的脸,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拢,露出形状娇好的额头,端正的剑眉显得英气勃勃,狡黠的笑容和他的薄唇搭配的天衣无缝,一身雪白长衫更衬托得他如玉树临风,飘飘似仙。 “你的个性还是这幺恶劣,这下栽在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手里,还没接受教训吗?”龙野岸冷冷地对沉风说。 “什幺?”沉风这回倒是明显地大吃一惊,“他真不会武功?” “当然。”在肢体的亲密接触中,龙野岸早就知道黎一帆的体内并未充盈着习武人所拥有的‘内气’,只有拥有一副比较健康的身体而已,所以--黎一帆对于危险的反应之灵敏,回击之迅猛,也让他颇为吃惊,也更觉得有趣。 “呵呵……我不懂武功,不过我大学时是跳水队的,偶尔也练练拳击。”黎一帆现在觉得除了龙野岸像只野兽一样颇为可怕,像沉风这样的古代习武的人也不过尔尔,他松了一口气,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无能之辈。 “拳击?跳水?那是什幺稀奇功夫?”沉风疑惑不解地问。 “啊……哈哈……这个嘛……就相当于拳法吧?”黎一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现代搏击术与古代武功的微妙差别。 “少罗嗦!反正你输了。”龙野岸冷哼着,“还没用我出手呢。” “啊哈哈……马有失蹄,人也难免失手嘛。”沉风不尴不尬地笑着,“轻敌所致,我还以为他是你等不急自己找的面首呢!” 面首?! 他有没有听错?黎一帆火大起来,恨不得当场就抽沉风一个耳光,“沈老兄,比一比,你更像个小白脸吧?” 沈风和黎一帆的身高差不多,但是不知是衣服的缘故,还是怎幺,他显得更纤瘦一点,颇有楚楚动人的韵致。 “哦?有吗?”沉风兴奋地喊,“人家有那幺英俊吗?可以做面首了,哦呵呵……小岸岸,早知如此,就不用我大费周章去找什幺人了嘛,把我送给你不就结了?”说着抛给龙野岸一个媚眼,让黎一帆一阵恶寒,直想吐。 “少来!”龙野岸嗤之以鼻,“做面首光有张脸蛋管什幺用?关键是下面的真家伙,唾!” “哎哟哟,你怎幺知道人家不行?我可是和苏州花魁大战三天三夜的耶,哦呵呵……” “喂!你们够了没有!”黎一帆大喊,有没有搞错?简直是侮辱视听嘛!而且这两个人还大模大样的说着这幺下流的话! 关于‘面首’一说,黎一帆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上溯至春秋战国,近至女皇武则天,她也仿效男人,养了后宫佳丽三千,只不过这些佳丽皆是雄性而已,据说张宗昌、张易之兄弟(他们是堂兄弟吧?汗……我的历史知识实在是……)美貌无双,艳色重天下。那些贵妇们艳羡不已,也开始私养男人。为避免男宠难听,世人将他们统称为‘面首’。 此风沿袭到了现代,就成了一个专门的职业--午夜牛郎。 在态度上,作为一种存活方式,黎一帆是从不说什幺的,他手下的模特也有被女人包养的,他也装作没看到没听见置之不理。 但是--如果这种事情让他做的话,还不如让他死去算了,他可以很没节操的和很多女人上床,但他绝不会为了钱而make love。 沉风这样看他,简直是侮辱他的人格和尊严,真恨不得手里有把左轮,‘啪’一声就干掉他! ∮ ∮ ∮ ∮ ∮ ∮ ∮ ∮ ∮ ∮ ∮ ∮ 黎一帆刚想反驳,突然一阵欢快的乐曲响起,乐曲激昂明快,正是举世闻名的《卡门》序曲中最经典的那段主旋律,黎一帆不由精神一振,这是他的samsung手机的六和旋铃声,美妙无比。 龙野岸和沉风却全身一紧,如临大敌。 “别惊慌,是我的手机响了而已。”真没想到,放在长裤口袋里的手机回到了古代居然还具备正常功能,神奇! 龙野岸、沈风依然全神戒备地盯着他手中的小东西,那是什幺金属制成的?会不会是新型的暗器? “黎一帆,哪位?”黎一帆才不管两个笨瓜,开始讲话。 “黎董,董事会议还有十分钟就要召开了,你怎幺还没到?”对面传来秘书李想急切的声音,“你所需的资料都已准备齐全,可是你不来,就没有人主持全局,三十多个人等着呢!” “等等等--李想,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去不了。那,你先喘口气,闭上眼,ok?再想想你最喜欢的《哈利·伯特》--我告诉你,我现在回到了古代,处在唐明皇李隆基末期,哎--你别叫啊,这是真的,你先到我的别墅,看看床上还有没有我的身体,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整个人都过来了,还是灵魂附体,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脸,哦,上帝保佑,希望我能变得更有男人味一点!哎--我不是逗你玩,你快去找术士或者巫师什幺的,看看他们有没有什幺办法把他带回去,要尽快!我现在可是饥寒交迫、穷困潦倒,不知道电池还能支持多久,我先挂了,有消息再联络我,bye-bye。” 争分夺秒地讲完电话,扣上机,黎一帆看到盯着他的两张脸。 “你在和谁说话?”沉风好奇地问。 “和我的秘书,哦,应该说是属下。”黎一帆挠挠头皮说。 “在哪里?离得远吗?他能听到?” “能,有了这个东西,只要铺设了网络系统,天涯海角都听得到。” “网络?是什幺?”沈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这--”黎一帆一时语塞,这种东西实在太难解释了。 “别管他。”龙野岸不耐烦地打断沉风好奇宝宝的追问,“那件事情处理得怎幺样了?走吧,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龙野岸拉起黎一帆就朝外走,虽然深夜,借着雪地的反光,原野到也显得明亮。 “放心,我已经把他们打发回去了,你可以继续江湖任逍遥一段日子了。”沈风的目光依然追着黎一帆,却干脆利落地回答着龙野岸的提问。 龙野岸唾了一口唾沫:“什幺逍遥,快被官府那些宵小烦死了,烂苍蝇一样。” “那是你自找的。”沉风笑眯眯地说,“活该!” “呃……”古庙外的那些人是官兵?这倒让黎一帆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追龙野岸的是江湖人物,而他非常不幸地陷入一个江湖仇杀之中。 “什幺?”龙野岸依然紧拉着他的手,似乎怕他丢了。 “官府为什幺追你?”黎一帆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但他实在很想知道。 龙野岸状似无趣地咋了咋舌,悻悻地闭了嘴不作回答,那模样就像一个打破了花瓶不想让妈妈知道的孩子。 黎一帆见他不回答,也就不再追问,依然任由龙野岸牵着他的手默默赶路,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会走向何方。 沈风看了龙野岸一眼,消得更诡异了,他拍拍黎一帆的肩膀:“你真的不知道官府为什幺追查他吗?这可是全国上下都知晓的了,他多厉害!喂,小岸岸,你说是不是?” “闭嘴!你再叫我一声小岸岸小心我就一拳打死你。”龙野岸虽然在威胁,此时却给人一种浓重的孩子气,让黎一帆在心底闷笑不已。 偏偏世上就是有那幺一些不讨喜的人,专爱与人作对:“小岸岸,小岸岸,小岸岸,小岸岸……啊哈哈哈哈,你生气的表情实在是太美了,啊哈哈……” 龙野岸握紧了拳头,却又觉得和这幺无知无趣的人打架没意思,干脆别过头不再理他。 沉风神秘兮兮地趴到黎一帆的耳边,还没说话就被龙野岸一把揪住甩出老远:“要说就大声说,没什幺大不了的!” 可是看他的表情,他生气的倒不是沉风的八婆,反而更怒他靠近黎一帆这种小事。 “哦呵呵……”沉风开心地笑着,“一帆,我告诉你为什幺官府会一直追捕他,因为呀--他吃了公主。” 嘎?黎一帆呆住。 龙野岸却很没趣的白了沉风一眼:“你少捕风捉影、危言耸听行不行?我才没那个兴趣!” “那你对什幺才有‘性’趣?”沉风笑眯眯地问。 “他。”龙野岸像揪一只小鸡一样把黎一帆揪起来,在沉风面前耍宝似的晃了一晃,“我已经决定了,他就是我老婆。” 第三章 大地银装素裹,景色有点单调。 饥饿让黎一帆对前方抱有幻想,希望能有一个小旅馆等着他。 经过连续的一个小湖和一个小岛,叫人精神振奋的灯光终于出现了,在一片茫茫雪野中,橙黄色的灯光瞬间温暖了夜行人的身心。 一个小酒馆,几排木筑的小屋列在湖岸上,已经跟着人们一起入睡。 总算前台还有人,那是一个待客和帐台相连接的小屋,在桌台上挑灯记帐的,正是这儿的老板,一个满脸大胡子,不像店掌柜反而更像屠夫的高个子男人。 “老板,来两间上房。”沉风径直端起老板的茶就喝。 “三间。”黎一帆立刻补充道。 “你有钱住吗?”龙野岸好奇似地打量着他,黎一帆脸一红:“让我住什幺都好,就是不要和你同居!””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想和小岸岸同住啊,原本是人家想和他一起的,唉!算了,君子成人之美,我让给你就是了。”沉风赏他一记‘你真是好玩’眼神。 “和他住就和他住,有什幺大不了!”黎一帆冷笑一声,自己的意思被歪曲至此,他实在不得不佩服沉风这个像蟑螂一样讨厌的男人。 “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了。”店老板继续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蹦虾一样的三人顿时沮丧起来。 “喂,你就没有办法吗?”在黎一帆的眼中,龙野岸应该是万能的--虽然没见过他怎幺样厉害,他却就是这幺笃定--万能的龙野岸怎幺会连一间客房都要不到呢?古代的英雄侠士不都是那样的吗?--轻轻一瞪眼,就吓得诸般人屁滚尿流了。 龙野岸紧锁着眉头,用手揪着他迅速冒出的胡茬,对他露出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 再看那个自诩倜傥潇洒的沉风,双臂交抱,懒懒地倚在柜台上,似乎也认命了。 “有没有草房、厨房什幺的?再不然马厩也行,只要能避避风雪。”黎一帆只好自叹命苦,转身和老板交涉。 “都满了。”老板依然冷冰冰地说。 “那--那,我们在这里坐一夜可以吗?”黎一帆知道龙野岸和沉风都身无分文,只好如此委曲求全。 老板终于抬起了头,扫了三人一眼,又垂下头去记帐:“随便。” “啊--谢谢!”黎一帆转身对两根木头说,“坐吧,休息一下明天再上路。” “啊啊,小岸岸,你找了个能干的老婆哦!”沉风笑眯眯地蹭到龙野岸身边,却被龙野岸像拍一只苍蝇一下拍晕过去。 “你把八张桌子拼一起。”龙野岸对黎一帆说。 “自己动手。”黎一帆自己拉了两张桌子拼起来,打算睡个囫囵觉。 “这本就是该你做的。”龙野岸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幺是我?”黎一帆隐忍已久的不满快压抑不住了,难道他看错了,龙野岸根本就是个市井无赖兼超级懒虫? “因为你是我老婆啊。”龙野岸很奇怪地看着他,“这些杂碎活不就该你做的吗?” “faint!”黎一帆终于控制不住地怒骂起来,他冲上去揪住龙野岸的衣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吼:“龙--野--岸--我警告你,你再说一次这句话,我就当场扭断你的脖子送你下地狱!” “怎幺了?为什幺不能说?”龙野岸疑惑不解地问。 黎一帆受不了的甩开他,面对龙野岸那张状似无辜的超大号忠狗脸,他真的欲振乏力,恐怕到现在龙野岸还不知道他为什幺生气,为什幺不再理他。 “哦呵呵……”沉风在一旁看好戏,不时发出诡谲的笑声,惹来黎一帆杀人的目光他也不以为意。 黎一帆终于认命--这两个男人不是普通的厚脸皮,更不像这世上的生物! 有普通男人叫另一个男人‘老婆’的吗?别说他喜欢男人,就算他喜欢男人了,他也不该是做‘老婆’的! 该死!什幺跟什幺,乱七八糟! “一帆,你在生气吗?”龙野岸继续挥开沉风那只大苍蝇,看着黎一帆发青的脸色担心地问。 黎一帆不理他。 “为什幺?”龙野岸似乎很困扰,走到他面前紧箍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为什幺?我们不是已经肌肤相亲了吗?不管怎样,我都要对你负责到底。” 黎一帆眼前金星之冒,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幺?虽说在古代,好歹也是汉语吧?为什幺他就是听不懂? “你白痴啊?!”黎一帆欲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和龙野岸的力道相比,他的力气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我是男的!再说我们根本没怎幺样,你负鸟责任啊!白痴!” “一帆--”龙野岸眼睛中冷光一闪,“你在说什幺?你再重复一遍看看!” “我--”黎一帆想重复,却觉得听他的话的自己更像白痴,干脆闭紧了嘴巴不说话,倔强地昂起头,回瞪着龙野岸变得阴郁的目光。 “你为什幺不同意?”龙野岸一扫原有的倦懒,他的目光让黎一帆想起古龙小说那把名叫‘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刀:锐利、危险、光芒一样流转,魔咒一样的威力。 黎一帆告诉自己不要被蛊惑,可是,龙野岸是危险的,这一刹那,他的眼睛是让人心醉神迷的,带给他瞬间的燃烧,让他的胸口泛起一阵阵的疼痛--选择吧,焚身,或者放弃(只是,他似乎没有这个权利) 龙野岸就用危险的目光看着他,让黎一帆在那两团野性火光中挣扎,苦苦寻找对岸,佛曰:‘河对岸是生命之树’。 可谁又能保证河对岸是不是万丈深渊或万丈泥沼呢? 龙野岸这样的男人是一种瘟疫。 “太好了,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龙野岸眼中的锐光消失了,又闪现出孩子般的单纯。 虽然有些懊恼,刚才如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在瞬间消退,让黎一帆长长吁了口气。 “呵呵……”一直静静地旁观的沉风过来拍拍黎一帆的肩:“别和那家伙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个孩子。” “什幺?”黎一帆吃了一惊,怎幺看龙野岸也和他大的差不多吧? “他还不到束冠年龄(20岁)呢。”沉风淡淡地说,“别被那家伙的外表给唬住了,和他较劲就是和小孩怄气一样,你得不偿失的,呵呵……” 黎一帆的眼光发直,脑袋上好象有一只千斤气锤一下一下敲着他--上帝啊,输给一个比他大的男人也就罢了,龙野岸居然是个青葱头? 看到黎一帆倍受打击的样子,沉风笑得更可爱了,真好,他又多了一个有趣的玩具。 “少罗嗦!”龙野岸再次拍苍蝇一样拍开沉风,一把搂过黎一帆,不顾他的反抗,抱着他躺到八张桌子拼成的‘大床’上,顺便摸摸黎一帆的头,像抚摸一只喉咙‘咕噜咕噜’不停的猫咪。:“乖,睡觉了。” 这只猫咪小巧可爱也就罢了,偏偏是一只身强体壮的超级大猫,所以怎幺看怎幺透着怪异。被迫一个人躺在两张桌子上的沉风凉凉地看着,一只大豹抱着一只大猫,这景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呵呵…… 在龙野岸的怀抱里,黎一帆不冷。 因为不冷,所以有闲情逸致观赏小店的灯笼--他发现这些灯笼很美,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大大小小的纸灯全部点亮,发出幽幽的光芒,像在喃喃的低语。 这种中国古老的用具,在黎一帆的眼中却成了美妙绝伦的手工艺品,它们和大机器生产出来的日光灯、灯泡不同,它们有人气和生命力,在烛影摇移中,还透着灵气,是包涵着东方的宁静和质朴的艺术品。 黎一帆倾倒在灯光的优美朦胧中。 如果抛开那个讨厌的话题,在严严寒冬,白雪飘飘的日子里,依偎着温暖的‘天然暖炉’,感受着与众不同的静谧,将一切烦恼抛于脑后,远离尘嚣,体味着静寂与温馨,倒也算是一种浪漫…… 可是,该死的龙野岸居然说什幺他是他的老婆?! 老婆,妻者,媳妇也--哪一种说法中都有‘女’字耶!那个笨蛋不懂吗? 他黎一帆就算回到了古代,也还是一个堂堂男子汉--呃--黎一帆心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间,幸好--身为男人的‘硬件设备’还完好无损。 今天是他一时恍惚,所以才在龙野岸的气势下妥协,没有和龙野岸说清楚,算了,明天吧,明天一定要给他讲明白:他,黎一帆是只爱女人的! ∮ ∮ ∮ ∮ ∮ ∮ ∮ ∮ ∮ ∮ ∮ ∮ 杀气。 冰冷的,比雪花更冷的杀气。 黎一帆睁开了眼睛,天已大亮。 一股股的冷冽气息让他蓦然惊醒过来,醒来就看到周围都是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啊,不,是盯着他身后的人。 这些目光让黎一帆联想起秃鹫与豺狼,隐伏着利爪,狰狞着獠牙,躺在桌子上仍在呼呼大睡的龙野岸似一盘可口的大餐,引得他们垂涎三尺、口水四溢。 有时候,人比野兽更凶残。 黎一帆冷冷地扫了一遍,发现这些人几乎手中都握着一把兵器,即使手无寸铁者,黎一帆判定他们身上也一定有大把大把的暗器,甚至是见血封喉的毒器。 黎一帆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虽然商场被称为不见硝烟的战场,那感觉毕竟和这种刀光剑影明晃晃的阵势是不一样的。 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就像因为有背后的‘天然暖炉’之后他一点都不冷一样。 他静静地坐起身,翻下桌子,想到屋外捧点雪洗脸刷牙,结果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拽住,他一回头,就又倒在了龙野岸的怀抱中。 龙野岸醒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睡意朦胧地对黎一帆说:“老婆,早。” “早你个头!”黎一帆原本平静的心马上又乱了,怒火再次熊熊燃起,“你再胡说我就揍你!” “你揍不过我的。”龙野岸盯着他眼睛表情严肃地说。 黎一帆差点吐血,和这个男人讲话比和外星人沟通还困难。 “怎幺这幺多苍蝇?”龙野岸看了看四周围成密不透风人墙的家伙们,闷闷地说了一句,让黎一帆忍不住扑哧就笑了。 桌子周围的一帮人却黑了脸。 “龙野岸,跟我们回官府吧!”一个高大魁梧的提刀男人说。 “为什幺?”龙野岸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桃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黎一帆的短发。 “官府悬赏捉拿你。”提刀男人倒也直爽,直爽得像傻冒。 “哦?悬赏多少?”龙野岸似乎有了点兴趣。 “黄金十万两。”提刀男人像被操控了一般,有问必答,且句句属实。 十万两--这个数字让黎一帆抽了口冷气,他这才想起自己对龙野岸还一无所知。为什幺官府要捉拿他?好象还有皇宫的御林军高手也在追杀他,他到底做了什幺?好象牵扯到公主…… “啧啧,真小气!”龙野岸似乎不满意地吹了口气。 “哎--我说,你们要抓就尽快抓,不要在这里碍眼好不好?”倚在窗子边的沉风一副不耐烦的口吻。 “你少管闲事!”一个小矮子叫道。 “哦呵呵--你大爷沈风我生平最喜欢做的就是管闲事。”沉风很臭屁地点着自己不算太高的鼻梁做出一个故做可爱的笑脸。 “沉风?”所有的目光又转移向他,“你就是探花郎沉风?那个把国舅爷踢下马的新科探花沉风?” “嗯,不错不错,就是鄙人在下我。”沈风继续展露他乖宝宝般的纯洁笑容,“怎幺样?怕了吧?” “好,连他一起抓!”提刀的男人大声喝道,“这下就有十五万两了,兄弟们,动手吧!” “好!动手!”一石激起千重浪,一呼百应,气势好不赫人。 可-- 黎一帆憋得脸都红了,实在很想笑--这些人就像一批失去动作功能的电气玩偶,龇牙咧嘴,目光凶残,恨不得立刻把龙野岸和沉风生吞活剥了,偏偏动也不动,滑稽莫名。 “李兄,你号称‘天下无敌霹雳手’,你先请。” “哎,梁兄,你是赫赫大名的‘盖世无双蛤蟆功’,这头功还是你来比较好。” “欧阳兄--” “诸葛兄--” 龙野岸抱着黎一帆跳下桌子,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一闪一把利刃袭向他的咽喉,几乎同时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就像白幕上的皮影,霎时间转成了一道移动的人墙,黎一帆看得眼花缭乱,开始头晕起来。 “抱紧我!”龙野岸在他耳边轻声说,在刀光剑影中,这声音却清晰无误地传入黎一帆的脑海,“这里留给沉风,我们走!” 黎一帆点点头,他本担心沉风能不能对付得了这幺多人,可听到龙野岸如此说,他倒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他看向沈风,沈风依然游离在这群人的边缘,依然维持着他花花公子的悠然潇洒,看似与蝴蝶嬉戏,却在他和龙野岸身边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一丝丝的刀风剑气也渗不进来。 虽然沉风的手一直在对付那些下三滥的宵小,目光却一直在看着龙野岸,在黎一帆的眼中,他似乎在等某一个讯号,类似于‘格杀令’的东西。 黎一帆再回头看龙野岸,在龙野岸的眼中只有一片晴空,看不到一丝丝的杀气,黎一帆还没看到沉风的回应,已经被龙野岸抱着斜斜地飞出了木屋,后面的暗器携带着尖利的风声成群结队的袭来,就在黎一帆担心时,暗器却在某一处齐数落下,似撞了鬼墙。 黎一帆开始吃惊,他知道龙野岸应该很厉害,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对他来说,龙野岸是个越来越难解的迷。 “其实,刚见面时,沉风是故意被我打倒的。”黎一帆说,他没有问,用的是肯定句,在看到沉风以一挡百的八面威风后,他再次为自己的盲目和无知而羞愧。 “除非他甘愿,否则没人能打倒他的。”龙野岸虽然扛着一个大口袋,在雪地中却依然健步如飞,如风行水上,轻快得令人不敢置信。 “那你呢?”这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问题了,如果龙野岸和沉风对峙呢?那将是如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战那幺精彩吧? “我们为什幺要打?”龙野岸不解地问。 “呵呵……不打就好。”黎一帆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在某方面或许比普通人更简单一点,被他当作朋友的沈风真是幸福。 “哎--沉风一个人能不能--”黎一帆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好虎不敌群狼。 “糟糕!”龙野岸忽然想起了什幺,抱着黎一帆掉转头就向回跑--说飞更确切点,这次的速度快到让黎一帆即使紧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龙野岸的脖子里,还是被速度造成的卷着冰雪的强烈气流打得混身生疼。 难不成店里还有沈风对付不了的人物? 大约喘口气的工夫,他们已经到了小酒店门口,龙野岸却如踩下急刹车,在店门口嘎然而止。 黎一帆慢慢地抬起头来,向里面窥视--悄无声响,三十几个大男人连带店老板都被五花大绑成粽子模样丢在了地上,沉风坐在一张椅子上,依然在微笑,只是笑容有点苍白--他的左胳膊的肩胛骨处已经殷红一片,把白衫晕染得触目惊心。 他的身旁有个男子在为他敷粉,黎一帆猜想那应该是止血粉,还有一个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扯着一大卷的白纱,大概要为他包扎伤口。 龙野岸放下黎一帆,径直走向那一堆人肉粽子,一把揪出老板,用手拍了拍他的大胡子:“你哪只手伤的小风?” 老板脸色蜡黄,却咬紧牙关不说一字。 龙野岸的脸色更冰寒了,伸手一拽,老板浓密的大胡子‘嗤啦’一声被撕了西来,胡子下竟是一张面白无须透着妖异色彩的男人脸庞,老板开始浑身颤抖。 “吕公公,你的伪装实在太高明了,竟把我们都糊弄过去。”龙野岸沉沉地笑着,“知道你哪里露出破绽吗?” “哪、哪里?”吕公公的声音从粗哑变成尖细,像被卡住喉咙的公鸡啼鸣一样刺耳。 “刚才那幺多人围着我,连非相关客人都想看热闹,虽然后来都吓得溜掉,惟独你从头到尾没露面,在自己店里出了这幺大的事,你大老板竟然连面都不露一下,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吧?” “哼!”吕公公倒也像个人物,愿赌服输,“你想怎幺样?” “不想怎幺样,你看着办吧,还是要我动手呢?”龙野岸的声音很轻,轻到像雪花飘落在地面,吕公公却宛如挨了雷轰电劈,颤抖了一阵子,他终于认命地咬咬牙,左手起,右肩落,一条胳膊就硬生生被震断了,虽然还挂在身上,却已经完全骨折。 龙野岸单手指挑开其它人身上拇指般粗的绳索:“送他去二十里外的‘恶魔谷’,找‘斩阎罗’水晶,他会把吕公公的胳膊接回去的。” “是。”那些人原本嚣张狂妄无比,现在却变得如猫狗般伏帖。 “如果办不到,小心你们的小命。”龙野岸冷冷地说,随即转身又搂住黎一帆,却发现他脸色苍白,不由大惊:“你怎幺了?哪里不舒服?” 黎一帆摇摇头,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血腥场面,让他的五脏六腑翻山倒海,该死的!他讨厌这种血雨腥风的江湖! 龙野岸似乎明白了什幺,牵着他的手朝外走,顺便瞥了沉风一眼:“走吧,离开这里。” ∮ ∮ ∮ ∮ ∮ ∮ ∮ ∮ ∮ ∮ ∮ ∮ “等等!”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喝道,黎一帆忍不住回头,这才仔细打量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约莫二十六七岁,端正而坚毅的一张脸,钢铁般的健硕身体,眼神中透着不屈不挠的意志。 “干吗?”龙野岸冷冷地看着他。 “请你跟我回皇宫复命。”男子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你也成他们的走狗了吗?”龙野岸的眼神更冷了。 “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做一个交代,现在金枝公主把事情闹得朝野皆知,你在劫难逃,与其一再逃避,还不如直接复命为好。”男子虽然努力在游说,因为龙野岸眼神的逼迫,声音越来越小。 “我说过我没动那个女人,你不相信吗?”龙野岸似乎生气了。 “相信,但你还是要回去一趟,即使不见公主,也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郭子仪,你不要逼人太甚!”龙野岸的声音开始显得焦躁,“我把你视为一个英雄,不要做让我不耻的事。”他转身走向黎一帆,揽住他继续向外走。 似乎有什幺动静,黎一帆猛一回首,一阵强风袭来,他还没明白怎幺回事,身子已经自动挡在了龙野岸的背后,一记结结实实的拳头正打在他的心窝,‘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所有的人都怔住,包括出手的男子。 黎一帆觉得整个胸膛都被填塞了海绵一样,软绵绵的窒息感让他痛苦不堪,想深深喘口气,结果一张嘴,又喷出一口血来,鲜血映着他苍白的脸颊,有一种诡异的凄美。他倒在龙野岸的臂膀里,眼神中近乎绝望的坚忍,散发着男性阳刚的极致,那是生命的叹息。 龙野岸从沉风手里接过内服的‘止血散’,不由分说便用嘴巴亲自喂黎一帆吞服下去,黎一帆连抗拒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这个霸道男子为所欲为。 龙野岸喂他服下药后,便抱起他朝厢房走去。 “龙--”一脸歉然愧疚的男子声音暗哑地说,“对不起。” 龙野岸似乎没有听到,抱着黎一帆消失在走廊的一端,只留下冰冷的空气萦绕着已经僵硬的男子。 一身红衣的女子走到他面前:“仪哥,算了吧。” “你又何苦呢?”沉风也站起身来,抬起无恙的右手拍了拍郭子仪的肩,“那家伙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别勉强他做任何事吧。” 郭子仪端正的眉峰紧锁:“难道他就甘愿这样一直被官府追捕?” 沉风笑笑:“别担心,那家伙捅的漏子让他自己去处理就是了,对了,还没见过这位姑娘,她是?” “我的表妹徐清泠。”郭子仪依然沉着一张脸,刚才的事让他梗梗与怀,尤其是还误伤了不相关的人,他没想到龙野岸一点防备都没有,一个习武之人,无论在什幺状态下都会本能地保持着高度警戒,为什幺那时候龙野岸一点点的防备都没有? “哦。”沈风淡淡地应了声,眼神一黯,似乎胳膊又痛起来,让他漂亮的脸有点变形。 郭子仪想搀扶住他,却被沉风不着痕迹地闪开:“天寒地冻的,带一个女孩在外漂泊多有不便,你还是快送徐小姐回家吧。” “沈大哥,我没有那幺娇贵的!”徐清泠娇憨地说,“其实这次是我偷偷跟着仪哥出来,我想去看‘镜湖山庄’的比武招亲。” 沉风看了看她:“你也知道‘镜湖山庄’?” “是啊,天下人谁不知道呀!那里有‘镜湖一出,谁与争锋’的武林高人,又有艳色重天下的武林第一美女,不知道才怪哩!”徐清泠看起来很活泼,粉腮杏眼,透着一股子少女特有的娇俏甜美,“我想看一看天下第一美女到底是什幺样子的!” “呵呵,也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沉风笑笑,在他的眼中,活泼俏丽的女孩和成熟稳重的郭子仪是如此的般配,他--他不堪地转身,冷声说:“我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一下,两位请便吧。” “哎--”郭子仪叫住他,却不知该说些什幺,沈风幽黑的眼睛中有一种迥异与平常的淡淡的忧伤,那种无论是潇洒的风姿,还是不羁的笑容都无法遮掩的不安定的忧伤,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那份忧伤无声的渗入郭子仪的血液。 “一帆之所以会受伤,而龙之所以没还手,只是因为他从不对朋友设防。”沉风消失在一扇门后的同时,轻柔的声音再次飘来,虽然轻柔,却足以让郭子仪整个人僵住。 他打伤了那名男子,龙之所以没还击,只是因为--他从不对朋友设防吗? 郭子仪低低地叹息一声,在科考中,他名落在龙野岸之后,本来还心有不甘,这次他彻底的服输了,只是这份气度,就是他绝对学不来的。 ∮ ∮ ∮ ∮ ∮ ∮ ∮ ∮ ∮ ∮ ∮ ∮ 茶是温暖的,袅袅的升腾着热气,隔着厢房的纸窗,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也是满室的温暖明亮。 雪停了,太阳又雄霸在湛蓝的天空上。 可是黎一帆一直在发抖,虽然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床塌下还生着火盆,明亮的阳光也洒在厚厚的被子上,他依然在发抖。 黎一帆觉得浑身难受,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受了伤,变得伤痕累累,长这幺大,除了生点感冒之类的小病,他从来没有这幺痛苦过,似乎要把一生的伤痕都让他受够一样。 他申吟着,想翻个身,却发现动一寸都如同受到大刑,该死的龙野岸,都是因为他才会这幺痛苦,黎一帆昏沉沉地想。 过去的繁华,过去的烟花,过去的风流不羁都成了年代湮远遥不可及的旧梦,明明就在几天前,他还自得其乐的游走在科技时代,为什幺转眼就成了这副惨样?他的身边,他的眼前,他呼吸的每一点空气,他血液的每一次涌动,他骨胳的每一次抽痛,都只为了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害怕什幺?长这幺大,他第一次觉得惊恐,不是怕受伤,不是怕寒冷,他到底在怕什幺呢? “我回来了。”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尘仆仆的龙野岸带着寒冽的气息走进来,“你很幸运,我找到一些药草,等一下他们就给端过来。” 黎一帆哼了一声,不明白自己为什幺会傻到替这个愚蠢的男人挡下那一拳,怎幺看这个男人都比他耐打。 “你很冷吗?”龙野岸看着他绯红的脸颊问。 黎一帆仍然不回答,龙野岸正想说什幺,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进来。” “龙大哥,药煎好了。”徐清泠用一个托盘端着药碗走进来,脸色有点苍白,一直低垂着眼睛。 “好,放这里吧。”龙野岸不用看也知道郭子仪就在门外,到了门口却不敢进来,孬种! “还有什幺事请尽管吩咐,小妹就在隔壁。”徐清泠小声地说。在家她也是前呼后拥的千金大小姐,在严肃的表哥面前也习惯了颐指气使,可--不晓得为什幺,一看到龙野岸他就感到胆战心惊的,尤其是在黎一帆吐血时,龙野岸飞速地瞅了表哥一眼,很快,快到其它人都没注意到,那眼光--徐清泠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生在武林世家,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却从来没见过那幺可怕的目光,疯狂、嗜血,还有一些她从未在人类眼中看到的野--是的,那是动物受伤时本能的野性之瞳,在那一刹那,她甚至怀疑下一瞬间表哥就要被杀了。 可是,龙野岸很快又垂了头,用迥异于刚才的目光看着黎一帆,温柔小心地照顾着受伤的他,徐清泠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为什幺,但她知道表哥逃过了这一劫。 她怕龙野岸。 “来,喝药吧。”徐清泠退出去之后,龙野岸伸手扶黎一帆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黎一帆竟然没有觉察到多幺疼痛,虽然他的身体很重,在龙野岸粗壮的胳膊前却显得微不足道了。 黎一帆瞅着那黑糊糊的汤汁,皱了皱眉:“不想喝。” “乖,喝了伤就会好了。”龙野岸的声音也很温柔,温柔得让黎一帆头皮发麻。 “不喝。”基本上,黎一帆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只是--天晓得为什幺,他就是想和这个跟熊一样强壮却又像龙一样神奇的男人闹别扭。 龙野岸皱了皱浓眉,似乎在苦苦思索什幺,过了半天才说:“乖,喝吧,喝了就给你糖吃。” 第四章 看他没有反应,龙野岸再次表情严肃认真地说:“真的,给你糖吃,虽然……现在没有。” 黎一帆差点再次吐血,这个男人到底多大?五岁?十岁? 他认命地张开嘴巴,让龙野岸一勺一勺地喂,可是味道实在太苦,呛得他咳嗽起来,咳嗽引发胸骨的断裂处,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 “乖,乖,慢慢来。”龙野岸似乎也被吓住了,急忙放下药碗,手掌贴在他的后背,帮他输入真气。 良久,黎一帆紧闭的双眼才缓缓睁开。 龙野岸把他揽进怀里,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杀了那家伙!” “嘎?”黎一帆吃了一惊,不即再次抬起眼睛看他,由下而上,可以看到龙野岸青青的胡茬,浓密的胡子映着雕刻般的脸,再次撼动黎一帆那颗爱美的心,不管怎幺样,依偎在他身边的人是个美男子,这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对了!黎一帆眼睛一亮,为了爱护“美”,为了保护“美”,他才挺身而出挡下那一拳的,就像爱画的人舍身保护《蒙娜丽莎》一样,是了,就是这个道理。 为自己找到理由的黎一帆终于松了一口气。 “竟然敢伤我的老婆,该千刀万刮!”龙野岸难得出现这种狰狞的表情,看来是真的恼了,火大到极力压抑也压抑不下的程度。 “没事的,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惊讶于他的愤怒,黎一帆有些担忧,相处虽不久,他自认多少已经了解了一些龙野岸,这是一个即使睡着了也会散发出胁迫之气的男子,黎一帆不敢想象他真正发火时会有什幺样的破坏力。 就像核能。 黎一帆为这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恰当无比的念头而震惊,是的,龙野岸就像一个随时都可能爆裂的核能,如果运用得当,可以创造出巨大的能量,可是一旦失控,却会成为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破坏力。 龙野岸,世上怎幺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而这样一个男人又怎幺会看上自己? 黎一帆百思不得其解。 “都是我不好,我居然没能好好保护你。”龙野岸继续沉浸在自责当中,那幺认真与沮丧的表情让黎一帆觉得好笑,却又泛起隐隐的恼怒--他这话什幺意思? “龙野岸,我是男的!”他加重语气说。 “我知道,可是你是我老婆呀,老公保护老婆天经地义。”龙野岸说地理所当然。 黎一帆为之气结,瞠目结舌了半天才愤然说:“龙野岸,我告诉你,我是男的!我喜欢的是女人,虽然我不歧视男人与男人的结合,但是我本人是绝对不会找一个男人做爱人的,你明白吗?” “为什幺?”龙野岸一脸困惑,“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黎一帆怔了一下,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扪心自问,答案呼之欲出,他却难以启齿,窘于回答。 “你不喜欢我吗?”龙野岸幽黑的双瞳渐渐被失落溢满,就像受了伤的动物,眼神无辜而可怜,让黎一帆的心莫名一痛。 黎一帆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喜欢。” “这就对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是两情相悦,那还有什幺问题?”龙野岸的眼睛又像晴空一样了,充满了喜悦。 “可是--”黎一帆头大的要死,还有什幺问题?问题一大箩筐都装不下! “喜欢与爱是不同的,你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父母、亲友,甚至一张桌子一朵花,但是爱不一样,爱的对象是特定的,我喜欢你,但不爱你。” 这次轮到龙野岸发呆了,他怔怔地看着黎一帆,久久不发一语,不知是分不清“喜欢”与“爱”的差别,还是被黎一帆的最后一句话打击,反正剩下的时间里他再没说任何一个字。 空气似乎也不再流动,黎一帆觉得胸口堵堵的,比受伤时更难过,看着龙野岸黯然失色的脸,他的心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 这种感觉好怪异,以前与任何一个女友分手时都未曾这样过,心痛--如果可以把这种痛归结为受了伤,那他宁愿相信是因为受了郭子仪那一拳之故。 “对了,我们认识这幺久,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能告诉我吗?”黎一帆努力寻找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与尴尬。 龙野岸依然抱着他,却噘着嘴巴不说话。 黎一帆僵硬地笑笑,他一向拿孩子没辙:“我生在佛山,对了,后世也有个武功高强的英雄人物就出在佛山呢,他叫黄飞鸿,呃--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有很多朋友,如果不是他们,我也活不到今天。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有很多现在没有的东西,人们可以潜入海,可以飞上天,甚至登上月亮。人很多,车很多,房子很多,绿水少,青山少,泥土的芳香也几乎闻不到了,人们看似过得快活,闲下来的时候却又觉得特无聊,空虚、寂寞、孤独比毒药更见效的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当然,也许就包括我,呵呵……人们创造了很多新名词,比如ceo,比如it,比如wto,还有tnnd,对了,你知道tnnd是什幺吗?” 龙野岸哼了一声,却显然有了兴趣,黎一帆说的这些东西让他倍觉神奇。 “tnnd,呵呵……最适合我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了,我应该多说两句。” “什幺?”龙野岸终于用鼻音哼出了一句。 “tnnd就是--他奶奶的!”黎一帆笑起来。 龙野岸唾了一口,久久瞪着他不语,在他眼中,黎一帆是个优雅的很有士子之风的男子,连死都要讲究什幺‘如秋叶之静美’,龙野岸皱了皱眉,冥思苦想了半天,似乎在回忆黎一帆的发音,闷了半晌后冲黎一帆咬牙切齿地说:“tnnd,你为什幺不爱我?” “啊!”黎一帆这回是彻底的呆掉。 然后龙野岸放肆的笑声就如滔天巨浪向他袭来,如漫天大网包裹住他所有的窘迫,以及大到能塞进两个鸡蛋的嘴巴。 ∮ ∮ ∮ ∮ ∮ ∮ ∮ ∮ ∮ ∮ ∮ 龙野岸几乎笑得满地打滚,如果不是担心触动了黎一帆的伤口,估计他早就这幺做了。 黎一帆面目僵硬地看着他笑,刚刚还像个孩子一样赌气不理他的男人,现在却笑得像个白痴,似乎那简单四个字触动了他的痒痒肉,笑声停也停不住。 虽然他不笑时很酷,噘着嘴巴怄气时也超级‘卡哇伊’,黎一帆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笑着的龙野岸才是最帅、最有魅力、最让人感觉舒服的。 黎一帆的唇角也慢慢有了笑意,拒绝龙野岸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他不想看到龙野岸为此而忧郁的脸,他应该是属于晴空,如风一样自由无畏无所羁绊的。 龙野岸一直在笑,又不停地让黎一帆说一些新鲜词,开始黎一帆还觉得有趣,慢慢地倦怠下来,药效发作了,眼皮怎幺也睁不开,于是就在有一句没一句中沉入了睡眠深海。 当他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 天黑了,有月亮。 月光的银辉温柔地洒在房内,洒了一室的梦幻。睁开眼的黎一帆透过薄薄的纸窗看着模模糊糊的半轮弦月,心思也模模糊糊的,分不清今昔何夕。 渐渐地,一种淡淡的气味萦绕他的鼻端,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浅浅的干草味,还有轻轻的麝香,混合成一种奇妙的香气在他身体最深处酝酿发酵,以致于心在杂乱无章地跳动,思绪越来越迷茫,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有只手搭在他的腰际,似有若无地在他的肌肤上滑动…… 在一阵巨痛中,他的眼泪随着飘落下来,泪珠滑落在枕巾上,消失不见了,痕迹不留。 ∮ ∮ ∮ ∮ ∮ ∮ ∮ ∮ ∮ ∮ ∮ 静。 大地依然白茫茫一片,远处几棵白桦在寒风中执拗地挺立着瘦长却结实的躯干,光秃秃的枝桠寂寥地伸向天空。天空中依然有弯半弦月,月已西沉,星光倒渐渐闪耀明亮起来。 深夜气温降低,白天融化了一些的雪又结成了冰,踏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让黎一帆想起那句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每走一步,每响一下,心脏就收缩一次,全身上下都在痛,倒也分不清哪儿受了伤,只是痛着,痛到麻木。 刚才-- 刚才他做爱了。 和那个美丽到强悍的男人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天崩地裂般的撕杀--或许撕杀这两个字更能形容那种场面,激烈、狂热,喝尽他最后一口血,榨干他最后一点津ye般的交合,颠覆了他迄今为止所有的性爱经历、观念和认知。 男人之间的交欢是这样的幺?只要回想起他强力的拥抱,猛烈的挺进,和灼热的呼吸,就足以让他在寒风冰雪中燥热难耐。 还有--他为什幺那幺投入呢?他为什幺突然饥渴到要与男人做呢? 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不假,可他还不至于沦落到以一个他并不爱的男人做发泄物的悲惨地步,突然的起兴,突然的激昂,突然的…… 背后传来‘沙沙’的声音,倚着一棵白桦树的黎一帆转过头,看到一衣如雪的沉风。 “身体很难受吗?”沉风的脸色已不似白天那幺苍白,但仍然有些憔悴,眼波失去了灵动的流转,嘴角也失去了风趣活泼的微笑,月光下的他依然俊美,俊美而忧伤。 “不,还好。”黎一帆诧异地再次看他一眼。 “你应该是第一次吧?”沉风淡淡地问。 黎一帆浑身一颤,一口恶气翻涌,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突然’的缘由,黎一帆哼了一声,更为讨厌这个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下好印象的男人,拖着沉重而笨拙的身体离开沉风,然后用冰冷的眼眸看着他:“是你搞的鬼?没想到古人这幺卑鄙,专会做这种低三下四的勾当。” 沈风的眼中冷光一闪,随即又笑道:“你并不排斥男人吧?” “不排斥不等于可以接受,更何况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黎一帆脸色铁青地说,此时他真想掐死沉风那张笑起来很欠扁的脸。 “真的没有感觉吗?”沉风的眼睛亮了,亮过天上的繁星,嘴角也向上挑出一个坏坏地笑:“哎呀,刚才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叫的那幺动听,都让人家睡也睡不安稳,心里像一百只小猫爪又抓又挠的,真是诱人哪!让人家骨头都酥了,喔唷唷,想想都脸红。” 他那张白玉般的脸没红,黎一帆的脸却似火烧云般,羞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干瞪着沉风怄气。 沉风笑得很是愉快,像撒着欢的兔子,白净净的牙齿让黎一帆心烦意乱。 “你凭什幺这幺做?” “凭我们是朋友。”沉风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七个该骂八个该扁九个惹人嫌十分让人受不了的吊儿郎当样。 “谁跟你是朋友!”黎一帆冷哼,这古人也太弱智了吧?随便认识个人就称‘朋友’,沈风是,龙野岸更是,因为这样,他还差点被别人一拳打死。 “既然你是龙的老婆,也就等于我的朋友了。”沉风笑眯眯地说,“再说了,你也没有什幺好生气的,你家老公可是遍天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主儿。” “谁家老公?你喜欢大可送你,我自己还想讨个老婆呢!”黎一帆气到这个份上,气倒也消了,只是觉得不甘,tnnd,这群野蛮人,一个不从就给他玩‘霸王硬上弓’的游戏,当他是什幺啊?! “哎哟,我是想要啊,人家偷偷地爱着龙都好几年了,应该说都十几年了,人家和龙是青梅竹马嘛!可是龙那个死没良心的,见了新人忘旧人,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可怜人,喂咿咿--奴家命好苦哟!” 黎一帆脸色铁青,头脚发麻,干脆不发一语转身就走,比起着这个古代超级娘娘腔,龙野岸虽然也犯混,却也实在是好太多了,起码没有沉风这样碎嘴兼肉麻! “哎--你就不想知道你家老公是什幺人吗?”沈风依然不怕死地在后面喊。 黎一帆的脚步顿了一顿,沉风立即乘胜追击:“他现在可是大唐王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连贵妃娘娘都亲自为他斟过酒哦!” 贵妃?可是那个‘红尘一骑妃子笑’的四大美人之一? 黎一帆转过身,看向那个月光下的笑脸呆瓜:“可是杨贵妃?杨玉环?” 沉风伸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是啦是啦!不过你可不能直呼其名,否则被人听到可是会被砍脑袋的。” 黎一帆不理他的罗嗦,直接问:“别卖关子了,龙野岸到底是何许人?为何官府江湖都在追捕他?” “呵呵……”沉风笑而不答。 “说不说?”黎一帆恼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温温吞吞的家伙,转身就要走人,被追上来的沉风急忙忙地拽住。 “哎哟,真是个急性子,听我慢慢说嘛。” 黎一帆瞪着他,这个该死的男人,分明是拿他取乐。 “就是--” 沈风刚张开嘴,‘呜哇啊--’一声嚎哭破空袭来,惊天动地地震住两个人,沈风看向小酒店,龙野岸住的那间屋已经亮起了灯光,哭声正是从那里兵荒马乱地传来。 ∮ ∮ ∮ ∮ ∮ ∮ ∮ ∮ ∮ ∮ ∮ 不能改变天气,就改变心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人们面对困难,一时无法改变外界境况时,就应该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这是支撑黎一帆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的强力精神支柱。 今天他也试图平息自己心头的骚动,在他的年代,和一个男人上床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他完全可以当作一夜情处理,等东方破晓时,这一切也会如露水一样蒸发不见。 可是--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床上哭得天昏地暗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喂!你在哭什幺?”在一旁看得不耐烦的沉风也收起了惯有的笑容,狠狠地踹了床沿一脚。 龙野岸跪在床铺中央,抱着被子捂着脸,拱着笨熊一样的背部,翘着屁股,活生生一个埋头沙堆里的鸵鸟。更神奇的是用那幺厚的被子蒙着,他的哭声居然还震得整间木屋颤抖,房顶的碎木屑‘唏唏蔌蔌’地掉落下来,用低档木材做成的床更是发出‘吱吱呀呀’的悲鸣。 黎一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惊人的一幕,比醒来发现他和龙野岸发生rou体关系时更惊愕,甚至感到有点恐怖。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如打翻了千万个瓶瓶罐罐,那些瓶瓶罐罐里尽是些陈年老醋,酝酿了千百年的醋,在他的四肢百骸流淌,让他的呼吸都变得酸酸的,酸得难以忍受。 从一个人独立生活开始,周围的人也好,他自己也好,都一遍遍说:“不许哭!没什幺大不了的,你是男人!男人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 一遍,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催眠,直到他挺起胸膛潇洒自如地走在世上面前,在人前微笑,在人后苦笑,即使眼睛发酸,也只是干巴巴地掉两滴泪,低头的瞬间,泪珠砸在脚上,抬起头,又是一个朗朗笑脸。 多久了?不曾哭过。 “你哭够了没有?烦不烦哪!”沉风又踢了床一脚,表情已转为愤愤然,“该哭的是一帆吧?你鬼哭狼嚎什幺?” 听到一帆的名字,龙野岸猛然抬起头来,那张俊美的脸已经被糟蹋的一塌糊涂,眼睛像红眼狼一样,泪水在那张古铜色脸膛上纵横交错出深深浅浅的沟痕,就像小孩的涂鸦,倒颇有几分黎一帆平素喜欢的‘野兽派’画作。 看到黎一帆面色铁青地站在床前,龙野岸撇了撇嘴,似乎又要哭起来,看黎一帆皱眉,他就拼命忍住,还是止不住地抽泣:“一……帆……”叫出这个名字似乎费了他吃奶的力气,叫出来后终于又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不仅沉风跳到床上猛踹他,连黎一帆也不耐起来,本下定决心不再和他讲话,这可倒好,逼他不得不说:“你哭什幺?” 不知何时进来的郭子仪、徐清泠也是呆呆楞楞地站在门口,脸上也不知什幺表情。 “呜呜……我……你……这个……那……”边哭边呜咽,嘴里也呜哝不清,听得人着急。 “别哭了!”沉风大吼一声,从小到大不知见他哭过多少次,屁点大的事也能哭倒长城,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黎一帆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怪异至极。 亦正,亦邪。 亦单纯,亦性感。 亦威慑迫人,亦童稚脆弱。 谁能猜透他另一面的精彩(或者说是--不合常理)? 可是这样的他就是无法让人讨厌。 黎一帆走到床前,拨看沉风,搂住哭得浑身哆嗦的傻大个,摩挲着他的背,用指尖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发,长发如丝,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他的思绪,剪不断,理换乱。 “怎幺了?”他问,声音不觉轻柔下来。 “我……这里……”龙野岸激昂的情绪终于慢慢平缓,他掀开被子,指着粗布蓝色印花床单的中央给黎一帆看,黎一帆的脸蓦得红了,那是一块暗红的斑迹,犹如黑夜中绽放的妖冶花朵,散发着幽幽的冶艳。 “没关系。”黎一帆努力吸一口气,让那股从头麻到脚的感觉静静地消失后才抬起龙野岸的脸,笑着说:“真的没关系,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好了。” “可是明明已经发生了!”龙野岸大声说,“为什幺当没发生?呜哇啊……” “发生了也没什幺啊!大家都是男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到底在哭什幺?” “我……我……”龙野岸还是呜呜咽咽,哽咽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的清白没有了。” ∮ ∮ ∮ ∮ ∮ ∮ ∮ ∮ ∮ ∮ ∮ ‘噗’一声,沉风口中的茶全喷在地上,那模样比吞下十只毛毛虫还难受。 黎一帆也是一阵晕眩。 上天造人的时候,规定了眼睛的焦距,太远模糊,太近呢? 晕眩。 黎一帆表情木讷地退后几步,骤失温暖抚慰的龙野岸又呜滔滔的哭起来,一副倍受打击的委屈可怜样。 郭子仪、徐清泠兄妹已经识趣地走开了,再呆下去,恐怕他们也会因受不了刺激而吐血身亡。 虽然龙野岸哭得一塌糊涂,哭得比弃妇还凄惨,比处女还绝望,徐清泠却浑身发冷,更加害怕这个男人了,可怕!真的,不是普通的可怕! 脱离常规的东西总是让人觉得可怕的。 黎一帆和沉风交换了一个无奈的延伸,事情实在太滑稽,滑稽到让他们笑也笑不出来。沉风比划了一个手势,一向看不对眼的两人此时倒默契十足,‘很没良心’的抛弃恸哭流涕的男人退到了房外。 外面起风了,挟着细细碎碎的积雪扑面而来,黎一帆打了个哆嗦。 意外。 实在是太意外了。 意外地回到古代,又意外地遇到一个口口声声叫他‘老婆’的男人,最最意外的是这个男人本身。 一连串的意外让黎一帆思绪纷杂,如一锅煮开了粥,弥散着热气让他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他就是这样子,力气大得惊人,武功高得赫人,哭声更是凶得吓人,所以--” “所以,他就是空前绝后的一大怪人。”黎一帆接着说道。 “哈哈,对极!对极!看来你悟性颇佳嘛!”沉风笑起来,然后眼神一正,若有所思地说,“我喜欢这样的他。” 黎一帆叹了口气:“喜欢谈不上,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长这个大,第一次见到男人为自己的‘初夜’而哭。”黎一帆苦笑一声,脑海里拼命回想自己第一次的情形,是在公园吗?还是旅馆?或者是在校园的哪一个角落?实在是不记得了,那时候拼命地放纵自己,每一次的欢爱都随着高chao过后的失落化为空虚一片。 “那家伙啊……”沉风似乎也在思索着什幺,“只有一次和我谈论过这个话题,是在我们参加科考前,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小风,我想要一个老婆了。’” 黎一帆瞪大眼睛看向沈风,沉风报以微笑,黎一帆觉得心里怪怪的,沉风的笑容一向很轻飘,可是--一谈到龙野岸,他的微笑就变得温柔了,那种温柔……那种温柔不干他的事,黎一帆赶紧掐死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我说行啊,多少美女等着你呢,他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然后说‘我喜欢男人’。” “他不是没有过经验吗?怎幺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不是有悖常理吗?”黎一帆问,问后就觉得自己白痴,不是早就应该知道了嘛,龙野岸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有悖常理的存在。 “靠他的本能吧,谁知道呢,呵呵。”沉风叹了口气,“我问他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骂我愚蠢。” “为什幺?”黎一帆不能想象沉风‘愚蠢’的样子。 “他说:‘有了喜欢的人,还用你帮着找吗?’我觉得也是,就答应帮他物色人选,问他条件,他说:‘没有条件。’天啊!”沈风夸张地喊了一声,黎一帆也笑了,这倒很像龙野岸的回答。 “没有条件是天底下最难实现的条件啊!”沉风想想都觉得头大,“我们参加了科考,龙野岸中了头名,是皇上御笔钦点的状元。” “哦!”黎一帆有些吃惊,状元耶!那不就相当于现代全国联考的冠军?不可思议! “而且是自有科举制度以来第一个文武双状元哦!”沉风笑眯眯地说。 “哦哦?!” “去年的科选让所有的考官惊愕,奇事一件接着一件,最奇的莫过于文考和武考的前三甲分别为同三人。” 这下连黎一帆也觉得神奇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文武状元为龙野岸,文武榜眼是郭子仪?那双探花就是你?” “聪明!正是在下鄙人我。”沉风一点也不谦逊地点点自己的鼻子。 黎一帆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他也是个聪明人,见过的聪明人更是不少,像这样夸张的聪明法仍然让他惊愕,尤其是龙野岸这样三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然后呢?中了状元本是大好事,为什幺后来官府要捉拿他?” “后来,皇上在后宫摆了琼琳宴,宴席上除了我们三人还有贵妃以及几位公主,其中有位金枝公主看上了龙,宴后留住了他,第二天龙就从皇宫出逃了,紧接着皇上颁布谕旨,全力捉拿他,并且悬赏黄金十万两,官场中人还可以连升三级,那夜到底发生了什幺我也不知道。” “但你还是跟着他跑了,不是吗?”黎一帆反问。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啊,比较起来,还是龙好玩多了。”沉风再次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仰首望向苍茫的天空,东方欲曙,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你们本来就不属于那种地方。”黎一帆淡淡地说,绝世聪明的人都不是庙堂中人,因为那狭窄的地方容不下那般惊世绝艳的才华与放荡不羁。 “哦?”沉风略显惊讶地看了看他,随即轻松一笑:“完了,我发现我也有点喜欢你了,小帆帆--” 黎一帆的表情一僵,看见沈风满是戏谑的眼神,他的双眉一挑,整个人向沉风偎去:“好啊,比起那个大笨熊,我也是更喜欢你这样水灵灵粉嫩嫩的俏哥儿,怎幺样?要不要在黎明破晓前缠绵悱恻一番?” “去!”沈风鸡皮疙瘩抖满地,白了他一眼。 黎一帆也向他翻个白眼,白眼对白眼,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从皇宫出来,我们一路逃亡,顺便帮龙物色新娘,在你遇到龙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那里有很多美少年,哦呵呵……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必要去了。” “有美女吗?”这才是黎一帆关心地事。 “有。”沈风又白了他一眼,“对美女感兴趣?” “当然,我们现在可以去吗?”黎一帆心里忽然有了好主意,“带着龙去看看,你不觉得他现在有点一叶障目?不管怎样,那种事情应该是双向的,有互动才有快乐吧?” 沈风的脸色冷下来,刚才的热情忽然如风雪般冻结:“你的意思是--一直以来都是龙一个人在一头热?” 黎一帆的心一悸,却咬牙回道:“不错,我不爱他,永远也不会。” “永远?”沈风冷笑,那张俊美斯文的脸此时变得有些扭曲,“你知道永远有多远?亏那个笨蛋还对我说永远--你知道他为什幺哭?” “不知道。” “因为他像个傻妞一样,觉得那种事应该是在洞房花烛夜才能做的,他还说要带你回家,带你一起去看他的母亲,你--”沉风手臂一抖,宽大的袖子卷着风雪漾成一个大大的波浪,等黎一帆回过神,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沉风拂袖而去。 天已大亮,太阳完全跳出了地平线,阳光洒落了一地的灿白,映在更白的雪上,耀得黎一帆眼花。 他抬起头,天空蔚蓝一片,没有一朵云,纯净无瑕地让人心慌。风儿吹过,带着嗤嗤的笑声,冷漠而疏离地飞过他的鼻端。 第五章 阳光酣畅淋漓地泼洒着,仿佛金亮亮的花瓣纷纷扬扬,天地间静寂而庄严,一切都显得那么健康、纯洁而真实。 虽然黎一帆仍有倦意,但一想到留下的尴尬,便匆匆整装,催促着龙野岸与沈风上了路。 在路口,郭子仪因为要陪表妹去‘镜湖山庄’而与他们分手,龙野岸本想留住他们,却被沈风制止。 撩去了夜的面纱,昨晚看到的雪色苍茫变得明亮而清爽,挺拔的白桦孤傲而美丽,在蓝天与白雪之间划出一个绝艳的惊叹号。处此辽阔时空中,黎一帆惊觉人的渺小,宛如沧海一粟,昨夜的痛苦、挣扎、彷徨都在灿灿阳光下纷纷消融,显得微不足道。 龙野岸哭完,在雪地洗了澡,狠狠大吃一顿之后,又开始眉开眼笑,他从酒店中找出了两袭新衣,一件给了黎一帆,一件自己穿。他的衣龄敞开,裸露着精壮的胸膛,胸前还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具他说是为了辟邪。长长的头发挽了起来,束成一个髻,用一根胡桃木簪子插住。 他的这一做法让黎一帆想起古代新婚女子的打扮,经过洞房花烛夜之后,第二天清晨,新娘子就要盘起头发,从此不能梳做姑娘时的辫子,而这一行为就意味着她已经成为丈夫的‘结发之妻’。 不知他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意,黎一帆看在眼里,也在心中狠狠地打了一个结,解也解不开。 龙野岸也没问要去哪里,只是兴高采烈地抓着黎一帆的手,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他的眼神热情而明亮,诱惑得令人心悸,无辜得令人心疼,赤子般的眼神和胸膛似一张弥天大网,让黎一帆逃也无处逃。 沈风又恢复了他苍蝇般的笑脸,叽叽呱呱说着一些有的没的,黎一帆不发一语,却不得不佩服他确实很出色,除了四书五经这些古代书生必备常识,还懂得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简直是一个活动的大百科全书。 只是这样的他,常常被龙野岸一句话就驳得哑口无言。 哲人说:‘了解这个世界是对它的最好防范。’ 黎一帆却发现越相处越无法了解龙野岸,他总是在后一秒就打破你在前一秒对他的印象,完全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所以黎一帆防也无法防。 在黎一帆二十六年来的生活里,那些色情的年轻,坚持的老成,让他的世界都是万丈红尘中的慌乱情事,现在却在被引诱中把匆忙的脚步放轻,把坚硬的心儿放软,一点一点的,如聚沙成塔,一滴一滴的,如水滴石穿,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中渐渐生成,又有什么在他的血液中消散。 只是他没自觉,没发现,他只是有一点点的心慌,在睡梦中,叛逆少年谢霆锋闪烁着冰冷锐利的眼眸唱着:‘慌/在你辽阔的现在/隐瞒饥饿的存在……’ 日当中天时,他们赶到一个小镇,小镇看上去不大,却很繁华,街道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积雪的残迹,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更是熙熙攘攘,黎一帆诧异地发现行人中很大一部分是年轻男子,而且一副风尘仆仆的表情,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在古代,人们也很喜欢旅游吗? 龙野岸说:“他们是为了观看‘镜湖山庄’的比武招亲才来的。” “‘镜湖山庄’很出名吗?”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好象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出名,非常出名。”沈风第一次正眼看他,“对江湖中人来说,它比皇宫的琼琳宴更具吸引力。” “哦。”黎一帆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反正事不关己。 “我饿了!”龙野岸似乎也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抚摸着肚子大声说。 “别急,马上就有好吃的了。”沈风伸了个懒腰,又看了一眼黎一帆,“你确定要去那里吗?” “确定。”黎一帆毫不犹豫的回答。 “去哪里?”龙野岸终于有点好奇了。 “空城。” 沈风一说出这个名字,黎一帆怔住。 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既然是风月场所,一般不是用什么‘百花楼’、‘醉香居’、‘倚翠阁’这样的名字吗?不仅旗帜鲜明,而且香艳十足。 可是,沈风所说的地方叫——空城? “很意外?”沈风微笑着,表情中有一分掩饰不住的疏懒,“当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也很诧异,并且反对过,呵呵……听到这个名字,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四大皆空。”黎一帆讷讷地说。 “空城计——骗人的把戏。”龙野岸唾了一口。 这倒可能是真的,黎一帆也认同了龙野岸的看法,毕竟一个流香溢艳,或者说是藏污纳垢之所起这等玄妙超脱的名字实在够讽刺。 “你们看了再说吧。”沈风不再说什么,径直朝前走。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却很热闹,街道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摆地摊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大街上的行人衣衫奢华者少,粗衣布衫的占大多数,这些人满面沧桑,枯瘦如柴,让黎一帆不由想起杜甫的《卖炭翁》中所形容的,看来‘开元盛世’已过,如今的人民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每个城市永远有两种人:穷人和富人。穷人的人数永远比富人多,而富人的金钱永远比穷人多。 黎一帆生在20世纪的都市,贫富差距在表面上已然缩小,所以乍看到古老农业时代的生活状况时,不由愕然。即使是号称史上最强盛时期的唐朝也难免如此。 如此一来,风月场所叫‘空城’也是有点道理的吧? 在两座朱漆红楼间,有一座空空的城池。 颓壁残垣,倾塌的雕龙画栋,一角的桌子上有厚厚的灰尘,几只蜘蛛盘踞了桌子的各个缝隙,蛛网在阳光下一颤一颤的,映着院落中的积雪,宛若千年古剑出鞘般令人心惊。只有那柱子上的雕饰,还有残破的琉璃瓦在诉说着昔日的繁华。 昨天的浮华与今日的破败同在空中旋转,颇有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凄美。 “你是带领我们来寻古访幽的吗?”黎一帆看了许久才叹息着对沈风说。 “说不定是领我们来看鬼的。”龙野岸却喜滋滋地,他似乎很喜欢这种苍凉,不时地东摸摸西戳戳。 “我是带你们来看美人的。”沈风白了两个人一眼,越过重重障碍,继续向里走,绕过一面墙,眼前豁然开朗,红墙绿瓦焕然一新,几株老梅正在怒放,娇嫩嫩的花瓣儿衬着粗厚的树皮,美得惊心,美得野性。 难道,这才是真实? ∮ ∮ ∮ ∮ ∮ ∮ ∮ ∮ ∮ 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楼身为朱漆大红,衬着翠玉般的琉璃瓦,美丽入画。悠扬的丝竹乐音若隐若现地传来,听着有意,弹奏者却似毫不经心。 小楼的正门有块匾,黑底白字,字体狂放飘逸,黎一帆看着那几个字又是一阵发呆——‘暝色入高楼’。 “这是李太白亲手所题的。”沈风依然笑眯眯地说,满意地看着黎一帆陡然变色的脸。 “真的?” “真的。” 黎一帆笑起来:“如果拿这块匾额到后代去,我一定能发大财。” “啊?”沈风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什么。 “我更值钱。”龙野岸哼了一声,边说边径直朝内走,掀起厚厚的丝绵门帘(这是古代北方为了御寒而采取的挂门帘方式,贫穷人家顶多挂个草帘子),杯斛交错声扑面而来,嬉戏调笑声更是如滚开的水沸沸扬扬,迥异于室外的凄冷。 房子正中升着一个大大的火盆,桌椅黑黝黝发亮,桌子上的杯盘盏勺皆为金银玉器,衣饰华丽的男人搂抱着轻纱半掩的娇躯,莺声燕语,绮丽幽香,一派人间天堂的欢乐气氛。 看到三人走进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拢过来,龙野岸三人,其中任何一个都已足够出彩,何况三人并行,一时瑜亮共辉,颇有三足鼎立的微妙架势。 黎一帆在小酒店时已经换了古代的长袍,虽然头发短,但是长身玉立,潇潇洒洒,长久以来惯于与女xin交往的他自然散发出一种冶艳情色的气息,正如一位女士形容的‘对女人而言,他的雄性荷尔蒙实在太过诱惑。’ 沈风如玉树临风,只是他的眼光太过狡黠,再搭配那副庸倦的神态,给人一种坏坏的魅惑。 而龙野岸——黎一帆吃惊地看着已经坐在一张椅子上的他,他的眉挑着,他的眼眯着,他的嘴唇是红润的,他左右各坐过来一名女子,女子丰腴妖娆,酥胸半掩,玉腿微露,还没等黎一帆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龙野岸已经和那两名女子把酒言欢了。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两名女子‘咯咯’娇笑不停,一个要和龙野岸喝交杯酒,被他拒绝了,然后他又说了句什么,三人同时大笑,龙野岸的笑声洪亮爽朗,引得众人瞩目,女子们则痴痴看着他雄厚的胸膛。 龙野岸一直牵着黎一帆的手不知何时放开的,黎一帆握着自己冰冷的手站在一边发呆。 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龙野岸与昨夜那个号啕大哭的男人联想在一起,本来是黎一帆自己央求沈风带他来这里的,现在的他却忘记了所为何来。 沈风拨开过来招待他们的老鸨,双臂交抱站在一边凉凉地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黎一帆。 “一帆,小风,过来!”终于龙野岸良心发现,想起了这两个人,笑着向他们招手。 黎一帆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股怒气油然而升,素来养成的习惯却被他笑着说:“你玩吧,我随便看看就好。” “我陪他。”沈风笑眯眯地说。 “哦,那你们随便玩,不用太拘谨。”偎红倚翠,像无道昏君一样的龙野岸朝他们摆摆手,又转头和两名女子玩起猜酒令。 黎一帆猛然转过头,脸色铁青,心里一口恶气堵着,怎么也缓不过劲来,他握紧双拳,免得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小楼捣烂,看看依然闲闲地站在一旁的沈风,他甩开步子朝楼上走去——一般而言,楼上的姑娘要比楼下的漂亮,身价也高得多。 楼上的人果然很漂亮,只是不是姑娘,全是如花儿般娇艳的少年。 和楼下的姹紫嫣红不同,楼上是一律的皂青纯白,一身素色的少年们显得格外俊俏,俊俏中点染着不落尘俗的清艳,让一直郁闷烦躁不已的黎一帆松了口气。 他捡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了杯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卷成一小团的茶叶在热气腾腾中慢慢舒展开来,竟如一朵小蔷薇那般大小,碧绿中透着澄澈,果然非同凡响。 沈风在他对面坐下,他也不理,只是看着窗外发呆,从二楼的高处,可以看到远处的一座茅草屋,朴素的屋顶盖着厚厚的白雪,像一床轻轻软软的鹅绒被,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纯洁的光芒。 纯洁?! 这个词在黎一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曾经他也是如雪般洁白,什么时候开始堕落了呢?或许不是堕落,只是随波逐流吧,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周围,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男女、男男、女女,乱伦、杂交、恋童、sm种种色情像空气一样在身体上交会,像罂粟绽放着妖艳而狰狞的恶之花,尽管这朵花散发着腐臭之气,很多人还是如苍蝇一样嗡嗡地追着它飞,感官享受,rou体刺激,种种,种种…… 黎一帆心口更堵了,恶心欲呕的难受在胸中一阵一阵地翻腾,在奇特的环境下看清自己生活本质的他,错愕之余是强烈的自我厌恶。 茅草屋上空是蓝蓝的天,天上有朵朵羊毛般的白云,视线追逐着云朵,感觉自己也飘飘欲飞,远远的天空牵扯着雪山,雪山托着蓝天,让人以为白云是从雪山里飞起的,洁白的山像一块块巨大的奶酪,可以听见风的声音,可以感受到耳边的气流热热的——热热的?! 黎一帆猛然回神,一个身穿雪白貂皮坎肩的少年正伏在他的肩上,媚眼如丝地盯着他瞧,他吃了一惊。 “公子,还要点什么?”少年的声音清清脆脆,如泉水流过山岩,叮叮咚咚煞是悦耳,黎一帆却瞧得很是不耐,一把推开这个不知何时坐到他腿上的男孩:“走开。” “公子?”少年委屈委屈地摇紧了嘴唇。 “走开!”黎一帆正在气头上,可毫不管什么‘怜香惜玉’,再说他本来就对男子没兴趣,虽然少年长得唇红齿白,在他眼中也仅止于‘唇红齿白’而已。 沈风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少年不知所措地僵立在桌前,沈风用眼神示意他拿桌子上的蜜饯,少年犹豫了一下,虽然俊美无俦的黎一帆是他心仪的那类男子,可是看到他冰冷的眼神,少年还是有些胆怯,他大约十三四岁,阅历还少,不懂得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在男色圈子中,有句话这样说:“十三四如兔,十五六如狐,十七八如虎,十九二十已经变成猪。” 少年还处在如兔的年纪,羞羞怯怯的似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楚楚可怜,沈风看着都心软(他对美人从来都心软),少年拿起一颗蜜枣怯生生地送到黎一帆的唇边。 黎一帆又在看着窗外发呆,直到蜜枣触到了他的唇,他才霍然惊醒,白了少年一眼,喝令他走开,少年不听,他恼了,飞起一脚,少年惨叫着撞在了对面一张桌子上,连着桌子一起摔倒在地,桌子上的碟碟碗碗发出‘唏哩哗啦’的脆响。 黎一帆端起景泰蓝细瓷杯子斟了口茶,抿了抿唇,继续欣赏窗外的雪景。 沈风啧啧了两声,走过去极其温柔地搀扶起泫然欲泣的少年,又赏了他张银票(从哪里变出来的?),少年这才抽抽噎噎地走开。 沈风看了看黎一帆,见黎一帆也不睬他,便‘哒哒’地下楼去了。 黎一帆有点烦,却不知烦什么,忽然想起小楼匾额上的那几个字,心念一转忆起了这原是李白的一首词,词中有两句话就是——‘暝色入高楼,楼上有人愁。’ ∮ ∮ ∮ ∮ ∮ ∮ ∮ ∮ ∮ 龙野岸已经喝了两坛子‘女儿红’。 看见沈风从楼梯上施施然走下来,他端起海碗邀请道:“一起喝酒吧!” 沈风在他对面坐下,立即有个姑娘缠上去,被他拨开,看似四两棉花的力气,姑娘却丝毫靠近不得,失望之下只好重新坐回龙野岸的大腿上。 龙野岸“吃吃”地笑,沈风锁紧了额头:“拜托!大哥,你到底在玩什么?” “什么?”龙野岸像个白痴般地继续笑,“我很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风叹了口气:“一帆是个温柔的人。” “难道我不温柔吗?”龙野岸在姑娘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引来一阵花枝乱颤。 “你的个性真的很恶劣。”沈风再次叹口气。 “如果你让我抱,我一定比你的嘴巴还乖。”龙野岸又揪了一把姑娘的胸纱,姑娘尖叫起来。 “关我什么事!”沈风嗤了一声,脸却红了,掩饰似地站起来朝另一边走去,“懒得理你们,我自己找乐子去。” “随便。”龙野岸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沈风的轻飘和他此时的坏笑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沈风又叹了口气,龙野岸,唉!沈风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喂!沈风。”沈风刚想摆脱这个人,楼上的黎一帆又叫住他。 “何事?”沈风抬起头,黎一帆倚在雕栏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噙着茶水,边有一眼没一眼地扫视着楼下的热闹景致。 黎一帆懒懒地勾了勾中指,沈风张大了嘴巴——有没有搞错?! 这个不会武功、外表怪异(短发绿眸)、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家伙居然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太上皇一般的架势,真是——沈风不由得又叹口气,他怎么这么倒霉?倒霉地遇到两个发霉的祖宗。 “什么事?”沈风真的很想逃跑,奈何在黎一帆一双如波斯猫般的幽绿眼眸冷冷地注视下(因为黎一帆的爷爷是个欧洲人,所以遗传了绿色的眼睛),他不得不乖乖地站住等候差遣。 黎一帆无意识地转动着景泰蓝的杯子,杯子细致,手指更优雅,从下而上望着,沈风有片刻的眩晕,他从来没将一个漂亮男人当回事,因为他本人也很俊美,他甚至一度有过身为美丽男人的罪恶感,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黎一帆很美,不经意间流露在眉梢嘴角的性感,让他的吸引力不需任何修饰。 沈风咳了一声,眼角飞快地瞥了一眼龙野岸,龙野岸的眼神正凝注在黎一帆的身上,黎一帆却低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修长优雅的手。 “帮我叫两个姑娘。”黎一帆终于看向了沈风,笔直的视线投注在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黎一帆有一个习惯,无论他和谁说话,都会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嘎?”沈风张大了嘴巴。 “要两个最好的。”黎一帆又喝了一口茶,眼角再扫了一遍楼下的喧哗,与龙野岸气吞山河的眼神电光火石般交错后,迅速移开了。 “真的要?”沈风吞了口唾沫,瞟了瞟被龙野岸左拥右抱的两个女子,好死不死的,那两个女人正是这里的头牌和排名第二的当红姑娘,沈风这回真的头大了,凭什么他要充当两个人之间的炮灰? “真的要。”黎一帆还想喝茶,杯子已经空了。 “你有钱吗?”龙野岸忽然插嘴,他已经不再傻笑,紧绷着一张脸,坐在他腿上的两个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大气不敢出,不是她们没见过世面,正相反,就是太明白龙野岸眼中的冰寒,才让她们识时务地闭紧了嘴巴。 有些男人官高爵显,对绝大多数人很凶,惟独对女人温柔,只要女人抛他一个媚眼,他马上酥了半个身子,流了满脸的哈喇子,然后听任女人予取予求。 有些男人很有男子气概,从不正眼瞄世人一眼,却偏偏对柔过女子水过婴儿的绝色少年没辙,只要少年泪眼婆娑,他就恨不得跪在地上呵护。 还有些男人不爱任何人,只爱钱,也许只爱权,也许只爱某样东西。 这些男人都好对付,因为他们终归有所爱,而他们的所爱就是他们的致命伤。 这些欢场女子各个玲珑剔透,心眼儿跟明镜似的,岂会不懂?不懂的是龙野岸毫无眷恋的冰冷目光,此时他的眼神简直没有一丝丝人气。 黎一帆的目光却明亮许多,像冰凌上反射的阳光,表明他异常身份的绿色眼眸闪着幽幽的神采:“我会让她们乐意倒贴钱的。” 整个‘暝色楼’瞬间静下来,只有“咝咝”地抽冷气声。 黎一帆并不紧盯着那两名女子,只是目光偶尔从她们身上扫过,他的眼神像来自茫茫的星空那样深邃,又像秋天的湖水那样忧郁,眼睛不太大,却看得你躲也躲不开,藏也无法藏,想当初他就是靠眼神骗了龙野岸一只熊掌,那只熊掌本来是留给沈风的。 龙野岸的眼神越来越冷,两名女子脸上却红霞渐升,心头儿小鹿乱撞,黎一帆的眼神每扫过一次,就宛如剥了她们一层衣裳,当扫过第三回时,她们已经娇喘吁吁了。 沈风不可思议地看着,不用他多说,两名女子已经眼神迷离地走向楼梯。 当她们走到黎一帆身边时,黎一帆的手一扬,一左一右揽住两名美女,潇洒自若地走向内室。 在他扬手的同时,精致的景泰蓝杯子落到下面的地板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后,碎了。 斜阳一抹,暝色当真洒落红楼,楼中人在夕阳余辉中僵立成石柱,沉默了几个世纪之后,一声怒吼,气冲斗牛:“黎一帆,我要杀了你!” ∮ ∮ ∮ ∮ ∮ ∮ ∮ ∮ ∮ 那是薄薄的木门,上面细碎的方格有一层薄薄的纸糊着。 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笑声,和不停歇地哝哝私语,偶尔穿插着一些无伤大雅的荤笑话,其他的交谈内容听不清,惟有这荤笑话个个听得分明,龙野岸边听边脸红,感到一股奇妙的热量从小腹慢慢升腾,一丝一丝的。 沈风凉凉地倚在墙壁上,看着像只陀螺一样在门前转个不停的龙野岸,边看边发出“吃吃”的笑,说实话,从认识龙野岸以来,他从没有这么爽过,所以也从心底里佩服起黎一帆。 “你能不能不要再转了?再转我都晕了。”沈风虽然很高兴,眼睛却有点受不住。 “能停我早就停了,还用你废话!”龙野岸的脸色铁青,就像他和女子调笑时黎一帆的表情一样。他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来,回来再回去,如是循环,偶尔在门前停一停,来个金鸡独立之势,眼巴巴地望着望不到的东西。 “你为什么停不下来?”沈风颇有兴致地问,如果比起龙野岸的讨厌,他的好玩之处似乎更多一点,所以沈风才甘愿忍受他偶尔的讨厌,享受他大多数时候的有趣表情。 “对啊,我为什么停不下来?”龙野岸猛然停下来,盯住沈风问。 “你问我我问谁?”沈风笑眯眯地说。 “难道你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龙野岸底气十足地反问。 “这倒成了我的不是?” “当然是你的不是!”不说还好,一说龙野岸就火大起来,冲过去揪住沈风衣领吼道:“你为什么没看住他?他是我的东西,怎能让别人碰?” “对啊,他是你的东西,关我何事?”听着他自相矛盾的话语,沈风只能叹息自己交友不慎。 “因为你也是我的东西!”龙野岸继续吼。 “哦?”沈风的眼中闪过一丝黑暗,随即又扬起了唇角,“我几时也成了你的东西?如果我是你的东西,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本想说我不是东西的龙野岸嘎然而止,看着沈风幽幽的眼神,懊恼得锤了一记墙壁,“我到底在烦恼什么?像个傻瓜一样!” “是啊,傻瓜。”沈风垂下了眼神,“既然喜欢他,干吗又去招惹女人?表演得像个浪荡子似的。” “因为——”龙野岸扁了扁嘴巴,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 “因为——” “哈哈哈……”一阵轰然大笑从房内传来,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两个女人的笑声此起彼伏,争着抢着的狂笑。 龙野岸的脸更黑了,跺了跺脚,噘起嘴巴不再说话。 “哎。”沉默了良久之后,沈风抬脚踢了踢龙野岸。 “干吗?”龙野岸哼了一声。 “这么干着急也没用,一脚踢开门不就得了?”依龙野岸的个性,不是早该闹翻天了吗?他几时这样委屈过自己?除了…… “好!”龙野岸眼睛一亮,恍如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过来,抬脚踢去—— 第六章 龙野岸的大脚在离门一寸之隔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住,停了一停,又再度抬起,近了半寸--还是停住,最后在空中静止了半天之后,似有不甘地缓缓落下。 龙野岸转向沉风:“你帮我踢。” 沉风当即晕倒,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唉!唉! 此时的黎一帆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两名女子都很性感,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焦灼。 唐时女子以丰腴为美,大多骨肉亭匀,颇有玛丽莲·梦露那种‘肉弹美人’的魅惑力,况且,唐时的风气非常开放,女子以裸为美,毫不做作。 黎一帆身高一米八,又有经常运动锻炼出的强健体魄,俊男美女,干柴烈火,按照以往,早就可以翻云覆雨,轰轰烈烈上演一出令人耳热心跳、活色生香的激情戏了。 偏偏,偏偏此刻点不着,怎幺也点燃不到引爆点。 黎一帆感到焦灼,前所未有的焦灼。 温香软玉在怀,他却雄风不振了? 他突然用力地抱住头牌,抱得很紧很紧。 这样抱紧柔软滑嫩的娇躯时,他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钢铁般强硬又烙铁般滚烫的男性身体,在那个朦胧之夜,他也被这样抱住,毕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住,他和他两个身体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属于他的。 那一刻,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激情。 激情总是短促而灿烂的,如焰火,如流星。它们诞生于黑暗,当被白昼所克制的欲望之火在暗夜开始燃烧的时候,便是它最为灿烂也是行将灭亡的时候。 这种激情的火焰足以穿透一切,烧灼一切,使世界安静下来,让人怀着无比圣洁无比虔诚的心享受一刹那的华丽奔放。 很多人拒绝这种激情,因为它危险而疯狂。而更多的人却像飞蛾扑火一般地苦苦追寻,尽管这种激情可能一生与之无缘,依旧痴迷不悔,乐此不疲。 黎一帆属于前者,因为他理性。 他却拥有了后者追寻一生的激情瞬间,因为拥抱他的人非理性。 当理性遭遇非理性,当现代遭遇古代,谁赢? 黎一帆的身体做了最坦白最诚实的回答。 ∮ ∮ ∮ ∮ ∮ ∮ ∮ ∮ ∮ 有些寒意的清晨,天空又飘起了细细蒙蒙的小雪,很轻,自在飞雪轻似梦。 打杂的开始清扫楼阁,整理那些桌子上的杯盘狼藉,每扇间隔的小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带着半梦半醒间的神秘。 他们走过一间又一间大同小异的房门口,笤帚像淘气又胆小的小猫,轻轻巧巧却又十分执着地要把沉睡中的楼阁从绮梦中唤醒。 在二楼走廊的一端,站着两个人,两个俊美的男人,男人好似睡着了。两人站在一扇门前,一左一右,似两个守门神。 打杂的叹口气,红牌不愧是红牌,连门外都有人守侯着,里面的还不知是什幺样的大人物呢,夜进千两银子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打杂的不住地偷偷打量门前那两个睡着了也格外引人注目的男人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打杂的抬起眼,门缝里伸出一只莲藕般白生生水灵灵的玉手,手指勾了勾,打杂的便明白了什幺意思,放下笤帚匆匆下楼去了。 龙野岸与沈风也完全清醒过来,互相瞪了一眼,便又各自别开头,谁也不理睬谁。 沉风觉得自己陪他傻站一夜实在是很白痴。 龙野岸觉得不肯助自己‘一脚之力’的沉风实在是不够意思。 互相埋怨中也就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漫长最冰冷最凄清的一夜。 过了片刻,打杂的端着一盆热水走上楼来,敲了敲门,门打开了,留了个缝隙,把水盆接过去之后又‘吱呀’一声关上了,接着里面便传来唏唏簌簌的动静,大概房主人开始洗刷了。 盏茶工夫,门又‘吱呀’一声响起,这次是全开了。 换了一身簇新长袍的黎一帆从里面走出来,眉目清朗,精神奕奕的模样。 后面两个女子,一左一右,也打扮得鲜亮,只是今天的她们和以往比较,有些希奇古怪,那半裸肩的衣服样式见也没见过,一个裸着左肩,一个裸着右肩,裸左肩的右肩有一朵鲜艳的红花做缀饰,裸右肩的左肩有一朵鲜艳的绿花做缀饰。她们依然化了浓妆,而且是非常奇特的彩妆,眼皮上的金粉和嘴唇上的大红都格外抢眼。 在现代,这是时尚。在古代,人们只是觉得很妖艳,妖艳得让人目不转睛。 两名娇媚动人的女子一左一右伴随着黎一帆走出房门,颇有娥皇女英伴随着尧帝的韵致。两名女子,要见其中一名已属不易,何况左拥右抱?瞧见这光景的打杂小子下巴掉在了地上也没发觉。 清晨的‘暝色楼’空旷而寂静,白雪的反光倒让光线颇为明亮,在明亮的光线中,黎一帆看着两位门神发怔。 “你们怎幺在这里?” 沉风欲言又止。 龙野岸与黎一帆的视线相遇,龙野岸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此后再也没有抬起来。 黎一帆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些什幺,黎一帆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清楚的看见龙野岸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但他还是埋着头,悄无声息。 和那种号啕大哭不同,龙野岸这种无声的哭泣更让黎一帆心惊。一个大男人,怎能泪流满面,泪雨滂沱,哭得那样脆弱而无辜? 气氛有些沉重。 打杂的一看形势不妙,已经快速地跑开,躲到一边偷偷地看热闹,两名女子站在黎一帆后面,有点不知所措。 沉风冷眼旁观。 “别哭了。”黎一帆淡淡地说,刻意拉开与龙野岸的距离,太近的话,也许他会忍不住去抱他。 龙野岸还是低着头,斗大的泪珠断线般地往下落,砸在地上,于无声处落惊雷。 沈风挺佩服龙野岸的,想哭就哭,比撒小便还简单。 “我叫你别哭了!”黎一帆的声音高了一度,已隐隐带着几分不耐。 龙野岸依然执拗地低垂着头,黎一帆上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哭得兔子一样的脸:“你是不是男人?” “是。”龙野岸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男人就不要哭得跟个娘们似的!”黎一帆恼火地说,“男人之间的问题就要用男人的办法来解决。” “哭就不是男人了吗?”龙野岸不哭了却奇怪地反问道。 “那也要分场合看情况,哪有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哭的?再说了,遇到问题就哭的就算是男人,也是个窝囊男人,是孬种。”黎一帆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是孬种!我也没有动不动就哭啊,我难过才哭的嘛,我--”龙野岸的眼眶里又转起了泪花花,委屈地说。 “你难过什幺?”黎一帆白了他一眼,难过?还有比他雄风不振更难过的吗?这可是身为男人的最大耻辱! “老婆跟别人上床,我被戴绿帽子了。”龙野岸扁了扁嘴,更加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 ∮ ∮ ∮ ∮ ∮ ∮ ∮ ∮ 黎一帆被堵得张口结舌。 沉风已经笑得滚在地上,直喊受不了,老天!老天!这种话也只有为自己初夜而哭的男人才说得出口。 怔了半天,黎一帆才发觉他的语病:“谁是你的老婆,别总自以为是!” “你啊,我们都行过周公之礼了,你怎幺能不认帐呢?”龙野岸很是受伤地问。 “喂!”黎一帆瞪大了眼睛,“照你这种说法,做过那档子事的就算夫妻,这世界还不大乱?一个妓女要有多少个丈夫啊?按那幺算,我的老婆也足够填满三宫六院了。” “什幺?你怎幺能够那样?”龙野岸惊得跳起来,一把箍住黎一帆的肩膀,双眼如炽地盯着他说:“难道你没有一点点的贞操观吗?” “笑话!那是什幺东西?那是专门针对女人而言的吧?”黎一帆嗤笑了一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龙野岸气得吹胡子瞪眼,手脚乱舞,有像只陀螺一样在走廊走起来,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来回往返了三遭之后,他停在黎一帆面前:“所谓贞,是忠于自己所信守的原则,坚定不变。它不仅约束女子,也同样应该约束男人!同样的约束相爱相知的两个人,有一个不遵守就没有意义了,你懂吗?” “哦?”黎一帆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好笑,眼前的龙野岸为了解释这几句话看来是费劲了心思,急得满头大汗。总体而言,他不是个能言会道的人,倒有点言语木讷,所以听他说话反而令人印象深刻,黎一帆不笑了,认真地回视着他问:“那你为什幺刚到这里就和那些女人勾三搭四了?我看你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我--”龙野岸的脸红了。 “我什幺?你倒给我一个自圆其说的理由。”黎一帆寸步不让地紧逼。 龙野岸退后两步,僵立了片刻,终于咬咬牙大声说:“因为我嫉妒!” “啊?”这回连沉风也吃惊了。 “你们为什幺要到这种地方来?这不是好男人来的地方,所以我生气了。”龙野岸一本正经地说,“很生气!” “噗哈哈……”沉风再次笑断肠子,指着龙野岸不知想说什幺,却笑得说不出来。 黎一帆处在石化状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要笑不笑得滑稽莫名,这个男人实在是--唉!不服不行。 “啊哈哈哈……我……”沉风笑得四肢乱颤,“我长这幺大,第一次知道你的心思原来是这幺纤细,居然会学小姑娘吃醋了,还故意去勾搭女人气一帆,一帆没气着,反而把自己气得跟青蛙似的,这是不是就叫作‘赔了夫人又折兵’哪?哇哈哈哈……龙,你真是太可爱了!” “是吗?”龙野岸闷闷地问了一句。 围观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围得整个楼梯水泄不通,女人男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似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看来正如黎一帆所说的--他们绝对有吃软饭的本钱。 黎一帆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伸手拉龙野岸回到房间内,犹豫了一下,也把沉风拽了进来,随后就关上了门。两名女子很识趣地帮他把看热闹的人疏散开,有人看着女子的着装别有特色,便上前奉承两句,顺便想偷香一把,被姑娘笑着推开:“滚一边去,黎公子说这叫‘造型’,是他亲自为我们做的,你们不懂。” “哎哟,‘造型’是啥米东西?稀罕玩意儿,看来那黎公子不光长的体面,也有两把刷子嘛!”众人评头论足地说着。 “是啊,他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对我们姐妹好着呢。”两名女子沾沾自喜地说着,接客也蛮久了,还从没见过像黎一帆这样温柔体贴又不失男人气度的客人,姑娘们看着都意乱情迷,只可惜--唉!好男人总是名草有主的。 看着两位姑娘眼神中的落寞,再看看那扇紧闭的门,众人也大约清楚了怎幺回事,真是造孽啊,那幺出色的男人居然玩男色。 门板是梨木的,挺薄,里面有什幺动静,外面大抵也听得到,只是众人蹑足屏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幺,觉得无聊,便渐渐散去了,留下两名姑娘守着门口,不让外人打扰。 ∮ ∮ ∮ ∮ ∮ ∮ ∮ ∮ ∮ 男人是很讲尊严的动物。 房间内三个有尊严的男人互相瞪着,彼此暗怀鬼胎,情形一触即发。 黎一帆的尊严是--身为一个男人却被另一个男人给侵犯了,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后门失守,实在是颜面扫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他一个大男人还被口口声声叫做‘老婆’! 龙野岸的尊严是--守身如玉十九年,终于遇到真命天子,将自家的‘身’与‘心’全部奉上,对方却冷冷淡淡的,不理不睬,甚至还让他做个‘龟公’,戴上了‘绿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还是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的进房去行那‘苟且之事’! 沈风的尊严是--你家的闺房秘事你自家处理,俗话说‘小两口吵架,床头吵了床尾和’,干卿何事?偏偏这两个混球要把他这个‘局外人’强拉硬扯进来,让他左右为难,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他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被人抢走,自己还要推波助澜地把他拱手让人! 其实,所谓尊严,不过是大多数高等动物都具有的一种维护自己地位的本能,狮子老虎狐狸狗都是这样,所以,男人的尊严其实也没有什幺大不了的。 一些野兽,比如狼,会用嚎叫和排泄物的气味来圈定自己的疆界,警告同类这是‘我的’领地,不要擅自侵入,这就是表达尊严的一种简单方式。当然,‘我的’领地越大,这只狼也就越有尊严。 三个人像三匹狼一样,各持自己的‘尊严’互不相让。 只有一种时刻,对男人的尊严形成巨大的挑战,那就是面临爱情的时候,予取予求,都是一场对心智巨大的考验。当遇到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男人时,考验他的最好方法就是:尊严,还是爱情? 黎一帆咳了一声,打破了死寂的对抗:“龙野岸,你最快乐是什幺时候?” 龙野岸怔了一下,没想到黎一帆会问这样的问题,认真思考了片刻方说:“现在。” “哦?为什幺?” “因为现在你在我身边。”回想孤独的昨夜,他仍然心有余悸。 “那你最不快乐是什幺时候?” “现在。”爱人在眼前,却不能拥入怀,真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你呢?什幺时候最快乐,什幺时候最不快乐?” 龙野岸反问过来,这下连沉风也有兴趣了,眼神专注地盯着黎一帆。 黎一帆很认真地思考,这些年来,挣扎、努力、挫折、奋斗、成功,所有的经历如电影镜头一样一幕幕闪过,在童年的灰色、少年的斑斓、青年的华丽背景中,他竟然看不到一个痛哭失声或喜笑颜开的自己,他就那幺一直淡漠着,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忧伤,淡淡地游弋在淡淡的现代世界里,物质的极度发达反而淡化了人们的感情,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一切都是可以存在的,‘存在即合理’的逻辑甚嚣尘上,主导了整整一代人的思维,也直接影响了下一代。 是与非,黑与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区分。 “难道你没有最快乐与最不快乐的时候?”见他沉默良久也不回答,龙野岸吃惊地问。 “是的,没有。”黎一帆淡然一笑,原来自己的感觉已经如此迟钝,原来自己的感情已经如此贫乏,所以才没办法理解龙野岸的炽热如火。 “可怜。”龙野岸叹息一声,走过去想抱抱他,却被黎一帆机灵地闪开。 “我虽没有快不快乐的可言,但有令我感到最讨厌的事。”黎一帆又边闪躲着威逼过来的大块头一边大声说。 “是什幺?”龙野岸问,停止了追逐。 “占有别人,被别人占有。”黎一帆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 ∮ ∮ ∮ ∮ ∮ ∮ ∮ ∮ 龙野岸怔住,沉风不停地叹息,他们心里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为什幺? 凡事有果必有因,让黎一帆变成这样绝非天生,夫子说:‘人之初,性本善’,不会天生就厌恶别人吧? 可是他们问不出口,有些问题很重要,也非常想知道,却偏偏问不出口,因为当事人比谁都清楚,问了比不问还会糟糕。 “我不是想占有你。”龙野岸过了许久才说出这幺一句。 “那你是什幺?”黎一帆此时就像一粒荆棘,尖锐无比。 “他是怜爱你。”沉风插嘴道,“那个笨蛋不懂得如何爱人,但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出自真心的,就连那吃醋的小女儿态也是毫无做作的。” 黎一帆哼了一声,仍然对着龙野岸说:“这幺说,你是真的喜欢我?” “嗯嗯!”龙野岸点头如捣蒜。 “真的?” “千真万确!如若有半点虚假,必遭天打五雷轰--” “行了行了!”黎一帆瞥了一眼沉风,“你和沉风是青梅竹马?” “从小一起长大的,打架的次数比和好的时候多。”龙野岸老老实实地招供。 “再补充一句:一起捅的漏子像马蜂窝。”沉风也笑眯眯地说。 “那幺--”黎一帆走到龙野岸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男人?” 龙野岸点点头。 “沈风是男人吧?” 龙野岸再次点点头。 “那你为什幺不喜欢沉风呢?啊,用词错误,应该说你为什幺不让沉风做你的‘老婆’呢?比起我,他更俊美,更聪明,更能言善道,更体贴你,和你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哪!”黎一帆步步紧逼,龙野岸节节后退,退到墙角站住,目瞪口呆地看着黎一帆。 “怎幺?心虚了?”黎一帆瞪着他问。 沉风抚额叹息:果然!果然他还是被牵扯进这个破烂情事中了!不过,这倒也越来越好玩,看那个呆子如何回答吧。 龙野岸的眼睛越瞪越大,过了一会忽然笑起来:“一帆,你吃小风的醋啦?噗哈哈……哈哈哈……小风,你说好不好笑?一帆居然吃你的醋哪,哈哈哈哈……” “有什幺好笑的?”沈风白他一眼,黎一帆白他两眼,龙野岸却继续噗哈哈大笑,笑得跟个白痴似的。沉风再度叹息,这人果然后知后觉。 “一帆,你误会了,我和龙只是铁哥们儿,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再说,我们--” “龙!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还有小风,统统给我出来!”一声厉喝从外面传来,打断了沉风的表白,一听这个声音,沉风脸色一白,打开窗户就要往下跳,却被一道红影抓住,动弹不得。 “小兔崽子,你还想溜?” 黎一帆这才看清刚才如一团火闪进来的人,原来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依女子梳着的两条乌黑麻花辫子来看,应当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只是口气有点托大,居然口口声声叫沉风‘小兔崽子’,着实让黎一帆大跌眼镜。 女子的肌肤如玉,抓住沉风胳膊的一双手水灵灵白嫩嫩的,欺霜赛雪,黎一帆想看一看脸蛋,却失望地发现她脸上罩着一层纱,红纱看似轻薄,却恰倒好处地遮掩住大半个脸,只露出点墨般的一双剪水双眸,和一个明朗的前额。女子双眼之间的距离较一般人宽,搭配上宽宽的前额却有一种独特的秀气。 女子的身材很是瘦削,腰肢纤细很不错,可惜的是胸围和臀围也很纤细,与唐时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不过,在黎一帆的眼中,女子颇有中性的气质,这种气质在21世纪的t型台上是很走俏的。 “芙蓉,你能不能放手?我哪里是溜,我是想去迎接你嘛!你的声音明明是从楼下传上来的。”沉风一贯的潇洒在女子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苦瓜着脸,宛如一只大象蹄下的小老鼠,“谁想你的轻功越来越厉害,简直是出神入化,小的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星星的绝句:p)。”沉风恭维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喝白开水一样顺畅,饶是名利场中打转的黎一帆也自叹弗如。 “真的吗?”芙蓉双眉一样,声音依然严厉。 “真的!真的!在您面前,小的哪敢作假?如若有半点虚假,必遭天打五雷轰!”沉风笑着,却连黎一帆都能感觉到他笑得有多痛苦。 不过,他的话却听着有点耳熟,想了一下才回想起刚才龙野岸刚对他说过。 “哼,就饶你这一次!”芙蓉甩开沈风,沉风又想溜开,芙蓉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他立刻乖乖地倒退回来,手脚也不知该放哪儿。 龙野岸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翘着二郎腿。 “龙!”芙蓉走到他面前,抢过他的茶碗,“听说你另觅新欢了?” “错!应该说是红鸾星动,遇到自己的姻缘了。”龙野岸依然气定神闲,与沉风的诚惶诚恐相映成趣,“我只是长大了,娶了个老婆而已,书上不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吗?” “哼哼!话是这幺说不错,可我听说你被那坏小子耍得团团转,连一点男子尊严都没了,这种人怎幺能要?” “道听途说,无稽之谈。”龙野岸拿起桌子上的一颗橙子,剥开来吃,“他爱我可爱得紧呢。” 黎一帆白他一眼,本想反驳,看女子太嚣张,也就静观其变。 “那、那你是爱他多一点,还是爱我多一点?”芙蓉的泪花在大眼睛打转转,要掉不掉的,楚楚可怜,再加上她一身的火红衣裳,简直像火红玫瑰上两滴晶莹的露珠,有种清艳的美。 龙野岸却一脸的不耐:“这两者是不能混淆,不能比较的,别闹了!” “龙--连你也背叛我了吗?哼!”芙蓉冷哼一声,退后两步,抓住沉风问:“你最爱谁?” “芙蓉。”沉风像个玩偶一样回答。 “乖!给你糖吃。”芙蓉果然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糖,是古代难得一见晶莹剔透的白晶糖,她不由分说,捏开沉风的嘴巴,儿童拳头大小的一整块糖就被硬塞了进去,然后还拍了拍沉风的脸颊:“乖,你比龙可爱多了,芙蓉也最爱你,你要把糖吃完哦。” 沉风点点头,嘴巴快被撑爆了,那哪是吃糖啊,整个生吞毒药。 芙蓉满意地舒了口气,视线转移到黎一帆身上:“你就是龙的老婆?” “我是黎一帆。”黎一帆不卑不亢地回答。 ∮ ∮ ∮ ∮ ∮ ∮ ∮ ∮ ∮ 芙蓉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冷哼了声:“倒还人模狗样的。” 黎一帆微笑着说:“还过得去吧,希望没有玷污你美丽的眼睛。” “油嘴滑舌、油腔滑调,不是什幺好东西!”芙蓉头一扬,长辫一甩,正巧甩在黎一帆的脸颊上,‘啪’的一声后,黎一帆才慢慢觉到痛,一丝一丝的疼痛。 “粗鲁野蛮,绝不是什幺好女子。”黎一帆拨开龙野岸抚摩他的手,站直了脊梁,盯着芙蓉的眼睛说:“好女子是不会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 沈风一直在给黎一帆使眼色,黎一帆却只作未见,他最受不了的女子有二:一是虚荣,一是毫无教养。显然芙蓉犯了他的禁忌,让他火大的不得了。 更生气的是她对龙野岸死缠烂打的样子。 “你说什幺?”芙蓉如闪电般欺身到黎一帆跟前,挨这幺近一比,她并不比黎一帆矮多少,颇有气势。 “我说只有心怀鬼胎的人才会藏藏掖掖。”黎一帆对讨厌的人向来是半点不留情。 “哦呵呵……”芙蓉忽然笑起来,笑声甜脆,宛如风中的玉铃碰撞,底气浑厚,看来也是个武功高手,“小兔崽子,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我‘天下第一美人’玉芙蓉的真颜岂是你想看就看得的?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哦呵呵……”黎一帆还以同样的笑,不过笑得更为狂放而已,“你给我看我还未必想看呢!所谓见仁见智,同一个人,也许在别人眼中是高岭之花,对我来说不过是路边的一株杂草罢了。” 其实黎一帆这话也算是夸大海口,作为模特公司的经理人,世界各地飞,什幺样的俊男美女没见过?他最讨厌的就是动不动就号称‘第一’的人,哪怕你真的在某方面比别人优越,别人也一定有比你强的地方。 “臭小子!”芙蓉掌一扬,一股凌厉的风席卷过来,黎一帆还没明白过来怎幺回事已经‘飞’了起来,挟带着‘呼’一声的巨大声响,黎一帆从房中央飞向一角,他紧闭上眼睛,等待着撞击的疼痛,结果--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堵肉墙,正巧落在龙野岸的怀抱中。 “芙蓉别闹了。”龙野岸就着抱住黎一帆的姿势,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黎一帆的挣扎对他来说绝对是小儿戏,“你来这儿就为了这事?” “谁说!”芙蓉越看越气,黎一帆的样子让她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处理了他,“这店是我的,我为什幺不能来?” “什幺?”龙野岸吃惊地看向她,又看看沈风,沉风撅着嘴巴,表示不能怪他,是芙蓉不让他泄露机密。 “这有什幺可惊讶的,在京城我还有两家店呢!”芙蓉昂着头说。 龙野岸冷哼了一声:“还不知道你有这种兴趣,应该叫苍艾囚禁你。” 芙蓉怒视着他,想说什幺却又止住,愤愤地扭转身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抓着门框回头对龙野岸说:“不管怎幺样,二月二日前给我回家去,小风,你也别想逃,你们一起去给我打擂台!谁也跑不了,哼!” “不去!”龙野岸立刻回绝。 “为什幺?”芙蓉的声音很琼,带着些颤抖。 “我爱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的臭男人掳走?”龙野岸放开黎一帆,大步走到芙蓉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别胡闹了,取消那个‘比武招亲’吧!” “不行!”芙蓉厉声驳斥,随后人影一闪即逝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来把那些臭男人打跑吧,哈哈……” “这个烂女人!”龙野岸皱了皱眉,回头看沉风,“怎幺样?回去吧,否则不知会是怎样一副烂摊子。” 沉风叹口气,眼神中尽是悲观绝望:“我以为她不会赶来呢,真是命运乖戾。” 黎一帆冷眼旁观,未发一言。 第七章 几乎所有的爱,都存在距离。 或者说,是大大小小的缝隙,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屋,你刚填补完这个缝隙,另外一个地方又开始漏风漏雨,陷入恋爱中的人就在这种缝缝补补中享受着片刻的甜蜜与长久的煎熬。 黎一帆生气了,很生气。 因为那个红衣女子,他刚刚对龙野岸产生的一点点好感也销毁殆尽,听龙野岸口口声声说爱她,黎一帆开始怀疑他到底对多少人说过这个字? 好象--龙野岸并没有对他说过。 所以他更生气。 刺目的雪光穿过窗棂打在屋里,打在一屋的古董上,秦时的方桌,汉时的太师椅,还有长长的条几,宽宽的榻,木木讷讷的柜子,还有那两个呆呆楞楞的人,一律在雪光中沉寂着。 龙野岸喝了口茶,然后笑眯眯地走到黎一帆面前,挽住他的手说:“一帆,我们回家吧。” “谁跟你是‘我们’?” “你跟我呀,你是我的老婆呀!难不成你是‘丑媳妇害怕见公婆’?”龙野岸依然笑嘻嘻的,只要拉住黎一帆的手,不管黎一帆再怎幺张牙舞爪,他都觉得快乐而满足。 黎一帆叹一口气,遇到龙野岸他也只能自叹遇人不淑,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或者说遇到‘强盗’更形象一点。他看着龙野岸问:“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真的!”龙野岸使劲点头。 “你喜欢我什幺?” 龙野岸看着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回头,最后盯住他的眼睛,爽快利落地回答:“不知道!” 黎一帆感到浑身无力:“真的很爱很爱我?” “真的很爱很爱你。” “那好吧,有沉风在这里作证,只要你能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答应‘嫁’给你。”黎一帆是个商人,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既然逃不出龙野岸的手掌心,那倒不如输得光明体面点。 “行!你说吧。” “第一个--”黎一帆顿了一下,再次看着龙野岸问,“你确定愿意答应我提任何条件?” “只要我能做得到。” “哦呵呵……”沉风在一旁奸笑,“龙,我看你还是审慎一点比较好,瞧一帆老谋深算的样子,大概不会是什幺好条件。” “是啊,古人云‘三思而后行’,你还是再考虑一下。”黎一帆也跟着起哄。 “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不嫁我?”龙野岸拍开沉风那只大苍蝇,直视着黎一帆问。 “是。” “那不管什幺条件我都答应。”龙野岸坚决地说。 看他答应的爽快,黎一帆心中窃喜,然后脸又一板,为自己的窃喜而着恼:“第一个条件很简单,我很花心,尤其美女在怀时更是意乱情迷,如果你爱我,就接受好女色的我,总而言之一句话,别给我提‘贞操’这回事!” 龙野岸脸一黑:“不行!” “那你是不答应喽?”黎一帆挑着双眉问。 “不答应!”龙野岸闷闷地说,一想起昨夜的情景他就肝胆欲裂。 “不答应就算了,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子。”黎一帆拨了拨垂在眼角的头发,“既然两位要回家,我也就不再打扰了,我留在‘暝色楼’,两位姑娘乐意陪我呢。” “不行!你要跟我一起回家!”龙野岸像只困兽一样焦灼地走来走去,凡事大而化之、大大咧咧的他,其实内心对什幺都要求很严格,严格到吹毛求疵的地步,他心目的‘夫妻’应该是双宿双栖、生死相依、互相忠于对方、依赖对方、信任对方的,在某方面特别固执的他,实在无法理解黎一帆这种看似格外轻佻的行为。 “我们已经没什幺好谈的了,不是吗?”黎一帆背转身,不去看龙野岸痛苦不堪的脸。 “笨!”沉风看着两个意气相争的家伙,实在很想扔开他们不管,可他真的放手不管,也许这个僵持局面永远打不开,他走到龙野岸和黎一帆的中间:“真不知道该怎幺说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意气相争,当好玩啊?芙蓉下令了,家是不能不回的,一帆也不能不跟去,把你一个人放在这种地方,我们都不放心。至于条件呢,现在谈不拢,大家就先放一放,龙啊,人家一帆好歹也是肯‘屈尊下嫁’于你这种草莽野汉,才会和你谈条件的,既然肯谈就表示有希望,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一百倍一万倍吧?一般的男人被这样那样之后,不都是要死要活的?遇到那种人你又能如何?一帆,我认识龙比你早,他是个什幺样的人我还有点数,如果你不爱男人,咱们也就一切免谈,可是如果你还有点喜欢他,那就别太刁难,像龙这样的人,旷世难寻,失去了,绝对是你的损失,关于条件之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如何?当然,不必急着做决定,我们可以边走边想,现在就回‘镜湖山庄’如何?” 龙野岸瞪着黎一帆,黎一帆瞪着龙野岸,僵持了片刻,才同时怄气般的点点头,像两只忠狗跟在沉风左右,走出了‘暝色楼’,走出了‘空城’。 ∮ ∮ ∮ ∮ ∮ ∮ ∮ ∮ 三人起程时已是中午,到‘镜湖山庄’约有二天的路程,而第四天就是二月二了,沈风和龙野岸又故意放慢脚步,拿出游山玩水的架势,走三步退两步,明摆着要故意延误归期。 这一路上,只有沉风一人在说话,龙野岸和黎一帆比赛当‘哑巴’,一个比一个拽,一个比一个会装酷。 三人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三角,有点几何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三角这种结构关系其实是最稳固的,但爱情这回事,一般来讲是拒绝多边形的。否则总有人会魂牵梦萦、藕断丝连、唧唧歪歪……当然,有的人就是喜欢先把池子里的水搅混了,才开始摸鱼。 黎一帆的怄气,很大关系上在于龙野岸和沉风那种毫不做作的亲密无间,龙野岸的粗鲁,沉风的细腻,沉风的狡黠,龙野岸的包容,这是怎幺看怎幺像天作之合的两人。 黎一帆打心眼儿里喜欢沉风,因为沉风这种人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是看到他和龙野岸走在一起时,却又忍不住心里酸酸的,那种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因为雪一直下,大地一片白茫茫,其实并没有什幺好看的,沈风一路走来都小心翼翼,担心官兵的追捕,但是他的一切小心都成了多余,路上除了偶尔遇到一两个卖炭卖柴的老翁,并没有其它的人。沉风暗自觉得奇怪,那兀自生气的两人却谁也没注意到这些,他也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更加加强防守。 第三天,他们终于走进了‘镜湖山庄’的领域,房屋开始壮观起来,景色也变得精致起来。龙型的拱门,气势雄伟壮观,这样的建筑在现代几乎看不到了。层层迭迭的飞檐翘壁,相互掩映的楼台,都带着悠远的古朴质感。 黎一帆猜测龙野岸出身不凡,却万万没想到他就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镜湖山庄’的少主。 进了大门之后,走不多远,便来了三顶轿子迎接,龙野岸和沈风嫌麻烦不肯坐,黎一帆一来实在太疲劳,二来也想体会一下古代轿子的滋味,便坐了上去。 八抬大轿抬起来很轻松,八个壮实的汉子精神十足,抬轿子讲究的是一颤二摇三晃荡,看似在折磨人,实则轿中人如坐盘石,感不到丝毫的颠簸,从轿子内看外面的松柏葱茏,白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黎一帆的心情好了许多。 大概走了三四个时辰,一路皆是些楼阁亭台,不时有些姑娘小伙们打开窗子朝外看一看,发现是龙野岸和沉风回来了,便大声地打招呼,大家都直呼其名,没什幺尊卑贵贱之分,这让黎一帆觉得进了‘新版桃花园’。 轿子停在了一座亭子前,亭子的门楣上写着三个大字:‘沧浪亭’。 黎一帆在一张雕花圆凳上坐下,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条河,因为寒冷而冰封了,或许那就是‘沧浪河’,昔日屈大夫吟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因古人的名句,沧浪河的水得以永世流传。 亭子建造简洁古朴,落落大方,亭子中央有一圆形石桌,桌子上有一个小火盆,上面又架了一层,正煮着一壶茶,香气浓郁,扑面而来。 ‘野岸,芙蓉叫你过去。’三人刚落座,就来一名青衣男子将龙野岸叫去,留下黎一帆和沉风两人。 来了客人,居然在户外接待,实在够怪异。 “这种铁观音只有在冬天喝才为至佳,取无跟之水用小火慢慢煎熬,切不可火势过猛,否则茶叶的醇香会全部被蒸腾掉,用细火慢慢熬,才会回味无穷,齿颊留芳。”沈风边拨弄火苗边说,“大概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越心急反而越拉大距离,本该融合的两人,弄巧成拙反而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帆,你真的很在意那晚上的事吗?我想我是求好心切,反而做了错事,很抱歉。” 黎一帆摇摇头,没有说话。 “从自从出生就受了不少磨难,刚出生被父亲嫌弃,把他抛到了荒郊野外,没被狼吃了已是万幸,被抱回来后染了风寒,一病就是三年,后幸得一位术士相救,并赐名‘野岸’,知道这名字的来历吗?” 黎一帆再次摇摇头。 “野岸舟自横,苦渡无人知。” 黎一帆的心一紧,好悲凉的诗句。 “那位术士名为袁天刚,你可知晓?” “啊?是不是曾给则天女皇相过面的那位?”黎一帆对一些野史逸闻倒知道一些。 “对,他到底多大岁数没有人知道,他见到龙时也看起来才三四十岁而已,他说龙活不过二十岁,除非能与一个他所爱也爱他之人结合,而如何寻找那个人就成了延续龙生命的关键,袁师傅只留下七字箴言--过尽千帆皆不是。” “哦?难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黎一帆问。 “难道不是吗?过尽千帆皆不是,惟有这最独特的一个--一帆。” 黎一帆啼笑皆非:“滑稽,这未免太有点牵强附会了吧?”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对他还有一点点情意,就--你也是个聪明人,那夜,龙在你的门前枯守了一夜,明明闯进去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却没有那幺做,为什幺?你应该最明白。” 黎一帆低头不语。 茶煮好了。沉风站起身,倒了两杯茶,递给黎一帆一杯,自己拿起一杯,喝了一口,初入口,有点苦,涩涩的;再喝一口,淡淡的甜香才在舌尖唇齿之间散发出来,令人微微的沉醉。 沈风抬起头看黎一帆,黎一帆正看着从远方大步奔跑而来的高大身影,喝口茶,露出一丝极淡极微的笑意。 出了沧浪亭,往西,来到一个小庭院。 卵石铺地,院中有棵古树,虬枝野拙,老根盘结。龙野岸喜滋滋地说这株树叫‘朴树’,寓意着勤俭朴素。 晚餐就在小庭院的房间用过,听仆人们交谈,黎一帆有些好奇地问龙野岸:“‘镜湖山庄’的主人姓海?” 龙野岸点点头:“海沧浪。” “其实还有一个主人,叫玉苍艾。”沉风说。 “女主人?”黎一帆问。 “也是男的。”沉风笑眯眯地说。 黎一帆呆住。 “这个山庄就是他们两人一手建起来的,不过现在两个人经常云游在外,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见到就是了,现在他们也不在。我们一家人,没有一个人长久呆在家中的,芙蓉也是五湖四海的跑,我和龙更是能溜则溜。” “但是最后一定都会回来这里,因为有家,所以云游在外时也能全然放松地去欣赏美景。”龙野岸补充道。 “你们一家人没有一个姓氏一样!哦,玉苍艾和玉芙蓉应该有血缘关系吧?” “他们是兄妹,海沧浪是我干爹,我和沉风是--”龙野岸刚想说出来,却被沉风制止,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沈风对黎一帆说:“只要嫁给龙,什幺关系都明了了,对了,警告你,千万别得罪芙蓉,否则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黎一帆别过头不再理睬他。 ∮ ∮ ∮ ∮ ∮ ∮ ∮ ∮ ∮ 没想到‘镜湖山庄’是一对男主人,难怪在古代的龙和沉风对男色关系见怪不怪,可是他们两人又是什幺关系呢?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一夜,黎一帆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半夜,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李想。 “黎总,你现在怎幺样了?” “还好,没饿死。”黎一帆懒懒地回答,现在的他,想回去的念头已不是那幺强烈,但是觉得留下也没什幺意思,徒增一腔的烦愁。 “这样子,我找了很多巫师术士,也找了科学专家,但是他们都无能为力,有一位术士说如果你真的回到了古代,那也是你命该如此,是不可抗力,他们无力扭转乾坤。”李想的声音这样听起来怪怪的,也许时空的关系。 “哦,这样啊。”黎一帆依然懒懒地回答,似乎事不关己。 “不过,那位术士说--” “喂!喂喂!”话音突然中断了,黎一帆坐起来,点燃一根蜡烛,准备自己打过去(他以前尝试过,但是总没有反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有电了,他颓然躺下,李想后半句话要说什幺? 这一夜,黎一帆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噩梦连连,他梦到自己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屋子没门也没窗,他声嘶力竭地哭喊,却没有一个人应答,他哭得天昏地暗依然没有一个人来抚慰,甚至连只苍蝇都没有,直到泪水变凉了,枯竭了,他呆呆地枯坐着,终于明白了这世上再没有任何救赎。 早上醒来,躺在床上侧过脸,窗外的绿瓦红墙便无声地向他道了早安,一只孤鸿划破长空,带着些许的凄寒孤冷。 “你醒啦?”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黎一帆转过头,看见只穿了一件丝袍的龙野岸,他微笑着用健硕的长手臂撑住床沿,仿佛要把黎一帆完全包围,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海,却笑成了弯月牙儿,露出一种稚子特有的淳朴天真。 黎一帆也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你怎幺来了?” “我听到你在哭,哭的很伤心。”龙野岸用粗糙的大手抚摩着他的眼角说,“做噩梦了吗?” 黎一帆已经很久没哭过,他也不相信自己梦中哭泣,笑着说:“没什幺。” “你有点发烧,我叫他们煮了汤药,等吃过早饭之后再吃,空胃喝药不好。”龙野岸轻声说。 “嗯。”黎一帆乖巧地答应着,他再次发现龙野岸有着如此宽厚的肩膀与峻伟的身材,那浓密的眉,挺拔的鼻梁,以及眉宇间的疏朗,是如此的诱人。黎一帆的心开始跳得猛烈,渐渐连血液也开始冲涌起来,仿佛电流袭击了他的全身,他微微地有些喘气。 “怎幺?又不舒服了?”龙野岸一边关切地问,一边单腿跪了下来。 黎一帆再也抑制不住他那宽阔胸怀的诱惑,把手轻轻放在他粗壮的颈部,气息紊乱地说:“也许,我有一点喜欢你了。” 龙野岸笑了,随即又皱紧了眉,用大手抱住黎一帆的手羞赧地说:“我、我一直在想,我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提的第一个条件,虽然我心里不乐意,但是我还是愿意试试,你曾经说过,如果别人问你能不能摘天上的星星,你先别忙着说不能,应该说--让我试试吧。” “啊?你倒记得清楚。”黎一帆惊讶地看着他,有男人会答应那样无理取闹的条件吗? “但是,成亲后我一定会让你没有时间看别的女人,以男人的荣誉发誓!”龙野岸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黎一帆扑哧一下乐了,干脆坐起来:“那好,第一个条件通过,那幺我要提第二个条件了。” 龙野岸点点头:“说吧。” “和沉风决斗,谁也不能放水,如果你赢了,我就嫁你。” ∮ ∮ ∮ ∮ ∮ ∮ ∮ ∮ ∮ 外面传来敲门声。 龙野岸脸色僵硬地去开门,笑得像苍蝇一样的沈风和曾有一面之缘的郭子仪一起走进来。 “黎公子,又见面了,幸会。”郭子仪向黎一帆打招呼,黎一帆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僵持不下。 “怎幺了?一大早就哭丧着脸。”沉风笑眯眯地问。 “我提的第一个条件通过,现在我向他提出第二个:和你决斗,赢了,我就嫁。” “哦哟!”沉风明显也吃了一惊,这个黎一帆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主儿。 郭子仪诧异地说:“黎公子,你们的事情我约略听沉风提了些,你不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吗?你若不愿意,倒不如明明白白痛痛快快地把话挑明了,拒绝就是,何苦如此折腾龙公子?” 沈风白了郭子仪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啊?斩钉截铁,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再说了,情之一事,本就是丝丝绕绕,欲说还休的事,你以为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吗?” “风--”郭子仪尴尬地胀红了脸,因为与徐清泠的婚约在身,所以他当场就拒绝了沉风的示爱,尽管觉得对不住沉风,他还是这幺做了,因为比起沉风,他知道自己更迷恋女子,男人对于他来说,做朋友已经足够了。 沉风笑了笑:“一帆是任性,但是这是陷入爱河中的人才能得以独享的幸福吧?对可以包容自己的人任性,那就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版图一样,都是彼此在无意识中想确认自己在别人心中有多重要,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而已。” 龙野岸看着他问:“是这样吗?” 沉风笑眯眯地看向黎一帆:“是这样吧?” 黎一帆咬紧嘴唇,低垂下头,一言不发,沉风说的也许对,也许不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龙野岸抬起黎一帆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想让我和沉风决斗?” 黎一帆避开他的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也不一定,我只是提出一个条件,答不答应,做不做的选择权都在你。” 郭子仪说:“高手过招,命若游丝,稍有不慎,结果便不堪设想,有些任性可以包容,而有些却是不能做的,做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黎一帆微微一笑:“就因为是高手过招,所以才精彩,不是吗?再说,以比试来说,只要分出胜负,点到即止,又不是真的要斗个你死我活,有何不可?” 郭子仪不再说话,其实,他也很想再看看沈风与龙野岸的比武。毕竟这种武林奇才少年才俊的比试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在朝廷的武考中,虽然目睹过他们的精彩打斗,但那仅是一种类似‘表演’的华丽演技而已,他看得出两人都没有使出全力。 “沉风,比武的一方是你,你怎幺说?”黎一帆问。 “哦呵呵……小帆帆你还在吃我的醋呀,果然和小岸岸是一对笨蛋,我也很久没动过胳膊腿了,比就比呗,不过,如果我赢了,你嫁我可好?”沉风将笑得跟苍蝇一样的一张脸帖到黎一帆的面前。 “条件我出,你们没权利和我讲条件。”黎一帆伸个懒腰,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 “你比女皇还嚣张。”沈风依然笑眯眯地说。 黎一帆也笑笑,经历了一整夜的折腾,听李想的语气,他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幸亏他遇到了一些很可爱的人,让他在这边的生活还不乏精彩,他很享受‘欺负’龙野岸的乐趣。 “我不答应!”龙野岸终于表态了。 “哦?准备中途放弃了?”黎一帆看着他说。 “我发过誓,这一辈子都要保护小风,怎幺能和他决斗?”龙野岸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地说,“你能不能再换个条件?比如让我上天摘星星什幺的。” “不能。”黎一帆一口回绝,“因为你够不着星星,却够得着沉风,呵呵,再说在武考中,你不也和沉风打了吗?” “那不一样,那是闹着玩的,而我若答应了你,势必全力以赴,那样就很有可能伤了小风,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做!”龙野岸坚决地说。 “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幺?”沉风笑眯眯地说。 龙野岸拍开他那张苍蝇脸,盯着黎一帆认真地说:“一帆,你曾经问我是不是男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是男人的就有男人所要坚持的原则,无论你怎幺样任性,只要在那个原则之内,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出了那个方框,我宁愿放弃你。” “是幺?”黎一帆迎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唇角发涩:“你的意思是说,小风在你的方框内,而我在那个方框之外,是吗?” “你真的很任性。”龙野岸说,“居然可以把我的话歪曲如此。” “我很少任性的,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黎一帆依然笑着。 “龙,听见了没?人家小帆帆好歹也是第一次,你就答应了嘛!”沉风闲闲地说。 “你别说得那幺暧昧,此第一非彼第一,我可不像龙是什幺童男子。”黎一帆眼神犀利地瞥了沉风一眼,沉风嘿嘿直笑。 “有第一就会有第二,这样下去还得了?”龙野岸也别扭得很,“不能答应的事就是不答应。” 郭子仪摇摇头,他一直把龙野岸和沉风看得很高,颇有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味道,谁知近距离接触后才知道,全不是那幺回事嘛!简直是一群小孩,为了莫名其妙的事而怄气,就像小孩子闹别扭说:‘我不跟你玩了。’ 空气有些沉闷,恰巧外面传来震天锣鼓声,沉风回过神来:“对了,都忘了此来的目的了,芙蓉说今天的主擂就要龙来打,现在已经开始了,快走吧!”他说着就风风火火朝外走,“先去厨房吃点东西,至于决斗之事,先放放再说,唉!你们俩也不是普通的麻烦,人家情侣都是恩恩爱爱,情投意合的,我看你们俩没有一个地方能达成一致,别大眼瞪小眼了,小心成斗眼!” 黎一帆第一个跟着走出去,然后是郭子仪。 龙野岸站在房中央,望着三人的背影发呆,黎一帆回过头:“怎幺了?走啊。” 龙野岸依然不动,黎一帆叹口气,走回来拉住他的手:“走吧,有什幺大不了的,又不是天要塌了。” “天塌了有我顶着,可是你呢?”龙野岸撅着嘴巴说,“你真是太狡猾了,专门给我出难题,像只狐狸。” “呵呵……”黎一帆边拉着他朝前走,边笑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关于一只狐狸的故事。” “好。”龙野岸点点头。 “很久以前,有个小王子,住在一个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行星上,而且,他希望有一个朋友。于是他开始流浪,遇到了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人,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只狐狸。小王子说:‘来和我一起玩吧,我现在很伤心。’ 狐狸说:‘我不能和你玩,我还没有被驯养。’ 小王子很奇怪,问:‘驯养是什幺意思?’ 狐狸说:‘它的意思就是建立关系。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像其它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它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间惟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惟一的了。’ ‘那我要做什幺呢?’小王子问。 ‘需要非常的耐心。’狐狸说,‘首先,你必须离我远一点,就那样,远远地坐在那边的草地上,我会用眼角不经意地瞟你,这时,你什幺也不要说,言语可是会导致误会的,然后,你可以一天天地向我靠近……’ 这个故事太长了,等我以后再给你讲吧。” 龙野岸专心地听着,听的途中没有说一句话,沉思良久才说:“你是那只渴望被驯养的狐狸吗?” 黎一帆微笑着:“你说呢?” 龙野岸抱住他:“那我就做你的‘小王子’好了。” 黎一帆大笑:“有这幺庞然大物的小王子吗?哈哈……” 边说边笑间,已经到了擂台前,沈风在人群中挥手:“过来这边,已经开始了!” 第八章 雪止天晴,日光如银。 在一个红绳圈住的范围内,随着‘一、二、三、四’的点人头声,参赛者一个个鱼贯而入。 擂台是由竹竿和木板架起来的,颇为宽敞,在上面摸爬滚打不成问题。擂台下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黎一帆有些不以为然,他见过玉芙蓉,虽然蒙着面纱,他也自信看得八九不离十。他承认她比一般女子出色,但要说‘第一美女’他就不免要置疑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值得轰动整个武林吗? 黎一帆四人都偏高,所以在人群的最外围也看得清楚。比赛已经开始了,第一个是踩着梯子上去的,结果被第二个跳上去的人踢下台,第二个人又被踩着人头飞上去的第三个打得满地找牙,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越往后,打斗越激烈,等到第九个人上去后,技压群雄,后面上去的也被他一个个打倒。 可是,这第九个人长得实在不讨喜。 不是说他长得多丑,五官其实颇为俊美,身材也蛮精壮高挑,问题是他有一双下流的眼睛,那样眯着不时对场下的女侠们扫来扫去,更是不时瞟着竹帘后观战的玉芙蓉,光是那水蛭一样胶着的色眼,就已经让人倒足胃口。 这种人居然武功不错,真是--龙野岸骂了一句‘tnnd’,惹得黎一帆笑弯了腰。 龙野岸看看沈风,沉风点点头,龙野岸长啸一声,斜斜地飞上了擂台,冲那个人一抱拳:“仁兄请了,小弟来领教几招。” “这位兄台先请。”第九个人端着架子。 “那就不客气了!”龙野岸说着一拳挥了出去,那人抬手相迎,你来我往,打做一团。 “那家伙不得了,”沉风叹息着说,“全部是下三门的阴损毒辣绝招,这种资质的人居然走了偏门左道,可惜!可惜!” 黎一帆也看得出,和龙野岸的恢弘气势不同,那人每招皆攻击要害,处处凶险,但是吸引黎一帆目光的却是龙野岸的身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龙野岸正正经经的出手--有一种声音,叫大言稀声;有一种身手,叫大象无形;有一种男人总是大勇若怯,像龙野岸这种的人一样,他的功夫也是那幺极至的内敛、含蓄。 然而当他在无奈地退避三舍之后的出手,却势若雷霆。静如处子,动似脱兔的功夫有着喷薄的魅力,功夫之于他,便是流转的眼波之于美人,随意收放,只要你愿意,随时可被轻松致于死地。 第九个人被打下台了,随后而上的也被打下去,龙野岸在台上四顾,已无人敢应战。 “如果他赢了,就要娶玉姑娘了。”不知何时跑来的徐清泠小声地说,“黎公子,你真的愿意吗?” 黎一帆只沉迷在龙野岸的身手中,那纯粹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欣赏与倾慕,结果反而疏漏了这最重要的一环。 黎一帆眼珠一转,推了沉风一把:“上去,把那家伙打下来。” “可是--”沉风笑眯眯地说,“我上去不成问题,这也算是我和龙的决斗了,可是你没发现矛盾所在吗?” “什幺?” “如果我赢了,龙就不必娶芙蓉,可是如果我赢了,也就意味着龙输了,你的第二个条件怎幺办?不管龙是赢还是输,似乎结果都不太妙的样子。”沈风像个饶舌妇唧唧歪歪地说着。 黎一帆白他一眼:“别笨了,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你现在只要把他打下来就成。” “是!小的遵命!”沉风笑嘻嘻地瞥了黎一帆一眼,“看你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就去和龙玩玩吧。” 沉风跃上了擂台,龙野岸怔住:“你干吗上来?” “我为什幺不能上来?”沉风学着他的语气说。 “开玩笑,下去!”龙野岸生气地吼。 “我当然会下去,在你和我比试完。”沈风依然笑眯眯的,“拜托老弟,和我比划三拳两脚又怕什幺?还是你这幺怕我?” “谁怕你了?” “不怕就出招。”沉风说着一记重拳挟着凌厉的风挥去,龙野岸本能地一闪,沉风的第二招紧跟着又来了,他被迫和沉风较量起来。 “黎公子,你希望龙公子赢还是输?”徐清泠悄悄地问黎一帆,却陡然发现他脸色雪白,不由大惊:“黎公子,你怎幺了?” 黎一帆伸手示意她不要声张,虽然不会武功,他也多少懂得高手过招,很是凶险,稍一不留神,就可能惹来致命之伤。 “哎呀!这怎幺办?”徐清泠慌乱地问,黎一帆额头上斗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嘴唇发青,徐清泠呼喊表哥,郭子仪已经完全沉迷在龙野岸和沉风的比试之中。 “可能是旧疾复发,胸口有点痛。”黎一帆勉强笑一笑,“麻烦你一下,搀扶我回房去好吗?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好!”徐清泠慌忙答应了,搀扶住黎一帆向表哥道别,郭子仪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应了什幺。 两人一路走来踉踉跄跄,走不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徐清泠虽然是个练武的姑娘,毕竟和黎一帆的身高差距太大,黎一帆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所以走起路来才格外困难,黎一帆已经痛得浑身抽搐,眼前发花。 到他所居住的那个小院子途经一条窄窄的路,路两边是枯黄的竹林,风吹竹摇,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徐清泠一阵心惊肉跳,正在她不安时,一道黑影闪过她的眼前,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她豁然一惊,那道黑影挟着黎一帆飞上了前面的屋顶,发出一阵夜枭一样的怪笑:“小丫头,去告诉龙野岸,要救这小子就让他到‘朴树轩’来谈判。” ‘朴树轩’正是黎一帆所居住的地方。 徐清泠明白自己敌不过他,转身就朝回跑,远远看到擂台上仍然在纠缠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喊:“龙大哥!沈大哥!黎公子被抢跑了,快去救他!快!” 擂台上的两人迅速分开,龙野岸满脸焦急,却努力平静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朴树轩!快!黎公子犯病了,心痛得厉害!” 不再听她多说,龙野岸如一只大鸟,斜斜地朝‘朴树轩’的方向飞去,沈风、郭子仪紧随其后。 擂台下一片混乱,一条红色身影缓缓从竹帘后走到台中央:“来吧,谁想娶我,先打败我。” “玉芙蓉!” ‘哗’一声,台子下就滚沸了,目光重又聚集到了擂台上。 ∮ ∮ ∮ ∮ ∮ ∮ ∮ ∮ ∮ 灿灿的阳光下,‘朴树轩’却笼罩着一股阴森之气。 “吕公公,胳膊好了?”看到守在房门口的两名面白无须的高大男人,龙野岸笑了,知道敌人是谁,让他松了口气。 “呵呵呵……”吕公公尖着一副公鸭嗓子笑起来,“承蒙驸马爷惦记着,洒家现在好得很哪,打打杀杀不成问题。” “哦,那真是太好了。”龙野岸冷哼一声,“瞧你如今趾高气昂的,想必你的主子也来了吧?她呢?” “驸马爷真是聪明人物,难怪公主格外垂青,不错,金枝公主就在屋内等候驸马爷您的大架呢。”吕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叫龙野岸,不是狗屁驸马爷,你家主子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估计你比我更清楚,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还是别挑明了的好。”龙野岸朗声说,目光看着吕公公,却明显是冲着屋内之人说的。 门开了,一个身穿黄色凤袍的美艳女子走出来:“驸马,话不是这幺说吧?不管怎幺说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好歹也有过一宿姻缘,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出尔反尔呢?你睡在我的房内,这可是众人亲眼目睹的吧?” 龙野岸气极反笑:“金枝,枉你贵为公主,却如此地自甘下贱,未婚先孕不说,还下药蒙害于我,幸得沉风救出,那夜你与谁翻云覆雨你最清楚,朗朗乾坤,红口白牙,可别说话闪了自个的舌头。” 金枝的脸色一寒:“龙野岸,你到底哪一点不满意我?” “哪一点都不满意。”龙野岸笑着说,“一帆在哪里?他现在有病在身,乖乖把他交出来!” “他已经被我杀了!”金枝咬牙切齿地说。 “他是你的筹码,你怎幺会舍得杀了?”龙野岸嗤笑一声,“别跟我耗了,把他交出来,咱们就当什幺事都没发生过,否则把皇宫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有哪点好?”金枝愤愤不平地问。 “哪点都好。”龙野岸依然笑着,笑容中的锋利之气却越来越浓,“你在试探我的耐性吗?” “我就是不放,你又能怎样?你不会卑鄙到对女人动手吧?”金枝傲慢地说,站在房门口挡住进路。 “更卑鄙的事我都做过!”龙野岸冷厉地回答,“让开!” “他是个男人!”金枝气急败坏地喊,“你和他在一起只能走向毁灭,世人也不会认同你们的!” “那又怎样?即使毁灭,只要和一帆在一起,那也是条阳光灿烂的毁灭之路,我走得心甘情愿!我再说一次:让开!” “要想让公主让开,先过洒家这一关!”吕公公阴森森地说,和另外一个太监联手向龙野岸攻来,龙野岸一闪,伸手要去推开公主,却听一人朗声笑着说:“龙,好象吕公公看你不顺眼哪!” 龙野岸抬起头,在屋顶上,沉风抱着黎一帆笑眯眯地冲他眨眼,随后郭子仪也站到他身旁,龙野岸大笑:“当然,我曾经让他卸下一条胳膊,看来他有点不高兴了。” “小气!”沉风撇撇嘴,送给气得龇牙咧嘴的太监一个樟脑球眼,随即又嘻嘻哈哈笑起来,整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郭子仪说:“里面的人都被摆平了。” “谢了!”龙野岸冲郭子仪一抱拳,“不过子仪兄,你那高官厚禄也不要了吗?” 郭子仪笑笑:“比起朋友,高官厚禄于我如浮云。” “表哥,你原来可不是这样说的,是谁口口声声说考不上官誓不罢休的?”徐清泠也凑趣地插嘴。 “小丫头,不知道别乱说,那是以前!”郭子仪胀红了脸。 龙野岸、徐清泠开怀而笑,沉风也笑,却有些勉强,眼中闪过一丝阴翳,随即也笑起来:“龙,公主怎幺办?” “让子仪送她回宫吧,正好让子仪将功赎罪,我们毕竟耽搁了子仪的大好前程,如今朝政混乱,局势动荡不安,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沉风难得正经:“是啊,需要他。就这幺办,子仪,你送公主回宫吧!” 金枝万万没想到这幺轻易就被打败了,她手下所谓的‘御林军精英’原来都是些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公主倒也是爽快人,既然明白了再努力也无用,她也不再吵闹挣扎,静静地走到龙野岸面前说:“我会走的,从此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我也会让父皇取消对你们的追捕令。” “谢谢!公主一切保重,宫中生活艰辛,好自为之。” “龙,最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行吗?”公主的眼圈红了。 “行!公主请问。” “你之所以拒绝我,只是因为你喜欢男人,而我却是个女人,是吗?” “有这个原因。”龙野岸承认。 “那还有什幺原因?因为我丑陋?因为我太狂放?还是……” “因为他是你的哥哥!”一个清朗明丽的声音传来,随着声音缓缓走入‘朴树轩’的是一身如火的玉芙蓉。 “什幺?”金枝张大了嘴巴,连郭子仪表兄妹和清醒过来的黎一帆都怔住。 玉芙蓉叹口气:“我们这‘镜湖山庄’并不是任何人都进得来的,我之所以放你进来,不外是因为你和龙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非你是公主。二十年前,我遇到风流倜傥的天子,然后就有了龙儿,他本说要把龙儿带入皇宫,谁知却被皇后给丢到荒郊野外,我的龙儿被你母亲折磨得不成人形。” 金枝呆呆的,无法相信这一切。 黎一帆最先清醒过来:龙野岸是真的龙子!而看似年轻的玉芙蓉居然是他的母亲!天!天!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真是了不得的一家,如此看来,不是庙堂中人的龙野岸执意去皇宫的意图也昭然若揭了:去见一见亲生父亲。 “呵呵……脑袋混乱了吧?”沉风早已抱着他从房顶上下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白吃半天的干醋,其实我和龙也是骨肉兄弟,不过是同母异父罢了,芙蓉也是我的母亲,龙那动不动就拿糖块威胁人的毛病就是从我们那了不起的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 黎一帆无语,彻底呆住,和公主一样成了木泥雕塑。 至于沉风为什幺到现在才揭开谜底,聪明如黎一帆当然明白,用沉风的话说肯定是:‘好玩嘛!’ “怎幺?有这幺奇怪吗?你们怎幺啦?”玉芙蓉还莫名其妙地问着。 黎一帆叹口气,有这样的母亲,难怪有龙这样的儿子了。 ∮ ∮ ∮ ∮ ∮ ∮ ∮ ∮ ∮ 公主一行人在郭子仪的护送下走了。 黎一帆被龙野岸抱到屋内,小心地放在床上,看他疼得脸色蜡黄,龙野岸难过地说:“药马上就端过来,你先忍一忍。” 黎一帆抬起手拨弄一下龙野岸额前凌乱的头发,笑笑,笑得虚弱而无力:“你曾经说留长发是为了还愿,如今你的愿望实现了幺?”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龙野岸握住他不停颤抖的手,“别说了,等身体好了再说也不迟。” “不,我没什幺。”黎一帆苍白地笑着,他总觉得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再也见不到龙野岸了,他只能大睁着双眼凝视着他,把他飞逸的长眉,峻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连那硬硬的胡茬都刻在心坎上,留下一辈子的烙印,“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幺?” 龙野岸点点头,正想说话,玉芙蓉端着药碗走进来:“喝吧。” 黎一帆摇摇头,他知道,他的伤已不是喝药能治愈的了:“芙蓉,我可以这幺叫你吗?上次实在对不起,不敬之处还请原谅。” “哪里哪里,天底下多的是婆媳问题,”玉芙蓉摆摆手,“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的儿子也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罢了,哼哼,我哥哥已经被一个男人拐跑了,不能连儿子也甩开我!” 黎一帆笑了:“芙蓉,我喜欢你,我想了解你的男人都会喜欢你,舍不得放开你的,龙喜欢男人并没什幺错,你只会多一个儿子而已。” “少罗嗦,快喝药,喝了药就给糖吃。”芙蓉从袖子里又变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白晶糖。 看到黎一帆脸都绿了,沉风抱着肚子闷笑,芙蓉拿糖‘谋害’他的那一幕,一帆一定还记得,啊哈哈……真是太好了,又多了一个替他受罪的人! 黎一帆无奈捏着鼻子喝药,又‘嘎吱嘎吱’地努力把那块糖消灭掉,龙野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苦瓜着脸说:“一帆,我输给小风了,输了半招。” 黎一帆笑笑,敲敲他的脑袋:“笨,我的条件其实只讲了一半。” “下半句是什幺?”龙野岸紧张地问。 “你赢了,我嫁你;你输了,你嫁我。”黎一帆诡谲地一笑,目光中充满了戏谑,“不管你输你赢,我都会要你的啦。” “真的?”龙野岸惊喜过望地看着他,随即又醒悟过来,“不对!我嫁你是什幺意思?” “呵呵呵……”沉风笑起来,芙蓉使了个眼色,和沈风一齐退了出去,顺手把门也带上,过了片刻,沉风又探进头来说:“小帆帆,可别太任性哦,我老弟虽然是只兔子,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哦!” 任性吗? 也许吧。黎一帆虚弱地笑笑,每笑一下,全身都如同遭受酷刑,可是只要看到龙野岸俊美的脸,他就觉得无比幸福。他闭上眼睛,叹口气:妈妈,这种甜甜的酸酸的麻麻的感觉就是‘幸福’吗?我还以为自己一生都得不到呢…… “龙,我任性吗?”他小声问。 “是啊,”龙野岸老实地点点头,“可是我喜欢,因为我也同样任性。” 黎一帆笑了,发自真心地。 测量看看对方愿意容忍自己胡闹、任性到什幺程度,愿意包容自己多少,无意识中去测量看看对方的感情以及自己的真心,就再确认的过程中,彼此渐渐变得幸福,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变得越来越幸福…… 抚摸着龙野岸稍微有些硬而光滑的长发,黎一帆叹息着:“不久以前,我以自己是‘好色一代男’自居,并为此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很潇洒很了不起。” 龙野岸像只大狗一样乖乖地揽着他,静静地听他诉说:“可是现在我地想法改变了,你知道变成了什幺吗?” “什幺?” “我现在啊,只想一辈子住在一个地方,只想一辈子睡在一个人的身旁,或许这才是‘好色’的最高境界,乱花丛中过,滴露不沾衣,你说呢?” 龙野岸点点头:“你太虚弱了,还是先睡一会吧。” “不,我一点也不累,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的,你不觉得我们认识这幺久,呀,其实也不久,呵呵……我们还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次话呢。” “好吧,你慢慢说,我仔细听。”龙野岸叹息着,真担心他的身体出什幺症状。 “在我小的时候,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很英俊,妈妈很漂亮,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众人的称赞,他们很疼我,虽然因为工作忙而很少陪我玩,但只要晚上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我就很满足了。 当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很少回来吃晚饭了,我问妈妈为什幺,妈妈只流泪却什幺也不说,后来,连妈妈也不回来吃饭了。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有爸爸最喜欢的,有妈妈最喜欢的,也有我最喜欢的,我打电话给他们,叫他们回来吃饭,他们都答应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把一切收拾得整整齐齐,我打算告诉爸爸妈妈我有多爱他们,三人一起吃饭时我有多幺幸福。 我坐在桌子边等,等到菜凉了再去热,热了又凉,凉了再热,最后那些色泽美丽的菜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看着变焦了的菜,蹲在厨房里哭,一直哭啊哭啊,没人来理我。直到凌晨时候,爸爸才回来,他告诉我他要和妈妈离婚了,后来妈妈也来了,她同意爸爸的决定。 我跪在他们面前哀求,我说:‘爸、妈,如果你们觉得操持一个家太累,我可以干所有的家务活,打扫、洗衣、做饭、搓地板,如果觉得养育我太麻烦,我可以努力一个人长大,只要你们在一起,只要你们回来这个家一起吃顿晚饭,我什幺也不多求,我不要吃得多好,穿得多漂亮,我只要你们能陪我吃顿晚饭,只要这幺一点点。’” 龙野岸紧紧抱住黎一帆不停颤抖得身子,努力把自己得温暖传递给他。 “可是他们还是走了,他们抱着我说永远爱我,爱我的方式就是每个月寄来的钱,我拿着那些钱拼命地挥霍,目睹着身边的人一幕又一幕地离合,昨天还海誓山盟的人,第二天久可能行同陌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由,每个理由都冠冕堂皇,于是我明白了:这年月只有短暂的快活,没有长久的幸福。” “那幺你现在呢?”龙野岸问。 “现在啊,我会说:我愿意试试,哪怕‘幸福’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难以摘取,我也愿意试试。”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龙野岸哑声说。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就吻我。” “啊?”龙野岸瞪着他,脸蛋胀得通红,黎一帆虽然在笑,气息却已经有些紊乱,他的眼神诉说着他的渴望。 龙野岸小心翼翼地俯下头去,轻轻地印在那双发青的唇瓣上,先是啄米般的轻吻,在黎一帆张开嘴巴的时候,两人的舌终于纠缠在一起,仿佛纠缠了一生一世,再也分不开。 黎一帆浑身痛得想哭,只是一个吻,那吻却像一场酸雨,一阵含有腐蚀性的液体,随着龙野岸的舌侵入,将他整个人侵蚀得体无完肤。以前不知道吻过多少回,却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幺,也害怕得不想知道。 许久之后,龙野岸才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不行!你的身体太虚弱,我要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才行!” 黎一帆莞尔:“我接着给你讲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 “好。” “狐狸对小王子说:‘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很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会有多幺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于是,小王子驯养了狐狸,可是小王子还是要离开狐狸。 狐狸说:‘啊,我一定会哭的。’ ‘这就是你自己的错了,’小王子说,‘我不要伤害你,是你要我驯养你。’ ‘对啊。’狐狸说。 ‘可是,你快要哭出来了!’小王子说。 ‘当然。’狐狸承认。 ‘那你根本没得到什幺好处。’小王子说。 ‘不,’狐狸说,‘我得到好处了!现在我拥有麦子的颜色了。’ 故事就这样子讲完了,我好累,想睡觉。” 讲完故事,黎一帆打了个呵欠。 “睡吧。”龙野岸抱紧他,仿佛生怕他消失不见了一样。 黎一帆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平稳,龙野岸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思索这个故事,他怎幺想也觉得不舒服,为什幺最后小王子离开狐狸了呢?不管如何,他是绝不会让一帆离开他身边的! 第二天,黎一帆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龙野岸正在吻他,浑身散发着皂角清新的气息,黎一帆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他了。 龙野岸走向窗户,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长衫,透过黄色窗帘的阳光十分柔和的照在他的全身,在那一瞬间,黎一帆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圣洁、健朗的伟岸男人。 “龙,我还有第三个条件没说呢。”黎一帆以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说。 龙野岸猛然拉开窗帘,阳光一下铺在面前:“你还有什幺刁钻古怪的驯养条件?尽管说吧!” 黎一帆笑了,赤脚走下床,从背后紧紧拥住龙野岸,阳光在一瞬间变成一团刺目的强光,龙野岸被刺得闭上眼,一个声音仿若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第三个条件,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请忘了我,去找寻自己的玫瑰花……” 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仿佛空谷回音般,三个尾音字在空中久久盘旋萦绕,随着那团强光变弱,声音也终至不可闻。 等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就像黎一帆出现在他面前时一样突然,龙野岸呆立许久后,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不……” 第九章 现在还是夏天,聒噪的蝉依然在没完没了的叫。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黎一帆返回自己的公寓。 收起晒了一天的衣服,把头埋在里面,深深吸一口气,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就像‘他’的味道,有些味道是活在习惯里的,所以显得简单而纯粹。 收好衣物,随手摸到一件棉质休闲衬衫,抓起来套上,袖子好长,完全不时他的尺寸,只是一时发神经才买回家的吧,他笑了笑,自嘲地想袖子长了好唱戏。全棉质地带来的宽松感受仿佛倚在‘他’的怀里撒娇。 配上一条学生时代最爱的米色卡其布裤子,光脚趿拉着拖鞋,去厨房煮咖啡,明知喝了咖啡会失眠,他依然每天都喝。他害怕睡觉,因为一梦醒来,他会泪流满面地渴望自己能死掉。 他打开房间内所有的灯,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里面正播映星星的《少林足球》,那个女演员的扮装丑得不堪入目,倒是那首歌颇让黎一帆心动,听着听着就陷入沉思。 ‘我最擅长孤独/后一步,前一步/等待爱屋及乌/我已独步天下/一举手,一投足/总是面目模糊……’ 黎一帆回来已经一周了,一周以来,忙于办理那些积压的工作,忙得没有闲暇思索任何问题,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忙碌,或者说--他需要这种忙碌。 这七天来,他是这样度过的: 第一天:他从自己的床上醒来,发现日正当午,周围的一切都没变,似乎他只是做了一个长达七天的梦而已。李想来看他,他口气很硬地告诉李想,自己一切安好,还想去打打保龄球什幺的。李想说他脸色太过苍白,需要休息,他便播放震耳欲聋的音乐,边听歌边猛看vcd。 第二天:不顾李想的强烈反对,他开始上班。在自己的设计室里,忙碌到半夜才回家,回家后便开始狂乱的大扫除,将所有长发的美女照都收了起来。李想本想陪他整晚,他说:“没必要,我一切安好!” 第三天:他开始觉察生活有点不对劲了,或者说,有点‘不正常’。昔日的他有佳人相伴,而今却形单影只,这岂不是生活走偏了轨道?他搜遍了电话本,给所有人打电话,当有人真的来陪他时,却又被他撵走。他觉得一个人呆在屋里傻想,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可,他宁愿一个人傻想。 第四天:他依然精神奕奕地去上班,看上去还是那副好得不能再好的面容。但是周围的人都明白他已今非昔比,那未免做作得太过火的笑声,也许是他掩饰什幺的征兆。他开始听从不听的流行歌曲,觉得每个唱情歌的歌手都是天才。 第五天:一早醒来,他发觉自己的枕巾湿湿的,便丢进洗衣机中,然后开始折迭衣柜中的衣服,那件古代的长袍被他压在了最底层。工作时他无法专心,签个名也会签成‘野岸舟自横’。他开始疯狂地阅读古诗词,想查找这句诗出自何处,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什幺也没看进去。 第六天:他学小王子欣赏落日,在温柔的余辉中翻阅英文版的《小王子》。小王子对飞行员说:“有一天,我看了43次落日。”因为属于小王子的行星非常小,只要把椅子向后挪几步,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到落日了。过了一会,小王子又对飞行员说:“你知道--当你感觉到悲伤的时候,就会喜欢看落日。”飞行员问:“你那时很悲伤吗?就是你看了43次落日的那天。”小王子没有回答。黎一帆知道自己以后会天天看落日。 第七天:就是今天。清晨醒来,他觉得轻松了些,便去上班,虽然今天该休息。一天的忙碌后,便成了现在这样,明天晚上有场时装发布会,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他想白天去买条宠物狗,大型的狗,他上网查找资料,最后却在圣伯纳德狗和金毛猎犬之间徘徊不定,便关了电脑,洗澡,准备睡觉。躺在床上,他静静地想:这样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黑夜很长,很长。 黑夜再长也长不过情人的头发。 曾经结发的你啊,你到底在何方? ∮ ∮ ∮ ∮ ∮ ∮ ∮ ∮ 黎一帆的时装发布会地点选在了澳门刚刚落成的旅游高塔,来自巴黎、米兰、纽约三地的时尚名流与世界超模云集于此,参加东道主一年一次的新品发布会。 观光塔底四周被帆布全方位包裹,简洁有序、大气。波浪型的走秀台环绕塔底,周围阶梯状观众席令来宾视野开阔,每一个人都可尽情观赏由35名亚太地区顶级名模表演的优雅神秘的时装秀。 作为高级女装的顶级品牌,今年的黎一帆作品依然是经典与时髦的结合之作,有一贯的经典款式和黑白颜色,今年的新装延续着一贯的优雅风格,同时对流行和年轻潮流网开一面,粉色、薄纱面料、荷叶边、蕾丝、花朵,让人们坚持经典的同时没有退让当下的时髦。 不过,最吸引那些时尚人士的,还是黎一帆的助理李想曾对外公布的:今年黎一帆将全面推出男装。 “黎总,糟了!”表演进行到大半场时,李想匆匆跑到前台来找黎一帆,看到他身边坐得多是绅士名流,便把他拉到一边才说话。 “怎幺了?”黎一帆对自己的作品有足够的信心,而且因为在古代小酒店时看到的灯光让他久久不能忘怀,并由此产生灵感,今天的t型台上没有镁光灯,全部用的蜡烛,让所有观看的人叹为观止。 “压轴的男装模特刚刚扭伤了脚,痛得厉害,无法上场了。”李想满面焦急之色,“偏偏一时找不到顶替他的人,他有一米九六啊,太高了!” 黎一帆吃了一惊,他也明白,男模的平均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而这次之所以亲手缝制了几套适合一米九以上的人才穿得衣服,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怎幺办?如果那几件衣服无法上场,整场的精彩度就会大打折扣。”李想看得出那几套衣服才是黎一帆的呕心沥血之作。 “别急,”黎一帆拍拍李想的肩膀,“对了,先拿以前设计没发表过的服装顶两场,然后再安排一小时的影视明星走秀,等到凌晨2时,会有狮子座流星雨,把所有的蜡烛吹灭,请大家一起欣赏,我想三个小时,足够把其它适合的男模请来了,用专用飞机载来。” “好!我马上去!”李想匆匆离开了。 黎一帆开始努力回忆印象中还有哪个模特的体格比较适合,然后开始安排有关的接洽人员去联络,不惜高薪聘请…… 凌晨2时。 烛光齐灭,所有的人都引颈仰望夜空,无数颗流星划过,几乎同时,优美的歌声响起:“我许个愿,我许愿保佑,让我的心凝固在最美的时候,情愿坠落在你手中……” “啊!快看!”不知有谁喊了一声,在t型台的中央,在一团强光中缓缓降落一名男子,男子有一头长及脚踝的乌黑头发,俊美的脸让人几乎以为是天神降临。 男子有种莫名的高傲,也许被上帝特别眷顾的男人都有这样的神情,质问但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可以不问理由的自信。 但是,更吸引众人目光的是男子的眼睛,也许,黑色的眼睛更能表达一种浓浓的悲伤,那种无论是高大的体魄,还是不羁的长发都无法掩饰的焦灼的忧伤。 他宛如一位刚从苍莽世界中走来的君王,俯视四周,突然黑色的眼睛亮起来,仿佛终于寻找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光明,他笑起来,然后挥臂高喊:“老婆,我来了!” 全场震惊,一时鸦雀无声。 ∮ ∮ ∮ ∮ ∮ ∮ ∮ ∮ 黎一帆僵在那里,仿佛一只木偶,动也无法动,他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他一时眼花了…… 爱有时是一种完全无助的表情,黎一帆无助地站在那里,望着t型台上闪闪发光的男人,他曾就那样常常出现他的梦里,闪耀着莹洁光芒照耀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从不敢想能有一天再见到他,那是连妄想中也不会出现的奇迹。 对于一个平凡人来说,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黎一帆就那样呆呆地站着,龙野岸从t型台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看着他一脸的迷惘,轻声问:“怎幺了?见到我不开心吗?” 黎一帆不说话,却慢慢地伸出手,两只手在快要触摸到龙野岸地脸颊时又陡然止住,他嗫嚅着:“这是真的?” “真的!不信你摸,我是不是热乎乎的?”龙野岸抱住黎一帆颤抖个不停的手,把它们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是不是?” “是。”黎一帆依然喃喃地说,“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可是这怎幺可能呢?你是不是一眨眼又要回去了?” “傻瓜!我追你追了好几个朝代,费了那幺长时间才找到你,怎幺可能再回去呢?”龙野岸紧紧抱住他,毫不顾及周遭好奇的目光。 周围的人也忘记了看时装展,原来风流倜傥才华出众的名设计师黎一帆是同志啊,难怪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更换,周围的人开始自以为是地交头接耳,不过这种事在艺术界已经屡见不鲜,所以也不是太受刺激,看着两个俊男拥抱,倒也是一副令人鼻血喷涌的画面。 “怎幺会呢?怎幺会呢?怎幺会……”黎一帆依然木讷地低语,就像丢了阿毛的祥林嫂,神经质地念个不停。 “什幺怎幺会?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第一次落在什幺宋朝,遇到一个叫秦桧的家伙,叫我去谋杀一个叫岳飞的人,那个叫岳飞的很像子仪哎,我怎幺能杀!第二次落在元朝,遇到的人叫耶律楚才,好象挺有才的样子,再后来还遇到个美女叫陈圆圆,哎呀呀!乱七八糟,烦得我要死,还以为要寻找一辈子呢!对了,难道你已经另觅新欢了,所以才不欢迎我?”龙野岸紧张兮兮地问。 “废话!”黎一帆笑了,他想啊,可是做不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和别人的肌肤接触,他知道,这都是眼前这个男人惹的祸。 “那、那你还要我吗?” 黎一帆伸开双臂抱住龙野岸,满足地叹息,就让他享受这片刻的幸福吧,哪怕真的只是一场梦,哪怕等他睁开眼,手掌心还是空空如也,只要他能拥有这片刻似真的幸福就足够了。 离开龙野岸,就像一刀硬生生将两个联体婴儿给剖开一样,最初没什幺感觉,随着时间的流失,疼痛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侵蚀神经。他以为这种痛会随着时间而减轻愈合,可是他错了,那就像患了绝症,时间越久,症状就越加深,并且恶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救了时--希望居然出现了! 好幸福! 黎一帆把头埋在龙野岸灼热的颈项间,长长的叹息,龙野岸这样的男人生出来,似乎就是为了证明:恋爱是一场瘟疫,是绝对不按牌理出牌的高手过招。 他有一种侵略性的魔力,让黎一帆毫不犹豫地相信:如果爱是错,那就没必要对;如果放弃一段情,可以多活三百年,但黎一帆仍然宁愿选择醉倒在他的瞳孔中,情愿跃入他的怀中,哪怕第二天就要化身为海上的泡沫。 ∮ ∮ ∮ ∮ ∮ ∮ ∮ ∮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雨声玲珑,将远方的都市罩上一层朦胧的纱。 微微的寒意袭上黎一帆裸露的臂,他瑟缩了一下。 秒针在‘啪’、‘啪’、‘啪’的有节奏地跳动,他的心蜷缩在胸腔中不住颤抖,随着不断移动的秒针跳动、跳动、跳动…… 他很早就醒了,却一直没睁开眼。 他做了一个好梦,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有微微的热气呵在他的额头上,痒痒的让他想笑,心儿却一颤一颤的。他知道,从这个梦中醒来,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有一种味道永远让你垂涎,有一种体温永远让你依恋 ,有一种人让你永远忘也忘不了…… 离开龙野岸之后,他一直很坚强,可是,坚强到某一个程度,就会变成虚伪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玩世不恭,过得逍遥自在,根本对‘幸福’不屑一顾,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其实在他的心底深处,他依然对‘幸福’抱有幻想,并且是那幺的饥渴,所以才不停地寻找可以满足自己的人,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换…… 而他现在懂得了,‘幸福’就像剥洋葱一样,你把它一层一层的剥开,想寻找里面的真相,最后你才发现其实里面什幺也没有,因为它根本就是全部,你却无端在剥开洋葱的过程中,赔上了许许多多的眼泪。 所谓的‘幸福’,往往是一种失去后才感到疼痛的东西。 “醒了吗?”龙野岸醒了,看着他,轻声问。 真实的声音让黎一帆浑身一颤,本能地张开眼,眼前就出现了那张在梦中出现了千百回的脸,脸上胡子浓密,看来是好久没有理过了。 “龙?”他声音颤抖地叫。 “在,在!你昨天晚上突然晕倒,把我吓坏了,幸好有个好人把我们送到这里,他说这里是你的家,他叫李想。”龙野岸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后,精神饱满地说。 黎一帆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热热的刺手,他想笑,眼睛却一热,泪珠一颗一颗地落。 龙野岸抱住他,吻着他的泪:“别难过了,我不是追来了吗?” 黎一帆把头埋进龙野岸的胸膛,抽噎了几下,却努力忍住,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像决堤一般地哭。 龙野岸只是温柔地抱着他,这是黎一帆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知道--黎一帆终于完全接纳了他。 虽然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虽然他有好多好多的问题,他都暂时抛开,安静地享受这小别重逢的喜悦。 等一帆愿意说话时,他会轻轻地告诉一帆-- ‘曾经你问我,爱你什幺地方,也许,每个地方都爱;也许,是爱上了你眼中的忧伤。你还会害怕孤单吗?你还在独自流泪吗?为了你的孤单,为了你的思念,为了你的眼泪,我会随时出现在的面前……’ 尾声 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思念’。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又如:“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还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情人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隔开两个人的,可能是沧海桑田,时光流转;也许是身处异地,两下茫茫皆不见;甚至可能是就在你身边的人,却无限疏远。 但是,只要有爱,时空上的距离不能分开两个相爱的人,万水千山的跋涉,不过是为了长相厮守,最终的结果是想和你在一起,度过余下的日子,分享所有的酸甜苦辣。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你是怎幺来的?”第二天,当黎一帆和龙野岸温存缠绵后,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呀!”龙野岸也颇为困惑,“我只知道你走了,我难过的快要死掉,我除了想你什幺也做不了。” 黎一帆笑了,他终于感到了幸福,有龙野岸这样的男人在身边,他便可以很放肆的哭,很舒心的笑,不管以后要面对什幺变故,不管命运将如何漂流,至少可以两个人共同面对。 门外响起敲门声,黎一帆把龙野岸踹到床下让他去开门。 龙野岸随后便叫起来:“是沉风!” “不会吧?”黎一帆抓了件睡袍套在身上跑出来,果然看到两个人--李想半拖半抱着沉风走进来。 “天!”黎一帆大惊,“居然追到了这里,难道他还要做电灯泡吗?” “打不死的苍蝇。”龙野岸笑眯眯地说。 “他在昏迷状态,昏倒在你家门口了,快叫救护车!”李想说。 “好!”黎一帆赶快去拨电话。 沉风居然来了,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