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拈花惹草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云高华刚到府门口,就见到五娘的马车快速的离开了。 「五姑娘出门了?」云高华问管家。 「是!走的有些急。怕是烟霞山有事,小的们也不敢拦。」管家说了一声。 云高华点点头,进了大门。 随后就吩咐道:「请六姑娘来一趟。」 六娘手里拿着针线,祖父的寿辰要到了,这件屏风也得赶紧绣出来才好。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手艺了。 七蕊从外面进来,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姑娘,国公爷请姑娘过去一趟。」 「我?」六娘愣了好半天,「祖父叫我做什么?」 连她父亲都少有这样的殊荣。难怪她会诧异。 「不管为了什么,国公爷能惦记着姑娘就是好事。」七蕊兀自欢喜。 只芳姨娘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有些神思不定,「姑娘,要不要先去问一问五姑娘?」 六娘也没多想,就道:「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再说,五姐出门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芳姨娘小声道:「国公爷一直也没过问过姑娘的事,如今叫姑娘去,只怕是姑娘一辈子的大事。这事姑娘别抹不开面子。事关一辈子,怎么都得小心谨慎着些。实在不行,等五姑娘回来,再商量着想办法。」 六娘脸色一红,「姨娘!要真是一辈子的事,也该先跟父亲说才是。只怕是别的事也未可知。姨娘想多了。」 芳姨娘想想也对,就笑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姑娘别在意我的话就好。」 虽是亲生母亲,但却十分的小心翼翼。 六娘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带着二乔,快速的去了前院。 云高华见到这个小孙女,满意的点点头,已经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对待六娘,他完全不像是对待五娘一样小心谨慎,直言道:「突浑国想要与我大秦联姻,祖父想听听你的想法。」 六娘一愣,迷茫了半天,才似乎意识到什么似得,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住,满是错愕的看着被自己称为祖父的老人…… 六娘怔怔的,她不笨,祖父的意思她听明白了。乌蒙和突浑都来使者,祖父却只提了突浑,就是想叫自己和亲突浑吧。 能答应吗? 谁乐意去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无亲无故,恍若无根的浮萍,随水漂泊。 能不答应吗? 自己的父亲只是庶子,从来都是看着祖父的脸色过日子。自己的亲事还在祖父的手里,不能趁了祖父的心思,就算是留在家里,可这以后的亲事能好吗?况且自己的姨娘还在这府里,就算自己嫁人了,也不能带着姨娘走啊。到那时,姨娘该怎么办?难道由着他们继续磋磨。姨娘她生养了自己一场,不能叫她没了结局啊。 她看着云高华端着茶盏,若无其事的喝着。张开嘴,想说话,可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像被卡住了似得,半点也发不出声音。嘴唇动了动,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这般的惶恐,这般的无助。 在这个家里,她从不主动给人添麻烦,就那么静静的活着,悄悄的长着。她不敢奢望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哪怕就是嫁入贫寒之家,她也能甘之如饴。可是现在,被以这样的方式,当做一个物件的方式,交换出去。如鲠在喉,已经不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云高华轻轻的茶碗放在桌上:「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回复我。」 六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她不愿意,但又知道反抗不得。不知不觉走到了田韵苑,香荽迎了出来,「六姑娘来了。快进来坐着。今儿才从池子里捞了两尾鱼出来,还真是巧了,都是鲤鱼,四五斤重,留下一起吃饭吧。」 六娘僵硬的笑了笑:「五姐呢?什么时候回来?」 香荽还真不知道自家姑娘什么时候回来,但也没瞒着六娘,小声道:「是辽王府来人了,请我们姑娘去一趟。看着倒像是出了大事。什么时候回来,还真说不好。」 原来不光是自己不太平,就是五姐也一脑门子官司。 但是五姐从来没说过这些糟心事,她能承受,自己为什么就不行。 「那就算了。」六娘站起了身,就朝外走去。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由别人给自己拿主意。 深秋,园子里草木已经枯黄,即便洒扫的勤快,小路上还是铺上了一层落叶。水红的绣花鞋,在枯黄的树叶上时隐时现,无端的叫人生出几分彷徨之意。 七蕊并不知道国公爷跟自家姑娘说了什么。但看姑娘如今的样子,只怕不好。她回头望了望田韵苑,怎么五姑娘这么不巧,偏偏不在了呢? 亭子里,三娘一身素衣。她的头上,用丝巾包着,将一层才长到齐耳的短发包裹再里面。她看着六娘失魂落魄的一路走来,就出声叫声住她,「六妹,你这是怎么了?」 玛瑙小声道:「听说国公爷一回府就叫了六姑娘说话。」 三娘眼里闪过深思,看着六娘仿若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从亭子前面缓缓的走过。 七蕊歉意的对着三娘行了礼,就起身追着六娘而去。 出事了! 三娘马上有了这样的认知。 她快速的站起身,吩咐玛瑙,「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了?」 玛瑙应了一声,还没走呢,就见香荽带着安儿走了进来。 安儿是双娘身边的丫头,怎么跟着香荽过来了? 「两位姐姐怎么一处来了?」玛瑙开口就笑道。 香荽跟安儿对着三娘行了礼。香荽才道:「是安儿姐姐要找三姑娘。」 安儿上前一步,左右看看,见没有外人,才道:「今儿宫里有人给我们王妃送了消息,国公爷要叫六姑娘和亲。」 「什么?」三娘不可置信的道。怪不得六娘失魂落魄。「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第2章 安儿摇摇头,「想来不是。我们王妃叫我转告三姑娘,宫里有人在御前拦了一下,还不曾定下来。」 不用说,能在御前说上话,还能冒险递消息的人,只能是元娘。 那这事,十有八九就做不得假了。 三娘吩咐道:「回去禀告你们王妃,这些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只叫她别跟着掺和,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是正经。如今,解脱一个是一个。」 安儿听着这话不祥,也不敢说其他,应了一声,就赶紧告辞了。 香荽听得胆战心惊,可偏偏自家姑娘不在府里。她知道自家姑娘跟六姑娘的情分,无论如何是不会看着不管的。于是马上道:「我这就去打发人找我们家姑娘。」 三娘看着急匆匆离开的二人,眉头皱了起来。 祖父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那这无论如何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先得去外院,见见父亲,才能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云顺恭想起老爷子所说的话,心里还真是有几分意动。听了三娘过来,他沉吟半晌,才叫人带了三娘进来。 「爹爹,祖父的意思,您可知道。」三娘着急的问道。 经了一番磨难,她越发的清瘦起来,人虽看着明艳,但一双眼睛,却如同深潭,没有一丝的波澜。 云顺恭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下说话。」 三娘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慢慢的坐下去,想听听的从自己的父亲嘴里,又能说出怎样一番道理来。 「不叫六娘和亲,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祖父既然在皇上面前开口了,咱们家要是没点表示,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叫六娘去,是因为六娘跟突浑国主年纪相当。要是你们都觉得六娘不合适,其实,也不是不能换人。毕竟,乌蒙才是最好的选择。」云顺恭小声道。 突浑国主如今只是个傀儡,但乌蒙可就不一样了。乌蒙的大汗耶律才,可是位难得的英主。虽然年近四旬,但乌蒙却是多妻的传统。嫁过去也算不上受委屈。 三娘愕然的看向云顺恭,要是没理解错,父亲的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够和亲乌蒙吧。 「我是御赐了婚事的人!」三娘看着云顺恭道。父亲真是疯了。 云顺恭摇摇头,「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找一条出路啊。难道真的要给一个反贼守一辈子。可要是不守,谁敢娶你?你难道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爹爹不是养不起你,可不能看着你这般一个人孤零零的……如今有一条路,为什么不试试呢?」 三娘心里猛地一疼,她想起了那个一走了之的人。为什么他从没想到他走了,自己怎么办?即便没动过心,可好歹该给个交代的。如今的自己,谁见了自己不躲着。 家里的爹娘不会说什么,但是祖父对自己是不喜的。 家里的姐妹也不会说什么,但确实因为自己,,让她们饱受非议。 想要将自己身上贴着太子的标签去了,除非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比如和亲。 和亲是为了朝廷,为了这天下,所以,是占着大义。 三娘慢慢的闭上眼睛,她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事情。转头道:「祖父到底想从里面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云顺恭摇摇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对你祖父的有些想法,爹爹也是不太赞成的。皇上跟乌蒙和突浑交好,不过是想通过两方,给成家和戚家背后插上一根钉子。这本身没错。但是他觉得,皇上只要看重同这两方的关系,那么,就必然会看重云家。」 「前提是这个联姻的人,必须是云家女。」三娘自嘲的道。 云顺恭叹了一声,「可即便咱们不主动,难道就轮不到咱们云家身上不成。皇上舍不得自己的公主,这宗亲家又有谁舍得?皇上是跟臣子为难呢,还是跟宗亲为难。这爹爹不用说,你也该知道。可臣子家,除了咱们的身份够,也没其他人了。与其等着皇上点名,还不若自己主动一些。结果是一样的,但主动得到的好处不是更多吗?爹爹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也没有瞒着你,一五一十的跟你说清楚了。你有凌云志,可惜,被情爱所累,生生的折断了翅膀。可不管是乌蒙还是大秦,皇家总归是皇家,代表的权力是一样的。若不出去,你一生都将困在内宅,等着爹爹跟你娘也去了,你就得看着兄弟侄儿的脸色过日子。孩子,你的性子爹爹知道,这样的日子,你肯定是过不了的。不是大秦才有皇后,才有太后的,乌蒙也有。你身在乌蒙,其实能给家里的帮助基本没有。家里能给你的帮助,就更没有。爹爹没想着靠着你得什么好处。尽管你祖父说的天花乱坠,十分的诱人。可爹爹之所以意动,就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对六娘,和亲是死局。可对你,却将你的人生盘活了。」 云顺恭的话,就像是炸雷一般在三娘的耳边响起。 心底的那份不甘,瞬间喷薄而出。 是的,对别人,也许是死局。但对于自己,却无异于一次新生。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五娘讨厌马车,心里急的冒火,但还不得不听着马车粼粼的声音慢慢走。辽王府一直在建造,只是现在还没建好,辽王在京城的班底,就还在一个五进的宅子里缩着。 马车本是要从正门而入的,被五娘给拦了。现在还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 下了马车,戴先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一身文士服,显得有些褶皱,看来很长时间没有休息整理了。 「姑娘好。」戴先生客气的行了礼。 五娘回了半礼,才道:「先生不用客气,还是赶紧说正事吧。」自己不能在这么呆太长的时间。 戴先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五娘去书房说话。 书房里还有正忙碌的申一明申先生。 第3章 见他起身要行礼,五娘拦了,「忙吧,别管那些繁文缛节。」 落了座,戴先生就直言道:「姑娘,我们主子受伤了,这次伤的极重。」 五娘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故而,她的脸色只是微微一变,「有多重?可有生命危险?」 戴先生和申先生对视一眼,才道:「休养半年,该是没有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五娘不解的问道。休养半年,那就证明伤的确实不轻,但还不至于这幅作态。 「这两天折子就会发往京城。折子上写的会比实际的重很多,还请姑娘有个心理准备。」申先生就低声解释了一句。 五娘眉头一皱,「说实话,宋承明到底伤的怎样了?」 戴先生咳嗽了一声,「中了三箭两刀……」 「什么?」五娘蹭一下站起来,「就这你们还说不重?」 申先生接过话,「跟鞑子一战,本来就已经精疲力尽。不想半路被人劫杀……」 「谁?谁干的?」五娘的眉毛差点竖起来。 戴先生被五娘的气势震慑,有点结巴的道:「是……是成家。王爷身边的一个副将出了问题……只是刚好遇刺的地方紧靠着乌蒙……」 原来是出了叛徒, 「身边的副将?既然能提拔成副将,必然是这辽东的时日不短了。怎么会出问题?」五娘实在是不解。 「只怕是早年就埋下的钉子。应该是成家经手的。龙椅上那位再糊涂,也不会这个时候对王爷动手。」申先生叹了一声,「他现在还要我们给他守住北边呢。」 「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却偏偏在乌蒙跟大秦要联姻的时候动手。」五娘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堪舆图,「看来,成家是想给朝廷和乌蒙之间制造点障碍。」 戴先生点点头,「这次王爷身受重伤,我们的意思,是不是能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五娘不解的看向两人,「怎么一个将计就计?」 申先生看了戴先生一眼,才咳嗽了一声道:「如今的局势,真是一触即发。皇位上那位,难免将我们王爷当成手里的利剑,当做手里的盾牌,可如此一来,平白消耗辽东的势力。辽东不想被束缚,这是辽东将士上下一致的意思。」 「上下一心,这很好啊。」五娘看着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可是姑娘只要还在京城一天,王爷就得受制一天。」戴先生一着急就道。 云五娘愣了一下,就有些明白了。宋承明不能明面上跟天元帝唱对台戏,只要他还是大秦的辽王,那么,比起成家和戚家,他就占着名分的优势,不是反贼,不怕引来讨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听朝廷的调遣,不想成为天元帝手里的提线木偶。 那么,他就不能有软肋捏在对方手上。而自己,就是他的软肋。 只要他面上不能跟天元帝翻脸,就必须遵从他的一些安排,比如,这亲事,天元帝不叫成婚,这婚事就成不了。自己就得在京城压着。就算自己不要云家的这层身份,私自去了辽东,这婚事还是一样名不正言不顺。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直说便是。」五娘看着二人,道。 戴先生咬咬牙道:「冲喜!我们想打着冲喜的幌子,叫姑娘跟王爷早日完婚。」 什么? 云五娘以为自己幻听了,「我今年才十三岁。」完什么婚? 申先生清咳一声,「完婚就是定个名分。等姑娘及笄,再圆房不迟。再说,过两月姑娘就十四了,不小了。」 云五娘看着两人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是你们的主意,还是宋承明的主意。」 申先生深吸一口气,「这是我……我们的主意,我们主子半点都不知道。但我想,姑娘应该能理解这种做法。」 戴先生跟着点点头,这个黑锅,他们为自己主子背定了。 云五娘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不得不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自己离了京城,离了云家,不光是自己解脱了。其实金家也解脱了。 不用处处受制于人,自然是再好没有了。 「这事是大事,我得跟我娘商量才能给你们答复。」云五娘没有一口否决。这婚事已定,早一年晚一年,其实意义也不大。 两人面上就一喜,「姑娘,这事越快越好。」 五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晚上给你们答复。」现在赶去烟霞山,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她没有多停留,坐在马车上出了城,就从马车上下来,带着春韭和海石翻身上马,扬鞭而行。 金夫人看着还喘着粗气的闺女,就递了一杯茶过去。「你是怎么想的?」 云五娘脸上露出几分红晕来,「其实,这不失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办法。省的将来为了婚事,闹出什么扯皮的事。」军前的将领,往往会把家眷留在京城,当做人质。将来万一天元帝叫宋承明回京成亲怎么办?成了亲,不许自己跟着去怎么办?难道要撕破脸?撕破脸对辽东并没有好处。 金夫人瞪了一眼五娘,「白眼狼。」 怎么就不想想,嫁了人,哪里能想见娘就娘的? 五娘喊了一声‘冤枉’,「娘留在烟霞山,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是娘的牵绊。我去了,娘就算为了金家,还在京城,但却可以来去自由了。而且,云家妾的身份,太委屈娘了。没有我阻隔在中间,娘也能早早去了身上这层羞辱的枷锁了。娘,这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从海上到辽东,还更方便呢。」 金夫人眼圈一红,「原来你想早点离开京城,是想叫娘早一点解脱。」 「娘!为了我,你在这烟霞山已经困了十三年了。该结束了。」云五娘拉着金氏的手道。 第4章 金夫人笑了笑,「娘暂时不会离开京城,但你说的对,这京城就是我们母女的牢笼,挣脱了,天地自然就大了。」 「娘,我会好好的。」五娘轻声道:「我以云家女的身份,嫁给辽王。我还会跟着辽王再次回到这京城,金家的仇,我会报的。先帝为了他的江山,能灭了金家,女儿就能复仇,叫这江山易位。」 金氏摇摇头,「要是想叫先皇这一脉死绝,娘有的是办法。但娘为什么没这么做,这些年休养生息,倘若孤注一掷,未尝就不能做到。但娘没那么做,一则是因为你们兄妹,娘冒不起一点风险。二则,就是为了这天下苍生。皇帝若是死了,这天下想当皇帝的何止成家,戚家,到时候为了这么一个位子,生灵涂炭,这却不是娘的本意。也不合金家的家规祖训。宝丫儿,你记住,在大是大非面前,多大家族私仇,都不值一提。」 云五娘郑重的跪在金氏的脚下,「女儿领训。」 金氏将五娘扶起来,「恰逢天下将乱,未来尤不可知。金家不会掺和这样的内斗,但你嫁为人妇,就另当别论。只要谨记‘苍生为重’,娘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竟是答应了以‘冲喜’为由,早日完婚的请求。 云五娘伸手抱住金夫人的脖子,「娘!我舍不得你。」 金氏哪里又舍得?可宋承明这个主意却没错,早一点跳出来,对大家都好。 「也就这两年,等娘料理完京城的事情,就去辽东看你。」金氏抚着五娘的背,安慰道。 母女俩正依依不舍,就见大嬷嬷进来,小声道:「姑娘,绿菠那丫头来了,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大事?」 五娘站好了,才道:「那就叫她进来吧。」 大嬷嬷出去,一会功夫就带了绿菠进来。绿菠行了礼。才对云五娘道:「不好了,姑娘。国公爷想叫六姑娘和亲突浑。」 五娘一愣,和亲? 云高华这手段,蠢的自己都想上去扇他。 这投机取巧,不干实事的毛病,难为他这些年还能坐稳着国公之位。 而六娘,此刻坐在云家三老爷云顺泰的面前,对自己的将来,六娘已经不抱希望了。 云顺泰看着六娘,好像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庶女已经长大了。 他叹了一声,道:「你放心,你祖父跟你说的事,成不了。为父不会答应的!你安心的在院子里跟着你姨娘。过些日子,为父就给你定亲。亲事不能跟你的姐姐们比,只是为父朋友的一个庶子,过门后就给你们分家。家业没多少,只能分三百亩的庄子。为父再给你添点嫁妆,这日子也算能过了。那孩子为父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这样也好,没大本事,至少顾家……」 六娘愕然的看着说个不停的父亲,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都要绝望的时候,父亲会是这个态度…… 云顺泰的态度,不光是云高华吃惊,就是云顺恭和云顺谨也吃了一惊。 「咱们云家,不能干这么没出息的事。拿出自家的孩子出来赚名声,跟遇到狼,先把孩子放在狼嘴里有什么区别?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没有大局观也好,说我不顾家族都行。反正拿我的闺女填坑,肯定不行。」云顺泰第一次在云高华的压力下,梗着脖子叫嚷。 云高华脸上隐隐有些怒气,哪里有做儿子的将老子的面皮揭下来往地上踩的?他顿时恼羞成怒,拿出桌上的砚台就朝老三砸了过去。 云顺泰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砸在脸上了,老四云顺谨顺手拉了老三一把,砚台从耳边划过,砸在门边的一个瓷瓶上,瞬间就都碎成了片,落满一地。 云顺谨就皱眉道:「父亲这是做什么?一砚台砸在脑袋上,可不是要了三哥的命。再说了,三哥一个做父亲的,说的这话怎么了?没错吧?横竖不能父亲拿人家孩子喂狼了,当爹的还在一边叫好吧。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别说三哥不同意,就是我也不同意。一屋子爷们,护不住孩子,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整天汲汲营营的算计,到底算计出什么好来了?」 这可是撕破脸跟云高华叫板了。 云顺恭见老爷子脸都白了,想来是气的狠了。他压了压手,道:「都坐下,坐下细说。六娘不用去了。我决定了,叫三娘主动和亲乌蒙。三娘自己也是答应了的。」 云顺谨先是皱了皱眉,后来就有点明白云顺恭的意思了。不得不说,云顺恭这些的决定,虽然狠心,但不啻为三娘找到了另一条出路。如今是山穷水尽,但往前再走,未尝不是柳暗花明。 最关键是三娘有这个心思。她愿意为了前程拼一把。 云顺谨点点头,随后坐下来,「三娘的话……倒也能行。乌蒙跟辽东挨着,两边有摩擦,也有交情。以后五娘在辽东,跟三娘不远,相互有个照应,未尝就没有一条出路来。」 这话说到云顺恭的心里去了。这话他没跟三娘说,因为在她看来,他这个做爹爹的不掺和,两个女儿反倒好交流了。五娘毕竟对他这父亲有心结,难免会以为这是自己强加给她的。这就不好了。不用管她们,而她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云顺泰点点头,三娘跟六娘的情况不一样,要是父亲早一点将三娘摆出来,不就没有今天这事了吗?难不成搭上一个姑娘还不够,还得再搭上一个。 云高华喘着气,看着是哪个儿子三言两语就把这调子给定下来了,一点没有问他的意思的打算,顿时就气狠了。 「这个家里,还是老子说了算。」云高华嘴角紧抿着,眼里却透着坚决。 这不是老糊涂吗? 云顺谨突然发现,祖父当年得有多无奈,才将手里的军权给上交了。后继无人啊! 也是老爷子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打小就是家里的宝贝,连个跟他争抢爵位的兄弟都没有。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容不得半点执拗。本来还算有理智的人,一旦觉得有人碰了自己的逆鳞,那就真是不能用道理说话了。 第5章 「那就您老说了算。」一道清亮的嗓音从门外透了进来,是五娘。 大晚上的从烟霞山赶回来,看来是知道六娘的事了。 五娘掀帘子进来,身上还穿着骑马装,手里拎着鞭子,进了屋子谁也不看,就看向云高华,「这家里当然还是您说了算。」 谁都知道五娘说的反话。 云高华一愣,就朝外喊道:「反了!外面的人呢?五姑娘回来为什么不通报一声。」 云顺谨白眼一翻,还用说吗?人肯定被五娘给制住了。 五娘呵呵一笑,「祖父这里的人,愈发不济了。我叫几个丫头,将他们扔进水里好好的清醒清醒。也叫他们知道知道轻重。」 几个丫头就把国公爷的院子给连锅端了。云顺泰顿时就替自己那糊涂爹牙疼。也就是自己这一房弱,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六娘也乖巧,老爷子才敢打六娘的主意。换做四娘和五娘试试,还不得把整个国公府给掀翻喽。 云高华看着五娘的眼神微微眯了眯,透着愤愤的危险。但云五娘哪里鸟他。 只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反正这个家,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也顾不上什么情面不情面的话。 「祖父可是觉得,我不该教训外面的几个下人?」五娘还是笑眯眯的,可这笑里,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好好好!」云高华怒极而笑,「真想不到,我云家还能出这样的姑娘。」 「云家自是出不了我这样的不肖子孙的。」云五娘眉头一挑,就道:「只能说身上流着金家的血的人,骨头都太硬。」 云高华又上下打量云五娘,就见一张稚嫩的脸,第一眼看到她,就叫人一瞬间忽视了她的长相和年纪,而是被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神看着而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一身火红的劲装,手里拿着一根黝黑的马鞭,轻轻的拍了着另一个手的手掌。闲适而随意里透着肆意的昂扬。 他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不是云家的人,云家的骨子里没有这样的傲气。 「看来你也不赞成六娘和亲。」云高华问道。 云五娘一笑,「这家里,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啊。我就是想说,要是我是六娘,我肯定不说不去,反正说了也没用。大不了一根绳子吊死了干净。省的受零碎的罪。那时候,圣旨已经下了,皇上等着云家交出闺女来,祖父就把六娘的尸首往上一送……」 云高华脸都绿了。真要是六娘敢这么干,皇上会怎么看自己?自己这个国公算是做到头了。 「我知道了。」他有些颓然。 五娘心道,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好好的跟你说,你不听,非得等到人出手教训了,才能学乖。白活了一把年纪了。 她站起身来,「那祖父早点歇着吧。」 说着,转身就离开了。 云顺恭望着五娘离开的方向怔怔的出神,以前都说,五娘像足了颜氏。今日再看,还真是谁生的孩子随了谁,分明又是一个金氏啊。 才进了内院,就被三娘的丫头珊瑚给拦住了,「五姑娘,我们姑娘请您去一趟褚玉苑。」 云顺恭的意思,五娘刚才在外面一进听到了,他想叫三娘和亲乌蒙。 五娘点点头,「那就走吧。」三娘自从回来,就很少主动说话。也从不去几个姐妹的院子里玩。不论谁找她,十次里倒有九次让她找理由给推了。今儿主动找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三娘坐在榻上,见五娘一身劲装,她诧异了一瞬间,然后漏出几分异色,「这是骑马回来的吧。」 五娘点点头,「今儿有点急事,回了一趟烟霞山。香荽打发人追了我一路。心里一急,可不骑马回来了吗?晚上了,也没人看得见。」 三娘微微一笑,就算有人看见,也不打紧。「明天,也叫教骑马吧。」 五娘一愣,就点点头。这是为了和亲以后,去乌蒙生活做准备。 「他们都住着帐篷,逐水草而居。」五娘看着三娘道,「只怕,三姐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三娘点点头,「气候人可以慢慢的适应。习惯也可以慢慢的改变。总比现在,跟一口枯井似得不起波澜来的畅快。」 五娘理解的一笑,「那里天高地广,草原一望无垠。羊群散布在草地上,跟移动的云朵一样。牧羊人骑着马,唱着歌驱赶着牛羊。那也是一种美,自由的,少了束缚的美。没有人会将你圈在内宅里,整天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不会再觉得春天屋檐下,添了一对燕子,就叫人觉得惊喜了。那里有数不清的鸟儿在天上划过。很美!」 三娘发自内心的笑了,如果乌蒙真是这个样子,那还真是一件美事。 「还有什么习俗,你跟我讲讲。」三娘看着五娘,将茶盏递过去。 五娘低声叹道,「那里……不像咱们,恪守教化。她们没有三从四德,不会在意女子是否有过婚配,不会在乎女子是否在婚前忠贞。甚至于,他们的习俗里,还有一条,就是兄死弟继,父死子继。」 三娘眼里闪过疑惑,「这个继,指什么?」 「财产,包括女人。」五娘的声音很轻,三娘的脸却瞬间就白了。 她看着五娘,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五娘抬头看着三娘,「所以,三姐,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习惯,都不算什么。只有那些冲击你道德和认知底线的,才是你真正要习惯的。你如果接受不了这一点,迟早会把自己逼死的。乌蒙汗王已经四十了。要么你妥协,要么你就得尽快生下儿子,顺利的将儿子推上汗位。」 三娘的手一点一点攥紧,「五妹,你总是这么残酷。」残酷的不给她一点想象的空间。 残忍吗?或许吧。 五娘扭头看着三娘,「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三姐。」她的头不由的看向东北的方向,那里等着自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第6章 她站起身来,「我大概也很快要离开云家了。一旦分开,咱们姐妹再见……」也许就各有立场了。 将来,是敌是友,尚且说不上来。 三娘跟着站起来,面色一变,道:「你……也要跟远哥儿一样,不认云家了。」 五娘摇摇头,「三姐,时势到了现在,云家的事,还叫事吗?」 三娘看着五娘的背影,眉头就先皱起来了。她还不能完全理解五娘的意思。 皇宫。 天元帝拿着手里的折子,手都开始颤抖。「付昌九,叫简亲王进宫。」 付昌九不敢耽搁,快转身就出去了。他知道皇上手里拿着的是辽东来的折子,只怕辽东又出大事了。 唉!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付昌九刚赶到宫门口,远远的就听见马蹄声,他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等近前来一看,是简亲王府的标记,这可真是太巧了。 简亲王见宫门口的付昌九也吓了一跳,「付公公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 「正要去请王爷。」付昌九行了礼,就赶紧道,「皇上也正等着王爷呢。」 简亲王皱皱眉,脚下又快了几分,「那就快走吧。」 天元帝见简亲王来的这么快,就一惊,「你这是也收到消息了?」 简亲王就知道天元帝问的事宋承明的事,于是道,「只辽王的几个下属,来了信件。说了辽王的伤势,只怕是……凶多吉少。他们要求……」 「要求什么?」天元帝问道。 「要云家的五娘马上去辽东,要冲喜。」简亲王一叹,这还真是让人无法对云家和金家开口的事。 天元帝眉头一皱,「冲喜!这……」辽东送来的折子上,只有伤情和事情的起因经过,但却不知道辽东将士为宋承明提出这样的条件来。本来想答应,但心里又不由的有些怀疑,真的就伤的那般重?重到了要冲喜的程度? 万一有诈呢? 那么,放了云家五娘去辽东,辽王岂不是没有什么能辖制的住了? 他沉吟片刻就道:「这事,说起来,信则有,不信则无。冲喜这事,云家的姑娘就算了。朕另外赐一个侧妃过去,也就罢了。」 简亲王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只怕不行。 「要是侧妃过去,辽王有个万一,辽东这将士怨气可就冲着皇上来了。」简亲王看着天元帝,「辽东距离京城,实在太近了。咱冒不起风险啊。如今把稳比其他的都要紧。外贼已经来了,家里的事情,是不是能放一放。」都是宋家的子孙,何必这般的防备呢? 天元帝嘴角一抿,简亲王的话也有道理。「先问问云家和金家吧。若是云家和金家不愿意,这事,也成不了。」 简亲王脸色顿时就有些难堪。这个时候,皇上还不忘了提防辽王。 问云家和金家,有谁能舍得十三岁的女儿冲喜呢?闹不好就是守一辈子的寡。如果五娘不能去,那么将来就算辽王出事,这个责任也落在云家和金家身上,与皇上无关。 这份心思,算计的可真明白。 简亲王不是没怀疑过辽东来的消息的准确性,他也想到了宋承明可能会在其中动歪心眼。可是,说实话,朝廷危难的时候,宋家自己人,总比外人可信一些吧。 谁知道皇上的心思还是这样。 简亲王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皇上之前叫自己起来,大概就是想验证这事的真假。哪怕自己心中有疑惑,这个时候,也不能说出来给皇上听。 两人简单的说了几句,简亲王才出了皇宫。 元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问道,「你不希望五娘去辽东?」 「我记得你这妹妹还没有及笄吧。年纪小了点。我见你舍不得你家里的六妹,这五妹只怕你也舍不得吧。」天元帝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了她好。万一辽东有个什么变故,也不能叫你妹妹还没开始的人生就先搭在里面吧。」 元娘的神色有些紧张,「那还是先问金姨吧。我怕祖父,会不念祖孙的情分……」五娘要冲喜的事情,希望金夫人能出面阻止一二。 天元帝心里一跳,还真把云高华的做派给忘了。 连夜叫人递了消息给金夫人,金夫人只回了一句话,「云家的五姑娘是云家的人,听云家的意见就行。」 元娘对金夫人的回复,心里存了几分疑惑。 金夫人对五娘如何,她心里知道。不可能不在乎五娘的将来。但如今这么说,这事情里面,只怕有些猫腻。 天元帝问道,「怎么了?」 元娘将话转告了之后,就一脸无奈的道:「金家的招牌果然不是假的。为了一句当初对二叔的承诺,竟是真狠心不管五妹了。」 天元帝看了元娘一眼,「你真这么想?」 元娘摇摇头,「我怎么想,有那么重要吗?」要是重要,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拒绝叫六娘和亲的事,而是叫云高华回去问六娘的意见。看似给了自己脸面,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一个庶房的庶女,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说话的权力? 元娘就用清凌凌的眼睛,这么看着天元帝。 天元帝嘴角一抿,「你还是怪我?」 「我当初就说过,云家叫我牵挂的不多,除了娘和哥哥,就是这几个姐妹了。我不求她们能嫁给高官显贵,只想着她们能平安。」元娘看着天元帝,她想为六娘做最后的努力。 天元帝拉了元娘的手,道:「朕封你做贵妃好不好?」 这算是给自己的补偿吗? 元娘的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转,然后点点头,「好!」 这就是事情再也无法更改的意思了。无力回天,那么,只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第7章 天元帝伸手将元娘揽在怀里,「对不起!」 元娘嘴角带着笑意,眼泪却慢慢的掉了下来。他是喜欢自己,但这份喜欢,远远不是全部。正如同自己,曾经对他动过心。可受到过伤害以后,就再也不能对他倾注真心是一样的。 谁也不欠谁? 御书房。 云高华愕然的看着天元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辽王,竟然已经到了要冲喜的地步了吗?」 现在的局势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元帝看着云高华皱皱眉,「朕是问你,辽王府要求冲喜,云家有没有意见。朕记得云五娘还没有及笄吧。」 云高华一愣,「是啊!五娘还没有及笄。」 说完,他就一愣。原来是叫五娘现在跟辽王完婚的意思。 他想到了昨天在他的书房里张扬肆意的五娘,心里泛起了奇怪的感觉。「皇上,云家世代忠良,辽王关乎大局,臣哪里能因为心疼孙女儿误了大事呢?您放心,嫁妆老臣马上就筹备,辽东随时能来迎娶。」 天元帝真是觉得云高华老糊涂了,提示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那孙女可有金家的血脉。这般冲喜,你要慎重……」 「皇上放心,云家的孙女,是列在云家族谱上的。云家的主,老臣还能做。」云高华说的斩钉截铁。 这个听不懂人话的老东西。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这云家姑娘身上的灵性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云高华的父亲,相传是一位聪明到极致的人物,怎么会生下这么个蠢笨的儿子。简直不可理喻。 他疲惫的摆摆手,看来,还真是天意了。 云高华回到家,就叫人请了云五娘。 五娘心里有数,就带着春韭和海石往前院而去。 祖孙相对而坐,云五娘感觉云高华的姿态比以前高了很多。很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辽王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叫人遗憾。如今,辽东的局势还离不了辽王。我的意思,咱们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完婚这事,不过是迟早的事。至于说冲喜不冲喜的?那都是一些无知的人嚼舌根呢。你不要往心里去。至于嫁妆的事情,因为时间紧,就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五丫头,你可千万别对家里有什么怨言才好啊。至于你娘那里,我还是希望你做劝劝。当初她带着你哥哥出府的时候,就承诺过,你的事情,她是不插手的。金家的话,可得算话。也希望,这个时候,她不要贸然的插手咱们云家嫁女的事情。我也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实在是有些突然,你心里只怕一时也不好接受。但我要说的,还只是那一句话,大局为重。云家的人,始终都得记得这一点。」 五娘心里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口。要不是自己知道这冲喜是自己为了脱身,真冷不丁的被自己的祖父这么对待,还真有可能想不开。 不过,现在嘛!只能叫自己觉得解脱! 那些情分,慢慢的就这样给磨掉了…… 「我知道了。」云五娘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就站起身,「这家里的事情,自然该您老人家做主。」 「啊?啊……烟霞山,你是不是暂时就不要回去了。叫人给你娘送个消息就好。」云高华见云五娘面无异色,心里不由的闪过几分惊愕。 云五娘却诧异的看向云高华。不叫自己回烟霞山,就是怀疑自己会不答应而借故躲在烟霞山。她不由的耻笑一声,「我要是想走,您觉得您能拦住?」 连满院子的侍卫都给你撂到池子里去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云高华一愣,继而脸色就变得十分的难看。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瞬间就涨红了脸。 云五娘走到门口才道:「云家养了我一场,所以,您放心,我会安心待嫁,不会叫云家为难。这也算了报答了云家的养育之恩了。」 恩情报完,那么咱们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云高华听明白了云五娘的潜台词,嘴角抿了抿,好半天才说了一声好。 云五娘一笑,朝云高华点点头,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春韭和海石就守在外面,两人关切的看了一眼五娘,「姑娘……」 「走吧。」云五娘给两人一个眼色,叫她们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才要出云高华的院子,就见云顺恭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见到云五娘就先皱了眉,「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为父这就跟你祖父好好说说,你也先赶紧跟你娘送个消息。冲喜这事咱不去。实在不行,送个侧妃过去不就行了。」 云五娘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不用了,这事,我已经答应了。」 云顺恭一下子就站住脚,看着云五娘,「你这孩子,怎么就干这么没谱的事呢。这事我答应了吗?你娘答应了吗?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娘之前不是答应过云家,我的事情,她不管吗?金家人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云五娘看着云顺恭,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尴尬和难堪。 他眼神闪了一下才道,「此一时彼一时,关乎你的一辈子,谁还在乎当年的玩笑话?」 「玩笑话?」云五娘呵呵冷笑,「我从小到大,都不能见亲娘,只一句玩笑话能解释的吗?」 「你这孩子,揪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云顺恭有几分恼怒,「你怎么就不识人的好赖心呢。不管为父跟你娘怎样,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为父就算有千错万错,这些年对你总没有错吧。也许你觉得为父对你,不及对三娘好。可你也得看缘由。你从小到大,就是冷热不走心的性子……」他喘了一口气,「其他的事情,为父都能由着你闹腾,就这件事情不行。事关你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胡来。万一辽王有个好歹,你往后的一辈子怎么办?所以,在这事上,你答应了也没用。你现在就去找你娘,要是你不去,我打发人去。」 第8章 「够了!真的够了。」云五娘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来。 「什么够了?」云顺恭看着五娘,他此刻,确实是为了这个孩子好的。 云五娘扭头看着云顺恭,「十多年了,这对我娘来说,已经够久了。」 云顺恭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答应这件事的?」 云五娘不置可否的笑笑。 云顺恭抬起手,就想朝云五娘脸上抡过去,可是手举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他抹了一把脸,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就这么想叫你娘跟我……断开关系。」 云五娘看着云顺恭,只觉得恶心的不行,「对!本就不该存在的关系,不是吗?」 云顺恭指着云五娘,「如果真是那样,哪里会有你们兄妹。谁都能指责我,就你们兄妹不能。」 云五娘看着云顺恭,「是啊!你说的对。所以,我跟哥哥一出生,就带着原罪。剥夺了亲娘的幸福和自由,这种煎熬,我们受够了。」 云顺恭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好似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一样,父女俩对视良久,云顺恭才道:「我不会答应的。不管你是什么态度?你娘是什么态度?」 说着,就大踏步的进了院子。 云五娘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对海石和春韭道:「咱们走吧。」 回到田韵苑,三娘四娘六娘都已经在等着了,显然,对于自己跟云顺恭说的话,已经传到了她们的耳朵里。 「你是不是没脑子?」四娘一把抓住五娘的胳膊,「我问你,你是不是没脑子,你知道这是要搭上一辈子的吧。啊?」 五娘笑了笑,顺手就扶了四娘坐回去,「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反正总得被人卖了的。自己做主,心里才能舒服两份不是吗?」 四娘的脸色一下就僵硬住了。是啊。三姐要和亲乌蒙,六娘的事情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谁又能知道,对五娘来说,下次和这次比起来,哪里才是好去处呢? 三娘的眼神闪了闪,她确定这事情里,只怕有隐情。她想起五娘说过,她也会马上离开云家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五娘是提早就知道消息的。 既然知道了消息,那么,事情可能就不是大家知道的那个样子。而且,金夫人能为了五娘在烟霞山十多年,她不信,她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行了,五妹做事,向来靠谱。她能答应,必然有答应的理由。」三娘说着,就站起了身,「既然知道你心里有主意,我也就不耽搁你了。」 四娘一愣,三娘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说话,就被三娘拽了起来,「好了,五娘的事,咱们管不了的。」 四娘糊里糊涂,被三娘拉出门。五娘只含笑看着,「明儿咱们再说话。」 六娘有些忐忑的看着五娘,「五姐,真没事吗?」 「没事。」五娘笑了笑,「你的事怎么样了?」 六娘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但要是真走到那一天,我也不怕了。连三姐和五姐都不能左右自己的路,我……顺势而走,说不得也是一条出路。」 五娘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和亲这事不定,什么都说不准。 要真是圣旨下来,还能真为了自己的前程抗旨不成。六娘做不出来。更何况,三老爷对六娘有了维护之后,六娘就跟不可能自私的将爹娘放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了。 「五姐别为我担心,父亲正为我的亲事忙着呢。许是顺利一些,就能躲过去也未可知。」六娘说着,就笑了笑。只是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无忧无虑。 她一向是个乐天的人。现在,连这样一个人的快乐,老天都剥夺了。 目送六娘离开,五娘就打发春韭去给辽王府送信。告诉他们,云家已经答应了。至于云顺恭不答应,她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在云家,云顺恭根本就不敢跟云高华忤逆。不管他说的多么的冠冕堂皇,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而此刻的云顺恭跪在云高华的脚边,「父亲,五娘不能冲喜。五娘走了,金氏就再也不会……」 「金氏!金氏!你就知道金氏。」云高华抬脚就踹,「十多年了,金氏到底给云家带来什么了?你告诉我,你得到一点好处没有?」 云顺恭被一脚踹的向边上歪了歪,又迅速跪好,「但只要金氏家,家远就在。不管族谱上有没有家远的名字,说到底,他都是云家的血脉。」 云高华冷笑一声,「没错,我以前也这么想。好歹是云家的血脉,骨肉相连,血脉想通,只要他稍微对云家搭把手,都能叫云家收益无穷。但是,我现在不敢这么想了。我一点都不敢这么想了。连在云家长了十多年的孩子,都转眼背弃了云家。你还指望一个没在云家一天的孩子,能心里向着云家不成。到现在,你还看不清楚形势,不敢面对现实吗?你也别打着为了云家的幌子。说到底,你心里就是放不下金氏,是不是?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那个怡姑跟别人不一样,那是因为,这怡姑身上一定有跟金氏相似的地方。你的儿女如今也大了,转眼,你也是能做祖父外祖父的人了。还放不下心里那点痴念头,真是白活了几十年了。那金氏根本看不上你,眼里根本就没你。那样的女人,你也降服不住。你到底还要不要咱们云家的脸面了。要不然,你现在去试试,跪倒金氏的跟前试试,试试看她会不会为了五娘妥协。」 云顺恭脸上脸上显出一股子不甘来。「她凭什么不是我的女人,生了两个孩子,凭什么就不是我的女人?这一辈子,她生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除非我死了,否则,再是不会放她离开。不管爹你怎么说,我说了不放手就是不放手。五娘的事,我不答应。只要五娘还在,金氏就走不了。」 云高华一抬起脚就狠狠的又踹了云顺恭一脚。「你要是还想活着,就离那个金氏远一点。等她一点都不顾忌家远和五娘,你的死期就到了。你别以为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就不会杀你。五娘才在金家呆了多久,就已经开始敢对你动刀子了。还有五娘身边的几个丫头,其中有三个自小就在五娘身边,你这个当爹的究竟知不知道,那几个都是身上有功夫的。这些人的来历你应当清楚,是金家的人无疑。那么你的身边有没有金家安插的人手?我的身边又有没有?你敢保证就一个都没有吗?但凡金氏想要你的命,就是人家抬抬手的事。你还在这里自以为是的叫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你。但你也得清楚自己的分量,别留着云家跟着你一起倒霉。五娘已经是辽王妃,就算不去冲喜,难道留着还能嫁给旁人不成。已经有一个三娘作为例子了。你还想怎样?也想将五娘这般的留下来。只是下一次,可没有乌蒙这样的和亲,再给五娘也寻一条出路。到那个时候,难道金氏真的就会留着五娘在云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到那时,她敢将五娘接回金家,然后找个上门女婿,你信不信?留着五娘,你以为就能留住金氏?别忘了,金氏等的就是孩子长大。这种时候,你还敢阻拦,你长脑子了吗?十多年了,你都没本事将人家的心收拢住,如今箭到弦上了,你着急了。着急有个屁用。」 第9章 云顺恭双拳紧紧握住,嘴唇越抿越紧,仿佛在说服云高华,又仿佛是在说服他自己,呢喃道:「她不会杀我的,我是孩子的父亲。」 云高华耻笑一声,也不跟他废话,「来人,将世子爷送回他的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父亲!」云顺恭猛地站起身,「您让我去一趟烟霞山,我要见一见金氏。没有她亲口说。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妥协的。」 云高华挑眉看了一眼难得强硬的儿子,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要去烟霞山?呵呵……好!可以。」说着,就看了一眼已经进来的侍卫,「送世子爷过去。」 云顺恭看了侍卫一眼,却再也没说什么。 他走出父亲的书房,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哪怕她厌恶自己,恨自己。可即便是这样,那也不能放她离开。 秋日的烟霞山,远远看着,是一道黄绿相间的风景线。 到了山脚下的宅子,云顺恭就叫人递了话,他要见金氏。为了五娘的事。 原以为又要在这里等很久,没想到直接就有人带了他上山。而侍卫已经被缴械,留在山下。 山路还是那条山路,十年前,他每个月都会找时间来这里,尽管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也觉得心满意足。那时候他还会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日子一天天的过,那点最初的信念,也一点点的淡去了。 他甚至想过,没有哪个女人是能离得了男人的。她总会有一天主动找自己的。 他也想过,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只要五娘在,她总会想要见见孩子的。她总会回到云家的。 但是,时间只证明了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冷酷和无情。 山路上铺了一层枯黄的树叶,山风吹过,枝头上的已经泛黄的树叶随风就飘了下来,恍若偏偏起舞的蝴蝶。 他又想起初见她时,她一身鹅黄的衣裙,风佛过裙摆,就仿佛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一般。 他以为他能让她永远停驻下来。但十几年的时间,只证明了自己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猛然间他就有些害怕了,他有些后悔贸然的来烟霞山,寻找那个早已经知道的却叫人不愿意承认的结果。 金氏就坐在山顶树下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茶具。黑色的衣裙滚着大红的边。这些年,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这么一副打扮。 云顺恭站了半天,也没见她抬头看他一眼。他走了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就见她筛茶的手都不曾都一丝一毫的停顿,就不由的朝她的脸上看去。 时光好似特别的优待这个女人。她的脸一如既往的美。 「五丫头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云顺恭先出声问道。 金氏耻笑一声,「当初说好的,宝丫儿的事情,我不管的。」 云顺恭嘴唇动了动,「彼一时此一时。当初提那样的条件,也不过是想叫你早点回府里。谁知道你竟是个狠心的。真的十几年不见女儿一面。如今,连这孩子也已经要嫁人了,咱们也不再年轻了。你也生了这么多年的气了。差不多就叫它过去吧。家远也该到娶媳妇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就不好看了。」说的十分心平气和,还有几分语重心长。 金氏终于抬起眼睛,朝云顺恭看了过来。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家远的婚事,跟你不相干。冲喜怎么了?去不去辽东,结果都是一样的。若是辽王活了,就叫他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若是辽王不成了,大不了我跟皇上说一声,叫辽王妃暴毙了。然后我带着五娘去金家的地方。金家的好儿郎也不少,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如意的郎君了。只要出身金家的男子,没一个敢嫌弃宝丫儿的过往的。如此,也能叫孩子长久的留在我身边,我何乐而不为呢。难不成将她留在云家,叫你们继续给你们家换资本不成?」 云顺恭愕然了一瞬,原来如此。他就说,金氏不可能看着五娘冲喜不管,原来她是打着这个主意。这么一听,似乎她确实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事。 他硬着头皮道:「叫我的女儿配给家将,你是怎么想的?这事,我不同意。」 「你到底长脑子没?」金氏耻笑一声,「云家的五姑娘,那时已经成为病逝的辽王妃。我的女儿,跟云家可就再没有丝毫的关系了。」 云顺恭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就听金氏又道:「金家的家奴,也都是堂堂的汉子。比那些道貌岸然,内里龌龊的世家子,可好了太多了。」 云顺恭脸上露处羞窘之色,想了半天才道:「那这么些年,你的心里是不是也藏着什么了?他是谁?也是金家的家奴?」 金氏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云顺恭。但心里却不由的闪过一个影子。 自己心里是不是有人?那个时候的她,满是金家的仇恨,什么情都还没有生出来,就被这个人生生毁了。 「云顺恭,我得谢谢你。最初若是没有这股子对你的恨,我不会硬挺着变成今天的我,你也算是成就了我。」要不然,我还是那个不知世事的我。金氏看着云顺恭,「你要是还不算蠢,就别掺和宝丫儿的事。放她顺利的出了云家,说不得我还觉得你有两分人的心肠。」 「之后,你会走吧?离开京城……去找……」云顺恭握着拳头问道。 金氏皱眉,「这跟你无关。」 「怎么会跟我无关?」云顺恭站起身来,「这些年了,我不信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明白。我心里喜欢你。不管有多少理由,那都是为了糊弄我父亲的。若不是当初对你动心,我不会干出那样的事。你太高不可攀了,我只不过是走了一条捷径而已。」 「捷径?」金氏扭头问道:「坏人家的清白。烈性的女人十有八九当时就一头碰死了。还好,在我没清醒的时候,就被颜氏砍了两刀。才没让我一时几分,羞辱自尽。新过来以后,我也想过死,但是我不能。因为金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死了倒是干净了,金家怎么办?」 第10章 云顺恭失声道:「你竟然想过要死?我就那么让你不能忍受。」 「很奇怪吗?」金氏扭头,问的很平静。「大部分女人,不都是这么选择的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觉得你是想要灭了我们金家的。见我是姑娘家,还让我在死之前,被这样羞辱一番。」 云顺恭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远远的看见你,心里就不知道怎么了?真的喜欢的不得了。你知道的,你在云家的那段时间,我从来没沾过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颜氏,我也没有……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一定会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的。」 金氏脸上的嘲讽之色越发的浓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有多恨你,你比我清楚,还需要用什么来证明吗?非得杀了你吗?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因为杀你太便宜你了。再说了,自己闺女要成亲,儿子也要娶媳妇了。就算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孩子还是要象征性的守孝的。孝道是大事,更有一句话是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所以,哪怕云顺恭再怎么混蛋,世人都只知道他是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他现在还不能死。 这般想着,金氏就站起身来,「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还得告诉你一声。你的怡姑,如今是别人的爱宠。你要是现在赶回去,你那个金屋藏娇的小院子里,说不定还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云顺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 金氏的态度,叫他心里泛起了凉意和不甘。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烟霞山。眼里的神色叫跟在身边的侍卫都有些瑟缩。 「世子爷……咱们走吧。」那侍卫小声的提醒了一句。也不知道世子爷没有有感觉,反正就他们这些此习武的人感觉,一进入烟霞山的地界,顿时整个人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时刻都透漏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危险。 云顺恭点点头,翻身上马。 金氏的无情,让他一腔的羞愤不知道怎么发作。他想起金氏的话。 怡姑!竟然背叛了他。 一个女人无情,另一个女人薄幸。 这对一个男人的自尊心的打击是巨大的。 对金氏我无可奈何,对于一个丫头出身的怡姑,难道我还没办法吗? 进了京城,天色已经晚了。 云顺恭带着侍卫,直奔花枝巷。花枝巷一个两进的宅子,是他买下来安置怡姑的。 宅院门外,还挂着带着‘云’字的灯笼。在秋风里,灯笼晃动,火光摇曳。看门的小厮,是从外面买来的。见了云顺恭脸色都白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不是摆明了里面有猫腻吗? 才要进去,那侍卫一把拉住云顺恭,指向一边的拴着的几匹马。 那侍卫过去,一把揭开裹在马鞍上的坐垫,露出原本的模样来。原来是马鞍上有记号,被人用坐垫给遮挡住了。 云顺恭眼睛眯了眯,难不成戚长天亲自来了京城。 这可是自己的亲表兄,就然干出这样的事来?好好好!他不由的冷笑一声,还真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啊!戚长天,你真是好样的。他早该想到的。毕竟怡姑上次给自己带话,可全都是戚家的好话。 想不到的是,真相原来如此。 他退了出来,没有进去。知道戚长天来京城的消息,可比收拾一个已经背叛的女人有价值多了。 他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小厮,朝侍卫使了一下眼色。那侍卫一个手刀上去,那小厮就晕了过去。 「带走。」云顺恭吩咐了一声,这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来过这里的人。自然不能留下来。 另一个侍卫进了门房,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收拾了出来,做成了逃跑的假象,一行人这才转身,迅速退了回去。 而戚长天的对面,却坐着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白面无须,透着几分儒雅之气。 「杨相国。」戚长天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致意,「咱们也算是比邻而居,突浑千里迢迢来给贵国国主选王后,岂不是舍近求远?」 杨兴平举杯一口将喝了,笑道:「这样的大事,作为臣子的自然是听从国主的意思。臣下有臣下的难处。还望侯爷体谅啊。」 戚长天十分不以为意,「杨相国谦虚。在突浑国,谁不知道你杨相国的威名。不瞒大人说,在下有一幼女,爱若珍宝。若是有幸能与突浑结亲,那咱们可就真是一家人了。」 突浑与戚家的地盘紧挨着。有来往也有摩擦。皇上想通过突浑制衡戚家,戚长天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杨兴平呵呵一笑,跟戚家交好?戚长天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别成了引狼入室才好。 毕竟要真是结亲,娶戚家女儿的可是国主。有戚家支持的小国主,还能容得下自己这个老相国吗? 但自己却不能表示反对,省的将人得罪了。 他摇头道:「侯爷说笑了。」说着,就将视线对准了边上倒酒的女人。这女人一看就是良家出身的妇人,正是自己所喜欢的类型。看来这位戚家的侯爷也算是费了心思。 戚长天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他给怡姑使了个眼色,就装作酒力不胜,起身转了出去。 怡姑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这是将自己当做窑、子里的姐儿了吗? 「怎么?不愿意伺候我。」杨兴平看着怡姑的神情问道。 怡姑脸上的笑再怎么也维持不住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爷要是喜欢……妾身可以给爷找……」怡姑面色的神情越发的尴尬了。 她恨云顺恭护不住她,在颜氏撵她之后半点没有相救。 她更狠戚长天,将自己当做一个物件一般的摆弄。 第11章 可她也是在大户人家长大,普通人家的当家太太都没她体面。更不及她的见识和修养。 让她就这么自甘堕落,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杨兴平看了眼前这个女人一眼,进退进度,完全一副出身大家的女子的做派。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眉眼秀丽,但并不惊艳,但叫人觉得舒服。 「可愿意跟着我?」他问道。他的妻子几年前就病逝了。这些年,再没遇见一个可心的。他每天忙的事情多了,没心思跟年轻的小姑娘费心思。这个女人就刚好,知道怎么服侍人,受过苦,吃过亏,就不会再奢求不属于她的东西。 怡姑的面色瞬间就白了。 杨兴平轻笑一声:「你别误会。五年前,我妻子病逝了。我有三个儿子都是嫡子,如今也都成亲了。大孙子也都到了进学的年纪了。这些年我身边也没什么女人,你要愿意跟着我,也不能叫你没名没分。正经的娶了你做二房,若是以后有个一男半女,我也会尽量的安置妥当。也好叫你有个依靠。你自己想想。我今儿就在外面的榻上歇着了。要是走了,只有又得有人为难你。你放心去里面吧。我不是那不知礼的人。」 说着,就站起身,兀自去了榻上。 怡姑整个人都愣住了。 跟了云顺恭这么些年,也没见他说给自己一个名分。 可这猛地遇见这么一个人,却说要给自己一个名分,她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不是没见识的人,刚才两人的谈话她也听见了。突浑的杨相国! 突浑的事,她听戚长天说过不少。知道这个人在突浑有着怎样的权势。 「我不是……姑娘家。我的出身也不高。我……」怡姑双手绞着帕子,突然之间就有些忐忑。 「我知道。」杨相国轻声的笑了一声,「突浑没汉家这么些讲究,你不需要担心。再说了,去了突浑,能认识你的人只怕不多了。像你这样的内宅女人,本来就没多少人认识。去了突浑,就当是新的开始了。」 「可是我听说,云家有叫孙女和亲的准备。而我跟云家……有些渊源。」怡姑转过身,看着躺在榻上的男人,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云家?」杨相国挑挑眉,「这个我知道,是想叫云家三房的庶女和亲吧。」 「是。云家的姑娘……都是好的。」怡姑心神恍惚了一下,「六姑娘,性子最和顺。可惜了……」 杨兴平不由的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跟云家的渊源有些深。」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人家的姑娘如何了。 怡姑的神色越发的奇怪,从骨子里,她一直将自己当做了云家的人。 杨兴平慢慢的闭上眼睛,心里却一点都没闲着。 戚长天的意思肯定不行。但这个云家的女儿,却也不是不能考虑。 云家的姑爷,要么是简亲王,要么是辽王,刚刚得到消息,恐怕又要添一个乌蒙的大汗,这样的的姑娘娶回突浑,谁又能说自己不为国主考虑呢?可实际上,云家庶子的庶女,半点权力都没有。对国主根本就没有什么助力。这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十四岁的国主,急切的想通过联姻,争取外援,好顺利亲政。真敢跟戚家联姻,那么戚长天可真就有机会插手突浑的内政了。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相比而言,当然是云家的姑娘,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而云家此刻,外面不管怎么乱,内宅都已经开始准备云五娘的嫁妆了。 颜氏还不能下床,请了云五娘过去。问道:「你有什么条件,就尽管提。」三娘和亲的事,她早已经知道了。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没有反对。她知道,这对于自家的闺女来说,是一个机会。 而一旦去了乌蒙,那真是天高皇帝远,自己就算有心,也确实无力。就是遇到什么事情,自己别说帮忙,只怕想要知道,也是不容易的。 但是五娘却不一样。辽东紧挨着乌蒙,有个五娘这个辽王妃,三娘在乌蒙才算有了点底气。就算辽王真的出事了,五娘还有金家。金家的生意遍布天下,指不定,三娘就有用到的地方。因此对待五娘,她还是一百二十个用心的。 五娘眼神闪了闪,就摇摇头,「我也知道时间仓促,那就顾不得那些个讲究了。准备什么我带什么便是。」 颜氏点点头,「那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给再多的铺子田产,难道还能带到辽东去?自然是有现银就最好了。 可说句实在话,五娘压根就没打算带云家的一针一线走…… 双娘收拾了东西,要回云家,她抱怨简亲王:「您该早点跟妾身说一声的。」五娘这一走,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想起姐妹们各自离散,以前在闺阁中那点事情,还真不能叫事了。 她看着多宝阁架子上那一对玉石榴,眼圈不由的就红了。 正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禀报之声,「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就是简亲王的庶女,宋锦儿。 双娘收起了对简亲王的怨怪之色,端着几分亲和的笑意来。 宋瑾儿一身大红的衣衫,急急火火的走了进来。双娘眼睛闪了一下。自己在闺阁的时候,就很少穿大红之色。因为有三娘这个嫡女在,风头不能过了吧。嫁进了简亲王府,因为自己是继室,为了叫嫡子心里舒服,她除了新婚前三天,就将大红之色都收了起来。 可宋瑾儿仿佛知道自己的避讳什么,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这般大红大紫的打扮。 但说真心话。穿大红色,她不及三娘艳丽。穿大紫色,她穿不出五娘的贵气。 所以,双娘院子里这些从云家带来的丫头,对于宋瑾儿这打扮,一直就观感一般。她想要炫耀的心思,是一点也没有达到。 「大姑娘来了,」双娘指了指一边的椅子,一点都不介意她进来只给她爹福了福身,一点也没顾忌她这个继母。这种又冲动又没脑子的姑娘,双娘懒得跟她计较。 第12章 简亲王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你的规矩学到狗肚子去了。没看见你母亲也在吗?」 双娘就先尴尬了。当着后妈训孩子。人家该当是她这个后娘又给吹耳边风了。「在自己家里,要那些虚礼做什么。出去不走样就好了。」说着,就转移话题,问宋锦儿道:「大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事要找王爷。要不,我先避避?」 嘴上说着客气话,但也没真的就走开。 简亲王却道:「你是做母亲的,哪有你回避的道理。」说完,才扭头瞧宋锦儿,「怎么了?这么急三火四的。」 宋锦儿瞥了一眼双娘,敷衍的福了福身。才转头对简亲王道:「父王,听说朝廷要和亲。」 简亲王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朝廷的事了?」 这孩子嘴馋身懒,什么本事没有,好吃懒做倒是十分的拿手。以前老觉得还小,学不学的没关系。现在连个帕子她也绣不了。这宋家的江山在一天,自己就还是简亲王。要是这江山没了。自己闺女这样的,就算留下命来,估摸着也活不了。什么也不会,除了吃喝玩乐,真是自己连衣服也穿不到身上。他都快为这个不省心的愁死了。 宋锦儿面色一白,「皇上不会叫公主和亲的。」 这不是废话吗?这世上有几个狠心的爹会这么干啊。 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就只能拿别人家的来代替了。他猛地明白过来,她这是怕皇上会拿宗室女替公主吧。 宗室女,这肯定可以。有些爵位低的,靠着这事,叫皇上升一升爵位,这算是划算的买卖了。 但是自己这个做爹的在闺女心里就是个卖女求荣的人不成?再说了,就算真是这样的人,自己的爵位已经到顶了,还能求什么? 还真是没脑子。简亲王叹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宋锦儿道:「云家不是要嫁女儿吗?一个和亲跟两个和亲也没打的差别。」 双娘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了个转。朝简亲王看了一眼,就起身去了里间。 还真是让人寒心啊。 简亲王当即就变了脸色,吩咐道:「送大姑娘回院子,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出来。」 这才要进屋子去看双娘。就见双娘已经收拾妥当,从里面出来了。 「王爷,我要回云家一趟,去看看我那些即将和亲和冲喜的姐妹。」双娘微微的欠了欠身,就直接往外走。 说话带刺了,就证明吃心了。 「那就是个不懂事的,」简亲王一把拉住双娘的胳膊,「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双娘垂下眼睑,才要说话,宋锦儿就冲了过来,不知怎么的,就朝双娘撞了过去。简亲王一愣,一手拉着双娘,一手拉着宋锦儿。但宋锦儿也是个大人了,将双娘撞的肚子一下子就顶在桌子角上,顿时疼的脸就变了颜色。 「有人绊了我一下!我不是故意的。」宋锦儿也唬了一跳。刚才确实有人绊了她一下。这会子看着双娘的样子,自己先吓住了。赶紧辩解道。 简亲王心里一跳,也顾不得宋锦儿,他见双娘脸都白了,就知道只怕是严重了。赶紧将双娘抱了起来,「叫太医,快传太医。」 双娘疼的厉害了,终于发觉事情不对了。自己的肚子疼的不正常。 可是这也不对,自己明明服了避孕的汤药,怎么会怀孕。药被人动了手脚?然后才有了这次的算计,叫自己流产?然后呢她不敢睡着,果然,太医来的快的不正常。 「安儿!」双娘尽力的喊了一声,「带我回云家。快!」 简亲王一愣,这是做什么? 他狐疑的看向好似在大门口等着的太医一眼,有些明白双娘的意思了。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叫双娘这么会云家。 「别怕!」他抱着双娘直接去了外院自己的院子,打发随从,「亲自去兴安堂请大夫。」 兴安堂跟金家应该有些瓜葛的。 他小声跟双娘解释一句,并不是他就没人可用,而是叫双娘信任的,还是得跟云家有关的。果然见双娘神情一松,眼睛也慢慢的闭上了。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自己这个丈夫,还不如她那几个姐妹叫她信得过。 大夫来的不慢,可到底晚了。双娘身下已经见红,孩子还是保不住了。 「只要养好了,倒是没有大碍。」那大夫面色看不出别的。只是道:「不过,这促孕的药物,还是别再用了。」 促孕? 安儿将双娘避孕的药拿出来,「大夫,劳烦您给看看,这药……」 那大夫微微皱眉,将药闻了闻,「原是避孕药。这药包上还留着味呢。里面换了两味药,如今这个是促孕的。」 安儿脸都白了。 这药可都是她管着的。她瞬间就跪了下来,「姑娘……」 「起来吧。」双娘摆摆手,「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跟你无关。」 简亲王面色也冷了一下,「这事你别管了。爷会看着办的。」 双娘眼睛一闭。什么也不想说了。 五娘随后就收到云家远递来的消息。才知道双娘的流产的事情的。 这事还得娘家人出面,她直接去跟庄氏说了。「我现在出门也不方便,怕是还得四婶去瞧瞧。」 「我还倒双娘是个有运道的,没遇上你们几个姐妹这样的糟心事,谁知道,她那边也一样的不省心……」说着,庄氏就眼圈红了,「你放心吧。我这就去。王府不给你一个交代,这事且不能罢休。」 四娘站起身,「我也去。那个宋锦儿就是缺教训。」 庄氏狠狠的瞪了四娘一眼,「胡闹!就是那姑娘再不懂事,也是王府的姑娘。你叫嚷出去,那姑娘的名声可不就毁了。人家老王妃乐意还是王爷乐意?」 第13章 五娘跟着点点头,「这事也不是那宋锦儿的脑子能办成的。将她摘出来,王府就得领咱们的人情。就更不会饶过这暗地里算计的人了。若是能借着王爷的手,一次性将这个问题解除了,二姐姐以后的日子也能轻松点。」 「得叫人好好看看二姐姐的身体。」四娘叹了一声,「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的日子是轻松的。」 庄氏看着四娘的眼神,有些担忧和心疼。她的未来还不定怎样呢? 庄氏没有耽搁,直接先去见了颜氏。好歹颜氏才是正经的母亲。 颜氏知道了,就先谢了庄氏,然后就去叫人找云顺恭,看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没有。而云顺恭正在云高华的书房里。说起了戚长天在京城的事情。 「戚长天这时候在京城,只怕还是因为朝廷跟突浑和亲的事。」云高华沉吟了半晌,才道:「咱们家的姑娘,要是能……其实也不是坏事。」 正说着话,就听见前面禀报,说是突浑的杨相国来访。 父子俩一惊。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个人怎么来了?不仅来了,还大张旗鼓的来了。 「有请!」云高华说了一声,就起身。这样身份的人,自然该他亲自出迎的。 云顺恭紧跟着走在云高华的身后,「父亲,万一人家提出什么条件,三弟那里,听说已经给六娘说亲了。父亲还是早作决断为好。」 云顺恭点点头:「这些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五娘听了红椒小声的禀报,就叫人继续去打听了。她手里,正是颜氏叫人给送来的嫁衣。 将杨兴平请了进去,又赶紧叫人请了老四云顺谨回来。这才宾主相对而坐。 杨兴平看着云顺恭的眼神闪了闪,就扭头对云高华道:「国公爷想必也知道在下的来意。突浑虽是边陲小国,但诚意还是有的。听闻贵府的三姑娘跟叛逆彻底决裂,愿意主动和亲乌蒙。这让在下对云家的教养更有信心。相信贵府出来的姑娘,当得起突浑国母的身份。」 云高华眼神一闪,就笑道:「杨相国真是会说笑。小孩子家家的,还看不出个好歹来。一味的在家里憨吃憨玩,没心眼的很。哪里就能叫杨相国这般的高看呢。」 杨兴平觉得云高华也不一定真的就有多糊涂。这不是很明白吗?先说了他家的姑娘憨!这就很有意思了。自己当然不愿意给国主娶一个精明的姑娘。 憨吃憨玩?这是想说,这个姑娘的要求不高,特别容易满足。有的吃喝,又得玩乐,就满足了。换言之,这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也可以说,这是一个能安于现状,谨守本分的人。 每一条,都是按照自己想找的模子说的。 这个人真的是个老糊涂吗?杨兴平觉得自己收到的消息可能是不准确的。 他呵呵一笑,「国公爷真是谦虚。简亲王妃,辽王王妃,以及即将成为乌蒙汗王王妃的几个姑娘,哪个不是好的。想来,是国公爷疼爱小孙女,不舍得,也是有的。」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就道:「说起来,跟戚家的姑娘比起来,我该是更看重云家的姑娘。虽然云家跟戚家是姻亲,当着你们的面,我也这么说。戚家跟云家比起来,到底少了几分底蕴。」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丰富了。 云高华和云顺恭对视一眼,原来戚家想要联姻突浑。那这就不只是家事,而是国事了。 要真叫戚家跟突浑连成一线,事情就麻烦了。皇上谋划了这么长时间,这个时候再出乱子的话,皇上的怒火也不知道会对准谁。别人现在突浑看上的事臣子家的孩子,而是还是庶子的庶女,就是皇上的亲闺女,该舍的时候,皇上也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去的。 云顺谨也明白了杨兴平的意思。这个戚家,就是他拿来跟皇上谈判的筹码。尽管知道不管云家愿不愿意,杨兴平都不会跟戚家联姻。就算皇上知道这一点,该做的妥协还是会做的。毕竟,这对于皇上,甚是对于云家来说,都算不得大事。 送走了杨兴平。云顺谨就起身进宫了。 这个消息还是要早点叫皇上知道的。杨兴平本来,就是想叫云家给皇上递话的。 天元帝用手揉了揉眉心,「云家是怎么个意思?」 云家的意思?云家能有什么意思?他倒是不想叫六娘和亲。但如今的局势,谁都不敢再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好半天,天元帝才道:「你先回去吧。这事……」说着,他顿住了。看向一边从屏风绕出来的元娘。半晌才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云顺谨自然看见了元娘,也看到了皇上在看到元娘后的犹豫。元娘在皇上身边,也没少为六娘的事操心吧。如今的局势,护住一个算一个,于是就道:「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别都跟着掺和,你自己先把自己过好就行了。」 元娘看着云顺恭出了宫殿的大门。才又扭头看着天元帝,「如果非叫六娘去,我想替六娘求一个恩典。」 元娘的手指甲紧扣住手心,天元帝看见那垂在两边的手,已经有鲜血一点一点的滴了下来。 「朕会以公主的名义……也会给他的父兄升官……给她的母亲诰命……」天元帝走了过来,小声道。 「不!这些东西,皇上不管叫谁家的女儿和亲,都是会给的。」元娘仰起头道:「和亲,得当事人心甘情愿,没有后顾之忧才行。六娘唯一的后顾之忧就是她的生母。她的生母是家生子的奴婢出身,人也老实……」 元娘的话不多,但意思天元帝明白了。这个六娘只怕在云家过的也不好。他上前,将元娘的手拉起来,才觉得她的手冰凉。「朕知道怎么办了。你放心。」 圣旨下来的很快。 三娘被封为永和公主,和亲乌蒙。 第14章 六娘被封为永平公主,和亲突浑。 而钦天监也将五娘离京的日子送来了,就在半个月之后。 紧跟着,皇上给了三老爷一个一等子爵的爵位。赐给芳姨娘一个‘仁安居士’的号,领三品诰命的俸禄。另外赐了一个五百亩的庄子,已做奉养之用。 这样的赏赐刚合适。没有诰命不惹眼。因为是居士,就能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五百亩的庄子,不多,不会叫人眼红惹来祸患。但供养一个人过富足的日子也是足够了。 庄氏又做主,放了芳姨娘一家的身契。以后也算是良民了。 满府的人都说秀芳姨娘苦尽甘来了。生个个姑娘,如今瞧着,却比生养了儿子的还体面。 可是这冷暖只有自己知道。芳姨娘拉着六娘的手都快哭晕过去了。 一辈子没刚强过的人,这次却强硬的站在三老爷面前,「老爷舍得,奴婢舍不得。实在不行……奴婢就碰死在宫门口……」 云顺泰面色尴尬,好似他真是一个卖女求荣的人一般。跟这个女人,他也不掰扯不明白。 只对六娘道:「你放心,你姨娘,我跟你哥哥都会照顾的。」不管愿意不愿意,毕竟确实因为这个女儿,给儿子挣了个爵位回来。要是照顾不好她的姨娘,可真就对不住人了。 六娘对这个爹,以前不熟悉。只是这次才发现还算不错。至少跟二伯比起来,算是不错的爹了。 打从圣旨下来,她一直忙着安慰姨娘,别的还没有想过。可能是之前就已经有心里准备的缘故,还真是没太难过的心思。 从一个院子,换了另一个院子。到哪里不是吃喝过日子。只要这大秦还在,自己这顶着公主名号的人,日子也不会艰难到哪里去。 至于其他的,她不想,想也是白想。 「是!父亲。」六娘的神情平淡,「圣旨已下,再也不能改变。」说着,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姨娘,「说不得今生,还有再回来的日子也不一定。」 芳姨娘顿时就软倒了,「奴婢对不住姑娘……」 六娘将芳姨娘扶着坐下,「快别只哭了。姨娘做的酱菜最好吃。我还担心以后吃不到这一口。姨娘给我再做些,好叫我带去……」 「好……好……我做。」芳姨娘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整个人都没有了精气神。 六娘这才让七蕊将她给搀扶下去。回头请了云顺泰坐下:「父亲坐吧。」 云顺泰见六娘不似那日那般无措,才发现好似自己还真是不了解这个闺女一般。 「虽然去了突浑。我想了想,你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帮衬。你跟五娘要好,金家的事,你多少听过一些。家远虽说没进云家的家谱,却也是你的亲堂兄。金家在海上的势力,别说戚家不敢惹,就是突浑,也是一样。这都是大事上,兴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用到。但要真是遇到危险,金家的招牌用起来还是好用的。别管发生什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等这件事了了,我就提议分家。咱们自己开府,自己做主。就算有些万一,家里的门始终对你敞开着。这都是未雨绸缪的话。要是觉得大事麻烦人家不好,但是小事上,比如递送个消息,金家也是成的。他们的商队店铺想必在突浑也有。你也不会跟家里失去联系。不说一个月送一回消息,哪怕三四个月送一回,叫你姨娘知道你的信儿,也是个念想。你爹我没本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但说到底还是要靠五娘的面子。这些事情,也还得你自己去办。」云顺泰有些颓然,「嫁妆的事有朝廷。应该不会亏待了你。中间有双娘的面子,简亲王一定会给你们更实用的东西。咱们这边的银票带过去,你也没办法用。带着金银沉重还不方便。我明儿先厚着脸皮去找一次家远。看看能不能托了他,想办法叫你去金家在突浑的铺子支取。咱们这边将银子给他收着就行。」 也算是用心为她以后筹谋了。 六娘没有矫情,「那就有劳父亲了。」 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只要有银子,在哪都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云顺泰站起身,才又道:「你哥哥去打听突浑的事情了。不管是真是假,能打听多少是多少,咱们都尽力而为吧。到时候叫你哥哥跟你说说。也不至于叫你去了两眼一抹黑。」 说着,就朝外面走,「你好好陪陪你姨娘吧。」 六娘看着父亲的背影远去,眼泪才算落了下去。父亲的关爱来的迟了,但总算是到了。 已经是深秋了。园子里的菊花依旧如往年一样,好似一夜间就盛开了。 云家园子里的菊花,自然都是名品。可田韵苑的菊花,却都是荒山野地里移栽来的小野菊。这样的菊花生命力极其旺盛,不管怎么的环境,都能生根发芽,快速的长大,然后来年,就迅速的繁衍出一大片来。 以前都笑五娘养这样的菊花,可今年,姐妹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到田韵苑,看着在秋风里兀自摇曳的小黄花。 她们姐妹,以后只怕也就得跟着小野菊一样,要么枯在边陲,要么也繁衍成这这么一大片。虽然不精贵,但也活的热烈和昂扬。 五娘跪在金氏的脚边,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明天,她就得出发去辽东了。这一别,再见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叫你哥哥送你去。看着你安置好之后,再回来。」金氏摸着五娘的脖颈,「去了辽东,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过好,才是真的。宋承明要是不好,你就直接回来。别委屈你自己。」 五娘抱着金氏的腿,趴在她的膝盖上,狠狠的点点头。 天色已近黄昏,再不能在这里耽搁了。五娘站起身,缓缓的往外走。娘亲没有送出来,但五娘知道,娘亲这是害怕她自己会失态。 烟霞山上,草木的叶子已经凋零。枝头上,还总有几片未落的叶子在上面随风招摇。沿着山道往下走,以前觉得漫长的山道,这次怎么就这么快走到了头。 第15章 五娘回头,看着已经染上夕阳的晕光的烟霞山。慢慢的跪下,磕了头,才翻身上马。 等到了云家,天已经黑透了。 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要带出辽东的。 「都收拾好了吧。」五娘问香荽。 香荽看了红椒一眼,「是。」然后才有些忐忑的道:「真的不能跟着姑娘一起走吗?」 「让春韭她们跟着我,你们都跟着金家的人走水路。」五娘轻声吩咐。从塘沽口坐船,走海路,直接到辽东靠岸。比其他的都方便。 香荽心里一跳,「难不成会有什么不妥当。」 五娘摇摇头,「不知道。有备无患吧。」 「咱们的东西是不是都跟着船走?」香荽又问了一句。 五娘‘嗯’了一声,「你们的东西也一并送到船上。」 这就是不放心送嫁的。香荽面色不由的就沉重起来,「那嫁妆怎么办?」 五娘没有说话。云家的嫁妆……她本来也没打算要。 院子里收拾干净了,只除了家常用的被子。云五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意外的,挨着枕头就睡踏实了。 天不亮,满院子都喧哗了起来。春韭进来伺候云五娘梳洗。 不管什么时候圆房,但此时确实算是送嫁。云五娘也穿起了凤冠霞帔。 「姑娘,这东西就不带了吧?」春韭带着袖箭,匕首,大喜的日子,带着刀剑,也未免太不舒服了。 五娘不在意的一笑,「都习惯了。没有这么些东西,就跟没穿衣服出门一样。总觉的少了什么。」 春韭点点头,「那就戴上吧。咱们金家的人,不信这些,应当是百无禁忌的。」 红椒撩了帘子进来,「姑娘,三姑娘和六姑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礼部的人和理藩院的人都来了,那边概要到起驾的吉时了。」 五娘站起身,「那咱们去送送吧。」 红椒看着姑娘一身喜服,脸上却没有半点脂粉和喜气,甚至就打算这么出去。不由的道:「姑娘……」 话还没说完,海石就进来道:「姑娘,少主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哥哥已经来了。 「这是咱们也要启程了吗?」五娘的视线从屋里的摆设上一点一点划过,在这里过了十几年了,终于要离开了吗? 屋里没有人说话。 五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就走吧。」 她没有带盖头,就那么一路往外走。没有去跪拜什么父母,昨天已经跪拜过娘亲了。 在二门口,四娘眼睛红肿的站在那里。五娘远远的就站住了脚步。 三娘坐着肩舆,从另一侧前来。 六娘是走着来的,她想再看看园子里的景色。 姐妹四个相对而立,相互看看对方,眼圈红着,却相视而笑了。 三娘头上头上是迤逦的头巾,拖得长长的,上面闪着金色的光芒。她还是美的叫人觉得惊艳。 「三姐先行吧。」五娘笑道,「我们送三姐先走。」 三娘的手紧了紧,点点头,轻轻的拍了拍肩舆。肩舆从五娘几人面前走过,四娘猛地就呜咽了一声。 六娘走了过来,站在五娘的对面,「五姐,我们一起走吧。」 五娘拉了六娘的手,将一个小坠子交到六娘手里,轻声道:「收好。有需要的时候,有人会告诉你怎么求助?」 六娘紧紧的攥紧手心,点点头。「五姐,这辈子还能见面吧?」 「能!」五娘语气肯定而坚决,「会的。肯定会见面的。」 六娘扑过来,抱住五娘,「五姐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五娘抚了抚六娘的后背,「好!咱们都好好的。」 四娘过来,拉了她们的手,「我送你们出去。」 姐妹三个携手从里面出来。就见大皇子平王堵在大门口,跟肩舆上的三娘遥遥相对。他一身风尘,该是从外面赶回京城的。 大皇子满脸都是怒气,拳头都攥在一起了,良久,才慢慢的移动了脚步。「要好好的,活着最要紧。」 三娘在肩舆上点点头,「谢谢大表哥。我娘和弟弟,就拜托了。」 「你放心。」大皇子眼睛看着三娘一瞬都不转。仿佛要将她融进眼睛里一样。 轿辇从大门出去,三娘仿佛能听见身后颜氏的哭声。她一抬头,看见爹爹就站在门口。不管别人怎么看爹爹,他对自己确实是一个慈父。他的眼圈红红的,慢慢的走了上前,「爹爹背你上轿。」 轿辇和仪仗都停的远,因为今儿云家的三个姑娘一起出门。 三娘鼻子一酸,就轻轻的趴在云顺恭的背上。云顺恭的眼泪还是下来了。要说疼爱,这些孩子,他唯独真的疼爱过三娘。 今儿,要亲自送孩子离开,他心里真是说不上什么滋味。尽管知道这是为孩子好,但还是觉得心肝都像是被摘除了一般。 云顺泰也走了上来,「六儿,上来吧。」 六娘看了五娘一眼,五娘点点头,她就趴在父亲的背上,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矫辇。 五娘目送着两人离开,一扭头,见远远的两个轿子。其中一个有宫里的标记,一个有简亲王府的标记。 这该是元娘和双娘来了。 双娘本该先回云家,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能出门,只怕这次也是强撑着才出来的。 元娘应该是得到皇上的准许,来送几个姐妹一程。 五娘朝两边福了福身。云家远就过来了。 「哥哥背着你走。」云家远看着五娘身上的嫁衣,脸上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五娘看了四娘一眼,就点点头。 第16章 四娘一把抓住五娘,「要叫我知道你的消息。」 五娘点点头,「好!四姐也记得叫人给我送信。」 四娘还要再说话,庄氏一把拉住了,「叫五丫头走吧。迟早还能再见吧。别误了吉时。」 五娘挣脱开四娘的手,趴在哥哥的背上。 如果是三娘带着忐忑和憧憬,六娘带着无奈和认命,那么五娘却知道,她的人生从此将走入另一种不同的人生。 刚在轿辇中坐好,远远的听见三娘的筝声,少时,就有六娘的笛声相应和。等五娘坐在轿辇里,又听见琴声加了进来。、 这琴声是元娘的。别人听不出来,云家的几个姐妹却听出来了。 慢慢的,筝声越来越远,这是三娘的车架已经启程了,慢慢的远去。 再后来,连六娘的笛声也慢慢的淡了。 五娘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的流了下来。 她的车架,伴着元娘的琴声,慢慢的动了。 耳边似乎还有四娘的呜咽之声。 「五丫头。」云顺恭喊了一声,轿辇却没有停下来。一如之前的节奏,慢慢的向北而去。 姐妹三人,三个方向,走向了属于她们的不同宿命。 云家远伴在轿辇边,低声道:「别舍不得。娘说,等到你及笄的时候,她去辽东看你。」 及笄是成人之礼,是一辈子的大事。 及笄之后该圆房了,这才是真正的婚礼。如果哥哥和娘都去,那真是太好了。 五娘擦拭了脸上的泪,问道:「当真?」 云家远轻笑一声,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他笑道:「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这倒也是。 云家远低声道:「你也说了,这些姐妹,哪个都比你聪明。既然聪明,就都知道该怎么活着才是对自己好。保重自己,总要重聚的一天。」 五娘怅然的点点头,撩开轿辇的帘子,探出头,远远的回望,却见云顺恭远远的跟在轿辇的后面…… 云五娘收回了视线,云家远低声问道:「要不然,停一下?」 五娘摇摇头,「不用了,走吧。」 停下又能说什么呢?五娘靠在软枕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香荽和红椒带着田韵苑的其他人只怕也已经动身了。像是红椒这样的家生子,五娘将一家的身契都要了过来。带到辽东,好歹是王府,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倒也没有不愿意的。 前面是十里亭,还有不少前来送亲的人。比如简亲王。 云家远和云顺恭先后过去,跟简亲王寒暄。 「……有你去送,我就放心了。」简亲王叹了一声,「这一路上只怕难太平。」 加剧辽王跟皇上的矛盾,是很多人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云五娘这个准王妃,一定得安全进入辽东才好。 云家远谢过简亲王的好意,「王爷放心」 云顺恭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五丫头性子硬,给人家做媳妇跟在家里做姑娘是不一样的。你劝劝她,叫她和软些。辽东离京城远,你也不在跟前,有事也不能就立马知道。要是辽王好了,就叫她跟着辽王好好的过。要是辽王有个万一,她也是辽王妃。将来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也一样能安享尊荣。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就是再……她也是我的亲闺女。到了这时候了,再没有不盼着她好的。叫她别记恨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纵使有千日不好,总有一日好的。就叫她记着那好的吧。」 说完,看了五娘轿辇的方向一眼,眼圈就红了。他掩饰般的转过身,然后不等云家远回话,就翻身上马,朝着回京城的路打马回了。 直到再次出发,云家远看见远远的,邱梁上还有一人一马。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看着五娘车辇上的帘子捂得严严实实,他也没再出声。 到了饭点,春韭拿了饭菜给五娘送来,「路上不方便,姑娘凑合着用吧。」 两荤两素,还有一份鸡汤。这些就不错了。 路上没有停留,走的也并不快。等到了晚上,还没有出京畿。 驿站里,安排的房舍还算整洁。这押着嫁妆的人,也都是内务府安排的人。毕竟皇室的王爷迎亲,人没有亲至。但程序却也没有马虎。 海石将屋子里外检查了一边,才点点头。 在路上颠簸了一天,一行人赶紧梳洗了一番。驿站就将饭菜送来了。 送饭菜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婆子,看着也干净。 春韭接过食盒,赏了几两银子就将人给打发了。 饭菜还没打开,外面就传来云家远的声音,「宝丫儿,吃饭了吗?」 五娘扬声道:「哥,你进来吧。」 就有海石出去接人。云家远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严肃。 「怎么?」五娘问了一句。 云家远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这个还没动吧?」 五娘的视线也落在了食盒上,「还没动。怎么?不干净?」 云家远打开食盒,将食盒里的筷子拿了出来,递给五娘。 五娘不解其意,将筷子接过来,细细的看了看,竹子做的筷子,还透着竹子的清香味。简单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花纹,也没有了通过花纹做手脚的可能。 云家远提醒道:「不要看筷身,只看筷子的顶端。」 五娘将筷子拿起来,看着往嘴里塞的那一段的小圆面上,竟然有一个十分细小的孔。 她惊讶的挑眉,这人的心思还真是了得。怎么会想到把手脚做在这个位置的。这可真是颠覆了云五娘的认知。 「这里看来还真是不能呆了,」云五娘将筷子放下,扭头问云家远,「你打算怎么办?哥。」 第17章 云家远看着五娘身上的紧身衣,就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云家远没有在五娘的房里多呆,就出去了。 几个丫头将饭菜全都倒进马桶,然后将食盒放在屋子门口。不大功夫,就吹了灯。 五娘将从云家带出来的东西,连同身上的嫁衣,一起留了下来。 海石将窗户打开,跳出去看了看,才伸手,拉了五娘出来。 其他的几个屋子,还有灯光透出来。外面也有不停的巡逻的人,毕竟云家的嫁妆就算是准备的再怎么仓促,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五娘这屋子的近处都已经被云家远打发的人料理干净了。 今儿,不管是谁想对自己动手,这送嫁的人,她一个都不信。还是早一点离开众人的视线为好。 从墙上翻出去,一路快速的疾走,直到三里之外,才看到十多匹马匹。 马蹄上都裹着棉花,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一路狂奔,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出了京畿。 「前面两侧是树丛,看不清楚状况。都小心点。」云家远在马上提醒了一句。 一行人正要往前,就见树丛里果然窜出几十个人来。 「王妃!」那些人喊了一声,就将手里的武器一把扔了。 云家远不敢大意,问道:「什么人?」 「敢问是金家的少主吗?」那带头的汉子走了出来,拱手道:「在下辽王麾下何其,奉王爷之名接王妃。」 接人接到京畿跟前了? 云家远点点头,但想叫自己相信他们没炸,还不能。 就听那自称是何其的汉子道:「王妃,主子说您要是不信,就告诉您,我也知道龙三。」 龙三,是龙刺的一员。而龙刺的存在,是绝密。 云五娘朝云家远点点头,「叫他过来。」 云家远对随从轻轻挥手,护在身前的人就让开了。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走来的汉子身形壮硕,眼神清正。先对着云家远拱手,然后才把视线落在骑在马上的五娘身上,立马单膝跪地,「王妃,何其奉命来接王妃回家。」 云五娘翻身下马,「起来吧。」 宋承明能叫人来接,心里多少还算舒服。她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路上会遇上多少麻烦都是未知数。能安全的一路到辽东,能省多少事啊。再说了,宋承明能叫人来接,就证明他下作这番决定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只要人真的没有大碍,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何其起身道:「王妃,前面的路,已经给您打理干净了。过了林子,到了镇子,就有车辇。」 「不用,咱们骑马走。」云五娘看了不远处又整齐列队的几十个人,就将马缰绳扔给海石,自己则走了过去,那些将士年纪都不啊,二十来岁左右,见到云五娘,齐齐的跪下了。 云五娘赶紧叫起,又端端正正给众人福了福身。「感谢诸位千里来援。一路辛苦了。」 这些人手忙脚乱的还礼,还真都是吓一跳。这个王妃跟他们想的好像不一样。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马上就启程吧。」五娘说着,就跃上了马背。 何其心里赞了一声,应了一声就马上下令,众人从林子里牵出马,分一半在前面带路,一半在后面断后。一路往东北而去。 这一路上,五娘丝毫也不讲究,跟大家一个啃干粮,喝凉水。没有半点矫情。之前准备的东西,一点都没用上。 跟着这位王妃的好几个姑娘,都是一身好功夫,一路上从不叫苦叫累。他们这些课都是光棍,想娶媳妇都想疯了。 已经有好几个凑到何其的跟前,想打探一二。 何其自己还是光棍一条呢?他要是能知道详情,还能轮得到他们。 云家远看着这些将士,心里对宋承明的手段又多了一层认识。 越往北越冷,三天后的夜里,就已经飘起了雪花。抓着缰绳的手,都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 「先忍一忍,前面的县城,就有准备好的衣物。」云家远有些心疼的道。 一行人没有走官道,日夜不停的赶路,最多就是在吃饭喝水的时候顺便打个盹。 「呵呵,还请舅爷放心,前面就是咱们的地盘了。什么都有。」何其也没想到,只三天三夜就赶了回来。这跟他们急行军的速度差不多。 别说是养尊处优的王妃,就是他们中的很多将士,都受不了这个高强度的行军。 云五娘的脸都已经冻僵了,但还是响亮的应了一声,扬声道:「都听见了吧。加把劲,到了地方,一人先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话音一落,就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 云家远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能如此快的融入这里,这就是站稳的第一步。 远远的,看见前面有城镇的轮廓。 「到了。」何其喊了一嗓子。 谁知话音才落,前面就亮起了火把,一个个依次亮起。有人骑马跑了过来。 近前来,云五娘一愣,这不是宋承明吗? 这混蛋! 这是没受伤,骗自己尽快成婚呢?还是受着伤,还敢出来骑马晃悠? 不管是哪种,都有够混蛋的! 宋承明骑马而来,直到近前,云五娘才皱眉。 人显得清瘦的很。天色太暗。一时还不能看清他的脸色。 云家远迎了过去,宋承明却只扭头,瞧着五娘笑。 何其等人过去,跟宋承明复命。 「很好。」宋承明朝何其等人点点头,「跟你们的兄弟换班吧。」 吩咐完,这才对云家远道:「大哥,咱们先进镇子。天太冷了。」 第18章 他比云家远还大了好几岁,叫‘大哥’却叫的很顺口。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就有人送了披风过来。只宋承明解了身上的披风,给云五娘递过来。 披风裹在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但上面也残留着药味。 他身上肯定有伤。 云五娘皱眉,在他身上打量了好几眼。 云家远从气息上就可以判定这个人肯定是受伤不轻。不过亲自来迎,诚意已经足够了。「那就走吧。」 云五娘没有说话,跟着云家远。宋承明在一边一直拿眼睛瞧她。叫她无端的生出几分恼怒来。 镇子边上,有一个农舍一样的别庄。刚进去,就有两个年长的嬷嬷迎了出来。 「带王妃去房里梳洗,休息。」宋承明对两人吩咐道。 云五娘暗暗的翻了个白眼,还没拜堂呢?谁是你的王妃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云五娘瞧他面色没有血色,嘴角动了动,正要说话。 宋承明就低声道:「放心,我身上没有大碍。」 云五娘点点头,才带着几个丫头往里面而去。 这院子从外面看是个农家院子,里面布置的却极为精巧。跟五娘在田韵苑的布置十分相似。 连帐幔都是云五娘挂过的。 「王妃,热水已经备好了。请梳洗。」圆脸的嬷嬷笑着道。 云五娘点点头,「有劳了。」这两人行动间都带着宫里的影子。想必是以前宫里的旧人。 那嬷嬷连道‘不敢’。 云五娘就笑着进了里间,外面的事情自由春韭料理应酬。 水葱跟着进来,伺候五娘梳洗。「姑娘,多泡一会子。去去寒气。一会子在热炕上捂一捂,发发汗。」 五娘的浑身都松了下来,应了一声。「晚上,你们也早早的歇了吧。到了这里,不用守着了。三天了,你们都乏了。」 水葱应了一声。 那边绿菠进来,就带了衣服。「准备的还挺细致。这衣服也还合适。」 屋里很暖和,五娘洗漱出来,就穿了里衣。 外面的炕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红枣糯米粥,几样小菜。包子蒸饺,全都是京城的口味。 其他的不想吃,只喝了两碗粥,也就罢了。 「你们也赶紧下去梳洗用饭。歇着吧。我这里,不用担心。」 但到底海石几人还轮流守在外面。五娘躺在炕上,被子是早就铺在炕上的,被窝里也暖和。云五娘往被窝里一趟,也许是出于对宋承明的信任,转眼就睡着了。 梦里是三娘纵马在塞外的草原上,是六娘驻足于茶花丛中。 是四娘站在云家的大门口,一直眺望的身影。 最后,视线却永远停留在了烟霞山,在一个身穿黑底红花的女子身上。她就那么站在山顶,看着远方。云五娘知道,那看着的,一定是自己远走的背影。 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娘!」五娘哭喊着,想伸手拉住她,「娘……」 一把没拉住,云五娘醒了过来。 「做梦了?」一个声音就在身边,「想岳母了?」 云五娘蹭一下坐起来,身上的里衣已经汗湿了。一个披风顺势就裹了过来,「小心着凉。」 「什么时候了?」云五娘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宋承明,「你不好好歇着,跑过来做什么?」 宋承明倒了一杯温茶递到她的嘴边,「先喝点水。就是过来瞧瞧你好不好?」 云五娘就着宋承明的手喝了。才道:「叫我瞧瞧你的伤。」 宋承明却闪了一下,不给她看,还笑道:「咱们成亲以后再给你看。」 这就是伤的重了。 五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扭头见炕桌上亮着灯,就道:「我睡了一整天了。」 「赶了好几天的路,才睡了一天还算久吗?」宋承明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磨伤了?」 云五娘却将软枕给他放在身后,「我身上没有什么,你靠着说话吧。」 宋承明顺便就把脚上的鞋子脱了,「吃顿锅子好不好?」 云五娘点点头,还真是饿了。不一时,还是那两个嬷嬷,进来将饭菜摆上了。对于宋承明和云五娘是不是和规矩,两人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海石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了,就在内室的门口站着。五娘让她们下去歇了。她们才走。 「我哥呢,还没起?」云五娘问道。 「大哥在歇着呢。有专人照料,你放心。」宋承明看着锅里奶白色的汤汁,先给锅里下了羊肉片,「你尝尝这个,肉质跟京城还是有差别的。」 「你坐着吧。」五娘自己拿了筷子,「身上的伤该忌口的你还是得忌口。别什么都胡吃海塞。」 宋承明瞧着五娘,不由的嘴角又翘起。「怎么?还为这次没跟你商量,就提出冲喜成亲的事生气呢?」 「嗯!」云五娘呼了一口气,「这次受伤究竟怎么回事?真是出了内奸?」 宋承明手里的筷子一顿,「是也不是。想要我的命的人多了。成家出手了,但是乌蒙未尝就没有插手。要不是从乌蒙借道,我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乌蒙?」云五娘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乌蒙的大汗可是位雄主,觊觎辽东和女真诸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宋承明抬头看五娘,「听说云家的三姑娘和亲乌蒙,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很多。若是你这位姐姐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你只管掺和。」 五娘就有点明白了。三娘要借助辽东,辽东为什么不能借助三娘。 「明白了。」五娘点点头。沾着酱料吃了一口羊肉,味道确实是不一样。「好吃。」 第19章 宋承明的眼神就更柔和了些,「辽东苦寒,委屈你了。」 云五娘白了他一眼,「没有什么不好。冬天再冷,又不缺我用的柴炭。有什么可委屈的。」 「听龙三说,你出了一趟京城。」宋承明问道。 「嗯!」五娘点点头,「干什么去了,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宋承明就笑:「这可是给了我天大的惊喜了。」辽东的形式复杂,如此对于五娘的安全,他也能稍微放点心。 「金家的孩子都得走这一趟的。」五娘随意的解释了一句。关于金家,她不想多说。 「好!」宋承明点点头,「咱们的孩子,将来也送去。对他们又好处。」 云五娘没害羞,只是诧异的挑挑眉,「你可知道,这金家的人,是指上了金家家谱的人。你愿意叫孩子上金家的家谱?」 「为什么不?」宋承明哈哈一笑,「金家的规矩我知道,咱们的孩子,虽然姓宋,但确实是金家的血脉。我为什么不同意?」 「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会很高兴的。」云五娘沉默了半晌,才叹道。 两人因为这个话题,徒然亲热很多。云五娘也没想过宋承明这样说是为了觊觎金家的事。因为金家本身的制度,这样的事,基本是被杜绝的。 「咱们几时去盛城?」五娘又问了一句。 「修养好再走也不迟。在辽东境内,基本还是安全的。」宋承明解释道:「咱们过去,慢慢的走,还得三四天的路程。」 五娘无所谓的点点头。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外面的风呼啸着,带着冷意。两人吃罢饭,就这么靠着,说着闲话。没多长时间,五娘又睡了过去。 宋承明这才忍着疼痛起身,走了出去。来年各个嬷嬷就就守在门边,见道宋承明出来,就福了福身。宋承明看了里面一眼,「小心的服侍王妃,不得有半点差池。」 两人赶紧应了。这样的主母,也是他们盼着的。 第二天,五娘一觉醒来,却见到云家远跟自己辞行,「你不会就想着这样跟着人家回盛城吧。嫁妆呢?你带着的那些丫头呢?如今可还都在船上呢。我得先过去,将这些东西运到盛城。没有嫁妆的姑娘,哪里能在夫家直起腰杆子。」 「那我跟哥哥一起去。」云五娘连声道。也没有没成亲,就跟着人家跑的道理。 辽东有港口,从海上过来,直接进入辽东,安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哥哥现在也都是在辽东的境内赶路。自然是不会有危险。况且,宋承明还叫何其带着人护送。更是万无一失。可即便这样,她没有道理不跟着哥哥,反倒跟着宋承明的。 「这大雪天,你可别跟着遭罪了。坐在马车上慢慢的走。再说了,你走了,辽王铁定要跟着的。他身上的伤不轻,你们一路慢点走。不急。」云家远提醒道。 到底是送走了取金家置办的嫁妆的哥哥,上了宽敞的马车。马车上,宋承明半靠着,对着云五娘笑…… 马车里点着熏香,但还是遮不住车厢里的药味。 「到底伤哪儿了?」云五娘上了马车,看着倚在软枕上的宋承明就问道。 宋承明将皮褥子搭在云五娘的腿上,「真没事。」 云五娘有些憋气。难道还能解了他的衣服查看。 「婚事准备的仓促。」宋承明跟五娘说着盛城辽王府的事,「但也绝不会委屈了你。其实大哥不去拿嫁妆也没事。我已经准备了一份,在外面的宅子里。成婚的时候带过去就成了。」 「我们家又不缺银子。」云五娘白了他一眼。 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是老叔叫人准备的。不用看,都知道有多丰厚。别说自己一辈子用不完,就是三辈子也用不完。 宋承明又递了果子给她,「我也养得起你。」 这可就难说了。 云五娘哼了一声,「怎么,你这边很富足?」 要养兵,只有嫌弃银子少的,哪里就有多余的? 宋承明噎了一下。这么说起来,确实不如人家财大气粗。 云五娘也觉得自己不地道,就放缓了语气,「先歇着吧,别操心了。将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你这说冲喜,好歹做出个样子来。江城那边本就不怎么相信这事。」 「信不信的都没有关系,反正他现在也离不了我。」宋承明有几分讽刺的道。 「你打算怎么办?以后……」云五娘将蜜桔塞到嘴里,清甜的气味在嘴里蔓延。 宋承明叹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唯一能够得着的就是成家了。」 「你想一步一步的谋划西北?」云五娘诧异的道:「那这中间隔着……」 宋承明点点头,「成家对西北这地方可不怎么满足的。想取得北方的所有权,那我们之间必有一战。不是他死,就是咱们完。趁着西北如今还没有开始动作。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你觉得呢?」 云五娘垂下眼睑,「这些事,我也不懂。」 不懂? 宋承明拉了她的手,「以后,这后勤之事,只能交给你总管。所有的银钱,都由你管着。我想着对于你来说,也不是难事。」他听云家远说过,五娘在算学一道上,天赋十分的出众。像足了金家的人。 云五娘看了他一眼,消息搜集的不错啊。 但是你能别捏着我的手玩吗? 云五娘用力的抽一下,宋承明就呻吟了一声。想来是扯到伤口了。云五娘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凑了过去。宋承明脸都白了。 「躺下。」云五娘扶他躺下,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只解了他的衣服,这才看清,整个前胸,好几处都渗出了血。「你疯了,都成了这样了还瞎跑什么?昨天还敢骑马?」 第20章 宋承明头上的冷汗一点一点下来,「没事。都没伤到要害。」 「胡说。」云五娘将他的伤口检查了一遍,又给他将外衣脱了,这衣服摩擦着身体,还怎么养伤? 车厢里的床榻,躺两个人也是可以的。 云五娘将他安置妥当,又叫人被子给捂上,才扬声叫外面的人,「熬止疼安神的药来。」 听见外面的应答声,这才回来,坐在一边看着宋承明。 「安神汤一喝,我可就不能陪着你说话了。」宋承明还是强撑着,一脸的笑意。 「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什么话说不得?」五娘将火盆挑的更旺一些,等药来了,服侍他将药吃了。看着他睡着,才算松了一口气。 到了前面镇上,又叫人买了新鲜的猪肝,另外找了大红枣来。在用砂锅在马车里的火盆上,给他炖猪肝汤喝。 「王妃,天瞧着不好。咱们是歇在别院里,还是赶路。」外面是宋承明的小太监常江。 「这雪要是下来,只怕更不好赶路了吧。」云五娘撩了帘子小声问道。 常江回道:「可不是吗?等雪下来,能过了膝盖。到时候,是不大好走了。」 「那就别歇着了,赶紧赶路。」云五娘听着外面的风声,裹着大氅还觉得冷。「到前面,再多添几床棉被来,省的颠簸。」 常江赶紧应了。这是怕自家主子身上的被悲颠簸的不好了。 宋承明醒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车上点着灯,就证明外面黑了。 五娘坐在他身边,小案几上放着碟子,她正一个一个的拿着煮好的红枣剥皮。 「醒了?」五娘问道。 宋承明应了一声,「怎么不歇在别院?」 「早点回了盛城,你也能安心的养伤。」说着,指了指外面,「你听听外面的风,只怕这雪快下来了。」 宋承明点点头,「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早。」 云五娘见他想起来,就给他塞了几个靠枕。这才将猪肝汤递过去,「快趁热喝。」一路上的饭都是半温的。还不如自己在车厢里简单的做点呢。火盆上还用网子架着烧饼,两面烤的焦黄。「泡在汤里,或是就着汤吃,都好。」 这里没有肉酱,要是有肉酱,再给烧饼的两侧刷上一层,味儿更好。 「怎么没叫人去沿途的镇子上取饭?」宋承明看着手里的饭菜就皱眉问道。 云五娘嗔了他一眼,「你平时都是跟着将士一起同吃同住。要不是我,你们一天大概也就是啃干粮。以前怎样咱们还怎样。这干粮做得好了,也好吃。我又不是受不得苦。」再说,这比在海岛上吃生肉好多了。 「你怎么能一样呢?」宋承明摇头道,「没有叫女人跟着一起吃苦的道理。」 「行了!听我的。」云五娘催着他,「先喝点汤顺顺,你尝尝我烤的饼子。味道还是不错的。以后你们再做这个干粮,千万记得给里面放盐。人不吃盐哪里来的力气。多花费不了多少。」 行军打仗用的干粮,放点盐和炸了葱花的葱油,做成烧饼,吃的时候架在火上一烤,又酥又软,油香油香的。一样是美味。 宋承明看着她掰了烧饼往他的嘴里送,就觉得喉咙一下子就堵住了。 他张嘴嚼着一年四季都吃的烧饼,却第一次发现能这么美味。 「好吃吧。」五娘笑着问道。 宋承明点点头,「好吃。」他想叫她过好日子,她也有条件心安理得的过好日子。但是她没有,而是选择跟他,跟辽东的将士一起,同甘共苦。这是他的福气。 猪肝汤的味道也不错,宋承明一股脑的都吃完了。 以后的路程,云五娘都打发常江带着几个丫头去买些简单的材料来,她自己给宋承明在马车上做。几个丫头也在马车上忙碌,外面的将士至少顿顿吃到的都是热乎的。 等到了盛城,云家远已经到了。一瞧云五娘,就先皱了眉,瘦了很多。 再一看宋承明跟五娘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脸就更黑了。不用说也知道,这两人一路上都在一个车厢里住着的。 「扶姑娘进去。」云家远吩咐道。 香荽和紫茄赶紧过来,拉着五娘就往里面去。 她们跟着嫁妆,昨天已经到了盛城。见到自家姑娘,才算是安心了。 五娘看了宋承明一眼,才跟着香荽她们去了。 云家远这才扭头看向宋承明,「成亲以前,彼此还是不要见面了。」 宋承明道:「毕竟是冲喜而来的,自然是越快越好。王府里已经收拾齐备了。后天就是好日子。」 后天? 云家远上下打量了一眼宋承明,「五丫头可还小。你……最好给我守点规矩。」 大舅子教训,宋承明没有不应的。面上自然是规矩极了,可心里却道,成了亲,就不信大舅子你还能跟着。 五娘被香荽紫茄拉进房里,紫茄就道:「担心死我们了。这一路往北,越走天越冷,我们还担心没将姑娘用的厚衣服放在外面。」 香荽服侍云五娘梳洗,跟她详细说跟来的人如何安排的。「……盛城瞧着也繁华。虽说不能跟京城比,不能跟江南比。但说心里话,比我预想的可好了太多了。街上的商户也不好,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也热闹。」 紫茄搓着手从外面进来,接过话道:「好似你去过江南一样。姑娘,这个地方别得还行,就这这个冷啊,真是冷的邪乎了。」 五娘也笑了,「在京城,如今也就刚开始冷了。到了这里,就像是数九寒天。辽东冬天长,明年三月,冬天才算是过完了。你们还罢了,只海石她们,大概习惯不了。你们多替着点她们,叫他们在屋里先窝一冬再说。」 第21章 正说着话,红椒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姑娘,一会子先试试这嫁衣吧。」 嫁衣是金氏准备的。给五娘成亲的时候穿的。 五娘出来,就看在铺在炕上的嫁衣。红衣,金线,更难得的是,上面镶嵌的珍珠全都是金色的。 水草看了一眼就道:「咱们金家,别的没有,珍珠不缺。」 五娘再一扭头,见一边的花冠,上面的宝石更是璀璨夺目,熠熠生辉。光是这一身嫁衣的价值,就比云家准备的所有嫁妆都昂贵。 呼啦啦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但整个盛城的街道,却基本没有积雪。有数不清的辽北军,在大街小巷清扫。更有许多的百姓,自发的一起参与进来。 今天,是辽王下聘的日子。明白是辽王娶妻的日子。 因为冲喜,时间安排的极为紧凑。 别院里堆着辽王府送来的聘礼。这些聘礼,别说是娶一个王妃,就是太子娶太子妃也够了。 但金家的人,连面色都没变一下。 云家远的随从金甲,跟着送聘礼的一起去辽王府,看看那边准备的地方怎样。这嫁妆过去总要安置好的。 沿路看着满城欢庆的情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这至少证明了辽王在辽东的治理是非常得军心和民心的。 越是靠近辽王府,街面上越是干净。甚至有许多百姓将自家过年挂的大红的灯笼给挂了出来。整个盛城,真的好像是要过节一般。 辽王府位于盛城正中心。但占地实在说不上大。外院占地倒是比内院大了很多。前面三进都是外院,后面两进才是内宅。中间隔着一处园子。如今被大雪覆盖,也看不出什么模样。倒是种着几行梅树,如今梅花开的正好。满院子都是香气。 辽王府里的管家是抚养辽王长大的老太监常河,他陪着金甲看内院。「都收拾好了。里面是重新粉刷过的。家具都是现成的,里面的摆设也一应俱全。」 金甲知道这位老太监在辽王心里的地位,所以,对他还是很客气,甚至带着尊敬。但是看了地方,还是不由的皱了眉,「不是我要为难府里,实在是这地方摆不开。再加上天不好,这嫁妆该往哪里摆啊?」 这辽东两进的院子其实比其他地方的院子更大。光是厢房,就接近整整二十间。还算正房。正房一进门就是待客的外厅,再往里,才是家常用的内厅,内厅的两侧,连着东西两个屋子,屋里连书房都带着呢。再加上附带着暖阁,外面还有角房。 这样的格局,就算只有两进,也算不得小了。 至少就顶的上辽王府的库房。这么大的地方,还搁不下? 金甲里里外外的查看了一遍,就建议道:「这样吧,将这屋里原有的东西,先收了。等嫁妆进来,边往里面进,边往里面归置。要是有库房,先收拾一个库房,要真是还放不下,只能往库房里放了。」 常河一愣,有这么多嫁妆?不能吧。金家的船连同人靠岸的时候,自家的人在呢。正是因为心里有谱,才这么安置的。 可如今怎么听着,这船上的不是全部。 那些当然不是全部。从赐婚的旨意下来,金家都已经开始往辽东分批运嫁妆了。 五娘看着眼前的嫁妆单子,摇摇头,「实在太多了。」 云家远笑道:「这才多少。老叔一个劲的说少了。」他笑道,「你看着里面的珍宝玉石多,其实对咱们,那真没花费多少。老祖在的时候,就买下不少矿山。就拿那些翡翠来说吧,在突浑境内,就有好几座矿山,石头里开出来的东西,不花银子的。」 这价值不是这么算的。 五娘摇摇头,「这珍珠玛瑙玳瑁碧玺,都是整箱整箱的。我三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 「那就留着给我外甥女当嫁妆。」云家远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这是娘临出门叫我给你的,你收好吧。」 是老祖留下来的匣子。里面放着军符的模子。 五娘没有拒绝,她明白娘的意思,这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大的用处。 「另外,金家在辽东的人,你归你调遣。如果你遇到危险,这些人就是死士。」云家远将印信给了五娘,「收好。」 「这些人,我不会叫他们参与到其他的事情里面去的。」云五娘跟云家远保证。 云家远点点头,「你的安全重于一切,这是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老叔连同其他人,也是这么看的。」 第二天,大雪竟然停了。太阳露出了头,阳光照在雪上,满世界都亮堂了起来。 因为是冲喜的由头在前面,城里的探子,肯定都盯着呢。宋明远是不能亲自过来迎亲的。 天没亮,辽王府的唢呐仪仗就出门了。紧跟着,一抬抬嫁妆,就绕着盛城,往辽王府而去。街道有辽东军戍守,百姓站在两边,边看热闹边赞叹。 都知道辽王娶了为出身了得的王妃,但没想到这王妃的嫁妆那么丰厚。 光是家具,就抬了半天,紫檀的一套,黄花梨的一套,拔步床看着就是个移动的大房子。衣裳布料,玩物摆件,金银玉器,皮毛药材。无所不包。 而辽王府的聘礼,更是一点都没留的,全部又带了回去。 这位新王妃的背后的财力,真是叫人不由的不诧异。 云五娘坐在梳妆台前,自己上手,给自己画了一个大妆。花冠戴在头上,让她整张脸都闪着亮光,身上的火红的嫁衣,金色的珍珠用金线镶在身前,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外面太冷,一件火红的狐皮披风穿在身上,那柔顺的毛衬着她的脸莹莹嫩嫩。 盖头上绣着龙凤呈祥,流苏的四角坠着夜明珠,五娘觉得,这夜明珠都比自己诱人。 等盖头盖在了头上,上了花轿,云五娘才真有了嫁人的感觉。 第22章 一路晃晃悠悠,她倒是不着急。这迎亲的花轿,里面挺暖和。小抽屉里还放着小碟子,碟子里放着点心蜜饯,是给自己垫肚子的。 轿子在城里绕行,外面是喧闹之声,想来看热闹的人一定不少。 走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宋承明一脸苍白的被扶着出来,得有两个人架着才能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外面的百姓看见宋承明,一时就欢呼了起来。前几天还听说辽王病重,昏迷不醒,没想到今儿,在人的搀扶下也能起床了。 这就是好转了吧? 至少证明冲喜还是有用的。 云五娘觉得轿子一震,轿门就被人一脚撞开了。紧接着,外面伸进来一只手,干净,修长,有力。 云五娘将手递过去,他就一把拉住了,还在手心里挠了挠,示意他没事。 当然知道你没事!五娘轻轻的哼了一声,只有身边的宋承明听见了。 云五娘这一现身,只一身的嫁衣,就叫周围响起一阵抽气之声。 这就是一个移动的金库啊。 宋承明心道:光是这身嫁衣,他都得给府里多调百十个护卫来。 当然了,好看也确实是好看。只是这好看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将新娘子接进去,宋承明还是坚持自己拜堂。然后将一切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他跟着新娘子进洞房了。 毕竟他是重伤之人,谁还能要求他陪客不成? 屋子里已经归置好了。云五娘被安置在床上坐了。宋承明将人都打发下去,才掀开了五娘的盖头。 五娘抬头,宋承明眼里还真是划过一丝惊艳。 「还行吗?」五娘指了指他的胸口。 宋承明往后面一靠,「还没那么脆弱。」 云五娘也没那么些讲究,直接起身,将身上的大衣服都脱了。「你去暖阁的炕上躺着吧。」 说着,就直接过去,伸手扶宋承明起身,给他将外面的衣服都脱了,叫他光着膀子,只穿着里裤裹在被子里。宋承明调笑道:「这么急着洞房?」 嘴上还能花花,要不是看他身上都是汗,脸也是真白了。还当他真没事呢。五娘不由的白了他一眼。 香荽就在外面伺候,云五娘扬声道,「下两碗羊肉面来,就别整那些席面了。吃的舒服最要紧。」 香荽应了一声,不一时,就端来两碗热面,奶白的羊肉汤,一根根金丝面纤细,上面撒着香菜末。 切了一盘红油牛肉,一盘子烤好的鹿肉,一盘子凉拌三丝,一盘子蒜泥茄子干。 紫茄已经叫了常江来,将宋承明家常穿的袍子拿了进来。 「这是王爷的?」紫茄拿着手里棉布袍子,问道。 常江楞了一下,「是啊!王爷家常的衣服就是这样的。」说完,他才猛然醒悟,脸色有点红了。毕竟这棉布的衣服,小地主家都已经不穿了。 香荽瞪了紫茄一眼,就接了过来,面无异色的给云五娘送了进去。 云五娘只看了一眼,顺手拿在手里,转身扶宋承明起来,给他穿上。 香荽出去,开始翻箱倒柜,「将咱们的人都叫起来,赶紧给姑娘和咱们自己,先做几身简单衣服出来。」 紫茄小声问道:「辽王府至于这么穷吗?」 春韭接过话,「这有什么?跟将士同甘共苦不是说说的,这跟钱财无关。按香荽姐姐的话做吧。一路上姑娘宁愿啃干粮也不愿意搞特殊,姑娘的态度在那里放着呢。」 紫茄叹了一声,「咱们姑娘这个日子……」 「少啰嗦。」香荽翻出几匹大红,紫红,水红,桃红的细棉布来。「先用这些吧。大婚是喜庆的事,这颜色也还凑活。」 羊肉汤面,吃到肚子里热乎乎的。浑身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来。 「不够吧。」云五娘看着宋承明问道。 宋承明指了指桌上的菜,「这么多菜,什么东西吃到肚子里不占地方啊?够了。」 五娘就道:「那也行吧,我叫厨下包点馄饨,睡前再吃点。」 看宋承明的习惯,就知道这饭菜一旦摆上桌,就不会叫剩下。她本来也没有挑食的毛病,只陪着宋承明将桌上的菜吃的一点都不剩。叫进来收拾碗筷的红椒又惊讶了一次。 香荽心思细致,已经知道了辽王府的处事规矩。看来,还得找机会跟带来的人好好说说,只有慢慢的习惯了辽王府里的规矩,才能真正的融入这里,成为辽王府的人。 云五娘心想,难怪宋承明以前说辽王府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宋承明这吃饭穿衣都跟将士一样的毛病,怎么可能干花银子养多余的女人的事呢?这个王府,好似除了一个年老的嬷嬷,再没看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子。也算是奇葩吧。 只要没有不省心的人,艰苦一点,对于云五娘来说,就根本不是事。 「我给你取一个字,好不好?」宋承明靠在一边,看这五娘自己泡了山楂茶来,就问道。 云五娘就不由的想起‘待字闺中’的话来。 「好。」五娘应了一句。反正自己出门的时候,长辈并没有给取字。作为丈夫,宋承明确实有取字的权力的。 宋承明瞧着云五娘行动间,如一道清风一般,只叫他觉得从里到外的熨帖,就道:「叫沐清好不好?」 沐清? 何解? 云五娘也不问,听着还算动听,「那就沐清吧。」反正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 「你叫我谨之就好。亲近的人都这么叫。」宋承明不错眼睛的盯着五娘瞧,小声道。 云五娘叫他瞧的尴尬,扶他躺下,「我知道了,你老实待着吧。」 第23章 宋承明一把拉住五娘,「头一天晚上,总不能分床睡吧?」 云五娘白了他一眼,前几天两人在一个车厢里,还不是一个榻上窝着呢。有什么差别。「你睡着吧。半夜要个水,要起夜,我不在你边上躺着,也不能放心。事急从权,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你只管睡吧。」 宋承明这才踏实的躺下。云五娘拉了一床被子,就躺在他身边, 听宋承明的声音悠悠的传来,「这府里,如今是常河,河叔在管着事。他今年都年过七旬了,也是该歇着的年纪了。他是祖父留下来的人,护着父王长大,又护着我长大。虽是下人,但与我却有大恩。难得的是,这些年从没有以功劳自居过。倒是因为我们父子,受了许多的辛苦。他不是一个拿着权力不放手的人……」 五娘就明白宋承明的意思了,「放心,河叔就是府里的长辈。我知道怎么做。」 宋承明扭头,看着闭上眼睛的云五娘,「委屈你了。」大多数人看不起宦官,更别说将他们当成长辈了。更有人觉得常河的所作所为本就就是他作为奴婢的本分,自己却不敢也不能这么看。五娘能说出将河叔当成长辈的话,自己真是没什么可担心了。 他心里温暖,却没有其他的旖旎的心思。她还小,别吓着她。 只要她跟自己这样亲近的相处而不觉得别扭,他就很知足了。 第二天,云五娘先醒了。香荽将棉布的衣裙拿过来。棉布是细棉布,上面没有什么绣纹。云五娘朝香荽点点头,「做的好。」 她的头上也没有戴其他任何首饰,只拿红丝带将头发盘了。 「你带着她们几个,抓紧时间,将咱们的箱笼给收拾妥当。」五娘吩咐完,又问道,「厨房里是谁在伺候?」 「后院一直就没有厨房。现在这厨房应该是前段时间临时添出来的。昨儿的饭是从前院拿的。后院这边有两个年龄不大的媳妇,都是本地人,该是府里哪个侍卫的媳妇进来帮忙的。」香荽有点发愁。按说这样没有糟心事。这府里的内院,完全由自己主子一个人做主。不用里里外外的相互磨合,但这也有不好的一处,就是要自己配上全套的班子,才能将后院正常运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五娘扭头往里间看了一眼,这人大概从没有后院这个概念。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也情由可原吧。 后院帮厨的不是王府的下人,倒是下属的妻子,就不能这么心安理得的用人家了。「打听清楚这俩媳妇是谁家的,准备一份谢礼,实用一些的,打发人给送去,」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昨天晴了一天,今儿就又阴风肆意。云五娘缩缩脖子,这身上的棉衣确实不如狐裘暖和。 绕道后院,远远还能听见厨房里剁肉的声音。 「这羊肉蒸成大包子,一定香的很。再掺和点大葱,真是给啥也不换的好吃食了。」一个媳妇大声说着话,声音从厨房里穿处理。 另一个声音就温和些,「昨晚上听说王妃在前院点了馄饨,我寻思着今儿早上,咱们给准备上,万一要是又想吃了,咱们什么都没做,不好。剁点葱姜的碎末进去就成。我昨晚上问王妃带来的小丫头了,说是没啥忌口的。」 「那东西一口一个,里面才塞多少东西,能有什么滋味。」高嗓门媳妇就笑道,「大户人家,咱们也想不明白。」 「那是,人家喝金咽银的长大,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到了咱们辽东可不委屈?我们那口子可是说了,只要伺候好王妃娘娘,他回去给俺洗脚。」这温和的媳妇就笑着道。 云五娘眼里也有了笑意。都是一些特别淳朴的妇人,完全没有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下人那种弯弯绕的心眼子。 「那嫂子是得回去将热水给提前烧好了。」五娘笑着,就推门进了厨房,「我这觉得两个嫂子的手艺好着呢。」 两人一愣,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红衣从门外进来,真跟年画上的人一样。说是姑娘吧,偏有梳着妇人的发髻。 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这就是新进门的王妃。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就要往下跪。五娘一把拦住了,「不用这么见外。」说着,就将袖子往起一卷,「嫂子刚才说羊肉的大包子,你一说,我也馋了,那咱们就包包子。」 两人看着这新王妃卷起袖子,围上围裙,拿起刀,就剁在羊肉上。 「嫂子,剥些大葱来,多剥点生姜来,又驱寒,又去腥。」说着,就对两人一笑。 不是说王妃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怎么看着不像啊。两人也没了刚才的战战兢兢,就赶紧过去给搭把手,香荽就坐到了灶火前,添柴烧水。 说着话,云五娘才知道说话温和的是赵虎家的媳妇。说话声音高昂的是孟林家的媳妇。 五娘将包子馅拌好,就问道,「看两个嫂子手脚麻利,想来也是家里里里外外一把抓。」 孟林媳妇就道,「我们家那口子要当差,家里的婆婆,孩子,还不得我伺候着。只要这一睁开眼,就没有清闲的时候,家里的小姑子,倒是也能帮上忙了。我这次出来这几天,倒是小姑子在家里张罗。」 能跟小姑子一起相处的融洽,这媳妇在周围的口碑应该不错。当然,要不是这样,也进不了王府帮忙。这至少是一件体面的差事。 五娘笑着道:「家里如今的光景怎样?日子还好过?」 「比以前好过多了。」赵虎家的媳妇道,「孟林嫂子家的负担比我们重一些,但也吃穿是不愁的。不过,等下面那些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成家了,日子就好了。」 吃穿不愁,就是说一家人饿不了肚子。但也仅限于饿不了肚子。 孟林媳妇颇有些自豪的一笑,「其实勤快些,日子也没那么难。到了瓜菜丰盛的时候,搭着吃,晾成菜干,做成咸菜。都说瓜菜半年粮,这话也对。偶尔还能割一点肉,打打牙祭。」看来,赡养老人,抚养小叔子小姑子,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第24章 云五娘就觉得孟林媳妇算得上是一个实诚忠厚的人。 于是问道,「嫂子在家里有什么营生没有?」 「那哪里能有什么营生呢?粗手大脚的。」孟林媳妇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有时候帮着那些军营里的小伙子洗洗衣服,浆洗一二,也不好意思收钱。不过这些小子也是有良心的,像是这冬天,要是逮到什么猎物,送几斤肉来,是常有的。家里如今还风干着半只獾子,过年的时候吃正好。这也算是挣下来的吧。」说完,还憨厚的笑。 云五娘也跟着笑起来。 所以,宋承明新婚第一天,就看见自家的新娘子,端着两大盘包子进来,还散发着羊肉混着麦香的味道。 「一大早的,你又亲自下厨了?」宋承明靠起来,「在家里过日子,按照你的习惯就好。不必时时处处的,迁就着我。」 「知道,今儿厨房有人在帮忙。就顺手包了包子,叫她们带回去给家里的老小尝尝。」五娘将包子放在桌上,香荽跟在后面,端了两碟子小菜,盛了两碗酸辣肚丝汤。 五娘将汤推过去,「吃包子喝点这个汤,不腻。」 宋承明点头应下了,其实他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军营里,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刚一成家,就有些家的气氛。叫他觉得舒心。 「香!」宋承明喝了一口汤,只觉得胃口一下子都开了,「这汤味儿是好。」 香荽就夸道,「都是王妃做的。以前我们府里三姑娘从不吃这些内脏,只除了我们姑娘亲手做的。」 话一说完,香荽就有些后悔。怎么说起了这个话题呢。 说到三娘,五娘嘴里的汤,酸辣中蓦地升起了一股子苦涩味道。 而此时的三娘,则刚刚踏上草原。此时的草原,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只有茫茫的大雪覆盖在厚厚的枯草上。看不到边际。 「姑娘,咱们准备的炭好像不够了。」玛瑙将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轿辇好似四处都透风一般。 三娘看了眼炭盆,「那就省着点用吧。白天就算了,晚上点起来吧。」 玛瑙担忧的看了一眼三娘,「这怎么行呢,这里比京城的数九寒天还冷。这轿子里根本就隔不住寒气,如此下去,是要落下病根的。」 「无事。」三娘摇摇头,到了这里,没人将自己当做什么尊贵的公主。即便是大秦的人,也知道自己这个公主是有去无回,不给足够的油水,是不会给自己行方便的。 「病了更麻烦。」玛瑙有些不赞同,「要不,我再去求一求那位送亲的李大人。」 「求了能怎么样,知道咱们手里有银子,越发的克扣起来,只等着咱们用银子买。」三娘撇撇嘴,「咱们到了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银子留着是有大用的。不能花在他们身上给糟践了。要不,叫咱们的人都上到我这个轿辇上来,咱们挤在一起,好歹暖和些。炭也省下一份,能多撑上一些日子。」 这办法也行。玛瑙点点头,「就是只得委屈姑娘了。」 「委屈什么?」三娘脸上的神色还算平和,「是我连累的你们跟着我受苦受累。哪里是委屈了我,分明就是委屈了你们。」这些丫头,在府里比一般的大家姑娘样的还娇气,如今却跟着自己流落在塞外。是自己这个主子对不起她们是真的。 玛瑙吸吸鼻子,「姑娘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咱们跟着姑娘,自是跟姑娘一条命。咱们打小就在一处,说是一同吃一同住也不为过。离了姑娘,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再别说这样的话了。咱们主仆就是再难,活下去才是正经。」 三娘点点头,「那就去吧。」只怕,如今遇到的这点事,还真不是难事。 天慢慢的暗了下来,又开始安营扎寨了。 三娘将狐皮大氅裹好,整张脸都埋在厚重长毛的领子里。即便这样,风也无孔不入,好似一直都要钻到人的骨头里一般。 见她们主仆都挤在一个车上,这次支帐篷,连问一声都没问,就只给了她们一所帐篷。 帐篷里,地面上的积雪都没有清扫干净,羊皮毡子就那么随意的仍在地上,更没有将火燃起来。 三娘冷笑一声,自己不想惹事,他还真是得寸进尺了。 「去请了李大人来。」三娘对玛瑙道。「就说本宫请他有事。」 这位李大人四十许岁人,在理藩院二十年都没挪窝。凡是跟藩国有关的事,他都是这么处理的。能捞一笔算一笔。 虽说,大秦一直没有和亲的公主。但没吃过猪头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一个逆贼的未婚妻,靠着和亲洗白名声。即便出身云家又怎样,云家也是鞭长莫及。再说了,这位假公主手也太紧了一些。只要愿意拿出银子出来,自己就是上天入地,也能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舍不得银子,那咱们就这么耗着吧。 自己升官无望,好容易有一个捞钱的机会,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看着这来请的丫头满脸的倨傲,他眼里闪过不屑,想着这位公主终于扛不住了吧。 于是,来见三娘的时候,也只是草草的行了一个礼。 三娘冷笑一声,「有些事情,李大人只怕不知道,我想着,还是有必要好好的提醒一下李大人的。本宫这个公主是假的,但在宫里长大却是真的,跟公主受的是一样的教养也是真的。李大人许是忘了,宫里的皇贵妃,是本宫的亲姨妈,本宫三岁就进了宫里,见了皇上也是叫姨夫的。平亲王更是本宫的亲表哥,自小相伴着长大的亲表哥。」 那李大人一愣,脸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李大人的记性大概真的是不好吧。简亲王妃是出身哪一家,大概也忘了。那本宫再提醒李大人一次,那位王妃娘娘,是本宫的亲姐姐。简亲王,是本宫的什么人,李大人知道了吧。」 第25章 三娘呵呵一笑,「要是李大人还觉得这些人鞭长莫及的话,本宫记得,这里离辽东也就两日的路程了。本宫的妹妹虽是去冲喜的,但这婚约却是之前就赐下来的。这么些日子了,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想必辽王已经无恙了。辽王是本宫的什么人,想必你也该想起来了吧。。」 「还要提醒李大人一句,你们理藩院尚书好似姓庄,这位庄大人,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他是本宫四婶的亲叔叔。本宫的亲四叔是什么官职,不用再告诉你一声了吧。」 「这些……李大人,你可都记下了?」 三娘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悲哀。如今的自己,只能靠着狐假虎威,来吓唬人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这冰天雪地的,雪眼看就要下来了。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受过这个苦。要真是一声不吭的挨着,一旦病在了半路上,非得搭上半条命不可。这位李大人不会看着自己死,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呢?如果刚才在轿辇上,大家挤做一堆,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触的话,看到这个连牛马的住处都比不过的帐篷的时候,她就有了这个决定。得叫这位李大人知道顾忌。自己是不能将他怎么样,但自己身后的背景和势力,若是想毁了他的前程,甚至是想要了他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的。 「公主赎罪,是下面的人疏忽,臣一定会给公主讨个公道。」李大人赶紧跪下,磕头请罪。 这边三娘还没有叫起,外面就响起禀报声,「大人,平王殿下打发人给公主送东西了。」 李大人一愣,三娘却马上转过身,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原来,即便没有自己出手教训这个李大人,表哥已经替自己安排妥当了。 李大人心里这才真的害怕了起来。 等外面掀起狂风,三娘这才住进了暖和的帐篷。帐篷中间,巨大的篝火燃烧着,不光将整个帐篷照的灯火通明,更是暖意融融,驱散着众人心里的寒意。 几个丫头围着篝火,晾着刚洗好的头发。一路上不方便,热水更是不给足量的供应,能喝口热乎的,省下一点能给主子泡脚就算是不错的了。如今有了热水,才里里外外的洗涮一遍。 三娘躺在一边的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身上盖着的是大皇子刚叫人送来的熊皮被子。窝在柔软的皮毛里,想着白天的事。 在这里还能狐假虎威,但是一进乌蒙,哪里还有什么虎威给自己借助。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只怕比现在艰难百倍千倍。 「姑娘,喝点水吧。」玛瑙端了热茶过去,离了京城,好似着原来的香片喝着也不及以前那么香甜了。茶都走了味道。 「是水的味道变了。」三娘又抿了一口,依然不是以前的味道。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水土人都变了。 玛瑙就笑道,「等将来安顿下来,咱们再蠲些雨水,收集些雪水,埋在地下,以后拿出来冲茶喝,想来味道该是不差的。这地上能分个地域,难不成这天也分成片了。雨雪都是一样的。」 三娘就笑了,「这话也有道理。就这么着吧。」 她端着杯子,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声。帐篷也还算牢固,只是被吹的微微有些鼓起来。 「雪要是下的大了,怕是明天就不能赶路了。」碧玺皱着眉,这样的天气在这荒郊野外度过,实在不是一件美事。 三娘朝朝着帐篷口看了一眼,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不由的叹了一声。这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的事。但这都是小问题。 乌蒙对于这次的和亲,表现的并不是太热情。要不然也不至于她的矫辇都进入乌蒙了,连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这里面显露出来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一夜的暴雪,三娘哪里敢合眼。几个丫头和衣睡在火堆的旁边,离了火堆,就真的冷的睡不着了。雪压在帐篷的顶端,让人担心这帐篷还能不能担负这样的重担。 远处,传来狼的叫声。群狼的叫声,叫人心里发寒。 三娘还是起身,将身上的衣服穿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狼的声音就在左近。 还越来越近了。 几个丫头也都起身,紧张的站了起来。 三娘道:「把火烧起来,多烧几个火把来。」野兽怕火,这是她唯一想得出来的办法。 几个丫头慌乱了应了一声,都四下里忙开了。 人都是惜命的,竟是没有一个人来看一看她这边怎么样了。帐篷的帘子碧玺又加固了一次,出去看看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狼的叫声,夹着风声,叫屋里里的人都不由的放缓了呼吸。 三娘走到了帐篷的窗户边,将固定的绳结打开,狂风瞬间就掀起帘子,夹着雪花卷了进来。外面白茫茫一片,遮住了人的视线,只不远处,那绿油油的眼睛,显示着狼就在近前了。 帐篷哪里抵得住狼?可送嫁的护卫一个个的都缩在帐篷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们想要脱身,不能。但自己这样的弱女子们,该怎么办呢? 三娘的手慢慢的开始抖了起来。 她看着狼群朝前移动,紧跟着,有两只最前面的狼,不知道被哪个帐篷射出来的箭簇给射中了,倒在了雪地里。三娘刚要松一口气,碧玺就先道:「不好了,姑娘。我听我爹说过,这狼性狡猾,最是会欺软怕硬。其他几个帐篷不好欺负,它们指不定就对着咱们来了。」 三娘回头,不确定的看向碧玺,「你确定吗?」 碧玺点点头,「是,听我爹说过。」 她爹是府里的护卫,她祖父也是府里的护卫,入府以前是猎户。三娘猛的想起。 三娘面色不由的一变,要真是这样,那真就危险了。关键的时候,还真是除了自己人谁也靠不住。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命当命,谁还在乎她这个和亲的公主。 第26章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谁会甘愿为谁死呢? 一直都不怎么起眼的珊瑚突然站出来,「姑娘,咱们先将柴火都搬到中间,咱们坐在柴火上,周围点上火堆,咱们随时能加火。这些柴火,熬到天亮不成问题。晚上,他们可以假装不知道,都不出头。但到了白天,他们就不得不搭把手了。要不然,回京城,这个失职罪过他们担不起。」 三娘诧异的看了一眼珊瑚,眼神一闪问道:「我要是没记错,你跟五娘身边的春韭,绿菠她们是一起进府的。我挑了你。」 珊瑚也不知道听懂三娘的话没有,只是点头道:「是,姑娘,我跟春韭她们是一起进的云家。」 三娘就点点头,珊瑚平时不显山不漏水,但是关键时候,不见慌乱,她不得不多想。 玛瑙就明白了三娘的意思,叫她说,要珊瑚真有春韭她们那样的本事,那可太好了。救命的时刻,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几人按着珊瑚的办法,忙碌了开来, 三娘站在火堆中间,外面围着几个丫头,一个给一堆火添柴。 良久,外面都没有听到狼的叫声。三娘往一捆柴上一坐,还以为狼都走了。 珊瑚和碧玺的神色却更加的严肃起来。不大功夫,就听见像是什么刮着帐篷。 三娘一下子就又站了起来。这次是真的狼来了。 「都别怕,将火把都拿稳了。」珊瑚起身,往三娘手里塞了一根。 有这么一个稳得住的人,几人也都慢慢的稳下来了。 「不管是人,还是那些畜生,都是欺软怕硬的。」珊瑚挡在三娘前面,说道。 前面的动静还没消停,后面又传来声音。 三娘扭头,「还真是一个狡猾的畜生。」 话音才落,前面就猛地有风灌了进来,一头半人高的狼从划破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就停在了火圈的外面。 三娘一屁股就坐在了柴堆上,没有珊瑚的办法,这会子只怕是性命不保了吧。 「稳住!没事。」珊瑚声音显得很平稳,「有火堆在,他们不敢上前。注意别叫火灭了就好。」 玛瑙声音有些颤抖,「都打起精神,按照珊瑚说的做。咱们现在能拖一会是一会吧。」 三娘也站起身,重新举起火把,现在,可由不得自己害怕。 风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后面的帐篷也被划开了,两侧都挤进一只狼来。三娘真的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抗的到明天。 「姑娘,你听。」碧玺喊道。 三娘一愣,顺着风声,隐隐约约的传来马蹄声和吆喝之声。 「有人来了?」三娘有些不确定。 珊瑚低声道:「是有人来了。人数还不少。」 三娘眼睛一亮,不管这人是敌是友,只要能将狼群赶走,就好。 人比狼好对付,不是吗? 远远的马蹄声,吆喝声,叫外面的狼群有了一瞬间骚动,紧接着,就是狼嚎声,马叫声,人的吆喝声。 三娘眼睛里涌出一股子喜意。 正想要扬声叫喊求救,风猛的灌了进来,一柄长剑,将帐篷划开。收起剑落,原本围着的三只狼瞬间就被斩杀了两只。就见那人取下背后的弓箭,另一头狼,也被一箭射进了眼睛里,倒在了地上。血腥味弥漫了开来。 好勇武的伸手! 三娘朝前面的人看去。就见他身高八尺,极为壮硕。脸上裹着布巾,看不清年纪长相,是漏出一双眼睛,一下都不眨的看着三娘。仿佛看见了新的猎物一般。 三娘皱眉,微微的向珊瑚身后躲了躲,她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人的目光,跟刚才狼的眼神有些相似呢。 那男人一把拉下脸上的布巾,漏出年轻的脸庞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五官鲜明。 「你是大秦和亲的公主?」意外的,这个男人的汉话说的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身京城呢。 三娘屈膝行礼,「是!感谢壮士的救命之恩。」 这男人的神色就更加的奇怪起来,他猛的上前,一把捏住了三娘的下巴。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从没见过的美色。他可以想象,她的身子一定跟那刚长出羊毛的小羊羔一样,白嫩柔腻。 三娘没有挣扎,同时也用眼神制止了玛瑙等人的动作。人生地不熟,女人的美貌,本就是无往而不利的利器。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就是和亲的公主,你待如何?」 那人嘴角一挑,头就凑了过来。刚要说话,听见外面的喧哗之声,他就在三娘耳边小声的道,「你迟早,都得是我的女人。」 三娘心里一跳,这人说话可真是大胆。她的心跟着砰砰的跳。 还不等她又其他的反应,这男人就一笑,站直身子,外面就传来李大人战战兢兢的声音,「可是乌蒙的明王殿下?」 明王殿下? 乌蒙大汗的弟弟。 三娘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了。她没功夫想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觊觎。而是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叫人胆战心惊的消息。 他凭什么说自己会成为他的女人?乌蒙有兄死弟及,父死子及的习惯。除非大汗死了,继位的不是大汗的儿子,而是大汗的弟弟明王。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这该是有一种怎样强大的自信。 三娘狠狠的吸了一口冷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大功夫,就有人请三娘去其他的帐篷安置。 而这帐篷,正是那位李大人的。 三娘在屏风的这一边,另一边是明王跟李大人的说话之声。 三娘坐在榻上,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明王来的真是及时。」李大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要不然,我等可就真的要丧身狼腹了。」 第27章 如此无能,还有脸说这样的。大秦的脸面都叫这位李大人给丢尽了。 三娘恨不能冲出去将他的嘴给封上。 就听明王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我们乌蒙,从来没有将女人丢出去喂狼的传统。这样的孬种,在乌蒙,还想做官,喂马都嫌弃窝囊。」 如此直言,叫三娘觉得解气。一时竟觉得这个明王十分的对脾气。 李大人恐怕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说过,脸瞬间就涨得通红,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才道:「天黑了,半夜风大,一时也没听见……」 明王冷哼一声,「大秦如今,要都是这样的孬种的话,也没有好畏惧的。难怪连太子都会造反,大秦的皇帝陛下能用这样的官吏,也真是不怎么样?」 三娘面色顿时就一变,不管公主这一层身份呢,即便是大秦的子民,也容不得人这么评价自己的国家。她站起来,从屏风后绕了出去,「明王此言差矣!」 她一身红衣,头上戴着用白狐狸皮做的昭君帽子,上面镶嵌着大颗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将一张艳丽的脸衬托的越发的明艳不可方物。 「永和公主这是要为李大人鸣不平吗?」明王扭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三娘。 三娘瞟了一眼李大人,见他神色讪讪,就是不敢说话,才问道:「以前听说,那打猎的猎人都爱养猎狗使唤,不知道乌蒙有这样的习惯没有?」 「自然。」明王含着笑意。放牧带着放牧的獒犬是常事。 「这猎犬不凶狠,是主子的错吗?」三娘又问道。 明王摇摇头,「只与那畜生的本性有关。」 三娘就笑道:「那遇上这样的猎犬,明王会怎么办呢?这样的畜生虽不能对付豺狼虎豹,但是吓唬个狐狸,逮个兔子野鸡还是能的。」 她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正是这样的道理呢。李大人能力不济,但出使乌蒙还是够的。」 明王的表情就更多了几分玩味和趣味。漂亮的女人不少,但是漂亮又聪明,还有胆识的女人就真的不多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李大人,「你先出去。」他这样吩咐道。 李大人红着脸,缩了缩脖子,看了三娘一眼,赶紧就退了出去。外面还是大晚上,风雪依旧肆意,他缩了缩肩膀。心里对这位明王的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见到美人,谁不动心。看来这位英雄了得的明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三娘看着屋里只剩下明王和自己跟几个丫头。她没有犹豫,转身就想往屏风后面走。 明王一把拽住她,「看来,你那老猎狗还真就挡不住我这只狐狸。」 三娘胳膊被他拽住,又觉得这人真不愧是野蛮人,粗鄙没有教养,虽然英雄了得,但还是叫人亲近不得。「你不是狐狸,你是狼。」 「我的公主殿下,没有人告诉你,在乌蒙,狼性是对男人最好的赞美吗?」明王眼里的笑意点点,抓着三娘的手不由的松了松。 三娘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挣脱了一下,「无赖!」她这么骂他。「快撒手,这不合规矩。」 明王眼里却不屑的一笑,「我们乌蒙,向来没有这样你们大秦的繁文缛节。」 「瞧不上汉人的礼节,但我瞧着你汉话说的很好。」三娘看着明王的眼神透着探究。 明王低声道:「怎么?对本王也有兴趣了?」 三娘猛的抽回手臂,刚要走,就又被抓住了肩膀,「性子还挺烈!」明王轻笑了一声,「我的娘亲是汉人,被我的汗父抢来的。」 「原来如此。」三娘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那倒是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明王的神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三娘问道。 「我娘没有了。」明王的手慢慢的松了,眼里蕴含着风暴。 三娘有些害怕,也有些歉意,「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节哀吧。」 明王呵呵冷笑,一把又将三娘揪住,「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三娘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不……不知道。」 「汗父死了。我的大兄耶律雄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占有我的母亲……」明王看着三娘的眼神有些危险。 三娘心里突了一下,她知道对于汉人的礼教而言,这绝对是不伦的关系,这个女人只怕接受不了。 明王看见三娘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到了,「没错,她被大兄强、暴了之后,就自杀了。」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大! 对于这位大汗而言,可真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对于明王而言,这份杀母之仇,恐怕只能记在这位大汗的身上 三娘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觉得心里梗的慌。 明王使劲一拽,就将三娘裹在了怀里。三娘的脸都白了,「你放手!」 「耶律雄的女人,难道我就占有不得!」明王的双手紧紧的箍在三娘的腰上。 三娘只觉得呼吸都顿住了,「你要是敢,我就死给你看。汉家的女子,不止你娘一个烈妇。」 明王的手一顿,慢慢的松开,「烈妇!贞洁真比命要紧?我讨厌大秦的那些破规矩。」要不然他的娘亲也不会寻死。 三娘见他撒手,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慢慢的往后退去。 明王转过身,背对着三娘,「不管以后遇到什么,都别轻易的寻死。在我眼里,那些规矩全都是狗屁。」 说完,就大踏步的往外走,帘子掀起来,风往里灌,他扭过头,「活着吧。多难都活着。」 三娘看着还兀自晃动的帘子,紧紧的揪住了胸口的衣服。 乌蒙,果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第28章 而此时盛城的辽王府,新婚的五娘心情却并不怎么美妙。因为云家远要回去了。 「不能过段时间吗?这雪大的,怎么走?」五娘有些不乐意,也不放心。 云家远看着五娘一身布衣,嘴角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只道:「走水路,再晚一段时间,只怕船更不好走。」他看了宋承明一眼,「再说了,王爷派人一路相送,不会有事的。再耽搁下去,娘该担心了。」 五娘想起金夫人一个人在烟霞山,到底不说什么了,当天,就送走了云家远一行金家的人。 宋承明安慰五娘,「海路相通,其实来往方便的很。」 话是这么说,但想见面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彼此都有要忙的事,再相聚还真说不好是什么时候。 但消沉也不是五娘的性格。 新婚过了三天,五娘就正式进入了角色。 别的事,她暂时还不想插手。于是,她干起了她的老本行,种菜。 辽东的冬天,想吃鲜菜,比在京城可难多了。 辽王府的外厨房,准备的最多的就是酸菜。一瓮一瓮的被抬出来。五娘也爱吃酸菜,酸菜饺子,酸菜包子,酸菜汆的白肉,都好!可天天只吃这个也叫人受不了啊。 其他的素菜可就是菜干,豆腐,或是豆芽,豆干。 单调的很。 叫府里的护卫做了架子木槽子,装上土,就放置在房间里。各色的青菜都撒上种子,「估计赶在过年,头一茬就能吃了。」 宋承明倒是对她准备的那个菌丝包感兴趣。 五娘就道:「这是蘑菇,以前也没种过。第一次试,成不成还不知道呢。」 宋承明摇头道:「咱们辽东军,最不缺的就是暖房火炕。若是这些架子上的木槽子真能种出菜来,也帮了咱们大忙了。」 「怎么就帮了你大忙了?」五娘扭头看宋承明,问道。 宋承明叹了一声,「粮食勉强够吃,其他的咱们也就顾不上了。但是晚上,很多的人都看不清楚东西,跟瞎子没啥差别。你说着万一要是遇上敌袭……」 「夜盲症?」五娘有些惊讶。 宋承明点点头,「大夫说多吃猪肝,多吃菜蔬。可哪里去找那么些菜蔬去。就是菜干,收上来不少,可想天天吃,那也是做梦。」 五娘皱眉,「种菜当然可以,其实也不算费劲。但关键是这什么东西都需要一个过程,想要立竿见影还要再想办法。」 宋承明苦笑,「哪里能不想,这不管什么豆子都拿去发豆芽了。战马想吃点好料,也都是一点也没有。」 五娘看了宋承明一眼,「你怎么不早说?这事对别人难,对我们并不难。现在赶紧给我哥哥送信去,叫他调海带过来。干海带,他们有多少,咱们要多少。用银子结算。」这东西完全是金家捕鱼的副产品,不值钱,但是扔了又可惜。哪个岛上不是存着不少。这次一次性清空算了,有多少都吃得下。既能治病,又能当菜吃。再说了,这啥东西吃到肚子里不占地方呢?这个吃多了,粮食不就省下了? 「海带能行?」宋承明不确定的道。 「怎么不行?」五娘白了他一眼,「效果好着呢。」 宋承明猛地站起来,他知道这东西,花不了多少银子。更要紧的是,货源充足,干货还能存放的住。 「常江,叫白昆亲自去,追上舅爷,将信给他。」宋承明赶紧写信,打发人送去。 等常江窜出去,宋承明才扭头看五娘,「我就说,娶你算是娶到宝了。」 五娘白了他一眼,「这点事就算是有福了,可见对我也没多少期待。」 「这可不是小事。」宋承明摇摇头,「为这个,我几乎没愁死。」 五娘就笑道,「这东西,靠海的地方都有。只是没有金家那般集中罢了。这事,大哥心里有数,数量上,你不用担心。海岛上的人,鱼虾尚且吃不完,新鲜的更是到处都是,谁稀罕这个?」 宋承明却摇头,「人家不稀罕,咱们稀罕。只要有这东西,银子不是问题。拿其他的换也可以。」 「哥哥难道还能讹了咱们的银子?」五娘摆摆手,「像是那些小虾米之类的,以后,也叫他们顺便留出来,咱们都要。」 宋承明听着五娘掰着手指算哪些都是金家不太想要,但对于自家来说,都是能当大用的东西,便宜还实惠。只觉得这媳妇娶的,心还是向着自己的。 这不,现在就从娘家往回搬了。 等金家的船靠了辽东的港口,天已经进了腊月了。 宋承明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亲自去港口接了货,又打发人往各处派发。另外还有整整一船的东西,是金家给五娘的礼物。 「沐清……」宋承明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就喊道。这个点五娘一定不在房里。 五娘对这个名字还有些不习惯,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高声应了一声,手里拿着一撮子香菜就出了门。「回来了?」 宋承明见她从暖房里出来,就上前拉了她一块回去。五娘顺手将香菜塞到紫茄手里,跟着他往屋里去,「都接到了?够分吗?」 「够!能撑好几个月。」宋承明进屋子,灌了一杯茶,才苦笑道:「顺便送来了年礼,足足一船,什么海鲜干货,应有尽有。我急着跟你商量,这回礼该怎么送?」自己媳妇没叫给云家送年礼,可这金家的礼却是马虎不得。 五娘还愣了一下,「这还真是……」她也没想到。 宋承明算了算就道:「皮毛,人参,鹿茸这些东西府里不缺,你收拾一下。」只是人家给了一船,咱们这么点东西有点拿不出手。 甭管海鲜在金家值不值钱,但运来了,而且都是上上等的东西,放在市面上的价值真不低。 第29章 五娘盘算了半天,才道:「不用,又不是外人。就送些干木耳,山珍,榛子,松子这些特产就行了。你打发人买回来。海岛上,这也是稀罕的东西。」 可这东西,就算搜罗上一船,也值不了几个银子。 「将貂皮,人参鹿茸分几份。给几个管事的叔叔婶子送去就行了。」五娘掰着指头算计了一番。辽东确实是银子紧缺。如今的粮食要扛到夏收,还有半年的时候。这日子该怎么过?五娘心里正犯愁呢,「有了这一船的海货,咱们过年要送的礼和要准备的赏赐,也就有了着落了。」当地还是有不少乡绅需要安抚,更有大小将领,官员需要施恩。这就又省下不少。 宋承明点点头,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不行的话,是得跟京城哭哭穷了。」 五娘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要想叫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只要皇上还想用咱们,但凡咱们开口,多少肯定都会有一些的。可对于咱们来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宋承明觉得斤斤计较的五娘,实在是可人极了。 「也好。」他心里谋划了一遍,「另外,京城留下来的人,我也想叫他们尽快的退回来。」 「怎么了?」五娘心里一跳。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局势有变了。 宋承明摇摇头:「那位太子也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到了西北基本没什么动作。而成厚淳跟西域暂时是消停了。西北军可是刚下了战场的,求战心切。或许,过完年,就有动作了。」 「你担心,皇上叫辽东发兵……」五娘不由的问道。 宋承明点点头,「两败俱伤的事,皇上为什么不做?」 「那你呢?做吗?」五娘看着宋承明,问道。 宋承明转着手里的杯子,「为什么不呢?」 五娘了然,这对辽北何尝不是一个扩张的机会,一旦将兵将撒出去了,再想叫宋承明将人收回来,只怕不容易。 「那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五娘的心突然的紧了起来。这后方的稳定,就变得至关重要了起来。 宋承明拉了五娘的手,「过了今年,大概再难过个消停的年了。」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五娘也无奈的一笑,「若是有办法,谁愿意走到这一步呢?」 正说着话,香荽送了饭菜过来。 「酸菜鱼头锅,切了好的羊肉涮一涮也好吃。」五娘叫香荽下去吃饭,不用伺候,才对宋承明道:「还有切好的面条,包好的饺子。都在外面冻着呢。不够吃的话,一会下点面条吃。」 宋承明点点头,「煮饺子吧。你包的饺子好吃。」 「有茴香大肉的,吃不吃?」五娘问道。 「茴香都能吃了?」宋承明刚才瞧见五娘拿着香菜,这会子又是茴香,看来这才青菜长得哈不错。 五娘还没说话,紫茄就又端了木盘进来,上面放着几个碟子,上面是绿油油的各色青菜。 「把白菜苗给我。这个涮了也好吃。」五娘要了菜,又叮嘱紫茄,「给河叔送过去吧。多点青菜,叫尝尝鲜。另外,别用酸菜的做汤底,我见厨房里炖了上好的火腿,多炖一会儿。涮着豆腐青菜都是香的。」 紫茄忙应了,「才还说要不要用野鸡汤下点银丝面呢。王妃这主意也好,我这就去办。」 宋承明才笑道:「河叔说,自从咱们成了亲,他这两月胖了四五斤都不止。」 五娘就笑,「我叫绿菠给河叔看了身体了,胖点好。」原本太瘦了。 宋承明知道五娘身边这些丫头的本事,就点点头,「河叔交给你,我放心。」 五娘对这个老人,心里也是敬重的。自己进门没十天,老人家就带着账本,将所有的账本都交了。真就什么都不过问。她有时候真的觉得,这老人能从太、宗朝护着先后两个小主子活到现在,绝对算的上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羊肉鲜香,豆腐嫩滑,各色菜蔬新鲜。最后煮了饺子,带着汤吃了。 饭菜撤下去,宋承明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原本是新婚一个月,两人睡在一个屋里也算是应当。等住够了一个月了,又因为身上的伤,就没搬出去。这人一直赖到现在,还能真叫他大冷天的搬出去不成。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样子。两人住在暖阁里,一个人占一边的炕头。 「过了年,你就该去军营了吧。」五娘问道。 宋承明‘嗯’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就不多了。家里的事情都得你操心。」要是真有战事,后面的压力也不小。 五娘还没有说话,就听宋承明道:「你不必非得在后宅的里。打仗打的还是钱粮,这些事,都得你看着。过年的时候,叫下面的人都来见见你。」 「有没有什么不妥当?」五娘扭头,黑暗里只能看见宋承明躺着的暗影。 就见那暗影也转了过来,五娘都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金家出身的女儿,他们有什么不服气的。」金家的财富,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就是传奇与神话。 五娘顿时就觉得心里压力大了起来。光靠着金家的招牌,没有与之匹配的手段,也难叫人真心服气。她有点害怕丢了金家的脸面。 外面的风紧的很,五娘打岔道:「又降温了。只怕还得下雪。」 「辽东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宋承明见五娘不由的往被子里缩,就道:「要不我挨着你睡,暖和。」 才不要。五娘翻了个身,背对着宋承明,「老实睡你的吧。」 宋承明轻笑一声,睁着眼睛看着裹在被子里的暗影,直到听到她匀称的呼吸声。 晚上,果然又是一场好雪。天亮了,还下个不停。 屋里烧着地龙,还点着火墙,铺着暖炕,还算是暖和。 第30章 五娘一转头,就看见宋承明的头紧挨着她。不知道晚上什么时候挪到自己身边了。 「醒了?」宋承明问道。 他抬起头,露出光膀子和胸膛来。 大冬天睡觉也光着膀子,都是什么习惯? 五娘应了一声,「怎么又睡这边了?」 「哦!」宋承明含糊的应了一声,「我睡觉不老实,爱滚。」 五娘看了一眼放在炕中间的炕桌,上面的茶壶茶碗和果碟子还在呢。他是怎么滚才能越过炕桌滚过来。 宋承明完全没有说谎的自觉,面无异色的起床。 五娘白了他一眼,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 谁知道两人还没有收拾妥当,常江就急忙进来禀报,「……成家来人递了帖子,是来送年礼的。」 成家? 五娘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宋承明的神色倒是严肃了起来。伸手从常江手里拿过帖子,打开细看。 然后神色奇怪的将帖子给云五娘,「沐清,你瞧瞧,还真是有几分意思呢?」 云五娘伸手接过来,这不是给宋承明的,反而是成厚淳新娶的继室夫人给自己的帖子。 用的还是亲戚间的语气。当然了,这并不算错。从老太太那里算起来,云五娘得把成厚淳叫表叔。 她没心思看礼单,能大老远送来,礼肯定就不简薄。 但成家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叫人有点挠头。 五娘收了礼单给香荽,「他敢送,咱们就敢收。反正咱们一直也不宽裕。」说着,又对常江道:「收拾点蘑菇木耳,大枣菜干什么的,装上两车,叫带回去吧。礼尚往来嘛!」 宋承明打发了神色奇怪的常江,回头就看着五娘笑,你倒是不怕事大! 在成家的年礼之后,京城的年礼和赏赐,也来了。还有云家和简亲王府的礼,也一并到了。 云家的东西,五娘真的是不想要的。但这年礼里面,有些东西却是不能不收的。 比如大房,大伯娘白氏和大堂兄云家和给捎来的东西。有白氏做的两身衣裙和两双家里穿的便鞋。有云家和亲手雕刻的一匣子玉石的簪子。从元娘出事之后,这母子二人跟五娘的来往其实一直都有。不贵重,但还算走心。另外也捎来了信件,大堂兄的婚事订了,取的是他舅家的表妹,白家的姑娘。云五娘将礼物单独放了,同一个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就算怨恨,也恨不到这母子身上。 「将上好的皮子准备一些,不管是大伯娘用,还是大哥用,都是可以的。」五娘吩咐了紫茄一声。 紫茄看着白氏做的衣服,就知道这肯定是下了功夫了。而且是亲自动的手,不是针线房的手艺。当得起心意难得。听到五娘的吩咐,就赶紧应了下来。 二房的云家旺和云家茂,也都送来了东西。云家旺是一套首饰,云家茂是自己做了胭脂给送来了。信上说想吃田韵苑里的肉酱了。 就连三房的云家昌,也搜罗了一匣子奇怪的种子,说是知道五娘喜欢这个,特意给找来的。这叫五娘一下子就想起六娘,眼睛就不由的湿润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的究竟好不好? 宋承明进来瞧见五娘的神情,就伸手先拿了帖子看来,才笑道:「想不到你跟云家的兄弟姐妹相处的还这么好?」 当初不见得多亲近,可如今,才想起来,其实他们相处的一直不算疏远。 对云高华和云顺恭的不喜和厌恶,并不能将云家彻底的否决了。 「大堂哥还有些书生意气,但好在还不算酸腐。而我的这位庶长兄,有些憨蠢,但不是什么坏人。欺负人的事,不能说完全没有,但要说欺男霸女的恶事,还真是一件都不敢干的。不过,有二姐这个简亲王妃在,就是分了家,他的日子也能过。至于这个二哥,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好在本分。只要有庇护,粗茶淡饭也能甘之如饴。三房的这位堂兄,倒是个活泛的人,不过好在心眼不坏。六娘和亲的事,他也是死活不同意的。后来事情定下了,出去打探消息,又是筹措银子给六娘路上打点。虽说最后落了一个爵位,但对庶妹,做到这份上也就可以了。」五娘将礼单都收起来,「四叔他们去了江南,年礼没跟着京城这边的一起送来。我现在就想着,四叔南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六娘……」 宋承明摸了摸五娘的头,他知道,五娘这是想家了。昨晚做梦还在喊娘呢。今儿看见这些东西,不免又想起京城了。 说到底,还是没有将她的身心留在辽东。如果心里都是自己,那么这里就是家。哪怕是对金夫人的想念,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梦里还在呼唤。 六娘的船带着仪仗,一路往南,走的并不快。 跟着父亲到南边任职的四娘,此刻也坐在船上。窗户就那么开着,江面上的风透着凉意,刮在了她的脸上。 笔儿正在用小炭炉给四娘烧水烹茶,就听四娘悠悠的道:「六娘也是从这里走过的吧?」 「应该吧。」笔儿不想叫自家姑娘老想着这些事,就道:「如今江风凉,姑娘看看外面,透透气就罢了。还是先将窗子关起来吧。」 四娘的眼神,却看着流动的江水,「这就是随波逐流吧。」那江上飘着苇草,随着水流四散,可不是如同她们姐妹,随波逐流,谁也不知道会漂泊到什么地方,将会面临怎样的宿命。 笔儿心里一叹,几个姑娘的离开,放佛一下子带走了自家姑娘的精气神。 其实姑娘的心思她知道。她不是因为舍不得姐妹,毕竟再亲密的姐妹,也有要分开的一天。她所说的是命运,一种无法反抗,冥冥中注定的命运。 云顺谨躺在榻上,看着庄氏扶着丫头的手进来,就问道:「不是去看四娘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第31章 庄氏摇摇头,「这孩子心思重。」 云顺恭就道:「咱们又不是什么狠心的爹娘,还能将她卖了换银子使?姑娘大了,这心思就琢磨不透了。三娘其实是挣前程去了,有什么好难受的?五娘就更不用担心了,别说辽王的伤受的莫名其妙,就是这冲喜也奇奇怪怪的。更怪的是,送亲的人还没出京畿,就将咱们五娘给丢了。可不几日,人家就在盛城办了盛大的喜事。咱们动身前,不是消息都传来了。说辽王妃的嫁妆如何的了得。这个别人不知道,难道咱们自己还不知道?云家给的嫁妆,一个线头人家都没带。可见金夫人准备的多细致。这样的准备嫁妆,怎么可能糊里糊涂的看着闺女去冲喜?人家在辽东也过的好着呢。至于六娘,别管遇见什么,人家孩子就是个有吃有喝就知足的性子。就是他突浑再不济,也不至于供养不起。就算突浑苛待,难道金家就帮衬不了。到了乱世,人命还不如狗,能这样的活着,就算是不错了。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她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得了。你是得好好的教一教。」 庄氏烦躁的推了他一把,「姑娘家的一辈子,不遇上称心的人,怎么过都是受罪。」 云顺恭就不言语了。这个世道,上哪里找处处和心意的人去。 腊月的江上,透着寒意。 等到了晚上,还下了雨,好似还夹杂着雪花。只是落不住,倒叫天气更阴寒了起来。 四娘在梦里,还是五娘院子里的小池塘。那水里的各色鱼跃出水面,好不鲜活。 突的听到一声尖叫声,「起火了……」 她蹭一下就坐了起来。 笔儿和墨儿陪着她,此时也赶紧先抓了衣服服侍四娘。 三人刚站稳,船体就突然震动起来。 主仆三人一个站不稳,就摔倒在地上。紧接着,外面有了刀剑相碰之声。 这不是意外失火。 「是水匪,姑娘。」墨儿出声道。声音里带着惊惧之意。 四娘应了一声,她心里担心爹娘和弟弟,只想快点去看看。 好容易出了船舱,一把钢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四娘顿时就有些腿软,险些摔倒。 「云大人,投降吧。」黑衣人对着尚在搏斗的云顺谨道,「你的女儿正是妙龄,长得也如花似玉。这样的姑娘,云大人舍得我们对她用粗吗?」 云顺谨神色大变,「戚家!戚长天果然是卑鄙无耻无出其右!」 四娘瞬间就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水匪。而是真正的敌人。父亲此次出任两江总督,就是为了戚家而来的。没想到戚家真是无耻,竟然想到了暗杀,还用自己这样的妇孺,来要挟。 眼看着父亲要放下手里的武器,她的心神俱裂。 如果这样,父亲一辈子的英明就算是完了。娘亲和弟弟该如何自处,京城里的祖母又该怎么办? 「不!爹爹。」四娘喊了一声。她知道,姑娘家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会遭遇的远远比想象的要惨烈。死了比活着或许更干净。 她看了一眼江水,朝云顺谨笑笑。 每个姐妹都有自己的宿命,也许自己也有吧。 她猛地朝船边跑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纵身跳进了江水里。 「闺女!」云顺谨的双眼瞬间就赤红。 四娘落水前,唯一的记忆就是父亲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 云家的姑娘都会水。但在澡盆里学会的游泳跟在大江里是不一样的。 江水冰冷刺骨,身上的棉衣变得越来越沉重。想要挣扎着从水面上露出头,谈何容易? 正在她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觉得有双手慢慢的将他拖起来,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船上的变故,却是谁也没有想到了。 就是那挟持的黑衣人,也一时之间给愣住了。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主子也不想跟这位云大人结下死仇。可谁知道,这云家的姑娘这般的烈性。 云顺谨带着的人手都不错,如今更是哀兵。而戚家本是想跟云顺谨谈谈条件的,所以,并没有派多少人来?再说了,这事人根本就不能多派,多了可不就打草惊蛇了。 如此一对比,如今,竟是戚家不占便宜了。 那带头的黑衣人打了个呼哨就带着人跳到大船下的小船上,转眼就离开了。 云顺谨马上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江水平静,哪里还有一点水花。 「四娘!」庄氏从船舱里出来,脸色煞白。她被自家老爷锁在了船舱里,根本就出不来。但是外面的动静她听得见。「四娘,我的四娘……」 云家盛还是个小少年,他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下去找姐姐,姐姐会游泳,不会有事的。」 云顺谨和庄氏眼里露出几许亮色,这孩子会不会游水,他们常年不在,当然不知道的。 云顺谨将自己的衣服脱了,「对!没错!四娘一定没事。元娘掉进寒潭,不也好好的活着……」说着,就跃进了水里。 「少主,你捡了个什么宝贝?」江边浅滩处的芦苇丛,悄无声息的划出一条小船来。小船上一个精壮的小伙子,站在船头上,对着涉水而来,肩膀上扛着东西的人的喊道。 黑暗里,只听见水被划开的声音。 「宝贝!」那人的声音传来,听着年纪尚青,他哈哈一笑,声音了带着几分得意,「这可是个大宝贝。」 「什么宝贝?」船上的小子虽然叫着水中的人‘少主’,却没半点尊卑的追问。 水中的人就压低声音笑道:「这可是个活宝贝。」 说着话,就一只胳膊扛着人,一只胳膊借力,跃上了小船。 「哎呦,俺的娘嗳……」船上的小子吓了一跳,这少主身上背的,可是个人形物,再细看,还是个女子。他啧啧有声,「就算娶不到媳妇,也不能拿个死的代替啊。我就说,张家的小桃黑是黑了点,但至少健壮。脸上虽然带着痣,但好歹能生养。痣上虽然长了黑毛,但晚上吹了灯,用处是一样的。少主你偏不同意。要娶什么官家小姐?官家的小姐是那么容易娶到的?人家看的上咱们这江湖身份?真是异想天开?可就算再怎么不济事,但也不至于捞一具女尸吧。不管这女尸生前多么的尊贵,但也只能放在牌位上供着。」这般说着,就不由的想到,前几天,他还挤兑少主说‘想娶官家小姐,除非是那种投到江里溺死的’,于是,难得的良心居然有些不安。「那些话都是我瞎说的,少主可千万别当真。您要真娶这么一个……回家葬在咱们祖坟里,那先人得跳出来不可。老帮主只怕是晚上得托梦找你啊,少主!你就听……」 第32章 话还没说完,就被称为少主的人一脚给踹到江里去了。就见那少主附身查看‘女尸’,还不忘对被踹进江里的人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啰嗦’。 两人在江水里上下,就如同在浅水沟里玩耍。 「三狗子,上来。别玩了。再玩下去,这真成了女尸了。」少主喊了一声。 就见那小船微微一晃,有人从船下露出水面,轻轻一跃,就上了船。船上的人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晃动。 「真的还活着呢?」三狗子一边快速的摇船,一边问道。 少主‘嗯’一声,「这下你主子我真是捡到宝贝了。能被戚家追杀的人家,出身肯定不同凡响。这姑娘为了不成为人质,跳进江里,是个烈性的女子。你说这不是走运是什么?」 三狗子咋舌:「这么好的出身,这会子人家家里不定怎么着急呢。少主你不厚道,直接将人家姑娘给带走了。这是想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去找老丈人认亲?」 少主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的道:「放屁!你知道什么?这救命之恩不坐实了,怎么能理直气壮的叫人家以身相许。你主子至于这么无耻吗?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做不出来这事。」 三狗子不屑的一笑,「少主,你是怕人家姑娘烈性,再死一次。不是不想煮成熟饭,是不敢煮成熟饭。」 少主要不是看在踹下了他,就没人划船,早就一脚将他给踹下去了。 跟主子一起长大,对主子了解甚深的仆从什么的,最讨厌了! 「还是想想怎么遏制戚家吧!就知道在我跟前犟嘴。」少主明智又果断的转移话题,「让戚家在江面上杀人,咱们漕帮的脸往哪里搁?别以为他们是水中的霸王,咱们漕帮也不是好惹的。」 三狗子跟着冷哼一声,「以前还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在江里走,他们在海里游。可谓泾渭分明,谁也不干涉谁?如今倒好,越发的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也是老帮主走的急,少主你还年轻的缘故。如今,是得好好的收拾戚家一顿,顺便给下面那些爱蹦跶的也立立威。」 夜色深重,只有这艘小船在江面上,犹如幽灵一般,时隐时现,很快就消失了。 四娘睁开眼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晃悠。显然,这是在船上。 被子是棉布的,蓝底红花。 那么,这肯定不是自家的船。 自家就是丫头小厮婆子都不可能用棉布的背面。 就是三等的粗使,也用的是主子赏赐的旧的。其实这东西,说是旧的,也都指的是七八成新的。拿到外面换银子,都够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了。也就是冬天怕凉,被子的内侧,是用细棉布做的,柔软,舒适。 不像是眼前的被子,虽然洗的干净,但是颜色都有些泛白了。明显是旧了。 旧成这样也没有换,只怕是家境并不好。 难道被渔家救了? 四娘强撑着坐起来,才发现这确实是船舱,船舱里还点着火盆,怪不得不冷呢。 她低头一看,身上穿着的是棉布的里衣,却也是全新的。而身边叠着衣物,却是自己身上原来的一套,想来是被人烘干了。 正想着,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股子冷风夹着雪片飞舞了进来。紧跟着,一身灰衣的婆子就走了进来。 四娘看着她,见她指着外面‘啊啊’有声,她才恍然,原来还是个哑巴。 想打探消息主意,瞬间就落空了。 四娘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是大娘帮我换的?」 那婆子点点头,又指了指额头,看着四娘。 四娘摸了摸额头,还有些烫。看来自己是发烧了、就笑道:「还有点烫,不过不碍事。」能活着都是意外,这点病,真心不算什么。 那婆子一笑,就又转身出去了。四娘还想问她,是怎么将自己救了的。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昨晚那艘大船最后怎么样了。 她害怕爹娘还有弟弟出事。 这般想着,眼圈就红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是不是活着。又知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将眼泪憋回去,因为她听见甲板上有匆忙的脚步声。 环顾了一圈,这舱房不小,就证明这船不小。 可谁家打渔的船会有这么大的船舱? 如果不是渔家,那么救自己的人又是什么人? 大船,是无形的财富。可船上,却布置着旧被褥,又似乎很贫寒。 这就十分矛盾了。四娘对救自己的人的身份越发的拿不准了。 她快速的将自己的衣服先套在身上,横竖没有穿着里衣见人的道理。更何况,这船上,肯定不都是女人。见男人的话就更得慎重。 这边刚收拾利索,头发还没归拢好,门又被推来了。 连敲门都不会吗? 四娘心里有些不自在。这要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立马就想翻脸。 而且这不敲门进来的,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 四娘皱眉向站在刚进门地方的人看去,身材修长挺拔,长得也算俊朗,用修眉俊目倒也不算委屈了这么个词。 皮肤不算白,用五娘的话说,就是健康的小麦色。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的同时,也将一身的气质破坏殆尽,很有几分憨厚的傻气。 四娘有些挠头,这人只盯着自己看,不进不退,杵在门口是做什么?这冷风嗖嗖的往里面灌。她浑身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那人这才恍然,十分歉意的进来,顺手就将门给关了。 四娘头上的青筋直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出格了,还将门关严实了。这是想干什么? 「刚才的那位婆婆呢?」四娘先问道。 第33章 那人挠头一笑,「你说哑姑姑啊,她正给你熬粥呢。顺便将药熬了,吃完饭就能吃药。」 那就是没有女人来,防止孤男寡女的瓜田李下? 四娘只能安慰自己,这也算是‘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吧,如今且顾不上那么多了。 「是你救了我?」四娘问道。 那人又憨厚的一笑,「是我将你从江里捞上来的。」 还真是这样!那他可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四娘郑重的行礼,「恩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什么恩公?」那人摇摇头,「我叫于忠河,不用叫什么恩公。」 四娘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那就叫恩公于大哥。」 于忠河点点头,「叫大哥好。就叫大哥。」 四娘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看着这位恩公十分的好说话,四娘赶紧道:「不知道恩公可知道昨晚,我坐的那艘船最后如何了?可有人受伤?」 「黑衣人走了。船上的人没有伤亡、」于忠河赶紧道,说完又补充道:「当然,除了姑娘你。」 四娘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家里人没事,就太好了。 不由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随后,她又愣住了。这人既然知道自己所在的大船没事,又救出了自己,为什么不将自己送回去,反而带到了这渔船上。 四娘的心不由的提起来。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 于是,她看向于忠河的眼神,就带着几分探究和深意…… 火盆里的火,烧的通红。两人就那么相对而站,彼此打量着。 于忠河真是没想到,自己捡回来的,还真是一个美人。跟自己想象的官家小姐真是一模一样的。 四娘被他这么看着,有些赧然的低了头。正要说话,门又被推开了,哑姑姑带着食盒走了进来。 指了指一边的桌子,示意于忠河搬到床上,又叫四娘上床坐在被窝里。 船上本就阴冷,这姑娘又在水里泡过,烧还没退,自是该小心些。 于忠河这才恍然大悟,「妹子,上去坐吧。」 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我能上床上躺着吗?这都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不讲究啊。 于忠河见四娘不动,二话不说,就一把将四娘抱起来,塞进被子里。四娘的脸顿时就涨红了。就是自家的爹爹和弟弟,在她七岁以后,都不会亲近的接触了。更不要说这样抱起来。男女七岁不同席,不是一句空话。 她脸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嗳……你别哭啊。」于忠河将她安置好,就道:「事急从权嘛!昨晚我要是不碰触你,也就救不了你。既然已经碰过了,那么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差别。」反正捡来的媳妇,他是不会还回去的。 四娘看着于忠河的眼神,都透着不可思议。她还以为他不懂这些,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在乎。说他故意在装傻充愣都没人信,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掩饰他这种‘明知故犯’的行径。 于忠河却像是没有看到四娘的眼神一般,帮着哑姑姑将饭菜摆上,才又道:「你的身体还没好,自然该好好的养着。我知道你们高门大户的规矩多,但能活着,就是幸运了,如今又没有外人,我救了你,自是不是叫人传出话,毁了你的名声。你有什么可担心。」他仰起头,憨憨的笑,见四娘好似要说话,就笑道:「妹子不是想要给家里递消息吗?我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你是哪家的?我随后就打发人去。」 四娘这才压下心里的不满,轻声道:「那就谢谢于大哥了。」这人虽然行为不拘小节,但眼神清正,虽然抱了自己,但是却没有感到任何猥琐和不怀好意。如果只是关切,只是性子粗疏,倒也不为过。 嫂溺叔援,权也。 她还不至于那般的迂腐。 于是又道:「家父是刚上任的两江总督。劳烦于大哥去送个消息。」说着,从脖子上取下这个吊坠,「这个坠子就是信物。」 坠子上挂着一个木雕的佛像。不知道是什么木材,乌黑如墨,散发着幽香。 这东西是爹爹给自己和弟弟的。佛像的背面,刻着一个四字。 爹爹肯定认识。 于忠河的手却僵住了。「两江……总督?」这个官位可真是太大了。 他有些愣住了。想过这姑娘出身不凡,但也没想到这么不凡。 「听说这位总督大人姓云,出身肃国公府……」于忠河紧张的盯着四娘,忐忑的问道。要真是这样的高门,自己还真就配不上。 四娘点点头,「肃国公是我的祖父,我父亲是祖父的嫡幼子。」 竟然还是嫡支的姑娘。 于忠河眼神眼里的火花慢慢的熄了下去,「前些日子,赫赫扬扬的依仗从这里路过,说是那位和亲的永平公主,也是出身云家,不知道跟妹子你是什么关系?」 四娘的眼圈马上就红了,「那是是我的妹妹,堂妹,行六。」 看来还是关系很好的妹妹。 于忠河失笑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姑娘出身如此……光是云家有两位姑娘为了这天下和亲,我就对妹子做不出挟恩图报的事。」 说着,就朝四娘抱拳行礼,「云姑娘,在下出身草莽,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四娘赶紧避开,坐着福了福身,「于大哥救了我的性命,怎么反倒说起这样的话来。」她幽幽一叹,「都说三姐和六妹为了天下,做的是高义之事。可只有至亲,才知道这里面的苦楚。」说着,她慢慢的收敛神色,「刚才听闻兄长说什么‘挟恩图报’,想来是有烦难的事。大哥尽管明言,但凡我能做到,自是不会推脱。即便我做不到,还有家父。就算家父做不到,就凭着我的面子,这天下也少有咱们插不上手的地方……」 第34章 话还没说完,就见于忠河愕然的看着她。好似被她的口气吓到了一般。 四娘是真心感激这个人,如果能帮上忙,她真的会倾尽全力。怕他有顾虑,四娘就解释道:「于大哥还当我是说大话不成。不瞒大哥,我是云家的四姑娘,云四娘。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对大哥,我也不说假话。外面都盛传我的大姐早逝了,其实不是,她一直在宫里,是皇上身边的人。」 竟然是皇妃!于忠河心道,如果不是得宠的人,这位四姑娘也不会开口就说出这样的大话来。当然了,要是姐妹间感情不好,也不敢就做出这样的承诺。 跟皇上做连襟?于忠河摇摇头,眼前如花似玉的姑娘又离自己远了一步。 就听四娘继续道:「我的二姐是简亲王妃,即便不能惊动皇上,简亲王的那里,想必二姐姐会给这个面子的。」 「我的三姐,你是知道的,和亲去了乌蒙,她是帮不上忙,但是三姐姐跟大殿下平王的感情亲厚,平王那里,也未必就说不上话。」 「我的五妹,是辽王妃。辽王在辽东的势力,想必于大哥也有所耳闻。在辽东,辽王的话比圣旨管用。如果这些还不够,就凭着我五妹还是金家的掌珠的身份,求助金家也不是不行。」 四娘说完,就殷切的看着于忠河。这样的势力,你的事就是再大,也不能说解决不了吧。 可四娘不知道,她每说一句,于忠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瞧瞧云家的姑娘都嫁的是什么人。 皇上,简亲王,乌蒙大汗,辽王,突浑王。 然后再加上自己,一个还没有继任的漕帮帮主? 漕帮是什么?有时候完全可以跟江湖匪类画等号的。 就凭着这样的身份,想娶一个县中小吏的闺女,都算是高攀,如今还想肖想人家这金枝玉叶?不被云家打断狗腿才怪! 啊呸!谁是狗腿了?真是被打击的糊涂了。 四娘自觉十分的有诚意,带着点急切的看着于忠河。能帮他的忙,自己走的才安心和顺利不是? 于忠河嘴角动了动,「我还有事,妹子……姑娘慢慢用,我……先出去了。」 四娘看着瞬间就窜出去的人,想叫又做不出这么失礼的事情来。只能无辜的看着哑姑姑。哑姑姑笑的一脸和善,伸出两个大拇指,相互顶在一起动了动。 就是再傻,四娘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说的‘挟恩图报’是这个意思。想拿着救命之恩,叫自己以身相许。 而自己一大通的介绍,就成了示威。他不会当做自己是想叫他‘知难而退’吧。 四娘看着饭桌上清蒸的鲈鱼,这么想到。但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思,他貌似都被吓住了吧。 不知怎么,四娘就有点想笑。 粥的味道并不鲜美,这大概是因为所用的米并不是上等的。 但是清蒸的鲈鱼味道却极为鲜美。 于忠河出了船舱,感受着外面的冷风,脸上的滚烫才跟着慢慢的褪了下去。 他真的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三狗子凑过来,小声的问道:「少主,怎样?」说着,他扬起下巴朝船舱的方向指了指。 于忠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赶紧吃饭,吃完饭就去找五魁,叫他给跑一趟两江总督府,送一趟信。」 三狗子一愣,继而眼前一亮,「两江总督……」他看向船舱的方向,「这回真是钓了一条大鱼……」 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会不会说话?」于忠河气道。什么钓了一条大鱼,难听死了!说的自己多么的居心叵测似得。 这完全是巧合!是巧合,好不好? 三狗子摸了摸被打疼的地方,「真要放走啊?多可惜啊。要是娶这么一位姑奶奶,谁敢跟少主叫板。那些当家的倚老卖老,难道帮主的位子还能沦到他们坐?」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于忠河又气的在三狗子的脑袋上拍了两下,「你知道人家大姐嫁给谁了吗?说出来吓死你。是皇帝老儿啊!你知道人家二姐嫁给谁了吗?说出来羡慕死你,是简亲王啊!知道人家五妹嫁给谁了吗?是辽王啊!人家的三姐和六妹是两位和亲的公主,丈夫不是大汗就是大王的。你主子我,算是哪根葱哪瓣蒜?」 于忠河说着,心里就有些郁气难平。不由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船就是再大,甲板和船舱又能搁多远?何况这本就是一艘不起眼的船。 所以,四娘在里面,将于忠河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一噎,险些被鱼刺给卡住…… 四娘吃完饭,头还是有些昏沉。看着哑姑姑将双手合上,然后放在腮边,闭上眼睛。四娘知道,她这是叫自己好好的睡觉,养养精神。 其实,她还真就是强撑着。以前在家里,遇上下雪天,下雨天,都被祖母圈在屋子里不让出门的,哪怕用肩舆抬着,去姐妹们的屋子里转转都不行。如今这可是腊月天,哪怕是南边,也冷的很。天上都开始飘雪花了。可想而知这江水得有多冷。上岸之后,只怕又裹着湿衣服耽搁了半天,可不得发烧吗? 这浑身都乏力,但这毕竟是陌生人的地方,心里又记挂着爹娘弟弟,一直靠着一股子劲撑着,这会子心神一松,只觉得连眼皮都重了起来。 躺下去的时候,还想着。这位于忠河瞧着粗鲁,但也不是个心眼长歪的人。 于忠河跟着三狗子在另一个小仓里吃了饭,才过来问哑姑姑,「到底怎么样了?人家这千金小姐,咱们救过来还好,要是落下什么病,没法子跟人家家里交代,这救命之恩恐怕得打个折扣了。」 第35章 哑姑姑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于忠河,她是口不能言,又不是耳不能听,眼睛更没瞎。这心里透亮着呢。 看上人家姑娘就看上人家姑娘了,关心就好好的关心,说这么多做什么。 于忠河叫哑姑姑看的有些不自然,扭捏了半天,憋红了脸才问道:「您瞧着……」他顿了一下,伸手往船舱的方向指了指,「她……跟我……能成吗?」 哑姑姑点点头,又伸出两个大拇指顶在一起,再朝于忠河点点头。又指着一边的药炉子和药包,于忠河就明白了。这是叫自己亲自熬药,好讨好人家姑娘。 这好办啊!日久生情的道理,他当然懂。 整天瞧着帮里的兄弟讨好那些妓馆里的姑娘,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不就献殷勤吗?谁不会啊。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献殷勤,是瞧着人家姑娘娇娇怯怯的,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别说叫给她熬药了,就是现在把心掏出来给她,也是乐意的。 咳咳……这当然也就是一个比方。要真是这样,自家老爹得从坟里面给蹦出来。 但掏心掏肺的好还是能的。 咱没人家有权有势有银子,但咱有心意不是? 不是都说心意无价吗? 万一人家这云姑娘一个想不开,真就看上自己的心意了呢? 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吧。 反正咱先实心实意的,就算将来,这逮回来的鸭子它扑腾着翅膀飞了,自己也不后悔不是。 于是三狗子就见自家少主,老大一个个子的人,可怜兮兮的蹲在一边拿着扇子秀气的给药炉子扇火。 他摇摇头,叹了一声,才上前禀报,「少主,五魁他已经动身了。只是这一个来回走下来,也要不少时间。咱们不能总这么在水上飘着吧。要不然靠个岸,稳当的过几天人过的日子。」 于忠河的神情马上变得冷冽,跟刚才那个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摇摇头,语气十分的坚决,「就这么飘着吧。靠岸做什么?好叫他们找到我?然后争着抢着叫我支持他们中的一人。想得美!只要我这么飘忽不定,他们之间就得相互争抢。这也正好避免他们逼着我让出帮主的继承之权,更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叫他们狗咬狗去。等他们之间相互撕咬不下,自然就会想起我。如今嘛,咱们不急,急的是他们,咱们只要时不时的露出点踪迹给别人知道就好。别叫人以为咱们死了就行。」 三狗子忙正色应了一声,匆忙的去了。 于忠河就又扭头,收起脸上的冷然之色,开始熬药。 四娘的梦里,一会是炙热的快要灼烧到自己身上的火,一会是冷的刺骨的水。冷热交替,让自己顿时就如同在冰火两重天中徘徊。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有炭盆里的炭火烧的红火。也照的这船舱里不那么黑了。 「醒了?」这是于忠河的声音。四娘并没惊慌,而是点点头。紧跟着一杯热水就递到了自己跟前。 「先喝口水。在船上,没有茶叶,先凑合吧。」于忠河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五娘嗓子疼,一说话还带着一股子沙哑:「没事,要吃药,喝茶反而不好了。」只是没有蜜饯甜嘴,喝药挺费劲的。 于忠河这才笑着将饭菜端过去,「吃了饭,咱们再喝药。」 晚上这顿还是粥。只是改为鱼片粥了。用的鱼应该是最新鲜的,所以,这顿比晌午那顿白粥,吃着味道好了不少。小菜也都是腌制好的咸菜,切得细细的用麻油拌了端来。不能跟家里比,不过好在看着干净。 落到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挑拣的。好好吃饭,早早的养好身体才能回家不是? 于忠河看着四娘吃着简单的饭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里就更欢喜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媳妇……不,是人家姑娘不嫌弃咱们日子过的简朴。能过好日子,也能安然的过苦日子的姑娘,绝对是好姑娘。 这姑娘要是当媳妇,还是靠谱的。 绝对不会像李当家的娶回来那个儿媳妇,一个县衙小吏的闺女,还是瘸腿的。嫁过来以后,得被一家子捧着。挑三拣四,摔碟子扔碗,都快成了漕帮的笑话了。可笑李家还当是个宝贝。 他这么想着,看着四娘的眼神就更柔和了。 等四娘吃完,他又殷勤的将药递过去,看着四娘皱着眉头喝了,就赶紧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把山楂片给塞到四娘手里,「去去苦味。」 四娘一愣,低头看着手里干瘪的山楂片。上面还带着一股子别的药味,「你这是从人家药铺里拿的吧?这是人家当做开胃消食当做药材的山楂吧?」 于忠河笑着点点头,「这附近的镇子小,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卖什么果子的。本来这药铺还有乌梅的,我瞧着还不如山楂干净。就只拿了这个。等到了大点的镇子上,我就叫人下去采买。」其实他不差钱,只是常年在船上飘,又是大男人,这些个东西,他从来没在意过就是了。 四娘将这山楂片含在嘴里,却不好再劳烦别人,「这就挺好的。又不是小孩子,受不得一点苦味。」这话说的,自己都想哭。在家里,别说是上好的白砂糖,冰糖,就是最好的蜂蜜还得挑拣呢。这嘴里的山楂,就跟木柴碎屑一样。还真是没吃过的滋味。想起在家里吃的山楂,都是挑了最上等的,洗干净,淋干水,然后去掉里面的果核,然后再用盐水泡了,又淋干水。之后在糖水里泡了,捞出来裹上蜂蜜。再在上面撒上白砂糖,也可以添一些炒熟的芝麻,核桃碎,花生碎什么的。就是那么细致的工序做出来的东西,还得看自己有没有兴致偶尔吃上一两个呢。 还是家里好。 她抬头问道:「于大哥,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吗?」 于忠河见四娘眼圈红红的,就赶紧道:「走了!怕是得耗费些日子。等你养好了病,想必接你的人也该到了。」 第36章 四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凡有什么需要的,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到。」 于忠河看着四娘苦笑一声,随后就摇摇头。 他想说,我现在就需要一个媳妇,你能办到吗? 话到嘴边就成了苦笑。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早点歇着吧。」他站起身,就直接出去了。 四娘看着船舱的门有些恍惚。他的心思,自己知道。可是这世上的姻缘,除了要门当户对,更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个人,她对他没有恶感,相反,因为救命之恩,她很是感激他。 但是这还不足以让自己冲动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她得问问自己,这样的日子自己真的能过吗? 答案是否定的。一天两天是新鲜,时间长了,她自问受不了的。 她想起元娘。元娘当初对皇上,也该是一见倾心的。可是结果了。人是得到了,可那跟她最初想要的已经相去甚远了。 她想起双娘。对简亲王,双娘动情了吗?在成亲以前,一定是没有的。双娘比谁都理智,她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动太多的感情的。 她想起三娘,三娘为了太子,孤注一掷。可是结果呢,所有的伤痛,都得一个人背负。 平心而论,于忠河是个好人,是个跟他相处久了,很容易产生好感的人。可这天下的男女,哪里是只靠着这点好感就能成就佳侣的呢? 她想起五娘以前讲的故事。富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了穷书生,结果永远都是穷小子用了千金小姐的银子去读书考科举中状元,之后再迎娶公主,过上幸福生活的结局。 而谁又在乎这富家小姐背后的心酸与不甘呢? 自己和于忠河,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富家小姐和穷小子。 她一点都不想叫那样的故事再重演。 金陵,两江总督府。 新上任的两江总督姓云,是肃国公府出身。极为显贵。 不少人想要巴结,可都悄悄的打了退堂鼓。不外乎是大家都得到消息,知道这总督大人来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他的掌上明珠,为了不连累云大人被威胁,自己跳了江,如今生死不明。 谁敢在这个时候,跑到人家跟前现眼。 府里,庄氏直接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好几天滴水不进。 云顺谨神色憔悴,好似一下子就老了似得,胡子拉碴的,也没有打理,就坐在床边跟庄氏说话,「咱们姑娘会游水,掉到水里,未必就真的有事。我也下水看了,也打发人不停在沿途寻找呢,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就是好消息。不定被谁家给救了。咱们再等等,总是会有消息的。」 庄氏睁开眼睛,「你就知道拿话糊弄我。穿着棉衣,掉进大江里头,她一个姑娘家,素来又身子弱,哪里就游得动。当是咱们自家的浴池里呢。要真是没事,真是被人救了。咱们派了那么多人在下游大张旗鼓的找,怎么就没找见?即便被人救了,难道不知道带着人回来。以老爷现在的官职,还有咱们家的出身,只要不是要皇帝的宝座,什么给你了他。没人来领赏,可不就是没人救到吗?」说着,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云顺恭猛地‘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得道:「你说的对。咱们只在下游找,总想着人可能被冲到下游了,却没想过船也有可能往上游去的。更有可能是往支流上走了。」他猛地站起身了,拍了一下脑门,「这事光咱们还不行。我这就找人给家远送信。凭着咱们跟金夫人的交情,金家会搭把手的。他们南北货运,江上的事情,三教九流的,他熟悉啊。」 庄氏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那就快去啊。还愣着做什么?」 「你……」云顺谨想叮嘱几句。 庄氏掀了被子就下床,「你忙去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也觉得自家爷这种猜测十分的靠谱。只觉得浑身都有劲了。 他们不是没想过,要是救自家姑娘的人心里起了歪心思,对孩子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该怎么办?可是即便真是这样,别人能嫌弃,唯独这做爹妈的不嫌弃。大不了以后,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家里就好。 跟孩子的性命比起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庄氏擦了脸上的泪痕,心里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一时间想起出京以前,送几个侄女离开,就觉得云家的姑娘命怎么都不好。还想着无论如何,要将女儿安排妥当,不求高门大户,只求安康。如今,反倒成了奢望了。难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云顺谨将手里的玉牌拿出来,这是当年他帮助金氏离开云家时,金氏交给他的。凭着这个东西,能向金家求助一次。 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带着人,在金陵的大街上,转挑体面的铺子逛。而玉佩,他挂在极为显眼的地方,就差贴在脑门上,就怕别人看不见。 一直逛了十多个铺子,也没有人拦下他。这让他心里有些着急。 难道金家在金陵没有铺子?还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不该啊!金陵这么繁华的地方,怎么会没有金家的买卖。 他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不由的有些烦躁。刚想着问题出在哪了,就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见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蓄着短须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精干的气息。 「在下冒昧了,敢问您这玉佩是哪里来的。可是在找它原来的主人?」那人声音低沉,说话时看着云顺谨的眼睛,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云顺谨一愣,转瞬就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肯定是金家的人!但是自己还真不知道人家在哪间铺子里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玉佩的?甚至怀疑,自己刚才自己所转的几家铺子可能都不是金家的铺子。 第37章 但这些都不是自己现在要考虑的重点,于是马上点头,「正是,在下多年前得一位夫人相送,现在正在找这位夫人的家人,也就是这个玉佩的主人。」 那人微微一笑,「那我就知道了。你是云家的四爷吧,想找找回您的令嫒千金,是吗?不瞒您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已经打发人去找了。很快会有消息。请您回去静候佳音吧。」 云顺谨顿时就觉得金家十分有人情味。连忙将玉佩双手奉上,「如今,贵主人已经履行了诺言,这玉佩也当奉还。」 那人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云四爷现在位居要职,天下又将动乱再起。玉佩留给您,若有需要援手之事,这玉佩当得大用。」 说着,就抱拳一礼,转身就混入了来往的人群之中,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好手段啊! 云顺恭将玉佩收了起来,才又往后走。 有金家的承诺,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一定会有四娘的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比现在这样的牵肠挂肚的好吧。 他强压下心口泛起的疼意。不能深想,也不敢深想。 只期盼着,他的四娘能遇上一个好人,只要能将他的四娘完完整整的还回来,他要什么都行。 而此刻的于忠河,看着手里的药发愁,这姑娘的身体比看上去还孱弱,这药下去后,一直反反复复的,不见康复。要真是再还不见好,就真的得靠岸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船上不适合养病,才导致这样的。 「不关于大哥的事。是我本来身体就弱,多养些日子就好。」四娘笑道:「就在船上吧。船上清净。」除了偶尔有几只水鸟的叫声,真是安静极了。 其实她心里有猜测,能靠岸,谁还能喜欢老是住在船上飘着。总归是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救了自己已经算是大恩了。况且人家对自己还算是以礼相待,没有任何欺辱。请医延药的,花费不少了。大家萍水相逢,无亲无故,不能再做更多的要求了。 等四娘吃了药睡下,于忠河才出了船舱,找了三狗子,「如今咱们在什么地方,实在不行,就靠岸吧。」 昨天才说不靠岸好,如今为了人家姑娘,就又要靠岸了。三德子撇撇嘴,「难怪老主子对少主不放心,您就是不靠谱。为了还不是自己的女人,就舍得下这个本钱。」 「你住嘴,再给我满嘴冒泡,小心我踹你下去。」于忠河有些恼羞成怒。 三狗子呵呵了一声,踹到水里,对于出生在船上,长在船上的他,算是惩罚吗? 主仆俩正说话,就见远远的有船靠了过来。 三狗子皱眉道:「小七管事怎么来了?」 小七管事,不是漕帮的人。但是跟漕帮的关系最是密切。漕帮往年所运送的货物,一大半都是这位小七管事联络好的。在漕帮人的眼里,这位小七管事,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了。算得上是漕帮的衣食父母。 于忠河站在船头,远远的抱拳,只等着船靠近了,才笑着朗声道:「哎呀,小七哥,咱们还真是有缘,在这样的地方都能碰见。快上这边来,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小七也不过二十出头,肤色有些黑。回了一礼,他也没想到,按照药铺给的消息,一路追来,会碰见于忠河。这位漕帮的少主。 「少帮主客气了。」小七在两船靠近的时候,轻轻一跃,就跳了过来,船身纹丝不动。 认识这好几年了,于忠河和三狗子这对主仆,竟是不知道原来人家还有这么一手。 「好俊的功夫。」三狗子赞叹一声,就道:「小七掌柜,您这是要去哪啊?」 小七也不在意三狗子一个下人随意的插入主人的问话。事实上,江湖上飘着的这些莽汉们,佩服谁,就任谁为主。并不是就卖身给人家。而且,都是草莽,要拿规矩束缚人,可就没法打交道了。 他微微一笑,「我为什么找来,你们主仆还不清楚?」 三狗子就跳脚,「漕帮那些个杂事,我们主子可不管了。谁爱管谁管去!」 小七一笑,瞟了一眼甲板上的药炉子,还有一边放着的熬药用的砂锅。心里就有了谱。 他朝三狗子一笑:「我还真不是冲着漕帮的事情来得。说到底,那都是漕帮的家务事,没有我一个外人插手的道理。」他指了指船舱,「我是为了里面的人而来的。」 于忠河当即就沉了脸色,「小七哥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不管小七哥的背后站着哪位大人,想要拿人家的姑娘去讨好或是要挟人家的父亲,这事,在我这就不能同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七上下打量了于忠河一眼,这小子的人品,还是可信的。当远远的看见是这主仆在船上,说实话,他松了一口气的。以于忠河的为人,还真不会唐突了人家姑娘。 他轻笑一声,「你想哪去了?你小七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于忠河眉头一皱,又回头往船舱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问小七,「小七哥,咱们可是兄弟。这些年,我也没问过你的来历。你到底是谁家的?」 像是这样能联系这么多货物来往的,一般人家可吃不住。所以,都怀疑小七是哪个了不得的权贵之家的管事,可谁都不敢认真去打听。他们就是靠苦力吃饭的,给谁干不是干啊。 而且漕帮最赚钱的买卖,其实是走私盐。而他们走私的这部分盐,全都是小七提供的,夹带在货物里,一点都不显眼。 所以,小七虽然不是漕帮的人,漕帮上下却没人将他真的当成外人。因为他太知道漕帮的底细。 如今,小七突然对里面的云四娘感兴趣,不能不叫于忠河起疑心。 要知道,这两江最要紧的就是盐税,而这些,也在两江总督的管辖之内。他一个倒腾私盐的盐贩子,找上总督大人家的姑娘,这是想干什么? 第38章 这是自己多想呢?还是他本身的目的就很奇怪。 除了这点联系,他实在想不出来,小七跟云家能有什么牵扯。 小七呵呵一笑,这小子今儿有点奇怪啊。上下打量了于忠河一眼,淡淡的道:「行了,你也别问,问了我也不能说。就算硬逼着我说了,那也绝对不是真话。你只进去帮我带句话给里面的人,见不见我,人家说了算。」 三狗子就跳脚,「我说小七掌柜,你这可不地道啊。我们少主才捡到个媳妇,你就上来抢……」 还没说完,就被于忠河抬起脚踹了下去,「多嘴!」 小七跟着就皱眉,「什么媳妇?你小子,把人家怎么了?」 于忠河涨红了脸,「小七哥,咱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小七这才松了一口气,警告道:「你小子老实点,可别真惹了不能惹的人。」比如在家那位据说是十分心狠手辣的小姑奶奶。 于忠河就挠头,「真就……不可能?」 「可不可能的,你扣着人家闺女也不行吧。这得问人家爹妈不是。」小七白了他一眼,才道:「你也甭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先替我传话去。」 于忠河叹了一声,「我就知道,逮回来的鸭子不折了翅膀,迟早会飞的。」他朝江面上看了一眼,才惆怅的道:「说吧,传什么话?」 小七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也不算传话,东西转交就好。看了东西之后,她会明白了。」 神秘兮兮的。 于忠河又狐疑的看了小七一眼,「那小七哥就等等。」 四娘已经醒了,在于忠河高声跟远处的小七打招呼的时候,给吵醒了。后来,外面的声音不大,她也听不真切。如今见于忠河进来了,就笑道:「客人走了吗?」 于忠河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吵醒你了吧。」说着就将匣子递给四娘,「客人没走。是来找你的。说是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四娘愣了一下,才接过匣子。什么人来找自己?要是自家的人直接说了身份就好,怎么会靠东西辨认呢 难道不是自家的人?那要是落到那天晚上的黑衣人三手里怎么办? 要是没记错的话,那该是戚家的人。 四娘有些忐忑。相比起其他人,她如今更愿意相信眼前的于忠河。 于忠河也看出了四娘的忐忑,小声道:「这个人我也认识,算是熟人,人品还不错。许是你们家的人相托的也不一定。」 这话叫四娘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低下头看了看盒子,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盒子上没上锁,轻轻一掀就打开了。 于忠河本没打算看,但还是瞟了一眼,以为是什么呢?没想到是这个东西,他耻笑一声,「水草?」给匣子里装一把水草是什么意思?这玩意伸手一捞,江里能捞出一大把来。而且看这水草还新鲜,显然是刚捞上来不久的。这小七想干什么呀。逗人玩吗? 其实四娘还真不认识这个,池塘里肯定也有,但她即便见到了,也没在意过。她听到于忠河叫它‘水草’,就心里一动,想要确定似得问道:「你确定这是水草吗?」 于忠河笑道:「外面的水里就有,想要多少有多少。别的我会认错,这玩意是肯定不会认错的。」 四娘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她终于知道来人是谁了。 五娘身边新添了四哥皮肤黝黑的丫头,分别是海石,海藻,石花,水草。 那这人什么不送,却顺手捞了水草来。不是摆明了,他们跟五娘的丫头水草是一个来历吗。 都是金家的人。 要是连五娘都信不过,她还能信谁。一时马上就掀了被子,下了床,「快请他进来。」十分郑重的样子。 于忠河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十分亲密的关系。要不然,她不会这样。 于是,也不耽搁,就转身出去了。 只是看着小七的眼神却不怎么友好,「人家叫你进去。」 小七没有半点惊讶,抬腿就要走。于忠河拉了他一把,「小七哥,你要拿我当兄弟,就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七拍了拍于忠河的肩膀,「你这么想吧。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这个中间人,之于我和她,都非常重要,也绝对信任。这么说,你明白吗?」 于忠河看小七是认真的,就撒了手。在云四娘遇事以后,能主动寻找,自然是她极为重要的人。 难道是她的未婚夫? 他一拍脑袋,还真没问过人家定亲了没有。这事闹的! 小七进了里面,没有直视四娘,而是侧了身子,问道:「姑娘可好?」 四娘谨慎的道:「此水草是否是家妹的水草。」 「水草长在水里,而天下的水共源。水草自然就同根。」小七淡淡的回应道。 四娘又问道,「可即便这样,这水草和海藻还不一样呢?」 「海藻跟海石相伴而生,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小七明白四娘的谨慎,就道:「那海石开出石花才奇怪呢。」 四娘心里一松。如果说一个水草是巧合,那么连着说出海藻,海石,还有石花的名字。就绝对不是巧合。 她也想着,金家不愿意露于人前,想必也不想叫人知道他是金家的人。所以,才打了这个哑谜。 门外的于忠河可不就满脑子浆糊。海藻怎么跟海石相伴而生了?有常识没有啊?这都说的什么啊! 就听里面有小七的声音传来:「……姑娘要是现在想回家,咱们现在就走,不会有人阻拦的。」想拦也拦不住。 四娘当然想现在就走。但想到于忠河可能遇到难事,需要自家爹爹帮忙,她觉得有必要将于忠河这个救命恩人,引荐给自家爹爹。 第39章 于是沉默了半晌才道:「烦请给我爹带句话,就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因落水生病,想等稍微好转之后再回家。这边于大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他的人品性情还是信得过的。让我爹娘无须担心,过年前,我肯定回家。」由于忠河主动送自己回去,比自己被人找回去,对于忠河的好处更大。 小七嘴角就有了几分笑意,一闪而过。「如此也好。」 说着,就起身告辞。 四娘忙道:「问一下,……辽东……还好吗?」毕竟五娘是冲喜去的,辽王要是好了还好说,要是不好,还真就不好说了。她的心一直跟着悬着。 小七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些,「请姑娘放心,一切都好。平安喜乐,万事随心。」 四娘顿时就笑了,眼里也有了泪意。「那就好,那就好。」总算能放心了。 等小七出来,看见于忠河在甲板上傻笑,就知道人家姑娘没走,还说了不少夸他的话,叫他心里顿时舒服了。 就走过去小声道:「行啊,你小子。」 于忠河就笑的有些嘚瑟,压低声音阴测测的道:「你是不是她……未婚夫家派来寻找她的人?或是她心仪的人……还是心仪她的人……」 小七用肩膀撞了一下于忠河,「你脑子被门夹了,要真是这样的关系,能放心的将人给你留下?这不是把鸡放在黄鼠狼家叫照看吗?傻不傻?」 于忠河一拍脑门子,可不是糊涂了吗? 「少主一遇见人家大姑娘的事,就犯糊涂。」三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换了衣服出来,不过头上还沾着水草。莫名有几分喜感。 小七将三狗子头上的水草取下来,就扭头对于忠河小声道:「告诉你一句实话,那姑娘没定亲。人家爹妈也没想攀高枝,就是想在这乱世里,找个能护住自家闺女的人。」说完,他颇有深意的拍了拍于忠河的肩膀,然后跳上旁边自家的船,摆摆手,就走了。 只留下于忠河亮着眼睛,咧着嘴傻笑。 晚上,云顺谨就收到一封匿名的信件,上面是四娘这段时间的所有消息。 只看信封上的‘平安’二字,就叫他的心有了着落。 于忠河没有打搅四娘休息,到了晚上,才奔到船舱,就看见四娘正对着那水草发呆。 「你喜欢这个啊?」于忠河不可思议的道,「你要喜欢就早说嘛。我下去马上就能给你捞回来。」这玩意实在是不稀罕。 四娘赶紧拉住他,「丁大哥,不用了!」她说着,就将匣子收起来,留个纪念,而将那慢慢干枯的水草顺着窗户扔下去,「它有它应该呆的地方。」 于忠河面色一僵,「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你是想说你有你该去的地方,我这里留不住你,是吧?」 四娘诧异的看他,既而失笑的摇摇头,才道:「于大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看见它,就不由得想起一个亲人罢了。哪里会遮遮掩掩的说话?」 「亲人?」于忠河挑眉,「是两位和亲的公主吧?」 四娘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淡了。虽不中,亦不远矣。 「你担心她们过的不好?」于忠河轻声问道。 「我们姐妹四散飘零,这辈子想要再聚,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四娘深吸一口气,「我也以为我是最幸运的,没想到一出京城就遇到这刺杀。险些命丧鱼腹中。我当时就觉得我可能真的活不成了的。谁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还能逃出生天,被于大哥所救。所以,这几天,我又一直觉得我是幸运的。说起来,于大哥还是我命里的贵人呢。只盼着我的姐妹们都能遇到自己贵人。」 于忠河可不想当什么贵人。他呵呵一笑,「那是你运气好,正好遇上我那天晚上去了附近。」 四娘笑了笑,又问道:「于大哥是漕帮的人?」 「你知道漕帮?」于长河诧异的道。大家闺秀上哪里知道漕帮去?他有些惊讶。 还真是听五娘提起过。四娘抿嘴而笑,「有所耳闻,并不详尽。听人说,漕帮就是这江面上的霸王,不知道是不是?」 于忠河喜欢这个称呼,「咱们世代靠着这条江养家糊口,要是没有这点本事,哪里能混得下去。」 「那如今呢?」四娘又问道:「我瞧着于大哥整日里飘在芦苇荡,难道有什么麻烦的事?」 于忠河这才又看向云四娘。这姑娘这是套话,打听清楚才好帮自己,要偿还这份救命的恩情吧? 难不成就这么急于跟自己撇清关系?他的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 四娘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于忠河也低头看四娘,灯下的姑娘叫人看不清肤色,但双眼澄澈,脸颊消瘦,越发显得弱柳扶风。 他不是什么粗鲁的汉子,幼年时,父亲也给他请过名儒,教导他读书习字。只是出身限定了他的前程,生是漕帮的人,死是漕帮的鬼。 按着年龄,他也该成亲了。但是为什么没有呢?不过是不合适,不甘心罢了。 他的母亲,也是大家族出身。不过是不慎落入水里,被父亲救了。父亲将她送回了本家,却没想到母亲的家人却说母亲是失了名节,要母亲出家,青灯古佛一辈子。母亲为了证清白,在被压去庵堂的路上,跳进了池塘。是一直跟在在母亲身旁的父亲救了她,从此母亲隐姓埋名,跟了父亲,两人成了亲,生下来他。父母感情一直很好。不过母亲到底是落水时落下病根,前两年去了。紧跟着父亲就像是失去了养分的树木,快速的枯萎,不久也病死了。 他不敢将四娘还回去,其实心里也有这样的顾虑。他害怕,这姑娘会跟母亲一样,被家族所抛弃。 他也想找过像是母亲那样温柔,多才的姑娘做妻子。而他看到四娘的第一眼,就认定了,这是个好姑娘。他一直想象的妻子的样子,就该是她这样的。 第40章 于是,他扭过头,他还不想跟她撇开关系。 他决定了,他要像爹爹当年护送娘回家一样,将这姑娘送回云家。然后再一点一点筹谋。 他看出来了,这姑娘并过不惯现在的生活。或者说,她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忍受。 那么,他大概先要做的,就是有富足的生活条件,让她跟着自己不会受苦。 「明天,咱们就慢慢的往金陵走。」于忠河看着四娘,「你身体不好,但是咱们走慢点应该无碍。你别多想,我是想着你说你过年前会回家,如今年已经到跟前了。若是再遇上水路不好走的时候,还得耽搁时间,所以,咱们尽快出发吧。你先歇着,我去安排。」然后,迅速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四娘愕然的看着于忠河走了出去,这么答非所问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的云顺谨正拿着金家递来的消息,露出沉思之色。 信上详细写了救自家四娘的这位于忠河的信息。 要论起出身,这位倒也不算是无名之辈。他的父亲虽然只是江湖草莽,但是他的母族却也是江南望族。先不说关系的好坏,只从血统上看,说起来也算是能装点门面。 人品上,金家的人说上佳,那就是没有什么大的毛病,比如嗜赌成性,贪杯好色等等,都跟他不沾边。 能力方面,信上没下定论。只是将漕帮最近长老争帮主职位的额事详细的说了说,单就这一件事,就能看着这于忠河还真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人。 他先将自己心里的冒出来的某种念头压住,拿着信快步回了内院。自家媳妇再听不到闺女的消息,大概真的会疯魔的。 庄氏无力的靠在榻上,身上搭着薄褥子。见了云顺谨也不起身,只是拿眼睛瞪着他看。 云顺谨将手里的信扬了扬,「平安!」 庄氏蹭一下坐起来,抢过信粗略的看一遍,再三确认四娘没有受到一点伤害,而是被船上的哑姑姑照顾的时候,庄氏就双掌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庄氏又是起来给菩萨上香,又是给四娘收拾屋子,好像这些日子的不舒服从来都没有过。 直等到晚上睡下了,庄氏才小声问云顺谨,「你说这信上的于忠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云顺谨翻了个身,背后庄氏,反问道。 「我说你这人装什么糊涂啊?」庄氏就用胳膊撞他的背,「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云顺谨不耐烦的往外面挪了挪,「你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什么啊我?」 庄氏又拧了云顺谨一把,「叫这于忠河做咱们家的姑爷,你瞧着行不行?」 云顺谨哼笑了一声,「你这是半晚上的发癔症呢吧?」 庄氏跟着一叹,「咱们四娘虽说没啥闪失,但咱们信,外面的人不信啊。咱们本来说,想给四娘找个家世不显的,只要对闺女好的,人口简单的就行。可是出了这事以后,再跟门第低的结亲,人家会怎么想,肯定想着咱们四娘有什么不妥当,是不是已经不是……就算成了亲,证明还是黄花大闺女,可是这事能满大街的去宣扬澄清吗?留下这么个话柄叫人家指摘,咱们家姑娘又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性子。平日里玩笑话惹她不高兴了,她都撂脸子。更何况这样的闲言碎语。就算姑爷好,可一年两年没事,谁能保证十年八年之后,还没事呢?就这还得跟撞大运似得,真遇上有心胸的姑爷才成啊。我这左思右想,倒不如这个于长河靠谱。两人之间,先有这救命之恩,后有了以身相许,多好的事。再说了,这信上不是说了吗?身高长相,本事,能耐,都不算差。唯独就差在出身上。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英雄莫问出处吗?老爷现在的官职,提携自己的女婿,难道谁还能犯了王法?要不然,我写信给双年,看看简亲王能不能给他在京城谋取个差事。他又无父无母,就算没有产业也不要紧,咱们给置办就成了。反正咱们至今只有一儿一女,孩子少,多个女婿就当是儿子。怎么着都不吃亏不是?关键是,四娘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云顺谨将被子往上一拉,这些他都想过,可是,一方面,没见到这个于忠河的本人,自己不能轻易下结论。二是,也要看人家的意愿。这世上强扭的瓜从来就不甜。 若都合适,倒也不是不行。 再说了,他的前程,根本就不需要自己谋划。 在戚家蠢蠢欲动,而朝廷却没有水师可以阻挡的情况下。漕帮能在大江上纵横,不管是现成的船只,还是精通水性的人手,只要武装起来,可不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师。 朝廷不用费一兵一卒一文钱,就能拉起这么一支劲旅。可付出的代价也仅仅只是皇上给予于忠河的封赏罢了。 这件事,不管是对谁,都是有好处的。 若是能如此,四娘嫁给他,也不算低就了。 但这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于忠河自己愿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快要回家的缘故,四娘觉得这两天身上可是爽利多了。她歪在榻上,裹着被子,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也觉得格外的舒服。 坐在小船上看风景,跟坐在大船上是不一样的。大船只能在江面上走,却不知道这小小的支流,也别有一番风景。 「要是有笔墨纸砚就好了。」四娘看着外面芦苇荡,上面有成群的野鸭子,时而低头,将头埋进水里,时而用嘴梳理一下身上的羽毛。要是能画下来,该多美!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场景,可真是比以前看到的什么天鹅,鸳鸯戏水图都美。透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自然气息。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于忠河瞧着四娘盯着野鸭子看,脸上带着可惜的神色。于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脱了衣服就跳进水里,不一会功夫,两只野鸭子被拧断了脖子被于忠河提上了船。 四娘见鸭子群嘎嘎叫着全飞了,还以为鸭子被什么大的水鸟给惊飞了,也没在意。 可等她一转身,就见于忠河提着两只鸭子站在门口。 第41章 「你不是喜欢吗?」于忠河笑的很不好意思,「也是,这些天光吃鱼了,只怕你吃不惯。是想吃鸭子了吧?叫哑姑姑给你做。她做的鸭汤面可是一绝。」说着,就拎着两只鸭子去了厨房。 谁想吃鸭子了? 刚才的景象有多美,现在就有多糟心。 这一辈子自己都再也不想吃鸭子了。 四娘愤愤的关了窗户,捂着被子躺下了。这人可真是会煞风景。气了一顿,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等一觉起来,果然闻见特别香的味道。她那美丽的鸭子啊,成了盘中餐。 「快起来!」于忠河笑的很殷勤,「你不是想吃鸭子吗?做好了,尝尝?」 要是这是在自己家,早就将碗甩出去了。但是看到于忠河带着忐忑的笑脸,她却怎么也做不出这样失礼的事。 这是他的心意!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心意。 她这么安慰自己,抬起头,却被他带着忐忑而期待的眼神惊了一下。 他这么在乎自己的感受吗? 能遇到一个时刻在乎自己感受的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她拿起筷子,挑着面条,吃了两口。见于忠河还盯着自己,她就道:「很香,很好吃。」 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又怎样,光是这份心意,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上了。 回去之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爹娘不会嫌弃自己,可自己不能成为家里笑话和负担。 这么想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掉了下来,落在碗里面,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你……你……你别哭啊。」于忠河有些手足无措,「是面不好吃吗?不好吃就不吃,剩下的给我就好了,你哭什么啊?」说着,就抢了四娘的面,扒拉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觉得味道刚刚好啊。 四娘被他的样子逗的破涕而笑,问道:「没觉得味道哪里变了?」 于忠河狐疑的又吃了一口,「嗯!还真是不一样,更咸了?」 四娘不解的看他,「不是一个锅里做出来的?」 于忠河笑着看她,「掉了金豆子进去,可不更咸了?」 四娘一愣,她这是说自己眼泪掉进去了,叫味道变了。 「那你还吃?」四娘伸手要拿回自己的碗。 「掉进去才更香呢。我刚才吃的那碗倒是淡了。」于忠河说着,就自己先笑了起来。 「就着别人的苦涩下饭,就真那么香甜?」四娘眨着大眼睛看他,问道。 这话叫人心里沉沉的,「你有什么苦的,都倒给我,我给你兜着。」于忠河看着四娘的眼睛,认真的道。 四娘愕然的看他,就见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叫人觉得深不见底。这是自己认识的于忠河吗? 于忠河轻笑一声,将碗里的面都吃了,才道:「你这一份,带着苦的我都吃了。一会子叫哑姑姑再给你下一碗。」 四娘的眼泪像是泛滥一下就流了下来。自己的苦得自己受着,谁能代替谁?谁又能拯救谁? 于忠河知道四娘担心什么。就道:「我亲自送你回家。要是你家里不要你,你就跟我回来。我没有大本事,但是叫你吃饱穿暖还是能的。将来在太湖的岛上盖个大宅子,闲时泛舟湖上,高歌到天亮都没人管。外面的时势不管怎么变幻,都少不了咱们的安然日子过。这话我放在这,一旦说出口,就永远作数。」 四娘扭过身看着外面的芦苇荡,她觉得她的心思开始飘摇了。 晚上,她做了一个五彩的梦。梦里像是躺在云朵编制的床上,在随风飘荡。她在天上,看见在皇宫里穿着华服的元娘。看到在简亲王府,迤逦而行的双娘。看到在大漠的草原上,纵马驰骋的三娘。看到在辽东,站在一片菜地里的五娘。还有六娘,她一直站在山茶花丛里对着自己抿着嘴笑。 她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才好。天上很美,云彩做的的床很柔软,但是还是脚踏实地更自在一些。 慢慢的,她落了下来。那是一片广袤的水域,越来越近了,水域里小岛星罗棋布,上面开满了桃花,她似乎都能闻见那灼人的香味。 这是世外桃源吗? 她心里这么期盼着。慢慢的降了下来,她看见掩映在桃花林里的一角飞出的屋檐,青砖黛瓦粉墙朱门。好一个精致的所在。 此时从大门里走出一个一身劲装的男子,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就见他的视线落在桃花林里,眼神变得温柔又痴迷。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桃花林里走出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 仿若初春绽放的迎春花,婀娜多姿。 那男子迎着那女子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拉了那女子的手。温柔的笑着伸手将她头上的花瓣取下来。 两人相视而笑。画面就定格在那一瞬间。 四娘觉得身子一沉,就掉了下来。 这才惊觉刚才那就是一个梦。梦里那男子正是于忠河,而那女子正是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自己就是认不出自己来? 她起身倒了一杯茶,又想起梦中两人相对而笑的场景,不由的涨红了脸。 自己是被于忠河的那番话搅乱了心绪吧。 所以,第二天,于忠河就不怎么能见到四娘了。 他问哑姑姑,「怎么了?她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哑姑姑白了他一眼,人家姑娘开始躲着他了,就证明是见了他会害羞了。会害羞了,就证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意思了。连这个都不懂的愣头青,还想着娶媳妇,做梦吧。 她这边一通比划,于忠河也看懂了八九分。 一时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42章 三狗子就道:「过两天就要见人家总督大人了。你可别这么动不动就傻兮兮的笑。」 「这还要你教?」于忠河白了三狗子一眼。 想着得送人家上门,就赶紧去看看自己还有什么体面点的衣服带出来没有。 而云顺谨,看着眼前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愣神。「你说,你是来送信的?」 五魁点点头,将揣着的链子拿出来给云顺恭,「我们少主说了,等令嫒千金的身体好点,就送她回来。先叫我送信来了。您也知道,这路程远,再加上您这高门大户,转悠了好几天都不敢进。看你们家也不像是急着要找人,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可别送错了消息,惹出笑话来才好。」 云顺谨心道:原来这于忠河还真不是有意将人扣下要什么好处,人家也在金家找到四娘之前,就派了人报信。可见这人的人品还真像是金家的说的,绝对上佳。 他热情的管家来,然后才对五魁道:「你先在府里小主几天。你们少主年前肯定会过来的。我们也已经得了消息。」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五魁有些赧然。又觉得这位云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晚上一壶酒下肚,不知不觉的他就将漕帮的事,于忠河的事,全都秃噜出来了。 于忠河此刻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岳父大人,连他几岁尿裤子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船靠了岸,四娘从船舱里出来。就看到一身劲装的于忠河,顿时就有些不自在。 眼前的人跟梦里的人,不知怎的就重叠在了一起。 就见小七站在岸边拱手道:「少帮主,真是守约啊。」 于忠河也没想到,小七会来这里亲自迎接。看着岸边不显眼的马车,他也没资格拒绝人家的好意。 四娘看见小七,眼睛一亮,「真是有劳了。」 「四姑娘不用客气。你的事,少主已经知道了。发下话来,叫咱们一定好好安排。」小七比上次更恭敬了几分。 少主,指的是云家远。 四娘脸上的笑怎么也遮挡不住,「哥哥他还好吗?」 两人是堂兄妹,不想叫人猜出身份,这样的称呼就正合适。 小七点头笑笑,「都好。一切都好。」 于忠河只觉得小七就是一个谜,这个谜底是什么?他还真有点好奇。 四娘坐在马车上,反倒有些近乡情更怯了。 「没事,要是他们不要你,咱们转身就走。」于忠河在马车外小声道。 要是真的不要你就好了,咱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你倒是盼着我爹娘要我还是不要我?」四娘有些气闷的道。 「要你自然好,不要也没关系。」于忠河没想到四娘还会在车里回答他的话,顿时就惊喜了。他说的是实话,他娘就没有娘家,爹还不是宝贝了娘一辈子。他想,他也能宝贝她一辈子的。 不安好心。 四娘这么想着,脸上却又泛起了红晕。 要是自己真的嫁他?爹娘会同意吗?她心里还真有点不安和忐忑。真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总督府并没有大张旗鼓,就是怕引起别人的议论。 庄氏抱怨云顺谨,「我说就该打发人接一下的,你非不让……」 话还没说完,云家茂就窜出去,「我去接姐姐,不走远,就在门口。」 云顺谨没拦着,「在大门口等着吧,将中门打开。」 毕竟是救了自家闺女的命,就该郑重一点。 马车一停到门口,于忠河就见到十几岁的小子迎了过来,远远的就对着自己郑重行礼。 于忠河也闹不明白这是什么路数,但还是马上还了礼。 「这位就是于大哥吧。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快……咱们回家说。」云家茂在家里一副孩子的样子,但是有外人在,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茂哥儿?」四娘听见弟弟的声音,在马车里问道。 云家茂眼圈一红,吸吸鼻子,「姐……是我。你还好吗?」 「好!」四娘应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在听见弟弟说话的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于忠河被从正门请了进来,他就是再不知道礼数,也知道这正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走的。可自己来,偏偏开了中门。 这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说好的,父母不要,家族不容呢? 要是人家父母稀罕,还有自己什么事?自己还怎么跟在后面捡漏啊。 他面上一派沉稳,心里已经有些不安了。该不会真的就这么把到手的媳妇又送到老丈人手里了吧。 他觉得自己的脑门上一个贴着一个大写的‘蠢’字。 突然发现三狗子当初建议的‘生米煮成熟饭’才是最靠谱的办法。非要当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娶媳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越是往里面走,见识了高门大户的气派之后,这种感觉越是明显。 猛然想起什么的往后一看,竟然发现小七那些人神奇的失踪了,而云家更不可思议,竟然没问,仿若看不见。 这不正常啊。 不过到了现在却不容自己多想,因为快步走来的夫妻,已经进入了他的视线。 男子三十来岁的人,正值壮年。一身葛青些的袍子,文士的打扮,却不难从步履上看出是个练家子。那女子清瘦,仿若病了一场一般,可即便形容憔悴,也像是二十多岁的少妇。 「是于少帮主吧?你的大恩真是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云顺恭远远的看到于忠河的样子,心里就先满意了几分。这长相,这姿容,这仪态,这气度,绝对算的上上佳。可见有个出身良好的母亲对一个孩子的教养意义有多重大。 第43章 庄氏更满意,都说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欢喜。于忠河给他的第一印象好的不得了。哪里看的出是江湖草莽,明明就是将门之后的样子嘛。 世家子弟,也不过如此。 「爹!娘!」四娘撩了帘子从马车里露出脸来。就有笔儿纸儿哭着扶她下来。 于忠河一瞧,好家伙,马车边上跪着二三十个丫头婆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都起来吧。」四娘抬抬手,都是自己院子里的人。看护主子不利,最近只怕也没少受责难。 庄氏伸手,拉过四娘一把抱在怀里,抬手就往四娘的脊背上打,「你这孩子,性子怎么那么烈。就算有事,也有你爹周旋。你逞什么英雄?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跟你爹怎么活?」 云顺谨赶紧拦了,「你这人,打疼孩子了。」说完,他眼神一扫,就发现这于忠河的眼里满是……心疼? 这混蛋小子! 云顺谨心里顿时就不自在了。 庄氏拉了四娘往里面去,云顺谨就请了云顺恭去客厅。 两人落座,云顺恭就先道:「感谢少帮主施以援手。以后但凡用到云家,你只管说话。这大秦国少有云家办不到的事。」 这话说的很有底气。 这父女俩说话的口气真的很像啊。都是恨不能一口气将自己给吓死。 「只是顺手罢了。哪里能劳烦云大人呢?」于忠河心道,我要你那宝贝闺女,你给不给? 云顺恭就笑道:「咱们还是有缘分啊。那晚没想到刚巧碰上少帮主。」 这是怀疑自己的动机还是什么意思? 于忠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道:「这是漕帮的家务事。有些人做的过了,在别人的地头上干活连招呼都不打。漕帮可没少给他们被黑锅,不给点教训就不长记性啊。」 带着别样的霸气。 叫云顺恭心里又喜欢了两分。 他知道于忠河指的的戚家。他也正想找戚家的晦气,说不得还真能合作一回。 于是问道:「听说漕帮最近不安稳。」 知道的还不少? 于忠河摇摇头,「不是大事,一个家里的亲兄弟还打架呢。打完了还是亲兄弟。」 这就是说万事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云顺谨沉默半晌,说心里话,就算叫自己找,也未必能找到像于忠河这般的青年才俊了。可能也就是家世好看一些罢了。其他的,真是不能跟这个一早就在风浪里打滚的人相比。就像是他更看重辽王,而看不重太子一样。 一个天生地养,一个精心侍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云顺谨将摆弄的茶盏放下,「你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也叫人觉得很失礼。 于忠河皱了眉头,「不知道云大人想问什么?」 「听说你还没有娶亲?家里可曾给你定亲?」云顺谨直接看着于忠河的眼睛问道。 于忠河愕然了一瞬,然后猛然间福至心灵,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云顺谨。 这个惊喜来的太快,他不敢坐下,站起身来,面色也严肃起来,「家父去之前并未为小子定下亲事。」 云顺谨对于忠河的态度还算满意,「坐下说。」 于忠河正襟危坐,就听云顺谨道:「你这次送四娘回来,是打的什么主意?」 「这……」于忠河沉吟了半晌。人家把话的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万万没有叫女方开口提亲的道理。于是只得厚着脸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些人家规矩严……小子怕云姑娘受了委屈。要是云家真不接受,小子就打算向云家提亲,带着云姑娘走便罢了。要是家里不介意,能容得下云姑娘,小子……还真有些气弱心虚,不敢高攀。」 这话还算实诚。也还算顾忌了四娘的脸面,知道自己说出提亲的话。 云顺谨抬头道:「我们家,不在乎这么名声。但也确实心疼自家的孩子。自家不在乎这些事,别人家在乎,她一辈子憋屈。当然了,不出嫁也行,我们家养得起她。跟你说这些,就是这只是我的初步意向。最终还得问问四娘的意思。另外,你要真想提亲,我不要别的聘礼,就要一样东西。」 于忠河心里一跳,越是简单的条件才越不好达成啊。「您请说。」只要不过分,什么代价都可以。 云顺谨看着于忠河的眼睛道:「我要漕帮暗中听从朝廷调遣。」 于忠河‘蹭’一下就站了起来。看着云顺谨有些惊疑不定。朝廷和漕帮想来井水不犯河水,他这是什么意思?「云大人想拿漕帮抵挡戚家?」虽是问话,但语气十分肯定。 「有漕帮在,戚家过不了江。」云顺谨没有隐瞒。对明白人,越是坦诚越好交流。这是最基本的诚意。 「漕帮不是我一个人的漕帮。」于忠河苦笑的看着云顺谨,他不能拿漕帮千千万万弟兄的性命来做聘礼,就为了娶一个可心的媳妇。他干不出这么王八蛋的事。 「小子确实是心仪令嫒千金,但是这样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兄弟的事,恕小子不能做。」于忠河咬牙道。 云顺谨眼睛一亮,要是这小子真的一点磕巴都不打就应承下来,自己才真不敢将四娘嫁给他了。 他朗声一笑,「好好好!好小子。」他起身拍了拍于忠河的肩膀,「先在家里住下。刚才的话你只当开玩笑的。我还得问问的四娘的意思。」 竟是答应了不成? 于忠河欢喜吗?自然欢喜。但心里却更多的是忐忑,总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 五娘觉得昨晚睡的特别沉,仿佛又回到了海岛上的日子。梦里全是蔚蓝的海水,远远看去,海跟天好似连成了一线。唯一不同的事,这次娘在船上,就站在船头。穿着黑色广袖长袍,上面绣着大红的牡丹,金黄的花蕊上停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斑斓彩蝶。她的头发披着,被海风卷起,荡在风里。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海面上,一时间眼前全都闪着金光。娘的脸上一时也镀上了一层晕光。 第44章 真美! 她觉得要是她到了娘的年纪,还能美成这样该多好。 「你现在就很美。」耳边传来宋承明的声音。 云五娘‘蹭’一下起身,还真是宋承明坐在她的身边。看来自己刚才又说梦话了。 「你怎么回来了?这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她拿了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外面多冷啊,怎么半夜就往回赶。」她看了看外面,还黑着呢。她推他,「快去洗个热水澡。我去给你下一碗馄饨去。」 「你睡着吧。」宋承明也没想到将她给吵醒了。就将大衣服脱了去了里面。常江早就给他主子叫好了热水。 五娘也不睡了,披着衣服去了茶房。里面小炉子都是现成的。 今晚上是春韭和海石值夜,刚才看见王爷回来,就知道自家姑娘肯定要给做吃的的。于是炉子也捅开了,砂锅里的汤底也沸腾了。馄饨有包好的,在外面冻着的。春韭就披了衣服,「要什么馅的?」 「拿韭黄和大肉的吧。」五娘叮咛了一声。他在军营里,跟那些士兵一块吃,肯定是海带炖黄豆没少吃。就是炖一锅大白菜,只怕也吃的香甜。 海石就把一边木头槽子里的香菜摘了一小撮,又掐了小葱的叶子,洗干净剁了备用。 宋承明披着湿头发出来,就见五娘端着砂锅进来。「不是不让你起来吗?」 「百姓家要真有这样的懒媳妇,都是要挨打的。」五娘笑了一声,就拿了干帕子给他擦头发。 宋承明坐下,先拿着勺子喝汤,还是鱼汤,「上哪弄的鱼啊?」外面的河都冻上了,向钻开冰面可不容易。 「都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水不是还没冻结实吗?就叫人买了来,用网子兜了放在咱们家池塘里。天天叫人记得将上面的冰捅一捅,这不是,如今想吃了,捞出来就是现成的。」五娘很得意。她以前在田韵苑就是这么干的。不同的是那时候网的都是自己养的鱼。 还是得有个女人打理生活啊。这么简单的事,他在辽东这么些年愣是没想到。往年一到这时候,不是腊鱼就是熏鱼,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还得是腌鱼。那真是够够的。 还有这砂锅,以前只知道熬药,如今用来盛饭,才真觉出好来。保温不说,能当碗用,还能当锅用。方便多了。明年不管怎样,都得找个会做砂锅的匠人,咱们自己烧,尽量在冬天以前,下面的将士人人都能有一个。要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一个长冬省下的药钱都不是小数目。 吃完饭,他的头发也被五娘擦得差不多了。 这才道:「我不回来不行啊。乌蒙派了明王来,商量点边界贸易的事。」 这个官方不承认,但私底下,从来没有断过。 「这都要过年了?」五娘觉得乌蒙怎么这么不会选日子,这时候过来,什么事要干不成了。 宋承明道:「他们又不过年。哪里会想那么多。」 「什么时候到?」五娘问道。 这该准备的总得准备起来了。 「乌蒙是打着两国如今是姻亲的名义来的。」宋承明看着五娘又解释了一遍。 不管怎样,宋承明还是大秦的辽王。 「你是说我三姐会来?」五娘万万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见面。 宋承明轻笑一声,「传回来的消息说,你这位三姐十分得乌蒙汗王的喜爱。」 就三娘的长相,不喜欢的男人不多。 五娘眼圈红了,别人喜欢又怎么样呢?不是自己心里的人,还不定怎么委屈难受呢? 「也好。」五娘抿了抿嘴,「有了宠爱,之于她日子才好过。」 「但据说,若是她此次能在商谈中为乌蒙取得想要的利益,那么,大概就会成为汗王的王后了。」宋承明拍了拍五娘的手,苦笑道,「我的王妃,估计不会是你预料的相见欢吧。」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我是大秦的辽王妃。她是大秦的公主。」五娘看向宋承明,「她可能会为自己筹谋,也可能为大秦谋取不了多少利益。但是损害大秦的事,她不会做。」 五娘沉默半晌,又道:「我信她。」 宋承明诧异的挑挑眉。 又过了三天,才得到消息,说是乌蒙一行人,明儿中午就能到。 明儿可就腊月二十八。 辽王府的春联,都已经贴了起来。整个盛城都透着一股子年味。 外面仍然飘着雪。 「要不你还是在府里等着。」宋承明不想叫五娘跟着受冻。 五娘摇摇头,「亲姐姐来了,又是和亲的公主,不亲自迎接怎么行呢?」 「那我带着你。」宋承明不放心五娘一个人骑马。 五娘哪里理他,快走两步到了马跟前,翻身就上了马。。本来等着跟辽王一起出发的护卫吆喝的喝起采来。 「就让我动一动吧。再这么养着,就真养废了。」五娘骑在马上,朝春韭她们打了一个手势。于是八个丫头,齐刷刷的跳上了马。 那些老光棍小光棍们更跟着起哄了。 宋承明骂了一声‘没出息’,也跟着上了马。两人带着人,并架出城。 风还是冷冽的很。五娘看着远处,慢慢得有个黑点在往前移动。就知道是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刻,她还是担心了。 三娘也骑在马上,不过,同她在一匹马上的,是一个强壮的女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被绑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才不至于跌落下来。 她是汗王的长女,生的比男子还高壮,当然,也十分的勇武善战。 汗王甚至为她取名哈达,意思是山峰。 自己出来,只带了珊瑚伺候。本来可以跟珊瑚骑一匹马,但这位哈达公主却仿佛要用她的办法羞辱自己一般,像是告诉世人,自己这个公主只能成为藤蔓,靠着攀附而活。不可能像是树一般高壮,更不可能像是山一样巍峨。 第45章 一路上全是她的喋喋不休。 突听得珊瑚突然道:「主子,你看!」 三娘抬起头,远远的看去,有两个人骑在马上,朝这边迎了过来。 是五娘吗? 珊瑚道:「是五姑娘。」 哈达听不懂两人说的是什么,但明王却听懂了。他扭头朝三娘看去,就见她的眼里竟是有水光浮现。 他马上做出判断,这两姐妹应该是有感情的才对。 「三姐!」五娘先是一喜,随后面色就一僵。 三娘竟是被捆在一个人的身上带过来的。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晚几天到又能怎样?走不了马车,难道连雪橇都没有吗? 用绳子捆人,身上得成了什么样子。 她‘吁’了一声,马顿时就停住了,扬起了前蹄。 「哪个是明王?」五娘挑眉冷笑,「怎么?将我们大秦的公主绑着来,给我们示威吗?」 宋承明追上来,眯着眼睛看着高坐在马上,不动如山的人。 如果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这位是汉人。 就见他歉意的一笑,拱手道:「想必辽王,辽王妃误会了,实在是赶路不方便。不过您放心,带着贵国公主的,是哈达公主,她是汗王的长女,身份尊贵。并没有辱没贵国公主的半分。」 宋承明就笑道:「永和公主不仅是大秦的公主,也是乌蒙的汗王王妃,不过,看乌蒙的意思,迄今为止,也没有接纳我们的公主啊。」 这边话才一落,就听见三娘身子一歪,直接往马下跌。 「小心!」五娘喊了一声,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 三娘重重的跌落在雪地上。 原来是哈达直接用匕首隔断了绳子,三娘身子冻僵了,直接栽了下来。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而且还当着自己的面! 这不光是挑衅自己,更是挑衅大秦。 宋承明的眼神一冷,才要说话,就见五娘已经奔过去了。 珊瑚已经扶起三娘,五娘见三娘没有大碍,但这不是受不受伤的问题,而是脸面的问题。是尊严的问题。 她二话不说,就将手里的马鞭朝哈达的脸上甩去。「你给我下来。」说着,手里的匕首就砍向了马腿。 这是一匹好马!哈达本身就高壮,再加上三娘的分量,也一路就这么驼了过来。 不过,五娘此时,可没功夫管这是不是一匹好马。只想着将哈达掀翻了下来。 哈达没防备五娘,在她的眼里,五娘比三娘看着还弱,谁知道说动手就动手,而且直扑面门。她就是再丑,也是姑娘,自然看中容貌。刚伸手拦了,谁知道马儿猛的直立而起,紧接着,她就失重,跌了下去…… 哈达的吨位比较大,摔倒雪地上也不是三娘那边的轻飘飘,只听到‘砰’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地上的积雪飞起雪沫。这哈达也确实厉害,在落地的瞬间,就弹跳而起。可即便这样,雪地上还是留下了一个人形的痕迹。 「你偷袭!」哈达的汉话说的生涩。显然,只是学了战场上要用到的话。 五娘挑眉,自己只是想叫她丢丑,又不是真的要往崩的闹。一方面是三娘还得在人家的地盘上过活,另一方面,此次双方会面,是有正事要谈的。因私废公的事,她不干。 再说了,‘偷袭’?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兵不厌诈!一个沙场上的宿将会不明白。扯淡! 五娘似笑非笑的瞥了明王一眼,没有再解释。反正跟哈达之间语言不通,就算说了也是鸡同鸭讲。 她想去扶三娘,可哈达却觉得被无视了。 只是她刚一动,明王用蒙语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哈达就愤愤的看着五娘,但终究没有再动。 宋承明的手的飞刀迅速的撤回袖子里,五娘刚才真的吓了他一跳。 五娘站在三娘面前,行了个平辈的礼,「永和公主,别来无恙。」 宋承明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此时根本不是叙姐妹亲情的时候。 三娘见五娘面色红润,似乎又长高了两分,嘴角动了动,想问她过得好不好,话一出口,却成了:「辽王妃别来无恙。」 五娘就点头微笑:「永和公主可愿意同我共乘一骑进城?」 三娘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五娘过去,扶了三娘的手,才觉得她的手冰凉。 三娘站在马下,对着要扶她的五娘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行。」 五娘果真没动,三娘有三娘的尊严。 三娘到底是艰难的咬着牙,爬上了马。 五娘这才跃上马背,坐在三娘身后,扭头对宋承明道:「王爷,咱们回城吧!」 宋承明眼里笑意点点,对着明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明王看了三娘一眼,又看了五娘一眼,才朗声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啊。看来咱们这次还真是能达成共识。」 五娘刚要说话,就被三娘按住了手。 就见她仰起头来,「明王误会了。公事没处理完,怎敢论私交。只是如今进入了大秦,妾身便算是回了娘家。我身后的辽王妃,也是皇家之人。」 明王挑眉奇怪的一笑,对宋承明道:「现在的女人都比男人厉害。反倒显得咱们毫无公心了。本想跟辽王一起叙叙旧,好好的喝杯水酒,如今只怕不行了。」 宋承明哈哈一笑,「公事要紧,私事也要紧。明王这话,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看见明王,也觉得酒瘾犯了。不过家有胭脂虎,我也不敢啊。」 两个男人相互调侃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 三娘轻声道:「以前看见辽王,还觉得为人冷硬,不苟言笑。如今才知道是看错了。这样瞧着也很好。能由着你做主说话,心里就一定是看中你的。」 第46章 五娘抿嘴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早。等到头发都白了,脸上都是皱纹了。如果还能怕家里的胭脂虎,那才是真好。」 三娘眼里闪过什么,很快就消失了,「咱们姐妹,总得有人过的好吧。有家里的消息吗?」 「前段时间送年礼来,没听说什么不好的。」五娘没详细说,「就是四姐,去江南的时候路上遇险了。如今倒是无恙,不过亲事大概很快会定下来。这消息也是我昨天才接到的。」 三娘惊了一下,「还有这样的事?」 五娘点点头,「说不定是因祸得福,碰到一个如意郎君也不一定。」 三娘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家里的消息,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明王不时的看向三娘,那眼神里面的意思,辽王作为男人,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个关系还真是有点复杂!在大秦,这叫不伦。单是在乌蒙,这还真不是事。 乌蒙的大汗,将自己的女人送给臣下,都不是新鲜的事。就连生过孩子的女人,也不例外。 明王对三娘,有别样的心思。 这个发现,叫宋承明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三娘偏过头,叫人看不见她的正脸的时候,才小声道:「此时明王是为了盐的事而来。」 五娘先是笑了一声,「放心,保准有三姐爱吃的。」 说完,才小声快速道:「以前不是跟成家买卖吗?怎么?成家跟乌蒙的关系紧张起来了?」 三娘大声道:「没有鲜菜,能有什么滋味?」 又小声道:「成家跟宋承乾有了嫌隙,三次货都没按时到。乌蒙除了贵族,百姓已经买不到盐了。」 五娘见她说起宋承乾没有半丝勉强,想着,她心里大概放心了。 这念头只在一闪之间,嘴上却不耽搁的道:「那三姐可想错了。鲜菜我可已经种出来了。」 然后笑着小声道:「他们能付出什么?」 三娘就接了她的话道:「有韭菜吗?包韭菜鸡蛋的饺子给我吃。」 这才小声道:「紧挨着你们的乌拉圭山和那片沼泽。」 乌拉圭山? 她心里一喜!然后笑道:「已经包好了。回去就下给你吃。」 然后低声道:「这交易可以做。那山我要了。」 三娘不知道五娘打的什么主意,心里掂量着,嘴上却回应道:「可惜没有西山泉水酿的醋。」说着,有手当了嘴,一副挡着风的样子道:「那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五娘笑意满满,「没有西山泉水酿的醋,却又我刚做出来的酱,回去给你带点。」 她低头小声道:「三姐想办法周旋。我面上是不会答应的。」 三娘就明白五娘的意思了。她愿意做这个交易,但因为自己夹在中间,却要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功劳。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两人就不再频繁的说话了,因为哈达已经骑马来到两人跟前了。刚才说话,就已经灌了一肚子冷风。 「说……什么?」哈达粗嘎的嗓子冲着姐妹两人喊。 「哈达!」明王冷冽的看了一眼哈达。 这粗壮的姑娘顿时就消停了。 「怎么回事?这公主也太怕明王了吧?」五娘问三娘。 三娘低声道:「男人爱美人,女人也爱美男呐!」 五娘总觉得三娘这话的味道不对,但是还是很快被三娘说的话的内容给惊呆了,「他们是叔侄啊!」 乌蒙真乱! 三娘小声道:「哈达的母亲是被抢来的。本来就是别人的妻子。后来七个月就剩下哈达。哈达一身力气,据说像是她母亲原来的丈夫。乌蒙的规矩,孩子生在谁家,这孩子的父亲就是谁。」 哇哦! 这个风俗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也就是说从血缘上,哈达未必就是明王的侄女。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差了太多了。」五娘看向明王,「真想不到乌蒙还有这么风度卓然的人。」 三娘哼笑了一声。 等进了城,自然先去了辽王府。 五娘给三娘预备了院子,里面的一切陈设都跟褚玉苑一样。 三娘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哈达跟着三娘,大有寸步不离的架势。好似在防着姐妹俩说话。 「三姐先梳洗,饭菜马上就好。」五娘看了哈达一样,才道:「公主殿下不梳洗吗?」 边上就有个不起眼的,长得黑瘦的丫头轻声翻译。这个丫头看面相应该是汉人。不会是被抢去才成为女奴的吧。 五娘在那个女奴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才听哈达说了一大段。 那丫头就道:「辽王妃,我们公主说,在这里守着永和公主,是她的使命。」 五娘微微一笑,挑挑眉就退了出去。 愿意守就守着吧。 饭菜很丰盛。看得出来,明王也很高兴。很多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汉人。喜欢吃汉人的饭菜。 比如,五娘专门给三娘做的饺子。被明王吃了大半。 「真的能在冬天种出韭菜?」明王十分的惊奇。他看着三娘道:「你上次说想吃韭菜馅的饺子我还当你是难为人。没想到真有。你要早说这里有,我早就赶到盛城给你取回去了。」 五娘心里的别扭又一次升了起来。这两人不像是叔嫂,倒更像是情侣啊。 她不确定的看向宋承明。就见他隐晦的点点头,垂下眼睑。 不会吧? 五娘观察明王,见他眼神里的意思怎么也遮挡不住。只是三娘,她的眼神却叫人看不清。 第47章 三娘是受过情伤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什么感情。 但是她应该不会拒绝明王,因为,多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她在乌蒙的王廷就多了一份保障。 她转头叫香荽再下点饺子,又扭头对明王道:「有茴香馅的,有大葱猪肉的,有羊肉的,有牛肉的。还有萝卜的。喜欢就多尝尝。」 明王倒是对各色的饺子十分感兴趣。三娘就提醒道:「韭菜馅的,茴香馅的,在这个季节十分难得。别的,什么时候不能吃?」 明王才了然的笑笑,扭头对宋承明道:「看来辽王妃不舍得呢?」 五娘就笑道:「还真是舍不得呢。本来给三姐留着的。如今天冷,冻住也坏不了。谁知道她竟然叫破了,那可就没什么给她带了。」 三娘就笑道:「这个也就罢了,他喜欢就都给他吧。走时给我带点酸菜包出来的,也好。」 竟是一点也不掩盖对明王的关心。 五娘拿不准三娘的意思,更是不知道她的打算。只装作什么都看不懂,笑着打哈哈。 一边的哈达吃的十分的满意。牛羊肉馅的不拘什么,都行。一个人竟然干掉了三斤的量,比宋承明和明王吃的都多。 倒是三娘和五娘浅尝辄止,三娘更多的吃五娘特意为她准备的菜。 饭吃完,两个男人也没喝多少酒。 明王直接道:「在下此次来,是为了盐。还望辽王看在……」他的视线在三娘和五娘的身上一扫,「看在两国姻亲的份上,帮帮忙。」 辽王满口子答应,「这个没有问题啊。盐这东西,官盐有官盐的价码,私盐有私盐的价码。咱们做生意嘛,和谁做不是做呢?」 要是能拿出银子,或者说愿意出银子,还会叫三娘跟着跑这一趟吗? 不就是拿不出银子来吗? 再说了,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够买够整个乌蒙所用的盐巴啊。 明王就看了一眼三娘,就见三娘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的意思。 哈达两边各看了一眼,大声道:「乌拉圭……你们的……盐……我们的。」 乌拉圭? 荒山? 宋承明很想说一句,你们这是穷疯了吧。什么都敢拿来换?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笑道:「行啊!乌拉圭山,给我们。你们这一行人就从我这里拿盐,能搬多少你们搬多少。咱们姻亲嘛,不在这小事上计较。」 自己一行人才能拿多少?看来人家料辽王是生气了。 其实刚才那话,明王自己也说不出口的。 如今,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他求助的看向三娘。三娘瞪了他一眼,这才扭头,拉了拉五娘的袖子,不知道在五娘的耳边说了什么,五娘就露出复杂又艰难的神色来。 好半天,五娘才起身笑道:「时间也不早了,一路颠簸辛苦,就先休息。有什么话,休息好了再说。」 说着,就看着宋承明,面上虽是祈求之色,但手指却轻轻的点了点。 宋承明这才一副强做笑脸的样子,叫人送明王去了客院。 五娘和三娘也分了开来,并没有要陪伴三娘的意思。因为自己还肩负着‘劝服’宋承明的责任。 这边人都走了,五娘才拉着宋承明回了主院。 「海石,拿地图来。」五娘十分的激动。 「怎么了?」宋承明刚才看见五娘的手势,叫自己稍安勿躁。看来还真有隐情。 五娘扭头看着宋承明,笑道:「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买卖啊。你知道乌拉圭上是什么吗?」 「什么?」宋承明不解的看五娘。 「是一座矿山!一座铁矿山。」五娘压低声音兴奋的道。 铁矿山? 宋承明神色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抓着五娘的手有些紧。 「确定吗?」他紧张的问五娘。 五娘沉吟了一下,「金家老祖的记载,应该不会有错。」 「金家老祖的记载?」宋承明诧异的挑眉。 五娘点点头,「是!我记得很清楚,标注着的乌拉圭以前是在辽东的范围之内的。什么时候成了乌蒙的。」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吃了败仗丢的呗。」宋承明叹了一声。 怪不得他刚才那么生气,原来是拿着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跟自己做交易,不仅缺德,而且打脸。 五娘低声道:「为了这座矿山,你也只能当一回为了美色耳根子软的昏聩王爷了。」 宋承明也看了一眼被海石展开的地图,脸上有了痴迷之色。 等晚上两人躺在炕上,宋承明还兴奋的睡不着。 有了铁矿,就有了兵器。有了兵器,辽东军就能扩充了。而不需要再看朝廷的脸色,受朝廷的气。只要愿意,随意可能挣脱朝廷的束缚。 可以说,这对于自己,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沐清啊,你真是我的福星。」宋承明低声道。 五娘已经有些迷糊了,听了宋承明的话,她睁开眼睛,「咱们这戏还得唱下去。今儿三姐将这事跟我提前就漏了底。成家和宋承乾对乌蒙的态度有些差别,那边的盐彻底的停了供应。乌蒙除了贵族,别人也已经买不到盐了。」 「这么严重?」宋承明一愣。随即又皱眉,「但这事情也不对啊。乌蒙如果不是真的拿不出银子,也不会拿乌拉圭说事啊。乌蒙内部肯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了?」 五娘的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那你觉得这事,三娘可能事先就知道吗?」 宋承明沉默了半晌,「即便不知道,也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 「但她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呢?」五娘蹭一下坐起来,「是觉得跟咱们无关呢?还是她知道的并不确切。」 第48章 宋承明动动嘴角,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她从来就没想过会是三娘刻意隐瞒吗? 五娘紧跟着叹了一口气,「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了。明天再试探试探看看。」 三娘要是真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了?五娘不相信三娘有了不好的心思。因为这么短的时间,基本是不可能有别的心思的。只要她对家还有感情,就不会做出危害大秦的事。 五娘以为第二天回费一番心思才能问出究竟,谁知三娘主动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她拉着五娘在身边坐了,才道:「乌蒙发生了叛乱,金库被洗劫一空。据说,这伙人跟宋承乾有关。」 宋承乾?太子? 五娘这才了然的点头。 就听三娘道:「这传言应该不是假的。因为他们企图带走我。却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五娘抓紧了三娘的手,她知道,宋承乾是她心里一个不能碰触的伤疤。 三娘看着五娘,「短期内,乌蒙不会成为辽东,乃至大秦的敌人。所以,乌蒙对西北的掣肘作用,已经不在了。我这个和亲的公主,却成了一步废棋。若不是因为跟辽东紧挨着,我们是亲姐妹,我在辽东只会更尴尬。因为许多人将宋承乾煽动叛乱,洗劫金库的罪名归咎在我身上,认为是宋承乾无法割舍下我这样的美人,才策动了这件事。认为我该为此负全责。」 她平静的说着,仿若这一切的凶险都和她无关一样。 五娘猜测道:「是明王护着你的?」 三娘点点头,「是!是他护着我,没叫我死在乱箭之下。」 五娘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短短的几句话,诉说的是怎样一种艰难。 「委屈你了,三姐。」五娘哽咽的,只能说出这几句话来。 三娘却笑了,「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跟着担心。看你过得好,知道家里过的好,我即便明天就死了,也没遗憾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五娘拉着三娘的手,「活着吧!都要活着。」 三娘笑了笑,眼里没有波澜。 五娘问三娘,「你跟明王……你们之间?」 「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奈何?」三娘挑眉对着五娘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是只知道情爱的小姑娘了。掂量的出来轻重。」 五娘摇摇头,「真是造化弄人。」 两姐妹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而屏风的另一边,宋承明对着明王却不肯多提一句关于乌拉归山换盐的事。 「在下知道辽王作难。但是乌拉圭如果现在不收回大秦,来年咱们就未必真的愿意用它来交易了。」明王端着辽王泡着的茶。 宋承明笑道:「那是明王还不了解本王的性子。本王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对于无用之物,不管给他赋予怎样的意义,无用之物就是无用之物。本王坚决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明王嘴角微微有些僵硬,「那辽王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用乌拉圭山做抵押,等将来有银子了,我们再赎回。」 宋承明耻笑一声,「你当本王是傻子糊弄呢?」 他看了屏风后面一眼,「不得不说,你带来了一个好帮手。本王的小王妃,想家想的天天晚上哭嚎不止。见到姐姐,才好点。只是到底年纪小,哎呀,头疼。」 明王一笑,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那辽王觉得,我们还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买卖才谈得下去。」 「一万只羊,或着两千头牛。」宋承明看着明王,这对你们来说,不算艰难。 你金库被盗了。难道牛羊也被盗了? 宋承明呵呵一笑:「我要的又不是战马,牛羊而已,不算过分吧。」 说心里话,人家这条件还真不过分。 要真是宋承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的条件,他才会觉得有诈。 不是乌拉圭山有问题,就是他们给自己提供的盐有问题。 明王迟迟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知道辽王给咱们的盐,会是什么样的盐?这个我需要弄清楚。」 宋承明点点头,拍了拍手,常江转身出去,转眼就又端了一个盘子进来了。 盘子上的盐有三个成色,一个颗粒大的粗盐,吃到嘴里有些苦涩的味道。 另一种是青色的,比粗盐颜色淡一些,颗粒小些。 而另一种就是白盐,又细又粉。 三娘和五娘听到宋承明拍手的时候,就起身,两人绕过屏风,就刚好见到端上来的盘子。 「这好似比咱们家里用的盐还精细些。」三娘指着白盐道。 五娘跟着点点头,「这是工艺又更精纯的缘故。这个盐没有半点苦味,味道更细腻。」 三娘就用指尖挑了看,「在乌蒙,就算是贵族家里,用的也多是青盐。看来成家不是不肯提供盐了,而是提供不了盐了。」 十分的直言不讳,当着明王的面什么都敢说。 五娘就轻笑一声道:「这个是自然。成家以前的盐都是抠出来的朝廷官盐。成家造反,盐自然不会提供给成家。他们自己的盐,配给不出问题就已经算好了,哪里还有精力管的了乌蒙。」 三娘点点头,「听说西北也有盐井?」 当然也有盐矿,储备还很丰富。但想要开采,难度也太大。 她笑道:「有几处露天的,产量有限,成家自给自足尚且很困难。」 明王看了三娘一眼,才朝五娘点点头。想来是五娘替他问了他想问的话。 三娘笑道:「这白盐虽好,但是就算贵族,能吃得起的也不多。」这是要商谈价码。 五娘就打岔道:「三姐别管人家吃得起吃不起,你吃的盐我全都包了。回头就给你送一车去。」能吃两辈子。 第49章 「去!」三娘啐了五娘一口,眨着大眼睛问五娘,「真不能低点了。我知道,别人再怎么缺盐,你是不缺盐的。」 金家住在海岛上,最不缺的就是盐场。更何况,辽东本就靠海,也有自己的盐场的。虽然不能跟金家似得,他们的规模小,受季节影响也大。但除了自给自足,有些盈余还是能的。再加上辽东有朝廷的配给,自己产的就算是剩下的。这也是为什么明王跑来跟宋承明买盐的原因。 五娘摇摇头,「有些事,我是做不得主的。三姐需要,肯定紧着三姐。但价钱上,低了我也难给人家张嘴不是。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因为自己,就叫金家做赔本的买卖。 两姐妹你来我去,商量的似模似样。 三娘就叹了一声,看着明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宋承明指着盘子里的盐,「如果可以,可以换取一年的量。这三种盐,我可以都给你们配上。九成是粗盐,一成是青盐。另外再送一车的白盐。」 「五千只羊,五百头牛。」明王还了价钱。 「三千只羊,一千头牛。」宋承明拍了拍明王,「我们跟你们不一样的。我们用牛是耕地用的。所以,你多给牛,少给羊。咱们这生意才能做下去。」 明王点点头,「成交!」 双方说的很利索。 等将乌拉圭山彻底的划给了辽东,这件事就算是完成了。 「过了年再走吧。明儿都年三十了。在汉人这里,可算是过年了。」五娘就开口留她们。她也确实是想要三娘好好的过个年。 三娘就看向明王,等着他的决定。 明王看了哈达一眼,就道:「实在是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呆。等食盐准备好以后,交给哈达。她负责带人运回去。」 意思是,他要带着三娘先走了。 五娘看了看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就担忧的看三娘。 三娘轻轻的摇摇头,半垂下眼帘。 五娘就叫人准备雪橇。好歹坐着没那么受罪。 这次明王倒是没有反驳。将人送到了城外,看着三娘上了雪橇,五娘才上前,亲自给她把帘子拉好。「三姐……保重。」 三娘伸手,轻轻的给五娘擦拭了脸上的泪,才道:「好好的……过日子。记得给我消息。」 五娘点点头,「车厢后面是给你准备的东西,有包好的饺子,馄饨,煮一煮就能吃。香肠腊肠,还有各色的酱。以后需,你要有什么想要的,给我捎句话,我叫人给你送去。真有危险的时候,其他的都不重要,保重自己,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三娘吸吸鼻子,将脸扭在一边,不敢叫五娘看见她脸上的泪,「我都记住了。你回吧。」说着,强行将帘子给拉上了。遮住了五娘的视线。 曾经,姐妹的不和,在这冰天雪地,大雪纷飞的边塞荒野,变得那么的可笑,又微不足道。但却又那么的清晰,这才发现,留在心里的,此时不是恨,而是难以割舍的牵绊。 宋承明扶住五娘,「别哭了。离的不远,想见总能见到了。」 五娘摇摇头,「就是觉得心酸。」 等雪橇走出很远,远到向后看,五娘整个都变成了一个黑点,三娘才失声痛哭。 「姑娘……」珊瑚想安慰她什么,可是话没出口,就先哽咽了。 三姑娘的日子太难了! 新婚夜里,那汗王在跟自家姑娘洞房之后,又宠幸了两个女奴。当自家姑娘是什么?别说是姑娘,就是这些丫头,都恨不能捅死他。 当时,姑娘羞愤不已,手里拿着匕首,就放在脖子下。是她们这些丫头,跪在地上,求她活下去的。 从那天之后,三姑娘的眼里,就再也没有情绪了。 如同这般失控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我知道,咱们得活下去。」三娘拍了拍珊瑚的手。 两人正要说话,帘子一撩,明王跳了上来。 三娘朝珊瑚点点头,珊瑚就走了下去。 三娘眼睛还是红的,看了明王一眼,才道:「怎么?还有事?」 明王一把把三娘搂在怀里,「我就是想要跟你单独呆几天,才急着赶路的。」 三娘挣脱了出来,「在我们汉人眼里,这么做是不对的。」 「但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入乡随俗。」明王抬起三娘的下巴,「你怎么不按照这句话去做呢?我知道,你不讨厌本王。但是你厌恶汗王。」 三娘的手瞬间就在袖子里缩成了拳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汉人的老百姓,都懂这句话的意思。」 明王看着三娘的眼睛,「你真这么想?」 三娘就不说话了。 明王放开三娘,才发现将她的脸上捏出了指印来。顿时就有些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三娘一点也不在意一样,抬头看着明王,「你知道我最羡慕辽王妃什么吗?」 「什么?」明王不由自主的问道。 三娘嘴角就带了笑意:「辽王妃以前,可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她处事圆滑,却又谨小慎微。跟她接触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总是知道怎么做,怎么说话,能讨大家的喜欢。」 明王就皱皱眉,「这不好!这不是自己太会算计,就是底气不足,不这么做过不下去。」 三娘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说的对。她以前……就是为了过下去。」 既而,她失笑道:「可如今呢?你瞧瞧,她动辄敢跟哈达公主动手。为什么?因为她有底气。因为她知道,不管她惹出多大的乱子,都有人给他兜着。辽王处理政事,她也敢插话,她的意见,辽王也会听。」 她嘴角的笑意又大了几分,低下头道:「有一个宠爱她,包容她,更重要的是肯尊重她的人,还不值得羡慕吗?」 第50章 明王恍然的看着三娘,「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就是告诉我叫我尊重你,是吗?」 三娘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淡了,「汗王没学会尊重我,所以我恨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明王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觉得我也跟他一样,不尊重你吗?」 三娘将头扭向一边,「你没有,只是你太霸道了。霸道的我有些害怕。」 明王又看三娘,见她的脸羞红一片,灿若朝霞,心里就越发的火热起来,「我只要尊重你,你就会喜欢我吗?」 三娘咬着嘴唇,偷偷的看了明王一眼,又再次低下了头 明王的嘴角就不由露出愉悦的笑意,眼睛突然就如同星辰一般灿烂。「我知道了。」他看了三娘一眼,「本王知道了。」 说着,就跳下马车。 珊瑚不明白辽王为什么那么高兴。等上了马车,看见自己的姑娘神色半点不变,眼睛如深泉一般,不见半点波澜…… 哈达公主在宋承明和五娘回去以前,就搬走了。听说是去了驿馆。 「怕我打击报复她还是怎样?」五娘耻笑一声。自己真就那么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不成? 宋承明跟着一笑,也没在意,「随她去吧。盐我早就调过来了。回头时间差不多了,就给她。」 「时间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五娘一时没有明白。有就给了,何必留着这么一个人在盛城。 客走主人安。就是这个道理。 宋承明就摇头笑,「你啊……」到底对男人的心思了解的少,「你就没想想……那明王能有什么急事,两天都等不得?」 「他想甩开哈达?」五娘皱眉,「要是真有什么隐秘的事,以哈达的那智商,想瞒着她简直易如反掌。」 宋承明摇头,深深的看了五娘一眼。 五娘眼里念头一闪,愕然道:「他是为了三娘?」 宋承明点点头,「我想,那汗王要真是宠爱你三姐,是不会让她跟明王一起来的。有些事,成与不成,跟女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可明王轻而易举的就将一个本是汗王的女人带出来,这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五娘垂下眼睑,怪不得三娘对明王不一样的。要说到什么感情,就未免太假。她是不得不做。哪怕是曲意逢迎? 她的心里不好受。三娘……多高傲的一个人,如今却不得不附身屈就,这里面的艰难,真是让她不敢想象。 「以后,若是有乌蒙的消息,你别瞒着我。」五娘看向宋承明,低声道。 宋承明拉着她,「我什么都不瞒着你。你是我媳妇,我有什么事是瞒着你的。」 五娘白了他一眼,「想过和亲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也没想到会这么艰难。还不知道六娘怎么样了?」 宋承明赶紧打岔道:「对了,乌拉圭山到底怎么样,是不是铁矿,是不是得叫人看看去。」 五娘点点头,「打发可靠又懂行的人去瞧瞧。最好带点矿石回来。」 宋承明其实就是打个岔,这个事情,他早就安排下去了。「好!我知道了。明儿就年三十了,收拾收拾就过年吧。你上次做的那个油炸的蛋卷好吃,多做点。前院待客的时候要用。」 可是这个年注定不能好好的过了。 年三十,宋承明还在陪着五娘包饺子,外面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跟着,常江跑了进来,「主子,加急!戚家反了。戚长天自立为帝!」 五娘手里的擀面杖啪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这一天还是到了。 宋承明却细致的包着手里的饺子,淡淡的道:「知道了。」 五娘看了宋承明一眼,就见他手指笨拙的捏着饺子的边沿,从眼神到动作,都没有变过。 ‘看什么?不赶紧包,等晚上咱们吃什么?’宋承明扭头看着五娘笑:「冻好的饺子全叫你给你姐姐带走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败家的媳妇。」 还有时间调侃她。 五娘摆摆手,先叫常江下去。才对宋承明道:「京城里只怕如今也得到消息了。」 「咱们先过了年再说,皇上还不至于蠢到要调辽东军去西南,怕什么。」宋承明将包好的饺子端详了片刻,才道:「既然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还有什么可惊诧的。」 话虽是如此说,五娘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别样的情绪。不知道是对苍生的悲悯,还是骨子里透出的野心与兴奋。 他说的笃定,但还是在大年初一就去了军营。南边的事,除了他们收到消息,还没有传到外面。百姓们依旧过大年,喜庆的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 五娘却已经开始将账册搬出来,戚家反了,成家还会远吗?如果说戚家太远,对辽东影响有限的,那么成家……皇上注定会启用辽东军的。 而这,确实也给了宋承明一个光明正大向外括展地盘的机会。 而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筹集储备起粮草来。 跟辽东的漫天风雪不一样,此时的突浑,还是如春的季节。 只是这雨有些烦人,叫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霉味。 六娘坐在屋檐下,看着巴掌大的院子,心里反倒越发的平静了。 往年这个时候,该是在家里觥筹交错,和姐妹一起团年欢笑的时候。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对着外面的雨幕发呆。 她到突浑已经十天了。就被安置在这么一个巴掌大小的院子里。 每天都有人送来一些自己根本吃不惯的饭菜,然后,再没有人来看过她这个和亲到突浑,说好了要做皇后的大秦公主。 六娘脸上漏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不管到了哪里,都注定是一个牺牲品么? 第51章 四方的院落,四方的天。 来时珠圆玉润的六娘,脸上也瘦出了棱角。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她无法猜测。 她那个突浑国主的夫婿,连打发人看她一眼都没有。 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了起来。 想叫人打听消息,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甚至连语言都不通。 她除了坐在屋檐下,看看偶尔飞过天空的飞鸟,什么也不能做。 她一遍又一遍的将手放在五姐给自己的印鉴上,想寻求金家的帮助。但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消了这个想法。 五姐说过,天助自助者。 自己都没有努力过,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六娘站起身来,心反而一点一点的平静了下来。 「二乔,咱们以后自己做饭吃好不好?」六娘扭头问里面正在忙着的丫头。 二乔从里面探出头来,「这院子里没有厨房,姑娘。」 「没厨房怕什么?咱们再屋檐下垒一个简单的灶台,还不能吗?」六娘说着,就拍着手站了起来。过好,活下去,才是她唯一的信念。 豆绿就笑道:「这个不难,我就会。」她是云家的家生子,爹妈都是庄子上的老实人,她哥哥会泥瓦的活,她见过很多次,也帮着哥哥打过下手。见姑娘终于不发呆了,有了点鲜活气,就赶紧应下来。 二乔接话道:「等会送饭的人过来,我拿些银子给他,叫他买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来。咱们也给姑娘包一顿饺子。」 过年了!谁不想家。但这会宁肯撑着笑脸笑,也不敢掉眼泪。姑娘在云家就算不受宠,可也没被这么幽禁过。 谁的心里又能好过呢。 二乔想了想,干脆拿了一个金锭子出来,还不知道要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呆多久,准备齐全了,大家都不受罪。 这边还没等到送饭的人,却先等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怡姑?」六娘含笑喊道。 这个怡姑,曾经是二伯的通房丫头,又是二伯娘身边的得力之人。在云家的内宅,也算是一号人物。 后来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再后来,六娘在来突浑的路上,见到了她服侍在那位杨相国的身边。 人生真是处处都有意想不到的……狗血! 她看见她,还是喊怡姑。尽管她不是云家的人了,可在这里,确实自己唯一认识的熟人。 「六姑娘。」怡姑对着六娘福了福身,六娘避开了。以前是看在云顺恭和颜氏的脸面,现在嘛!看的自然就是那位拿捏着自己生死的杨相国的脸面了。 怡姑还是一身汉家的衣服,静静的看着六娘,然后才低声一叹:「六姑娘……清减了。」 「怡姑是看着我长大了,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呢?」六娘苦笑,「自小就贪口腹之欲,如今还是不习惯罢了。慢慢的就会养回来的。」 怡姑就点点头,「是啊!你才五六岁大的时候,就能一个人将老太太的一罐子蜂糖吃完。」说着,又上下打量六娘,「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老了?」六娘还是像以前一样,抿嘴笑,「不是老了,是更有味道了。」 「味道?这是什么夸人的话?」怡姑品咄着,别说,还真是意味绵长。 六娘就笑道:「这是五姐说过的话。我觉的好。」 怡姑点点头,「五姑娘如今在辽东,也不知道好不好?」 六娘的笑意就淡了一些,「会好的。都会好的。」 怡姑收敛了神色,才对六娘道:「六姑娘,咱们说起来不是外人。」 「是!」六娘和顺的一笑,「我一直将你跟我的姨娘一样看。」 怡姑眼神眼神闪了闪,才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但今儿,我要说的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怡姑,但说无妨。」六娘飒然一笑,「能来,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怡姑嘴角动了动才道:「你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戚家反了。但戚家的家主戚长天也跟突浑提出联姻。要送他的女儿来联姻。」 「做皇后?」六娘的神色十分的平淡。不见半点波澜。 怡姑摇摇头,「还没定下来。杨相国坚决反对,但是国主却坚持,说是对那位戚家姑娘心仪不已。」 五娘心里一动,问道:「叫什么名字?」 「戚幼芳。」怡姑轻声道。 戚幼芳? 猛然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叫六娘眼里闪过一丝流光。戚家的这个姑娘,她还真听五姐提过。在出京前的几天里,五姐跟自己说起了不少戚家的事。其中就提过这个戚幼芳。更何况,自己还亲自经历清屏苑的事。见识了她是怎么胁迫苏家表姐就犯的。 所以,这个姑娘叫自己忌惮的从来就不是她的脑子,而是她的武力。 六娘没有表露出别的情绪,嘴角带着含蓄的笑意。 怡姑也没看出六娘又什么别的心思。云家与戚家是姻亲,这些姑娘相互知道排行和性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怡姑见六娘不说话,就只好道:「以前,戚家是不敢提出这样的条件的。但如今,戚家自立,对朝廷就不会再有忌惮。突浑自然要在大秦和戚家之间选择更有利于他们的一方。而这一比较,大秦该是吃亏的吧。突浑毕竟跟戚家接壤,忌惮更多些。而大秦就显得有些鞭长莫及了。」 六娘微微低了头,对她的分析不怎么赞成。同时,心里开始盘算着怡姑来的目的。 诚然,怡姑是云家的旧人。就算有些恩怨,但是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但自己想要借助怡姑,这个可能性一样不大。她也只是依附着男人而立的女人,其实什么也帮不了忙。自己能站住脚跟就不容易了。再加上,她也是跟自己一样,到突浑也就十天的功夫。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不得自由,而她可以。 第52章 但是即便她有自由,就真的能接近自己的院子,来看自己吗? 六娘在心里摇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怡姑,只是一个代言人。是杨相国叫她来的。 那么目的呢? 只是为了通风报信吗? 还是到自己跟前邀功。毕竟,支持她为皇后的是杨相国。 六娘的心砰砰直跳,要自己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会子只怕吓的只能抱着怡姑哭泣,然后巴着杨相国不放手。 他这是想争取自己的信任吗? 六娘轻轻的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她们姐妹的先生,也曾是一位大儒。 在自己出京城前,先生就捎来了一份礼,除了史书,就是兵法。 拿到这些东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再也不是一个能在后宅吃吃喝喝的姑娘了。她得靠着往日里学的东西,挣扎着活下来。 她此刻甚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将自己关在这里的真的是突浑的国主吗?这样一个没有权利的年少的国主,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和亲的公主给杨相国脸色看吗?更何况,自己的身份,并不算辱没了这位国主。反倒是戚家,不管将来怎样,至少现在脱不了反贼的名声。叫这样人家姑娘为皇后,得多蠢啊。 说到底,杨相国也不过是想叫自己绝望,想叫自己崩溃,想叫自己过不下去,他才好操纵自己的人生。 六娘心里一笑,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别人主宰过一次了,难道还能再来一次。 如果真是这样——吾宁死! 六娘还是那般清浅的笑,「我也不要别的,只要这个小院,带着我的丫头,安生的过日子就成。要是怡姑能请相国大人通融,允许每天有一个人自由出入我就跟感激不尽了。当然,我的人出去采买,也可以叫外面的人跟着的。」说着,她眼里就带了泪,「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别人不知道,怡姑还不知道吗?我不像是大姐一般,敢不要命的往前横冲直撞。也没二姐姐会隐忍,懂取舍。更不及三姐姐心中有丘壑。四姐是好命的,有四叔四婶安排前程。五姐的身后站着金家,这样的背景谁也不敢小瞧。我有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有?京城还有一个姨娘要靠着我这个公主的身份活下去。所以,我连死都不能。只要我活着一天,别人就得敬着我姨娘一天。为了她,我不敢有一点闪失。以前,母亲苛待我,我不敢说,那是怕母亲回头更欺负姨娘。如今,其实境况还是差不多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本分。不管谁来当皇后,我是无所谓的。在自己的家里,我都是这样。如今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能如何呢?」说着,她不顾怡姑奇怪的神色,收起了脸上的伤感,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脸,指着屋檐下,对怡姑道:「我都想好了,在这屋檐下,垒一个灶台,遮风挡雨,自己做点顺口的吃也行。我来的时候,还带了田韵苑里留下来的种子,以后,将院里这两分地开垦出来,种上点葱蒜香菜什么的。这院子又没有外人来,只要留一条一人走的过到就行。粗茶淡饭保平安。要是怡姑看着往日的交情,偶尔来陪我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一副安贫乐道,心无杂念的本分样。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怡姑是信的。六娘在云家确实就是这么过日子的。大冬天宁愿冻死都不吭声告状。 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怡姑的嘴张了张,「六姑娘……如今不比家里。家里人到底不敢对你太过,都是有底线的。但是这里,一旦戚家的那个什么戚幼芳真成了皇后,你想要这样的日子也不能了。」 「那正好!」六娘的眼里有了一丝决绝,「戚家的姑娘杀了大秦的公主,我就是死,也是死在大秦的仇敌手里。皇上也会给我一份死后哀荣,我姨娘也就有了保障。而我,也算是解脱了。这样的日子,说好听点叫本分,说不好听点,就是等死。迟早都得死,早死早解脱。」 怡姑心里莫名的难受了起来,六娘真是她看着出声,看着长大的。相处了十多年了,如今猛地听这样的话,眼前闪过的确实六娘小时候的样子。乖乖巧巧,从不惹人厌烦。 她的嗓子一瞬间就像是被堵住一样,说不出一句话,「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不会看着六姑娘……死的。」 怡姑抬起头,不叫眼泪掉下来。「那六姑娘就现在院子里安心的住着。要打发人出去采买的事,我去求求相国大人。」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她站住脚,没有回头,却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好好的活着吧。我都能活着,姑娘怎么就不行。」 说完,才拉开门出去。只留下‘哐当’一声,门关合的声音。 六娘看着那扇门就怔怔的出神。转过身,脸上哪里还有丝毫的决绝与怯懦。她眼睑低垂,却透着一股子稳重与沉凝。 一个人长大,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比如现在,当你谁也无法依靠的时候,那么你就不得不长大。 哪怕跌跌撞撞,碰的头破血流。 丫头们都不敢说话,由着六娘就那么坐着。这里的雨,时下时停,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雾蒙蒙的细雨。带着浓烈的潮气。 几个丫头将熏笼点了起来,被子衣物天天都得熏一熏,要不然真的不能忘身上套的。 二乔出来,问六娘,「姑娘,还要不要出去叫人置办东西?」 「先等等。」六娘的话音才落,门就从外面打开了。进来十多个挑着担子的当地女人,他们放下担子就走。 里面有炭,有日常用的东西。 守门的婆子会点汉话,只说是每天都会有人送东西来。 却没有说放她们出去的话。 几个丫头在外面整理,六娘却进去躺在了床上。刚刚熏过的被子带着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她躺在床上,隔着窗户看外面的雨雾。 第53章 要是在山林里,在小溪边,在满目青翠的竹林里,这样的雨是美的。 可如今,却添了几分难言的愁意。 院墙的外面,站在两个少年人。 一个衣裳华贵,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个衣着普通,含胸驼背,低眉顺眼。 两人都紧紧的贴在墙上,听着墙里面的动静。 等真的只剩下丫头们讨论着怎么砌灶台,怎么归置东西,那锦衣的少年才站直里身子,转身离开。 「主子,您不好奇的进去瞧瞧?」那随从对锦衣公子道。 「瞧什么?」锦衣公子耻笑一声,「好不好的,还真能换了她不成?」 远交近攻,真的叫戚家的姑娘做皇后,才是蠢材呢。尽管他想亲政,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不意味着,自己就会甘愿成为戚家摆布的棋子。成为他们的傀儡。 随从小声道:「小的瞧着,这位云家的六姑娘,也不错啊。云家的姐妹都嫁得好,身份上不曾辱没了主子。」 那锦衣少年笑了一下,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自己未来的皇后,比想象中的要聪明坚韧。 她对于杨相国,不仅不信任,甚至带着一种强烈的排斥。 这一点,是他事前根本就没想到的。如今,他心里多少是有些窃喜的。 只要性情好,人聪明,其他的都不是紧要的。 在大年三十的这天,六娘还是吃到了一顿饺子。 虽然面粉不如家里的新鲜和细嫩,但总算是面粉不是。这段时间他们可是吃不惯当地的东西,更是很少见到主食用面粉的。所以,六娘猜测,这里的面粉还是比较难得的。 饺子馅是二乔用冬笋和鸡肉剁出来的。因为想要别的菜蔬,好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但六娘还是吃的十分香甜。 二乔端了一碟子醋给六娘放在眼前,「这醋跟五姑娘做的醋不能比,主子试着用一些,添个味。」 六娘点头,应了一声。「我瞧着他们送来的芋头也还好,蒸上一些尝尝。」 毕竟要学会入乡随俗的。 二乔应了一声,几个丫头围在外间吃饭。 今天晚上,没有人陪着守岁,没有人一起吃团年饭,也没有人给自己压岁钱了。 六娘有些失落。 但跟六娘的心情完全相反的人,就是身在金陵总督府里做客的于忠河了。 于忠河手里拿着两个精致的荷包,是云顺谨和庄氏给他的。跟四娘姐弟俩手里拿着的是一样的。 这叫他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自从父亲去世,还真没有人将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看待。给自己压岁钱,这叫自己的心里多少有些触动。 本来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被云顺谨留下来,他就有些别扭。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四娘,他真的早就一走了之了。几次想开口,都被云顺谨给避开了。要不然,哪里至于这般没有眼色,在别人家过起年来了。 如今这压岁钱一给,可不就证明自己不算外人,人家没将自己当做外人看。 抬头一瞧,见四娘低着头,脸蛋红润润的,只是不敢看自己,于忠河的心就难受了起来。 他喜欢这个姑娘,叫自己割舍她,犹如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疼。 可这位云大人提出的条件实在叫他无所适从。 如今,更是左右为难。 从屋里出来,看着天上升起的烟花,心里就更揪的疼。自己跟四娘,难道也跟着烟花一样,刹那的光华过后,烟消云散了。 他心里有了一丝浓浓的不甘。 「出来怎么不带披风?」四娘走了过来,将披风递给他。看着他,慢慢的就低下头,浅浅的笑。 他一瞬间想说,我带着你走。咱们走的远远的,不要理这些烦心俗事。但是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觉得自己卑鄙,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呢?四娘说过,她自小受大儒教导,那么,她的心里,是不是也有那些大义!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于忠河看着四娘,话堵在嗓子眼,一句都说不出来。 四娘抬起头,抬头看烟花,「金陵果然是繁华,比京城更胜一筹呢。」 于忠河随着四娘的视线,也朝天空望去,正有几朵烟花升起,绽放如牡丹。「金陵多豪富,出手阔绰,往年都是如此。以后你见的多了,就不奇怪了。倒是京城,多是高门大户,权贵之家,万事都都有规程,就算是家有万贯家财,也不敢如此放纵。只怕那坐在宫中的皇帝老儿,觉得奢侈太过,反而成了罪责。」 四娘看了于忠河一眼,她的语气里还是有着一股子江湖气,对权贵多有鄙夷。她不打算再绕圈子,直言问道:「我父亲的将他的意思告诉你了,听说你不愿意。」 「我愿意!」 娶你!我当然愿意! 于忠河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才道,「我虽然愿意,但是云大人要求的聘礼,我却给不起。」 四娘轻笑一声,「于大哥,你是顾虑着你的兄弟,怕漕帮的兄弟会卷进去,因而丧命。但是于大哥,你可能钻了牛角尖了。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不愿意呢?」 于忠河看向四娘,眼里有些不解。 四娘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于大哥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但别人就未必是了。要真是都淡泊名利,漕帮为了帮主之位,怎么会争抢了起来。一个帮主之位尚且如此,那么如果能给他们一个晋身的机会,他们会不乐意吗?都说富贵险中求,对于大哥来说,不值当的事,对比人而言,就是改换门庭的好机会。从此,不再被人称为江湖草莽,不再需要在刀口上添血才能混一碗吃。他们的儿子能进学堂,读书科举。女儿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于大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们会不愿意呢?你们江湖人,在大江里滚,跟土匪恶霸抢饭吃。谁不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样的冒风险,回报却截然不同,你说,他们会怎么选?」 第54章 于忠河一时哑然,竟是不能答了! 是啊!他们会怎么选呢?他们一定会答应的,上到长老下到船夫,就没有不乐意的。身份所带来的限制,受了多少委屈和苦楚,只有漕帮的人自己知道。 哪怕把命给搭进去了,能给后代子孙换一个良民的身份,甚至一个官身,谁会不愿意。 就算漕帮现在争抢的厉害,可只要这个消息一出,帮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有意见,不会有任何人对自己这个少帮主提出反对。如今的乱局瞬间就能遏制住。 因为自己有一个权势赫赫的岳家。 于忠河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你说的对!」他的语气有些怅然,透着疲惫,明知道会断送许多兄弟的性命,可自己不做行吗? 既然云顺恭打上了漕帮的主意,那么,其实有自己跟没自己差别不大。他完全可以找别人来合作的。谁能给大家找到这样的机会,谁自然就获得了人心。这帮主之位就没有悬念了。哪怕自己是少帮主,也无法阻挡帮众向上爬的心。 人家跟自己说,还把闺女搭上,这算是看中了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他一时对之前自己那点偏激的认识,有些赧然。 还真是没有一个姑娘家见事明白。 四娘微微一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只仰着头,看着烟花。然后笑的比烟花还要灿烂。 廊下柱子后的云顺谨慢慢的退了下去。 这话由四娘说出来当然是最合适的。换做自己,这话就成了变相的要挟。他最开始这盼着这小子自己想明白的,没想到这人钻起牛角尖来,还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于忠河看着四娘的笑脸,心砰砰的跳,「你来劝我,你盼着我答应下来吗?」 答应什么? 亲事吗? 四娘瞬间就红了脸,「没脸没皮!」她这么嗔他,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回走。 于忠河的心瞬间就满满的。 能换个爵位,顺便得了一个可心的媳妇,这应该是自己赚了吧。 ……………………………………………………………………… 塞外的天空上没有烟花,也看不见星星。只有飞舞的雪花,肆虐的狂风,还有帐篷里炽烈的篝火,与热乎乎的酥油茶。 但这一切,却都不是三娘喜欢的味道。 自从出了盛城,她就知道,明王带着自己走了另一条路。一条无论哈达公主怎么赶都不可能赶上的路。 他是不想叫任何人来打扰他和自己的吧。 五娘靠在榻上。榻上铺着狼皮的褥子,她身上盖着熊皮的被子。不冷!但真的不舒服。 她想念丝绸的质感,想念棉麻的轻薄,甚至想念火炕的滋味。 如今这样的环境,她只想到了粗鄙,想到了野蛮。再没有其他。 帐篷上的帘子被撩了起来,明王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就见三娘歪在榻上,一头黑亮的长发垂下,露出白莹莹的笑脸来。那黑眼红唇让人说不出的动心。 露在褥子外面的肩头,小巧消瘦,轻薄的红纱穿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身下的肌肤朦胧而魅惑。 「明王。」三娘将被子拉起来,遮住肩头和脖颈,「在大秦,进别人的房间是要敲门的。」 明王挑眉,回头看了一眼帐篷的帘子,「对不住,乌蒙没有门这个东西,本王实在是习惯了。还请见谅。」 三娘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先在门口询问一声,得到我的允许,你才可以进来。」 明王向前走了两步,「我问了,你就允许吗?」 当然不! 三娘气结。这就是个无赖。「你才答应过我,要尊重我的。」 「可你得给我追求你的权力。」明王固执的看着三娘,不肯退让。 三娘的耐心险些告罄,「我嫁人了,明王殿下!」 明王走过去,坐在三娘的身边,「在乌蒙,只要出得起价钱,完全可以买走对方的妻子。如果你接纳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汗王将你赐给我。」 这种如同处置牲口的态度,叫三娘怒火中烧,「我是大秦的公主,明王殿下!我希望,不用我再给你提醒第二次。」她见明王变了脸色,才收敛神色道:「如果我喜欢殿下,不要殿下付出任何代价,我愿意……跟你……」 明王看着三娘面色囧红,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就伸手将床边的披风拿出来,才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赶紧用披风将她围住,「今晚是除夕,按你们汉人得传统,不是该守岁吗?我是没想到你睡的这么早。不是有意冒犯。」 三娘嘴角轻轻的抿起,然后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她垂下眼睑,不敢泄露自己的情绪。他这是过来陪自己守岁的吗? 不一会,就有人送来刚出锅的饺子,边上还放着一碟子醋。 「没想到辽王妃也是个有趣的人,送了包好的饺子不算,还送了一坛子老陈醋来。」明王指着碟子,对三娘笑道。 三娘嘴角的笑意就自然许多,「嗯!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她最讲究。」说着,就拿起筷子。饺子竟然是虾肉的。格外的鲜香。 明王只吃了几个,就拿了烤好的羊排吃。 「怎么?不好吃?」三娘抬头问明王。在辽王府不是挺爱吃饺子的吗? 「我都吃完了,你吃什么?」明王笑道:「就那么些了,如今天冷,还能多放些日子。乌蒙的饭食你就没吃习惯过。」他看着三娘,叹道:「等来年,叫来往的商队多带些你想要的东西就是了,省的你吃什么都不惯。油盐酱醋米面东西给你,你叫丫头们做给你吃。容我一些时间,到时候多给你找几个厨子来。」 三娘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为自己打算琐碎事的人。以前在家,家里谁也没敢亏待她。吃穿用度这些小事,别说颜氏不会操心,就是自己身边的丫头,那都是只要吩咐一声下去,自会有人好好的给办了。如今,没想到遇到一个这样的人,这该是自己的福气吗? 第55章 「不用,慢慢就习惯了。」三娘将嘴里的饺子咽下去,才道。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惹眼。 明王点点头,「你放心,我会给辽王去一封信,以你妹妹辽王妃的名义给你。」 三娘猛地抬头看他,就见他的眼睛看着自己,闪亮的叫人不敢直视。 他这是叫自己借五娘的招牌用一用吗?这有了采买盐的事,自己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段时间。他就是想借着不停的送人送东西,叫人都知道辽王和辽王妃还是很重视自己这个和亲公主的。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乌蒙都不敢小瞧辽王。所以,五妹的身份是自己的一层保障。 明王见她明白自己的心思,就低声道:「以前,就想打着辽王的招牌给你一些方便的。但是又不能确定你跟辽王妃之间的感情到底怎么样。云家的事,我是知道的。这嫡庶之间,和睦的向来就少。何况这位辽王妃的生母还出身高贵,只怕你们之间的嫌隙就更大了。别到时候没借上力。反被人半路上抽了梯子才是真的坏事了。」 三娘鼻子就酸了,她抬起头,害怕眼泪落下来。 明王将饺子给她放在醋碟子里,「不过我这次一瞧,心就放心了。打听的再怎么清楚,到底不如亲眼看见真实。不过看辽王妃那样,可不是普通的女子。你要是有辽王妃的身手,也不会被欺负了。」说着,看了三娘一眼,问道,「你们家还专门请了武师父教姑娘家骑射吗?」 三娘拿着筷子的手一紧,五娘的底细,她一点都不想告诉别人。就比如五娘偷袭哈达一样,看不清深浅才能在关键的时候出其不意。她轻笑一声,「那倒没有,不过是家里对她溺爱非常。从小到大但凡她张口的,就没有被反驳过。你可能不知道,她每天里一大半时间都在田里干活,力气大些是肯定的。后来,被金夫人接去了,也跟着金夫人身边的婆子学了点花拳绣腿。你看着她厉害,她不过是全凭着一股子狠劲。再加上辽王就在她身边,她那是有恃无恐罢了。要真有正经师父,我哪里会输给她。」语气十分的娇俏自然,仿佛真是跟自家姐妹掐尖的样儿。 明王也没多想,却笑道:「你们姐妹,还真是各有各的风采,也不知道其他几位是怎样的风采斐然。」 三娘的眼睛瞬间就笑的如同月牙儿,思绪飘飞…… 京城,皇宫。 今年的宫宴,没有欢喜,只有战战兢兢和不安。 就在除夕的早上,皇上下旨,废了皇后戚氏。并且册封了出身不详的云氏初娘为后。 一时整个京城都躁动了起来。废后这一点没有什么悬念,戚家都反了,不废了皇后也不行。 但是废了皇后不是应该册封皇贵妃颜氏吗?怎么出了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云氏。 难道这个云氏跟云家有什么关系? 但这事谁能说清楚? 此刻,皇上叫了大皇子平王宋承平,「你是不是也为你母妃不平?」 宋承平沉吟了半晌才道:「父皇只说是二弟失踪了,却没有废除他的太子位。儿子早就猜测,二弟他是不是在西北跟成家并不是一心……」 皇上诧异的看了一眼平王,「你也长大了。」 果然如此。 宋承平点点头,「父皇是害怕叫母妃做了皇后,儿子就会成了嫡子。不仅是长子,还是嫡子。这就把二弟的退路给掐断了。」您这是害怕宋承乾多想,孤注一掷的跟成家联手。 皇上看着这个长子的眼神就有些欣慰,「放心吧。云氏不能生育。」 别人不知道云氏是谁,他却知道。如今她弄成这样,也跟自己的母妃脱不了干系。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又想着父皇没有承认她是云家女的身份,到底还是防着云家的。他就垂下眼睑,「儿子会跟母妃好好说说的。」 此时元娘一身凤袍,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丽人。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自己这张脸,京城的权贵之家没见过的不多,如今这般出现在人前,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皇上还是既想用云家,又防着云家。 她露出端庄的笑,转身,缓缓往大殿里去。 嘈杂的大厅,在‘皇后娘娘驾到’的声音中,瞬间就静了下来。 元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挺直了腰,迈了进去。她一进大殿,就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她打眼一瞧,是双娘,她眼里透着关心做不得假。元娘微微垂下眼睑,表示自己无事。 敢跟双娘这般打量元娘的不多,不少贵妇都是悄悄的看。 云家的老太太成氏和颜氏胸口起伏的最厉害,尽管之前心里就有数,但看到此刻一身凤袍的女子,还是叫她们心里复杂。 而双娘身后,两个侧妃就小声提醒双娘,「王妃也太失礼了,怎么能盯着娘娘看呢?」 双娘哪里有时间去管她们,伸手扶老王妃。 老王妃见过元娘,但也只是一面。她看着眼熟,却不敢认。想起双娘刚才的神色,她就朝双娘看过来。双娘微微颔首,老王妃几不可闻的一叹,轻轻的拍了双娘的手,也就明白了双娘之所以失礼的原因。 男女两边宴客,中间隔着珠帘,微微遮挡了两边的视线。 元娘刚站定,就听见皇上来了。她抬头看去,见他身后跟着大皇子平王。 平王对着元娘躬身行礼。 元娘坦然的受了。才遥遥的对着皇上的行礼。 等安坐了之后,众人才敢抬头看上座的皇后。不少人瞬间就变了脸色,朝云家那边看过去。更有些人看着简亲王妃的脸色。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 随后,皇上不停的往下赏菜,元娘这边却是最多的。 而元娘将一碟子蒜炒青菜叫人给双娘拿过去,半点都没有什么为了避嫌刻意避开的意思。 第56章 双娘心里知道,大概刚才两个侧妃的作态,叫元娘看见了。 她也没客气,只站起来福了福身,就坐下了。 老王妃的厉眼朝后面瞄了一眼,这两个掂量不轻轻重的。丢人现眼丢到了外面了。她扭头看双娘,「看你最近是瘦了。我还道是过年要准备的多叫你累着了。如今看倒是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王府也不缺这些时蔬,只是上上下下老幼放在一起这么多人,谁都不能忽视了。到她嘴里能有多少?这跟在娘家可不一样。想吃了在五娘那里总能找到顺口的。 但这话却不能这么说,只道:「倒是觉得素的更爽口些。」 老王妃停了半晌,才笑道:「像是你娘家这样,家里姐妹融洽的可是不多见。」云家的这些姑娘可都不是一个娘生的,还都隔着房头,所以才显得难能可贵。 不说别人家,就自己家里,姐妹之间还不是掐的跟乌眼鸡似得。 「都守在一处的时候,牙齿咬到嘴唇的事常有。只有分开了,才知道什么叫唇齿相依,什么叫唇亡齿寒。」双娘说着,鼻子就一酸。 她抬起头,看着元娘孤零零的坐在上面,接受众人的打量。她的神色平和,脸上神色清淡,可能感受到了自己的注视,她抬起眼,一双眼睛如幽暗的深井,叫人看不到心底。 大年初一,辽东依然是大雪纷飞。 宋承明起的很早,他往年都是在军营了过除夕的。今年为了陪着五娘,才在家里。但是一早起来,还是得赶紧往军营赶。哪里能真的把将士给扔下,就自己回家团圆呢。 他看着五娘的睡颜,也没有叫醒她。而是披着衣服,下去洗漱了。 五娘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也就起身了。 到茶房洗了手,给他下了一碗银丝面。用排骨汤做底,下了几根菠菜,出锅后撒上香菜和香葱,点上香油就很好吃了。 宋承明出来,就看见炕上的被窝里是空的,紧跟着,外面就有了动静。他赶紧出去,就见五娘端着托盘才茶房里进来。她看见自己就展颜一笑,「快过来,吃了面再走。」外面多冷啊,不吃点热乎的,等骑在马上,冒着风雪,又冻又饿,怎么受得了。 「你怎么起来了?」宋承明过去接过盘子,「吵醒你了?」 「没有。」五娘翻了白眼嗔他,「这跟前睡没睡人,我还感觉不出来啊?再说了,本来就知道你要半夜出门的,我能不醒着点。」她催宋承明,「快点吃,不是还急着呢吗?」 宋承明坐下,从托盘端了海碗下来。五娘跟过来,将凉碟小菜伸手拿了,往前推了推。 蒜泥的蒸茄子干,泡好的酸萝卜。就是下饭。 吃完,人的头上都冒了一层汗。宋承明不停的抬头看五娘,真是成了亲才过的像个人了,以前虽然是下面的人伺候的也贴心,但那也得是自己吩咐一声做什么,下面的人才动手。哪里像是现在这样,什么心都不用操,就有人给自己打理的妥妥当当的。 「我走了,你就继续睡。有上门拜年的,你就接待着。」宋承明边吃边叮嘱她,「反正大年初一,大家都知道我不在。多数的时候,大概都是礼到人不到。」 五娘就点点头,「你别操心家里的事,有我呢。」 宋承明连面带着汤,全都灌进了肚子里。五娘就起身给她拿了大氅,「护膝穿着没?」 「穿了。」宋承明将身子低下来,由着五娘给他将衣服整理好。「你再回去睡一觉,现在还早呢。」 五娘随口应着,将围领给他带好,遮住脖子耳朵和大半张脸,才推着他出门。「早去早回。」 宋承明将围领子往下一拉,露出脸来,‘吧唧’一口亲在五娘的脸上,才哈哈笑着跑出去了,「外面冷,别出来送了。」 五娘的手捂在脸上,「这人,吃完饭漱口了吗?」这么嘟囔着,脸上却羞红一片。 她打了一个哈欠,外面传来香荽的声音,「主子,是要睡会?」 「不了!进来伺候梳洗吧。」五娘扬声叫了一声,「让紫茄叫人收拾收拾,按之前准备好的装车吧。咱们一会子就出门。」大年初一,外面的百姓,可不都是半夜就起来开始拜年了。 香荽答应了一声,没多大功夫,红椒也跟着进来了,「我伺候主子梳洗,香荽姐给主子弄点吃的。」 五娘点点头,往里间去。 梳洗完,围着被子坐在炕桌前,匆匆吃了早饭。这才穿戴起来。 「还是穿棉布的?」香荽问道。 「嗯!」五娘点点头,「简单利索的就好,首饰什么的,统统都收起来。以后这东西不能戴了。」 香荽知道五娘的性子,所以,压根儿就不劝。 收拾好了,五娘带着海石春韭她们出门,香荽她们守在府里。 「走着去吗?」春韭问道。 「叫人赶着马车慢慢的赶着咱们,咱们走着去。」五娘看着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冻得打了个哆嗦。 到了外院,常河正等着她。 「河叔怎么起这么早?您老回去歇着,大冷天的。」五娘将手缩进袖笼里,道。 常河缩着身子,「王妃这是要去哪啊?王爷不在,您出门,老奴不能放心啊。」 五娘走过来,扶着常河先进了大厅才道:「我寻思着,这大过年的,将士都不能回家。我带着年货,给辽东军这些记录在册的将士家去拜年去。军营里上到将军,下到伙长。有一个算一个。之前我都叫人打听了,谁家什么情况这心里大概也有个谱。咱们这年礼,也不分什么等级,按着需求给吧。有那家里有病人的,咱就送药材。有那人口多,劳力少的,咱们多送点米粮。哪怕是粗粮呢。顶用就成。这年货也都是实在的东西。条件好的,咱就送点海鲜干货,也是拿得出手的。」 第57章 常河一下子就愣住了,就这大厅里的灯光才看清五娘的装扮,身上是最普通的红披风,里面也是棉布的衣裙,头上只有一朵绒花,半点首饰都没有。素净的厉害。他眼里就有了泪,对着五娘就要下跪,「老奴替太|宗和端慧太子谢谢您了。」 甭管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能替王爷收拢人心,尤其在这个时候,大乱将至的时候,收拢人心对于王爷来说,是多重要的一件事。 王爷在军营跟将士同甘共苦。王妃在后面安抚家眷。 如果这样都不能得到民心,那么怎样才能得到民心呢? 五娘赶紧伸手拦着,「河叔,您老这是干什么?」她扶着常河坐了,「王爷不在,我这也要出门,府里还得您操持。要是有那上门的拜年的,劳烦您出面应酬。」 「王妃放心,有老奴呢。」常河干瘪的脸上透出红光来。主子还用得着,就是奴才的福气。 ……………………………………………… 胡田是辽王麾下第一大将,他的家也离王府最近。是一座占地不小的五进宅子。 家里不光是父母健在,就是祖父祖母也健在。 以前一大家子,就是盛城边上的庄户人家。是十多年前,胡田掉进冰窟窿里,被路过的辽王一行人给救了。从此就跟在了辽王身边。那时候,还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 胡家也都是本分人,这宅子是不小。但大部分的地方都开垦成了田地。老人家最常做的,也就是在园子里干活,侍弄庄稼。 这么大的宅子,没有雇佣一个下人,都是自己的家事自己做。听说,胡田发迹以后,不少人送闺女上门给他做小,都被他推辞了。他媳妇就是庄户人家出身的姑娘。憨厚,壮实。两口子过的还不错,如今都有两个小子了。 大年初一,胡田的老娘带着媳妇在厨房忙活一大家子的年饭,饭刚上桌,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大门开着吗?」胡田的爹问道。 「可不咋地?」胡田娘应了一声,「大过年的,肯定一早起来就把门打开了。还能让拜年的在门外等着啊。」 胡家的老太爷就打发胡田的弟弟胡地,「去瞧瞧,谁这么早。赶紧的将人请进来,外面可是冷的邪乎。」 胡田官大,年年都有人早早的上门拜年。 胡地应了一声出去,然后就跟被狗撵了一样,又蹿了回来。 「爷,奶……不好了……」胡地指着外面,一时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过年的,什么就不好了? 「你倒是赶紧说啊。」老爷子坐在炕上,看着胡地的德行能急死。 胡田的娘瞪了一眼小儿子,转身就往外走,刚撩开帘子,就见一个小媳妇打扮的女子,带着人笑眯眯的往家里来。 「过年好啊!」五娘笑着问好。 胡地的娘‘啊啊’的应了两声,心里寻思着这是谁家的新媳妇,嘴上却道:「外面怪冷的,里面坐吧。」反正进门就是客。 看样子是不认识自己。五娘就笑了一声,「大娘不认识我吧?」 胡地的娘笑了两声,「如今年纪大了,脑子就不好使了。」 春韭就道:「大娘,这是我们王妃。来给您拜年了。」 「谁?」胡地的年看向春韭,「闺女,你说这是谁?」 「王妃。是辽王妃。」春韭又解释了一句。 「哎呦!」胡地的娘拍了大腿一下,看着五娘就伸出手,到了跟前,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王妃……赶紧里面请。炕上热乎,上炕坐着去。」 五娘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本分的庄稼人,她伸手拉了她的手,「好!进去坐坐。」 胡地的娘被五娘一拉,顿时就眯着眼笑,这王妃的小手,真是细滑。怪不得王爷谁家的闺女都看不上呢,原来是等着娶这个天仙似得姑娘。不光是长得好,还和气的很。 「爹,娘,你们瞧瞧,是谁来了?」说着,就拉着五娘进了里间。 「谁家的闺女,长得真俊。」胡家的老太太就坐在炕上笑着朝五娘招手。 「这是王妃娘娘……」胡田的娘看着婆婆,解释了一句。 老家的老太爷看了五娘一眼,赶紧下炕,对着五娘就要下跪,这些娘们什么都不懂。这王妃是多尊贵的人啊,你们当这是上门跟你们拉家常的小媳妇呢? 没见识啊! 五娘一把将人扶起来,「老太爷身体还好?」她说着,就扶着胡家的老太爷上炕去坐了,自己也坐在炕沿上,「都坐着吧。不用多礼了。」说着看着一屋子被这老爷子给吓住的一家人。连老太太都从炕上下来,站在下面手足无措。 胡家的老太爷大概也是见过世面的,并不敢真的就坐了,只能战战兢兢的道,「回王妃娘娘的话,都好。家里上上下下都好。还叫王妃记挂着,怎么当得起?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五娘就一笑,也不勉强。对待下面的人,不光得是亲民和善,还得有威严。 这官越大,对待下面的人就越是和气。可要把这当做是真和气,那就错了。 她要是真的非得拉着人家闲谈,只怕人家更不自在。 「王爷走的时候留了话了,叫我一定上门给您老拜个年。」五娘将所有的功劳往宋承明身上一贴,这事自己冒头没什么意思。这些人对宋承明的感官比对自己这个空降来的王妃要不一样的多。 这话一出口,这一家子还是一样的恭敬,可是明显更欢喜了起来。 五娘心想,这些人对自己是从京城来的这一点,还有一定的戒心吧。 她没有多坐,显然人家正准备吃早饭,也不好剁打搅。于是就又说了几句闲话,五娘就起身告辞。 胡家挽留了几句,被五娘推辞了。叫丫头们将年礼留下,就从胡家出来了。 第58章 胡家的人看着半炕的年货,有些愣神。 顾不上吃饭,就一一查看了。有给两位老人家治疗老寒腿的药方和药材。有海鲜干货,有给胡田媳妇的精致首饰,一家老小的衣服料子。还有两个孩子的零嘴。连胡田弟弟胡地念书用的笔墨纸砚都准备了一份。当真是用了心了。 「你这老东西,人家王妃上门,瞧你那样,叫人家还怎么坐得住。」老太太不乐意了,「就算是王爷叮嘱人家上门,这东西该不是王爷准备的吧。一看东西,就知道人家王妃是用了大心思的,这份心意难得你瞧瞧你刚才那德行……。」 「你知道个屁!」老太爷骂了老太太一句,「人家是高门的千金小姐,就是下面的伺候的人,出身都比咱们贵重。」一家子泥腿子,还想往人家身边凑,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胡田的老娘就给老两口打圆场,「可不是怎么地。那身边跟着的丫头,瞧着都比大户人家的小姐气派。那不穿金不戴银的,可打眼一看,就是不一样。比那些金银恨不能挂一身的姑娘家,都体面。」 「明儿,你们把咱们家里的干菜,冻着的果子,装上一车,给王府送去。」老太爷拿起旱烟袋,叮嘱了一声。 「就送这个?」老太太觉得寒酸,拿不出手。 老太医又火了,她们知道个屁。这位王妃的底细,他也听孙子提过两句,听说不光是国公府的姑娘,还是东海王的后人。那这身家有多少,不用想都知道。光是放在明面上的嫁妆,都能换半个盛城,人家能缺什么?什么都不缺。就是把自己的家底搭上,都不一定能入人家的眼。「就送这个,以后,常走动就是了。跟亲戚里道的串门子一样,有什么送什么。你送的贵了,王妃还得还了更贵的回来。时间长了,就不招人待见了。」 理是这么个理! 婆媳俩对视一眼,就都不言语了。 五娘从胡家出来,感觉到了几个丫头的情绪,「怎么?不高兴了?」 春韭往身后的胡家看了一眼,「总感觉这些人对主子,心存戒心。」 「正常的。」五娘倒是不怎么在意,「王爷跟京城的关系一直特殊,可以说这种对立情绪,从上到下,都有。我又是赐婚来的。还没有跟王爷圆房,算不得正经的女主子。就算是女主子,他们也一样会有这样的戒心。会想着,是不是我想通过拉拢他们为京城那边谋划什么。但出发点,他们都把他们当做王府的人,将王爷当成了主子。要不然不会冒着得罪王妃的风险,如此行事了。」五娘说着,就长叹一声,是她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及时发现这个问题,改正过来还是来得及的。 「春韭,你拿着名册,带着人挨家挨户的去替我拜年吧。」五娘站住脚,扭头看向海石,「你们跟着我,去那些阵亡的将士家去瞧瞧。」 本来阵亡的将士家里,她打算过了年就安排人再做安排,如今倒是要提前了。 如果大家都对自己没有什么信任,而是怀着怀疑的心态,那又何必过去叫人家难做呢。这些阵亡的将士家里,总没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吧。 几个丫头知道五娘的意思,虽然替主子委屈,但这也是让王妃在辽东迅速立足的办法。 再说了,王妃亲自给阵亡的将士家先拜年,而忽视了如今那些正在高位上的。谁还能挑出错来。死者为大,活着的人给死了人让路,是理所当然的。 尤其是对于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活下来的将士来说,王府能记得这些人,也算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五娘原本以为见到的应该是很多孤儿寡妇,等真的走访了一边,才知道自己又想当然了。 这里守节的观念很淡泊,男人战死了,女人再嫁的情况比比皆是。 「不是咱们不愿意为那些死鬼守着,是留下咱们这些孤儿寡妇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吧。」一个妇人这么跟林雨桐道。 家里有老人要赡养,有孩子要抚养,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有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更有些寡妇嫁人,就事先说好,嫁了人也要管先头丈夫留下来的公公婆婆的。这样的女人不仅不会被夫家瞧不起,还会更多的受人尊敬。有情有义的媳妇,娶回家里是一种保障。 这些事情,给了五娘很深的感触。她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辽东。 而下面的普通百姓有这样的想法,却是在宋承明这些年的引导下潜移默化形成的。如今,更是成了一种社会风气。 她觉得,自己不仅重新认识了辽东,更加重新认识了宋承明。 他在治理地方上下的功夫,一点都不比治军小。 在五娘眼里,这已经不是鼓励寡妇改嫁这一点点的改变,更是影响着人们的是非观,和道德观。 晚上,她一个人坐在灯下,才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大概还真有些想当然了。 这不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自己还是太急切了些。 「想什么呢?」宋承明回来,就看见五娘坐在灯下发呆。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今儿五娘其实是给了他一个惊喜。这些事都是他一直想做,但抽不出身做的一件事。五娘不用自己提点,处处都想到了,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害怕五娘融不进辽东,如今这心,才算真的是放下了。 猛地有人说话,五娘还吓了一跳,知道是宋承明,就起身去解他身上的大氅,「回来了?先去梳洗。我还当你今晚赶不回来了。」 宋承明看她神色,小声道:「怎么?不高兴了?」 五娘笑了一下,「赶紧去。出来咱们再说话。」 宋承明一把将人圈在怀里,「过了年你可都十四了,十四岁不算小吧。」很多姑娘十四就嫁人了。怎么算都不算小。 第59章 五娘推他,「别闹,叫我娘知道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赶紧去,身上一股子酒味。」 宋承明低头闻了闻,「就喝了三杯,你还闻出来了。」 「这什么酒,味道这么冲。」五娘在他身上又闻了闻。 宋承明笑道:「你还当是什么好酒不成?都是自家酿的土酒,浑得很。火辣辣的烧心。天太冷了,驱寒的。」 说着,就松开五娘,「给我弄点吃的。路上一颠,肚子又饿了。」 这才转身去洗漱。 饭菜是早就准备好的,一直在锅里热着呢。 宋承明出来,饭已经摆上了。几样素菜,一碗粥,一碟子象眼馒头。 「还是你了解我,正想吃点清淡的。」宋承明坐到炕上,「吃了一天的烤羊,都上火了。」 「猜出来了。」五娘笑着道。 宋承明看五娘的话不多,边吃着,边打量五娘的神色,「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有的事!」五娘深吸一口气,「就是觉得你很了不起。」 宋承明莫名其妙的看五娘,「这话怎么说?夸的我心虚啊。你以前可不这么夸我。」 五娘抿嘴笑,「那不是没发现你的好吗?」 宋承明拿着馒头的手就顿住了,「这话可叫我委屈了。我的好这么难找啊?」 五娘捶他,「别贫嘴,赶紧吃。」 「你说说,我哪里好了?」宋承明眼睛灼灼的看着五娘,一副不给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两人晚上躺在炕上,宋承明才说起这些年辽东的事,「不是没办法,谁会在这里过活。以前啊,这都是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可就算是犯人,也不愿意安生的待在这里。朝廷为了防止犯人逃亡,就安排家眷一同流放。一个人逃,容易。撇开老婆孩子逃跑,谁能干出这事?留下了老婆孩子就是个死罪。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人,对亲人,他也下不了这个狠心。可这个旨意下来,执行起来也是有难度的。因为不少女眷在路上被押解的衙差役给糟蹋了。死在半路上的多不胜数。这样一来,还真是得不偿失。更是将犯人心底的怨气给激发了出来。所以,早些年,这里真是一块恶地。」 「可这辽东,却是太、宗皇帝亲自给端慧太子定下的地方。」五娘翻了身,面朝宋承明,不解的道。 「这就是祖父的意思了。要是连这个都治理不好,就别闹腾了。」宋承明笑了一声,「同样的道理,只要治理好这里,手段谋略胆识就都有了。有了这些,就有了自保的能力。干点什么不行呢?」 也有道理。 就听宋承明继续道:「所以,这里跟其他的地方比起来,不仅民风彪悍,而且相对更开放。随之而来的,就是道德上的缺失。得叫他们明白,类似于女子守节这样的事,都是小节。但奉养老人,抚养子女,有责任心,愿意承担责任才是大节。」 五娘静静的听着,沉吟良久才道:「辽东给我的感觉很好。」 真的很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崇尚忠孝节义。这在当下,对于凝聚人心,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我今儿好像是有点急躁了。辽东上下对我,应该还心存疑虑。」五娘说的很平静。 宋承明道:「过两天在家中宴客,叫你见见下面的人。」 五娘摇摇头,「不急!」她笑道,「强盗入伙的时候,都讲究个投名状。我这要是拿不出投名状来,也不好立足啊。这事不急,等我投了投名状,咱们再细细的说。」 宋承明被逗的哈哈的笑。 笑个毛线。她容易吗? 五娘翻个身,背对着宋承明,「睡觉!」 眼睛才闭上,就觉得背后一凉,紧跟着一个滚烫的身子钻了进来,一把将她抱住,「沐清,叫我抱抱。」 身上跟火炉子似得,连喷出的气都是烫的。五娘不敢动,由着他抱着,「你老实点,别乱来。」 「十四成婚的多了去了。」宋承明有点委屈。 五娘将他不老实的手按住,「你答应我娘的。回头我娘知道了,肯定不饶你。」 宋承明的喘息声更大了些,一口咬在五娘的脖子上细细的品咋。 手也伸进了衣服里,两下拨弄的,将肚兜的带子解开,直接给扔出去了,「叫我摸摸,别怕。」 能不怕吗?擦枪走火了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宋承明说着,就在五娘嘴唇上使劲啃。 疼死了!这家伙不会接吻。 五娘推不开他,只得示意他轻点,然后才配合着他接吻。 「受不了了。」宋承明一口咬在五娘的肩膀上。五娘不敢动,由着他在自己身上蹭。 折腾到半夜,林雨桐才睡着。除了没做到最后一步,其他的该做的都做了。 「无赖!」五娘迷迷糊糊骂了他一句。 宋承明将身上脏了的裤子一脱,往下扔去。然后就这么抱着五娘,「以后就这么睡吧。要不然我非得憋出毛病来。能看不能吃,这滋味可不好受。」 「不要。」五娘翻身,「太热了。」 宋承明趴在五娘耳边,「你身子真好看。比我梦见的还好看。」他刚才特意挑了灯光看了。从上到下研究了一遍。说着,就把手又放在五娘的肚子上,手还要往下滑。 五娘一把按住他,「再不老实,就分房睡。」 宋承明见她竟然按着的是手腕上的关节,以她的手段,只要用个巧劲,就能将这关节卸下来。 他就真不敢动了。只嘴上讨便宜,「你有这手段,刚才怎么不使?」 五娘气的都想锤他,「那下次可别怪我不客气。」 宋承明连忙老实了,「娘子,再不敢了。」 第60章 谁是你娘子?没脸没皮。 不大功夫,转眼就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五娘觉得身上一沉,就知道这人又开始折腾。跟狗咬骨头似的。 「真的不行?」宋承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五娘睁开眼,「起来吧,咱们出去跑几圈。」分散一下注意力。 「咱们?」宋承明一下子就顿住了。然后狐疑的看她。 五娘顿时就囧了。这么撩拨,谁没反应啊? 宋承明先是愕然了一瞬,好似从来不知道女人也会有。然后十分得意的笑。「不去!」 说着,又低头,一口咬在五娘胸前的花蕾上。 直到院子里有了动静,两人才起来。 宋承明脱下来的脏衣服,五娘不好意思叫别人看见,只得在洗漱间里,自己洗了。晾在火墙边上。 吃早饭的时候,宋承明一个劲的对着五娘笑。叫几个丫头莫名其妙。 晌午有城里的士绅要来拜访,两人都换了行头,不能显得寒酸不是。 结果客人还没上门,宋承明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他看完,将纸条给五娘看。 五娘展开,就皱了眉头,「大姐姐是皇后了。」 一边的香荽听了,惊呼一声,「大姑娘吗?」 「嗯!」五娘将纸条又递回去,「大姐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可是没有孩子,要皇后之位做什么呢?」香荽叹了一声,收拾了碗筷就下去了。 宋承明拍了拍五娘的手,「别想了,有个高位份,本身就是一种保障。」 五娘点点头,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谁也替代不了谁。担心爷是白担心。 昨晚,宋承明才说了辽东民风彪悍,今儿客人来了,林雨桐才真正体会到究竟有多彪悍。 辽东之地,男女都好酒。 这是五娘此刻,面对着十几桌的女客才意识到的问题。酒是上好的羊羔酒。味道绵长,不会很烈。但是后劲也不小。可也不能一人一大碗,咱当水喝吧。 但是饭桌上的酒文化,五娘还是懂的。人家敬了,你就得接着。不接着,这是不给人面子。人家喝了三口,你不喝一口,就是瞧不起人。 这些夫人们,都是端着碗敬酒呢。 五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吧。宁肯不胜酒力的醉了,也不能折了这些人的面子。至少也要表达自己的真诚。 「我不胜酒力,只能用这小杯子了。大家见谅。等我这酒量练出来了,再陪大家伙喝个痛快。」五娘举着小茶杯大小的酒盅,朗声道。 这个酒盅还是特意找出来的,一杯顶小酒杯三杯呢。 五娘的年纪小,大家都知道。话说的这么敞亮,众人一致叫好。 香荽要偷着换米儿酒,被五娘制止了。只能一杯一杯的往过喝。 最后,她是怎么醉倒的都不知道。 「喝了多少?」宋承明皱眉问香荽。 「不止一斤。」香荽皱眉,「姑娘可没遭过这样的罪。」胃里都吐干净了,脸上煞白。 宋承明也没在意香荽的不满。「你下去吧,这里有我照看。」 香荽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才转身出去了。 宋承明将五娘脱了,抱到里面用热水洗了一遍。要不然一身的汗,她浑身都不舒服。 又不停的喂点水给她。直到大半夜,五娘的脸色才好点。 「叫你受委屈了。」宋承明抱着五娘,叹道。这酒她不喝也没什么,在这盛城里,谁也不敢勉强她。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为了什么? 不过是为了交好当地的士绅,叫这大后方稳定的。 前面的战事一触即发,盛城是辽东军的根基。只要这里稳住了,走多远都不怕。 哪怕失败了,大不了重新来过。 所以,她格外的看中这些士绅,重视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分量。 五娘做了一个梦,梦里迷迷糊糊的,身上一身冷一身热,飘飘忽忽,好似在云端打转。星辰日月,也都围绕着自己转动,转的人眼花缭乱。她想伸手抓住什么,但好似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转身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她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猛地手心一凉,这是什么?她不顾一切的抱着这份凉意,辗转,怎么也不想离开。 而宋承明不过是洗了澡出来,刚要进被窝就被五娘给缠了上来。修长的腿,盘在她的腰上,还不停的磨蹭,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肌肤相亲。她的身子如火炉一般滚烫。 「别这样。」宋承明用手抚着她的脊背,轻声道。 然后五娘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仿佛怕他走开一样,腿盘在他腰上更紧了。 还不老实的来回磨蹭。 宋承明脑子里‘哄’一下,就炸开了。他身子往前一送,就听见五娘一声闷哼之声…… 五娘闷哼一声,撕裂的疼痛让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宋承明饿狼一样的眼睛。还有现在两人的姿势。 她囧的不得了。这是自己缠上去了。而且,后悔也已经晚了。 「……宝儿……一会就好……」宋承明咬着她的耳垂。 两人侧着身子,五娘缠着人家的腰。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她尽量放松身子,「你轻点。」 宋承明终于得到允许,看她咬着嘴唇,就不敢动了。过来亲她,轻轻的,柔柔的。直到看她神情真的放松了,才一点一点的试探。 两个新手,都处于摸索阶段。 直到天光大亮了,两人才睡了过去。 香荽和紫茄守在外面,她们起来的时候里面还没消停呢。也模模糊糊听到里面的响动。两人神色就严肃了起来,这可怎么跟夫人交代才好。 第61章 要是叫夫人知道了,她们这丫头有了个算一个,都等着受罚吧。 外面的风雪大,天阴沉的厉害。五娘睁开眼睛的时候,很有些不知今昔何夕的。要不是下身肿胀,她还真以后就是做了一个春梦罢了。 宋承明穿着里衣,头发还披散着坐在炕头,靠在火墙上,手里拿着条陈,翻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听到翻身的声音,又见五娘睁开眼,他才笑道:「醒了?」 五娘‘嗯’了一声,「不想起来。」 「那就别起来。」宋承明将蜂蜜水给她递过去,「喝了头就不疼了。」 蜂蜜水一点都不起作用,那都是自我安慰,哄着自己个的话。该疼还得疼。 五娘坐起来,一动就扯的下身火辣辣的疼。她低头看了看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显然身上已经清洗过了。 「没叫丫头们看见。」宋承明坐过去,挨着她,低声说了。然后扭着头在她嘴上又叨了一口。 「别闹。」五娘喝了蜂蜜水,「这辽东的女人,从骨子里带着一股子辣劲。」 宋承明给她把被子往身上围了,「也是你太实诚。怎么让你喝你还真喝啊。意思的抿一口就已经很有诚意了。」 五娘拿白眼看他,「咱们现在一步都不敢踏错啊。根基越是扎实,才走的越是稳当。」 宋承明摸了摸五娘的额头,「这一通罪,倒也没白受。今儿一早,不少人家就递了帖子,主动增加了今年上缴的粮食的数目。」 五娘眼睛一亮,「那这也算是值了。」 傻瓜! 宋承明将五娘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放在案几上,才叹道:「辽东到底是地方有限,如果往西推进,哪怕只吃下平安州,咱们的境况那才真会不可同日而语了。」 吃下平安州? 吃下平安州,这辽东和西北之间也就只隔着一个平安州。 平安州所辖三个县,沃野千里。是块宝地。 有了这个地方,就算是有了粮仓了。后勤补给的压力肯定会骤降的。 但是,如此一来,辽东军就算是跟西北军短兵相接了。这无疑与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敌人。而且还是主动的。 这里面的利弊得失,宋承明真的想好了吗。 「你想进兵平安州?」五娘沉吟半晌,才开口问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宋承明手里攥着杯子,来回磨蹭了半天。「你是不是顾虑名不正言不顺。」 这不是废话吗? 「这不光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五娘靠在墙上,调动自己的大脑,「还有更要紧的,那就是一旦你有了这个计划,西北军岂肯让咱们一家吞下平安州。双方必有一场争夺战。但咱们,没有皇上出兵的圣旨。一旦发生冲突。那么,咱们就成了挑起战端的首犯。」五娘看着宋承明,「你愿意背上这样的骂名吗?」 宋承明的手顿了一下,「你说的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辽东军想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前提条件就是,它必须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始终站在道义的一方。」五娘往炕上一倒,睁着眼睛看着顶棚,「不要小看这点名声,有时候,它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人心向背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个小问题。」 宋承明半天都没有说话,五娘都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结果却听见他道:「如果咱们师出有名,且速战速决呢?」 五娘瞬间就坐了起来。她觉得她有点明白宋承明的意思了。 出兵是需要理由。但这理由,有时候也可以叫做借口。 也就是说,只要有个借口就行。 即便没有借口,也可以制造一个借口。只要这个借口找的巧妙,设计的好,未必就没有可能。 宋承明看了一眼五娘,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五娘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眼里闪过意思幽光,「为什么不试试呢?」平安州实在是太过于诱人,叫人忍不住要铤而走险。 宋承明笑道:「你不愧是东海王的后人呢。你跟那位老祖一样,是个敢于冒险的人。但是不得不说,你们也十分善于冒险。」 「我只当这话是好话了。」五娘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计划吗?」 宋承明点点头,躺过去在五娘耳边细说。紧接着五娘摇摇头,好似否定了什么。两人又一阵嘀咕。 跟这两口子趴在炕上密谋着算计别人不同,此刻的三娘站在风雪里,看着明王舞剑。「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等你喜欢上我的时候。」明王回答的漫不经心。 三娘脸上漏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来,「别闹了,好吗?回去的比哈达晚了,汗王要不高兴了。」 「这你放心。」明王收了剑,扭头道:「我已经打发人回去报信了。说是想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观察一下辽东和成家的动向。而你,不管是和辽东,还是和西北,都有着莫大的联系。汗王准许你跟在本王身边,一起完成这个差事。」 三娘面色一变,「明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跟成家有莫大的关系?」 「成家是你祖母的娘家,怎么会没关系呢?」明王呵呵一笑,「虽然没有血亲上的关系,但是你们汉人不是一向都是重礼法的吗?怎么?难道你想到的关系不是这个关系。那能是什么关系呢?是什么关系,叫你到现在都念念不忘。」他的视紧紧的盯着她,好像整个人都在暴怒的边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三娘面色一白,就转身要回帐篷。 明王三两步的就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告诉我,你想起了谁?我在你的身边,而你的心里到底想着谁?」 「没有谁!」三娘挣脱了一次,根本就挣脱不开,「我告诉你了,没有谁。真的没有谁?」 第62章 「你撒谎!」明王一把捏住三娘的下巴,「提到成家,你马山变了脸色。为了什么?成家是什么禁忌不成?我要你说出他的名字。」 「何必明知故问。」三娘被他捏的恼火,「你明知道我曾经是谁的未婚妻子。又何必再来问我。」 「你忘不了他?」明王看着三娘,神色有些复杂。 三娘瞪起眼睛,「在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觉得我这所有的遭遇根源是什么?你觉得我就能这么轻易的忘记那个罪魁祸首?」 「你恨他?」明王看着三娘问道。 「你再这么没完没了,我连你一起恨。」三娘一脚踩在明王的脚上,使劲的碾磨。 明王半点不为所动,直接将她抱起,朝帐篷走去。 「放我下来?」三娘有些着急。 明王不看她,只道:「你要是恨他,我可以帮你出气。」 三娘就不动了。恨吗?三娘闭上眼睛,她是恨的。恨他的薄情寡幸,也恨自己那么容易就被情爱蒙蔽了眼睛。 她扭头看向明王,自己至之于他,又是一个什么存在呢? 靠着征服自己,来羞辱汗王吗? 她不知道。 「我能给你出气。」明王的声音不大,「其实,我也可以杀了他。但我想,你舍不得他死。」 三娘的手一点点的握成了拳头,「死太容易了。活着,慢慢的折磨,才更能解恨。」 「狠心的女人。」明王顿住脚步,俯下身,看着她明艳的脸,那娇艳的嘴唇比格桑花还诱人,但是他的吻却只落在了她的额头。 三娘的心乱了一瞬,她感觉到了被人珍惜的味道。 这种感觉久违了,但却总是能让人怦然心动。 她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三娘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打算怎么替我出气。」 明王微微一笑,抱着她直接进了帐篷。然后将他放在榻上,「暂时保密。」 三娘伸出手,一把拽住他的衣摆,轻轻的摇了摇,眼里透着渴求的光。她真的有些急于知道他的打算。 明王低头看着三娘,喉咙滚了滚,「女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危险……」 「你真想知道答案?」明王低着头,先是看向拽着自己衣摆的一双玉手,那手指纤长柔美,白莹如玉。美的让人恨不能据为己有。他强压下想要拽起来把玩的冲动,看向那张轻灵又妩媚的脸,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要知道?」 三娘点点头,「我想知道呢?」她赧然一笑,「你不会是想着算计我妹妹妹夫吧。这可不成?说帮忙就得真帮忙,别来假的。要报酬的帮忙可不算帮忙。」 明王俯下身,轻声道:「你要我告诉你也可以,你的所有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任何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那要看你想要什么了?」三娘眨着眼睛看他,「我现在就是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明王的手在三娘的脸上游弋,「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想要什么你肯定知道。别以为你跟辽王妃那点把戏能骗的来了我。你能骗我,那是因为我愿意被你骗。明白吗?」 三娘垂下眼睑,「你现在要的,就是我的身子。一个心不属于你的女人,你要来何用呢?」 明王的手一顿,「我也想要你的心,也想两情相悦。可今天,我知道我想的简单了。」他的手收了回去,「你恨着宋承乾,这我不奇怪。你这样的女人,哪里会没有点脾气呢。可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绝望。对男人的绝望。他就真的值得你如此。一辈子都不敢再对男人动感情。本王知道你聪明,你在利用本王对你的感情。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的动心的姑娘。从那个雪夜,我闯进你的帐篷开始。我就动心了。那一刻,知道你是大秦要送给汗王的女人,我就想将你据为己有,甚至带着你远走高峰。」 「但是你没有!」三娘看向明王,「但是你没有,你还是选择了退让。你不觉得你的喜欢,你的动心,很可笑吗?」 「可笑?」明王有些嘲讽又有些受伤的笑了,「我要带你走,你当时会走吗?」 三娘一愣,然后沉默了。 是的,她不会走。和亲的公主如果私奔,那么自己的父母兄弟怎么办?大秦那个时候还需要乌蒙这个同盟。不管是为了国还是为了家,她都不会走。她的先生只教过她‘家国天下’,没教过她做一个只知道风月的女人。她错过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 所以,她不会走的。 看着明王目露嘲讽,三娘咬牙道:「那你呢?你就会走吗?」 「我会!」明王恶狠狠的看她,「那一晚,要不是遇见你,我早带着亲随,沿着跟辽东的交界,去了漠北。」 「漠北?」三娘惊呼一声,「原来那个统一的漠北的人是你?」 明王看着三娘,「我要带着你走,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三娘不可置信的看向明王,然后摇摇头,「我还有事情没了。」 明王点点头,气急而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猛地伸手,一把掀开三娘身上的被子。「想要报仇是吗?可以!我可以帮你。但是……」他又伸出手,一把扯开三娘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脖颈胸脯,还有火红的肚兜来。 「你疯了!」三娘伸手掩住衣服,固执的看向明王。 明王却盯着那片雪白,喉咙不停的滚动,「我可以先要你的身子,再要你的心。」 三娘语气软了一些,「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明王又是一笑,「你们云家的姑娘,是什么先生教导的,这缓兵之计,用的可真好!」 「那你真的忍心强迫我?」三娘说着,眼圈就红了,「前两天你才说要尊重我的。」 第63章 明王背过身,喘了两口气,「你又来这套,知道我见不得你流眼泪,你就老那你这一套糊弄我。」 三娘神色复杂,「那你到底吃不吃这一套?」 明王转过身,看着三娘胸前露出来的那一抹粉白,艰难的又转回去,「吃!我就吃你这一套。」 说着,就边往出走,边松领口的扣子。 三娘看着明王的背影,眼泪下来了。他吃醋了,吃了宋承乾的醋。可即便这样,也没有真的对自己动粗。他舍不得自己委屈。 「等等。」三娘出声道。 明王的手都放在帘子上了才又放下,「又怎么了?告诉你,你别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得寸进尺啊。我这会子心里可正上火了,你再这么跟我磨磨唧唧,小心我后悔了,回来办了你。」 正说着,一双胳膊跟灵蛇一样缠在了他的腰上,后背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身躯。那令人向往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低头一看,一双粉盈盈的胳膊,就这么裸露着,圆润光滑,如羊脂一般。 他想把手伸过去,轻轻的抚摸,但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心里的恶魔。 「你别闹,再闹我就忍不住了?」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压抑。仿佛一座沉寂的火山,随时都能爆发。 三娘轻笑一声,「忍不住又怎样?你刚才说你要将我怎样?怎么?不敢了?」 明王按住她的胳膊,一转身,就愣住了。她只穿着大红的肚兜,下面只有一条翠绿的亵裤。她赤着脚踩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鲜红的脚趾甲都可爱的叫人忍不住想要亲吻。 「我冷了。」三娘站着叫他看,然后斜着眼嗔他。 明王的视线再次落到那高耸的胸|脯之上,隔着肚兜,还能看到两个鼓起的花蕾。 他一把抱住三娘,「你别后悔。」 「不会后悔。」三娘看着他,「我遇见了宋承平,他是个好人。一个真心对我的人。后来,又遇见了宋承乾,那就是个渣子,对我没有动过半分的心思。后来,我先遇见了你。你还是好人,一路护着我,守着我。后来,又遇见了汗王,又是一个渣子。我后悔过,没有给宋承平我的大表哥一个机会,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对我好的人了。但是我又遇见了你。我害怕,如果我放走了你,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第三个对我好的人了。」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爱你,心疼你,不叫人欺负你。如违此誓,人神共诛。」明王正色,对着天地神明起誓。 乌蒙人信奉天神,也看中诺言。明王敢对天起誓,这是三娘没有想到了。 她攀上去,亲在了他的嘴唇上,「这样好不好?」 明王一把将三娘扛在肩膀上,然后轻轻的放在床榻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帐篷里传来声响,珊瑚站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她神色复杂的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回到小帐篷,用木炭在一个布条上画了几个符号,然后出去,绑在了几辆装着寄养的雪橇之上。之后快速离开。等过了一盏茶时间,她端着木盆,装作取一些干净的雪的时候,那个布条已经不见了。她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三姑娘走出这一步,不容易。 将雪放进壶里,烧开,然后放在一边,等着里面消停下来。 周围的人,不住的往帐篷那边瞧。因为明王的声音一点都不掩饰。如同原始的兽类一样,快活了就肆意的嘶吼。 三娘从来不知道,男女欢爱原来可以这么酣畅淋漓。 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不想下来,手抚着他身上结实的,如同石块的肌肉。 「这是几块?」三娘的手放在明王的肚子上摩挲。 明王翻身一把将她压在身上,「这么喜欢?」 三娘脸顿时就红了。虽然很羞人,但是不得不说,看见他这样,真的很喜欢。她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游走,轻轻的点头,「喜欢。」 明王朗声的笑,然后咬着三娘的耳朵:「……刚才……那样……喜不喜欢……」 三娘斜眼看他,就是不说话。 明王将她的腿分开,「到底喜欢不喜欢?」 三娘难受的直哼哼,「喜欢……喜欢……你还没跟我说你打算怎么帮辽东呢?」 「还记着这个呢?」明王有些恼怒,「看来你还不累,脑子不是挺清楚的吗?」 「你答应告诉我的。」三娘缠着她的脖子,「快说。」 明王就嘻嘻的笑,附在三娘耳边轻声道:「你换个样……咱们试试……舒服了……我就告诉你……」 三娘‘呸’了他一口,「没正经。再不说我就恼了。」 明王在三娘的耳边嘀咕了一通,三娘的神色越来越郑重,好半天,才道:「风险是不是太大?再说了,辽王未必愿意。」 「事在人为嘛!」明王将三娘的腿放在他的肩膀上,「再来……」 珊瑚站在外面等了半天,壶里的水都凉了,没听到要水声,反倒又响起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声…… 刚刚过了正月十五,平安州就发来加急公文过来。 提到有小股乌蒙骑兵突袭平安州,将平安州府库的官银洗劫一空。 这还真是……没有想到的事? 宋承明和五娘面面相觑,两人刚想着怎么进入平安州,这边马上就有人送来了一封求助的公函。 他们本来打算借着追击匪盗的名义,先入平安州,然后迅速控制州府的官员。尽量不祸及百姓。但是这样的事情要设计的天衣无缝,要将所有的意外都算计在内,也是要费一些时间的。所以,一直也没有最终下决心。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就跟有人打配合一样。怎能不叫人惊讶? 第64章 去还是不去? 宋承明摇摇头,「这事蹊跷啊。」 五娘也有些踟蹰,是啊,要真是有诈,可就一头扎进了陷阱里去了。 「等着平安州探子的消息,再做打算。」宋承明低声说了一句。 五娘正要说话,就见春韭急匆匆的进来,「主子,有消息。」 宋承明看了五娘一眼,五娘接过春韭手上的竹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布条,布条上用炭笔写的是金家专用的符号。 「什么意思?」宋承明看了一眼图案,就问道。 「明王助三娘复仇,三娘跟明王……」五娘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大家都懂了。 宋承明诧异的看了一眼五娘,「云三娘身边和明王身边都有金家的人?」 五娘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金家的事务我并没有参与很多。只怕这些消息都是经过筛选的。跟咱们有关的,第一时间会传到我的手里。」她扭头看向宋承明,「但只依靠金家的关系网,还是不够的。」 宋承明点点头,「那这才的事情,是明王干的?」 「应该是。咱们只要占领了平安州,成家就得抓瞎。这跟捅了宋承乾一刀没什么区别。只要咱们陈兵平安州边界,成家就轻松不起来了。内有宋承乾鼓捣,外有咱们威逼。这次是个好机会。」五娘低声道。 宋承明斟酌了半天,「明王可不是吃素的。他愿意为了三娘是一回事,但若是有利益,他不会袖手的。说到底,人家凭什么帮咱们?只为了三娘,这可能吗?再说了,大秦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插手。打劫了官银,这是什么意思?对成家洗劫乌蒙的库银不满吗?还是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要真以为本王会感激他,那可就错了。」 五娘点点头,这也正是叫她觉得气愤的地方。「他不是吃素的。难道我就是吃素的?」她抬头看着宋承明,「你尽管去,盛城我守着。」 宋承明认真的看了五娘一眼,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一切以你为重。只要人在,咱们就不怕从头再来。」 「好!」五娘应了一声,「你也小心,别大意了。把你的护卫都带上,寸步都不能跟他们分开。」 辽东出兵,十分迅速,盛城的百姓还没明白怎么会是的时候,整个盛城的六门,直接关闭了。 想要出城进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城外,也有几个辽王府安排的紧急事务办理卫所。 如果城外的百姓想要请请大夫抓药,这里立马就能给你办。有大夫十二个时辰候在这里。 如果是回家,请报上你的性命住址,得有专门的人陪同,到了地方,得有十个人以上证明你确实是这里的人,那么你才能留下。否则,对不住了,先去安置中心。那里管吃管住,就是没有自由而已。等危机解除了,要真是冤枉你了,愿意补偿你银子,放你离开。 要是想办理其他的事,也可以,这里都有专人帮你办理。而且是无偿的。哪怕是想采购东西,也行。 如此一来,抱怨之声小了。更有那精明的商家,打发伙计等在城门里面。外面要真是需要,这边马上就能取货。生意虽然是受到点影响,但到底影响不大。另外王府承诺,关闭城门的这几天,会按照天数,按照以往的生意好坏,给予补偿。 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好事。其他地方,一到打仗的时候,哪怕是出城剿匪,都要从商户纳征的。哪里还有什么补偿这一条。 就凭着这个,在辽东做生意就安稳。 辽王府里,五娘对面坐着三个人。分别是从京城撤回来的戴先生和申先生,还有将军胡田。 五娘对胡田这个人不了解,不过没关系,慢慢来。 但是作为辽王留下来的心腹之人,五娘还是要尊重的。再说了,他在护城军中的威望,不是自己能比的。「胡将军怎么看?」 胡田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王爷有令,让属下谨遵王妃吩咐。」 五娘挑挑眉,这是心理有抵触啊。 戴先生和申先生对视一眼,心道这胡田怎么回事? 正要说话,外面就传来禀报之声。 「进来。」五娘先扬声道。 「启禀大将军,城外八十里,西北方向,二千左右的骑兵,正朝盛城移动。」那人禀报道。 胡田却不说话,只挥手叫那人下去,才扭头对着五娘,「请王妃示下。」 很好。 五娘看了一眼胡田,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海石,「拿铠甲来。」 说着,就起身去了内室,不大功夫,门外打头进来两个美貌的丫头。一人手里捧着一顶头冠,一人手里捧着一身金黄色的铠甲。 戴先生和申先生马上就站了起来。躬身对着这铠甲行礼。 胡田即便出身不高,但也听过传闻。相传太、祖曾赐给东海王一件金黄色的铠甲,这铠甲曾穿在那位老祖的身上,跟着太、祖驰骋天下。多少年人,很多人都想一睹这铠甲的风采,但是不得而见。今儿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两个丫头对三人恭敬的神色视若无睹,脚步不停的进了内室。紧跟着,八个一身银色铠甲的姑娘也走了进来,依次排成行。站在了内室的门口。 白银八卫? 相传东海王身边有八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护卫。可以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原来以为是演绎的传说,今儿才知道,这是真的。 但如此招摇的出场,那么,就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就是有辱先祖的威名。 「姑娘,你可想好了?」紫茄给五娘换衣服,手上忙个不停,还不得不赶紧问一问。 五娘淡淡的‘嗯’了一声,「金家沉寂太久了,得叫人记得,金家还在。」 第65章 「我看就是胡田不服,姑娘也没时间去料理自家事。是想靠着这身铠甲暂时施压的。」香荽看了外面一眼,「要不是他,姑娘也不至于孤注一掷。」 五娘摆摆手,「行了!大敌当前。说这些做什么。其实两者兼有吧。胡田心里不舒服,谁都能理解。叫你,你愿意听从一个十几岁,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的调遣么?尤其是这样的沙场宿将。他们的傲气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先应付完眼前的这一关再说。」 香荽这才不说话了。 这身铠甲是请专人改了一下。要不然五娘也撑不起来。 等她出来的时候,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个俊朗的小将。叫人眼前一亮。 其实五娘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是不愿意穿成这样的,金光灿灿,到了哪里都是一个移动的靶子。 估计先祖当时的心情也不怎么美妙,不知道的,还以为太、祖是故意的,故意借着敌人的手要杀了他呢。 「胡大将军。」五娘扭头看向胡田,「你刚才的话,自己可要记清楚。」 「是!属下不敢忘。」胡田眼里闪过一丝惊诧。这么看着,倒是有几分样子。但愿见了真刀真枪,不会吓的哭天抢地,往人身后钻。 「那就好。」五娘看向两位先生,「王府交给二位,我们走后,关闭府门。没有我的手谕,谁来也不开门。」说着,又看向胡田,「走吧,胡大将军,本王妃还得靠着你调兵遣将呢。」 常河颤巍巍的等在门外,看着五娘,然后跪下,「主子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这位老者,对于辽王有着特别的意义。 五娘要伸手扶他,但常河却用眼神制止了。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那些不服的人,这个王妃在辽王的心里究竟有多看中。连常河这样的人,都得敬着。 五娘的喉咙堵得慌,她回头看了一眼香荽和紫茄,「照顾好河叔。」 然后才从跪着的常河身边大踏步的走过。 这时候胡田才有些惶恐。他基本是在辽王府长大的。常河在自家主子心里是什么地位,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伸手,要扶着常河起身, 「河叔……」胡田将手伸过去。 常河却一缩,「老奴怎么敢劳胡大将军的大驾呢?」 碰了一个软钉子的胡田瞬间就知道自己错哪了。他想补救,却见五娘利索的翻身上马,往城门而去。 这样的出场,骚包的很。但下面却没有了质疑的声音。哪怕这只是暂时压下去了,也都足够了。 将城门外那些临时设置的理事点的人撤回来,凡是百姓,也可以一并京城。但是他们则需要待在安置点上,由专人看守。这也是为了防止混进探子,更是为了多数人的安全着想。 又有府里的护卫,三人一组,骑马在大街小巷中喊话,告诉大家,如今盛城还安然无虞,有紧急的事情,在城里依旧可以行走。但是,老幼妇孺,最好不要出门了。 这是在安定人心。 胡田看了五娘一眼,「如果对方真要围城攻城,城里能用的人马也才三千人。王妃,到那时,伤亡就不好说了。」 五娘看了一眼胡田,对这个人的印象顿时感觉好了点。一个将军,想到的先是将士的生死,这比任何贪功冒进都强。只这一点,他就配做将军。 「你怕我拿将士头上的脑袋开玩笑?」五娘打量了胡田一眼,见他眼里的焦虑和担忧不是伪装出来的,就出声问了一声。 胡田俯身,「属下不敢?」 五娘一笑,也不跟胡田掰扯,只问道:「抽调出一千人来,征调各家的木桶,然后取水上来。」 胡田一时没明白,「水?」要水干什么?一千人挑水,这得多少水? 五娘抬头看天,搓了搓手,「你说,要是将水沿着城墙倒下去,会如何?」 数九寒天,城墙上肯定会结出一层冰来。不消一盏茶功夫的事。 胡田想到这里,就愕然了一瞬,「王妃是说……用冰封城?」 五娘点点头,「咱们只是给王爷争取时间。」她淡淡的看了胡田一眼,「你的顾虑是对的。以咱们现在的兵马,还有一城的百姓要顾忌,根本就不宜大动兵戈。乌蒙想趁着王爷不在来捡漏,那咱们就耗着他们。」 如今,她还不知道明王是什么意思。一边诱使宋承明出城,只要平安州的诱惑巨大,会让人忍不住铤而走险。另一边又兵临盛城。他想干什么?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没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和意图,她就得稳妥,不敢冒丝毫的风险。 冰封了盛城,可进可退。这也是最把稳的做法。 城墙上人来人往,忙而不乱。城里的壮年男丁,自发的挑水拉水,往城墙下送。有些人家,烟囱上冒出了青烟。这是女人们在家里融化雪水。毕竟,城里的井是有限的。 「孩子们在收揽积雪,妇女老人也都跟着忙。家里的男丁用盆罐往城墙下送。比咱们将士挑水也不慢什么。」海石轻声禀报城里的情况。 五娘点点头,「盛城,不是一个人的盛城。」 一个时辰之后,城墙的外层,结了一层的冰。只要间隔着不断的往下倒水,这个冰层还会继续加厚。 如今攻城,可都是云梯为主力。只要城里没有大量的奸细,这城池就是坚固的。云梯根本就靠不上来。 即便想用火融化冰层,爷行不通。第一,行兵打仗不可能带那么多油料柴草。冰天雪地也没办法找。第二,若是他们想靠近城墙根,城头上的射手也不是吃干饭的。 只要消耗下去,就将对方拖在盛城之外。 城里的粮食储备,抗上三个月都不成问题。 所以,五娘不急。 第66章 这是一场至少不会败的战役。 永远都不要小瞧了大众的智慧。五娘站在城墙的哨楼上往下看,他们用雪混着水,一层层铺在城墙外围的砖墙上,等冻结实了,城墙就跟着加高了起来。 胡田站在城墙上指挥。他偶尔抬头看一眼站在哨楼的女子。金甲红缨,两边银甲护卫。看来,她并不是鲁莽之人。 最初见她只因为自己的态度,竟然兴师动众的请出了金甲。自己心里是有些震惊,更因为河叔的态度,叫自己心里忐忑。但也觉得这位王妃到底年轻气盛,怎么能因为这一点事就擅自请了金甲。这万一要是败了呢?那些老祖宗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不想,人家那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一方面压自己的气焰。一方面大概早就知道,她立于不败之地。 远远的,看见一片黑点移动。 「纵横来看,估摸人数绝对不止两千。」胡田也上了哨楼,看着远处道。 五娘点点头,「只要做点伪装,骗过探马的眼睛很正常。」披上白布,远远看着就跟雪是一个颜色。消息错误,很正常。 所以,就更应当保守。 胡田想起王爷临走嘱咐自己的话,「此次的事情,还是听王妃的调遣。一是因为你从未与明王交手过,你不了解他。但王妃却了解这个人。即便王妃不了解,那么,她也有途径了解。这个比你有优势。二是因为王妃在云家受大儒教导,又有金家暗中调教。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她的手上也是见过血的。不会被吓住的。三是,我不在盛城,王妃就是稳定盛城人心的定心丸。王妃还在,我就不会不回来。尤其是这一点,是你根本就无法取代的。四是,若真有变故,我不能按时返回。那么王妃有办法筹集来粮草,不会叫盛城成为一座四城。而你没有这样的能力和……背景。」 胡田以前以为,定心丸就是将她安置在城墙上,保护起来,就足够了。 要不是征调粮草的事,他确实不擅长,也不会一点都没辩解的接受这样的一个任务。 现在才知道,沉稳有度,成竹在胸,临危不乱,才是安定人心的要素。 如今再听她淡然的说着误报军情的事,就更加明白。她在兵书谋略上,确实不是一无所知。 近前了,五娘的眉头拧起来了。 不是明王! 怎么会不是明王呢? 「主子,人数在三千以上,跟咱们留守人马基本持平。领兵是那位哈达公主。」海石轻声禀报。 胡田扭头看了一眼海石,看来这些丫头也不是普通的丫头。 「胡将军看呢?」五娘问道。 「是!判断没错。」胡田赞赏的看了一眼海石,然后轻声道,「看来这个哈达公主来盛城也没闲着。这城里一定还有奸细。若不然……」人数这么巧合? 五娘点点头,「胡将军下去指挥吧。咱们的原则,就是拖住他们。」 胡田应了一声才下去了。 …………………… 「这是怎么回事?」三娘几乎是暴怒的。她隐蔽在雪壕里,看着哈达的骑兵从眼前过去,「你骗我,你跟汗王是……」 「三娘!」明王一把摁住三娘,「我没骗你。咱们要想顺利的回到漠北,就得转移汗王的注意力。这三千骑兵,是老汗王最后的底牌了。其余的,都被他的儿子瓜分殆尽。你如今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了。他完了!乌蒙已经乱了。老汗王在孤注一掷。三娘,你回去将要面临的就是被汗王的儿子们争夺,然后亵玩。你知道乌蒙的习俗。你可能被当做物件一般,被当做礼物转来送去。三娘,这不是你应该面对的。我说过,我在帮你。你看,辽王去了平安州,西北将不再有安宁的日子。你的妹妹,手里有三千人马,完全能够牵制哈达。我们从他们身后穿|插|过去,直奔漠北。然后,再一点点侵吞乌蒙。统一了乌蒙和漠北,你将是这一片领土的王后。我向天神发誓,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一个女人。爱你,护着你。不叫人欺负你。」 三娘看着明王,他的眼神是炙热的,也是真诚的。他知道,他有男人的雄心壮志,但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 可是,她看着远处隐约能看见轮廓的盛城,「五娘……我对不住五娘……我不能看着她……一旦破城,你知道她将面临什么吗?你不懂!她是我妹妹,我不能看着她不管。我不会走,不看着她安然无恙,我就不会走。她要是有万一,我陪她一起死……」 明王看着三娘,「你先走,要是不放心,我留下。不会让你妹妹有闪失。」 三娘坚决的摇头,「我不走……你……」 话音才落,明王的一个手刀下去,有三娘倒下去之前,一把抱住她。 「一定将她安全送到地方。」明王吩咐了下属。然后看着珊瑚,「等你主子醒了,就告诉她。她的所有侍女随从,本王都已经将她们安置好了,现在只怕离漠北不远了。叫她放心。另外,你告诉她,她妹妹这,我保证,不叫她受一点伤害。这是我给她的承诺。」 珊瑚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金家的主子,不需要别人来守护。 但三姑娘能遇到一个这么爱护她的人,也算是老天对她的一种补偿吧。 刚送走三娘,就有探马回报。 「你说什么?」明王不可置信的问道,「……冰城?」 「是!城墙上跟穿了一层厚厚的铠甲一样。没有太阳光还好。一有光照,刺得人睁不开眼。连城墙上的情形都看不清楚。」 明王愕然的看向远处那座只能看见轮廓的城。 心道一声糟糕。 明王看着远方的城池,神色有些变换不定。 如果哈达知难而退,那么,她会调过头来,对付谁呢? 第67章 只能是自己。 所以,哈达的人马,只能被吃掉。以前,他想叫盛城和哈达两方互斗。如今嘛,自己只怕也难以置身事外了。 盛城如今主事的人是谁? 这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回主子,是辽王妃。」报信的人低声道,「金黄的铠甲,不会看错的。」 明王一愣,金黄的铠甲? 这可跟自己预想的有点不一样了。 他眼睛眯了一下,「传令下去,咱们的人在天黑前,必须赶到盛城外。哈达……不能放她返回乌蒙。」 「是!」传信之人转身,迅速的离开。 明王暗自咬牙,「三娘啊三娘,你可真是害得我好苦。」说什么辽王妃就是花拳绣腿,花拳绣腿敢站在城墙上? 五娘坐在哨楼上,手里拿着窝窝头,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胡田低声道:「要不,属下叫人给王妃带点吃的上来?」 「王爷在时也这样特殊?」五娘头也没抬的问道。 「不会……」胡田话已出口,就明白了五娘的意思,只得又递了一个窝窝头过去,「这是要先困住咱们,还有的耗。王妃多吃点,就怕晚上会有人叫阵。」 五娘接过来,「胡将军也赶紧去抓紧时间休息吧。我这里不用招呼。」 胡田点头应了一声,就走了下去。 五娘站起身,站在哨楼上往下看。整个盛城的城墙上,隔十几米远就有一把火把。但火把的位置都不高,下面的只能远远的看见一点亮光,城墙上的情形确实看不见的。 而城墙上的将士,往往是六人一队,二人一组,轮班休息。 此刻的城外,远远的能看见火光是帐篷。还有马蹄的走动声和马的嘶叫声人的呼喊声。 「主子,这是在虚张声势。」海石低声道。 五娘点点头,「这哈达也不完全是一员猛将。怪不得乌蒙的大汗这般的看中她。」 「一个不是汗王血脉的人被封为公主,她只怕会对汗王效忠到死。」海石低声道。 五娘点点头,「都先睡会,今儿晚上,还不定对方会玩什么把戏呢。」 哨楼就是为了观察城下的情况而在城墙上建造的。四面都带着窗户。五娘接过春韭递过来的熊皮大氅,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席地一躺,就睡下了。「你们换班的睡吧。别都硬扛着。」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凄厉的嘶吼声。五娘以后自己会睡不着,谁知道一躺在地上就睡了过去。 竟然睡的安稳的很,连个梦都没有做。 胡田上来的时候,就被一个银甲的姑娘挡住了,「将军有事?」 「啊?」胡田往里面瞄了一眼,竟然真的都睡着了。四个站岗的,四个陪着王妃休息的。看样子是睡熟了。还真是胆子不小,被人真刀实枪的围在了城里,还能睡的安稳,不能不说是一个奇人。 春韭皱眉,「请问将军是否有事?」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想惊扰里面,又好似对胡田朝里面看的那一眼不太满意。 胡田赶紧收回视线,差点忘了这里面这位也是一位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规矩大着呢。 他收敛心神,低声道:「请转告王妃,对方有异动。」 春韭点点头,其实她们早就看见了,但却不能越俎代庖的做判断。她转过身,轻轻的摇了摇五娘,「主子,有异动。」 「让胡将军指挥。」五娘把大氅紧了紧。今晚应该不会有大的动静,不过是吵的人心烦意乱自乱阵脚罢了,「有事再报。」 说着,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 胡田已经听见五娘的话了,他拱拱手,就转身下去了。 城墙下不一会就传来锣鼓声,呐喊声。紧接着,就是用流利的汉话喊话,「……你们辽王呢?宋承明怎么不出来?逃跑了吧。怎么能叫一个娘们出来对战呢?有本事就出来应战啊。不出来,等着老子进去,将你们的王妃,逮回去伺候我们汗王。」 海石蹭一下就坐起来,「主子,我去把那满嘴喷粪的家伙宰了。」 「睡觉。」五娘打了个哈欠,「谁生气谁输。他不怕我一把拧断了他们汗王的脖子就尽管来带我去?」她冷哼了一声,浑不在意。「都抓紧睡吧。」 胡田压住几个副将,「都别动,没见上面都没动静吗?」 众人朝哨楼看去,果然,连个冒头的丫头都没有。真沉得住气。 就听下面继续道:「听说辽王妃还是肃国公府的小姐,跟和亲的那位公主听说可是亲姐妹啊。哎呀呀……你们可不知道那位公主,长得真是貌美如花,骚劲十足啊。我们汗王可是说了,跟那些女奴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五娘的眼睛刷一下就睁开了,双手握成拳头,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岂有此理。 春韭看了一眼五娘,知道姑娘这是动了怒了。 但随即,就见五姑娘慢慢的合上眼睛。 这话可是太难听了,不管如何,那位公主都是大秦的公主。 胡田的怒气都已经压制不住了。一位副将搭起了弓,「不能忍了!不宰了他……」 「住手!」胡田一把拉住他,「抬头看看上面。那位公主是王妃的亲姐姐。」 哨楼上半点动静都没有。原本躁动的将士重新站了回去。 下面的喊声,越发的清晰的传入耳中,「汉人不是有什么娥皇女英吗?咱们也把辽王妃活捉回去,叫咱们汗王也尝尝辽王妃的滋味。」 「将军,我不能忍了。」副将们纷纷拔出手里的刀剑。 胡田什么也没说,就抬头看着上面。 上面一如既往,没有半丝的动静。 楼下似乎是换了一个人,声音带着点猥琐,「要是汗王玩腻味了,能赏给咱们狎玩几天,那才是福气呢。」 第68章 石花蹭一下站起来,「主子,我一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傻丫头。下面的将士都看着呢。要是你这一箭射出去了,那么,下面的将士就会冲出去。一场恶战,避免不了。咱们的将士也是血肉之躯。骂吧!又不会少一块肉。但他们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人。所以,不管听见什么,都给我忍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正如五娘所想的那样,下面的人都抬头看着哨楼。 主辱臣死! 看着主子遭受这样的羞辱,这些将士当以死来为主上洗刷耻辱。 对公主的不敬,是对大秦的不敬。对王妃的不敬,是对王爷的不敬。 哨楼上,火光之下,出现了一个银甲的姑娘,就听她声音郎朗,「王妃说了,大半夜的,屋外有野狗乱吠,也不必为这等牲畜起身劳神。大家都翻个身,伸个懒腰继续睡吧。养足了精神,想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这样的东西,越是搭理它,它就越来劲。大不了明天拔了狗舌头下酒,也就是了。」 说完,朝胡田和几位副将点点头,就退了回去。 胡田嘴角就有了笑意,「都听见了?王妃说了,狗吠而已,养足精神,明天拔了狗舌头,给王妃下酒。」 城墙上一阵笑声,之后就静悄悄的。 这一晚上,城外的谩骂声不断。先是谩骂三娘,五娘,极尽下流之能事。后来见她不为所动,就开始谩骂云家。 五娘心里暗笑,骂呗!谁在乎?得亏他们还能将云家历代都记得起来。 说云家时卖女求荣,男人没出息。 这话也不算太差。有点这么个意思。 说是云家专门请了春红楼的姐儿调教姑娘,专门就是为了伺候男人的。 云五娘心里不屑的一笑,就又闭眼睛睡了。这一睡,是真的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外面的雪还在下,耳边还是听见刺耳的谩骂声,「……我们汗王,已经将你们的公主,赐给我们这些将士,只要愿意,谁都能跟你们的公主一度。」 五娘站在哨楼的窗口边上一望,突然,就见一支箭头朝那骑在马上骂阵的人身上射去,五娘唯一能判断的是,这箭头不是自己这一方射出来的。 明王总算是现身了。 五娘刚要叫春韭去传令,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是胡田来了。 「王妃,有变故。」他指了指下面,那马上的人已经跌下马,箭头穿过嘴里,直接贯穿。 「看见了。」五娘道,「现在才热闹了。」她转身朗声朝外喊道,「明王殿下,在下可是等候多时了。当日,大秦将公主许配给明王为正妻,怎的如今却说公主却伺候了汗王。明王殿下,汗王抢了你的王妃,你就这么忍气吞声吗?」 明王暗道一声狡猾。大秦什么时候把三娘许配给自己了?她还真是胆大,竟然敢张口就假传圣旨。 更是一下子将自己推到了这些乌蒙将士的对立面上。本来自己想叫他们螳螂捕蝉的,谁知道最后的黄雀却成了她。 她这是想坐山观虎斗啊。 哈达听着随从的翻译,顿时脸色铁青。 这完全是妖言惑众。 云家那个三娘明明是给汗王的王后,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是赐给明王的王妃了呢胡说八道。 那个柔弱的女人,怎么能配上英明神武的明王呢? 于是,城下的乌蒙军,中间瞬间就分开一条道。哈达一身黑色的铠甲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鞭子指着墙头,一通叽里呱啦的说话。 五娘根本就不给她翻译的机会。就直接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们乌蒙的汗王还真是下流的让人恶心。还有你,哈达公主。跟你的汗王有什么区别呢?你心里觊觎自己叔叔明王,这个事啊,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完全忽略了她不是汗王的亲生女儿的事实。 众人哄一下就笑开了。 五娘看着哈达,心里却止不住冷笑,你恶心了我一晚上,还不能让我恶心恶心你了? 她笑颜如花,继续道:「可惜明王天人之姿,哪里是你这等夜叉能匹配的。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奴,也比你貌美。你若将她送给明王,或许还能得到两分青睐。她的模样,要是收拾收拾,还真是个清秀的小佳人呢。」 哈达面色一变,对着正翻译的小女奴看过去。虽然她只听懂了‘明王’‘送给’‘小女奴’这个几个词,但一看那小女奴不敢继续往下翻译,就知道了大概意思。一马鞭下去,一道血痕就出现在小女奴脸上。 五娘心里一笑,她觉得终于摸到了哈达的底线在哪。 明王大概是他心里的神邸,任何觊觎他的女人,都是她的仇人。 所以,明王就是她的软肋。 她手抚在哨楼的栏杆上,远远的能看见明王。「哈达,你知道你的明王叔这几天在哪里吗?他守护在别的女人身边,是别的女人的勇士。可惜了,堂堂的乌蒙大公主,却不能得到自己心爱的人。那么驰骋沙场有什么意思呢?要我换成了你,一定带着人马,先将人抢过来再说。哪怕能做一日的夫妻,也赚了是不是?」 胡田跟那些副将都掩着嘴笑。 真是彪悍啊! 什么是野蛮,什么是彪悍,这就是了。 乌蒙不是野蛮吗?那我们也野蛮给你看。看看谁更野蛮。 明王的脸都绿了。你这不是挑动的哈达那个女人将矛头对准自己吗? 用心何其险恶。 哈达骑马上前,又是一通叽里呱啦,胡田上来翻译道,「她说,你这个汉女,跟你的三姐姐一样,是个胆小鬼。有本事就出城来一战。上次输给你,是因为你耍诈。要不能光明正大的战胜你,就无法洗清我的耻辱。别觉得挑拨离间就能叫我们内斗。你真当本公主是傻瓜吗?」 第69章 五娘挑眉,她从来都不敢将对方当做傻瓜。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中心中的欲|望和执念的。就比如哈达对明王,暗恋多年了,如果能有机会做夫妻,哪怕一日夫妻,哈达肯定会愿意的。尤其是乌蒙这样,对女人的贞洁根本就没有要求的风俗习惯。 她笑道:「既然你不要,那我可就不客气的叫明王一声三姐夫了。」她看着更远处,「明王殿下,我称呼你一声三姐夫,你是应,还是不应?」 明王知道,这时候,绝不是应答的时候。但是心里那股子愉悦,怎么也说不清楚。 他一直谋划着,想叫汗王将三娘赐给他。这才叫名正言顺。但是五娘,却以辽王妃的身份,否定了之前的圣旨。而是直言,三娘,大秦的公主,本来就是和亲给自己的。如此一来,自己想要跟三娘结为夫妻,就名正言顺了。更要紧的是,如果自己有机会剑指乌蒙,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夺妻之恨! 否则,自己就成了抢占了汗王的女人的人。为了女人儿背叛汗王,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叫人诟病的。 所以,这在短期内,这是个陷阱,诱导着自己不得不跟哈达直接对上。 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却是对自己极为有利的。瞬间就解决了自己所有顾虑的问题。 所以,哪怕这是个陷阱,可里面的诱饵也太过的诱人。 他忍不住想要将它一口吞下去。 脑子里权衡得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的嘴比脑子更快,「应啊!如何不应?三娘本就是本王的妻子,哪里能不应承。」他是用乌蒙语说的,就是要将汗王对他的不公宣扬出去。 胡田翻译完,就一愣。这明王真是爱美人爱傻了。这个时候应了这话,可不等于要自相残杀。 五娘低声道:「他可不傻。他在漠北的势力不小。早就不甘心屈居人下了。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跟汗王翻脸的机会。再说了,他也害怕哈达这个女人,出于私心,不肯放他北去。要是被这三千人缠上,那可就麻烦了。他想借咱们的手牵制哈达,咱们也一样能用他。你见机行事吧。明王那边,在漠北,又夹着公主在中间缓和。跟咱们为敌的可能性不大。至少现阶段是这样。如果机会成熟,两方夹击,将哈达的人马全歼于城下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上哈达这三千匹战马了。」 胡田应了一声,「请王妃观战。」说着,就疾步走了下去。 五娘站在哨楼上,往下望去。明王和哈达两方对立,敌我分明。 两人不知道相互在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五娘完全听不清楚。 明王看着哈达,「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你跟我去漠北。我不能成为你的男人,但却能成为你的主人,你效忠的男人。第二,被我和城楼上那个阴险的辽王妃联手绞杀。你知道的,她觊觎你身后的三千匹战马。」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得成为我的男人。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会带着这三千人跟你去漠北。这三千人马是什么样的战力。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我都知道,我并不是你的亲侄女。」哈达铁塔一般的身材,直直的坐在马上,脸庞黝黑,但却透着坚持。「我可以背叛汗王,但是必须有值得我背叛的借口。你,就是唯一一个。」 「哈达。我不想欺骗你。如果我现在答应你,那就是违心的。等回到漠北,我还是不会跟你欢好的。」明王看着哈达,「我不想欺骗你,真的。」 「哪怕为了我的三千骑兵,你也不愿意跟我做一次夫妻?」哈达出声问道。 明王摇摇头,「我有喜欢的姑娘,哈达。就像是你不愿意跟别的男人成为夫妻一样,我不愿意跟别的女人做违背自己感情的事。」 哈达的头慢慢的低下去,「那我只能抢你了。抢到你,你就是我的。做不做夫妻,不由你说了算。我要俘虏你,叫你成为我的俘虏,我的男人。」 说着,手就扬了起来。 五娘看着双方刀出鞘,弓上弦,嘴角就漏出几分笑意。 人的欲|望就是这么的经不住挑逗。 明王看了城墙上的五娘一眼,「辽王妃,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令姐的安全,你就一点也不考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你的王妃,与我何干。要是真遇上一个连她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也是命数使然。」五娘随意的一笑,「她是你的责任。而我,不光是她的妹妹,更是辽王的王妃。在公事面前,咱们不谈私交。」 明王一个倒仰。刚才叫姐夫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谈论私交。 还真是厚颜无耻到了让人不能直视的境地了。 哈达抬头看着五娘,就蹩脚的汉话道:「三娘……贱人……逮住她……做军妓。」 五娘脸色一黑,一把抢过海石手里的弓箭。 拉弓,瞄准,射。 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哈达一躲,但是箭簇还是射在了她的左肩胛上。鲜血顺着黑色的战甲往下流。 好快的速度! 众人一惊,城墙上就响起一阵欢呼声。 五娘却因为用力过猛,赶紧放下已经颤抖的双手。面上却不动声色,「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否则,真的不介意亲自动手拔了那你的舌头。」 胡田眼睛一亮,他一抬手,城墙上的箭簇如雨一般朝乌蒙一方射去。 不是你们不动手吗?那我就先动手。 明王还会干看着? 之前,因为毕竟是族人,总是有太多的顾虑。谁也不肯先动手。如今……明王叹了一声,提马朝哈达冲了过去。 两方的喊杀声一起,胡田就抬手。示意停止。 只在上面观看这战局的发展。 「王妃还是个练家子?」一个副将轻声问道。 第70章 这谁说的清楚。王爷说这位是手上沾血的人,也就是肯定自己动手杀过人了。他当初不信,如今却不能不信。 ……………… 三娘悠悠转醒,却在一个明显不宽敞的房间里。 珊瑚守着她,在一边打瞌睡。 「这是哪里?」三娘摇醒珊瑚,问道。 珊瑚猛地醒来,搓了把脸才小声道,「这是平安州跟乌蒙交汇处的一处村子,叫潘虎村。」 「大秦的地方?」三娘不确定的道。 珊瑚点点头,她也没想到,明王会将三娘安置在这里。 三娘坐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手也跟着抖了起来,她揉了揉坚硬的后背,就急忙问道:「明王人呢?」 珊瑚知道三娘脖子后面不舒服,想要过去帮着按揉,却被三娘挡了下来。她这才低声将明王要转达的话告诉了三娘,「……您放心,五姑娘要真是那么好欺负的,辽王就不会将她放在盛城冒险。在辽王府您就该看出来,辽王对咱们五姑娘,是十分看重的。绝不会叫五姑娘有一丁点的危险。」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可这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三娘抚了抚额头,「不管是五娘还是……明王,我都担心有个什么意外。」 珊瑚笑了笑,低声道:「姑娘,你这会子失了冷静了,好好寻思寻思,就觉得不管是谁,都不会有事。」 说着,就起身,端了炉子上的鸡汤来,「姑娘先吃点东西。咱们在这里。恐怕得呆上一段时间。」 碗里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油,若是在云家,这样的饭菜,仆妇都不吃的。太粗糙了。 如今在这里,能吃上鸡汤,算不错了。 终于不用整天跟牛羊肉和马奶较劲了。 三娘有些感慨,她失笑道:「可不是失了冷静是什么。」五娘有金家做依仗,光是身边近卫,等闲人就近不了身。再说了,哈达的脑子跟五娘的脑子比起来,那真是没什么值得人放在心上的。明王去了,两人合起来吃了哈达的可行性倒是更高些。 她把鸡汤接过来,「你说的对。是我急糊涂了。」 热乎的鸡汤进了肚子,五脏六腑都跟着暖和了起来。小小的农家院子,低矮的土屋,还有身下的土炕,身上盖着的土布棉被,叫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静了下来。 即便跟明王……她也不能成为只依靠男人的女人…… …………………… 五娘站在哨楼上,看着到处都是惨叫声,血腥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她压下心里的不适,眼神却越发的清冷了起来。 明王抬头看了看五娘,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如今战死的,可都是乌蒙的将士。要说心疼,只有他是心疼的。不管死的是哪一方,都是自己的族人。 他看着哈达直直的向自己冲过来,牙根一咬,心里一动,反而不躲不闪,等着她来。他知道,哈达不会下死手。 果然,哈达的刀到了半道上,猛地收了回去。 明王却趁机一跃而起,将刀架在了哈达的脖子上,「你受伤了,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咱们杀来杀去,得利的还是大秦的人,是那个云家的五娘,狡诈的辽王妃。用你的话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一切都得听我的。这是咱们的规矩。」 「你想怎样?」哈达看着近在咫尺的明王,眼睛都忘了眨。心里眼里全都是他。 明王低声道:「归顺我,然后带着人马跟我走。」 哈达看着明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好半天才道,「那你要杀了三娘那个贱女人。」 明王的刀一瞬间就重重的压在哈达的肩膀上,「收起你的心思。以为离了你,本王就没办法了。」 说着,就仰头看着战场上的乱象,高喊道:「哈达被活抓,放下武器。」 胡田皱眉,马上跑上哨楼来,跟五娘低声道:「明王在劝降,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人可以带走,马匹得留下。」五娘轻声吩咐,「粮草不要他们的,可以叫他们带走。省的狗急跳墙,祸害百姓去。」 胡田应了一声,又跑了下去。 明王挟持着哈达,转身就叫随从将哈达给绑了起来,然后仰着头看五娘,「想必辽王妃不会拦着我们的去路吧。」 五娘笑道:「当然。想走随时都能走。不过,该有的赔偿还是要有的吧。」 「赔偿?」明王气笑了,「没死伤你盛城的一兵一卒,你想要赔偿?」 「谁告诉你只有死伤了才算损失的?」五娘抬眼看去,「你瞧瞧,四周都是弓箭手,在弓箭手的前面,是早就埋好的干柴。只要我命人点起来,你们这里,不管是人还是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胡田跟几个副将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布下这个火阵的,他们怎么不知道? 明王挑眉一笑,「云五娘,你诈我。」从时间上算,根本就来不及。 五娘站直了身子,好似为了叫明王看清身上的铠甲一般,「那你大可以试试。」 明王还真不敢。这身铠甲,是东海王的。他素来神出鬼没,真真假假,从来没有人摸透过。就比如现在,人人都以为金家死绝了,可偏偏有人又披上金黄的铠甲上了战场了。神鬼莫测的本事,叫人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神色郑重的看了云五娘半天,才失笑道:「我知道你在诓我。但我不在乎。谁叫本王是辽王妃嫡亲的姐夫呢。本王做不到五姨妹这般大义灭亲。」 「还真被明王给说着了。」五娘不动声色,「我就是炸你。明王请便。」 竟是一副你随意的样子。 胡田心里一笑,虚虚实实,这一着倒是用的纯熟。 明王听五娘承认有诈,心反而更提起来了,「女人心海底针,真假难辨。辽王妃果然有本事,这是算准了本王不敢冒险。」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因为盛城之外,全都是乌蒙人。五娘是无所谓,但是他却损失不起。 「我是一个坦诚的人。」五娘说了这么一句。 明王在下面不自觉的翻了一个白眼。 连胡田跟几位副将都微微有些不自在。 辽王妃真的算不上一个坦诚的人。 她不是一直挖坑等着人往里面跳呢吗? 她这不光是不坦诚,还有些……厚颜无耻! 五娘像是根本不知道被人腹诽一样,依旧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和语调,「既然是坦诚的人,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战马留下。看在三姐姐的份上,粮草你们带走。当然了,负重的马车我们不会扣下的。明王以为如何?」 不如何! 果然是盯着战马呢。 明王气急而笑,「不知道盛城受了什么损失,就要三千匹战马来赔偿。」 你丫怎么不去抢呢? 五娘的语气里带着气愤和无奈,「明王觉得贵了?你抬头看看这城墙,哈达不来骚扰,本王妃至于将盛城给封起来吗?封了城门,这就是一座毫无生机的死城了。哪里还有什么生意往来。哪里还有以前的繁华景象。就算解禁,哪里还有人敢来这里做生意吗?好好的一座安乐祥和的城池,生生被你们给毁了。没有三五年,都恢复不了生机。这还不算这城墙上的将士在寒冬了驻守花费的心力,满城的百姓跟着提心吊胆受到的心理创伤。明王是听不见这满城老幼的哭嚎之声。可我听得见!明王殿下,你珍惜你的子民,你的将士。将心比心,难道辽王和本妃就不是爱民如子的人。如今放你们走,本就是不应该的。但谁让明王你是我的姐夫呢。本王妃看在三姐的面子上,就不跟三姐夫为难了。但是这补偿我要是再要不回来,还怎么向满城的百姓交代。明王殿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个屁! 说不论私交的是你,这会子一句一声姐夫的也是你。虽然十分想听五娘叫自己姐夫,但一想到三千匹战马,他就牙疼。 什么满城的哭嚎声,扯淡! 盛城哪一年真的安稳过?小摩擦大摩擦从来都没停止过。 百姓都已经习惯了。况且,哪一战不死人? 就这一战看着别人死了。盛城根本就没见血。哭嚎个屁! 还心理创伤呢?要不是她,自己早带着三娘远走了,会来趟这浑水? 明王看着站在哨楼上,一派闲适的五娘,暗自咬牙。 「成交。」他冲着五娘喊道,「希望辽王妃言而有信。」就怕自己刚撤离,云五娘再派人追杀过来。 「城门要打开,还是要费些时间的。」五娘也不拿自己的人品和承诺说事,只摆事实,「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明王呵呵一笑,「辽王妃占了天时,冰封了盛城。希望天气暖和以后,王妃还有这样的运气。」 废话可真多。 这叫输人不输阵吗? 五娘白眼一翻,「那你夏天再来,本王妃在这里恭候。看看这是本妃的运气好,还是某些人太蠢。」 哈达恶狠狠的瞪着五娘,显然,她也觉得她就是五娘所说的蠢人。 明王不免失笑,轻轻的稍后一摆手,队伍又重新整合,然后迅速的撤退了下去。 「进退有度。」五娘脸上轻松的笑意慢慢的收了起来,「如此进退有度,人家没输。咱们也没赢。」 「怎么没赢?」海石不解的道,「不是还有战马吗?」她指着散落在城外的马匹道。「胡大将军怕是已经派人下去了。这不是咱们赢回来的?」 「这只是咱们封城所耗费的功夫的一点回报而已。」五娘轻声道。 哪里算是赢来的? 宋承明坐在平安州知府的大堂上,下面站着的是整个平安州大大小小的官吏。 大正月的天,外面飘着雪花,大堂上的空气带着冰凉的气息。 平安州知府李怀仁缩了缩肩膀,狐裘挡不住从心底里泛出来的一阵阵寒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乌蒙人抢劫了税银,他怎么会想到求助辽王呢?尽管他确实是不想跟西北的成家有牵扯,但是也从没想过就投靠辽王。可是事出紧急,他与平安州的总兵王广又一向不和,在这个问题上,借不上一点力,这才想起求助于辽王。 可辽王就是吃素的?要真是吃素的,这些年,皇上就不会拿辽东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如今,西北西南叛乱,皇上更不可能拿辽王如何。 就比如辽王如今控制了平安州,皇上要是知道,也只能顺势允许,不可能翻脸的。 谁叫皇上损失不起辽东?谁叫辽王姓宋,也是大秦皇室的正宗呢? 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呢? 而这只狼,看起来是一只温驯的,家养的狼。 可狼就是狼,他始终是吃人的。 驻守平安州的总兵,因为失职被砍了脑袋。这哪里是追究失职的罪责,分明就是一口要吃下这平安州的兵马而已。 那位总兵的亲信,也被砍了十个。 宋承明是狠辣,但是若不杀了这些人,那么面临的就是两方交战。死伤的更多。不光是大秦的将士,还有无辜的百姓。 「你们一定觉得,是本王用十一个人头,震慑恐吓你们。」宋承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淡淡的冷意,继而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把东西都拿上来。」 李怀仁就看着大堂外进来一位一身铠甲的副将,他手里抱着一个匣子,放在了辽王的面前。 辽王的手搭在匣子的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着:「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怀仁低下了头,心里狐疑,但是一句话都不敢回。这必然是能要了王广脑袋的罪证了。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果然,就见辽王的手随意的一佛,匣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你们都看看吧。平安州总兵王广,跟成厚淳什么时候关系密切的快成了儿女亲家了?」 李怀仁的手一抖,王广和成家有勾连? 那自己算不算的上是歪打正着了。与其将平安州给成家,然后成为乱臣贼子。当然还是辽王更名正言顺一些。 他俯下身,捡起书信,里面的内容虽说是说的隐晦,但这里面没人是傻子,哪里不知道里面的猫腻。 成厚淳竟然想跟王广联姻? 李怀仁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王广也是鬼迷了心窍。成家两个儿子,一个还在京城圈着呢,一个带在身边。这信上可没说给哪个儿子求娶他家的女儿。谁不知道成厚淳的长子出身有问题,这样的女婿他敢要吗?那次子据说跟成厚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肯定是亲儿子。成家就这一个嫡亲的继承人了,以成家的野心,王广的女儿哪里配得上。 为这个搭上了性命,只能说,王广也是活该。 李怀仁将信收好,重新归置在匣子里,恭恭敬敬的放在了辽王的面前。他感觉得到身后那些从属,眼睛都盯着他。作为知府,他的官位其实不低。此刻俯身在辽王面前,犹如随从一样收拾这些东西,不是他姿态摆的低,而是辽王……可不是一般好糊弄的莽汉,想从他手里顺利的脱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平安州,他暂时不想呆了。也不能呆了。怎么能毫发无损的退回去,哪怕回到老家,种田养花,也比这这里夹在辽王和皇上之间强吧。 形势,他认得十分清楚。这平安州,既然辽王吃进去了,就再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而自己,却不是辽王任命的知府。 名不正言不顺,再不退位让贤,只怕迟早得成为别人不得不搬开的石头。 哪怕自己留下,这该听命于谁呢? 听辽王的,自己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 听皇上的,自己成了脚踩两只船的伪君子。 到时候骑在墙头上,那可真是上去容易下来难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远远的避开些好。 他低下头,「多亏王爷出兵神速,要不然,老臣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了。丢失税银是一宗罪,没有及时察觉王广的不臣之心是一宗罪。不管是哪一条都是死罪。老臣厚颜,请王爷看在老臣一辈子没有大功,也没有大错的份上,准老臣告老还乡。」 四十岁不到,就自称老臣。还告老还乡? 这李怀仁还真是心里转的快。 宋承明转动这手里的惊堂木,「李大人这话,将本王置于何地。李大人是朝廷亲命的知府,本王又有什么资格褫夺了朝廷命官的官帽子呢?你究竟有没有罪,会是什么罪,这都需要皇上和朝廷的大人们来定夺。平安州还是大秦的平安州,本王还是大秦的辽王。这一点……不会变。」 李怀仁眼前一黑。终于意识到了狼性的狡诈。 辽王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半点把柄都不留。 可皇上会怎么做?与其换了自己,倒不如留下自己在这里戴罪立功。 自己想走,还真没有那般容易的。 这是被辽王给驾到了墙上,紧接着会被皇上摁死在这个位置上的。 不等他说话,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才送匣子的副将疾步走了进来。 「王爷,盛城的消息。」说着,就将一个密封的竹筒递了过去。 宋承明面色一紧,伸手拿过来赶紧拆开,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得。然后就见他的嘴角慢慢的变得柔和了许多,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一直打量辽王神色的李怀仁,心就跟着掉到了谷底一般。 这样的神态,不用说都知道是好消息。 他多希望盛城告急,辽王赶紧撤兵回援啊。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可能性不大了。 都说辽王最倚重的是一位叫胡田的将军,这次更是将他留下守城。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就见辽王将手里的东西给那个副将,「给王妃传信,盛城之事,全赖王妃定夺,不必再来问了。」 那副将边看手里的消息,边听辽王说话。然后十分雀跃的退了出去。 李怀仁心里一跳,怎么是全赖王妃定夺呢? 要是他没记错,这位王妃还不到及笄之年吧。好像还是云家的女儿,这云家跟成家…… 李怀仁心思转的不停,越是琢磨云家,越是觉得事情拧巴的不行。 怎么哪哪都都有云家? 辽王站起身,「平安州的事情,本王会上折子,至于诸位的罪责,就看皇上怎么裁决了?」 说着,就满身轻松的站起身,朝大堂外大踏步走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常江跟在辽王的身后,低声问道:「主子,现在去哪?」 「换身衣服,去街上逛一逛。看有什么好东西没有,给王妃带回去。」宋承明脸上的笑意再也不用隐藏,大大方方的漏了出来。 「王妃打胜仗了?」常江谄媚的道。 宋承明回头一拍常江的头,「算你有点眼力见。」 常江呵呵的笑,心想,一会子就找白昆细细的打听去,瞧主子这欢喜劲,多夸两句王妃,可比多少句马屁都管用。 两天后,五娘收到一匣子乱七八糟的玩意,有泥人,有木簪,有不知道什么骨头做的梳子,还有几个木雕,竹雕。 「王爷这是记挂主子呢?」香荽拿着东西往博古架上摆,回头对云五娘笑着道。 五娘撇了撇嘴,「我还是更喜欢金银玉石的。」嘴上嫌弃,但到底眼里的笑意瞒不了人。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京城,皇宫。 天元帝歪在榻上,手里拿着奏折,不停地敲打着额头。 元娘伸手,摁在天元帝的太阳穴上,慢慢的揉捻,「又头疼了?」 「平安州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引狼驱虎,治标不治本。」天元帝难受的呻、吟了一声,才问道,「你怎么看?」 「我?」元娘摇摇头,「我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觉得,辽王守着平安州,好歹平安州还是大秦的。不若夸一夸明王的差事办得好。」 天元帝一愣,「你说差事?」 元娘点点头,「是啊。就是差事。这插手平安州的事,是皇上密旨安排的。也一定得是皇上提前就安排好的。」如此,人心才能安定。也好叫人知道,一切还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天元帝一笑,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无奈,将奏折递给元娘,「你瞧瞧就知道了。」 元娘双手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才知道天元帝为什么这么难受了。这奏折上明晃晃的写着,‘臣奉皇上旨意’「幸未辜负皇恩」的话。 可不是将一切都推给皇上那个莫须有的圣旨了吗? 明面上这是为了皇上的脸面,可实际上,却也显示了辽王的有恃无恐。 平安州物产丰富,如今纳入了他的怀中,这算是补上了辽东一块短板。 「武器配给……得看紧了。不能有一把刀一杆枪再流入辽东了。」天元帝喃喃的道。 这是最后一个拿捏辽东的手段了。 京城里,云家没有了小姑娘们的笑声,好像一下子就萧条了起来一般。府里没有丝毫的鲜活气。 大房的白氏,还只一味的吃斋念佛。府里看在元娘的面上倒是对她格外的优待了起来,但是死了丈夫,闺女又不能相见相认的人,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如此吃斋念佛的祈求平安了吧。 二房的颜氏,一心都扑在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身体孱弱的幼子身上,根本就没功夫管任何人。连中馈也撒手,不再管了。 三房更安静。袁氏被关着,那三老爷父子又大部分的时间不在家。 老太太关了荣华堂的大门,除了必要出面的大日子,门都不开。谁叫成家是叛贼呢?云家没叫自己下堂,就该感恩戴德了。 满府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连园子都显得萧条了。 「丫头们在的时候,这家里多热闹啊。」云高华站在园子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急切,很慌乱。 他扭过头,管家就跑了过来,「国公爷,宫里来人了。带了圣旨。」 云高华愣了一下,赶紧小跑了起来,「快,快走。现在谁招待着呢?」 按说,一个国公爷,对圣旨该看的淡然才对。可谁让皇上这半年就没怎么搭理云家呢。 云家四爷倒是占着好位子,但皇上对国公爷和世子爷,倒是看的淡的很。 突然来了圣旨,年高华一下子来了精神。皇上还没有忘记云家啊。 云顺恭在花厅外等着云高华,见到云高华走的急切,袍角都飞了起来,就赶紧迎了过去,「父亲,圣旨是给家和的。」 家和,是大房的独子,也是云家的长孙,云家和。元娘的胞兄。算起来,是不能被人知道的,皇上的亲大舅子。 云高华以为是元娘给云家和求了恩典,结果圣旨宣读之后,一家子就都懵了。 皇上突然任命了云家和为平安州知州。 这叫人简直摸不着头脑。 平安州,虽是一州之地,但却因为物产丰饶,牧守一方的主管破格升为知府。 知府,管理一府的军政要务。 知州,管理一州的军政要务。 而且,这平安州以一州之地,却高配了知府官位。没听说皇上换了知府,怎么好端端的给了云家和一个知州的位置。 这不是一家出了两婆婆吗? 这该听谁的?权力怎么划分? 不满意李怀仁完全可以将他罢官嘛。这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是因为元娘给家和求了官位,皇上推脱不过,所以拿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官位糊弄人的? 可这也太儿戏了。满朝文武看着呢。 云家和摇摇头,「不是,元娘不会贸然的给家里求这样的恩典。要求怎么也该求个爵位。虽说不能明着要承恩公的爵位,但是真要是元娘开口,未尝不会给个其他的爵位补偿。要这官位绝不是元娘的做派。咱们家的姑娘没那么傻。」再说了,自己都已经是举人了,再往前一步就是正儿八经的科举晋身,要这个官位做什么?这话说出来显得轻狂,云家和自己却知道,恩师说自己的文章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火候,真要科举,没有八分把握,也有六七成的。这官位对自己而言真的未必就是一个好前程。 不过,眼下时局混乱,科举还能不能照常开,还真是说不好。他看着桌上的圣旨,一时有些心思莫名。 「能不能请二叔去一趟简亲王府。」云家和起身对云顺恭行礼,「一定是出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了。」 云高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看了云顺恭一眼,「你现在就去。低调些。」 云顺恭赶紧起身,现在不是拿乔的时候,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简亲王府,双娘得了门上送来的帖子,低声吩咐了两句,才亲自提了食盒,送到了外院书房。 简亲王拉了双娘的手,「就是你不过来,我也估摸着岳父该上门了。」 「真是出事了?」双娘连眼皮都跟着跳了起来。 简亲王一沉吟,想到云五娘在盛城的表现,又看了双娘一眼。都是姐妹,双娘即便不像其他云家姑娘一般,也该是相差不多的。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将书案上的一封信拿了过来,递给双娘,「你瞧瞧就知道了。」 双娘有些狐疑的打开信纸,里面的内容叫她脸上连连变色,手指都泛起了白。 五娘竟然上了城墙督战……可见当时有多凶险。 五娘说三娘原本是许配个乌蒙明王的……那么三娘一定是出事了。不管怎样,她坚信五娘不会害三娘。这些话,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来。 最后,她的注意力才回到了问题的根本上,那就是辽王奉旨管辖了平安州。 这怎么看怎么荒诞。 除非,这辽王管辖平安州的事,跟五娘信口雌黄说三娘是许配给明王一样,全都是先斩后奏的。 就听简亲王道:「皇上下了旨意,任命大舅爷出任平安州知州。岳父大概是为这件事而来。」 大舅爷,是说大堂兄云家和。 「原来的知州获罪了?」双娘问道。 简亲王一笑,「到底是个内宅妇人,这些事,你原本是不知道的。告诉你也无妨,平安州无知州,是知府……」 「啊?」双娘豁然站起来,「我知道了王爷。我父亲那里,我出面见见。好长时间不见,我也怪想他的。王爷在书房忙吧。您出面不合适。」 简亲王拍了拍双娘的手,算是默许她的安排。云家的女儿,果然没有笨的。 他出面确实不合适,说什么都不合适。 云家和是如今皇后的亲兄长,但是也一样是五娘的堂兄。 将这么一个人放在了平安州,这还真是,说不好。 云顺恭在客厅,等来了双娘。 「怎么?王爷不在。」云顺恭有些急切的问道。 双娘扶了云顺恭坐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道:「父亲为什么而来,我知道。我只告诉父亲一句话,辽王占了平安州。」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淡,却震得云顺恭脑袋发麻,愕然的看着双娘,「这么说,家和这一去,也是夹在皇上和辽王之间……」 双娘点点头,这个大堂兄的屁股该坐在哪边?是偏着皇上,还是偏着辽王? 皇后是他不能承认的亲妹妹,但是辽王妃却与大房有大恩,救过元娘的性命。 「难啊!」云顺恭一时之间苍老了许多。 云家以前想左右逢源,如今已经尝到了左右逢源的苦果。可谁知到头来,到了如今,还得被逼着左右逢源。 皇上叫云家和去平安州,打的不过是缓和辽王和朝廷的关系的主意。 只要辽王还顾忌云家和是五娘堂兄,就不会做的太明目张胆。 可是实际上,有了利益冲突,再想要面上维持太平景象,这可真是难为人了。 云顺恭拍了拍双娘的手,「你……千万好好的。」 双娘的眼睛湿润了,「我叫人送父亲回去。」 父女俩都没有说话,到了门口才分开。 云家和陪着云高华等着云顺恭的消息,可等来的消息几乎就两人眼晕。 「这……这叫什么事?」云高华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看向云家和,「难为你了。」 云家和苦笑,可不是难为是什么? 「孙儿想带着母亲一同赴任。」他想了半天,唯一能提的就这一个要求。 这也是做最坏的打算。不管出什么事,守在一起,总好过相互挂念。 「就怕皇上不许。」云顺恭沉声道,「也怕大嫂舍不得……宫里的娘娘。」 云家和起身,「只要祖父允许,剩下的事情,我去办。」 云高华摆摆手,「去吧!能带走就带走吧。守在一起……还不如分开。」就算将来出了什么事,与其一家子抱在一起死,倒不如都放出去,许是能逃出一条生路来。 云家和这才起身,「这几天孙儿办妥之后,就会启程。祖父保重。」 城东的一家铺面,云家和直接进了里面。 掌柜的出面招呼,「敢问爷要点什么?」 「我要见你们少东家。」云家和低声道。说完,在掌柜的拒绝之前,又补充道:「我姓云,有急事。」 掌柜的打量了云家和几眼,「请云大爷稍等。」 云家和挑眉,看来这里的人是认识自己的。 这一等,就接近一个时辰,云家远才急匆匆的进来。 两人抱拳行礼,虽说是堂兄弟,但却都没有称呼彼此。 「我有事相求。」云家和开门见山。 云家远点点头,「跟去平安州有关?」 云家和挑眉,金家的消息果然灵通。于是点点头,「我想带家母赴任。」 云家远恍然,「想让我想办法给皇后传信,叫皇上允许?」 云家和挑挑眉,「拜托了。」 能带着母亲去,就证明云家和绝了要回来的心思。也就是间接表明,真到了要紧的时候,他会选择五娘。 云家远转动这手里的杯子,云家和这话,他只信了一半。 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五娘,要真是他枉顾亲妹妹的死活,他打死都不会相信。 「我知道你不信。」云家和苦笑道:「但我更知道,其实元娘还在你们的……保护之下。与其被逼迫着不得不做选择,倒不如我提前就表明态度。你的性情和五娘的性情我都了解。你们不会看着元娘丢了性命。知道了这一点,还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吗?放心,我不会被皇帝大舅子的身份迷了眼,毕竟搬不到明面上,元娘又不会有孩子,看不见未来的前程,我又何必死守着呢。这不是元娘的本意,也不是我的本意。」 云家远抬眸看了云家和一眼,不得不说,这个人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但是,叫皇上撒手允许白氏离开,却未必管用。本来不引人注意的事,放在明面上一求,反倒惹眼了。 「倒不如送令慈先去云家家庙。」云家远低声道:「随后,我想办法悄悄的将大夫人送去平安州。庵堂里自然还有别人来替代,不会牵连白家。」 「那就拜托了。」云家和拱手。应答的没有半分的迟疑。 云家远失笑,这哪里是要带着白氏走,分明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保障。 紧接着云家和就回了云家,跟白氏关在佛堂说了半天的话。才又去找了云高华,「母亲不肯走。想去家庙为父亲和……娘娘祈福。孙儿就将母亲拜托给家里照看了。」 云高华长长的叹了一声气,想起了早逝的长子,「去吧。家里不用你担心。」 在云家远启程去平安州的那天,云家的侧门出来一辆青棚马车,转了两道路口,就汇聚在街道上了。京城街道,这样的马车多不胜数。云家的是那一辆,盯着的人已经分不清楚了。只知道黄昏的时候,云家的家庙外,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位带着围帽的素衣妇人,手腕上挂着佛珠,由丫鬟搀扶着一步步朝里面走去。远远的还能听见守着家庙的下人称呼她为大夫人。 可大夫人白氏,此时在一个舒适的马车上躺着。这是一家商队的马车,大家都知这个商队的老板是个妙人,出门总是不忘带着女眷。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至于这女眷是个什么模样,那谁见过?人家的女眷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大夫人,请您安心。这一路往北,一定将您顺利的送往平安州。」一个年轻的小丫头低声道。 「不!」白氏摇摇头,「如果可以,直接带我去盛城。我住在辽王府,五丫头不会舍不得给我一碗饭吃吧。」 只有辽王府最安全。不管是元娘还是家和,知道自己在五娘跟前,都能放心。 就算是家远不站在辽王这边,以五娘的性子,也不会将自己怎么样的。 如此一来,也不会有消息走漏到皇上的跟前,叫元娘为难。 所以,去辽王府最合适。 十余天后,一辆不打眼的马车,排着队等着进城。 盛城的城墙上还带着厚厚的冰层。如今进出城的城门,只开了一处。所以,这进进出出的,排着很长的队伍。 等到天将傍晚的时候,辽王府的门房上,极为低调的给五娘送了一个条子。 五娘一看,眼皮都跳起来了。 「跟我出去迎接大伯母。」五娘披着披风,就往外走。 几个丫头一愣,「大夫人?」 「大夫人怎么来了?」香荽问道。 五娘的嘴紧紧的抿在一起,「都别声张。」 站在内院门口,五娘看着马车停下来,然后走了过去。 帘子撩开,白氏清瘦的脸从里面露了出来。 「五丫头。」白氏的声音带着笑意,慢慢的伸出手。 五娘福了福身,扶着白氏的胳膊,「您慢点,我扶您下来。」 五娘扶着白氏,一直到了正院,「这边冷的很,你炕上坐吧。」 几个丫头上茶,递热帕子,也跟着忙活开来。 好容易安顿下来了,白氏才道,「我知道不该来,但还真是只能来给你添麻烦了。」 五娘微微一笑,「不麻烦,我这就叫人给大哥送信去。叫他不用跟着担心着急。」 白氏点点头,「去吧,不用招呼我。」 五娘去了前院,信却不是直接给云家和的,而是给了宋承明。 这些事都不用解释,只要不是笨蛋,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晚饭,五娘是陪着白氏吃的。 杏仁菠菜,木耳金针菇,青葱豆腐,青椒腐竹。 因为白氏吃斋念佛,这菜全都是素菜。 「又能吃到五丫头种的菜了。」白氏有些感慨。 五娘盛了一碗五仁粥过去,「您喜欢就好。再尝尝这个味道,跟家里的味道比起来,有了几成的火候?」 白氏满脸赞叹,「不敢说十分,也有八九分了。」 两人只说吃食果品,决口不提别的话题。 吃过饭,红椒就来禀报,院子收拾好了。 五娘这才带着白氏,去了一处精致的小院子。三间正房,带着两厢。屋里布置的素雅别致,又布置了一间佛堂。跟浅云居的布置基本是一样的。可见也是用了心思的。 「这就极好了。」白氏拍拍五娘的手,「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跟在云家一样,谁也不用管我。我谁也不会见。过年过节的,我也不出门。五丫头当理解我的一片心才是。」 五娘点点头,「一切随您,这里就是您的浅云居。一切都按照您的规矩来。」 平安州。 宋承明拿着书信,跟云家和相对而坐。 「大舅兄也看看,是家书。」宋承明将书信给了云家和,就不再言语了。 其实皇上走的这一步棋,还真是叫他有些无所适从了那么一瞬。 云家和看了书信,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肩膀倒是放松了下来。 「王爷,家母劳烦王爷多照看了。」云家和拱手,脸上有些赧然。 既然过来了,就是做事来了,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更不可能仗着身份的便利要求更多的东西。 他首先得把身份弄明白了。 辽王是君,他是臣。只有先守着君臣的本分,才能谈什么亲戚间的情分。 如今寸功未立,母亲却要人家辽王照看奉养,怎么说也不地道。 母亲这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同时要为妹妹寻求了一层保障。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不能坏了母亲的一份心。 宋承明摆摆手,「不是外人,就不用见外了。家里也就我跟沐清两个人,没有谁说什么。你只管放心便是。」 云家和一顿,沐清,该是五娘的字了。 名字,除了名,还有字。 姑娘家嫁了人,姓氏冠上了夫姓,连名字都只能保留了一半。 五娘也不在是以前的五娘,而是真正的辽王妃了。 云家和收敛心神,「我的差事……还真是不知道叫人怎么说?请王爷示下。」 这里面夹着知府李怀仁呢? 皇上并没有对原本平安州的官员做任何发落,这可是诚心的为难辽王了。 原班人马不动,偏偏又放下来一个云家和来,平安州的官场是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李怀仁将京城来的密信烧了,心里却焦灼了起来。 下面都相信这是皇上叫辽王处理平安州的事情了。没见皇上将辽王的小舅子给派下来了吗?这就是在打消众人对辽王管理辽东的疑虑,在以正视听呢。 皇上应该跟辽王是一个立场的。这是大家的认知。 他最初也差点这样以为,可真等到京城里恩师的信件,他才一脑子们冷汗。 谁能想到,皇后宝座上坐着的,也是云家女。 这云家和,可不光是辽王的大舅子。其实人家跟皇上的关系应该更亲近才是。 皇上这哪里是信任辽王,分明就是给平安州楔下了一颗钉子。 李怀仁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该怎么办呢? 向着辽王,那么云家和会不会将自己一举一动都禀报给皇上呢? 皇上奈何不了辽王,难道也奈何不了自己? 真要惹得上面动了怒,难道辽王还能为了自己跟皇上硬抗不成? 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要是向着皇上,自己又哪里来的胆量。自己又不能跟云家和比。好歹人家是辽王妃的堂兄,就算是辽王再怎么生气,还能真要了他的脑袋? 那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是装病,闭门不出,将一切都交给云家和料理呢? 还是屈尊俯就,唯云家和马首是瞻? 他只恨不得马上跟云家和换着官帽子戴。要是他为知府,自己为知州就好了。也好有个理由做一回应声虫。 「来人,备轿。」李怀仁狠狠心。大不了不要脸一回,跟在云家和后面就是了。说不好听的,自己这是懦弱逃避。可往好听了说,这不也是胸怀开阔,不吝抬举提携后辈,丝毫不贪功抢权吗? 没有点厚脸皮,这官就当不成了。 上了官场就别要脸,顾着脸的,也当不好官。 抬手将脸一抹,只当是出门将脸面落在家里了。 连脸都不要了,还在乎个球! 李怀仁的选择,在宋承明的预料之内。 「军政上,他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宋承明叮嘱云家和,「至于平安州内的民务,李怀仁处理的一向都不错。你只由着他处理,以前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 云家和瞬间就明白了辽王的意思,也深觉得自己小看了辽王的胸怀。辽王是占了平安州,可也是用心想经营平安州。李怀仁对平安州了解,这些年的政绩也斐然。这样一个人,皇上不收回去,辽王自然要用的。这就是借个母鸡抱窝是一个道理。 反正平安州的一根草,也运不出去。叫他主政,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承明没有再见李怀仁,仿佛对平安州大撒手了。但谁也不敢真这么想。这驻扎的兵马却是做不得假的。 云家和见了李怀仁,不但见了,而且对着李怀仁执弟子礼,十分恭敬谦让。 李怀仁从驿馆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 这是几个意思?还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但随即一个消息,却叫平安州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辽王带着亲卫回盛城了。 顿时,天也蓝了,草也青了。连太阳都明亮暖和了。 云家和心说,那是因为天真的暖和了,草也已经冒头了。没看见护城河边的柳树,已经吐出嫩黄的芽了吗?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人拈花惹草》卷一 作者:桐心 02、《夫人拈花惹草》卷二 作者:桐心 03、《夫人拈花惹草》卷三 作者:桐心 04、《夫人拈花惹草》卷四 作者:桐心 05、《夫人拈花惹草》卷五 作者:桐心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