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俏东家 下》 v第01章[03.14] 【正文开始】 第二日,香香便在店铺邻里之间宣传自己的店铺,并将如何结算工钱都说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邻居们都纷纷纭纭,觉得不可思议。 「听到没,锦云染坊招女工,工钱给的与伙计们差不多呐!」 「说是多劳多得,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我也想去,就是怕只是个幌子。」 「我媳妇已经报了名,染坊东家,可是荷香县老颜的亲闺女,啧啧啧,一个女孩子就能当东家。」 「你媳妇也去?成,我回头跟我女儿说说,叫她也去。」 朱掌柜嘿嘿两声说道:「少东家的法子真不错,叫我家那口子挽着菜篮子去,说了两句她们就心动了。」 香香没做声,人都是爱热闹的,更爱人云亦云。店里说得天花乱坠没人听,邻里的话才最可靠——自也没人去查看朱夫人是不是住这附近的。 这时,阿满走过来说道:「姑娘,小寒姑娘回来了。」 香香听了这话,急忙赶回家,关切的问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怎不多休息一阵子?」 小寒眨巴着大眼睛笑道:「早就好了,我早就不耐烦想回来了。一个人在荷香县也太无聊了,除了铃儿,也没人陪我。若不是你说要我亲自去送衣裳布匹给郑小姐,我早就跑回来了。」 香香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行了行了,知道这阵子苦了你了。不过啊,我觉得你过得挺欢乐的,瞧瞧这小脸儿,滋润了许多嘛!」 小寒脸一红,小声说道:「阿松去看了我一次,还跑去满香亭定了十天的猪肘子……」 她抬头瞧见香香戏谑的眼神,忙解释道:「那个……是以形补形嘛,我那天腿扭了……」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阿松果真细心,知道你爱吃,又舍不得,这才提前定了猪肘子,我还没想到呢。」 小寒红着脸,只岔开话题说道:「姐姐,我将那衣裳送给郑小姐,她当真很喜欢呢。我告诉她是你亲手所画,她更高兴,还说要给双倍的银钱。」 香香嗯了声,说道:「其实双倍的银钱,我也收得。」 小寒一愣,吃惊的说道:「那如何是好啊姐姐,我……我没要她的银钱,我觉得当日毕竟黎妍是冲着你去的,郑小姐白白受了惊,还压根不怪罪我们,已经很好了。所以我推拒了,只说衣裳布匹都是给她压惊的……」 香香无奈的又摸摸她的头说道:「你是我妹妹,也是布行的少东家,自然是你说了算。那点银钱,还真放在心上啊?」 小寒也笑起来,又道:「我觉得郑小姐人真的很好,她不仅接待了我,还请我喝茶,告诉我怎样的水最适合泡茶……姐姐你可不晓得,她真是讲究啊,泡茶用的水,竟然是去年冬天存的雪水呢!」 香香坐在她身边,听她细细将那郑小姐是如何温和待人,又是怎样教她这个那个,再说原来郑将军与老太君母子关系并不好,还说郑小姐连着三日都喊她去做客呢。 小寒边说边皱皱鼻子说道:「后来是我鼓起勇气说,这边生意忙不开,她才没再邀请我了。」 香香不自觉敛下眉,小寒真的是单纯,那郑小姐想是极喜欢她。是呢,初来乍到,身边都是奉承的人,那郑小姐是个孤傲的,反倒是小寒的心性,叫她更欢喜些。 小寒想一想,又道:「姑娘,只是你做什么要我给黎妍求情呢?」 香香不可置否,问道:「你求情了吗?」 小寒点点头说道:「求情啦,我说是你的意思,还给郑小姐讲了咱们家与黎家的情况。郑小姐倒是没说什么,只说你是有大智慧的。」 香香眼神一闪,大智慧?她没有,她不过是多长了一个心眼罢了,这样吃人的世道,她从前那样软绵的性子,若是不多长心眼,怕是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了。 小寒继续说道:「郑小姐人真好,我替黎妍求情,她就放了黎妍。不过她不肯放黎夫人,嘿嘿,姐姐你知道吗?她要黎夫人给她做婆子呐,要入奴籍。」 香香哑然,奴籍?郑小姐折磨人的法子也是稀奇。不过也是,只有她那样的人家,才可以随口便指着要老百姓入奴籍。 小寒说道:「郑小姐说了,她不稀得什么赔偿,就要黎家母女伺候她。如若不然,黎硕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啧啧啧,姐姐,其实我觉得吧,即便郑小姐放过黎硕,依着黎皓的事儿,黎硕怕是也做不成官了吧。」 香香笑道:「那可未必,不然,岂不是便宜了黎妍。」 小寒诧异道:「与她有什么关系?」 香香轻笑一声:「郑小姐既然放了她,自然与她有关系。小寒,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前受过的苦,若不能加倍奉还,我绝不甘心。」 小寒张张嘴,心中好奇,黎妍虽然过分,叫她做个丫鬟已经很可怜了,白白将她放了,又算什么报复?更大的报复,又会是什么呢? 只她看着香香冰凉的眼神,到没继续再问,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黎妍已经回去了,至于黎夫人,为了黎硕的将来,自请黎秀才写休书将她休弃,入了郑家做奴仆。」 香香点点头,不予多说,只说道:「一路回来,是不是很疲累?要不要歇歇。」 小寒这才静下来,小声说道:「姐姐,听闻文书已经下来了,但是并没有女人前来做工。」 香香说道:「你放心,以后就有了,这两天阿满已经带着人修缮园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工了。」 小寒有些疑惑,问道:「这么急着吗?这才两旬,就打算开园吗?」 香香眯了眯眼,点头笑道:「自然要择个好日子,再弄一个开张大吉。」 风雨迟早要来,避无可避,只能孤注一掷,成功了,将来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失败了……那便败了吧,再差也不会差过前世。 转眼四月中,天气也暖和起来,锦云染坊的女园,已经安顿妥当,香香择好了日子,弄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张大吉。 锦云染坊在湛州是小有名声,染出来的衣料美轮美奂,洛城蜀中也是没有的,自然有许多贵妇前来捧场。 初期也不需要多少工人,香香选定的女工,统共只有十来个,都是二三十岁的妇人,多是寡妇,家中没了当家的,却有稚童需得养育。 v第02章[03.14] 小寒兴奋得脸都红了,小声说道:「太好了,咱们总算等到这么一天了,姐姐,我好高兴,往后那些女人,有个营生也不至于太辛苦。」 香香沉声看着不远处,一般这样的喜事,都选在正午。但她却选在晌午,说是怕耽搁布行的生意,其实却另有深意。 小寒与郑小姐谈天,说道征西将军回乡拜见亲娘,定的就是今天。 香香打探过,征西将军要回西北了,走之前要来荷香县拜别母亲。而染坊,是他过来的必经之地。 阿满走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我瞧过了,城西并没有郑家人来迎将军,莫不是搞错了?」 小寒愣了愣,抬头说道:「姐姐你关注这个做什么?」 香香深吸一口气,莫不是搞错了日子?可是她还特意确认过,征西将军的确是今日到达,莫非路上耽搁了? 阿满说道:「小寒姑娘,姑娘是担心今日杨知府那些人会来闹……」 香香略带愧疚,对小寒说道:「小寒,我并非故意要利用你。这是我筹谋许久的,当日我见郑小姐对你有些许好感,且……且郑小姐虽清高,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我本算好天时地利,过后再向郑小姐请罪,可惜……恐怕今日缺了人和。」 小寒反应半天,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本来计划着,假装碰巧今日郑小姐会在这里吗?」 香香摇摇头又点点头:「按道理,父亲归家,女儿定是要相迎的。我是想着闹腾起来,那郑小姐得了风声,说不准能施以援手。」 小寒直摇头说道:「姐姐,你以后不要再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可以吗?我知道你总是怕我担心,可是这样子我岂不是更担心?为什么知府大人要来闹我们?我就知道,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文书怎么会这么顺利下达?可是……可是郑小姐今日是的的确确不会来呀。」 香香奇道:「为何?」 小寒说道:「郑家老太君,据说是个非常不一般的女人,郑家能有如今的成就,多亏了这位老太君……但如今征西将军兄弟们与老太君关系不好,老太君这才一气之下,带着郑小姐回了荷香县老宅。」 香香愣怔片刻,前世并不曾有这么一遭,她久居内院,是连征西将军郑家的名号都不曾听过,只没想到,原来个中还有这么个缘由。 她叹气说道:「原是如此,所以那老太君,并不愿孙女迎接征西将军?」 小寒踌躇片刻,拉着香香走到里间,小声说道:「姐姐,我偷偷告诉你吧,我打听到,那郑小姐是被庶姐抢了夫婿,毁了名声,老太君最心疼这个孙女…… 郑小姐是将军原配的女儿,那个原配已经死了,小姐舅家势微,只能由着后母姨娘们欺辱嫡出的小姐。所以郑小姐与她爹爹,关系也不好。」 香香一愣,小寒机灵单纯,这样的话定是她想法子打探出来,绝不会掺假。之前只听秦瑞说了个大概,没想到郑小姐竟是这般可怜。那洛城礼教深严,可比荷香县严苛多了,也难怪郑小姐躲到这里来。 又想到无论如何,两世来爹爹都这般疼宠自己,瞬间觉得,还好生在商家,若生在大户人家,自己这颗敏感多思的心,还不早就碎成多半了。 小寒问道:「郑小姐决计不会来的,她父亲既然与母亲女儿关系都不好,定然也是个不靠谱的,又怎会救咱们与水火之中呢?姑娘,从前你都会多想几个法子,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如今……」 香香苦笑一声说道:「自古官大于民,我本也是孤注一掷,想着用更高一级的官来克杨万鹰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是我失算了,怪不得旁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爹爹在外头争论的声音:「官爷,咱们正经的开门做生意,你们这是作甚?」 香香出门一看,最前面的却是上次上门的文书先生温大人。 温先生似笑非笑看着香香,眼中的意味深长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在说,真的要跟我们斗吗? 再没本事,气势也不能低。香香走出去,躬身行礼之后才问道:「温大人,各位官爷,今日是锦云染坊分行正式开张的日子。若各位官爷肯赏脸,进来喝杯水酒,也替咱们染坊庆贺庆贺。」 温大人冷笑三声说道:「小颜老板,本官接到密报,说你们染坊污染严重,这才过来查探的。」 香香挥挥手,阿满忙进去捧了相应的文件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温大人跟前。 香香笑道:「大人明鉴,恐是有对家见我染坊扩张,起了歪心思。我家染坊从选址到开办,无一不是经过官府查验批准的……若说有问题,总不能说官府查验的时候,特意放松了规准吧?」 温大人冷笑一声道:「伶牙俐齿,上次本大人已经见识过了。」 香香晗眉笑道:「大人记性好。」 说完这话,香香感觉似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她。她抬头一瞧,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窗帘挑开,一双粗糙的手,两道深邃的眉。 香香沉吟片刻,冲他点点头。那人眉眼微眯,只将帘子放下来,并未做声。 温大人抬手说道:「既接了告,自然是要查探一二,颜老板总不会不让吧?」 香香一笑,说道:「这是自然,不过,为了防止小人污蔑颜家,叫大人白白蒙羞,或者该请个中人,做个见证。」 温大人轻蔑道:「中人?这里何人可做中人?」 香香走到马车跟前,行礼说道:「这位大人,可否替小店做一做这个中人?」 那男人掀开车帘,目光在温大人与香香身上转了转,并未答话,也并未动作。 只温大人有些不悦,说道:「他是谁?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寻来的,届时怕是要处处维护与你了。」 香香笑道:「温大人此言差矣,只消瞧这位大人乘坐的马车,虽是低调,却是非同一般。大齐律令,各级官员乘坐的马车,都是有定例的,当然,嫤姝粗笨,并不了解这马车的规格是何等官阶可乘坐的。只瞧大人马车旁围着的侍从,便可窥探,这位大人绝非一般人。」 香香不知道,温大人却知道,听了香香的话,他细细打量马车规制,却是大吃一惊。面前这位非同一般啊,只是具体是谁,怎会无声无息来到湛州?看样子回头得与杨大人好生讨论讨论。 那男人听香香一阵辩驳,不由得勾了勾唇,对外面一个短胡子男人说道:「阿豪,你去替这小娘子做一回中人。」 阿豪拱手说了是,跟着温大人带的手下,一道进了染坊。 香香腰背挺直,面容沉静。如今当真是水深火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一回机缘巧合借了郑将军的势,下一回呢? 许是越急,脑中越是清明,她忽然想到前世听黎硕说的话——大将军功高震主,终被皇上抓住把柄,满门抄斩。 v第03章[03.14] 黎硕还说,那将军老家,正是荷香县。 香香睁开眼,再看向郑将军的马车,窗帘禁闭,再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她微微叹气,如今看来,郑家父女,算是她的恩人。若能面谏,会否叫他们逃过一劫? 她复又苦笑,她人微言轻,他乃高高在上的一品征西将军,又岂会听她谏言? 思虑间,叫阿豪的中年已经走出来,手中拎着一个小衙役,扔到地上。 温大人脸色微变,强忍着没有做声。 阿豪对香香拱手说道:「这位姑娘,这个小子带了东西进去,想倒在染缸之中,被我给看出来了。」 香香行礼,真心道了谢,这才看向温大人。 温大人一笑,对着手下扬扬手,笑道:「是我识人不明,小颜老板勿怪。」 香香言说不敢,复又笑道:「温大人,那我们这开张仪式,可能开始了?」 温大人眼见着那个阿豪走到马车边上,与里头的大人耳语几句,便坐在马车前头,预备赶马前行。 他忙大声说道:「小颜老板,恐怕还是不行呐!」 只眼睛看向马车,果然见那马车行了几步,便停下来。 温大人勾唇一笑,说道:「颜映富,颜嫤姝,你们的染坊竟用女人做工,有违大齐律令!来人,将锦云染坊即刻关门贴封!」 众人大吃一惊,小寒眼疾手快,将文书捧出来说道:「大人,这文书上明文写明,准允我们布行招募女工,且筹措了这么些时日,你们官府可都没说过什么呀!缘何现在冒出来说不能招募女工?」 温大人取过文书一看,笑了笑说道:「锦云染坊涉嫌文书造假。来人,将颜映富与颜嫤姝即刻收押!」 颜映富吃惊的说道:「大人,这文书是你们给我们的,怎的说是造假?」 温大人冷笑道:「小颜老板一介女流,模样又甚是标致,做什么不好,竟做违法犯纪之事。可惜今日落入法网,连累了家人……啧啧啧。」 小寒怒道:「你血口喷人!你们故意的!」 温大人并不介意,只对手下说道:「去,将布行也查封,回头给荷香县那边通一通消息,全都查封了! 」 他挑衅的看了眼香香,走过来低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颜老板现下是不是后悔了?」 香香浑身冰凉,即使郑将军愿意,也没办法替她主持公道了,文书造假,是何等的大事。杨万鹰根本就是挖坑给她,她一个普通人,如何能看出那文书是真是假?只可惜,百口莫辩呐。 小寒还要理论,香香一把扣住她的手说道:「无用了,小寒你记住,家里的一切都靠你,你即刻写信给秦瑞叫他回来。」 小寒泪眼汪汪摇头道:「姑娘,您怎能去那种地方呀,我替你可不可以?」 香香摸摸她的脸笑道:「傻孩子,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我孤注一掷,丢掉的便是全副身家……如今也只能用这全副身家,看能不能换爹爹与我的一条命了。」 小寒抹了把泪说道:「你等我,我这便套车去找郑小姐,她待我好,她会帮我的。」 香香叹道:「她是闺阁女儿,如何出面?郑将军是武将,即便他出面也无可奈何啊。」 温大人扬扬手,对香香说道:「小颜老板,请吧。」 便有衙役上前来押颜映富与香香二人。 「且慢!」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见骏马飞驰而来,骑着马的男子风尘仆仆却不掩风姿,不是秦瑞是谁? 他翻身下马,迅速挡开要碰到香香的衙役,将手中锦盒扔给温大人,对颜映富与香香温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马车上的郑将军怔怔的看着秦瑞,一阵恍惚,又迅速放下窗帘,示意阿豪赶车离去。 温大人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匹锦书。他粗略一看,却是大惊失色:「你……你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秦瑞勾唇一笑,讥讽道:「莫非大人看不清落款是谁?当朝首辅覃天恩的字迹,大人可需验明真假?」 温大人不敢置信,只赶紧双手捧住锦盒,说道:「是下官眼拙……」 秦瑞冷笑道:「你眼不眼拙我不知道,不过首辅言明,锦云染坊招募女工的准允文件,下达已有两个月余……就是不知道大人所说,我们染坊造假的文件,是怎么一回事?」 温大人显然没想到秦瑞会有此一问,只棋差一招,他不得不低头笑道:「是我看错了,颜老板,小颜老板,是我的过错,叫你们受惊了。」 颜映富虎着脸,摆摆手说道:「大人耳朵不好使,眼神也不大好,看样子平日劳累,需得多多调理才是。」 温大人僵硬着脸,勉强笑道:「多谢老板关怀。」 他挥挥手,带着一众衙役灰溜溜的走了。 伙计们全都欢呼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百姓也都高兴了,毕竟民与官斗,还是头一次获胜的呢。 香香看着欢喜的人群,只微微叹了口气。 秦瑞说道:「怎么叹气,如今事情解决了,有首辅的亲笔信,杨万鹰决计不敢再动布行染坊分毫。」 香香沉吟不语,许久才抬起头,秦瑞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眼里还有血丝,是急着赶回来,连日辛苦所致。 她回过神说道:「你该去歇着了,忙累了这么多天,好生歇一歇,我一会儿回去让苗婶炖个滋补的汤给你送来……」 v第04章[03.14] 秦瑞歪着头看她,笑道:「你关心我?」 香香脸微微红,却理直气壮的抬头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夫婿,我自然是关心你。」 秦瑞心中高兴,忍住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只摩挲手指,笑道:「香香,我……我一个朋友当了大官,所以我……」 香香笑了笑,小声说道:「你的事情,还没有完?所以还不能告诉我?」 秦瑞不好意思说道:「是我不好……」 香香摇摇头:「我从前很怪你,觉得你隐瞒我,可是这阵子,我想通了。秦瑞,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你。」 秦瑞一愣,心中愧疚更甚。 香香继续说道:「秦瑞,我知你心中有我,我知你将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这就够了。将来那么长,我愿与你一起度过。」 秦瑞撩开广袖,在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说道:「过几日我便去一趟大允,将那些事处理个干干净净。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香香抿抿唇,如今她是豁然开朗,自不会再揪着秦瑞那些不能与人道的私密事情不放。当下只点头说道:「不过,在这之前,可能需要你陪我回一趟荷香县。」 秦瑞笑道:「染坊扩张,这边都忙不过来,你回荷香县做什么?」 香香眨眨眼睛:「去道谢。」 「道谢?」 香香点点头:「今日借了征西将军的东风,回头他一琢磨,便晓得我是故意的,自然得当面谢过才算。只他那样的人家,礼教深严,总不好我一个女儿家过去,我爹爹今日受了惊,你作为颜家女婿,最是合适……」 香香感觉到袖中他的手不自觉的发紧,不由得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秦瑞不动声色笑了笑:「无事,就是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借征西将军的东风。」 香香嗔他一眼:「你还不是借了当朝首辅大人的风。」 郑家老宅并不似洛城郑府那样巍峨宽广,但只祖孙两个,也够大了。虽到了荷香县,郑家下人井井有条,不逊于洛城。 郑老太君敛眉吃茶,眉眼嘴角全都耷拉着,她年岁太大了,年轻时受过的苦,如今全都显在脸上身上。 郑将军很是局促,给母亲斟茶她也接,给她说军营趣闻她也似在笑,只眉眼间的疏离,总叫他难以忍受。 他下意识看了看下方的女儿,只见她低眉顺手,一板一眼的烹茶,连他拼命使眼色,都不曾瞧见。 老太君许是应付得累了,抬手对孙女说道:「将军刚回,且好生歇着吧。沅儿,扶祖母回房。」 郑小姐答了「是」,站起来准备去扶祖母。 郑将军忙不迭站起来扶住母亲,讪笑道:「儿子来,儿子后日便要走了,难得与母亲亲近亲近,儿子扶您去歇息吧。」 老太君眉眼都不抬,只对孙女说道:「也好,沅儿且去玩吧。」 郑小姐亦是一般神情,答了「是」,便转身离去。 郑将军平日回家少,这会儿见着女儿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模样,方觉得心中发涩。母亲不喜,女儿也不亲。 老太君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只说道:「沅儿自幼没了娘,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好不容易熬到要出嫁,又遇着这么一遭……」 郑将军点头称是,又道:「若是沅儿在洛城,也与如今这般听话,也不会闹出那样有辱门楣的事情。」 老太君脚步一顿,摆摆手说道:「有嬷嬷陪我,你回去歇着吧。」 郑将军摸不着头脑,只讪讪的又道:「娘,若是儿子不对,娘教训便是……儿子这辈子在刀尖上行走,也不晓得哪天就……」 老太君听他这般咒他自己,脸色总算是松动了些,又将手伸给他。 郑将军忙扶住她的手,慢吞吞走到里间,他平日大刀阔斧,何曾这样慢悠悠行事过,只面前是亲娘,也不得不耐下性子。 老太君又道:「你不疼沅儿,便也只剩我这做祖母的疼了,也罢,在洛城一屋子姐妹,就没一个亲她的,倒不如这乡野地儿。」 郑将军勉强笑道:「娘这是哪里的话,沅儿是嫡女,等这事情过了,自是要回到洛城,阿倩总会替她打点的。」 老太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沅儿往后,就留在这里,我自会拖人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她进了屋,松了手,由嬷嬷服侍着,走到屏风后面脱了外裳。 郑将军不好再跟着,只踌躇着又不肯走。 老太君说道:「怎么?你还想怎么样,许倩倩又跟你吹枕边风了?我告诉你,沅儿的未婚夫已经让出去了,若想叫沅儿去给你们铺路,想都不要想。你也不害臊?嫡女拿出去作伐,不怕人家笑话?」 郑将军脸红了红,说道:「这些事儿子也不懂,但大哥说……左右沅儿也没了名声……」 老太君唾了一口,站着匀了好久的气,方缓过神来说道:「我生了四个儿子,你行三,自幼是最听话,又最有本事的。只可惜由着你大哥挑唆,沅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 郑将军忙不迭摇头说道:「不是,娘,您别生气,是儿子不好,沅儿的亲事,自然是娘您亲自安排才好。」 老太君在床边坐好,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什么事情,你且说说?」 郑将军犹豫片刻,跪在娘亲身边,伸手攀住她膝头,说道:「娘亲,儿此去又是一场大战,如今咱们郑家已经盛极,可大哥二哥,叫我打了胜仗就持兵不归……」 老太君见他肯与自己讨论,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你们任意妄为成了习惯,怎的如今倒肯与我说?」 v第05章[03.14] 郑将军说道:「实乃这次面圣,儿子心中恍惚……娘娘行为轻挑,圣上也一味纵着。儿忽然想到幼年,父亲与儿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前圣上对娘娘只是一般……」 老太君叹道:「你肯如此想,便是好事。这些年被你大哥二哥一味的撺掇,你那媳妇又是个不劝诫的……诚儿啊,你可晓得,功高震主是什么意思?」 郑将军心中咯噔一下,久久不能平复,稀里糊涂出了母亲的院子,心下更乱了。他这辈子只晓得带兵打仗,家中一应的事情,有大哥二哥就够了,若非大哥二哥,光靠他的这些胜仗,郑家也不会有如今的荣耀。 可是这样的荣耀,真的好吗? 郑将军重重的叹了口气,准备回自己院子,只走了一半,忽而又想到沅儿。母亲说得不错,沅儿自幼没了娘,倩倩虽然待她好,但终究不如亲娘——不然这回,也不会由着沅儿闹出这样的糊涂事。 他脚步一转,往女儿院子走去。 郑沅儿站在院子里,小丫鬟将拜帖拿给她说道:「小姐,这是颜家姐妹送的拜帖。」 郑沅儿看了看帖子,有些好奇的说道:「颜嫤姝,颜小寒,还有颜嫤姝的未婚夫婿秦瑞?他来做什么?」 丫鬟摇摇头说道:「说是想来拜会将军。」 嬷嬷冷哼一声说道:「小姐,将军回来,漫天的拜帖都过来了,将军全都给拒了,他一个小小商户,也想来攀交情?」 郑沅儿说道:「不对呀,我瞧那颜嫤姝,虽说有些心机,但也不会贸贸然这样做。」 她想一想说道:「不如我先去探探父亲那边的情况,若父亲愿意,便接了拜帖,若不愿意就另说。」 嬷嬷有些不乐意,说道:「小姐,就我说那钱小寒也不是什么好的,偏你就那样喜欢。」 郑沅儿敛下眉眼,说道:「嬷嬷,小寒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儿。」 嬷嬷叹了口气,没做声。 郑沅儿侧头看看一旁翠绿的斜柳,小寒不仅单纯,而且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并不觉得她们身份有别,就畏畏缩缩。 她在洛城受尽了姐妹的苦,才晓得小寒这样的姑娘,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院外的郑将军站住脚,心中默念了声:钱小寒? 郑沅儿走到门口,正瞧见父亲站在外头,吓了她一跳。 郑将军瞧着女儿,只见她原本脸上带着笑,可见到他的一瞬间,便全然消散,剩下的似乎全是苦。 郑沅儿行了礼问道:「父亲寻女儿何事?」 郑将军想了一圈,说道:「无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在老家可还习惯?」 郑沅儿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郑将军不免有些失望,离家这样远,怎会习惯?若是习惯,也不会逮着个商户女儿就奉为知交好友了。只不过是,不愿告诉他这个父亲罢了。 他心中微叹,又说道:「你手上是拜帖?」 郑沅儿方想起来点点头,说道:「是振兴布行颜家姐妹下的拜帖,只是帖子中还有颜家那个未过门的夫婿,说是想要拜会您……」 郑将军点头应道:「我在家也无事,陪陪你祖母和你,他什么时候过来。」 郑沅儿微讶,说道:「正好父亲后日便要走,颜家的拜帖说是明日。」 郑将军点点头,觉得沉闷不愉快,这个女儿自幼性子执拗,不如其他姐妹们贴心。只他想转身走的时候,又想到母亲说的,沅儿自幼没了娘,可怜。 他想了想,也确没娘的孩子,难免性子古怪些。便又对女儿解释说道:「回来的路上,正遇见染坊出了点事情……颜家那位小姐很是聪明,只可惜生在商户。」 郑沅儿方知道缘由,说道:「原是如此,此次想必是登门致谢。父亲若是不愿接待,只受了礼也可。」 郑将军眼睛眯了眯,想到那飞驰马上的男儿,他原以为那人不想自爆身份,没想到竟主动上门…… 第二日一早,香香三人到了郑府。 小寒颇有些好奇:「咦,往常不过是郑小姐身边的丫鬟过来迎我,今日怎的郑小姐亲自出来了?姐姐,那高大粗犷的男人,莫不是就是郑将军?」 香香一看,许是今日收拾过,郑将军倒不似昨日那般随便。他身着一身常服,人高马大,只站在那儿便气势如虹。 香香忙带着秦瑞与小寒下拜,只还没跪下,就被郑将军扶起来。 郑将军笑道:「你们与沅儿感情不错,不必多礼,且先进去歇歇吧。」 香香心下好奇,也不能多话,只低头跟着郑小姐往里面走。她看得明白,郑小姐云淡清风,可她身边的丫鬟却面露不忿。 香香苦笑,一个官家小姐,亲自迎接商户女儿,给谁都会不忿。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秦瑞,只不知为什么,秦瑞与郑将军一起,怎的就像郑将军是他的侍从一般? 小寒推了推香香,说道:「姐姐,你想什么?」 香香回过神,忙跟着继续往郑小姐院子走。 郑小姐请她们坐了,命人奉茶,只有些好奇,小寒与她也算是熟了,可今日却只红着脸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倒是不像从前的小寒。 香香是头一回来,也不敢胡乱打量,只让铃儿奉上礼物,方道:「郑小姐,今日前来,是特意来致歉的。因嫤姝最近遇到麻烦的事情,是算好了昨日您父亲回来的日子,借您父亲的势,才叫我们布行染坊能安然无恙。」 郑小姐恍然大悟,难怪今日小寒会是这般模样,定是觉得利用了她,心中愧疚。 香香见她不做声,又起身行礼道歉:「这件事情,我妹妹毫不知情,全都是我的主意。」 v第06章[03.17] 小寒一愣,忙也站起来说道:「不是不是,我姐姐……也是我的缘故,我姐姐才会……」 郑小姐抬眼看了看她二人,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只不晓得是为她俩高兴,还是为自己悲凉。 嬷嬷不满的咳嗽一声,小寒立刻噤声,相比郑小姐,这个嬷嬷才叫小寒觉得害怕呢。 郑小姐问道:「颜小姐可会烹茶?」 香香点头说道:「曾经学过,但是技艺不精。」 郑小姐指了指大丫鬟手中的茶盏说道:「可能试试?」 香香心中明白,郑小姐的意思是叫她烹茶致歉,便是不计较的意思。当下走上前,接过丫鬟手上的茶杯,重新烹茶。 其实今生她烹得不多,原也不是很喜欢。前世是自己心气太高,又一心想叫黎硕刮目相看,这才苦练烹茶之术。 小寒机灵,见香香去烹茶,忙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将给郑小姐听,说得惟妙惟肖,极其生动。 郑小姐不自觉掩唇笑道:「你们也是胆子大,若非遇到我爹爹,怕是罪名逃不脱了。」 小寒点头说道:「正是呀,我知晓后也是后怕不已,若给我啊,保准早早的先来找您帮忙了。」 郑小姐挑挑眉,瞟了香香一眼,见她只专心烹茶,面容沉静,不由得想到,自己来自洛城大家,心性竟不如一个普通百姓,真是羞愧难当。 大丫鬟好奇的问道:「不过你家姑爷竟能拿到首辅大人的亲笔书信,也是很厉害的。」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对呀,听闻是我姐夫一个朋友做了官。」 郑小姐不愿多提洛城的事情,丫鬟察言观色,便又将话题扯到烹茶上去,夸赞香香烹得不错,又言说湛州与洛城烹茶的方式,还是有不一样之处。 说着说着,便到了午时,郑小姐差人去正厅,却回说将军与秦公子相谈甚欢,只好传膳,又邀香香与小寒用膳。 一上午,话基本上说尽了,丫鬟便没话找话,对香香说道:「颜小姐那夫婿,容貌甚好呢。」 香香面色微红,点头说道:「他原是孤儿,幸得我父亲相助,便留在我家了。」 郑小姐唔了声,说道:「你二人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呢。」 香香谢过了。 只郑小姐蹙着眉,她是闺阁女子,不对大喇喇盯着男人瞧,可就那么一两眼,倒觉得他有些眼熟。 小寒则盯着上来的饭食发呆,大户人家规矩多,待会儿若是犯了忌讳可怎么好?秦掌柜啊秦掌柜,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不如留着应付杨知府啊,做什么要引得将军与你多说? 只这么一想,又有婆子过来行礼说道:「小姐,将军那边谈完了,说是要送颜家二位小姐回去了。」 郑小姐心中不虞,正中午的不留人家用膳,似乎不礼貌。但爹爹发话,她也不好再说,便亲自领着香香与小寒出了院子。 香香远远瞧见秦瑞与郑将军站在一处,郑将军眉头紧蹙,而秦瑞则面露不耐。 等上了马车,香香问道:「你与郑将军,如何?」 秦瑞笑了笑说道:「尚可,我想着郑家规矩多,怕你们拘束,便提前告辞了。」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可不是拘束死我了,郑小姐还好,她身边的嬷嬷总是拉长个脸,好似我会欺负郑小姐一般。」 香香审视的看了看秦瑞,只闭目养神,不再多话。 到了第三天,秦瑞准备第二日启程去大允。颜映富特意治了一桌席面,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连阿松都喊过来了。 颜映富拍着秦瑞的肩膀说道:「你来咱们家,三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钱叔笑道:「等秦瑞再回来,就会在咱们家留一辈子呐。」 颜映富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秦瑞,这么些年,你与香香我也是看在眼中的。再过一个多月,香香就十八岁了,湛州女儿家,十六岁出嫁的也有,香香算是晚的……」 张玉英嗔他一眼说道:「说这个作甚,孩子们自己有想法,阿瑞如今也就与舅家有个来往,成亲之前自然得去了。」 秦瑞一愣,抬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 张玉英笑道:「左右你回来,便要成亲了,早几个月也不要紧,往后就是自家孩儿,我便喊你阿瑞好了。」 秦瑞心中一暖,点点头说道:「东家娘子说得是。」 张玉英沉了脸,瞪他一眼道:「不懂事,喊什么呐?」 秦瑞扭捏片刻,到底是喊了声:「岳母大人……」 乐的一旁的阿松,险些喷出饭来。惹得秦瑞瞪了又瞪,眼神如刀子一般甩了又甩。 阿松见秦瑞脸红得不行,这才站起来,端起酒杯对张玉英说道:「干娘,那个……」 张玉英一愣,阿松忙不迭又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东家娘子,我……」 颜映富哈哈大笑起来,阿松脸红得如鸽子血一般,小寒狠狠嗔他几眼,只也无可奈何。 苗婶端着汤出来,说道:「来来,最后一道汤来了,今日给秦瑞践行,大家一定要尽兴……」 阿松忙迎上去,端过汤说道:「娘,我来我来……」 v第07章[03.17] 这下大家伙笑得更欢了。 苗婶嘿嘿一笑,拍拍阿松的肩说道:「阿松啊,如今秦瑞与香香都还没成亲,你改口改得也太早了。」 阿松不好意思的坐下,只惊觉张玉英与苗婶还没坐呢,他又急忙站起来。 秦瑞踹了踹他,他便鼓起勇气,端着酒杯说道:「东家,东家娘子,钱叔,苗婶,今日借着酒劲儿,我想……我想……我想求娶小寒。」 虽然早就知道,但香香与小寒,还是不免愣了愣。 钱叔默不作声,颜映富笑起来说道:「阿松啊,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呢……小寒丫头,既然喊我一声干爹,她的亲事,自不能平常处之……寻常人家,一年也不能嫁两个女儿,小寒年纪不大,自是排在后面。」 阿松忙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东家,我这辈子呢,是跟定了秦大哥,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所以东家放心,我,我也一定会对小寒好的,我……」 颜映富见他慌张,忙伸手示意,安抚他说道:「我也不是说不将女儿嫁给你,只是如今尚且为难些,你且体谅体谅我们。」 秦瑞瞟了瞟阿松,笑道:「岳丈,阿松这小子老实可靠,你且放心好了。」 便撇过这个话题不谈,众人又把酒言欢,一家子欢欢喜喜。许是因秦瑞不笑的样子,总是有些震慑人,到也没人与他开玩笑,只捉了阿松拼命灌酒。 香香见他们喝酒喝得欢,偷偷将秦瑞拉到外面,小声说道:「阿松晓不晓得小寒是奴籍?」 秦瑞眨眨眼,笑道:「你说呢?」 他喝了酒,脸上带着红晕,衬得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光。她心砰砰直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眉。 秦瑞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我有法子的。」 香香略略僵硬了,试探的问道:「靠你那个当了官的朋友吗?」 她有些失落,说道:「其实说什么自己努力,到头来,还是要靠旁人,还是要靠那些官员。」 秦瑞笑道:「香香你要记住,存在即合理。就想你想奋起反抗,是因为你的利益受损了,当然,这也是合理的存在……」 话音未落,便听到小寒的惊呼声。 「干娘——」 香香跑进屋,就看到张玉英倒在苗婶怀中,嘴边地上全是鲜血。 阿松反应最快,转身就跑出去喊大夫了。 香香头脑嗡嗡作响,前世爹爹横死街头,娘亲也是这般,一口鲜血喷出——当时钱叔苗婶心灰意冷,早就离开颜家了,还是邻居找到她,她才得以请了大夫回去。 只是她怎么都忘不了大夫的神情,只摇头叫她算了。 那是她当时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她怎能算了?可偏偏黎硕将她拘在家中,她想尽各种办法逃回家,娘亲已经不行了,不是病死了,而是生生饿死的。 香香泪流满面,瘫软下来。 秦瑞吓了一大跳,忙将她架起扶到椅子上坐好说道:「香香别担心,你娘一定不会有事的,阿松已经去请大夫了。」 小寒也忙跑过来,握着香香的手说道:「姐姐,别担心,咱们都在,娘不会有事的。」 张玉英悠悠转醒,咳嗽几声方回过神问道:「这是……怎么了?」 苗婶说道:「无事,夫人,我扶你进去歇着。」 香香反应过来,是呢,今生娘亲将将生病,他们所有人都在她身边,定会无事的。她忙与苗婶一起,将娘亲送到卧房躺好。 大夫住得不远,阿松脚程快,很快便将大夫带了回来。 然而大夫诊视完,只欲言又止,开了药让人去抓,又示意颜映富与他一起去外面。 张玉英又咳嗽两声说道:「大夫,我的身子,自己也大约有数,你且不用避着我,实话告诉我,也让我走得安稳些。」 那大夫心中怜悯,面上只叹气说道:「夫人心中有数,也便罢了,瞧你的气色,想是平日里就注意调理了。肝郁气滞,已然到了不治的时候……」 香香坐在床头,眼泪吧嗒吧嗒下落,今生比前世,足足提前了十年啊,如今娘亲都没有前世的磨难,为何会落到如此?那要她重生来做什么? 张玉英摸摸香香的手笑道:「傻孩子,人有生老病死,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有你们陪着,就够了。」 待哄劝得香香不哭了,她又看向大夫问道:「大夫,如今可知我还有多久好活?」 大夫摸摸胡须,说道:「至多两个月,夫人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香香搂住娘亲,问道:「先前你总说不舒坦,是一早便知道了,对吗?苗婶,你也跟我娘一起瞒着咱们?」 苗婶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从前夫人确是身子不适,但妙仁堂的大夫,只是开了疏肝的药,说是并无大碍的啊。」 张玉英也笑道:「别怪他们,我也打听过了,最坏就是这个病,只本以为能撑过今年的……」 颜映富送大夫出去,回来也是老泪纵横,呜呜咽咽说道:「玉英,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如今松快了,怎的就要离我而去了?」 张玉英说道:「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的。如今我也就一个愿望了,阿瑞……我知道这事情叫你为难,但如今娘时日不多,可否先行成亲,再去你舅家告罪则个?」 秦瑞毫不犹豫说道:「岳母大人放心,我舅舅那边没问题的。只是没有舅家的礼数,要委屈香香了。」 香香眼泪扑簌,拼命摇头:「不要,娘亲,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等明日,我便让他们到处去寻大夫,再不行,就去洛城。对,秦瑞,你认识洛城的大人物,一定能请到好大夫对不对?我不信,我不信我娘这么早,就会离开我们。」 v第08章[03.17] 张玉英笑道:「傻孩子,强留下来,娘也不松快,叫你们见着我痛苦,又是何必?」 秦瑞立时站起来,走到外面,对阿松叮嘱了几句,说道:「你现在便去,内科圣手邱大夫,务必最短的时间内,请他过来。」 颜映富出来,见到阿松急匆匆的背影,说道:「这个情况我也听过,就没有能活的。我知你体贴,但……你娘说得对,我宁愿她高高兴兴的走,也不愿她痛苦万分的活着。」 秦瑞点点头说道:「岳父大人说得对,但是我们总得试试。」 因着张玉英这一场变故,香香与秦瑞的计划也打乱了,婚事如今变成了首要的事情。 好在早就计划着香香今年成亲,一应的事宜准备了七七八八,不过是将婚事提前三四个月罢了。 颜映富算了日子,五月初八宜嫁娶,后面便要到六月底去了。担心张玉英等不得,索性便定了五月初八,只着实赶了些,剩下半个月准备了。 亲戚除了张家,也没有旁人,只张玉英精神好了,拉着香香说道:「过年见你大舅的时候,二舅与我说了好些话……怎么样也是我亲哥哥,你的亲舅舅,你成亲,总不能当真不叫他?」 香香点点头,娘亲时日无多,更顾念自幼的兄妹情意:「娘,您放心,只要二舅母不闹腾,我自会尊尊敬敬待他们一家。」 张玉英笑道:「那可好。」 小寒走过来说道:「干娘,外头风大,咱们不如先进去歇着。」 张玉英笑道:「哪里就这么脆弱了?我无事的,倒是你们辛苦了,事情匆忙,来不及准备。」 小寒抿着唇摇摇头。 香香好奇道:「你怎么了?」 小寒说道:「前些日子,郑将军不是走了嘛。这些天我也没注意,今天出门,听说郑将军行到关水河,不知怎么从马上摔下来,伤得奄奄一息,险些就没命了……」 香香一惊,怎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太多东西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了啊? 小寒又道:「听说郑将军直接回了老宅,而郑家主母也赶回来了……算算日子,差不多就到了湛州了。」 香香不语,明白小寒的担心。不论那郑小姐是如何想的,小寒是真心拿她当朋友,从听来的消息看,这郑小姐与后母感情不甚好,后母要来了,她的日子总不会有现在这样快活。 香香沉吟道:「还有七八日,荷香县还有几家要相请的,爹爹事情多,忙不过来。小寒,这个重任,就交给你吧。」 小寒眨巴着眼睛,明白香香这是想叫她去拜会郑小姐,当下欢喜的点点头。迟疑片刻又道:「姑娘,可要请郑小姐呢?我是想着,她那个后娘要来,若她来咱们家参宴,她后娘说不准会责怪她……」 香香笑道:「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情,咱们礼数需得做到。何况当日那郑将军也算帮了我们一回,不论如何,也得下帖子。若你担心,可见到郑小姐的时候,与她说明了。」 小寒受教的点点头,不好意思说道:「我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啥都束手束脚,还容易失礼。」 香香笑道:「我也是如此,有时候多想想,反倒更迷糊了。」 小寒嘿嘿一笑,又问道:「那姐姐还有旁的吩咐没?」 香香说道:「旁人家也就算了,刘家的请帖,你亲自送去吧。」 小寒得了令,欢喜的收拾去了。 过了三日,小寒才回来,拉着香香走到里间,小声说道:「我这回啊,听到一个大消息了呢!」 香香竖起耳朵问道:「什么消息?」 小寒如同做贼一般笑得傻兮兮的,附在香香耳边说道:「是关于黎家的。听说啊,黎夫人被郑小姐遣去庄子上去了。然后那黎皓如今是安然无恙,但是他与他爹爹一般,整天好吃懒做,花天酒地……」 香香斜睨她一眼,说道:「好了,你可别卖关子了,想说啥,直接说呀。」 小寒摸摸鼻子,讪笑道:「我这不是以为你会好奇嘛!不过你说得真对,黎硕果真翻身了,你可知道,他是如何翻身的?」 香香捧场的笑道:「是如何?莫不是……黎妍?」 小寒点头说道:「是啊,我原以为教谕副手绝对不会是他了,没想到还是他。至于黎妍,竟然嫁入陈家——但是她是陈知县的妾室呐。」 香香摩挲着衣裳看向窗外,和风细雨,天儿也不热,真是舒坦。 小寒冷笑道:「恁将来那陈知县升到怎样的官阶,黎妍也只是个妾而已。」 香香笑道:「他们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也算是助了那黎硕一助,至于他将来会怎样……总之我会力所能及的,叫他不好过呐。」 小寒笑道:「不用你出手,有黎毓兴和黎皓就够了。」 香香勾起唇,她就是想让黎硕,一次次奋起直追,一次次又跌入谷底,失望至极。这一世没有她这样的傻姑娘,黎硕再也不能一帆风顺,追逐他仕途的成就了。 她回过神说道:「刘家怎么说的?」 小寒说道:「刘老爷客气得很,就是阴阳怪气,有些怪爹爹不亲自去请他——咱们什么都不要他出,每年白白分与他那么些银钱,啧啧啧,还计较这些?」 香香抬眼笑道:「有他在,咱们便不用去回荷香县,也没人敢打三家铺子的注意。刘老爷是这样个性子,人并不坏,何必跟他计较?」 小寒忙点头笑了,说道:「他不过嫌我是女孩儿罢了,其实还是客气,说你成亲,他定然会全家到访。只刘小姐不能来,她刚刚临盆,还在坐月子呢。」 香香点头笑道:「刘姐姐就生了?我最近太忙,都没注意。」 小寒摆摆手说道:「你且放心,这些事儿,胡伯伯都知道的,我也早就送了礼过去。」 香香扶了扶额头叹道:「还是你细心。」 v第09章[03.17] 小寒说道:「你整日管理染坊一大摊子事情,我能替你分忧的,也就这些小事了。姐姐,你从前说,希望我是你的左膀右臂,直到现在,我才能做到一点点。」 香香笑道:「怎么会是一点点呢?你已经很棒了。」 小寒扭捏片刻,又道:「还有,我给郑家送去帖子,不太顺利。」 香香疑惑道:「本也没有打算他们过来,如何不顺利了?」 小寒说道:「我看那郑夫人就不是什么好人,因着郑小姐以礼待我,郑夫人还闹腾一场,闹到郑将军跟前,说郑小姐回家就不学好,竟与我来往……我见郑小姐难堪,又连连致歉,也不好意思,想要先走。谁料郑将军竟然起来了,将郑夫人斥责一通,亲自与我道歉,还说你成亲之日,他一定来。」 香香愣怔半晌,问道:「你是去郑小姐院内,郑夫人还跑去郑小姐院子里瞧,瞧她是不是待你太亲热了?」 小寒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并不曾,只是郑夫人说,郑小姐是大家闺秀,正经的嫡女,与商户女往来,就是自甘堕落。」 香香冷笑道:「从前咱们受尽白眼,也只是暗地里冷淡,断没有端着笑脸上门的,还要被人侮辱一通的道理。这郑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寒说道:「可不是么!她那样真真是叫郑小姐难堪……郑将军斥责她的时候,我瞧见郑小姐很是吃惊。」 香香轻轻一想,便明白过来,估计平日郑将军并不怎么关注女儿,什么都由着夫人说,没想到这回竟维护女儿,倒叫女儿诧异了。 她又问道:「不是说郑将军受了重伤吗?」 小寒摇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好奇,不过丫鬟与我说,他是受了内伤,不能太过劳累奔波,平时却是无碍的。」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听说,他已经奏请皇上,革除其一品大将军之职,啧啧啧。」 香香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郑将军皱着眉与秦瑞低声说话的样子。 铃儿敲敲门说道:「二位姑娘,苗婶让你们去正厅,说是舅家来人了。」 香香咯噔一下,问道:「可知道都是谁来了?」 铃儿点头说道:「大张老爷夫人,二张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少奶奶,二少爷少奶奶,三少爷,四少爷,小小姐都过来了。」 香香与小寒对看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无奈。 出了后院,却见阿满急匆匆走过来说道:「秦掌柜叫我来与你们说,尽可放心,绝不会叫你们受委屈的。」 香香一听,反应过来,秦瑞这是知道二舅一家不靠谱,特意来安慰她们。 等去了正厅,见二舅母嘴巴翘得老高,大舅母则拉着秦瑞,对着娘一个劲儿夸,说秦瑞哪儿哪儿,多么多么的好。 香香依次见礼,旁人倒没别的,只大舅父拉着她老泪纵横,哽咽道:「如今香香也长大要成亲了……」 他一开口,大舅母亦是红了眼眶。 香香按捺住心下好奇,只与小寒二人撒娇逗趣,总算是将众人给哄住,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香香似觉一道目光一直瞧她,抬眼一看,却见张兴中似乎更胖了,腆着脸盯着她不眨眼,二表嫂往她胳膊上狠狠拧了一道,他哎呦一声,忙低下头不敢乱瞧。 二表嫂比二舅母还要胖,因太胖了也看不出年岁,只看向香香的目光很是不忿。 香香心道,这也是个拧不清的,你相公不懂礼,瞪我做什么? 二舅母沉着脸半晌,到底是松了气,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四下看看仿佛害怕什么东西一般。只看着秦瑞的时候干笑几声:「外甥女婿本事不小啊,认识的人也多……」 秦瑞铿锵有力的说道:「多谢舅母夸赞。」 二舅母气得翻了个白眼,嗓子发出一声尖细的嗬声,是她要撒泼之前常发出的声音。 只还没等她出声,坠儿进来行礼说道:「老爷夫人,外面有几个人,说是姑爷的好友。」 二舅母冷哼一声:「哟,这就喊姑爷了?」 脏污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坠儿继续说道:「说是……姓袁。」 二舅母脸色大变,整个人都慌了神,左看右看,站起来捂着肚子想要出去。 只正厅就一扇大门,她还没走,就见迎面五个壮汉走进来,她急忙又坐回去,屁股往后挪了挪! 姓袁的拱手一一行了礼,又回头给张玉英再请一道安。 张玉英心下好奇,问道:「这位壮士,似乎从前见过?」 姓袁的笑道:「我乃岐山巡山司弥将麾下的副把总袁峰,上次在荷香县与岐山交叉处,与夫人大小姐有一面之缘。」 张玉英恍然大悟,忙站起来回礼道:「原来是袁大人,还未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袁峰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只不过是机缘进了大营,当不得这声大人。听闻秦兄弟大喜,秦兄弟亲人甚远,我们兄弟几个只好厚着脸皮,来充一充亲人了。」 颜映富赶紧道哪里哪里,又说了一筐客气话,那袁峰才转过脸,却是看向张二夫人。 袁峰笑道:「今日与这位夫人起了龃龉,是袁某的过错,还请夫人原谅一二。」 二舅母哪里敢多说,只讷讷道不敢。 袁峰又道:「不知二位爷与夫人们住在何处?」 颜映富说道:「家中地方小,只好委屈大人们,还有舅兄们去客栈将就几晚了。」 v第10章[03.17] 袁峰笑道:「如此甚好,二位舅爷可需得袁某几个,帮着搬运行礼?」 二舅母急急喊道:「你们去住客栈好了,我……我就在这里……」 秦瑞勾唇一笑:「二舅母,这恐怕不方便吧。」 二舅母眉头一皱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入赘,又不是……」 张玉英手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家中地儿太小,香香与小寒年岁不小了,与表哥们一处也不像话!虽则我女婿是入了我们家门,但我是出嫁到颜家来的,亲戚里道,毕竟不是自家人,二嫂可别想岔了!」 二舅母气结,只眼瞅着那袁峰人高马大,拳头都快抵得上茶壶那么大了,便默默地也不敢做声。 秦瑞见状,笑道:「两位舅舅也难得过来,便让我岳母与他们好生说说话。阿满,你且先送袁大哥他们住下。」 袁峰拱了拱手:「行,左右也近,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兄弟们便来给你撑腰了。」 说罢,又深深看了二舅母一眼,冷哼一声方转身离去。 这架势,大有他们是秦瑞娘家人的模样。只香香暗道,这不是给秦瑞撑腰的,而是怕她难堪,给她撑腰来的。 袁峰几位一走,二舅母就抱怨道:「呔,这是什么人呐……」 香香笑道:「这也没办法,若秦瑞不认识那么些人,咱家生意还吃不开呢!」 小寒亦点头说道:「那可不是?一般村夫,怎比得上我姐夫这般能干?」 二舅母深觉她俩一唱一和,就是瞧不起自己那个大儿子,但她也没证据,只憋了一口气在心中。 大舅父说了会子话,说道:「叫孩子们去院子里玩玩吧,免得拘束。」 二舅母一听,忙用力将张翠红拉了一把,张翠红畏畏缩缩的低着头,默不作声跟着自己嫂嫂往外走。 于是秦瑞张兴胜带头,带着小辈们出了正厅,男儿去了前院,女人则去了后院。 小寒一把拉住铃儿说道:「我们姑嫂说话,你也不用伺候了,只守着妹妹一个人就行,小心些,明日我姐姐大婚,可不能碰坏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张翠红羞得脸通红,她亲嫂子撇撇嘴,没做声,一个人跑到树荫下乘凉去了。 大表嫂岑氏只当没看见,拉着香香小寒,边走边说道:「你们家我还是头一回来呢!」 香香笑道:「我们搬来湛州也没多久,对了,表姐没空来吗?」 岑氏脸一僵,含糊道:「要来的,估计明日才能来……」 香香略略失望,说道:「哦,那岂不是到了都很晚了……」 岑氏打起精神说道:「嗨,无事无事,她也是被家事牵绊了嘛!」 小寒凑上前问道:「听闻表姐有了身子,明天赶赶忙忙的,要不要紧啊……」 香香有些尴尬,大表嫂也是身怀六甲,如今已然七个月了,因着当时人多,她们也没有格外关怀些,小寒这样,似有些只关心表姐的样儿。 岑氏并不介意,只摆摆手,将话题引到自己肚上,说道:「人家说这胎,是个女胎……你们大哥还好,就是我婆婆不大高兴,总是催我上香拜佛,或者去乡下找些神婆什么的……」 香香也不好多说,只劝道:「大舅母说话不好听,总是个好心,嫂嫂就别与她计较了。」 岑氏瞧着不远处的堂弟媳妇,不屑的撇撇嘴,拉着香香小声说道:「你们不好奇吗?今日二婶这样听话,竟没闹腾一场?」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我早就好奇了,大表嫂,二舅母好似很怕那个袁大哥似的。」 岑氏嘿嘿一笑,说道:「你们可不晓得,本来你爹娘安排了车马去接,二婶一路嫌弃车马不够华丽,还闹腾说我家的车马比她家的好。我公爹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他们换换,结果又说我们没安好心……」 小寒啧啧数声,叹道:「别怪我不敬长辈,就二舅母那样的,我呸……大表嫂,也真是苦了你了。」 岑氏立刻奉为知己,将小寒挽住说道:「我可算了,一年也见不到几回,无非是怪你们表哥,猪下水都不给他家留一点,我呸……倒是那边那位,嫁进她们家,可没啥好日子过咯……」 她头往二表嫂那边一点,香香与小寒自然明白她说得意思。 岑氏见小寒格外捧场,忙又说道:「反正赶了半天的路,只听到她怒不可遏的吹牛,说原先她瞧中的媳妇是香香,还说什么差一点,你家的产业都归他们家了,有钱有势什么的…… 只那一位也不是好相与的,婆母她不敢欺负,只可劲儿去拧张胜中,啧啧啧,可怜二弟傻兮兮的,一个劲儿吵嚷。后来我公爹听不下去了,将二叔训斥一顿,二婶这下不高兴了,上天入地的闹腾,说是就是我公婆从中作梗,才叫香香你没嫁到他们家去……」 小寒咂舌道:「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香香问道:「那她是怎么惹着那位袁大人的呢?」 岑氏笑道:「当时咱们到了荷香县,住在客栈里,她又骂骂咧咧说是你们小气,荷香县有宅子不让咱们住。然后又辱骂秦瑞,才肯入赘到你们家。正巧那袁大人几个也是住店,听到秦瑞的名字,当即火冒三丈,拎起二婶往凳子上一扔……」 小寒想了想那个场景,噗嗤笑道:「真是刺激……」 岑氏点头说道:「自然,别看她平日耀武扬威,撒泼是一把好手,看到袁大人几个彪形大汉,立刻息了声,大气都不敢出。二叔从来就怂,最后还是我公爹出面说好话,人家才没怪罪。」 香香抬眼看看树荫下的二表嫂,她胖胖的身子坐在椅上,看样子就要把椅子压塌了一般。 岑氏见她看,又道:「你可别心疼她了,等闲人家,谁肯把女儿嫁到二叔家?自她来了,二婶家可算是鸡飞狗跳,一日都不得闲……」 话未说完,只听不远处砰的一声,没一会儿就见铃儿慌慌张张,从香香小寒的院里跑出来。 小寒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迎上去问道:「铃儿,发生了什么事?」 第11章[03.20] 铃儿眼中满是委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寒怒瞪一眼说道:「姐姐与我都在这里,你是我们的丫鬟,还怕旁人不成?」 铃儿慌张道:「小寒姑娘,香香姑娘屋门口,那个蓝花底的瓷瓶,碎了……」 也难怪铃儿这样慌,香香平日吃穿都不甚讲究,屋内也甚是简洁。那尊瓷瓶,却是张玉英去远山寺上香时,给香香卜命,大师特意让她采买的,据说价值不菲啊。 小寒勾头一瞧,正瞧见张翠红倔强的站在里面,眼神看向她,全都是恨意。 岑氏一瞧,斥道:「翠红,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来做客的,你是来捣乱的吗?」 张翠红立刻低下头,一副鹌鹑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铃儿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我也说了,就叫她在园子里玩,她偏要去姑娘屋里,我不让进,她趁我不注意,跑去小寒姑娘的屋里,被我好劝歹劝劝出来,还没注意,她转身又往香香姑娘屋里钻……」 香香冷冷的看着张翠红,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可怜的模样。连小寒都怀疑,刚刚那眼恨意,是不是她瞧错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正厅,颜映富带着大家赶过来。 二舅母一溜烟跑到张翠红面前,一副慈母模样说道:「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娘啊,你说说话啊!」 张翠红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喊道:「娘,娘……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 二舅母万分心疼,忙搂着她说道:「你给娘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张翠红哽咽着说道:「我只是想四处走走,小寒姐姐非要这个人跟着我……还说姐姐们的屋里有好东西,逗我进去看,我不肯,她就推我。我没办法,只好跟着她往里走,不小心碰到那个瓶子了……」 铃儿大惊失色,说道:「你怎的说谎?分明是你自己非要进姑娘的屋子,我不许,你还要往里钻……」 张翠红哇哇哭得更凶了,只再不肯说话。 二舅母怒极,回头便要打铃儿。小寒忙将铃儿拉到身后。 二舅母冷哼道:「一个小小的丫鬟,不好生服侍主子,还蹬鼻子上脸?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小寒怒道:「我家的丫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 二舅母嗤道:「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别以为我小姑子心善,收了你做养女,你便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小丫头片子不敬长辈……」 香香冷冷的看着她,勾唇一笑说道:「钱叔,恐怕还得你跑一趟,去客栈请袁大人他们过来一趟。」 二舅母一滞,小声说道:「难道袁大人来了,就能不分青红皂白,欺负人吗?」 香香只掸掸身上压根都没有的灰,冷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明日便是我大婚之日,闹到官府也不像话。但那尊瓷瓶,是我娘亲特意求来的,保佑我一声顺遂,如今因着你女儿的差池,瓷瓶碎了,我自然得找个大人物来给我评评理了。」 二舅母气结,说道:「什么劳什子瓷瓶,说不准……翠红这么小,力气也小,一定是你家丫鬟弄碎的……这么容易碎,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自从大夫说张玉英只剩两个月之后,她精神状况是大不如前,全靠巴望着香香成亲而硬撑着。 这会儿听到自己亲二嫂这样说,张玉英腾的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道:「若二哥二嫂不是真心来祝福香香的,趁早给我走!」 二舅母一愣,许是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小姑子脾气这样硬,当下只觉得下不来台阶。心中更是诧异,不应该是见翠红年幼,许些好处,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吗? 她恼怒的说道:「再怎么样,翠红也是她亲表妹,哪有为了个丫鬟,斥责自己妹妹的?」 香香上前搀扶着张玉英,小声说道:「娘亲不必动怒,我有你们,有钱叔一家,有秦瑞就够了。大舅父真心替我高兴,我已经很感激了,旁人的祝福,有没有,对我来说都一样。」 张玉英摸着香香的手,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她二哥一家,也知道女儿不喜欢她们。可这么些年,她总顾念那是亲哥哥。 但二嫂在欺负她,欺负香香的时候,二哥在做什么? 铃儿见事态不好,也是慌了神,急忙跪下说道:「夫人,姑娘,是我不好,小寒姑娘都叮嘱好了的,是我没看住……」 二舅母一脚踹到她身上,踹得她泪水直流,又闷着不敢哭出声。小寒急忙将铃儿扶起来,愤恨的看着二舅母。 香香眼神一缩,只咬牙说道:「小寒,你先带铃儿下去休息吧。」 张玉英摆摆手,也不要颜映富扶,只就着香香的手,快步往外走,一直走到自己院里,喝了一大口茶,方叹了口气说道:「去喊你大舅父过来。」 香香忐忑不安,见苗婶过来陪娘亲,这才敢出去正厅。只刚到正厅,就看见表哥表弟都站在那儿,大表哥沉着脸,二表哥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 秦瑞正在里面与爹爹说着什么。 香香走过去,就见到二舅母在地上打滚撒泼,说道:「杀千刀的欺负我儿,我不活了啊!」 二舅父眼神呆滞,手捧着茶碗,一下一下拨弄茶盖,仿佛眼前的妇人,与他毫无干系。 大舅父气得顾不上颜面,手指都快指到张兴元脸上了,说道:「不要脸面,不要脸面,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你爹娘都不与你说的吗?他们不管,我来管!我今日便打死你这个孽种!」 大舅父伸手要打,爹爹与大舅母急忙拦着。 二舅母哭天抢地喊道:「不就是拿了姑母家的一点东西吗?也能算偷?」 一时间,屋里纷纷攘攘,吵得人头疼。 香香喊了声:「大舅父。」 大舅父这才停下来。 第12章[03.20] 香香说道:「娘亲请您过去一趟。」 二舅母最先反应过来,跳将起来,冲到香香跟前说:「你娘让他去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他的?你娘真是偏心,同样是哥哥,处处都偏向大房,凭什么?我要去找她……」 香香侧过一步,挡住她说道:「我娘身子不好,你若再这样吵嚷,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袁大人带着几个兄弟走进来,冲秦瑞拱拱手,便站在香香的后面。 二舅母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只不甘心,回头扭住丈夫说道:「你跟着去。」 二舅父喏喏道:「小妹喊大哥,我去做什么。」 二舅母冷哼一声说道:「可不能便宜他们一家……」 香香这回没有阻止,只将大舅父与二舅父一起带到母亲的院子里。 娘亲的背影潦倒,整个人枯瘦了一圈,大舅父踏进院子便红了眼眶,二舅父亦颇有触动。 张玉英见了二哥,并不吃惊,只说道:「香香与阿苗出去吧。大哥,你推我进去。」 香香守在院里,心中有些忐忑,不明白娘亲这是要做什么。 苗婶宽慰道:「香香,前面客人多,你要不要先去前面?这儿有我呢。」 香香想了想说道:「算了,秦瑞小寒在前面,我就守着娘亲吧。」 苗婶叹了口气说道:「我年年陪你娘回张家几次,次次都见着她这副样子,也都惯了。你娘心软,总顾念着兄妹之情,舍不得……」 见香香不可置否,她又道:「香香且忍一忍,你娘说了,等她过世之后,让我叮嘱你们,也不消再和张家往来了……就当对不起大舅老爷一家。」 香香眼眶一红,低着头咬牙,半晌才道:「苗婶,我娘不会死的,她会长命百岁的,秦瑞已经托人去寻很好的大夫了……」 苗婶也不由自主湿了眼眶,这些日子,老爷也没少请大夫,全都是一个样,夫人这病,没得治了。 香香眼泪汪汪的说道:「苗婶,只要娘亲安然无恙,多少个二舅母,我都能忍。」 苗婶再忍不住,将香香搂在怀中,说道:「傻孩子,傻孩子呀……」 香香擦了眼泪,靠在院子门处沉默许久,说道:「苗婶,也不知道铃儿怎么样了,刚刚受了那样的委屈,我都没护着她……」 苗婶说道:「你别担心,如今家里这个情况,大家都是理解的。铃儿那孩子算懂事的,有小寒在,她不会怎么样的。」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来。二舅父耷拉着脑袋,捧着个匣子。大舅父手中握着一个银镯子,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神情。 香香冲他二人行了礼,飞奔到房内,瞧见娘亲用帕子捂着脸,正呜呜的哭泣着。 香香将手放在娘亲背上,轻喊道:「娘……」 张玉英止了哭,擦了擦泪,抬起头看着香香,伸手抚摸她的脸,笑道:「我的香香呀,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娘只愿,你能开开心心。」 香香不明就里,只坐在娘亲身边,陪她绣花。 张玉英一直在绣一个小兜兜,说道:「咱们家是卖布的,什么样的布料都不用操心。衣裳也有人会做,不过将来你的孩子,不能男女,我都想要亲手给它做件衣裳。」 香香也跟着绣花,一壁笑一壁与娘亲说话。 外头隐约有纷乱的声音,张玉英未动,香香便也未动,只苗婶前去看了,久久没有回来。 到了傍晚,张玉英着实累了,香香扶她上床睡好,招来坠儿陪着,这才出门去了正厅。 家中只剩爹爹与秦瑞在说话。 香香问道:「爹,秦瑞,大舅父与二舅父,他们都去客栈了?」 颜映富欲言又止的看着香香,又看看秦瑞,沉吟道:「额,一会儿在向玉楼请了宴饮,我且先去,秦瑞你赶紧来啊。」 秦瑞看着岳父转身出去,无奈的耸耸肩说道:「岳父大人真是不客气,将摊子留给我,也不会不好意思吗?」 香香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且告诉我,到底是何事,让我爹爹不好当面与我说?」 秦瑞叹道:「你娘估计是与二舅父说好了,给了许多银钱物什,说是当给侄子侄女的,往后便不要来往了……」 香香哑然,问道:「二舅父接了?」 复又觉得自己是白问,自然是接了,她明明白白看到他捧着匣子出去的。 秦瑞颔首,又道:「至于大舅父,你娘说是让他们参加完我们的成亲礼才走。大舅父貌似不愿,只拿了个银镯子,好似当年你娘的嫁妆。」 香香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是让二舅父一家现在就走?二舅母竟然同意了?」 秦瑞一笑:「怎么肯同意?只袁大哥在这里一杵,她也不敢闹。大舅父又说,若想留下也可,那枚银镯子给她,让二舅父把匣子还回去。」 香香微叹,依着二舅母的心性,自然不会肯的。 秦瑞抚摸着香香的头发说道:「我原说保护你们的,结果还是……」 香香笑道:「你喊来袁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二舅父一家子,我是真的懒得来往。二舅父虽然不坏,但是懦弱愚蠢,那就是坏了,二舅母并他们几个孩子,我是一个都看不上的。」 秦瑞勾勾唇,伸手掰过她的脸,用力在额上一吻,笑道:「若是有我在,你还看得上他们,我可不信。」 第13章[03.20] 香香脸一红,嗔他一眼说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叫我爹爹少喝点酒。」 …… 第二日一早,全福娘子便来了,香香也起得早,被扑了一脸的粉,眉毛画成柳叶状,脸蛋与嘴唇也血红血红的,着实不好看。 只全福娘子压着香香想要乱动的手说道:「新嫁娘可万万注意了,这是大礼,只有画全了妆,才能代表一生顺遂,不可抹了去。」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对着铃儿叮嘱了又叮嘱,这才出去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香香回想前世出嫁的时候,颜家名声不好,亲事办得没有这般隆重,只草草的化了妆了事——虽说比现在清爽好看多了,但婚后的日子,果真是不顺遂的。 她想着与铃儿说道:「表姐成亲时,可没有这么麻烦,至少脸儿还能看出,是自个儿的。」 铃儿想了想说道:「但是全福娘子说的总没错的,姑娘且忍耐些,毕竟关乎姑娘与姑爷一生的福气呐,若抹了脸上的粉,可得把福气抹没了。」 香香没来由咯噔一下,表姐便妆容简单——只这么一想,又笑起来,胡说什么呐,小地方都不怎么讲究,若这回不是在湛州,估摸着也跟前世,与表姐的亲事差不多呢。 正想着,小寒领着几个年轻妇人姑娘走了进来,香香一瞧,可不就是从前荷香县那群好友? 最面前的是盛家小姐,对着香香就是一阵笑,说道:「你与你家秦掌柜,说了这么久了,没想到拖到现在才成亲,你们呀,可真耐得住。」 关小姐还没成亲,只捂着嘴笑道:「若是盛姐姐,整日对着心上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群人全都嬉笑起来。 盛小姐往关小姐腰间一掐,笑道:「你个小蹄子,说话没轻没重的,连你盛姐姐都敢编排……」 关小姐一面往后面躲,一面笑道:「可不敢了,盛姐姐饶我一回吧,我怎么编排,都编排不过盛姐姐您呐。」 众人又是哄笑一团,笑闹间将添妆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女儿家到了什么样的年纪,都是爱攀比的,成了亲的尚好一些,未成亲的则拿出各式各样的出来。 铃儿早得了苗婶的令,将礼物与人一一对上,只默默记在心中,以便还礼。 笑了许久,坠儿便过来,请夫人姑娘们出去吃茶。没一会,小寒又带了一波进来,这回是湛州相熟的妇人姑娘们,又闹了一回。 待人都出去了,香香颇有些疑惑,说道:「铃儿,可见着我大表嫂了?」 铃儿正着急,心道那么多添妆,她又不会书写,闹不清谁是谁的,可怎么好啊。 听到香香问话,忙说道:「小寒姑娘说,今日事情忙,夫人身子不好,舅夫人与表夫人正帮忙接待客人,恐不得空。」 香香点点头,心中只是好奇,怎的翠珠还不来? 颜家如今算得上是有名的商户,除了布行染坊,还添置了许多田庄。香香是独女,又是招婿入赘的,故而这门亲事,办得甚是隆重。 且不说递了帖子的,便是没帖子,只要寻着一点关系的,都上门来恭贺恭贺。 颜映富自是大方舍得,送出去不少糖饼。 不过有些官身在身的人家,便没了消息,杨家派人送了礼,其他几家便也纷纷效仿,让下人送了礼过来,倒是不曾露面。 颜映富也不在意,除了袁大人几个,其他的也不是诚心,来了还得供起来,麻烦。 只还没等他窃喜完,便听到老胡匆匆过来说道:「东家,且快些带着姑爷相迎——郑将军带着家眷过来了。」 颜映富一愣,忙在人群中找到秦瑞,着急的说道:「阿瑞,快快快,郑将军竟然来了……」 在场的人一听,都是吓了一大跳,纷纷问道:「郑将军?郑将军怎的与颜家有干系?还亲自过来?」 「听说小寒姑娘与郑家小姐关系不错……」 「那也不至于大将军亲自前来吧?」 袁峰笑道:「无论如何,既然是大将军,且不能怠慢了。颜老板,秦兄弟,你们赶紧去迎他们进来。我们几个,就出去坐着吧?」 因在场的,袁峰算是带着官身,自然是上座,正厅其他人都是湛州荷香县最有名的商人,外面则是稍稍低些的商户。现下郑将军过来,自是得上座的。 不过郑将军是一品大将军,他们这些小商户自是比不得。于是众人纷纷站起来,说是应该,全都到了外头,也不讲究谁的面子更大些,只挤挤攘攘的坐了,忐忑不安的盯着院外。 郑将军与郑小姐大踏步走进来,见着颜映富与秦瑞,便拱手笑道:「听闻贵女出嫁,贵女与我家沅儿是好友,郑某特来讨杯喜酒,沾沾喜气啊。」 颜映富大惊,虽则听说小寒入了郑小姐的眼,但是断没听过官家与商家女儿是好友的话。他见识终究不够,只汗津津的不晓得如何是好,心道这郑将军着实是个亲和的人呐。 秦瑞笑着说道:「难得征西将军赏脸,请进请进。」 郑将军往里走,走到袁峰跟前,却是愣一愣,刚想拱手,袁峰忙站起来,握住他的手笑起来。 「原来将军还记得袁峰啊?」 郑将军旋即反应过来,拱手问道:「兄弟如今,在哪里高就?」 袁峰笑道:「如今是弥三司副把总。」 郑将军凝神想了想,说道:「老弥那儿的。」 袁峰笑道:「承蒙弥将看得上。」 郑将军不再言语,只含笑拉着他一同进了正厅。 第14章[03.20] 小寒则迅速迎上来,笑嘻嘻的对郑小姐说道:「郑小姐,没想到您真的会来……走,去我姐姐那儿瞧瞧。」 郑小姐颔首,跟着小寒往后院走去。 走到后院,那些妇人姑娘都是惊叹不已,连连叹道,这大家小姐果真不一般,行走间裙摆纹丝不动,微风吹过还有阵阵格外不一样的香气。 香香见到郑小姐,更是吃惊,急忙起身见礼。 郑小姐笑道:「你可别多礼了,今日你是主家,我自然是随你们。」 她扬扬手,身后两名丫鬟便退到门外。 小寒见状,向铃儿使了个眼色,铃儿便也退到外间,想要邀请两个丫鬟吃茶,只胆子小,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小寒请郑小姐坐了,说道:「我当日不过是客气,您怎的真的来了啊?」 香香嗔道:「胡说什么?郑小姐看得起咱们,这才过来了。」 郑小姐轻笑道:「无妨,我就喜欢小寒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 小寒笑着打了哈哈,说道:「上回见到将军,可把我吓得话都不敢说,没想到今日瞧着,竟很是和善呐。」 郑小姐抿了抿唇,没做声。 小寒又道:「不过我瞧您家那个后娘,不是个好相与的,竟然还真的放您过来了?回头别又说您给家中丢脸才好。」 郑小姐摇摇头说道:「我爹爹带我来的,她不敢说话。」 香香观她脸色,见她眉眼带着红晕,想是这几日过得不错,方玩笑道:「我今日好不习惯,脸儿涂得认都无人认得出呐。」 郑小姐一本正经的端详她的脸,说道:「你这还好,我瞧我表姐出嫁的时候,那才可怖。」 香香笑道:「门楣越高,这脸上的粉子越厚。」 小寒瞪圆了眼,说道:「郑小姐,您将来难不成,脸上的粉子,比我姐姐还要厚?」 郑小姐脸上的笑淡淡的,侧头看向窗外。许是憋了十几年,总算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低头浅笑,说道:「我祖母,给我看好了人家。」 小寒竖起耳朵:「是哪一家?」 郑小姐说道:「平西伯府家的三子,在悦城。」 小寒笑眯了眼说道:「老太君给你选的,定然是顶好的。」 郑小姐说道:「平西伯与我爹爹相熟。」 小寒更是连连点头,言说这亲事甚好。 香香面上笑着,心中却是叹息。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这郑小姐与庶长姐年岁接近,家中又没个大的变故。庶女嫁给郡王世子,嫡女却只能嫁入伯爵府,且非长媳,区别可太大了。 若两情缱绻,家世门第原也可不在意,但听她语气,郑老太君是矮子里拔高个,才挑中这么个孙女婿的,想来郑小姐总有些意难平吧。 香香抿唇,只说道:「唯一就是嫁得太远了,恐到时候想家。」 郑小姐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好想念的,除了祖母……」 许是觉得失态,她脸微微红,掖了掖鬓边的发,掩饰了会儿。 香香才想岔开话题,便听小寒大大咧咧说道:「想什么?想您那后母?还是想您那些异母兄弟姐妹?」 香香眉头深皱,这小寒平素也不是这般口无遮拦啊! 郑小姐见小寒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是笑起来,对香香说道:「你别这样看她,她是拿我当好友,才会替我着想,才会这般言语。」 小寒脸红了红说道:「我本是高攀……」 郑小姐拉住小寒的手,摇头说道:「洛城的我,或许这么以为,只到了荷香县,我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姐妹情深。嫤姝,其实我甚是羡慕你……」 香香抿唇一笑:「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郑小姐是羡慕不来的。」 郑小姐见她难得说俏皮话,也是撑不住笑了。 她与旁的姑娘也都不熟,便也不愿出去,只留在屋里陪着香香说话。她不出去,小寒也不好走,便只出去叫铃儿去夫人跟前,帮着坠儿干活。 自上回被黎妍一吓,郑小姐门也不愿出,整日困在家中无聊得很。唯一谈得来的小寒又不常在荷香县,待后母也回了荷香县,她的日子就越发局促了。 今日得了这个机会,还能见到小寒,她自也是极高兴的,虽然守着礼,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心性,与小寒和香香详谈甚欢。 没过多久,岑氏领着一个妇人,还有张翠珠走了进来。 香香却是一愣,她许久未曾见到表姐,此刻表姐形容枯槁,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得很。 那妇人倒是喜气洋洋,大大咧咧的的道了喜,拉着香香左看右看,说她长得俊,一看就是好生养。 说得郑小姐眉头皱起,直往旁边站。 那妇人倒也没见外,细细看了看,瞧见郑小姐气质着实不一样,便知不是颜家人。又往小寒看去,当下更是喜笑颜开,拉着小寒对岑氏说道:「哎呦,这位就是翠珠另一个表妹吧?看着粗腰杆大屁.股,肯定是个好生养了……」 第15章[03.20] 郑小姐听她句句不离好生养,眉头整个皱起,偏这是旁人家里,不好说什么。 岑氏干笑两声,介绍道:「这是翠珠的婆母……」 那妇人摆手大笑:「哎呀一家人,一家人嘛……」 香香见郑小姐不耐,便道:「大表嫂,你且带伯母出去喝茶。」 那妇人忙道:「不必,我就看看……」 说罢又上前拉小寒,想要继续夸赞。 小寒是个直性子,当下沉脸说道:「伯母可还是出去吧,我们这儿有重要的客人,没得招待不周呐!」 妇人还在说「不必,不必」,才反应过来,招待不周不是说她,而是怕怠慢人家重要的客人。 她不甚高兴的看了看郑小姐,撇撇嘴,拉着张翠珠说道:「那我们先走吧。」 香香说道:「且慢……许久不见表姐,甚是思念,趁这个机会,我们说会子体己话。」 那妇人正要不高兴,岑氏拉她一把说道:「她们姐妹说话,咱们且先出去,我婆母姑母可等着亲家母您呐!」 小寒见状,忙说道:「可不是?这儿人多嘴杂可不好,你们且去吧。」 妇人只当小寒格外看中郑小姐,不甚满意的想瞪郑小姐一眼,又瞧着她通身不一般的气派,到底是忍住了。 她一走,张翠珠眼泪一下子便滚落下来,上去握着香香的手便哭起来。 香香心中一慌,摸着她骨瘦如柴的手问道:「表姐……表姐,怎的你如今,变得这般田地?」 张翠珠擦了擦泪,到底见着旁边有外人,只行了礼说道:「叫姑娘见笑了。」 郑小姐见她们姐妹相聚,心道自己杵在这里也不好,可起身出去,又能去哪里? 小寒见状说道:「姐姐与表姐说话。郑小姐,可愿去我房间瞧瞧?」 郑小姐点头笑道:「那感情好。」 二人相携去了隔壁,小寒给郑小姐上了茶,说道:「恐您喝不惯……」 刚说完,便听到隔壁屋恸哭的声音。小寒有些尴尬,只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与姐姐一向住一处,倒也没个清净地儿招待您。」 郑小姐摇摇头说道:「已经很好了,我倒是羡慕,你们姐妹可以从小住在一处。」 小寒嘿嘿笑了笑,说道:「我从前做姐姐丫鬟的时候,便与她住一处……」 郑小姐愣怔半晌:「丫鬟?」 小寒见她诧异,笑道:「您不知道吗?我从前是姐姐的丫鬟,是两年前,才与姐姐拜了天地,做了她妹妹。」 郑小姐心中大惊,她自问对身边两个大丫鬟亲如姐妹,可再怎么亲如姐妹,那也是丫鬟,从不曾真的当姐妹,颜家小姐竟然…… 小寒见她迟疑,只以为她好奇想问,便老实说道:「其实我是奴籍,本就是她的丫鬟,自得护着她的……她说幼时我舍命救她,恩情难报,但那时我也不记事,说不准我若是知事,还不肯相救呢!」 她兜自玩笑着,郑小姐却独自震惊,脸色苍白,那颜嫤姝竟然与奴籍之人结拜姐妹,就不怕被人知道了吗? 小寒才看到郑小姐脸色不对,破有些好奇,说道:「郑小姐,您是不舒服吗?」 郑小姐无奈的笑起来,小寒这个性子,身为奴籍也从不悲切自怜,倒是惹得旁人怜惜她,也难怪颜嫤姝那般疼爱。 她握住小寒的手,叮嘱道:「这话再不可对旁人说,知道吗?」 小寒点点头,笑道:「我觉得你不是旁人。」 郑小姐难得露出情绪,嗔她一眼说道:「下回遇着别人,也拿人家当自己人,可不得吃亏了?你姐姐既与你结拜,定然是下了功夫,瞒了你的身份的。」 小寒笑道:「我省得,我不是随意拿别人当自己人的。我义父他们深受名誉所困,故而只说请我们照料,并不曾告诉任何人我们是奴籍。」 郑小姐若有所思,又问:「那你将来嫁人,可要怎么办?」 小寒摇头说道:「我姐姐这几年努力扩张,就是要想法子帮我脱离奴籍。」 郑小姐心道,商家无论做得多大,都是没资格接触仆人奴籍的。颜嫤姝如此,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她忍不住说道:「小寒,可需要我帮忙?」 小寒一愣,忙摇头说道:「不可不可,您自己都不甚好过……姐姐说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我们对未来不抱希望,日子岂不是索然无味?」 郑小姐喃喃:「对啊,日子可真是……索然无味呢!」 隔壁间,香香却是怒不可遏道:「郭二哥瞧着他母亲这般欺辱你,竟也不管不顾?」 张翠珠摇摇头说道:「开始尚还维护后,后来便句句指责我不对,说我不会讨他娘欢心,即便明摆着是婆母的错,他还要说他娘苦了一辈子,娶了媳妇自然该享福……」 香香一滞,这样的话,前世黎硕也没少说,当时她奉做信条,如今才觉得讽刺。 「当初他可是说了,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啊!」 张翠珠道:「是……若没有他娘,日子也还过得,但如今他三弟四弟没成亲,他大哥身体不行,一家子全靠他一个人,是决计不会分家的……我……我也想通了,忍忍也就过了。」 第16章[03.27] 香香眼皮子一跳,成亲前甜言蜜语你侬我侬,成亲后全然不算数了。 张翠珠苦笑:「前阵子人家看嫂嫂肚子尖,说腹中是女娃,我婆母碎嘴说得难听,我气不过争辩两句……」 她兜自说不出话来,香香却是反应过来,瞪大了眼握住她的手:「他动手了?」 张翠珠眼泪汪汪,点了点头,说道:「」我弟弟气不过,上门了他一顿,他倒是道了歉,发誓再不如此……可婆母背地里磋磨得更厉害了……他现在连我兄弟都恨上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香香总算是知道,表姐这是冷了心,才会如此憔悴,当下冷哼道:「稀得他看。」 张翠珠不做声,只颓废的耷拉着脑袋。 香香叹了口气道:「都这样了,不如拿了休书……」 张翠珠摇头说道:「婆母年纪大了,家事操持不动,怎舍得叫我走了?我若被休弃,往后怎么办?何况一辈子青灯古佛……更别说家中哪有修庙庵的银钱?」 香香心中愤恨,郭家这般欺负人,表姐却全无脱离的办法……前世她是因没有娘家族人,表姐有,却担心给娘家带来麻烦。说来说去,还是世道人心的不好,女人竟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张翠珠擦了泪,勉强笑道:「你瞧我,大喜的日子,竟说些丧气话。我瞧你夫君长得好看,听我大嫂说他人也顶顶好。香香,我真替你高兴。」 香香默然,除了高兴秦瑞不错,更是高兴,她不是嫁入婆家,依旧是爹娘手心里的宝,绝不会像前世的自己,与今生的表姐这般受婆家人磋磨。 铃儿小心翼翼走过来,听得里头没了大动静,这才扬声喊道:「小寒姑娘,夫人让请郑小姐与表小姐去园子里……」 张翠珠立刻止了声音,笑道:「今日你且得熬着时辰一直到晚上了,我便先出去。」 香香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送到门口。 小寒与郑小姐也站起来,郑小姐忽儿压低声音说道:「女人真是身不由己,遇到一个好婆家当真是不容易啊。」 小寒不知怎么安慰她,只伸出手想握一握她的手,又觉得不合礼。 郑小姐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若远嫁,从前只挂念祖母,如今还加上一个你……」 小寒一震,郑小姐旋即松了手,又去与香香道别了,这才跟着小寒一道去了前院。 一路上张翠珠都沉默不语,即便小寒竭尽所能说些令人开怀的事情,她都只勉强笑着应和,并不能真心开怀。 郑小姐侧头看着她,心道她娘家兄弟至少肯给她撑腰,都落得如斯地步,自己将要远嫁,会当如何?复又自嘲,好歹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伯爵府再不堪,也不至于如乡野村夫动手的吧。 因吉时快到,后院的夫人姑娘们都去了前厅,今日来的人着实是多,正厅院子,都有些挤不下,幸而天气好,两旁邻居索性将自家前院也辟开来,将客人稍稍分散着坐了。 郑将军到访一事,很快在湛州传开了,扬大人忙领了诸位大人,重新备了礼前来参宴——只郑将军似早有准备,命郑家军在门外驻守。他们只能懊悔的站在外头观望,毕竟谁也想不到,堂堂一品征西将军,会参加一个商户女的成亲礼。 小寒原是陪着郑小姐的,只一来到前厅,张翠珠的婆母立刻迎上来,拉着小寒左看右看,拼命夸赞她如何如何好。 张玉英方觉出不对来,将小寒召到身边说道:「我这个闺女,年纪小不懂事,叫人放心不下。将来呀,与她姐姐一样,寻个合适的入赘到咱们加来……」 张翠珠脸红得要滴血了,只跟在丈夫身边不敢做声。好在亲爹长兄都在,郭二哥害怕岳丈与大舅兄都是拿杀猪刀的,此刻待张翠珠倒是温柔。 张翠珠的婆母却欢欣说道:「那有什么要紧的,若是要入赘……」 小寒呛口道:「既是干娘要叫我与姐姐一般,那当然什么事儿都得一个样……我姐夫是孤儿,无父无母,将来我的夫婿……」 苗婶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拖下,嘴捂严实了说道:「勿怪勿怪,这孩子口无遮拦的……」 又小声对小寒说道:「今日这样多的人,还有有身份的大人在,你胡说什么呐?也不怕给你干爹干娘丢了脸?」 小寒撇撇嘴,不再作声。 颜映富却笑道:「不满郭夫人说,我这丫头,确是与她姐姐一样,而且,我已经给她瞧中了……」 郭夫人不甘心,又道:「颜老板可真是的,常言道,只有无用的男人才会入赘——当然了,你家这女婿自然是好的,长得俊又能干。但这样的人,可不多得啊!」 颜映富笑道:「不多得,又不是没得。」 郭夫人又道:「这小寒不如香香漂亮,行事也不如香香稳重。依我看呐,还是别想着招婿入赘的事儿,许些嫁妆,嫁出去才安稳呐!」 岑氏听不下去了,冷哼道:「怎的?是不是最好呢,叫我姑父多多许嫁妆,嫁与你那不成器的三郎最好呢?」 郭夫人脸一沉,说道:「你怎的说话呢?我家三郎如何不成器?虽则比起他二哥是要差了一点,但也是个好孩子,勤奋肯干的,这不是缺了点运气嘛!」 张兴胜眼瞧着亲妹子憔悴瘦弱的模样,本就气急,如今见她又打表妹的主意,就要闹起来,被亲爹一把拉住。 「今日是你香香表妹的成亲礼,她们妇人打打机锋便罢,你可消停些,别弄得太难看了。」 袁峰坐在郑将军身边,眼瞅着这戏剧化的一幕,嘿嘿干笑两声,低头与郑将军耳语:「你说爷这是为什么?洛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瞧中了这么一家子人……」 郑将军愣了愣,说道:「听我女儿说,这家人还是不错的。」 袁峰撇撇嘴说道:「人倒是不错,就是身上肉太肥了,不要脸得亲戚太多,谁都想咬他们一口。」 他见郑将军不明所以,又道:「昨日我才帮着赶走一家苍蝇……啧啧啧,老郑,你且说说,我堂堂禁军首领,竟跑到这旮角,与这些妇人扯些闲皮……」 郑将军轻笑道:「得了吧,谁不晓得你如今是罪臣……」 袁峰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罢了罢了,一会儿又得叫我兄弟几个,将这家人给扔出去……」 郑将军说道:「可别,吉时就要到了,闹起来不好看,你且看我的。」 第17章[03.27] 他只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原本纷纷扬扬的人声,立马全都噤若寒蝉。郑将军轻轻一笑,扬声说道:「你是小寒?」 小寒一愣,忙上前见礼,说道:「将军,民女是钱小寒。」 郑将军摆摆手说道:「不用拘礼,前几日在我家见过你,沅儿说你很不错。」 小寒脸一红,说道:「谢将军与小姐夸赞。」 郑将军示意她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把缩小版的大刀,说道:「我身上也无什么东西可送,羌鬼刀原是我趁手的名器,这乃羌鬼刀模板,且送与你。」 小寒心道什么羌鬼刀,听着真是可怕。她也不敢不接,只回头去瞧颜映富。 颜映富沉吟道:「将军,此乃您护身之物,太贵重了,小女恐不能收啊。」 郑将军摆手说道:「沅儿性子淡些,难得遇到这般投契之人,我原想带回去给沅儿做个伴,也不介意郑家多个女儿。只颜老板膝下单薄,难得收了这么个好义女,我倒不好抢占了。」 郑小姐一愣,旁人不知道,她确是知道的,爹爹对她根本不甚亲近,只如何为了她来参宴,又如何会为了她,想要收养小寒? 郑将军这么一造势,郭夫人哪敢再说?颜家商户,她还想着捞点好处,郑将军府,她是万万不敢高攀。 袁峰嘿嘿一笑,说道:「瞧这样子,将来爷纳了那个女人入府,恩宠不会少,那小寒也勉强算得是他小姨子,你这刀倒也不亏,老郑你……亏不亏?」 郑将军摩挲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往女儿方向瞧去,含糊道:「沅儿喜欢便好。」 因是秦瑞入赘,一应的事情都在颜家,香香倒不必乘坐花轿跑一圈。 香香没亲兄,张兴胜当了长兄,背着香香出院子。交给秦瑞,秦瑞又背着香香去了正厅,跨了火盆,二人便牵着红绸进去拜天地。 袁峰又低声冲郑将军咂舌:「啧啧啧,堂堂宣王殿下,竟正经的拜商户做爹娘……我也是不晓得爷是怎么想的。那女人虽则好看,到底差了许多气韵……」 郑将军说道:「殿下从小到大,惊人的事可没少做……」 拜堂完了,便算成礼。宴席正式开始了,郑将军与袁峰等人坐主桌,都是武将,好赖酒水都喝过,量大惊人,也不拘束,喝到兴起便划拳大笑,甚是热闹。 郑小姐记挂着爹爹身子不好,特意差丫鬟过来劝诫两回,只郑将军并不在意。 袁峰低声问道:「早就听闻老郑你受伤不轻,连归洛城都没法子,便不要逞能了吧。」 郑将军苦笑一阵,许是酒气上涌,倒不像平日憋着不做声,只拉着袁峰低声说道:「我是如今才晓得,王爷那是藏拙……你们几个也是,对不?」 袁峰眼神一闪:「你可别胡说,秦兄弟的好日子呐。」 郑将军摇摇头说道:「我一路琢磨着爷说的话,方觉这些年,我郑家太过嚣张……」 他喝多了酒,声音越来越大,桌上的人都纷纷侧目,袁峰陪着笑脸,不住的拉他,示意他小声些。 郑将军却是摇头落泪:「我郑某一生戎马为国征战,腥风血雨里闯荡了这么些年……可他们在干嘛?在拖我后腿,是生生要把郑家拖垮呀!」 袁峰尴尬不已,示意他的副将一道,拼命将郑将军往椅子上按。 然而郑将军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泪流满面,直抛了酒杯去抢酒壶,说道:「你别管我,我不会胡说的,我省得……」 袁峰说道:「郑将军,别喝了别喝了,您身子不好,别喝了……」 郑将军哪里肯听,还要再说,却见面前一位少女,正目光盈盈看着他。 他一哽咽,喊道:「芸娘……是你吗?」 郑小姐愣怔片刻,旋即笑道:「父亲,我是沅儿,娘亲早已过世了。」 郑将军方回神,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沅儿长得像你娘……」 郑小姐上前将爹爹扶坐好,说道:「父亲喝多了,今日是嫤姝大婚之日,父亲可别闹了笑话,回头祖母会担心的。」 郑将军点点头,如同幼儿一般拉着女儿的袖子说道:「那时候我每次回洛城,你娘就坐在灯下给我补衣裳,府里绣娘那样多,她从不假他人之手。你那时,还在你娘肚里,我常手抚在肚上,感受你踢我手心……只可惜漠北进犯,我不得候你出生……」 郑小姐从小到大,别说与爹爹多言,便是亲密的呆一刻都不成,此刻大庭广众之中,她敛眉看不出情绪,心中却无比悲凉——若当真有情,这些年续弦纳妾,可一样都不少呢。 入了夜,酒席总算是三三俩俩的散了,秦瑞也松了口气,别看颜家没有本家,那些所谓的知交好友应付起来着实不少。 秦瑞喝了不少酒,好容易在阿满的掩护下脱开了身,压抑着心中的悸动,预备往他们往后住的院子去。 只才走到方门处,郑将军打着酒嗝,见到秦瑞就笑起来,上前揽住他说道:「爷……洞房花烛夜,春宵难耐啊……」 秦瑞知他喝多了酒,也不介意,笑嘻嘻说道:「你也知道?且让开些。」 郑将军却不依言,只胡言乱语:「爷可得小心些,当年我前头纳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入府,芸娘可生了好大的气,我哄了好些日子呐。这将来您王妃若是个小性子,可要作一番天地呐。」 秦瑞一瞬间冷了脸:「胡说!」 郑将军摇头说道:「怎是胡说?我晓得那颜小姐只是商户女,再怎样也碍不着王妃何事,但今日你们……」 话音未落,秦瑞一掌,便将他往后一推,他一声惊呼,落入水中。 秦瑞冷冷的看他一眼,也不管他,转身拂袖而去。 外头听到惊呼,自然有人赶来看,竟发现是征西将军,这还了得?当下有人捡了竹竿,黑灯瞎火的将他打捞上来。 这个天白日尚好,晚上却凉得很。颜映富没法子,只好取了自个儿衣裳给他换上。 第18章[03.27] 征西将军冷水一浸,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却只摆手说道:「酒喝多了,不小心踩空了……」 阿满勾头看着那围栏围起来的小池塘,心道这将军果真是将军,非同一般,竟能跨过围栏踩到池塘里去。 只袁峰觉得有异,单独相问。 郑将军沉默良久方道:「我见殿下这回,恐动了情……」 袁峰不以为意:「老子活了三十年,动了可不晓得多少次情!」 可瞧见郑将军这样,也冷静下来。说道:「大不了咱们几个到时候,想法子替那颜小姐造势,弄个侧妃……」 秦瑞不晓得他们的想法,只到了新房,瞧着香香低眉颔首的模样,显然是折腾一天,疲累极了。他心中一疼,复又想到郑将军的话,更觉堵得慌。 纵然他能不顾一切,迎她做正妻,宗室里那些迂腐的叔伯们,又岂是会善罢甘休的? 香香前世成亲,并没有什么客人,但黎硕照样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第二日婆母很是抱怨,觉得她该服侍黎硕洗漱才对。 香香胡思乱想了一天,这会见到秦瑞似有酒意,轻声问道:「你喝醉了?可要歇息?」 秦瑞愣神许久,放到香香旁边坐了,将她一双手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心中想的是郑将军的话,他从不敢细想将来,哪怕之前木零提过,他也不愿去想。可香香怎么办?更何况他过几日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握紧她的手,心道无论如何,他心不变,若当真无法周全,索性堂已拜,颜家婿也当了,再没什么比这样的日子更快活的了。 二人相顾无言,香香有些尴尬,想寻点话头来说。只还没寻到,就听见外头烟火的声音。 香香难得露出绚丽笑容,拉着秦瑞来到窗前,窗棱上贴满了红色喜字,大红喜烛在一侧的柜子上。只烟火就那么一瞬,待他们走到窗前,已经消失不见。 她依旧心生欢喜,牵着秦瑞的手,红着脸笑道:「不知道是哪里的烟火,是在庆贺我们大婚的日子吗?」 秦瑞脸色微变,只微眯着眼睛看窗外。 香香久得不到回应,下意识侧头看他,喊道:「秦瑞……」 她愣了愣,秦瑞目光沉静看着她,与平日的模样全然不一样,仿佛是一个她从来没认识过的人。 秦瑞转过身,又将她身子掰过来,面对面站着。 他声音有些哑:「我原本不姓秦,秦是我娘的姓。」 香香笑着点头说道:「你如今到我家来了,姓什么不重要。」 她见秦瑞面露犹豫,想了想说道:「那……你还是舍不得你父亲的姓氏吗?不要紧,我的姓也不是本家的,回头与我爹爹说,孩儿跟你姓,他不会介意的……」 秦瑞一笑,摸着她的头发问道:「若岳父大人介意呢?」 香香咬咬嘴唇,小声说道:「那……那可不可以生两个孩儿,第二个……再跟你姓?」 秦瑞吸了口气,拥住她说道:「不好,两个不够,香香,我要生很多很多个!」 香香红着脸嗔道:「你当我是猪吗?还生很多很多个……」 秦瑞摩挲着她的发,深深嗅着她的发香,说道:「香香,我原来的名字,叫辰瑞。」 「辰瑞?」 秦瑞点头说道:「对,辰瑞。」 香香脸埋在他胸前,应道:「好,往后,我都喊你辰瑞。」 秦瑞心中微叹,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在她唇上,仿佛要将她吞掉一般。 香香觉得脸烫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挣开他说道:「我……我还不曾清洗……」 秦瑞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又长叹一口气,说道:「香香,好多好多事情,我没办法与你说……我本想着陪你几日,等阿松带着大夫过来,我再走,看样子是不行了……」 香香微怔:「你并非是去大允?」 秦瑞默然片刻:「是大允,但不是我舅家,我有些事,需得尽快去做。」 香香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去给你收拾东西,是明天一早就走吗?」 秦瑞拉住要转身的她:「香香……我现在便要走。」 香香一愣,恍然大悟,原来刚刚那些烟火,是让他走的信号。她问道:「刚刚那个烟火……」 秦瑞点头,将她扶到床前坐好,说道:「我此去,是有要事,会尽快回来的。到时候……香香,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更盛大的婚礼,你是我的妻,我唯一的妻。」 香香有些心慌,更多的是担忧,即便与秦瑞成亲了,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他有什么秘密。 秦瑞又道:「四店的明杰,是我的人,往后他会过来家里,与阿松一道陪着你。 香香,我这回去,当真是很要紧,我身边那些人,基本上都会与我一道过去的。你在这里,要乖一点,就是遇到什么事情,也且先放着,等我回来再给你撑腰,知道吗?」 香香低着头,双手还在他掌中。她鼓起勇气想要问他到底是谁,只抬头的那一瞬间,又泄了气。什么时候,她对秦瑞竟这般不舍了? 她张张嘴问道:「你还会回来的,是吗?」 秦瑞郑重的点点头。 第19章[03.27] 香香只说道:「那你,路上小心,要注意身体。」 秦瑞应了,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头说道:「不论是谁,与你说我什么,你都不要信。香香我喜欢你,这辈子,我只喜欢过你一个,将来,也只会有你一个。」 香香也没洗漱,只靠在床头发了一晚上的呆。 第二日一早,香香喊了铃儿送水,洗漱一番才出门,果然见着明杰正在前院,帮着钱叔浇花。 钱叔见了香香,说道:「香香,明杰说秦瑞喊他来帮忙的?」 香香点头应了,上下打量明杰,瞧着稚嫩的样子,还有些呆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转念一想,阿松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呢。 等进了正厅,颜映富与张玉英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着,小寒正欢欢喜喜在下首坐着说话,三人面上都带着笑,眼巴巴看着门外。 香香见状,忙上前扶住娘亲问道:「娘,昨天闹得那样晚,今日您怎的不多歇歇?」 张玉英说道:「傻孩子,还没喝茶,便不算真正的礼成。咦,阿瑞没有跟你一块儿过来?」 香香不自然的瞥了瞥眼睛,不好意思的说道:「娘,辰瑞他走了……」 她见他们吃惊,又忙解释道:「其实前日袁大人过来,就给他带了信,他舅舅出了事,急着喊他回去……只因咱们都准备好了,请帖都发出去了,他这才留到昨夜……」 颜映富连连摇头说道:「这个傻孩子,若他舅舅真的有什么事情,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你也是的,由着他胡闹?」 香香咬着嘴唇,心道:爹,娘,女儿也是不想叫你们太过担心,请千万不要怪罪女儿啊。 张玉英一琢磨,拉着女儿问道:「昨夜他没去房里歇息?」 香香脸一红,摇了摇头。 张玉英颇有些失望:「这礼没成呀……」 复又反应过来说道:「你们拜过天地父母,自然是成礼了。」 香香趴在张玉英膝上说道:「只要能陪着爹娘,我就很高兴了。」 张玉英安稳的抚着香香的头发,说道:「放心,阿瑞是个有成算的,过不了几个月就会回来。往后有他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香香心中一酸,忙道:「娘亲别胡说,辰瑞说阿松马上就会带名医回来,一定可以治好的。」 到底是重病,又连日忙碌,张玉英这会便觉有点吃不消。 香香见状,忙扶着她回房歇着,出来是忧心忡忡。前世若能寻到好大夫,娘亲也不会走得那样凄凉,今生原本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了,缘何又来这么一招? 不,不会的,娘亲不会有事的,有秦瑞阿松在,娘亲不会有事的。 她信步往外走,走到门边,见铃儿坠儿端着盘子往厨房去了。 铃儿说道:「小寒姑娘可长了大脸了,有郑将军那一番话,从今往后,可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了。」 坠儿点头说道:「可不是嘛,昨个儿我跟在舅奶奶身旁,可听舅少爷与舅奶奶说了几句郭家的事儿,啧啧啧,原来背地里对表小姐并不好,是怎么好意思打咱们家姑娘的主意的?」 香香脑中一蒙,昨日她不是在从前的房内,就是在新房里,外头的事情确是不知道,没想到表姐那个婆母,竟然还打小寒的主意,真的可恶。 她握紧拳头,还是自己不够强大,不然这些人怎么敢?还有表姐,她当然也知道,有张家在,郭家面上也不敢如何。只是表姐嫁过去之前,是憧憬过与郭二哥的感情,如今是灰心失意,独成伤心人。 香香咬咬牙,想了想,回房换了衣裳,又喊明杰陪着她去了染坊。 江沈二人心中诧异,沈师傅问道:「店里没啥特别的事情,香香何须这般着急?」 香香说道:「在家呆着容易胡思乱想,今日我倒是有个新的主意,想叫二位师傅与我探讨探讨,拿个主意。」 江沈两位来了兴致,急忙将香香让进去。 香香说道:「这衣料,洛城蜀中有的,咱们有法子最先拿到,又能自己染制,成本降了不少。」 沈师傅骄傲的说道:「旁的不敢说,只要有样子有布匹,就没咱们二人染不出来的衣料。」 江师傅亦摸着胡须道:「不错,整个湛州,再没有比咱们布行染坊更好的了。」 香香说道:「可惜如今,那些官员虽未明着说,只五家店有三家的生意都大受影响,受影响的,也多是名贵衣料。」 沈师傅原在大户人家做过,也是深谙那些贵人们的弯弯绕绕,当下只叹道:「上回香香为了女工之事,不肯妥协,知府大人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明着不行,便暗着不许所有官员家眷,在咱们布行采买。」 江师傅说道:「香香无需担心,昨日郑将军亲临颜府,想来从今日起,官员家眷又会恢复原样。」 香香说道:「常言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郑将军身子好了之后,定会回洛城述职,山高水远,到时候杨大人不照样可以行事?」 沈师傅问道:「那香香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香香笑道:「我打算推出成衣。」 江师傅大吃一惊,说道:「市面上不是没有成衣,但是量少也普通,主要是客栈里打尖住店的客人,许是特殊情况,临时采买一二……」 沈师傅也笑道:「何况每个人身形都不一样,向来都是量体裁衣,买的成衣又怎可能合身呢?」 香香说道:「譬如乡村妇人,给儿女做衣裳,都会做得宽松些,孩子们能多穿几个季。再说每个人每个时期,胖瘦也不尽然相同。更有许多人的身形类似,咱们可以折中做几个不同的尺寸的衣裳,足可以应对大部分人了。」 沈师傅想了想,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妥,香香你想,一般大户人家,有专门的裁缝绣娘,量体裁衣,不需要采买成衣。一般人家没有这些的,恐自己做还划算些,又怎会采买成衣?」 第20章[03.27] 香香说道:「可是比如现下洛城蜀中过来的新样式,都是春装,可到了咱们这里,那些贵人们采买回去,赶制出来,也都已经是夏季了,放着明年,又早过时了。」 沈师傅沉吟片刻,说道:「若咱们能提前得到样式,等样式到了湛州,咱们店里已经能做出来了,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师傅亦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这样即便不够合身,她们买回去,也只用小小修改一下。」 香香又道:「而且我们还可以出一些自己设计的衣服呢。」 沈师傅一愣:「自己设计?但是我们没有这样的能人啊!」 香香拍拍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我决定了,这几日便先画几副画稿,到时候还要二位师傅帮着瞧一瞧配色的问题。至于做工,咱们先让女工们试着做,大家一起把关,争取能打响第一炮。」 香香回了家,便遇见小寒着急的迎上来,说道:「姐姐今日出去做什么?弄得这样晚才回来,可叫人着急得很呐。」 香香笑了笑,转了话头问道:「昨夜客人散得晚,你陪郑小姐陪得也晚吧?怎不好生歇着,在门口迎我做什么?」 小寒不满的嘟囔道:「再晚,也比你这个新嫁娘要好吧。不过我觉得郑小姐昨日挺开心的,倒比在她自个儿家中开心。只可惜住得远,不然若是她愿意,我倒肯常常邀她来玩。」 香香抿唇笑着,往院里走,如今她与小寒不是一个院子,分了东西两边,倒不似以前,小寒趿拉着鞋子就能跑到她床上来。 她想了想,回头问道:「小寒,郑家小姐,是不是没有嫡出的妹妹?」 小寒点头说道:「对呀,你怎的知道?郑小姐只有一个庶姐一个庶妹,还有两个嫡出的弟弟,但并不是她生母所出。」 香香了然的笑了,若还有个嫡出的妹妹,郑夫人定也不会如此苛待继女,叫郑小姐夫家门楣,比庶女还要低那样多。 小寒又道:「昨日听她说,再有几天,那边便要来人,她的亲事便能定下了。我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再不要像如今这般苦。」 香香抿了抿唇,将来的事情,谁能料到呢?前世郑小姐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道,今生,又哪里顾得上? 她回了房便挽起袖子开始画衣裳,她不会打板制衣,只能将心中所想的夏装,各个角度都画出来。 一日中除了大半日陪着娘亲,余的时间,几乎都在作画上,甚至连铺子都交给小寒了。 许是香香已然成亲,张玉英最大的心愿已了,身子垮了下来,一日总有大半日不清醒,清醒的时候,也是靠汤药续着。 香香侍奉娘亲睡了,这才揉揉眼睛走了出来。天儿热起来,娘亲却畏寒,日日咳嗽出血,房内腥气甚重,却也一丝缝儿也不开。 她叹了口气,走到外面,却见小寒正低着头与苗婶说话,眼里带着泪。 见到香香过来,苗婶忙拉了拉小寒,迎上来说道:「香香,你娘睡了?」 香香说道:「睡了,苗婶别担心,坠儿守着娘的。」 小寒在苗婶后面擦了泪,冲着香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日她原该在巡铺子,便支吾道:「今日无事,我就回来了……」 香香将她拉到面前来说道:「我们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你装没事,我就发现不了吗?」 小寒听了这话,嘴一瘪,往旁边一站,指着地上的兔子说道:「姐姐……它们死了!」 说罢,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苗婶忙说道:「傻孩子,不就一对兔子嘛?你要是喜欢,回头叫你爹再弄一对,保准比这个更可爱,更名贵,好不好?」 小寒一壁抹着眼泪一壁说道:「姐姐,娘说兔子无故死了,说不准是给谁挡灾。可是这是给谁挡灾啊?姐姐……阿松他走之前,说好一个月一定会回来,如今都一个多月了……」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细细一算,按着行程,晚了五天了。 她轻声安抚道:「才几天而已,说不得那名医难寻,故而耽搁了也是有的。且既然兔子是挡灾的,被挡之人必会安然无恙。」 小寒依旧摇头,小声说道:「我今日路过茶馆,听到旁人说庞风一带暴雨,恐生水患……」 香香心一沉,庞风是湛州去往洛城必经之路啊。她转身往门口跑去,一路跑门房喊道:「钱叔,钱叔,阿杰可在?」 许是动静大,明杰从马厩哎了声,擦擦身上的水走出来笑道:「刚洗完马,少夫人要出去?」 香香问道:「阿杰,你可能联系到阿松?怎么过了好几天了,他还没到啊!」 明杰只以为她担心夫人的病,说道:「这几日没收到他的信,别担心,可能途中有什么事耽搁了。」 二人走到苗婶小寒面前,明杰一眼瞧见死掉的那对兔子,笑眯了眼说道:「哇,这样肥的兔子,今晚可是要炖兔肉?」 小寒一听,原本止住的泪流得更凶了。明杰傻眼了,只瞅着苗婶推着小寒往里走。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那兔子是阿松送的,如今无缘无故死了,小寒正着急呢,」 明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香香心道,这就是你给我说靠得住的人?怎的看起来这么傻啊! 明杰忽而凑到跟前来,说道:「少夫人,若少夫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可去东亭楼听听曲……至于我,嘿嘿,秦掌柜让我留在这里保护少夫人。」 香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唤了铃儿,便一起出门去东亭楼。 她平日不爱听戏,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只看了眼人声鼎沸,着实嘈杂,倒也没什么表示。 铃儿招来伙计问道:「可有雅间?」 伙计说道:「夫人来得晚,没了呢?不过二楼角落里还有张桌子,小的带您过去?」 第21章[04.03] 香香点点头,跟着伙计往楼上去。茶馆不大,楼梯也有些狭窄,来去只能各通一人。 对面下来一伙大汉,香香迟疑片刻,与铃儿二人在拐角处站定,想等那几名大汉先下去。 只她这一动作,倒像是嫌弃人家似的,为首的大汉怒瞪一眼,说道:「咋地?人家都能过,你金贵些,不能过吗?」 伙计见状,忙上前赔不是说道:「彪爷,这位夫人是想叫您先过去……」 只那大汉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像是诚心找茬,说道:「整条街谁人不知道我彪爷?你是哪家的妇人这般矫情,且叫你相公出来,咱们比试比试!」 香香与铃儿对看一眼,心中算是明白,这样的地痞与官府定然有联系,不然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便讹人。想来今日是见她穿着不错,晓得她家境尚可,便想捞一点好处。 香香还没想好应对的方法,便听楼下有人拍掌。 她回头一瞧,只见一黑衣黑帷帽女子站在下面,帷帽的面罩遮下,看不清容貌,手中戴着一串翠色银铃,随着她拍掌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女子笑道:「这位壮士好修养,逮着妇人为难,不知心中可羞怯。依我看,不用寻她相公,且与我过两招如何?」 香香一愣,这是遇到江湖女儿,路见不平吗? 那大汉原想发飙,只他身后的人拉扯他,小声说道:「彪哥,瞧这阵势,这位不是绿林好汉,就是背后有关系。咱们犯不着,对吧?大人怪罪下来,也不大好呢!」 大汉一听,冷眼瞧了瞧那伙计,伙计忙笑呵呵的打圆场说道:「哎呀,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来咱们这儿就是找个乐子,来来来,贵客们赶紧就坐,好戏马上要开锣啦!」 那大汉冷哼一声说道:「好男不与女斗。」 便带着几个人,一道下楼离去。 香香回头冲那女子拱手道谢,又伸手往上指了指,示意上去喝杯茶。然那女子只拱了拱手,也是转身离去。 铃儿小声说道:「那人好奇怪呀,就像是专程来救咱们的一样。」 香香眼神微闪,她原以为那女子才是今日的局,没想到竟然不是?若不然,怎的她主动相邀,那人却不应? 专程路见不平的话,也不会这么快就放弃,任由那群人走掉啊。 不等她细想,开锣的声音已经响起。铃儿忙扶她走到位置上坐了。只二人都是不听戏的,百无聊奈四眼相对着发呆。 铃儿着人送了些花生瓜子茶水,瞧着对面自家心不在焉的夫人,心道还不如小寒姑娘过来呢,至少小寒姑娘什么都喜欢吃。 戏台上的戏,讲的是前朝一名大将军,是怎样嚣张跋扈,恃宠而骄。仗着家中妹妹入宫为妃,整个家族作威作福,最终被皇上叫人挥斩于马下。 香香蹙着眉听着这出戏,心道那郑家如今不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后宫得宠的郑妃娘娘,并非是郑将军的妹妹,而是他的侄女。 她没来由的心慌,郑将军还在荷香县,这茶馆就敢大喇喇放这些东西? 果真听到一旁有人谈论此事。 「这出戏有意思,说得可不就是如今……哈哈。」 「你还不知道?郑将军这回受了伤,皇上已经免了他大将军一职,且迟迟没有另做安排。」 「啧啧啧,据说原本,是要封侯拜相的呢,倒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若当真封了侯爵,岂不是如这戏文中一个样了?」 「嘘……我可是有最新的消息,听闻郑妃娘娘被圣上贬斥了,而且郑家三位爷都被贬了。郑家估计啊,是气数尽了呀!」 香香瞥眼看了底下说话的几人,分不清真假,但是前世的郑家,的确是没多久,便气数尽了。 呆坐了一个下午,除了第一场戏听到关于郑家的消息,便没任何旁的消息了,全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戏码,真是没意思透了。 到了傍晚,香香带着铃儿准备回去,忽儿想起小寒说的,庞风一代有暴雨。 她想了想,走到先前谈论将军的百姓面前问道:「几位先生,先前听你们谈论戏曲政事,很是熟悉的样子,难不成,你们在洛城等都有互通消息?」 为首是一名老者,摸着胡须斜睨着香香,不屑的说道:「你们年轻人不关心时事,自然不晓得了,像我这辈子,就只缺了那么一点运势,不然,我这等才智,在那洛城官场,定能叱咤风云呐……」 旁边便有另一老者笑道:「小娘子别听他瞎侃,他是街头的说书先生,平日就喜胡说八道呢。」 那老者瞪了同伴一眼,态度倒是好了起来,对香香说道:「这位娘子,可有什么想问的?」 香香恭敬的问道:「我听闻庞风一带大雨,家中亲人久未归,心中担忧不已。先生,您可知庞风那边的事情?」 那老者摸摸胡须,眯着眼摇摇头说道:「你且放心,庞风不过是风雨狂乱,山体不稳,行路坎坷些罢了。」 虽说不明白这老人究竟有几分本事,听了这样的话,到底叫人心下稍安。 只那老者又叹气道:「可惜可惜呐,庞风无事,咱们湛州却不能平安康泰。大风大雨,正是老天爷在惩罚,惩罚那些为官者虚伪贪婪呐……」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生怕自己受了牵连,便连声咒骂,不允那老者再说。 老者啧啧数声,见香香发呆,便又说道:「他们不信,小娘子你可相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古都是如此呐!」 香香犹豫片刻,劝道:「先生所言,或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胡说为好。」 老者又是轻蔑一笑,说道:「贪生怕死,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人。我告诉你们,湛州大劫是逃不过去的,庞风那样的风雨,咱们湛州不远矣。」 香香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日已西落,一轮圆月已急不可耐的挂在远处的枝头上,哪里有一丝风雨飘摇的模样? 第22章[04.03] 老者又道:「岐山大允的内乱,你们可晓得?」 香香眼皮子一跳,大允?秦瑞去了大允,已有半月余了。 老者继续说道:「淮南王占山为王,大允岐山湛州,全都是他的天下。宣王殿下回岐山,尚且要恭请喊他一声舅父呐……」 朝中的事情,香香并不知道,只无端端觉得,秦瑞生于岐山,长在大允,这两个地方,似总与秦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她不由得细听那群老者辩驳,知晓个大概。老淮南王原是先太后之亲父,当年舍身救了先皇,故此被先皇封做世袭的异姓王。只这异姓王,却成了当今圣上心口的一根刺了。 铃儿问道:「淮南王是异姓王?那他不姓齐吗?」 便有人笑道:「姓齐,还能叫异姓王?淮南王不姓齐,乃姓秦。」 香香心下大吓,姓秦?秦瑞? 老者又道:「秦乃大姓,大齐各地姓秦者众多,尤以大允为甚,听闻大允本地人,十之有七都姓秦。」 铃儿小声与香香咬耳朵:「吓我一跳,我还想着咱们姑爷可不就姓秦?」 香香心中却是忐忑,秦瑞与她说,他原不姓秦,但她并不知他到底姓什么。那秦,是否与淮南王有干系呢? 另有人说道:「不过淮南王在大允,岐山原不在他管辖之内。岐山是宣王的地界,与淮南王何干?」 老者又笑:「宣王?不过是个小儿,自幼顽劣。圣上是拿他毫无办法,这才将他丢到岐山去。淮南王若想动圣上,最先动的,就是宣王。」 旁人问道:「不至于吧?宣王可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呀!」 老者不屑的说道:「争王夺位之事……谁说得上来?我告诉你们,淮南王为什么敢与皇上对抗?因为兵权与银矿!」 众人一阵哄笑,谁都知道那淮南王除了一些侍卫,压根没有兵。至于矿产,都在朝廷掌握之中,淮南王怎可能有私产? 这原本还有两分可信的故事,越发离谱起来。香香没继续听他们讲,只带着铃儿出门喊了车,预备回去。 铃儿见她情绪不高,说道:「夫人可是担心姑爷?且放心吧,姑爷聪明得很,而且姑爷舅家,不是个普通良民吗?」 香香没做声,岐山大允的消息,她很快抛到一边,只心急的往家里赶。那个老人家说话颠三倒四不明不白,但总归是说庞风镇暴雨无碍,回家也能叫小寒放心些。 回了家,门虚掩着,都无人守着。香香心中一急,推开门拎着裙子便往上房娘亲的屋子跑去。 才到院子,便见钱叔与阿松站在院里,却是面有喜色。 香香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有一丝开心又不敢相信,待走到门口,阿松忙说道:「姑娘,哦不,少夫人……」 香香这才细看阿松,见他两颊都凹进去,面容很有些憔悴,这会儿倒是发现他容貌并不差,平日许是与秦瑞待一起时间太久,生生被衬得难看了几分。 阿松还没说话,小寒拉开门正看见香香,立刻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将香香抱住说道:「干娘有救了,有救了。」 香香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我娘她现下如何?」 小寒忙抹了把眼泪,一壁哭一壁笑,摆手说道:「我去打水,你问阿松吧。」 阿松接口说道:「少夫人放心,邱大夫是内科有名的神医,我将夫人的病情一说,他便知道如何对症。现下正在施针,用不了多久,就会没事的。」 香香连连点头说道:「老天保佑,我且去上香,感谢菩萨保佑我娘。」 钱叔笑道:「放心好了,你爹已经去上香了。」 香香点头应道:「那我先去看看娘。」 她进了屋,针已经施完了,娘亲被苗婶扶着,对着痰盂一直吐黄水。 香香的心揪作一团,问道:「邱大夫,我娘她这是……」 邱大夫回头上上下下打量她,微微笑道:「少夫人莫要担心,这是正常反应。这银针刺穴,最少需得两旬,待夫人将腹中苦水吐尽了,方无恙。当然了,过程且会难过些。」 张玉英吐够了黄水,恹恹的躺在床上,一张脸儿蜡黄蜡黄的,勉强扯着一丝儿的气说道:「多谢大夫……」 香香听了大夫的话,心下稍安,只见着娘亲难受的样子,总有些心疼。 待张玉英彻底吐完了歇下,众人方松了口气。颜映富忙请邱大夫出去,一壁说道:「走走走,咱们去红楼用膳。真的多谢大夫,倒是我们招待不周啊。」 邱大夫摆摆手说道:「秦小爷多次救过我的命,我本也无以为报。更何况夫人并非大病,只这种病症容易误诊,我在洛城多年,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自是能分辨。」 颜映富心中内疚,觉得邱大夫一定是顶顶有名的大夫,又想着来这一趟,还得守在这里半个多月,来去可得少挣不少银钱。于是越发殷勤。 邱大夫走到院里,迟疑这回望:「大热天的,如何门窗关闭这样紧?」 苗婶解释道:「我家夫人怕冷。」 邱大夫摇头说道:「不可不可,每日需得通风透气,所有门窗全都打开来,早晚各一个时辰。晚上可以关门窗,白日里起码得留一扇,最好是两扇窗对开。你们这样日夜闭门,难怪屋里气味难闻,夫人又怎么受得了?」 苗婶哦了生,忙回转去开窗户。 邱大夫叹气说道:「即便家中无人学医,一些粗略的常识,还是学一学的好。」 香香停在门口,送他们出去,听邱大夫还在与他带来的小厮絮叨:「我就说了,百姓们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晓得,平白多了多少病人呐。」 第23章[04.03] 小厮笑道:「师父您乃太……您是太师父亲传,自然是非同一般,寻常大夫都不能比拟一二,更遑论百姓……」 待他们上了车远去,香香方回头,见着小寒勾头巴望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说道:「可是还没与阿松好生说说话?」 小寒脸红了红,小声说道:「原来那对兔子,果真是来挡灾的。」 香香微笑的摸摸她的头,说道:「我画了七八幅画稿,明日拿去给两位师傅帮着参考一下,若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制成成衣,看看成效如何。」 小寒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先穿?然后相熟的小姐们,也给她们送去?而且得不一样的,小姐们不喜欢穿一样的。」 香香点头说道:「八套里面,有五套是精品,还有三套稍普通,看届时销售如何。」 小寒说道:「姐姐,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料子咱们都有,只差样子了。这样的话,咱们将来可以开秀坊,还可以开农院专事养殖,养桑蚕,自己织布……」 她回过神,发现香香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害羞道:「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香香说道:「我觉得很好。我记得最开始,我说开染坊的时候,你跟我说,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呢。没想到这才短短两年,你便开始有自己的计划了。」 小寒不好意思说道:「是姐姐坚持梦想,并且成功了,我才会想要跟着姐姐一起……」 香香牵着她的手问道:「小寒,你说我们开店,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寒想了想,说道:「是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是为了叫我脱离奴籍,是为了商家不要被人看不起,更是为了证明女人并非如旁人所说,除了生孩子,一无是处。」 香香点头说道:「我希望这是一个平等的国度,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想努力,为了我们,为了那些身处不公的人。」 小寒抬头往屋里瞧,看见娘出了正房,一路往厨房去了。 她忙打断香香的话,说道:「姐姐,我娘去做饭去了,我去帮她……」 香香了然,说道:「你且放心,阿松他们连日赶路辛苦,我爹不会叫他喝酒的。」 小寒脸红了红说道:「不是……我是怕他吃多了不消化,去做点酸枣糕留给他。」 待小寒跑远了,香香慢慢收回笑容。郑家的事情,她还没说,只是如今小寒正在阿松回来,以及娘能康复的喜悦之中,她实在不知怎样说出口。 没过几日,振兴布行出了几件成衣,用料样式都美轮美奂,绝不逊于自家绣娘所制。然而观望的人多,试穿以及采买的人几乎没有。 小寒亦是灰头土脸,小声说道:「我连着拜访了四家从前与我们交好的小姐,不是有事,便是生病,连面都没见到。」 香香没来由的心慌,有想到之前戏馆听到的,关于郑家的事情。 她皱皱眉,无论如何,郑小姐待她们有恩,对小寒又是真心实意的。她握住小寒的手说道:「这些你且带上,现下便回荷香县,去见见郑小姐。」 小寒不明所以,说道:「可是郑夫人在,她不喜欢郑小姐与我们这种商户往来。更何况,官家小姐又怎么穿外头制的成衣?」 香香说道:「你且去吧。」 小寒见她坚持,也无可奈何,只得让阿松套了车,一路往荷香县赶去。 梦里,暴雨从天空倾泻下来,直淋得香香浑身湿透,即使是盛夏,也凉得透心。她抬起头,赫然发现,那倾盆而下的,并非暴雨,而是血…… 血色蜿蜒,漫出好远好远,漫山遍野都是尸首,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好多妇孺。 香香看见杨大人正命官兵填埋,一个小官似在劝说他上报,他毫不犹豫抽出侍卫的刀,将那官员斩杀…… 香香一下子惊醒了,坐起来看着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户被吹开了,风呼呼的吹打着,窗叶打在窗棱上,一下一下,吧嗒吧嗒,无端端叫人害怕起来。 外头传来人趿拉着鞋子往这里走的声音。 香香身子一颤,小声喊道:「小寒。」 铃儿推开门,举着烛火走进来,小心护着烛火放到床头柜子上,说道:「少夫人可是被吵醒了?我这便去将窗户关上。小寒去了荷香县,还没回来呢。」 她关好窗,回头再看香香,却是吓了一跳,忙走上去,伸手探探香香的头,说道:「少夫人怎的头这样冰凉?都是我不好,昨夜忘了检查窗户关严了没有。」 香香摇摇头:「起风了。」 铃儿往外头看了眼,点头说道:「是呢,起风了,我披了衣裳才敢出来。估摸着要下大雨了。」 香香一个激灵,光着脚就下了床,又推开窗户,廊下风呜呜的往里吹,星星点点的雨顺着飘了进来。 铃儿忙跟上去,将鞋子摆在她面前,又伸手将窗户掩上,问道:「少夫人怎么了?可别开窗户了,您衣裳单薄,小心着了凉。」 香香失神片刻,摇头说道:「我是想着,娘哪里可还好?」 铃儿笑道:「少夫人可放心好了,苗婶最是细心,即便坠儿没注意,苗婶也不会疏忽的。」 香香默不作声,回到被子里躺好。只后辗转反侧,就是不能成眠。 一大早,香香便招来明杰,套了车往东街去了。 铃儿问道:「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东街那边没有咱家的店呀。」 香香拢了拢外裳,说道:「变天了。」 铃儿不明所以,点头说道:「昨夜就变天了,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变天的呀。」 第24章[04.03] 香香说道:「前阵子庞风大暴雨,如今这雨,到了咱们湛州了……」 铃儿愣了愣,说道:「这雨儿要往哪里下,咱们也不知道的。」 香香默不作声,兜自盯着车门发呆。 铃儿跟着香香下了车,在东街口一家一家的看过去。 即便下雨,也有不少小贩撑着伞卖东西,雨水顺着包子铺的屋檐往下滴,偶尔一滴滴到蒸笼处,往外蹦了行人一滴水。 铃儿瞧见香香盯着那蒸笼发呆,问道:「少夫人饿了?要我去买个包子吗?」 香香摇摇头,走到包子铺跟前,里头坐着个大娘,见有人过来,忙站起来问道:「这位夫人要买啥包子?」 香香问道:「大娘,您可知街头说书先生是哪家?」 包子大娘指着南面巷子说道:「呐,疯老头住那家,不过你现在可找不到他了。」 香香奇道:「为何?」 包子大娘说道:「他整日里胡说,咱们这些街坊劝他好多回,他不听。这不,被官老爷听到了,将他抓紧大狱里头去了。」 香香忽觉全身冰凉,那老人,如同先知一般。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呐。 她问道:「大娘可知,他什么时候被放回来?」 大娘摇摇头说道:「官爷做事,咱们老百姓哪里知道。」 香香道了谢,又买了几个包子,转身准备走。 大娘喊道:「这位小夫人,不用等疯老头了,他走的时候说呀,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香香回头看她,她仿佛在努力回想,又道:「他很老了,我嫁过来的时候,他就是老人了,早该入土了……」 湛州的大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还没有停歇的趋势。布行的生意又是一落千丈,即便突然的降温,也没让生意好起来。 官眷们如同上回一样,又不在振兴布行买衣料布匹了。只香香似乎对此没有反应,整日不是陪着娘,就是坐在廊下发呆。 小寒第三日便赶回来了,颜映富见她浑身都湿了,直到何不多留些时日,等天气好了再回。 小寒只摇头说道:「县里三间铺子的生意也不好,仓库受潮反水,常叔他们都急坏了。」 颜映富皱眉看着天说道:「今年的雨,似乎格外的大些。」 小寒洗暖了身子,打了几个喷嚏,赶到香香的院里,却见她一个人坐在廊下发呆。 铃儿撑着伞说道:「少夫人最近也不知是怎的了,整日这样看着天空,除了夫人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管。」 小寒点头示意她退下,走到香香跟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香香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小寒,你回来了?」 小寒说道:「也是刚回的。」 香香指着天说道:「你看,下雨了,湛州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而且,这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趋势,连减小的感觉,都没有。」 小寒点头说道:「好似如此。」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变天了,小寒,旁人说,淮南王可能会造反,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小寒蹙眉想了想,说道:「淮南王在大允,大允岐山两地靠山,但地况不好,不能靠山吃山。而且,姐姐不觉得,这些事情,离我们好遥远吗?那是官府朝廷该发愁的事情呐。」 香香沉默半晌,点头说道:「确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该关心的是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譬如最近几天,即便雨这样大,几个店的掌柜也见天儿叫人来,说是店里的生意太差……」 小寒肃然道:「对,姐姐,不仅如此,我查看了荷香县三家店铺,发现很有问题,原本即便大雨,也不会叫咱们生意差成这样。我觉得,会不会跟郑家要倒有关?」 香香侧眼看她。 小寒说道:「我总算是明白姐姐为何要我拿成衣去送给郑小姐了,郑家,真的出事了。」 香香点头说道:「我猜到了。你见着郑小姐了没有?」 小寒点点头,许久才说:「第一天去的时候,没见到,郑夫人不让我去见郑小姐。只是第二天,是郑将军亲自请我进去的。」 香香诧异的问道:「郑将军?」 小寒说道:「不错,郑将军与郑夫人起了好大的纷争,郑夫人争执中,说郑小姐就是个灾星,克死了亲娘,现在害得全家都陷入大劫。」 香香见她欲言又止,心知那郑夫人所说,一定不止这些,想来还有攻击小寒的言语。 小寒又道:「郑将军一力维护,说要收我做义女。后来是郑小姐来了,他们才停止争吵的。」 香香说道:「郑将军想将你收做义女?」 小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情急之下说的话。不过郑将军是个性情中人,并不是很看重门第。我觉得他是人为亏欠郑小姐,所以对我也格外好些。」 香香点点头,又道:「那郑小姐,如何了?」 第25章[04.03] 小寒咬牙切齿说道:「你可不晓得,那郑夫人有多可恶!伯爵府上门来提亲,可是刚好郑小姐洛城的舅家出了事,被皇上贬斥,郑夫人就以此来做文章,那伯爵府事到临头,竟将成亲之人,换成了郑小姐的庶妹。」 香香心中微堵,这郑小姐当真是可怜,之前的好亲事,被庶姐占了,如今差一点的亲事,又被庶妹所占。 小寒又道:「这事儿都是瞒着郑老太君与郑将军,等郑老太君知道的时候,庚帖都换了,事成定局,据说郑老太君当下就气晕过去了。」 香香不由得咂舌,郑老太君年岁大了,身子不好一时失察,叫儿媳妇把两个孙女的庚帖换了,也是正常。但那郑将军,本就与伯爵府相好,怎的也不替女儿出头? 小寒说道:「你可不知道,郑小姐两个大丫鬟气得咬牙切齿与我说的时候,都快要哭了……」 香香点头,郑小姐人不错,不过那两个丫鬟,总是觉得商户女身份太低,对郑小姐与小寒相交,颇有微词,这会儿主动与小寒说这事,想来也是气坏了,又无人可说。 香香说道:「郑小姐那个舅家只是个小官,官场沉浮是常有的事,拿这个来说事,可见那伯爵府也不是什么好的。」 小寒连连点头,又眉开眼笑说道:「那是当然了,也得亏换了亲,不然被退亲的就是郑小姐了。」 她见香香只沉吟,并不吃惊,又道:「你知道这事?」 香香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郑妃娘娘失宠,郑家接连被斥。那伯爵府原是面子情,翻脸不认人也属正常。」 说到这里,小寒心中又堵得慌:「郑妃娘娘不止是失宠,听闻……已打入冷宫了。郑将军两位兄长,都因犯事被抓,郑将军如今只有空头一品名头,全然没了实权。如今郑家,只剩下郑将军的弟弟,但他是六品,并没有什么本事。」 香香眯着眼看天,似乎与前世一样,又似乎哪里不一样。左右这天,前世并未变。 小寒又道:「但我见郑将军,似乎并不着急,反倒与我说,等天儿好了,多去他家陪陪郑小姐。唉,我从前很讨厌郑将军,认为他待郑小姐不好,现下又觉得,总还是好的……」 香香说道:「男人在外头风餐露宿,搏命挣军功,也是为了家中妻儿一切安好。只可惜他以为温婉的夫人,却是个美人蛇罢了。」 小寒咬牙切齿:「对,都是郑夫人太可恶了。」 香香又道:「郑夫人一心也只为了自己的孩子,虽是可恶,但焉知不是郑将军失察之过?」 小寒这回才迟疑道:「这……正话反话都叫你说了……到底哪样才是对的呢?」 香香噗嗤笑着拍拍她的头说道:「无论什么事,都不是只有一面,我是想叫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多想多分析。」 小寒亦笑道:「知道啦,还有一点,就是叫我记住本心,对不对?」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我们都应该记住本心,才会在这大千世界中,不至于迷失自己。」 她迟疑片刻,看着单纯的小寒,小声说道:「郑将军,可跟你说了旁的事情?」 小寒说道:「没有呀,不过姐姐,郑小姐一眼瞧中了那套山水裙。其实我觉得那条裙子有些沉闷,更适合年长些的穿,也不知道郑小姐为什么就是喜欢,且当场就穿上了。」 香香勾勾唇,问道:「她穿上去哪里了?」 小寒说道:「送我出门呀,那么大雨,我和她的丫鬟劝她别送,她硬要送。对了姐姐,那条裙子被雨水沾湿之后,影影绰绰,仿佛地图一般,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她想了想又道:「后来遇到郑将军,郑将军见到那条裙子,非常吃惊的样子,还跟我讨要其他裙子。我后来琢磨了一番,估摸着郑小姐的亲娘,也有类似的裙子,郑将军定然是怀念当初的风花雪月,故而……」 香香笑着摸摸她的脸,说道:「你这想法真是不错。」 小寒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我把那几套全都给郑将军了……又要辛苦你重新做了。」 香香说道:「不急,左右这天一时半会好不了,做出来也无人看。」 正说着,便见铃儿撑着伞过来说道:「少夫人,姑娘,明杰求见。」 香香眼睛一亮,忙站起来迎上去:「快请他进来。」 明杰走上前,行礼说道:「少夫人,您吩咐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仓库的衣料布匹,全都运送到各家店的库房了,如今仓库与染坊,都存放大量的馕饼。」 小寒大吃一惊:「馕饼?」 馕饼是西北草原传到中原的一种食物,据说可以存放数月,且越嚼越香……但是湛州女人都讲究细嚼慢咽,那种坚硬的食物,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明杰又道:「是,少夫人将手头的银钱,都换成馕饼了。」 小寒忙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作何……」 香香指了指天,说道:「要变天了。」 小寒莫名其妙,说道:「要变天……咱们存那么多馕饼,全家人得吃多久?」 香香正色看着她说道:「不是给我们。小寒,人祸亦挡,天灾难防。」 明杰说道:「根据这雨势,只消再下一天不停,湛州周边的县城,恐立时便被洪水淹没。」 香香又道:「尤其是荷香县,小寒,荷香县地势最低,一直绵延到岐山。可是你瞧如今官府,没有丝毫防洪的动静。」 小寒打了个冷颤,问道:「姐姐你是打算,我们自己抗洪?」 香香深吸一口气,看着廊外的瓢泼大雨:「官场沉浮,与百姓何干?以我一己之力,是无能为力的。但总得提前做好准备,小寒,包括我叫你送给郑小姐的衣裳,也暗藏玄机。」 小寒错愕半晌:「你是故意,让郑小姐与郑将军知晓你的意图,你希望他们能帮你?」 香香摇头说道:「不是帮我,是帮天下苍生。我不知郑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但是郑家几代碧血丹心,为了大齐百姓拼命。我赌他不会置湛州百姓于不顾……」 第26章[04.14] 小寒久久不能言语,她侧头看香香,从什么时候开始,香香与她记忆中的小姐完全不一样了。她的眼神永远是沉静,她越来越不爱笑,心思越来越多。 是从她们十五岁那年,香香站在粥棚前,镇定的指挥着衙役们维持秩序,又执意要她去刘家求援。 她还记得香香说的话:「既然我有能力,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她还记得香香与她说:「我多希望,所有人都能得一个公平。」 小寒有些感动,更多的是开心,香香是她的小姐,是她的姐姐,更是她一生向往的人。 她用力点点头说道:「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只铃儿有些心疼,说道:「那样多的钱呐……」 香香也不恼,笑道:「国泰方能民安,百姓才是我们布行染坊的立身之本。我们都要记住,若百姓流离失所,面临的是田地无人耕,家畜无人养,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届时亦无养桑女,我们又哪里有布匹衣料来染制呢?」 铃儿说道:「可是这些,原该是官府来做的呀。而且湛州那么多人,也不必咱们出头吧?」 香香点头说道:「是啊,这些原本该是官府来做。铃儿,你且去告诉阿松备好车,山洪暴发来势汹汹,我无力阻挡,也只能尽力去劝说杨大人,官民联手,抗洪救灾了。」 小寒蹙眉说道:「可是姐姐,既然明杰能勘探天象,得知大雨不休,难道官府之中,就没有这样的能人吗?我倒是觉得,早有消息传入官府耳中,杨大人分明是镇压流言,根本就是置百姓于不顾啊。」 铃儿失声喊道:「少夫人,莫非那疯老头,说的是真的?」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说书老者说的一定是真的,可惜杨大人却以散播流言将他抓获,并将此事按下。可我这几天也琢磨不透,山洪这样大的事情,不及时派人疏散民众,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镇压,总是解决不了的呀。」 小寒亦是点头,说道:「难不成,荷香县到岐山一带,有什么叫杨大人他们忌讳的吗?」 香香无端端就想到,那说书的疯老头,说淮南王私下有银矿的事情。 她摆摆头,私矿这样大的事情,岂是很容易便能做到的?淮南王又没兵,如何能私下采矿。 明杰眯着眼抬头看天,又回头看香香说道:「恐不必等消息传回来,少夫人若是愿意,现在便可去与杨大人商量了。」 香香心一沉,山洪来得比预想的,还要早。 风雨呼啸,马车上覆着雨布也没用,寒风顺着车门车窗,直往里灌。 香香仿佛感觉不到,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她忧心忡忡,刚从杨府出来,却是失望而归。 杨大人讥讽的眼神刺痛了她,她真的不明白,身为百姓父母官,为什么毫不关心?哪怕是像从前的陶成舟一样,为了政绩也行啊! 她想了想,掀开帘子说道:「阿杰,转道去陶家。」 陶成舟如今是员外郎,为人处世比从前低调了太多,家中宅院,不如从前的一半。 他倒是接待了香香,却只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来意,我也清楚,只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从前荷香县,什么都是我说了算,可是如今……陈大人是杨大人的亲信,不会听我半句的。」 香香心下着急,问道:「陶大人,我知您虽爱权爱钱,但心中绝不是没有百姓的,对不对?陶大人……」 陶大人长叹一声,说道:「颜小姐,人人都爱金钱权势,可原该取之有道,否则这世上岂不是乱套了?颜小姐,陶某大势已去,当真没有丝毫办法呀。」 香香失望的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却又被喊住了。 陶大人说道:「颜小姐,算下来你我两家,也可说是知交了。陶某劝你一句,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不过是一介商户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的,便不要多管了吧。」 香香回头,行了一礼说道:「嫤姝多谢陶大人劝诫,只是,你不管,我不管,人人都不管,那些无辜的百姓,又当如何?嫤姝不才,却愿尽绵薄之力,哪怕最后结果并不理想,至少问心无愧!风调雨顺靠的是天意,但国泰民安,靠的却是大家啊!」 陶大人一震,咬咬牙说道:「颜小姐,你可知若你擅自行动,挡了某些人的路,反而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啊!」 香香抬头看他,抿抿唇,弯腰下拜说道:「谢陶大人提醒,嫤姝一定慎之又慎。」 等香香走了,陶大人愣怔良久,长叹一口气,对夫人说道:「想不到我陶成舟一世,小心经营官场,最终却不如一个商户女儿家洒脱。」 荷香县山洪爆发的消息一传出,人人都惊慌不已,甚至不少百姓收拾东西,准备往庞风一带迁移,以壁大祸。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湛州城门已关,许进不许出,便是一封信都没办法递出去。更要紧的不是湛州,而是荷香县,荷香县西面城门关闭,将荷香县西郊受灾民众全都关在外面,守卫的官兵,既不相救,也不放任何人通过。 唯一不受控制的,便是郑将军府,无论圣上是否准允免职,一品将军的名号还在,郑家军几千精兵,亦在湛州郊外。 山洪一发,郑将军便亲自挂帅,带领数百兵卫,浩浩荡荡来到颜家门口。 香香亦是有条不紊,让伙计们将用雨布包好的馕饼车辆,交到郑家军手中。 郑将军拱手说道:「郑某替大齐百姓,多谢颜小姐相助。」 大雨滂沱,即便香香与郑将军面对面,都撑着伞,却也看不清面前人的容貌。 香香弯腰鞠躬,行礼说道:「嫤姝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这些物资,还得郑将军出面,才能送到灾民手中。」 郑将军笑道:「此乃本将军该做之事,颜小姐且放心,郑某定将竭尽全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香香远远瞧着郑家军整齐远去的背影,心中波浪壮阔,久久不能平息。 重生后的境遇大不相同,可她努力向前,才知人对于天地,是怎样的渺小。只要有天灾,便能将那样多的人,努力一生建立的家园,毁之一旦。 只有自己活得更好,才能救助更多的人,才能像郑将军那样,不畏那些奸恶之人。 第27章[04.14] 小寒跟着香香往里走,说道:「郑将军是有大爱之人,他心系天下,与我从前想的,并不一样。」 香香说道:「人接触的东西不一样,境遇不一样,关注的事情并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变强变大,古人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小寒眼睛一闪一闪,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郑将军如此,他是个很好的将军。姐姐你也如此,可我觉得,你比他更好,更棒。」 香香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可他也不全对呀,比如,他该喊我颜夫人,而不是颜小姐了。」 小寒翻了个白眼,与香香一道嘻嘻哈哈跑进屋里去了。 阿松与明杰,日日都到湛州城西去打探荷香县西郊的消息,只是听说郑将军带领郑家军要进去,与诸位官员对持很久,最后还是进去了。再后来,便没了丝毫消息。 小寒忐忑问道:「他们会不会对郑将军不利啊?」 香香摇头说道:「郑家军是何等骁勇?杨大人若有那个势力,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是一方知府了。」 小寒点了点头,欢喜道:「姐姐说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交给郑将军吧,我相信,这才救援,一定能大获全胜的。」 香香抿了抿唇,郑将军此去已有五天了,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人事究竟尽全了没有,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她照例来到娘亲屋里,娘亲经过十来天的调养,面色已经恢复了大半,饮食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邱大夫刚刚施针完毕,笑着对颜映富说道:「颜老板,夫人的身子好了大半,尚需施针数日调理,我这徒儿功夫也是不错的,这后面几日,便交我徒儿施针可好?」 颜映富迟疑片刻,张玉英忙道:「甚好,甚好。」 坠儿颇有些担忧,说道:「可是,这位小大夫是否施针过呢?」 邱大夫哈哈笑道:「你们且放心,他多少也算得上有名气的大夫,不过夫人症状容易被误诊,且淤积太久,故而我才亲自上手。如今已经没问题了,交给他没问题的。」 张玉英笑道:「大夫所说有理,而且既然已经无事了,自当多让徒弟们上手练习才是。」 邱大夫抹着胡须准备出门,却瞧见香香撑着脑袋坐在椅上发呆,他好奇的问道:「少夫人可还是担心你娘?」 香香回过神,摇头说道:「倒不是,邱大夫,您见过的世面最多,我有个问题,想请您解惑一二。」 邱大夫说道:「但说无妨。」 香香问道:「若人常食生水,可会如何?」 邱大夫沉吟许久,说道:「腹中病痛多从口入,痢疾常发于此,故而现在都是要求喝熟水的。」 香香又问:「可是比如此次洪灾,柴火不便的情况下,除了饮食生水,也别无它法啊!」 邱大夫脸色大变,说道:「此乃天灾,少夫人,若饮食生水,普通人平素身体康健尚且无事,虚弱者方会拉肚痢疾。但……洪水脏污,却是万万不可饮食啊。」 香香心中一紧,问道:「若饮食了,可要如何是好?」 邱大夫说道:「山洪爆发,各种人畜尸体腐烂,一旦常人食此水,后果不堪设想,且……恐大面积爆发瘟疫。」 香香腾的站起来,说道:「那……那此次洪灾的百姓,即便避过洪灾,也避不过瘟疫了?且郑家军早已前去救援,岂不是全军覆没?邱大夫……你可有法子?」 邱大夫沉吟道:「若有足够药材,且有熬制药材的柴火,自然是有法子,现下……现下……」 他抬头说道:「还有一法,我现下启程去灾区,若那瘟疫乃普通病症,只需将病人运送至安全的地方,调养生息,过阵子便能大愈。」 香香小声问道:「那若是恶疾?」 邱大夫看了她一眼,对小厮说道:「徒儿,你且留在这里。少夫人,可能给老夫一辆车,老夫这便先行。」 那小厮一惊,摇头说道:「师父不可,您若有事,那……洛城那边,要如何交代?」 香香亦是摇头:「邱大夫,我请您来,自是要保护好您的安全,您且告知我要带什么,我去便是。」 一时间,屋内吵吵嚷嚷,人人都争相而去。 邱大夫咳嗽一声说道:「都不必再争,老夫一辈子醉心岐黄之术,就是想要解百姓之大忧,又岂能放任数万百姓受病痛折磨而亡?」 香香咬牙半晌,说道:「大夫,我愿与您前往。不论是郑将军,还是您,都是受我所托。我不愿藏于人后,亦愿以我之力,尽一尽心。」 邱大夫大笑道:「我最喜欢少夫人的洒脱,行,你且想法子备些净水,安排些人,咱们即刻出发。」 颜映富急了,慌忙拉住香香,说道:「香香,爹爹去,你留在家里。」 香香伸手握住爹爹的手说道:「爹,相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爹爹,这是我的想法与决定,若我不去,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颜映富哽咽着不愿意,张玉英在苗婶的帮助下,下了床上前握住香香的手,说道。 「香香,娘支持你。从前娘总抱怨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抛头露面,你爹爹也纵着你……只经过这么一场生死劫,我倒是想通了,人生在世,原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的香香,本就不是一般人,本就心胸宽广。」 香香用力握了握爹娘的手,跟着邱大夫出去,又招来阿松与明杰说道:「现下便去,咱们振兴布行的伙计们,要团结一心,将所有车辆准备好,再把能借到,采买到的水缸,都弄到,然后去水井边上,将所有的水缸装满。」 香香将邱大夫请到一边,问道:「可即便集合我所有的能力,也只能做到如此。若官府能有序组织,定能事半功倍,只可惜……」 邱大夫说道:「你打算如何?」 香香说道:「我打算让阿松明杰二人,每日往灾区送水,咱们在那边接应。到时候可能还是需要郑将军出面,不然杨大人会不会从中作梗,还难说。我现下担心的是,郑将军此刻,可还好?」 第28章[04.14] 邱大夫说道:「当是洪水退去才发病的,你也莫要太慌,我算了算,这事十有八九,不会有问题。」 香香听邱大夫这样说,方松了口气。 邱大夫又沉吟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尽量少带人,毕竟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届时组织灾民自救。虽则湛州荷香县的官员不管,但想来乡村里长们,还是愿意管一管的。」 香香笑着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邱大夫,我与您同去便行了。」 小寒收拾东西,刚刚出来,听了这话吓一大跳,忙说道:「怎能如此?姐姐,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的?」 香香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说道:「你别担心我,我与邱大夫同去,等事情结束,便会过来的。」 小寒依旧摇头:「当初我们结拜之事,可是发过誓言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自不会独自留在这里享受。」 香香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享受?你倒是想要留下享受都是不能的。待我们进去之后,总要有人日日送赶紧的水进去,这事情谁来操持安顿我都不放心,需得你和阿松齐心协力,听到了吗?」 小寒一愣,说道:「阿松留下就行了,我……我还是要跟着你。」 香香说道:「可是,我最放心的,只有你,若是旁人,我一个都不信,一个都不会在乎的。」 邱大夫也说道:「小寒姑娘可别磨磨蹭蹭了,我来颜家也有半个月了,这家中事务,除了你姐姐便是你当家,难不成,还真的让你们家中伙计来当家?万一有个什么紧急事情,谁来处置?」 小寒这才犹豫着同意了,又眼泪汪汪,千叮咛万嘱咐,才略略将心放下那么两分。 待得一切准备齐全,雨势似乎小了一点。香香小寒拜别了爹娘,与邱大夫一起坐上马车,带着伙计们的水车队,一道往荷香县前行。 阿松说道:「不如让我陪你们进去,阿杰留在外面,帮小寒处理其他的事情。」 明杰忙摇头道:「不可,当初秦掌柜说过的,让少夫人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阿松眉头微蹙,瞪他一眼,明杰忙低下头,只倔强的不做声。 香香冷笑几声,说道:「原本你们都喊我少东家,现下全变成了少夫人了。」 阿松说道:「少夫人,不论如何,我们俩,总有一个人得陪您进去啊。」 明杰亦道:「不错,不然爷……秦掌柜回来,定要责怪我们的。」 香香冷冷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阿松大惊,问道:「您这是何意?」 香香道:「我的意思很明白,阿杰,当初秦瑞是如何与你说的?」 明杰嗫嚅道:「他说,让我一切都听您的。」 香香说道:「不错,可如今呢?」 明杰还想再说,香香摆摆手又道:「他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若你不能的话,便回他身边去。我现下需要的,是有人能帮着小寒,让我到里面去之后,不必还忧心家里,忧心每日干净的水,能不能及时到。」 明杰看看她,又看看阿松,最后对邱大夫说道:「邱……大夫,你且说说话啊。」 邱大夫笑道:「老夫能说什么?老夫告诉你们吧,你们夫人不是池中之物,与你们爷一样,是干大事的人。」 阿松耷拉着脸说道:「邱大夫,可是我们是使命,是保护夫人呀。」 邱大夫往他肩上拍了拍,笑道:「放心好了,有我在,你们少夫人的性命,总是无忧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荷香县西城门。 阿松却「嗬」了声,说道:「遇到熟人了。」 香香掀开车帘一看,城门处站着的,真是黎硕。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许久不曾回忆前世那些悲惨的时间,也好久不曾在痛恨黎硕了。 如今她的生命之中,只剩下努力前行,过往已成云烟。 荷香县西郊沦陷,城门处用沙袋高高筑起围墙,洪水再大,也淹没不过来,且不说地势之高,并不担心大量洪水灌溉进来。 衙役上前拦住香香的车队,黎硕看到是他们,眼中的讥诮挡也挡不住,走上前来说道:「颜少夫人别来无恙啊。」 香香自是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咬牙切齿,只下了马车,抬头看看雨势见小的天,说道:「原是黎硕,我记得你是教谕副手,怎的会在此处守城门呢?」 黎硕脸色微变,只当香香是讥讽他变成了守门将,当下更是愤然说道:「我便是知晓你会来,特意守在这里的。」 香香心中不虞,心道那黎硕睚眦必报,如今大局当前,倒不知他懂不懂先让一让。 她面上只是微笑,说道:「原是如此,今日该称你一声大人了。黎大人,我这是准备了为救灾民的净水,还有大夫,且请大人放行。」 黎硕冷哼一声,心中藏不住得意,说道:「且有通关文书?」 香香一愣,说道:「这里通过,哪里需要文书?」 黎硕说道:「从前不需要,现下却是需要了,没有通关文书,一律不可放过!」 香香冷冷的看着他,说道:「黎硕,想不到你是如此小人,公报私仇,难道你真的要置万千百姓的性命与不顾吗?」 黎硕嘲讽的看着她说道:「颜嫤姝,你也有今天?你求我啊,你求我的话,我且考虑考虑,看要不要放你过去!」 第29章[04.14] 香香沉默片刻,问道:「若我求你,你当真会放我过去?」 黎硕狂笑道:「颜嫤姝,你也有卑躬屈膝的今日?当年你瞧不起我,你全家瞧不起我全家的时候,我那样求你,求你爹,你们应了吗?你们以为,不资助我,我便没法子的吗?今日,你若想过去,且跪在地上,从我胯下爬过去!」 小寒怒不可遏,冲下来说道:「黎硕,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干爹资助你,供养你全家两年,你知恩不报,竟还倒打一耙!」 黎硕眼神阴郁,依旧冷笑连连,压根不理小寒,只对香香说道:「颜嫤姝,你爬是不爬?」 小寒一把拉住香香说道:「不可以,不能爬。」 雨势一下子又大起来,他们满头满脸,都是雨水。黎硕站在伞下,讥诮的看着他们。 香香问道:「我若爬,你可让我,让我们整个车队过去?」 黎硕笑道:「那是自然,你且放心,我黎硕乃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香香点头说道:「好,这是你说的,在场的都是见证,我这便爬过去。」 说罢,撩起裙子,就要下跪。 阿松拉住她说道:「少夫人,您是什么身份,做什么跪他?他若不让,我与阿杰打得他屁滚尿流!」 黎硕忙往后退了几步,说道:「你们敢殴打官员?是不要命了吗?」 香香摆摆手,对阿松说道:「别担心我,我跪的不是他,我跪的是苍生万物,我无愧于心。」 阿松松了手,只握紧拳头。 「且慢。」 后面朗声一言,小寒急忙回头看过去:「陶大人?」 只见陶成舟带着数名官员一起走过来,对着黎硕说道:「区区一个教谕副手,仗着与陈大人算不得的姻亲,就敢耀武扬威?」 黎硕一滞,说道:「陶大人?如今你已不是荷香县县令了,难道你打算忤逆杨大人与陈大人不成?」 陶成舟说道:「官府从来都不是一言堂,便是杨大人,也得听咱们其他官员一言。何况如今,颜家少夫人是为了百姓做事,并非违法犯纪,你且速速退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黎硕再想要争,陶成舟后面的官员全都围上来。 他冷笑一声说道:「好啊,好啊,陶大人,诸位大人,你们且等着,回头杨大人该如何惩处!」 香香心中感念,对诸位大人行礼说道:「多谢各位大人相助,嫤姝一定铭记于心。」 陶成舟说道:「别说这样的话,你快去吧。我们身为百姓父母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灾人祸,已是万分愧疚了。」 香香拱拱手,不再多言,与邱大夫二人走了进去。 邱大夫凝神细看,说道:「这里并不严重,水没有淹没过来,但是没有遮挡的东西,暴雨如注,自不会有人过来。」 香香点头说道:「我们且快些,找到郑家军,便有法子将水运进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几名男子走过来,大声呵斥:「你们是做什么的?」 香香忙道:「这位大人,我是振兴布行当家的颜嫤姝,这位是邱大夫,我们是来寻郑将军的。」 为首的男子一听,大喜过望,说道:「大夫?太好了,大夫,咱们将军正着急呐,灾民死伤严重,剩下的好多得了痢疾,但是无人救治。」 邱大夫忙道:「可能先调些人手,去城门处将净水运送进来。」 男子忙点头,吩咐旁人去喊人,又赶紧将伞撑到香香头上,说道:「我乃郑将军的副将,也姓郑,你们喊我小郑就行了。」 香香见他这样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又见他步履着急,邱大夫跟也跟不上,心下好奇,当下问道:「郑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大人见她发觉,这才面露惧色,说道:「夫人,这回痢疾波及甚广……我们将军也中招了,且外头那些人,得知我们染病,便完全封闭了各方出口,是想活生生将咱们熬死在里面啊。」 邱大夫心中好奇,问道:「怎会如此?大雨未过,又有你们相救,怎会死伤严重呢?」 郑大人眼神微闪,说道:「本来无事,洪水来袭,我们在岐山山脚,寻到安身之处,便命兵将将灾民安置在那里,我们回头再去救助其他灾民……谁知等我们回来,那千百人全都……我们带来的三个军医,也都……」 香香眼神一缩,问道:「千百人?全都覆没了?可知是何缘由?」 郑大人脸上惧色更浓,只看着香香是个女人,强压住内心的害怕,只摆手说道:「且不提这些,咱们走快些吧。因那地势高的山脚不能呆,便只能寻了开阔处安营扎寨,但潮湿难挨,昨天开始,许多人都有发烧呕吐的现象,倒是有赤脚医生帮着料理,可没有药材,更可况干燥的柴火,干净的水,全都没有呀。」 说到这里,他又咬牙切齿起来,说道:「将军发现这些情况,立刻就前去寻求帮助,但两边驻守的衙役,竟然说是得了令,将出入口封死,不许任何人出入……将军气急,说要先带着我们冲出去,谁知今早,他便晕倒了。如今都是乱成一团,灾民们人人自危,我只好下令将他们控制住,然后带着人四处巡查,想找一找有什么旁的出口……」 香香忙道:「你且放心,这位是洛城来的邱大夫,有他在,定能转危为安的。」 郑大人大喜过望,说道:「是洛城来的?邱大夫,您是……」 邱大夫忙咳嗽两声,看了看香香,笑道:「话不多说了,咱们可走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香香不疑有他,只见那郑大人一壁快走,一壁还要替她撑伞,深觉不适,忙说道:「如今雨势小了,咱们赶路要紧,大人且别撑伞了。」 郑大人原本见她是女人,这才撑伞的,当下也不含糊,收了伞拉住邱大夫,恨不得健步如飞,马上就到达一般。 路不好走,但香香也不愿拖人后腿,只将裙摆撩起用手抓了,也跟着跑起来。 第30章[04.14] 郑大人一瞧,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只讷讷不敢回头。 邱大夫说道:「夫人是洒脱人,若事态如此紧急,还顾着仪态仪表,才叫人贻笑大方呐。」 郑大人点头说道:「邱太医所言甚是……」 邱大夫忙回头看了看香香,摆手说道:「可别胡说,小心将来……怪罪。」 郑大人连连称是,只带着二人走到那营地。 说是营地,不过是几个茅草棚子,并不能挡风雨。目光所及,全是歪头靠着,气息奄奄,甚至不知生死的人。 有几个大汉还穿着军服,怀中各抱着一个婴儿,嘴里嚼着馕饼,等嚼碎了,软和了,才嘴对嘴喂到孩子嘴中。 郑大人瞧香香蹙眉的模样,以为她是恶心,便解释说道:「这般小的孩儿不会自己吃饼,他们的父母不是死了,就是患了病……我们也没法子。」 香香摇摇头,指着最近的那个士兵说道:「你看他的嘴唇,都干裂成那个样子的。这馕饼没就水,是如何嚼得下去啊?」 郑大人叹道:「几个赤脚大夫都说,这水全都不能喝。我们没生病的,都不敢再喝,但干净的水太少了,好不容易寻到一点,也是先给那些病人喝一喝……」 香香点头说道:「不要紧,水来了,往后,每天都会有水的,我们都会好的。」 郑大人眼神稍稍暗了暗,说道:「只是这地方,咱们进来了,恐出都出不去。」 说话间已经来到茅草棚子,几名士兵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衣裳都脱了盖在将军身上,见了郑大人过来,都是面露喜色。 郑大人说道:「将军有救了,这是洛城来的邱……大夫,医术了得,咱们都有救了。」 众人都欢喜起来。 他又道:「而且,颜家少夫人,给咱们带来了水。」 这下子,那些清醒些的病人,听到动静,也都围了过来。 邱大夫跪坐在郑将军旁边,给他细细诊视起来。没一会儿,便起身说道:「将军无碍,一会儿弄些干净的水,再拉两三回,然后用净水泡点馕饼,也便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道:「只是若想好全,还得寻干净的地方,用些熬制的草药才行啊。」 郑大人发愁说道:「从岐山到荷香县,就没有我们没走过的地方,如今这里,已经是最干净的了……」 旁边一个亦是将领模样的大汉站起来,骂骂咧咧说道:「娘的,凤山那块地儿,可不就是个好地儿,还有那么大的废墟,不说全部人,数千人总能装得进去,病人们不是都能安置好了么?什么鬼神,老子才不相信!咱们一起去,遇神挡神,遇佛杀佛!」 郑大人脸色一变,说道:「你个老土匪,瞎说什么?没瞧见颜家小娘子也在吗?」 那大汉这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夫人勿怪,我平日嘴上没个把门,胡说惯了的……」 香香摇头说道:「你们说的那个凤山的废墟,是个什么情况?」 郑大人这才支支吾吾说道:「就是我与你们说的岐山山脚,地势高的一大块地方,可是当时,近千人不明不白死在那儿……」 旁边立时有士兵说道:「百姓们说是山神娘娘怪罪,还有人说是恶鬼食人呐。」 先前说话的大汉情绪显然是有些激动:「咱们弟兄死了两百,却连个原因都找不出,叫咱们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爷娘?」 郑大人说道:「休要胡说,将军说了,他们与战场英勇就义,没有分别……只是那废墟蹊跷,我们总不能平白冒险呀。将军的意思是,等洪水退去,我们都安全的出去了,再安排人,好好探一探那儿的虚实。」 大汉又忍不住激动起来,说道:「我们安全的出去?老郑,如今的情况,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如何能出去?岐山湛州那些人,分明是想将我们,包括百姓,全都困死在里面。」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半晌都无人说话。 香香心中一沉,果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她原以为这里是被洪水所困,没想到洪水可解,人却无解。 她思索片刻,说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片生机。我们现下最要紧的,就是保命,可是在这里,肯定是没办法保命的,定是得听邱大夫的,寻个干净安稳的地方,先将病人们安顿下来。」 郑大人说道:「干净安稳,也只有那废墟了。」 邱大夫说道:「我在洛城这么些年,虽然也只有些东西玄乎,但我是一向不信的,医者,全力救治病人才是要紧,至于牛鬼蛇神,却是诓人的居多。」 香香原也不相信,只她是重活之人,又不得不信,她想了想,说道:「据闻若是妖魔,最怕一身正气,咱们如今是为了救灾民百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仙神,又岂会不分黑白?不论是什么,咱们总得去会会才能知道。」 大汉忙站起来说道:「我赞同夫人的话,咱们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死个明明白白!」 于是众人忙着迁移,邱大夫着意说明了,让士兵们分成两类,一类专门负责哪些病人,一类则负责安好的百姓,等到了目的地,也要分开,以免大面积染病。 郑大人与先前那大汉一起抬着郑将军,香香则手中抱着个婴孩跟着一起。那婴孩乖得很,许是知道眼前的女人可安心,便趴在她肩头眨巴着眼睛四处看着。 香香低声说道:「郑大人,刚刚你说岐山湛州的人,想把咱们困死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郑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咱们救灾处处碰壁时才发觉的,你说咱们郑家军千辛万苦帮他们救灾,那些官员不肯帮助分毫也就算了,为何要阻拦我们将灾消灭出去?数以万计的百姓呀,因主要是岐山地界,他们数次跑出去了,但岐山官府以流民为由拒了……」 香香眉头紧蹙,说道:「原是不该啊?即便朝堂动荡,与百姓何干?何至于弃自己地界的百姓于不顾呀。」 郑大人也点头应是,又道:「更要紧的是,郑将军原想写信传至洛城与悦城,可是我们发现,信鸽都飞不出去。」 香香点头说道:「看样子,咱们虽然活着,却与入了地狱一般了。」 大汉冷笑一声说道:「夫人且放心,咱们都是刀尖上舔血习惯的,若是要战,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第31章[04.22]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这位大人胆大心雄,不错,无论何时,咱们都不能认输!只是,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如今样样欠缺,且先忍耐些吧!」 大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姓熊,是郑将军身边的参将,不过只是个挂名的,我这人有胆无识,当不得大任。」 香香忙道:「熊大人这是自谦,或者只是欠缺了一点考量,若万事再留三分心,便能有胆有识,与郑将军和郑大人一般无二了。」 一时间,三人都放松下来。香香怀中婴孩忽然欢愉的咿咿呀呀叫嚷这,香香抬头一看,一颗叶子都没了的树上,竟然开出一朵紫色小花。 香香不由得喃喃自语:「一片死水中,也能看到这样的生机。」 因病人不少,且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大家都没什么力气,到了废墟处,天已经黑了。 香香回头,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既然困在这里,咱们就齐心协力,将难关度过去!咱们郑将军,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便有士兵将话传了出去,百姓们总算是打起了一丝精神,也不讲究这废墟之前是不是有怪力乱神的说法了。 病人在里面,废墟算得上干净清爽,其他人在外面,虽则还在淋雨,但总不至于一直泡在水中,也是比从前舒爽了不少。 便有百姓指着往这边行的车队喊道:「那是什么?」 郑大人眼尖,大声说道:「那是颜家少夫人给咱们带来的净水,大家可安心了,我们有水喝了。」 便又是一阵欢愉声,郑大人回头,却见香香正凝神看着废墟内的摆设,眉毛蹙得极深。 郑大人走上前,低声问道:「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香香说道:「天黑下来了,我看不清,只是我刚刚触手一摸,却更是好奇,台面上全都干干净净,仿佛有人打扫过一般。」 郑大人迟疑道:「可是之前的人收拾过?才过了五天,外面大雨,想是灰尘不多。」 只他自己也犹豫,当时那些百姓与士兵,都是狼狈而来,真的有精力与心情好好收拾吗? 香香点头说道:「许是……不过郑大人,今夜恐还需要您好生安排。」 郑大人点头说道:「应该的,我这便去安排他们晚上轮班巡查。」 晚上黑灯瞎火,却是什么也不能做,香香抱着婴孩,与旁的妇人坐在一处,听她们小声说着话,或是轻声哄孩子的声音。 有妇人叹气说道:「多亏了郑将军,不然有谁管咱们死活啊?」 「听说……是颜家小姐请他们来救咱们的。」 「听说他们荷香县,年年施粥呐,都是这颜家小姐安排的,真是个大善人呐!对了,说是颜小姐来了,你们刚瞧见没?」 「所以人家说无商不奸,哪里真的是这样?这颜家,可比咱们父母官要好呀……」 香香默不作声,是呢,岐山湛州大小官员何其多,却要靠一个他们都看不起的商户女来出头。 又听到有人说:「听闻宣王也是个好人……」 「切,那算好人?听说他从前在洛城,斗鸡遛狗,花天酒地,这才被皇上发配到岐山呐。也就前两年做做样子,这几年可曾再听说他的事儿?」 这是香香第二次听闻宣王的事情,她思虑一番,倒是将前后给联系起来。这大允岐山湛州,如今应该是属于淮南王的天下,而宣王,则是惹怒了皇上,被扔到这儿来的。 香香叹了口气,所以说掌权之人争夺,苦的还是老百姓,皇上估摸着不想放弃大允岐山湛州,尤其是湛州,离洛城最近。但是淮南王已经蠢蠢欲动,大允岐山都在其掌握之中,现下恐是想一步一步吞没湛州。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万千百姓,这样的人即便登得霸位,又真的能造福百姓吗? 香香一夜没睡好,第二日天蒙蒙亮就行了,来到郑将军处,发现他已经醒了。 熊大人见到香香,很是兴奋,说道:「夫人你瞧,咱们人多,什么脏东西也不敢来,昨夜真的是安稳的一夜呀!」 郑将军虚弱的笑了笑,冲香香说道:「少夫人,还劳动你过来。」 香香只觉得这郑将军病了一场,人也变得谦和了,忙笑道:「我陪邱大夫过来的。将军感觉好些了么?邱大夫去哪儿了,没给你瞧瞧吗?」 熊大人说道:「刚瞧得见光,将军就醒了,邱大夫给将军吃了药,这会儿去那边看别的病人去了。」 香香点头说道:「行,将军您且先歇着,我去看看能不能帮邱大夫的忙。」 她寻到邱大夫的时候,邱大夫已经瞧了一半了。 郑大人见香香来了,眉头一蹙,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这儿病人多,小心染上了。」 香香说道:「你们都不怕,我也不怕,你且放心,有邱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邱大夫听到动静,忙走过来,将二人拉到一边,说道:「看样子,情况比我预想的要艰难,没有药材,恐难办呐!」 香香说道:「可是这样多的人,怎么弄到那么多药材?即便从外面搜罗,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且我们哪里找干柴来熬药呢?」 郑大人说道:「只要有药,干嚼也好过没有。」 邱大夫说道:「这里靠山,我决定去寻寻合适的药材,小郑,你给我两个人,我且去寻寻。」 郑大人迟疑道:「大夫,岐山恐不安全,不然再想想别的法子?」 邱大夫瞪他一眼,说道:「青天白日,雨势小了这么多,你害怕什么?怕鬼?我跟你说,有时候人心呐,可比鬼可怕多了。」 邱大夫他们去寻药,香香则回到妇孺那边,选了几个年轻力壮,且愿意跟着她的妇人,一起回到里面,开始喂那些病人喝水。 第32章[04.22] 「你们且记住了,咱们现在,染病的,和康健的要全然分开。我们这边有十来个人,既然接手了照顾病人的活计,就不要再接触康健的人了,明白吗?」 妇人们连连点头,说道:「夫人且放心吧,都到了这般境况,我们都省得轻重的。」 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没一会儿,便有士兵们过来发馕饼。 许是有了干净的水,那原本嚼之无味的馕饼,也叫人舒服了不少。 病人则用水泡软了,慢慢的喂进去。但不论怎么说,都是冰凉的,不甚好吃。 便有人劝道:「好歹吃一些,身子要紧。」 香香见到这境况,心中不好受,可即便雨势变小,也是有雨的,干的柴火,是想都不要想。 正想着,便见着一个士兵急匆匆往屋里跑。香香急忙放下手中的馕饼,说道:「我且去瞧瞧。」 走近一看,果真是与邱大夫一起出去的人之一,他正结结巴巴说道:「郑大人,且安排几个人,邱大夫掉进陷阱里去了。」 郑大人奇道:「陷阱?这里怎么会有陷阱?」 那士兵说道:「也不知道,而且陷阱估摸着还不少呐。」 郑大人沉吟片刻,说道:「这里人烟稀少,昨夜巡视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有野兽的踪迹。听你的意思,邱大夫掉下去了,说明是捕抓大型野兽的陷阱……不应该啊。」 他想了想,挥手喊来熊大人,说道:「老熊,这儿交给你了,我带几个人去山上瞧瞧。」 熊大人犹豫片刻,说道:「要不然我过去?我胆子大。」 郑大人挥挥手说道:「得了,你好好照顾将军吧,青天白日的,我快得很。」 香香忙跟上去说道:「郑大人,我跟您一起去。」 郑大人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山高路滑的,你一个女人家,不行不行。」 香香说道:「你放心,我什么苦都吃过,不会拖后腿的。而且你们与邱大夫,都是被我请来的,我岂能看着你们无动于衷?」 事情紧急,郑大人也不与她多说,只点头笑道:「想不到夫人英勇不逊于男儿。」 香香抿唇未语,死过一次的人,又岂会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邱大夫说得对,人心比鬼,要可怕得多。 几人很快便来到陷阱处,陷阱很深,里头并没有利器,到不像是猎杀用的,更像是抓捕所用。而且连日的暴雨,没让深坑被水淹没,邱大夫连小腿都没有淹到。 香香探头一看,瞧见邱大夫压根没有担惊受怕的模样,反而正用身上一个小玉珏,挖着一旁的泥土。 郑大人喊道:「邱大夫,你还好吗?」 邱大夫摆摆手说道:「再等我片刻。」 便又专心挖起来。 郑大人将长绳甩下,又等了许久,邱大夫才挖完,掏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挖出来的东西包好,这才将绳子绑在身上。 诸位士兵忙齐心协力,将邱大夫拉上来。 此刻雨已经小了很多,只冷风一吹,香香还是打了个喷嚏。 邱大夫哈哈一笑,说道:「如若此刻你在家中,一碗暖暖的姜汤下肚,寒气便全都祛了。只可惜现下,别说姜汤了,一碗热水都没有。」 香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无妨。邱大夫,我瞧您面露喜色,莫非是有什么好的发现不成?」 邱大夫点头说道:「对,我本来一筹莫展,突然发现了这个。」 他将绢中混了泥土的白色石头模样的东西捧起来,递给大家瞧,说道:「这是生石膏,乃对症之药。虽则我们没办法煎制,但洗净磨成粉,少少服食定会有效果的。」 便有士兵欢喜道:「如此甚好,大夫且说说如何寻,我们现下便分头去寻。」 只郑大人却蹙眉说道:「生石膏,不是用来盖房子的吗?」 邱大夫点头说道:「不错,这东西不常见,原该是地底下挖出来的,也非寻常人等可以用的。」 郑大人与香香对看一眼,都是诧异,问道:「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个。」 毕竟救命要紧,几个人没多做讨论,只分成三波,分头去寻。 郑大人抬头看着山,林木深深,倒是看不出上边有什么东西。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总让人觉得不同寻常。上回那样多的人,一夕间全军覆没,这回……这样的陷阱,更像是防动物闯入的。」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至少,可以知道,这里绝不是杳无人烟。上回的事,也不是什么怪力乱神可解释的,分明是人为。」 二人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郑大人说道:「若如此,山上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以后,我们都不能分散行动,还是聚在一起,比较安全。」 香香迟疑道:「可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若不尽快找到解决的方法,死伤更多,照样是全军覆没啊!」 郑大人咬咬牙,说道:「将军常说,我们为将者,不能还未开战,便软了骨头。前后都是全军覆没,倒不如赌一把。」 香香眼睛一闪一闪的,坚定的说:「不论是如何,总得探一探虚实。」 第33章[04.22] 才说完,便瞧见邱大夫那一队正欢喜的走过来,见着他们,邱大夫忙喊道:「哎,我们寻到好多了。」 他们走过来,将各自身上装的捧出来,说道:「你们瞧,那边好多。」 郑大人抬头一瞧,脸色变了几变,那是上山的地方。 士兵说道:「这些是我们和阿镜他们找到的,上头应该更多,他们去了。」 香香浑身冷汗,一把抓住郑大人的手腕,声音都变了,喊道:「他们有危险。」 风一吹,郑大人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冷意,毫不犹豫对香香说道:「我带人去找他们。夫人,你赶紧随他们回去。」 香香一阵恍惚,摇头说道:「大人,恐怕,我们都走不掉了。」 郑大人疑惑道:「为什么?」 香香回头看山脚,虽有茂林,但废墟那样大的地方,他们竟然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郑大人低声说道:「是奇门之术。」 香香点头:「不错,这奇门遁甲之术,原本也只是为了防人误闯,现下,却将我们全都困在这里。」 邱大夫抹了一把汗,说道:「那如今我们该如何?」 香香说道:「莫不然,我们还是兵分两路,沿途做标记,一路寻下山之路,一路上山去寻他们?」 郑大人迟疑片刻,再抬头却是坚定,说道:「我们下山。」 香香愕然,若是下山,阿镜他们怎么办?他们会否能想到被困了,他们若遇到坏人了,又要如何是好? 她呆呆了看了看郑大人,却见他面露难过,仍旧坚决的模样。她微叹一口气,没有再劝。郑大人想必比她难过得多,毕竟阿镜他们几个,是郑大人同生共死的兄弟。 郑大人将绳子递给他们,说道:「我在前,老允你在最后面,每个人都将绳子抓紧了,咱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香香跟在郑大人后面,郑重的点点头。 郑大人咬咬牙,小声说道:「等你们安全下去了,我再上去找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绝不会让他们不明不白流落在外面的。」 香香眼中蕴出泪花,没再做声。 只是十来个人走来走去,虽然没走丢,却也没有丝毫进展。那树木仿佛会移动一般,怎么走,都只能回到原点。 郑大人瞧见他们都累了,便挥挥手说道:「且先在原地休息休息,稍后再走吧。」 香香抬起头看看被森林笼罩的天空,看不出天色,也不晓得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但是心中算计片刻,也能知道天色将晚,若再耽搁一阵子,今夜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郑大人心下焦急,四下踱步查看,想看出点名堂来,可惜奇门遁甲之术,他只是听过,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香香问道:「你们从前在阵前,不曾遇到类似的阵法之类吗?」 郑大人摇头说道:「听说胡人会这种,但北漠那边并没有,我们大齐也没有这种奇人异士。」 香香叹道:「也不知道山里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事儿,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郑大人眯着眼想了想说道:「我听闻,宣王酷爱这类东西,他手下不少人都会这些。」 香香皱紧眉头,宣王宣王,是个自幼顽劣不堪,被皇上不齿扔掉的王爷——总不能是他会这些奇异之术,才被淮南王搜罗了自己用吧。 不管如何,与他们这些百姓何干? 郑大人与香香二人一壁细看,一壁讨论,想寻出离开的良方。 一阵大风吹过,香香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了看淅淅沥沥的雨点,好奇的说道:「这是……雨停了吗?这雨水,倒像是树叶上残存的。」 郑大人听了这话,也抬头瞧一瞧,欢喜道:「当是如此,雨停了,总是个好消息,等洪水退去,百姓们又能安居乐业了。」 他一回头,却是大惊失色,身后的景象全然变了,其他人也都消失不见。 香香疑惑道:「是我们不知不觉走远了,还是这里不知不觉变了?」 郑大人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往山上的方向看去,说道:「颜夫人,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去探一探前方那未知的地方?」 香香豪爽一笑:「乐意至极。」 郑大人找了根长枝,将上头的分支都去掉磨平了,这才递给香香,说道:「只剩你我二人,更需小心些,若是疲累不想说话,便只拽紧这树枝,叫彼此知晓对方还在。」 香香点了点头,冷眼瞧着,发现这郑大人不愧是副将军,行事很有章法,一路走,还一路做各种标记,显然是觉得若有其他人来,也好明白是何情况。 似乎上山的路上,并不似下山路段那样艰难,二人小心翼翼摩挲着前行,没一会儿,天都黑了。 因深山之中,荒草恣意,那种带尖刺的草丛不计其数,即便郑大人拿着弯刀砍了大半,香香两条腿还是被割划出许多的小口子。 针扎一样疼,但香香早就麻木了,总比前世心灰意冷,身心俱疲要好得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郑大人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面。 香香勾着头眯着眼一瞧,是光——森林茂密,即便白天也是昏暗的,可是现下,前方分明是光。 第34章[04.22] 香香正要惊讶,郑大人已经「嘘」出声,拉着香香摸索到一块巨石后躲下,细细打探远处的情况。 远处灯火通明,隐约间有人来来往往走动,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有些不大好闻。 香香小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郑大人答道:「是银矿!」 香香赫然,真的有私矿?原来那说书老者,什么都知道。 她哑然道:「这是淮南王的私矿。」 郑大人沉吟片刻,说道:「难怪,难怪啊。难怪不管是湛州还是岐山,都将这次洪水暴发一事瞒得死死的,不仅不上报,还放任这么多百姓不管。原来他们是害怕私矿一事被暴露……」 香香眼神凝重,点头说道:「难怪,他们处处为难,瘟疫爆发并不严重,他们就早早的知道了,以此为由,不许你们进出。」 郑大人微叹一口气,说道:「废墟的士兵与百姓,一定也是他们杀掉的。后来怕是估计我们迟早会来,索性就将废墟那片让给我们……谁知,我们又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话音刚落,便听到后面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不错,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是竟让你们寻摸到这里来了。」 郑大人忙将香香拉到身后,看着眼前一群人。火把亮起,便能看到,光是面前的,便是二十来人。今日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香香蹙眉说道:「之前那近千百姓,是你们所杀?」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早就该死了,叫你们活到今日,已是仁至义尽。」 郑大人眼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心中明白,这些人绝非常人。他眼神一冷,说道:「你……你们属于哪支军?」 为首的人冷冷的看他一眼,讥讽道:「你觉得我们属于哪支?你们郑家军当真是愚蠢,皇上已经放弃你们了,竟还为他卖命?」 郑大人敛眉说道:「我从来不是为皇上卖命,能让我郑家军上下卖命的,只有大齐百姓!不论你是哪支军队,难道咱们日夜操练,不正是为国为家吗?如今近万百姓受灾,作为保家卫国的我们,不应该先行救助他们吗?」 那人不屑道:「愚蠢的人,怎配让我们相救?天要亡他们,与我们何干?」 香香说道:「生为大齐子民,自是受大齐保护的,这位大人怎能如此说话?」 她心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假装不知道面前这些人是在做什么,索性说道:「不论你们拜的是哪一个主子,综其缘由,不都是上位吗?上位者要做的,不正是保家卫国,造福百姓吗?」 那人嘴唇抽搐片刻,说道:「你们话太多了。」 说罢,长剑一挥,直往郑大人面门而去。郑大人上阵杀敌这么多年,又岂会轻易被击,当下回转身体,弯刀一挡,便将那人挡住。 那人打量郑大人片刻,说道:「原以为是个普通兵将,看样子,你也算是个人物。」 香香找准时机,一猫腰,转身便跑。后面几人急忙上前追,幸而郑大人骁勇,三两下便将那群人全都拦住。 然而香香心中根本没底,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去哪里?更何况郑大人孤掌难鸣,恐支撑不了多久啊。 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后面的追兵果然很快便到了。香香来不及细想,将手中树枝扔过去,挡了片刻,转身又跑。 只天黑路滑,她根本看不清楚,没走两步,一脚踏空,便往山下坠去。 郑大人惊叫一声,一跃而起,伸手便将香香抓住,只二人悬在崖边,压根没法下去。上面,这是那群人缓步冷笑的样子。 香香咬咬牙说道:「郑大人,你赶紧放手,自己逃吧!」 郑大人一手握紧香香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攀着崖壁。咬牙说道:「松不松手,我们也都是跑不掉的,若松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香香心中有些感动说道:「大人,我与您原本并不相识,不值得您如此……」 郑大人说道:「大齐百姓,都是我们郑家军该守护的。」 崖上男子冷笑一声说道:「啧啧啧,可惜这一回,郑家军的精锐部分,便要消失殆尽了。」 他伸出长剑,低头一送,直刺郑大人的手。 千钧一发之刻,只听「砰」的一声,长剑飞了出去,郑大人被人一抛而起,他慌忙跃起,寻了落脚点支撑,回头再看香香,却什么都看不见。 那群守卫大吃一惊,急忙举起刀剑防守,却也是压根看不出救郑大人与香香的是什么东西。 郑大人不容细想,只能迅速寻了安全的地方逃离。 香香感觉自己被人抱住,骑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面,轻轻一甩,便甩入丛林。那人带着她跳得极快,只能听见风的呼啸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微缓了缓神。带她的明显是个女人,身上带着一股香气,这香气是在哪里闻到过。是认识的女人? 香香努力平复心情,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多年前,荷香县仓库有人换了货的那一次,秦瑞比寻常到得晚一些,身上便是有这样一股香味。 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也是她好久之后才明白的,那是她在吃醋。两年来,她从不曾问过这件事,因觉得那是秦瑞的过往,他不说,她便不寻。 没想到今日,这女人竟然救了她? 她心中百感交集,耳边的呼啸声似乎更重了些,只呼啸声中,似乎有一丝丝悦耳的铃声。 她定眼一瞧,瞧见那女人手中的一串翠色银铃,在黑暗之中发出微光。她一愣,上回在戏院茶馆里,仗义出言的黑色帷帽女人,正是面前这个。 不过须臾,那女人将香香扔在地上,转身便走了。 第35章[04.22] 香香吃痛,不由得低呼出声,只四周全无回应。她挣扎着坐起来,这里空荡荡的,既没有雨水也没有树叶上的雨滴,似乎是在室内。 难道那女人要将她关起来? 香香摸索着站起来,摸到墙壁,是泥土,不是人造的。她顺着墙壁慢慢走,希望至少能找到出口。 只是没一会儿,便听到那女人过来的动静。她亮起火折子,将地上一堆柴火点燃。 香香捂着双眼,适应了一下,才适应过来,再一瞧,赫然发现,那女人就是早就离开的花漾姑娘。 「花漾姑娘?」 花漾讥讽的看了看她,说道:「你衣裳湿了,过来烤火。」 香香回想两次相遇,都是花漾救了她,不管是因为秦瑞,还是别的原因,想来都是没恶意的。便点点头,去她面前坐了。 身上湿了两日,冰冰凉凉,之前一心只想着百姓,倒也没觉得难受。这会儿遇到一点暖和的东西,便觉得更是难受得很。 花漾拿出饼递给她说道:「吃吧。」 香香走了那样久的路,又受了几次惊吓,这会儿当真是饿极了,便也不含糊,抓起饼来吃。 花漾上下打量她,主动开口说道:「我不叫花漾,你叫我木零便行了。」 香香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木零,多谢你舍身相救。」 木零脸上显出不耐烦:「不用你谢,不过你倒是好,任意妄为,全然不顾关心你的人,会有多担心。」 香香嚼着饼,倒也没有作声。 木零鄙夷的继续说道:「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会,就跑到这里来,除了碍事还会做什么?」 香香放下饼,认真的说道:「我来之前,只是想跟大夫一起,救一救那些受灾的百姓。却是当真不知这里头竟有如此大的玄机。」 木零说道:「就凭你?不自量力。」 香香说道:「我不是不自量力,以我收到的消息,只知道湛州官员不作为,可瘟疫即将爆发。若我不来,又怎能心安?」 木零懒得理她,取出水囊灌了几口水,又将水囊递给香香。 见香香不接,又嘲弄道:「是嫌弃我吗?若你现在不喝,我可不晓得到什么时候才来再找到净水。」 香香接过水囊,说道:「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想问问……你将我救过来了,与我一道的那位大人,岂不是要陷入危险之中?」 木零如同看傻子一样,说道:「我若是将你们二人都带着,决计无法逃出生天的。」 香香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强大,有没有同伙,能不能救一救他?他是郑将军身边的副将,也是个正义的好人……」 木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沉默许久才说:「我将他甩在安全点的地方,逃不逃得过,就要看他自己了。」 香香又道:「谢谢你。」 她小心翼翼看了看木零,又问:「木零姑娘,我想问问你……为何要救我呢?」 木零翻了个大白眼,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发现你这人,能力不咋样,惹事倒是一流啊。自己多大能力自己不清楚吗?还妄想救灾?那么多灾民你救得过来吗?还不是求郑将军过来的?若是你安安分分留在家中,做你的大小姐,少夫人,郑家军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香香沉默片刻,说道:「郑将军乃大忠大勇之人,即便没有我的请求,他也不会看着湛州官员不作为,看着百姓平白受苦的。」 木零说道:「那又如何?郑将军是一品将军,行的是保家卫国之事,你呢?一个商户女,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香香站起来,义正言辞的说道:「木零姑娘,我知你有一身好武艺,知你绝非我这样的普通人。那我且问你,为何你在这里,却对百姓无动于衷?近千人死在山脚,还有那样多的人被山洪淹没,你比我更清楚,为何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 木零略略错愕,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香香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是大齐的子民,都应该为大齐同胞尽一份心力。你觉得我不自量力,可我觉得不是,若一个人有能力,却眼睁睁看着旁人置于危险中,而不伸出援手,才是最大的不耻。」 木零哽了哽,说道:「活体圣母。」 香香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木零摇摇头,说道:「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其实若非为了救你,我是绝对不会暴露行踪的,我跟踪的事情,已经快进入尾声了……」 香香深知,自己虽然是觉得该以百姓为重,但不能要求人人都如此,因此便放软了声音,说道:「刚刚是我太急进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个世道并不能尽如人意,可是总要有人往前走,总要有人踏出那第一步,不然黑暗将永远笼罩着大家啊。」 木零深深的看了眼香香,不自觉笑起来说道:「我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并不是你多么好,只是,你与他的思想,都是一样的。」 香香头一次听一个陌生人说起秦瑞,不觉有些好奇,问道:「辰瑞?」 木零听她说辰瑞,眼神更暗了些,说道:「他是我来这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值得人欣赏的男子。我曾以为,既然我们一起做事,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我,我也会爱上他。」 香香心中诧异,问道:「会?所以,你们从前并没有一段情吗?」 木零见她眼里的紧张与开心,不由得笑起来,说道:「没有,与他接触多了,我发现他是一个强势的男人,我不喜欢强势的男人——或者说,我喜欢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对别人强势,但对我不能强势的。」 香香撑着脑袋,想了半天,问道:「可是喜欢这件事情,难道能由自己随心所欲的控制吗?」 木零这会儿仿佛是彻底放松心情,说道:「也许真正爱一个人,是不可能控制住的。」 第36章[04.26] 香香点点头,说道:「可能是的。我从前爱过一个人,耗尽我全部的心力,最后到自己,都无法明白,那是不是爱情。直到遇到辰瑞,我才发现,原来两个人,不是单方面付出,而是一起,齐头并进。」 木零亦是点头说道:「我从前觉得,这世界上恐怕也找不出另一个我,叫他那样欣赏的吧。我与他,算得上是齐头并进,可是后来遇到了你,我才知道,那才是爱。」 香香脸有些红,低着头没做声。 木零继续说道:「他的大男子主义,从来都舍不得对着你。其实你见到的他,对每个人都温柔,那都是假的,他唯一真正对一个人很温柔,那个人就是你。」 香香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他在很放松的情况下,都非常温柔。若他不温柔,一定是他筑起壁垒之时。」 木零愣住了,蹙眉想了一圈,笑起来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香香犹豫片刻,问道:「那个……大男子主义,是什么意思啊?」 木零噗嗤一声,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其实吧,我发现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难怪他喜欢与你在一起,跟你一起说话,真的很轻松自在的。」 二人沉默下来,都不做声。 许久之后,木零问道:「你不想问我,关于我们的秘密吗?」 香香想了想,说道:「从前我倒是喜欢刨根问底,只是后来我自己也有了秘密,就不怎么喜欢问了。我相信辰瑞,他若是愿意,将来总会告诉我的。」 木零点点头,说道:「你真的很洒脱,若是我,我可不行。」 香香笑道:「好吧,其实我真的很好奇,那里,应该是淮南王的私矿,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木零说道:「当我们查到这里是淮南王私矿的时候,我就已经守在这里了,这里的一切,我都摸得清清楚楚。」 香香忙问道:「我知道,淮南王有了私心,可是这些与那些百姓有什么干系?为何那些官员不肯援救?任由百姓被洪水淹没?」 木零说道:「这里不仅有私矿,还有一座练兵场,淮南王打量操练精兵,为的就是一击即中……现下,已经到了白热状态了,湛州岐山官员现下是分了两派,一旦叫人知道岐山有练兵场与私矿,朝廷定然就会主动出击,所以淮南王怎么可能让人救灾?」 香香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说道:「上位者的斗争,受害的却是所有百姓。可是木零姑娘,你们应该是朝廷的人吧,为什么你们……」 木零叹了口气说道:「大人物总有大人物的思量,万千百姓当然要紧,可是……若贸然出动,搞不好救不了百姓,反而折进去更多。淮南王早有准备,附近郊县早已被封锁,只不过这场洪灾,叫封锁的面积更大了而已。」 香香不懂朝堂的事情,自也不会去质疑,只叹道:「国泰民安,为什么非要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为害百姓之事?可能我只是个小小的商户女儿,压根想不通这些。」 木零说道:「每个人想法不一样,颜姑娘,虽然我刚刚讥讽你是圣母,但实际上,圣母原本就是一个好人,只是后来才往奇怪的方向演变而已。」 香香摸不着头脑,问道:「难道你们洛城,多了这么多的新词吗?」 木零笑起来,说道:「不是洛城,是我老家。」 香香想了想,问道:「圣母,是一个人?」 木零叹了口气说道:「是,她叫玛利亚,原本,是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人,是天下苍生的母亲,亦是为天下苍生,奉献一切之人。」 香香点点头,说道:「那我根本不能与圣母相较,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绝不可能为天下苍生奉献一切的。」 木零没有再解释,只是时不时拨弄火堆。香香的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期待着明天,更期待着将来。 木零站在林中,又问道:「你确定要下去?」 香香抬头看,天边的太阳,一点点的露出来,雨停了,太阳将要升起,将来一定会更好。 她用力点了点头。 木零说道:「姑娘此去一切当心,为了你自己,更为了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我……不能紧随,但愿事成之后,你我都能平安无事。」 香香说道:「一定可以。」 她道过别,转身下了山。 …… 此刻的杨万鹰,则焦头烂额,气得火冒三丈,一卷册子往温大人头上一砸,怒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钱小寒区区一个下贱女,即便攀了高枝,与商户女解围姐妹,也摆脱不了奴籍的下贱婢女。可是现在呢!」 温大人立在下首,心下很是不满,说道:「大人,我就说了,那颜家姐妹不甚简单,连郑将军都能听她差遣……」 杨万鹰极不耐烦,说道:「现下还说这个做什么?我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来跟我抱怨的,是让你们解决法子的!那钱小寒,如今召集了那样多的大夫,现在浩浩荡荡的,非要去灾区。上头怪罪下来,你能给我顶着吗?」 陈大人踌躇片刻,说道:「杨大人,此事与陶成舟脱不了干系,若非是他,颜家也不会在郑家军都陷进去的时候,还能闹出这样大的阵仗。这一回若没有他暗中相助,我便不相信那钱小寒能成事!」 杨万鹰踱了踱步子,眼神闪了闪,说道:「陶成舟,陶成舟,哼,你从前做的肮脏事情就少了吗?从前就是靠着颜家施粥,他得了好名声,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我看他是做梦!」 陈大人忙道:「大人,那些大夫,里头有声望的不在少数,咱们不能硬着来。倒是这陶成舟,从前荷香县的百姓就对他深恶痛绝,不如趁这个机会?」 杨万鹰眼里全是阴霾,说道:「现在解决他,能有什么用处?」 温大人劝道:「不管有没有用,总得出面想想法子,不然若陶成舟带着那些不服化的官员,迟早将咱们的人给挡住。左右淮南王打算行动了,咱们干脆来硬的,先将他们镇压住咯!」 杨万鹰思虑片刻,咬咬牙同意了,便带着一众官员,急匆匆往荷香县西城门走去。 而此刻的西城门,浩浩荡荡挤满了人。黎硕与诸多官员带着衙役守卫,正忙得焦头烂额,不许那些大夫进入灾区。 只是小寒站在最前面,大声抗议道:「为何不许我们进去?既然如今瘟疫横行,这里那样多的大夫,带了这样多的药材,就是为了进去治病救人的啊。」 第37章[04.26] 大夫们纷纷称是,说道:「早闻颜家少夫人大名,乃女中豪杰,一己之力救助百姓万千。我等既选了岐黄杏林,更愿尽绵薄之力以卫百姓!」 「郑家世代忠良,本应在悦城保家卫国,如今为一乡百姓深陷囫囵,我等又岂能让这样的爱国志士,因无医无药而受苦?」 黎硕气急败坏,指着小寒说道:「你是受你家小姐驱使,故意找这些人来找茬的吗?」 小寒不屑的说道:「昨日的水,都是你们推进去,我们连看都看不到,如何受我姐姐驱使?」 她回头说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荷香县洪灾,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全都是为救人而来。这位大人却如此阻拦,究竟是何居心?」 黎硕冷眼说道:「没想到,你跟着你家小姐,口齿也变得伶俐了许多!可惜即便再伶牙俐齿,也轮不到你一个商户女的丫鬟说话。」 便有熟悉的大夫怒道:「这位官爷好大的官威,小寒姑娘早就与颜家少夫人结拜姐妹,颜家老爷夫人都认了他做义女,你这一口一个丫鬟,埋汰人呐?」 黎硕懒得与他们多说,只挥挥手说道:「有咱们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敢乱闯!」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朗声道:「本官在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教谕副手说话。」 小寒一看,竟然是陶成舟,她大喜过望,忙上前拜过,说道:「陶大人,我等都是为灾民而来,绝非聚众闹事之人。如今天气虽说放晴,这洪水却不是马上能褪去的,且听闻众多灾民与兵将连接染病,我们心中都很着急,想尽一尽心力。」 陶成舟严肃的点头说道:「如此利国利民之事,我们为官者如何不应允?来人,给我放行!」 黎硕咬牙切齿,说道:「陶大人莫非是想违逆杨大人的意思?」 陶成舟不在意的说道:「事急从权,回头本官亲自与杨大人请罪,你等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虽则陶成舟实权不再,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黎硕等人毫无办法,只能尽量拖延,希望陈大人早点到。 黎硕想了想,讥讽出声:「陶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慷他人之慨,从前便喜欢借着颜家的东风。不过大人可别忘了,当初的政绩,换回的也不过是调职。今日你所作所为,上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陶成舟说道:「我等当官入职,希望的不过是光耀门楣,报效朝廷。从前我陶某生为父母官,却不如一个商家护国爱民。我如今也是深感愧疚,不过从现在起,我当以身作则,勤政为民!」 黎硕还想要说,大夫们便都纷纷闹起来:「不管陶大人从前如何,现下知错能改,便是好事。黎大人千阻万拦,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奉谁的命?」 小寒大声说道:「里头灾民等不得,难不成,黎大人是奉命要将他们,困死在里面不成?」 黎硕无可奈何,衙役守卫百余人,见了陶成舟等诸位大人,也不敢再挡,只好退开一步,放小寒与阿松,带着诸位大夫进去。 小寒心中一喜,忙对着陶大人感激的拜了拜,挥挥手示意大夫们跟她一起进去。 只是还没去,杨万鹰带着诸位大人们过来了。 杨万鹰指着陶成舟说道:「来人,将徇私枉法,贪赃受贿,鱼肉百姓的陶成舟,给本官抓起来。」 陶成舟一愣,忙说道:「杨大人,本官认罪,但现在,还请本官先带他们进去,等灾民得以救助安置,本官即刻前去县衙伏法。」 杨万鹰眯着眼睛冷笑,说道:「既然是罪人,又怎可还借着官身行事,来人,将他抓起来。」 陶成舟急道:「杨万鹰,你要抓我,可以,但是现在得让他们进去!灾区百姓数千人,绝不能不管啊!」 杨万鹰眼神一闪,说道:「本官行事,还需听你的意见?还不快快将他伏法!」 小寒急忙跑到陶成舟前面,说道:「杨大人,您是百姓父母官,不论如何,都不能放任灾民不管啊!吃喝,还有大夫,我们颜家已经全都解决了。只要大人叫这些人让开,请大人放心,在此次瘟疫平稳之前,咱们绝不会出来。」 杨万鹰冷冷的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钱小寒,身为奴籍,骗取主家信任,竟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当凤凰。」 小寒大吃一惊,不由得心虚连连后退。 杨万鹰扬扬手,温大人便上前,拿出卷宗说道:「钱小寒,生父钱明,生母苗氏,皆世代为奴。钱小寒以奴籍之身,与主家结拜姐妹,变成颜家二小姐,乃欺瞒之罪,该当重罚!」 钱小寒摇头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 温大人上前一步问道:「不是这样?那是怎样?莫非是你主家颜映富,一家人都知道你们是奴籍?可是据我所知,从头到尾,颜家上下都说是聘用你们做工,并非奴籍啊!这么说是他们,明知你是奴籍,故意隐瞒,用贱奴充小姐?」 小寒方寸大乱,忙摇头说道:「不,不是,我家老爷和小姐,都不知情。他们不知情,是我……」 温大人说道:「你肯承认了!一个贱奴,竟敢冒充小姐,还聚众闹事,该当何罪?」 那些大夫都愣住了,想不到这两天,他们投靠的竟然是个丫鬟?当下便有些犹豫,又审视的看着阿松等人。 阿松忙上前,伸手扶住小寒,回头说道:「温大人,且问你手中卷宗,是何年何月之事?」 温大人一愣,说道:「这是……十年前……」 小寒在阿松身后拉拉他的衣裳,不管是何年何月,她是奴籍这件事情,都是没办法更改的啊。 阿松将小寒的手握在手心,只冷然说道:「十年的卷宗,不经调查便拿出来?」 温大人恼羞成怒,说道:「钱家祖辈都在湛州,卷宗自然也在,难道洛城那边还有更新不成?」 阿松说道:「你怎知洛城便没有更新呢?钱家不论是钱小寒,还是她爹娘,均已不是奴籍!」 温大人说道:「胡说八道,颜家一介商户,如何能给他们脱离奴籍?即便洛城有大官人,又非钱家主家,怎能替他们做主?」 杨万鹰不耐烦的说道:「不要管他们,将陶成舟与钱小寒,给我带走。」 阿松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举起来说道:「天字令在此,我看谁敢动他们分毫。」 第38章[04.26] 杨万鹰脸色大变,支支吾吾问道:「你们……你们……」 电光火石之间,杨万鹰后面的一名侍卫已抽出剑,直刺阿松面门。 阿松将小寒往陶成舟身边一推,喊道:「快撤!」 说话间,他已摆脱那侍卫,只是更多的侍卫围了上来。 为首的冷笑道:「你是木字辈的人,我就知道,你们怎么会坐以待毙。只万万没想到,倒比我们预料的要早得多。」 阿松冷眼看着,抿了抿唇,一语不发。 为首的侍卫说道:「有天字令的没几个,看你身手,倒像是木零亲自教出来的吧。木一?」 阿松低声说道:「你是木一?」 那人狂笑道:「你真聪明,不过如今你才是木一!今日真巧,既然如此,咱们便比试比试,看木零最看中的两个继承人,谁更甚一筹。」 那人出招狠厉,不过数招,阿松便有些抵挡不住。 那人冷笑道:「将来天字号落到你这蠢人手中,木零难道当真甘心?这些年跑到区区商户做个傻子下人,你倒是忍得了!」 阿松说道:「是你魔怔了!竟帮着他们为非作歹,难道木零从前教导的,你全然不记得了吗?」 那人怒气横生,说道:「你以为天地间非黑即白吗?将来,我便是最高最强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生今世,我定要木零臣服于我!」 阿松不再多话,只冷冷说道:「你错了,木零不喜欢你,与你强不强并没有干系。我不知道是不是非黑即白,但我知道,这世上一定是邪不胜正!」 那人狂笑:「邪不胜正?木一,你以为,以你目前的功夫,能斗得过我么?何况你孤军奋战,我却有万千兄弟!」 阿松说道:「只要是为了正义,便是身死,我也不会在乎。至于木一,从前是你,现在是我,将来也可能是其他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自觉的往小寒方向看去。 那人见状,冷笑道:「当日木零责我感情用事,可总好过你,为了一个贱奴,不顾自己的死活。」 阿松说道:「真情不分贵贱,人更如此。」 那人翻身又开始攻击,阿松且战且退,见大夫百姓,都已经散开,不会受到伤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他一松口气,那人便寻到机会,一柄长剑冲着他胸口而来,阿松急忙一个翻身避开,只手臂没挡住,还是被划伤。 小寒惊叫一声,一把推开扯着她跑的陶成舟,转身就往阿松那边跑去。陶成舟没有办法,偏偏那群人迎面拦了过来,他心中叹道,得了,今天左右都是个死了。 陶成舟顺手捞了两根短杆,跟着小寒跑到阿松身边,将短杆递了一根给小寒。 为首的那人冷笑着看着他们,说道:「强弩之末,你说,木零她会不会来救你?」 阿松身上大小伤不少,只硬撑着不敢松懈半分,到了这般境地,他伸手握住小寒,低声说道:「小寒……恐怕,我们只能到地里去做对鬼鸳鸯了。」 小寒的眼泪哗哗往下流,说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那人狂笑:「木一,我要取你首级,让木零看看,没有我,她培养出来的,都是怎么样的孬种!」 不远处,传来马蹄哒哒声。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大惊,一众马匹飞驰而来,一面大旗,上面写着「齐」字。 阿松大喜过望,定眼一瞧,说道:「是王爷……」 为首的那人眼神阴鸷,一跃而起,举起长剑继续往阿松刺去。 小寒急忙扑上去,那长剑眼看着就要刺向小寒,正在此时,陶成舟一把将小寒推开,那长剑便刺入陶成舟的胸膛。 这片刻的功夫,那英姿勃发的男人已经策马上前,男人的头颅应声落下。 秦瑞翻身下马,立时便有大夫上前查看陶成舟的伤势,只摇摇头说道:「王爷,不成了。」 陶成舟努力支撑着,说道:「大人……下官自知做过的错事太多……只是家人……求大人网开一面……」 秦瑞点头说道:「知错能改,且你救了我的近卫,功过相抵,本王自会论功行赏。」 陶成舟方放下心来,又努力侧头看向小寒,说道:「小寒姑娘……小寒姑娘……还请……还有一事相求。」 小寒眼泪扑簌而下,拉着他的手说道:「陶大人您请说。」 陶成舟说道:「三儿……三儿她总怪我,不是好官……你能……能替我告诉她……爹爹心中……心中是有百……百姓的……」 小寒忙不迭点头说道:「好,好,我一定去找三小姐,我一定告诉她,你是个伟大的好人……好官!」 只可惜陶成舟说完,已然没了声息。 秦瑞眼神有片刻动容,到底是沉住气,问道:「香香呢?」 阿松忙指着里面说道:「她跟邱太医进去了。」 秦瑞转身拉住马,便要进去,旁边的玉林统领忙拉住他说道:「王爷不可,如今灾区瘟疫肆意,王爷万万不可以身试险。臣带玉林军前往,定能将逆王首级……」 秦瑞哪里肯听他言说,只挥手推开他,翻身上马便要走。 第39章[04.26] 此时后面马车总算是赶过来,一名老内侍撞撞跌跌跑到前头跪好说道:「王爷万万不可,王爷乃千金之躯,若有半分闪失,奴等便是多长十个脑袋,也是不成啊!」 说话间,一排内侍也都与那老内侍跪在一处,连连磕头,不让秦瑞通过。 秦瑞冷声说道:「本王的王妃在内,若她有半分闪失,你等有几颗脑袋给本王消气的?」 老内侍忙道:「王……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天字堂与玉林郎自会将王妃救出……」 秦瑞哪里听得他们废话,只骑着马疾驰冲上前。 老内侍显然想不到王爷会不顾他们死活,当下瘫软在地,一股骚味弥漫而出。 秦瑞的马儿到了跟前一跃而起,越过诸位内侍,便疾驰而去。玉林首领忙挥一挥手,带着大军往灾区冲去。 香香将净水小心的喂进一个几乎昏迷的妇人嘴中,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张望了会。 熊大人走过来,小声说道:「夫人,这今日的净水,怎的还没送来啊?」 香香摇摇头,心中颇有些着急,小寒莫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熊大人说道:「天气放晴是好事,但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咱们没有药物,邱大夫也束手无策啊。」 香香低头沉吟,山上不能去,外面出不去,果真是难办极了。 正发愁,便听有人呼喊:「有人来了。」 香香站起来一瞧,远处一个人骑在马上,正往这边飞驰。路并不平坦,但那马儿似乎毫不畏惧,奔得极快。 待得跑近了,香香惊讶的看到,马上那男人,竟然是秦瑞。 伤员众多,秦瑞不得不下马,他一眼便瞧见心爱的姑娘,满身狼藉站在那里。他欢喜的往前跑去。 香香却是大惊失色,忙喊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秦瑞好奇的站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香香说道:「辰瑞,你不要过来,这边都是染病受伤的人,会传染的,你且去东边,那边都是不曾染病的人。」 秦瑞抿唇一笑,狂奔上前,一把将香香搂在怀中。 香香大惊失色,说道:「你怎的不听我说?」 只还想要问的时候,便瞧见大批士兵都围了过来。 为首的一名大声喊道:「大家立刻行动,协助郑家军,将灾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数千灾民便都安置到远离岐山的村庄里去了。虽然潮气未除,但至少没了洪水。 又有大批兵将带着大夫们过来,生火炖药,水粮干净的衣衫一应俱全。 香香迷迷糊糊,跟着秦瑞找到一间空屋子,秦瑞取了干净的衣服,说道:「暂且没有水,你先将衣服换上,等回家了再洗。」 香香张张嘴,半晌问道:「你们这是……」 还未问出口,郑将军与玉林首领走过来,对秦瑞说道:「王爷,郑家军已在岐山西驻军,我们什么时候出动?」 香香大吃一惊,问道:「王爷?」 秦瑞想要解释,只听山上轰隆一声,如同惊雷一般。他脸色大变,说道:「霍将军,立刻整兵出发!木三呢!」 明杰忙跑过来说道:「木三已带着天字堂上山与木零他们汇合去了。」 秦瑞点点头,回头看着香香诧异的眼神,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一个吻印在她额上,说道:「香香,等我回来。」 香香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觑眼看了看他们几个,那个霍将军与阿杰早就转身走了,只剩郑将军看着她嘿嘿一笑。 秦瑞又对郑将军说道:「郑将军立此奇功,皇上定会有赏,你既有伤在身,且好生歇着。本王的王妃在此,你可晓得轻重?」 郑将军忙说道:「王爷,臣定会保护颜……王妃的安全。」 香香去里间将衣裳换过,方觉身上舒坦了不少,出来瞧见郑将军站在院中,眼睛却一直焦灼的看着山上。 香香问道:「郑将军,辰瑞他……是王爷?」 郑将军回头说道:「颜……王妃请体谅些,为了淮南王造反一事,王爷隐姓埋名,实乃不得已,并非故意隐瞒颜……王妃的。」 香香沉默许久,说道:「我听不惯你喊王妃,而且与我成亲的是秦瑞,并非王爷。将军还是喊我颜小姐的好。」 郑将军没听出异样,只忙不迭点头说道:「也好也好,我也很是不习惯呢。更何况王爷将来,一定会在洛城……咳咳,颜少夫人,你且好生歇着,我先去看看大夫那边有没有要帮忙的。」 香香说道:「我与您一道去。郑将军,我想问问您,辰瑞他是那一位王爷啊?」 郑将军好奇的看着她,说道:「你都知道他名乃辰瑞了……哦,朝中之事,你可能不懂,当朝皇室姓齐,王爷乃圣上同胞弟弟。」 香香脸色一白:「是宣王。」 郑将军点点头:「早年先皇仙逝,圣上少年天子,朝中多有异声。四年前,王爷与人争……咳咳,打死一个老臣的幼孙,惹了众怒,被圣上赶至岐山,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其实我也是前阵子你们成亲的时候,才觉出不对来,圣上王爷这般行事,根本就是想要迷惑淮南王。王爷的本事,可比我们知道的,要大得多。」 第40章[04.26] 香香恍惚间,有些凄然的笑起来,先皇先后早年仙逝,他可不就是无父无母?顽劣不容于兄嫂被赶出来,一点都没错。她想过他身份不一般,可以为至多不过是个密探一类,没想到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二人寻到邱太医,发现他身边围着多位大夫,那些大夫没想到竟有如此奇遇,能遇上皇城里最有名望的老太医,自是激动不已,都想与之讨论一二,得些平时难以探得的见解。 只邱太医颇有些发愁说道:「正事要紧,你们若都围着我,问这些与瘟疫不想干的事情,他们怎能好得快?」 有大夫不好意思的离开,更多的则是不甘心,小声说道:「这一回过后,可再没机会遇到神医您了啊。」 见着邱太医愠怒,又见郑将军表情不悦,他们这才做了鸟兽散。 邱太医与香香打过招呼,叹道:「其实我这一身本事,并不介意被人学了去,可惜能力有限,只能带几个徒儿。若能广开大门,人人皆能听……也不现实呐。」 香香凝神想一想,说道:「其实这回接触太医您,到让我想到一些旁的事情。诸如您所说,即便疾病深重,也该多开门开窗,通风散气。再入这高烧不退者,多捂多盖并非万能,反倒是饮水更有效些。」 邱太医摸着胡须,点头说道:「不错,我此次走访,才晓得民间不论是百姓,还是赤脚大夫,太多的医学常识实在是欠缺,只可惜我也想不出法子来解决。少夫人有何见解,且说与我听听?」 香香点头说道:「譬如我们大齐兴教,好人家的孩子五岁必得开蒙,即便农家村户小儿,对三字经等等,亦能朗朗上口,便是朝廷宣教之功。若医学之上,也如此行事,会否效果更好呢?」 邱太医眼前一亮,说道:「少夫人这样说,我倒是觉得可行,这事若成了体系,定然能行。」 香香又道:「另有一点,我瞧那些个大夫,不论是堂中坐诊,还是乡间行医,都是万分好学,奈何知之甚少,只能从药典上查找,稍有不慎,还容易弄错。」 邱太医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少夫人所言甚是。」 香香说道:「若能选有名气的大夫,定期去各大州县坐堂宣讲,会否有不一样的效果?」 邱太医凝神细想,却是欢喜抚掌说道:「这法子不错,当真不错。」 香香见他如少儿一般,乐颠颠的走了,心下不免也有些高兴,不论结局如何,自己总算是提了些许,旁人认为有作用的意见。 她走到熊大人旁边,帮着一起搬运药材。 熊大人忙接过说道:「少夫人,我来,我来就好了。」 香香跟着他说道:「熊大人,你我也不是头一次相处,当晓得我并非闺中弱女,这些事儿还是做得的。」 熊大人不好意思的说道:「少夫人,我这从前只道你乃女中豪杰,不逊于须眉,又因大家都体力不支,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如今才晓得原来你那夫婿竟然是宣王殿下……」 香香不予多说,只忙岔开话题说道:「行了行了……不过这回,也得亏他们想得周全,带了这样多的大夫与药材。」 熊大人一愣,说道:「这些大夫不是王爷安排的,都是听了少夫人您的事迹,主动过来的。哦,听闻少夫人的妹妹这两天倒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将他们集合到一起呢……」 不远处有人在喊,熊大人忙应了声,一溜烟跑了。 香香蹙眉思索片刻,忙寻了个大夫问道:「你们是自己来的?并非王爷让你们来的?那这些药材,也是你们自愿带来的吗?」 那大夫笑道:「我是听说颜家少夫人压上全副身家只为赈灾,又听闻颜家二小姐正号召周边郊县的大夫,还说愿市价采买药材……当然啦,我们怎会讨要钱财?颜家二小姐说得不错,我们都是大齐的子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都是心甘情愿的。」 香香一把拉住他问道:「那小寒……颜家二小姐人呢?」 那人凝神想了想,说道:「颜家二小姐,据说是奴籍吧,只是后来又牵扯到朝廷……反正我们就躲起来了,等有人寻到咱们,就带着一起来这里了。至于颜家二小姐,好像是受伤了?我也不清楚,反正有人死了倒是真的。」 香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小寒死了? 她不敢相信,又问道:「颜二小姐死了吗?」 那大夫摇摇头说道:「谁死了我是不清楚的,反正当时颜二姑娘在场,死了好几个人,伤了更多……」 香香脑中嗡嗡作响,眼泪唰的一下子流下来。前世小寒因她的不作为,寒冬腊月去河里打水,天冷路滑,栽到在冰窟中再不曾起来过。 今生若不是为了救她,为了寻那么些大夫,原该在家里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啊! 「这位夫人,喂,你怎么了?夫人,夫人……」 香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小寒,她激动的握住小寒的手,哽咽道:「小寒,你没死?你无事?」 小寒忙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好好的呢,姐姐可吓死我们了,瞧见你被抬着回来,我们还以为……」 苗婶忙推了推她,说道:「香香可想吃东西?苗婶给你炖了小米粥,最是滋养了,这便去给你端来。」 香香抬眼看了看,发现爹娘都在,只是秦瑞并不在,心中颇有些失望。他是王爷,任务也完成了,想是并不能如从前一般,常常陪着她了。 颜映富说道:「如今可好了,你莫要担心,灾民们被救出来了。听闻什么淮南王被宣王挥斩于马下,咱们湛州那些作乱的官员,也都被抓了。」 张玉英嗔他一眼,说道:「孩子刚醒,你啰嗦个没完。香香啊,这回你可是叫爹娘着急了一场,往后可不许这么任性了,知道吗?」 香香抿着唇,半晌才说道:「我听闻小寒出事了……」 小寒一愣,忙道:「不是我,是……是陶大人。」 香香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却是笑了:「我总以为,自己是个悲悯之人,可是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才发现竟也是个自私的。小寒,或许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小寒唏嘘道:「陶大人是为了救我和阿松死的,姐夫已经答应他,会论功行赏,不会重责他的家人了。」 香香一震,又问道:「阿松呢?」 提到阿松,小寒脸红了红,倒是扭捏起来。 第41章[04.30] 张玉英忙说道:「阿松原来是那个什么天字堂的人,我们也不是很懂,反正已经被人接走了。」 香香哦了声,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又不好在爹娘跟前直接问出秦瑞的消息,只盼着爹娘能稍微懂一懂她的意思。 只可惜还没片刻功夫,苗婶端着热腾腾的清粥小菜进来了。 张玉英与她对看一眼,忙欢喜的端过粥,捧到香香跟前说道:「来,咱们吃些东西。这阵子没吃热的食物,怕是饿坏了吧?大夫说啊,你这身子受了寒气,需得好生调养。」 颜映富忙接口说道:「不错,大夫说若不好生调养,怕是难以受孕,你可得听话,不然去了洛城……」 张玉英用力咳嗽一声,颜映富的声音戛然而止。 香香这才觉出不对来,沉声问道:「秦瑞人呢?」 张玉英笑道:「香香啊,王爷身份贵重,这样大的事情,他得赶着回洛城去回禀。他说了,等你身子好些,便派人来接我们上洛城去。」 香香摇头说道:「不对,你们骗我,若当真如此,你们也不会瞒着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寒忙不迭摇头说道:「姐姐你别瞎想,他没事,就是……他还没醒。」 香香支撑着坐起来,焦急的问道:「没醒?是什么意思?」 小寒说道:「他受了重伤,玉林军与天字堂急着护送他回洛城去了。」 张玉英又接口说道:「大夫都说了,他无碍,你大可放心。」 香香蹙眉说道:「无碍?若当真无碍,身受重伤,原该好生休养,不会这么急着走。除非是连邱太医都无法,只得马不停蹄赶回洛城去。」 小寒叹了口气,说道:「什么都逃不出姐姐的眼睛。不过姐姐,真的请放心,花漾姑娘特意与我说,王爷一定无事的,叫你务必要保护好身子。」 香香眼神一闪,问道:「花漾?她还说了什么?」 小寒想了想,说道:「她还说了一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还让我问你一句,姻缘在天,还是在人?」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又想到那晚木零与她一起时所说的总总。木零不止了解秦瑞,更了解她,连她心中所惑都想到了。 可是前程莫辨,不怪她害怕。秦瑞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却是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且不说皇室如何看,世人如何看,便是她自己,都自觉低他不止一等。 许是她神情恹恹的,小寒一直陪着她,连晚上都不回自己院里,只趁着没人,挤到她床上,偷摸摸笑着说道:「姐姐,你想不想知道黎硕怎么样了?」 香香原本是睡不着,知道小寒是想逗她开心,只没想到,她竟是想说黎硕的事情。 小寒见她诧异,只冷哼一声说道:「黎家那样不要脸,我若是不能将他踩在脚底下,才真是不甘心呢!」 香香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说道:「真的吗?那,你是如何将他们踩在脚底下的呢?」 小寒脸红了红,说道:「也没有啦,就是,黎家申诉说是他们不知情的时候,我跑去仗势欺人了一番。姐姐,你可别说,原来有权有势的感觉,还挺不错的,人家知道我是未来的堂主夫人,对我恭敬得很呢。」 香香噗嗤一笑,说道:「堂主夫人?你不害臊。」 小寒羞涩片刻,说道:「在你面前,害什么臊啊。其实吧,能跟阿松在一起,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黎家不是总是以权欺人吗?即便在朝堂上,面对朝廷命官,也是一口一口,他们父子是秀才,不是普通百姓。我就狠狠的让他们晓得了,什么才叫以权欺人。」 香香伸手摸摸小寒的脸,说道:「真好,你开心,真的很好。」 小寒嘚瑟道:「我当然开心啦,黎家从前那样对你,想着就生气。」 香香敛眉不做声,其实她对于黎家的恨,主要是因前世的仇,这些仇于小寒,是没感受过分毫。但只因她恨,小寒就愿意为她做一切,那是她的小寒,是她两辈子都亏欠的小寒。 小寒继续说道:「我打听过了,黎硕用黎妍换了前程,总是以陈大人小舅子自居。但是黎妍性子骄纵,开始的时候陈大人还愿意哄着,后来见她不尊重嫡妻,又整日在后院拈酸吃醋,还差点得罪了上峰,就彻底失了宠。」 香香沉默不语,黎妍前世尚懂得在夫家持家,今生却这般蛮横,焉知不是恼恨黎硕将她送做妾?她早就知道,这对兄妹,原就都是自私的人。 小寒只当香香是听得入迷,继续说道:「黎硕为这事也很恼怒,据说后来是暗示陈大人,可随意处置黎妍,这才没得罪人。后来黎妍就被送走了,好像是送到大允那边,给另一个大人做妾去了。」 香香半晌没反应过来,黎妍怎么样都应当算是良家妾,是不可以被随意转卖赠送的。黎硕竟这般不齿?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妹妹换前程? 小寒又道:「不过即便黎妍被卖了做妾,黎硕这么久也只是个教谕副手,没什么用。倒是这回杨大人陈大人都落马了,黎硕被算作他们一党了,也是逃不了流放的罪。至于黎毓兴,据说成了白身,而且黎家被连累,已经将黎毓兴与黎皓赶出来了。」 香香颇有些唏嘘,前世没有这么一场洪水,也没有这么一场浩劫。那陈大人安安稳稳,还算得上清正,可惜今生的境遇,竟是全然不同了。 说完了黎硕,小寒又开始讲郑家的事情,说道:「前日郑家三小姐特意来与我道别,说是一家子要随郑将军回洛城去了。唉,她也是可怜,听阿松说,郑家这回多亏了郑将军,郑家大爷二爷,与淮南王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郑妃娘娘,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香香叹了口气说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虽是一朝一夕,那疮痈却不晓得是长了多久的,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小寒想了想,又道:「但是有郑将军在,应当,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我只希望郑小姐能安安稳稳的,嫁个如意郎君。」 香香笑道:「郑将军乃纯臣,不会有事的。至于郑小姐,你也放心,那样冰雪聪明的姑娘,一定能遇到合适的儿郎。」 小寒见香香有些犯困,方止了话头,只自己又久久睡不着,在床上如同煎饼一般来回翻滚。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你有什么话,且说与我听,这样翻来翻去,叫我怎么睡嘛?」 小寒咯咯笑了几声,说道:「姐姐,你……去不去洛城?」 香香一愣,回过头去看她,月色映照在她脸上,仿佛一层银光,甚是秀美好看。 小寒又道:「我觉得姐夫既然与你心心相印,你总该是得去。但是……我听人家说,你当不成王妃,最多也只是个侍妾。姐姐,若你去洛城,只做侍妾,我是万万不愿你去的。」 第42章[04.30] 香香失笑道:「那若是我不去,你与阿松,可要怎么办?」 小寒嗫嚅半晌,说道:「反正,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阿松说了,若是我不跟他走,他就回来,继续当个伙计,要与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香香噗嗤笑出了声:「你们还想留在湛州,继续做个有钱的小姐,还有伙计?」 小寒想了想,说道:「姐姐,阿松本事大,你到时候可以让他做掌柜的,他一定行的。若是……若是他实在不行,他说他就去郊县买一块地,养兔子,我想要多少,就养多少。」 香香挑一挑眉,问道:「养兔子?供给满香亭吗?」 小寒一愣,忙说道:「怎么可以?不行不行,兔子那么可爱,我不要吃兔子。」 香香又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可怎么办?我又没打算留在湛州呢。」 小寒小心翼翼的问道:「没打算留下?可是姐姐,你真的打算去给王爷做妾呀。」 香香说道:「小寒,我不会给王爷做妾,也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甚至,我将来的夫婿,也不许有任何别的女人。」 小寒凝神想了想,说道:「我知道,若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又怎会容得下其他女人呢?」 香香说道:「是,虽说什么善妒乃七出之一,但我就是这样想的。小寒,我去洛城,确是为了秦瑞,他伤势如何,我全然不知,既然我心中有他,总得去看看才能心安,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小寒懵懂的问道:「不全是为了王爷,莫非姐姐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是打算,将咱们布行染坊,开到洛城去?」 香香点头说道:「其实早就有打算的,可是这回的事情,叫咱们元气大伤,倒是一时半会,不好成行。现下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们一起去洛城待一阵子,也好好计算一下,该从哪里着手。」 她沉吟片刻说道:「不管秦瑞与我如何,他总不会强迫于人的吧。即便不念旁的,顾念我们与他从前的这些情份,若肯照拂一二,我们的日子,绝对会过得更好的。」 小寒有些不适应,说道:「可是,这岂不是利用他吗?」 香香说道:「当然是利用,他骗了我这样久,这样苦,若不叫我利用一下,岂不是太亏?」 小寒爬起来,撑着脑袋借着月光看了香香半晌,又问道:「可是香香,那你以后怎么办?你与王爷成亲,那么多人都看着的,虽说王爷不是用的真名,但……但你们也算是结过亲的人了……」 香香说道:「你是担心我将来嫁不出去吗?若嫁不出去也正好,这世上也没有男子,我能瞧得上的。」 小寒方点头说道:「是呢,王爷位高权重,模样甚好,又温柔体贴,待你还好。也的确是不可能再有男子比得过他,难怪你看不中。」 香香被噎了噎,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道:「胡说什么?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立志要挣很多很多银钱,要过最快活的日子的。我还不乐意去王府,被关在内宅呢!」 她一时间也醒了神睡不着,坐起来看着窗外,说道:「小寒,我的梦想,就是平等,商户不叫人瞧不起,女人不被人看不起。不论将来如何,我总要一步步,往我的梦想前进。」 香香第二日就开始安排,把湛州布行染坊的生意托付给几个掌柜,决定是举家前往洛城,顺道也是带父母出门玩一玩,放松一下心情。 其中就属明杰最热心,忙前忙后,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香香颇有些好奇,问道:「怎的他们都走了,你没跟着一起走?」 明杰老实的说道:「阿松他不放心,让我在这里陪着你们……」 小寒摸不着头脑,问道:「不放心什么?我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香香抿唇一笑,心知阿松是担心她不肯去洛城,连带着他们那对小鸳鸯也不得及时相见。 谈话间,钱叔带着一个婆子走过来。 那婆子行了礼说道:「少夫人,小姐,奴婢是郑将军府上的,听闻少夫人也将去往洛城。正好郑将军将于明日启程,来问问少夫人可要一同成行?」 香香不由得大喜,毕竟家中全都是老弱妇孺,她原想着请镖队相送,如今倒是不用了,当下连连点头。 小寒也是欢喜,说道:「我还以为,去了洛城,不晓得还方不方便登门拜访郑小姐,如今可同行一路,真是极好的。」 那婆子面容温和,忙说道:「二小姐说笑了,您与咱们郑小姐,乃知交密友,断没有您上门还不允的。」 等婆子走了,小寒才好奇的说道:「怎的怪怪的,难道郑夫人不反对郑小姐与我这种人来往了?」 香香打趣道:「你马上可就要是天字堂堂主夫人了,郑夫人怎敢再轻看你一眼?」 小寒羞红了脸,不依的说道:「我那是私下与你说着玩的,且不说他们天字堂那样多的人,阿松又不是顶厉害的,而且将来我与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明杰老老实实的说道:「小寒姑娘,阿松是咱们木子辈最厉害的了。」 小寒想了想,问道:「可是那天,咱们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叫做木一的,他不是更厉害吗?」 明杰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从前的木一,我们是按照功夫高低来排序,假如前面一个出了什么事情,后面的就会往前排。」 香香忍不住也问道:「那……木零呢?」 明杰一愣,说道:「我们只从一往后排。木零的功夫与我们不太一样,听闻自从从前的木一背叛天字堂之后,木零便不愿意再多教了。所以我们当中,只有木一到木五,是她亲自教的功夫。」 香香回忆着那晚与之交流的情形,说道:「木零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明杰点头说道:「王爷曾经夸她乃非池中之物,其实吧,咱们背地里偷偷的说,说她并非凡人。譬如我幼时见她就是如今这副面容,如今十年过去了,她可分毫未变呢!」 小寒咂舌道:「真的?长生不老?哇,下回见到了,我可要好生问问她。」 去往洛城的行程,就这样决定了。三辆马车,跟在郑家主车的后面,一应的事务都是郑家顺带着安顿的,着实省了不少事情。 不过郑小姐却并没有与庶妹乘坐一辆马车,而是与祖母同乘一辆,倒叫小寒有心与其叙叙旧,也是不成的。那郑家三小姐,却是与主母郑夫人乘坐一辆。 第43章[04.30] 郑夫人这回见到他们,完全不似从前,却是热情无比,拉着小寒寒暄个没完,好似她一向是这样关怀继女的这个好友一般,只是总要连带着推销自己的庶女,偏小寒又不是个拉下脸能打笑脸人的模样。 回了马车,小寒才敢嘟囔一二:「你是不晓得,从前我去郑家,郑夫人与郑三小姐的脸儿抬得高高的,是多么的嫌弃我,如今这副样子,看着叫我不舒服。」 香香倒是淡淡的,只说道:「你不舒服,就别应付了,我晓得你是心疼郑小姐,以为待她们亲和,也算是给郑小姐面子。但是你可要记住了,那些人是跗骨之蛆,端从她们如何待郑小姐的亲事,便可见一斑。」 小寒琢磨着点了点头,再下车休息的时候,便有些淡淡的,不怎么搭理人了。 郑将军倒是时不时召颜映富一同说话,奈何一个将军与一个一辈子跟布匹衣料打交道的人,实在谈不到一起去,便也罢了。 郑夫人有样学样,想喊张玉英谈天说地,偏那张玉英是个胆小的,一向不爱应酬,只整日恹恹的不说话。郑夫人心中懊恼,深觉她是拿乔,又无可奈何,只好作罢了。 郑三小姐嘟着嘴不满,小声说道:「母亲,那颜家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了,区区商户,只晓得装傻充楞,作何非要去讨好他们啊。」 郑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说道:「芷儿啊,你可别小看了这颜家,他们估摸着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叫宣王殿下给瞧中了。」 郑三小姐不屑的撇撇嘴说道:「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商户女,入了王府,也就是个侍妾罢了……」 郑夫人眼中露出一抹愠色,到底只是笑道:「芷儿,你虽非母亲亲生的,但你姨娘与母亲一同长大,你也是我膝下长大的,我还会害你不成?」 郑三小姐说道:「我知道母亲待我好,我就是气不过,爹爹最近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反倒格外青睐郑沅儿,母亲,母亲!我被退婚过,将来会不会嫁得还不如郑沅儿啊。」 郑夫人眼眸一闪,说道:「你且放心,有母亲在呢。你要听话,不管那颜家的姑娘,将来是侧妃还是侍妾,这会儿她正得宠,听闻宣王殿下,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称她做王妃呐!」 郑芷儿点点头,心有不甘的说了声:「她真好命呐。」 郑夫人笑道:「好命?做妾还不是任人揉搓的命,芷儿你可要记住了,女人最要紧的,不是男人的宠爱,而是娘家。」 郑芷儿问道:「娘家?」 郑夫人说道:「不错,你瞧瞧这回,外祖父家中受了波及,你两个舅父连接被贬斥,你爹爹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郑芷儿一惊,蓦然缩回手说道:「母亲不说,我都没想到。爹爹定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我,更偏疼郑沅儿的,那可怎么办啊?」 郑夫人冷眼看着她,心道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绝不可能是一条心,一心只想着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说道:「你且放心,你外祖家只是受了波及,总比郑家要好。如今那颜家水涨船高,入了宣王的眼,自然是需得哄着些,倒是你二姐姐聪明,早早的看出她们不是一般人。」 郑芷儿不屑的撇嘴说道:「哼,听闻那钱小寒从前是奴籍呢,郑沅儿简直是自甘下贱。」 郑夫人说道:「行了,人家自甘下贱,却也歪打正着。你可小心些,从前你奚落过小寒,如今可得好生修复关系,对你来说,没坏处的。」 郑芷儿心中懊恼,从前奚落小寒的,分明是眼前这个嫡母,可到头来,什么事都怪到她身上。 车行了半路,便有侍卫上前说道:「这儿前后不着村店,原该让主子歇歇,但日头甚毒。敢问将军,咱们是寻个阴凉处歇歇,还是赶紧去下个镇上?」 不一会儿,老夫人车上下来个老嬷嬷,往后头去到张玉英马车上问询一番,回头说道:「将军,老夫人与颜家夫人的意思,都是不如前行的好。」 郑将军挥挥手,说道:「那且休整片刻,咱们便出发吧。」 郑夫人怄得几欲吐血,婆母不喜她不是一日两日,她也不在意。只是如今,宁可问询个商户妇人,也不问问她的意思? 日头着实大,香香深觉不适,便恹恹的靠在车内不曾下去。小寒则蹦蹦跳跳的,下车寻了净水,与郑家丫鬟们一道将果子洗了,送到干爹与爹爹马车上,剩下的则拿回自己车上,预备留给香香吃。 才走到一半,便见着老夫人车上的嬷嬷喊道:「小寒姑娘?」 小寒回头笑道:「嬷嬷,什么事儿?可是老夫人想要吃果子?」 嬷嬷摆手笑道:「老夫人那儿有,是她身子疲累,想睡会儿,又担心咱们姑娘约束着不痛快,想问问你们,可否让咱们姑娘与你们一道说说话?」 小寒眼睛一亮,忙不迭说道:「好的好的,我与姐姐正憋闷得慌呐,郑小姐来便是了。」 郑沅儿感激的看着祖母,下了马车,由丫鬟们扶着往小寒走过去。 小寒正欢喜的择了果子,递到郑沅儿嘴边,郑夫人的车帘便拉开来。 郑夫人含着笑说道:「小寒姑娘,你们既然憋闷,不如让芷儿与你们一道?年轻女儿家精力旺盛,一道说说话也是好的。」 郑沅儿一滞,脸上露出无奈,若芷儿跟着来,她可没法子与小寒说贴心话了。 小寒却是想也不想说道:「这可不行,郑夫人,咱们马车小,郑小姐连丫鬟也带不上车,怎可能带上三小姐呢?」 郑芷儿听她将自己与丫鬟类比,怄得几欲吐血。 偏生小寒犹不知,继续说道:「而且我想与郑小姐说体己话,若三小姐在,岂不是不方便?」 这话立时分了亲疏,也就小寒什么都不晓得,才敢这样大喇喇将心底话说出来。 郑夫人即便脸抽得厉害,也只能强忍着端着笑脸,说了声「那便作罢」,关了帘子,兜自将手握得死紧,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 等上了马车,香香伸出指头狠狠的戳了戳小寒的头,说道:「你呀你,这张嘴可真是不省心。」 小寒疑惑道:「不是姐姐你教我的,说我不乐意直接说便是了,何况我说的是实情。她若来了,再大的马车,我都要嫌小了。」 郑沅儿拿帕子捂着嘴偷笑,说道:「我倒是羡慕小寒姑娘,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小寒嘿嘿一笑,说道:「我晓得轻重的,姐姐,咱们又不求着她们过活,何必太在意那么多。」 第44章[04.30] 香香点头说道:「倒是有理。」 小寒扬了扬下巴,那模样仿佛在说,看吧,姐姐都说我有理了。 郑沅儿叹道:「难怪我祖母愿意我与你多往来,她常说你才是正经的少女模样,与洛城那些个虚荣的贵女,全然不一。」 小寒撑着脸问道:「洛城虚荣的贵女?是什么模样呢?」 郑沅儿一滞,想了想说道:「大抵,是我这副模样吧。」 小寒上下打量她说道:「可是郑小姐,我觉得你模样甚好,斯文有条理,又聪明温柔,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儿家,怎么会是虚荣呢?」 郑沅儿被夸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虚荣的样子,你没有看到罢了。」 小寒也笑起来,说道:「其实我觉得虚荣也没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是虚荣的,譬如我拿郑小姐当朋友,你的身份贵重,我便有些沾沾自喜呢。」 郑沅儿与她说了会子话,便觉轻松许多,又道:「小寒,我都说了不要喊我郑小姐了,就叫我沅儿吧。」 小寒说道:「不可不可,虽则我心中是这么喊的,但洛城不比湛州,我若是太不懂规矩,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好啊。」 郑沅儿说道:「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我这一辈的郑小姐,有十七个,还不算旁支,可是沅儿只有我一个。」 小寒蹙着眉想了半天,又笑道:「你既然喜欢我喊你名字,那也没什么要紧,往后我便喊你沅儿。」 郑沅儿满意的笑起来。 小寒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喊你跟我一道坐车了,但是我挺害怕你祖母的,没敢喊。」 郑沅儿眼神流露一丝不自然,到底只打着哈哈换了话题。 香香瞧了郑沅儿一眼,也没做声。只听她细细讲洛城的风土人情,又讲些贵人家中的规矩礼仪,心知这是讲给自己听的,便也打起精神,用心记住了。 三人说一会,歇一会,时间仿佛过得快些,不多时,便到了个小镇上。有郑家军先行包了整个客栈,郑将军带着其他人到了之后,便只消安顿下来便好。 人多房间少,小寒与香香索性带了坠儿铃儿住一个大间。 小寒偷摸摸说道:「姐姐刚刚瞧见没?那郑三小姐听说要与沅儿共一间房,脸拉得跟什么似的。哼,亲姐妹还这般见外?」 香香摸摸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小寒又道:「不过沅儿今天也奇怪,似乎有些拘谨和不乐意。是不是咱们马车太小,她不大习惯啊。」 香香眼神闪了闪,说道:「她是个和善的人,并不讲究这些。不过今日她去我们车上,估计并非自愿。」 小寒一愣,说道:「不是自愿?可我见着她挺想与我们一处的啊。」 香香说道:「不是我们,是她祖母。小寒,我们马上要去洛城了,郑小姐今日说的那些规矩礼仪,你多少要学着些,将来若当真跟着阿松,这些应酬,也用得上。」 小寒不明所以,只听到她说阿松,不自觉红了红脸。 香香又道:「郑小姐有她的难处与不得已,我们体谅些便是了。郑老夫人么,也是爱孙心切,巴望着孙女好,否则她那般要强的人,又岂会纡尊降贵,轻易叫孙女出来巴结旁人?」 小寒想了一圈,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不由得好奇说道:「可是……郑将军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沅儿原也不需要如此啊。」 香香说道:「你可别忘了,郑沅儿之前被毁了名声,才逃回荷香县的。如今又因父亲立功受封赏回来,那些旧事,一定会有人挖出来。」 小寒恍然大悟,说道:「却是,更何况还有个巴不得她不得好的继母在呢!」 她磨磨牙,又道:「若她能借我的势,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只恨我势力不够,不能多帮她些许呢。」 香香抿唇笑起来,伸手替小寒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笑道:「是,只恨我们的势力太弱了。」 坠儿敲敲门,走过来说道:「少夫人,我打听过了,老夫人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香香点点头,拉着小寒说道:「成,那咱们便去请安吧。」 小寒问道:「我们也需要与她请安么?」 香香说道:「说起借势这个呢,是相辅相成的,她们待咱们好,咱们更应该谦逊。将来若咱们布行染坊想要立足,若郑家肯援手一二,岂不是更方便?」 小寒笑着抚掌说道:「姐姐真是,时刻都记挂着生意。」 香香也不恼,只说道:「我是生意人,自然时刻记挂着生意。」 这家客栈并不大,二楼最大的一个套间,自然是郑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外面一间算作厅堂。香香二人到的时候,张玉英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们了。 母女三人一道进去请安,说了会子话,张玉英便告辞要出来。 老夫人笑道:「此刻时辰尚早,若颜夫人不嫌弃,可否留下陪老身说会子话?」 张玉英拘谨的点头说道:「自当如此,只我是个沉闷的性子,还望老夫人不嫌弃才是。」 她心中清楚,老夫人是想要自己的一双女儿作陪,当下只端坐着吃茶,并不做声。 没一会儿,郑夫人带着郑芷儿过来,见人都在,忙笑着相互见礼,又在张玉英一旁坐了,低声与她说着笑话。 郑芷儿则撒娇卖痴,逗老夫人开心。 第45章[04.30] 郑夫人笑着说道:「还是年轻好啊,颜夫人你看看,这四个丫头在一处,欢声笑语,好不开怀呢!」 张玉英笑着说「是」,却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郑夫人也不在意,又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她们这姐妹缘,想是上辈子结上的呢。咱们沅儿与小寒,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赶明儿各自出嫁,可也要记得,闺中情最是深刻呢。」 老夫人搁了茶杯,郑夫人忙噤声,不敢再说。 老夫人拨了拨杯盖,笑道:「关系好自可多走动走动,旁的就不要再说,没得叫人看笑话。缘分这东西,其实说有就有的。」 她一句话,便将郑夫人想提的郑芷儿也一样的话,全都堵回去了。 香香冷眼看着,见场面冷下去,便笑道:「老夫人说得对,其实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我到觉得,想着将来,不如好好看看当下。」 郑沅儿这两天心中忐忑不安,听了这话,跟着唏嘘道:「是,如今与你们一起,甚是高兴,却也不晓得前路如何。女人如同浮萍,半分又不得自己……」 香香一滞,她晓得郑沅儿心情不好,却不曾想竟会这般消极,只耐着性子说道:「世道如此,不过我觉得不论何时都不要放弃。郑小姐,至少你有真心替你打算的祖母,缘何要自怜,觉得自己是浮萍呢?」 郑芷儿忙说道:「嫤姝姐姐说得不错,若不努力,自顾悲春伤秋抱怨世道,才是无用之人。姐姐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祖母父母对你的殷殷期望?」 郑沅儿一时失言,也没想到会被妹妹说成这副模样,只忍着气红着脸,不好再作声。 香香又笑道:「哪有这样严重?咱们女儿不就是如此?在家里听父母的,出嫁了听夫君的,却当真是半点不由人呢。」 说罢侧头看看小寒,问道:「你说呢?」 小寒「啊」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有什么不好吗?只要他们准许我去店里忙生意,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哦,对了,还要准许我吃东西才行。」 郑沅儿感激的看了眼小寒,说道:「那尽可放心了,若谁敢不许你吃东西,你姐姐可是头一个不依的。」 老夫人跟前的丫鬟,便也凑趣笑闹,气氛又活跃起来。 老夫人眼神扫了扫香香道:「颜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一双贴心的女儿。」 张玉英忙站起来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 老夫人摆手示意她坐下,又招手对小寒说道:「小寒,且近前来,让老身瞧瞧。」 小寒上前,乖顺的敛眉,又微微抬眼恭顺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手中褪下一个翡翠玉镯,拉住小寒滑入她腕上,说道:「小寒这名字,与女人来说,有些不大好听。这镯子乃从前波斯国进贡之物,一直传到我这里,触手生温,却是对女人再好不过的东西。」 小寒忙回头去瞧张玉英。 张玉英起身说道:「郑老夫人,这可使不得,这样贵重的东西,怎能……」 老夫人又扬手说道:「我既送她,她自然受得。我这一生只得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我有十七个孙女,却没一个得我心意的。原本还以为镯子得跟着我到土里去,现如今,竟叫我寻到个合心意的。」 张玉英一时慌了神,也不晓得如何应对,只拿眼睛去看香香。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郑老夫人,原是长者赐不可辞,只这手镯贵重不提,只怕是举世无双的东西。偏偏我妹妹无功不受禄,实乃惭愧不能受之。」 小寒听了这话,忙不迭将镯子从手腕上取下来。偏偏她长得圆润了些,越取越慌张,竟卡在那儿,怎么都取不下来了。 老夫人见状,却是开怀笑起来,握着小寒的手说道:「你可别取了,嫤姝丫头,你若坚持这样说,总不能叫我当真夺你们所爱,收小寒做自个儿孙女吧?」 郑沅儿也上前说道:「小寒,这镯子,我祖母带了一辈子,便是从前我那三姐姐想要,祖母也不曾应过,是当真喜欢你,才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小寒犹豫着回头看看香香,见她点头,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郑老夫人眯了眯眼,将郑沅儿与小寒的手放在一处,说道:「即便我这样心疼沅儿,也总不尽然喜欢,只是怜惜她爹是个粗糙的,她无了亲娘……她们幼时,我总想抱一个在身边养着,养着,说不准,就养成你这个样子了,可……怎么也是不成的。」 小寒抬头说道:「老夫人,可是祖孙之间,不应该是不讲究这些吗?譬如我干爹有时候,会说姐姐若是男儿便好,譬如我爹爹,总说我傻里傻气,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疼爱我们啊。」 郑老夫人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只等人都散去,郑老夫人被嬷嬷扶着回房歇息,突然说了句:「小寒说得对,父母之爱,原本就不该计较那么多。这辈子我算计来,算计去,都忘了什么是骨肉至亲了。」 嬷嬷答道:「小寒姑娘出身不高,自是想得纯粹些。」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人啊,都该纯粹些,若当年我勇敢一些,表妹也不会……咳咳。」 嬷嬷抚了抚老夫人的背,说道:「天气转凉了,要入秋了,老夫人不要再思虑这样多了。」 小寒小心翼翼的戴着手镯,却是哭丧着脸问道:「姐姐,这手镯,当真那样贵重?我怎么办啊?」 香香说道:「听说郑老夫人的外祖母原是郡主,出身自是不低。这手镯确实是名贵,她看中你,你收着便是了,也不用妄自菲薄。」 小寒点头应道:「可我总有些忐忑。」 香香想了想,说道:「那便回个礼吧。」 小寒蹙眉说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用什么做回礼呢?那郑家是大户人家,自也看不上寻常银钱能采买的东西……」 香香说道:「银钱事小,用心为大。我瞧她虽则严肃,对你却有几分真心的欢喜。」 小寒琢磨了一圈,决定亲自绣一副绣屏。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下便喊着要坠儿铃儿帮着一起选了布匹绣线。 第46章[05.08] 等香香洗漱完,便瞧见灯下的三人,连绣线都分了一小半了。 这边香香屋里叽叽喳喳,那边郑芷儿却红着眼睛,瞧着郑沅儿直咧嘴:「亏得你是养在祖母跟前的,还是个嫡女呐,结果呢,玉镯都叫外人给得了去。」 郑沅儿洗漱完上了床,也没回应,自个儿蒙上被子睡觉。 郑芷儿得不到回应,更气了,冷笑连连说道:「祖母以为,巴结个商户女,你将来的亲事便能落到好的?切,就你,早就没了名声,我看呐,趁早给你修座庵堂,准备着一辈子青灯古佛吧。」 郑沅儿蒙住被子的手都在发抖,只双眼圆瞪,死死咬着嘴唇,不叫自己暴怒出口。 郑芷儿兜自喋喋不休,说道:「你不是清高吗?仗着自己是嫡女,又在祖母跟前得脸,一向瞧不上我和长姐,如今呢?」 郑沅儿掀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 郑芷儿吓了一跳,说道:「你做什么?我与你说,嬷嬷就住在隔壁,若有什么,祖母也护不住你的。」 郑沅儿声音有些哑,问道:「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的未婚夫婿,变成郑芙儿的,祖母替我瞧中的人,又变成你的。郑芷儿,你还问我想做什么?是的,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凭什么我是嫡女,爹爹每次回家,抱的都是你?凭什么有什么好的,就说郑芙儿是长姐该得,你是幼妹我该让着?」 郑芷儿翻了个白眼,坐到自己床上,说道:「哼,你不是清高,不屑于嘛?」 郑沅儿浑身发抖,到底是控制住了,说道:「是,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好点坏点,都差不离,我也不甚在意。爹爹虽不甚看中我,到底也没有轻视过。至于夫婿,你们愿意抢,便趁早抢走,我也不稀罕。但是小寒不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且收起你的心思,不然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郑芷儿冷笑道:「也就是你,才自甘堕落与丫鬟做好友,以为我稀罕吗?」 郑沅儿发泄了这么一回,也是冷静下来,又躺下蒙住脸,半晌才小声说道:「若可以,我到宁愿生在她们颜家。」 郑芷儿兜自冷笑着说道:「哼,你还真以为那颜家大小姐多么得宣王殿下的脸?不过一个商户女,最多是个侍妾,将来还不是由着主母磋磨?」 她坐在窗前,瞧着那一弯月牙,脸儿稍稍红起来。宣王殿下,即便声名狼藉,洛城少女也都趋之若鹜。她只在幼年时见过那么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因老人与妇人居多,郑家又是大户人家,甚是讲究,这一路行了近两旬,才堪堪到了洛城。 香香一颗心悬着就是放不下,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去瞧瞧秦瑞,又深恐若自己太过主动,会叫洛城那些妇人看不起。她今生打定主意不看别人的眼光,可总要顾及爹娘的脸子啊。 她小声问明杰:「阿杰,王府可会安排人过来?」 明杰犹豫片刻,说道:「不晓得王爷有没有醒,如今王府内外,没一个正经点的女主子,一应的事务都是管家料理……若是王爷不曾吩咐,想是无人会来接您。不过您且放心,木一总会安排人过来的。」 香香松了口气,只心底有些淡淡的失落。 只等到了城门处,却是叫他们大吃一惊。肃清的大路,两旁站着内侍嬷嬷丫鬟,最前面哈腰点头的老内侍堆满了笑。 郑将军忙避开他的礼,颇有些吃惊的说道:「怎好劳动周公公您?」 周公公忙说道:「郑将军哪里的话,奴是随殿下前来……」 郑将军一愣,忙吩咐身边人,去将车马上所有的人都请下来。 香香下了马车一抬眼,便见着郑将军面前站着的,正是辰瑞。辰瑞玉冠玄衫,衬得整个人更加内敛俊俏,星眉剑目,薄唇紧紧的抿着,与她遥遥相望。 庶民与大人自不相同,那周公公身边的嬷嬷走上前,小声的教颜家上下,与宣王殿下行跪拜大礼。 颜映富虽早知道自己那个女婿是王爷,可如今再见本人,心中是百感交集。 等大礼行完,宣王上前来,亲自将颜映富扶起来,张张嘴便要喊岳丈,只颜映富擦眼观色,忙抢先开了口。 「王爷清减了不少啊。」 宣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周公公便笑着说道:「殿下在宫内昏睡月余,今日才醒,却是不听劝。还望颜姑娘多多劝慰些,毕竟,身子要紧。」 说罢,便示意香香上前搀扶宣王。 辰瑞脸色微冷,说道:「不必,本王能走能行。」 香香一时间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明白他们话里有话,偏生她完全听不懂,这话后头的意思。 郑沅儿心急,便想要上前,老夫人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出声笑道:「宣王殿下为国为民,乃大齐之福。臣妇斗胆,替儿与儿相交之颜家上下,谢宣王殿下。」 宣王淡淡的说道:「老夫人实在客气,郑家与颜家,于江山社稷有功,本王自当亲自迎接。」 老夫人忙说道:「三儿,殿下身子不适,你还不去搀扶?」 郑将军这才后知后觉,上前将宣王给扶住。 一直到这里,香香才恍然大悟,她与秦瑞的身份,想是皇室人人都知。只她一个商户女,怎配得上高高在上的王爷?于是那内侍嬷嬷们,都认定她是个侍妾。 故而并不称她做夫人,又要她以侍妾丫鬟之礼前去服侍辰瑞。她低下头,至少,辰瑞此刻是真心的,不肯以侍妾待之。 周公公忙又笑着说道:「郑将军,颜大小姐,二小姐。圣上与娘娘得知你们到了洛城,命奴等来接,即刻便入宫吧。」 郑将军也没想到这样急,只问道:「如此风尘仆仆,似有不妥,不如先行回府安置一番,再行入宫觐见?」 周公公说道:「圣上口谕,即刻入宫。将军,你们乃大功之臣,只碍着你们的身子,不然圣上一早便派人去接你们呐!」 这样说着,倒是不好推拒。郑老夫人想得周到,知道颜家暂时没个去处,派了嬷嬷来安香香的心,只说先将将军府别院辟出来,与颜家人暂歇。 第47章[05.08] 香香此刻乏力,自是感谢不迭。 虽则是一同入宫,但辰瑞在最前面的马车之中,而香香与小寒,则在最后面,连见都见不到。等入了宫下了车,香香与小寒跟着郑将军走过去,辰瑞则是早有内侍们抬了轿辇来接,二人相顾无言,便要分开了。 这一行,便是半个多时辰,郑将军尚好,香香与小寒却是累得汗流浃背,而且一旁的嬷嬷正与她们讲解着,面圣要如何懂规矩。 等到了巍峨的金銮殿,小寒不由得吓傻了,小声说道:「我的乖乖,一路过来太疲累,也不敢抬头,如今看着这大殿,竟是这般……姐姐,我们莫不是一路走到天上了?」 一旁的嬷嬷脸撇了撇,说道:「小姐勿要胡言乱语。」 小寒忙低头噤声,心中却是打鼓,一路过来,她只顾着忐忑不安,规矩礼仪却没听进去多少。万一一会儿一个不对,被怪罪了可怎么好? 内侍带着他们,并不曾走正殿,而是从偏门穿过,来到偏殿。此刻的偏殿空无一人,郑将军站着,香香与小寒便跟在他身后也站着。 这回倒是没等一会儿,皇上皇后并宣王,便一起出来了。 皇上皇后在上首依次坐了,周公公忙示意内侍搬了椅子过来,又扶着宣王坐下。 香香不敢抬头,只在皇上进来的一瞬间觑了觑,皇家许是容颜都好,瞧着比辰瑞更威严些,脸上纹路深刻些,看着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当然也没怎么看,郑将军便下拜了,香香与小寒二人忙跟着一起跪下来。 皇上喊了平身,开始与郑将军谈论政事,许是她们在旁边,倒没谈什么深刻的,只是说些湛州来往官员的事情。 好一会儿,在听皇上说:「这回郑卿立了大功,你且说,想要什么?」 郑将军忙磕头说道:「保家卫国乃臣之本分,怎能邀赏?」 皇上干笑两声说道:「郑卿不必如此,你兄长侄女之过,朕不会迁怒与你。」 郑将军犹豫片刻,咬牙说道:「臣谢皇上厚爱,臣之二位兄长,谋略不足,冲动太过,又亦受人挑拨,爱生是非。但绝非是胆大妄为之人,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眯眼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郑将军的汗一滴一滴,只觉得万分煎熬之时,又听到皇上说道:「你意欲为你兄长们求情?」 郑将军忙说道:「臣不敢,臣……」 皇上摆手说道:「行了,超品大元帅,朕最属意于你。」 郑将军一愣,却是咬牙说道:「皇上,臣之兄长们,却是愚蠢无比,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皇上握着手中的珠串,挑了挑眉,半晌才说道:「你……出宫去吧。」 郑将军不敢再说,只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慢慢退出大殿。 这一来一去,香香与小寒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皇后见状,嫣然一笑,对皇上说道:「召他们进宫,原是论功行赏的,皇上此举,可将两个女儿家吓坏了。」 皇上伸手拍拍皇后的手,微微一笑,说道:「是朕之过,你二人不必如此,且抬起头来,让朕与皇后好好瞧瞧。」 香香记着嬷嬷的话,忙抬头敛眉,叫皇上皇后瞧见她的模样,眼睛却只瞧着地上,心中琢磨着皇后娘娘这裙子的颜色,似乎太过暗沉,若换个轻纱笼罩,是不是更好?又想着既然是皇后,当然得庄重不可轻浮了。 只小寒一慌,什么都不记得了,皇上让抬头,她便抬头,大喇喇看着,与皇上皇后大眼瞪小眼。 宣王看了一眼,捂着嘴用力咳嗽两声。小寒便侧头去瞧他,半张着嘴,一副茫然的模样。 香香伸手拽了拽小寒,小寒忙又低下头,匍匐在地不敢再动。 皇上深深的叹了口气,指着小寒说道:「你是钱小寒?」 小寒一抖,忙说道:「是,我就是钱小寒……」 香香大惊,磕头道:「皇上,皇后娘娘,民妇的妹妹不懂规矩,还望皇上皇后宽宥。」 小寒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唔……民女,民女是钱小寒……」 皇上瞟了瞟宣王,又微叹一口气,索性放缓了语气,直说道:「成,这回你们两个救灾有功,朕要论功行赏,你想要什么,朕满足你。」 小寒想了想,依样画葫芦说道:「民女……应该的,不敢要赏赐……」 这干巴巴的话语,连皇后也听不下去了,只柔声说道:「小寒姑娘不要害怕,想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小寒拿眼去看香香,见她纹丝不动,只好鼓起勇气,又抬眼去看宣王,眼里的哀求不言于语。 宣王耐着性子说道:「皇兄皇嫂,我这小姨子生性单纯,胆子又小……」 皇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自个儿问吧。」 宣王又道:「小寒,这回呢,皇上是真心要赏赐你,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小寒见姐夫这般说,当下高兴起来,说道:「当真?那我可不可以请求皇上为我赐婚呐?」 宣王险些喷出一口血,只尴尬的看着皇兄皇嫂。 皇上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想要朕给你赐婚?」 第48章[05.08] 小寒犹犹豫豫的点头,说道:「可以吗?」 皇上想了想说道:「问题不大,只是这个要求吗?」 小寒说了会话,胆子大了点,颇有些兴奋的看着他说道:「还能要别的?」 皇上含笑道:「你且先说说。」 小寒向往的说道:「民女……听闻御膳房的厨子都是顶尖的大厨,不知能否吃一回……」 说完还咽了口口水。 皇后哑然失笑,心道这可真是个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当下起了逗弄的心思说道:「你想吃御膳房的菜式?那……皇上给你赐婚,与御膳房的菜式,你选一样吧。」 小寒笑容一滞,心道原来只能选一样啊?她咽了咽口水,咬牙说道:「还是赐婚吧,皇上若是能给草民赐婚,那可是草民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至于菜的话,便是不吃,也没事。」 皇上哈哈一笑,说道:「辰瑞,你说得不错,你这小姨子果真有趣。朕准了。」 小寒不禁得意的咧开嘴来笑。 皇上又看向香香,说道:「你是颜嫤姝?」 他明知故问,香香还是老实的答道:「民妇颜嫤姝。」 皇上听她一直自称民妇,心中说道:「听闻你在荷香县,名声很好,历年施粥救助贫苦百姓,这回荷香县洪灾,也多亏了你,才没能酿成大祸。」 香香下拜答道:「皇上谬赞,民妇势微力薄,只能略尽绵力。只是民妇认为,江山社稷原该以人为本,不求风调雨顺,但求百姓安康。」 皇上沉静的看了看她,听出她话语里隐隐责怪之意,不由得有些好笑,说道:「国之大,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岂是你一介女流能懂?」 香香低头应了,说道:「皇上说得不错,只是这次洪灾,若能提前准备,也不至于死伤这样多,民妇……实在不忍。」 皇上不免动容,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香香又道:「常言道千金难买早知道,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民妇想得太浅,绝无不敬之意。」 皇上笑道:「朕知道,行了,后话多提无意,总归你算是立了功,且说说,你想要什么?」 香香略微侧头,瞟了眼辰瑞,他脸颊消瘦,精神不振,却是笑容满面,含着希冀看着她。 刚刚他们的动作,她不是不清楚,小寒是恳请赐婚,辰瑞是希望她也能如法炮制,借着有功,要一个合适的身份,皇上便能光明正大给二人赐婚了。 可是…… 香香咬了咬牙,闭眼深吸了口气,说道:「皇上,民妇无状,想求一个大大的恩典。」 皇上笑道:「你且说。」 香香说道:「民妇想要一个公平,世间女子全需依靠男人,但草民认为,女子不逊于男,缘何只有两种结局,不是嫁人,便是入了庙庵?民妇恳求皇上,给万千女子一个公平,准允女子入学,女人成亲与男人一样,不受年龄约束,还有女子亦可休夫,可单独立户,不必受制于夫家娘家约束。」 皇上愣怔半晌,看看香香,又看看辰瑞。辰瑞则是大惊失色,脸色随即变了,声音有些哑,问道:「你……你说什么?」 香香一脸平静,看着他说道:「皇上刚刚说了,民妇立了大功,可自行要赏,民妇想要的赏赐就是这些。此事事关重大,民妇绝不会以此要挟,一切全凭皇上定夺。」 一时间,殿上无人说话,辰瑞颓然靠在椅上,眼神闪了又闪。 皇后见状笑道:「嫤姝姑娘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无二,乃大善之人。不过此等大事,当属朝政,并非尔等该问询的。」 香香摇头说道:「皇后娘娘,当朝当政者,皆为男子,又谁肯了解女人之辛苦?妇人之艰辛,不逊于男子。」 皇上沉吟道:「若朕不允呢。」 香香磕头说道:「民妇之愚见,皇上若是不能允,自是有皇上的思量,并非民妇能置喙的。」 皇上说道:「你且……想要别的什么赏赐吗?」 香香摇头说道:「民妇所做之一切,并非为赏赐而来。民妇若有渴求,当竭尽全力自行取得。」 皇上侧头去看辰瑞,见他只含着笑,并无半分不舍,方微微松了口气。 「宣旨,湛州荷香县颜家长女颜嫤姝,勤勉柔顺,温良含章,其布行染坊所出,皆为精品,将振兴布行封为第一布行。」 香香一愣,第一布行,这意思是钦点供应内务,也就是布行染坊立足洛城,是绝不用愁了。 皇上又道:「颜家义女钱小寒,乖顺粹纯,得皇后之所喜,除钱小寒与其父母之奴籍,封其乡君。」 香香与小寒对看一眼,忙下拜谢恩。 皇上挥挥手,便有内侍与嬷嬷过来,领着二人出去。 她们一走,辰瑞便瘫倒在椅子上,皇上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一叠声喊道:「宣邱太医。」 辰瑞缓了缓,摇头说道:「皇兄放心,臣弟无碍。」 内侍过来搀扶他去里间歇息,皇上皱眉说道:「你啊你,自小便不听话,何须你亲自前去迎接?」 辰瑞脸上浮出一丝笑,说道:「皇兄,臣弟选的媳妇,可好?」 第49章[05.08] 皇上没好气的说道:「好什么好?与你一样是个执拗的,朕这样明示暗示,她就在那儿装糊涂,说什么妇女平等,朕若当真允了,回头她一不如意,跟你闹个和离……」 辰瑞轻轻一笑,说道:「臣弟早就说了,她绝非常人,若是今日,她问您要身份地位,我倒是要诧异了。」 皇上拍拍他的手,说道:「我瞧你对她那样上心,但她……唉,瑞儿,为兄担心你啊。」 辰瑞又笑道:「皇上,可我……心中欢喜。」 出了宫,已有马车侯在宫门外,香香一看,马车前坐着的,正是阿松。 他与小寒二人相视而立,都是面色通红的模样。香香先上了马车,不自觉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撩开车帘,日已西沉,原来不知不觉中,今日都要过完了。 小寒红着脸上了车,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香香,便迫不及待打开自己手中那份,竟是烤猪蹄。 香香不由得失笑,洛城没有满香亭,这烤猪蹄,竟是带着甜味的。但许是饿了,平日吃不甚习惯的口味,如今觉得格外好吃些。 阿松边赶车边说道:「皇上不许王爷出宫,需得等太医准允了才成。不过王爷早就计算好了,在城中以老爷的名义买了一栋宅院,已经派人去将军府将老爷夫人他们接回去了。」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木一,替我谢谢你家王爷。」 阿松一滞,香香这样,仿佛将二人距离拉开似的。他忙说道:「这些都是从前王爷回洛城的时候,一点点安排的。还有商铺与染坊的地址,都已经选好了,只等着夫人……您去看。」 香香微微一笑,说道:「木一,你家王爷,叫齐辰瑞,可与我成亲的那个,是秦瑞。他们并不一样啊。」 阿松急道:「他们就是一个人,夫人,许是王爷还没得空与您好生讲明情况,他……」 香香说道:「木一,我知他有他的难处,我能理解他。可是不是说理解他,便能安稳的接受他的一切。或许这些东西,是他对我的亏欠,只是我觉得没必要,他不欠我什么,我亦……」 阿松久未说话,半晌才道:「那时候王爷很是高兴与我说,将来您来了洛城,振兴布行一定是最好最棒的。若皇上不允,他便不回王府,更不回宫了……」 小寒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口肉啃完,擦了擦嘴,小心翼翼问道:「姐姐,刚刚面圣,你为何……」 香香知她想问,自己为什么不要个合适身份之类。便解释说道:「我不愿,小寒,我不愿做一个内宅妇人,一辈子困在里头。我曾过过那种生活,此生我只愿恣意,想我所想,做我所做。」 小寒歪着脑袋,左想右想,想不到她到底是何时过过她自己所说的那种生活。 等回了宅院,院里有一位老管家,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说道:「夫人与小姐回来了?老爷老夫人都在厅中,老奴带你们过去。」 小寒有些不习惯,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一起进去了。 颜映富正对着灯,眯着眼看着厚厚的一叠地契,瞧见香香回来,忙不迭将香香唤过去,让她看这些地契。 香香早得了消息,只略略清点了一番,点头问道:「如何称呼您?」 那管家忙说道:「夫人不必客气,老奴姓尚。」 香香说道:「尚管家,敢问这家里人口几许?」 尚管家说道:「不算夫人带来的,前院有赵家一房,还有后院的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王爷说是夫人不喜人多,且暂且只安排这些,都是知根底的,若夫人用着不惯,也可叫人牙过来再添置。」 香香点头唔了声,说道:「不必,洛城这边的规矩,我们也不懂,尚管家安排便是了。」 尚管家笑道:「夫人客气,不过今日郑将军府上递了帖子,邀夫人与小姐明日去赴宴呐。」 香香摇头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一应的宴请先都拒了吧。」 张玉英问道:「这是作何,那宴请的,当是郑家夫人才对,他们一路照拂,若我们不应,是不是失礼?」 香香摇头说道:「若老夫人下帖子,尚需考虑一二,其他人都不必了。」 张玉英蹙眉又道:「咱们也不是贵重人家,何须这般高高在上,让人不好亲近?」 香香说道:「我来洛城,是做生意,不是攀交情的。娘你可不用担心了,郑家钟鸣鼎食之家,与咱们本也没太深的渊源。若有,也不过是老夫人郑小姐与小寒的关系好。如今得了皇命,倒是要尽快将布行染坊开办起来,才是正经的。」 小寒懵懂的问道:「可是……若沅儿下帖子,我去是不去?」 香香说道:「若当真是她下帖子,叫咱们都去,那便没必要。若只让你一人过去,倒是可以应下。」 小寒有些扭捏,说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就怕去了,也是丢丑的。」 香香说道:「不要紧,郑小姐喜欢你,自会护着你。若当真是郑夫人借她的名义相邀,你只管做你自己的。我们本就不是出身高贵之人,又是做生意的,并不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本就是计划着前来,又有辰瑞早前安排好的,振兴布行与锦云染坊在洛城开办,倒是准备得极其顺畅。等圣旨传遍大齐,布行染坊的人员物资全都到得差不多了。 小寒受封乡君之日,颜府车水马龙。一早,宫里便来了两个老嬷嬷,将小寒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的乡君,其实是虚名,但便是这难得的虚名,也叫人惊叹不已。 那些显贵人家,来的人倒不是很多,只郑夫人是一大早,就带着两个未出嫁的女儿过来了。 张玉英胆子小,全靠着香香一个人应酬那些夫人贵女们,幸而郑沅儿早就习惯,帮衬些许,倒也没任何岔子。 刘家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媳妇一同过来了,都是商户,何曾见到这样的大场面,刘老爷还好,带着儿子与颜映富坐在一处,总是知根知底算得上是好友,不至于太过拘束。 却苦了一对儿媳妇,在那些贵人跟前,是大气也不敢出,只陪着笑脸坐在最末。 香香得了信,颇有些诧异,自从颜家搬到湛州,刘颜虽则还是往来,却也不甚亲密,如今怎的这般热情? 第50章[05.08] 还没等她多想,便瞧见丫鬟领着大表兄张兴胜与大表嫂岑氏一道过来了。 香香忙上前寒暄了几句。 岑氏说道:「小寒的好日子,原本爹娘该过来的,只这天儿渐冷,爹爹身子不适,我那幼子尚小……」 香香心中更是诧异,若当真是表侄年幼,表嫂怎会放心自己的孩儿在家?毕竟这一趟来去也得个把月啊。 只人多,也来不及问询,忙给他们安排的座次。 不多时,宫里的内侍便到了,小寒被嬷嬷们扶着上前来,内侍宣旨,又大肆夸赞一通,颜家收了诸多御赐的礼物,便算是礼成了。 待得宴席开始,香香只觉得整个人都散架了,偷偷与郑沅儿招呼说道:「你们还见天儿摆宴席,我这头一朝,就要了命了。」 郑沅儿捂嘴笑道:「头一朝都是这样,等往后习惯了,便好了。今日这人次不算多,往后可不会只这么些。」 香香听得这话直翻白眼,说道:「天啊,这样多的人,还是不算多?」 郑沅儿点头说道:「不错,皇家分支都不曾过来,公侯伯爵也都不曾过来,四姓只咱们郑家还有何家过来,其他两姓也没来,更何况还有其他……」 她见香香难得露出绝望神色,好笑的住了嘴,说道:「等往后,你们多添些下人,便不用这般辛苦了。可得紧着些,我偷听我祖母的意思,小寒的大婚,是要快了吧?」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不错,开春二月,是好日子,已经定下了。」 郑沅儿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转身帮着安顿去了。那郑芷儿则坐在郑夫人旁边,脸黑得似要滴出墨来。 郑夫人是在场人中身份最高的,正端着笑,瞧见庶女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今日是特意来给颜家做脸的,你这副样子给谁看?没得还叫颜家,以为咱们看不上他们呢。」 郑芷儿心道我本就看不上他们,只到底没说出口,委委屈屈的坐着往门口看去,偷声问道:「母亲,这宴席就要开了?」 郑夫人奇道:「自然是就要开了,不然你以为呢?」 郑芷儿略略失落,说道:「颜家靠王爷,才当得这什么第一布商,怎的王爷都不过来啊?」 郑夫人原也只是想着,在王爷面前得个好,表明自己毫不介意颜家出身。便只道:「你还怕王爷不晓得咱们过来过?王爷身子还没好全,皇上怎会让他出宫?更何况今日,只是一个婢女受封罢了。」 说罢还撇了撇嘴,心道这钱小寒的命,果真是好得很呐。 郑芷儿更是失落,若王爷不过来,她何必巴巴的来这么一朝?什么鬼宴席,一丁点儿显贵都无,没得拉低了身价。 正在这时,两个女官带着一众丫鬟走了过来。 前面的女官对着笑说道:「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们,给寒乡君送的受封礼。」 香香连忙拜谢,心下有些好奇,皇后娘娘的赐礼,缘何要比皇上的晚这么久? 便听那女官又道:「宣王殿下正在主殿用膳。」 香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辰瑞过来,想是皇上不放心,这才以皇后的名义,又送了一份礼,其实主要是送辰瑞过来。 她带着小寒谢了恩赏,忙又领着小寒,去到前院行礼谢恩。 齐辰瑞咳嗽两声,虚扶一番,又耐着性子,着人给了些许赏赐,那眼睛恨不得黏在香香身上,偏偏不能与她单独说话。 郑芷儿得知宣王来了,整顿饭用得都香些。好不容易挨到宴席散了,忙催促嫡母快些走。偏生郑沅儿磨磨蹭蹭,少不得多等了片刻。 郑沅儿原想单独与小寒说几句话,耐不住继母的催促与庶妹的嘲讽,只得道了别跟着她们一起出门。 没曾想,一出门便见着宣王殿下也出来,正低声与颜映富说着话。 郑芷儿止不住心怦怦直跳,趁着离得近,怀中那帕子便离身落到宣王殿下的正跟前。 郑芷儿扯着衣袖,半遮着脸,含情脉脉看着宣王,羞涩的说道:「臣女无状,还请宣王殿下责罚……」 齐辰瑞低头看看帕子,又抬头看看郑芷儿,握住颜映富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旋即身子一歪,整个人往下滑。 身旁的内侍大吃一惊,急忙唤道:「殿下,殿下?来人啊,殿下受惊了!」 随行的太医忙替齐辰瑞诊视,摸着胡须,小心的说道:「王爷原也不打紧,只这猛然受惊,这才惊惧晕厥……」 郑夫人听到这里,急忙带着一双女儿跪下请罪。 两名女官哪里肯听她们分辩?只冷笑连连,安排内侍与丫鬟,将宣王搀到马车之上,这才回头看了看郑夫人,说道:「此事如何定夺,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郑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掐死郑芷儿,只强自镇定着,带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郑芷儿才回过神,眼泪刷的一下子落下来,慌神的问道:「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自个儿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原本她不过是想吸引吸引宣王的注意,难道她一个名门闺秀,还不如颜嫤姝那个商户女吗?只要宣王捡了那帕子,她就有办法,让爹爹与母亲将这门亲事定下。 郑夫人怒不可遏,甩手便是一耳光扇在郑芷儿脸上,倒是将郑芷儿打蒙了。她虽是庶女,但自幼在郑夫人跟前长大,比郑沅儿像嫡女多了。 郑夫人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今日让你来,是给颜家做脸的,你干了什么?当众勾引宣王殿下,你不要脸,也别连累你姐姐啊!」 郑沅儿纹丝未动,姐姐?面前的继母与庶妹,可从不曾拿她当过正经的郑家女儿,这会子倒是巴结得厉害。 郑芷儿满腹委屈,若这事成了,母亲怎么会这样训她?若成了,最起码一个宣王侧妃是跑不掉的,比颜嫤姝那个侍妾,可要好得多! 第51章 郑夫人一口银牙咬得死紧,郑芷儿这蠢货,她还真不乐意再管了,偏生是养在她跟前的,传出去都是她教养得不好。 待香香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颜映富倒是平静,安抚的说道:「别担心,我觉得王爷,这是故意的。」 香香一想,不由得抿唇微笑,倒像是他做得出来的。想了想又问道:「爹爹,你与他一处,可有见他身子好转些?」 颜映富蹙眉说道:「看着倒是无碍,但我见他似总拿手抚胸口,想来还是不舒坦,阿松不是说,他已经无碍了吗?」 香香沉吟未语,她听到的消息,都是宣王无碍,但皇上不放心,不肯放宣王出宫。可她并不怎么相信,依着辰瑞的性子,若当真无碍,总会想法子出来见她的,只不晓得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伤,算算有两个月了,还不曾好,真叫人担心。 那刘老爷左看右看,见他们闲下来,方咳嗽一声,堆着笑意说道:「嫤姝丫头,瞧你们现在都过得好,你刘伯伯我也放心多了。今日你们也忙累得很,我们先回客栈,等明日再来拜会。」 香香如何不懂他,若要走,刚刚宴席散了便会告辞,何至于等到现在。便耐着性子请他坐了,说道:「刘伯伯别急着走,论起来咱们颜家与刘家乃世交,如今也难得刘伯伯这么远恭贺我妹妹,还请勿怪今日招待不周呢。」 刘老爷打太极,说了会子话,总算是切入正题,笑道:「这锦云染坊,历年也是给我刘家分成不少,其实你刘伯伯我没什么本事,什么也没做,真是受之有愧……如今锦云染坊要搬来洛城,我无功受禄这么多年,便想着,不如从今年起,便算了?」 香香抬眼觑了觑他,微微一笑,说道:「刘伯伯这般替嫤姝着想,嫤姝感激不尽。不过若当真如此,岂不是叫刘伯伯吃了亏?」 刘老爷堆满了笑,说道:「嫤姝丫头,我们刘家什么样子,想必你是一清二楚,毕竟我年岁大了,能力也有限。只我这一双儿子,也算是长大,能继承衣钵了。此次前来,是想问询问询,请嫤姝丫头你,帮伯父我拿个主意。」 香香点头应道:「伯父但说无妨。」 刘老爷忙说道:「若我们将钱庄开到洛城,嫤姝你觉得如何?」 香香沉吟片刻,并没立时回答。 刘老爷当下笑道:「只是句玩笑话罢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打算在洛城逛逛,赶明儿在来叨扰。」 香香起身笑道:「成,这事儿嫤姝放在心上,刘伯父和哥哥嫂嫂,先且安心住下,好生领略领略洛城风光。」 刘家人一走,小寒便问道:「姐姐,他是什么意思?我咋没听懂?咱们锦云染坊,每年要给他不少的出息,这样的好事,他说不要就不要?」 香香笑了笑,说道:「刘家老爷,果真是个妙人,晓得审时度势。咱们锦云染坊生意扩大,且马上便是皇商。若还分他一杯羹,我们不计较也便罢了,计较起来,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倒不如送我们一个人情。」 小寒琢磨一番,又问道:「那……他又提来洛城开钱庄的事儿,不是想借我们的东风么?」 香香笑道:「自然是想借东风?刘老爷嘛,一辈子生意人,若只叫他吃亏,他怎么肯?不捞点好处,他也是不愿的。」 小寒问道:「这个好处,姐姐给不给呢?」 香香说道:「给,怎么不给?刘家两个小子,都没传承到他们父亲的精明能干。何况刘老爷求的,不过是稍稍照拂,等同于有个后盾,不至于缩手缩脚被人欺负了去。」 颜映富哈哈笑道:「是,刘老爷只顾着挣钱,不晓得要好生教养孩子,如今年老了,还要依靠旁人。哪里像是我,我们香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香香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自家爹爹,不舍得下他脸子,只干笑两声,说道:「我去看看表哥表嫂。」 张玉英坐在偏厅,正小声与张兴胜夫妻说着话,倒是笑意盈盈,问询那小侄孙。 岑氏笑得温和说道:「堪堪三个月,已经会翻身了,可惜我一直没有奶水,孩子个头不大。」 张兴胜忙道:「也挺好,我瞧着比隔壁二虎家,那个四个月的孩子,还要康健呢。姑母你不晓得,他不认生,谁人一逗,都是笑呢。」 张玉英欢喜得眼睛迷成一条线,说道:「那阵子我身子不行,也没能去看他,当真是可惜……如今到了洛城,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岑氏忙摆手说道:「姑母,婆母特意说了,你们如今忙碌不如意,您身子一向不好,可万万不能折腾了。」 香香立在外头,听了许久,走进去却是笑道:「表哥,表嫂。」 张兴胜眼神一闪,忙起身说道:「香香来了?这回我们来得匆忙,也没怎么给小寒妹妹带东西,倒是不好意思。」 他客套完,便不大好意思,晓得洛城规矩多,表兄妹也得避嫌,便告辞想要退出去。 香香忙道:「表哥难得来一回,母亲定是想念你的,不如多陪母亲说说话?正好我有几个小玩意,想让表嫂带回去给侄儿做耍。」 岑氏点头起身,跟着香香回了房间。 香香取出各式小驱蚊香包,还有一应的长命锁,银手镯之类。 岑氏面红耳赤说道:「这些太贵重了,不行,我不能收,回头……」 香香按住她的手,说道:「表嫂也知,我们家没有族人,与二舅母一家也断了往来,只剩你们这一家的亲戚了,若这点心意都要推却,岂不是见外?」 岑氏沉默片刻,只叹气道:「香香,你大舅父与你表哥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生怕给你们添了麻烦,这回出来,公爹便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们立足洛城不易,咱们万万不能拖了你们后腿……」 香香眨眨眼睛,看着她说道:「我晓得,可是表嫂,我们两家难道不该相辅相成的吗?你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难不成要我从旁人嘴里听到什么风声,再为你们着急不成?」 岑氏身子一颤,眼泪便滚滚而落,却是泣不成声。 香香说道:「你们只说是大舅母身子不好不能成行,又说孩儿尚小。可既然如此,缘何你不在家中?大舅母不是身子不好,而是大舅父不敢过来见我们。表嫂,是不是大舅父出了什么事儿?」 岑氏摇摇头,依旧哽咽着说道:「不是公爹——是翠珠出事了,他们放心不下翠珠,又担心过来会露了馅叫你们担心。」 香香一惊,问道:「表姐?她出了什么事儿?」 岑氏面上恨恨,说道:「还不是郭家欺人太甚,郭夫人见天儿嫌弃翠珠,说她懒惰不干活,说她没用生不出孩子。有天翠珠熬不住,与她争吵两句,郭老二竟一巴掌打了翠珠——」 第52章 她深吸一口气,模样更是恨恨然。 香香心道原先表嫂是个泼辣的,并不是很好相与,如今却是这般憎恶那郭家,不由得心中发紧,问道:「他打了表姐?」 岑氏点头说道:「翠珠肚里,才一个半月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香香半晌说不出话,只咬着牙说道:「后来呢?」 表嫂沉默许久,说道:「是我不该,公爹婆母心疼翠珠,便将她接回来,可是翠珠怕我不好,死活不肯进门,你表哥便在东门口赁了个茅草屋与翠珠住下,我……当时我担心腹中胎儿,便也没有拒绝……」 她又沉默了会,说道:「外头风言风语,都是说郭家的不是,郭家丢不起那个脸,便趁着你表哥出摊,非要将翠珠接回去,可怜翠珠当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我得了消息,赶着过去,他们正推开婆母——就一下子推到我肚子上……」 香香大吃一惊,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肚子?你可无事——」 岑氏笑了笑:「现下自然是无事,但你侄子不曾足月便生出来,我又没有奶水,险些救不活。」 她见香香面色惨白,忙又安慰道:「当然,这些都过去了,你侄子如今白白胖胖,康健得很。」 香香握紧拳头,说道:「你们真是……如何不告诉我呀。」 岑氏叹了口气说道:「翠珠见我与孩子险些没命,死活也不肯留在家里,非要回郭家去受磋磨。我身子好些之后,本想偷偷托人带信与你,但洪水暴发,也没来得及……」 香香心疼不已,说道:「既如此,你岂不是大月子都没出就跑来了?可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岑氏摇摇头:「我是存了私心的。香香,你莫怪嫂子心狠,我也是没个办法,你表姐如今当真是被折腾得没个形啊。郭家不是人,卖豆腐的是郭老二,打磨豆腐,全都是翠珠啊!公爹甚至去跪求郭家写休书……香香,那郭家倒打一耙,说翠珠身子弱断了他们家香火……」 她捉住香香的手说道:「现如今我公爹婆母,天天为这个发愁,之所以这回不来,就是怕叫你们瞧出来。可是香香,我思来想去,除了你,还能去求谁?现在郭家都不许婆母去看翠珠了,翠珠寻了一回死,他们怕了,婆母才得以去看……」 香香心疼得厉害,说道:「早该告诉我……都是我,之前成亲就觉出不对,偏生事儿多,耽搁了,不然……」 她说不下去了,不然能怎么样?出嫁的女儿便是夫家人,大舅父舅母都无能为力,她能做什么? 岑氏嗫嚅片刻,说道:「香香,如今小寒是乡君了,你也……香香,能不能想个法子,叫那郭家休了翠珠,将来……将来我与她哥,总要想法子给她弄个庵堂,也比叫郭家磋磨死的好啊!」 香香拍着她的手说道:「我知你是真心疼她,你别急,容我好生想想法子。」 岑氏摇头说道:「多疼她也不见得,我就是难受,更因咱们家如今家不成家,公爹婆母三天两头的病……唉……」 第二日一早,香香与小寒收拾完毕,便要入宫,向皇上皇后谢恩。 虽然如今颜府有马车与车夫,阿松还是一早过来接她们。 只笑着恭喜小寒,又道:「昨个下午,皇上震怒,斥责郑将军管家不严,还撤了将军夫人的一品诰命。」 小寒撇撇嘴说道:「那郑三小姐呢?」 阿松说道:「内宅的小姐们,皇上怎会亲自处罚?不过我听说今儿一早,老夫人已经送她回荷香县了。听闻三小姐的亲娘已经被禁足。」 小寒对香香说道:「姐姐见那郑小姐,与我们好说话的模样,其实都是假的。你可不晓得我去郑家老宅那几回,她那鼻孔都是朝着天的,若非沅儿,她只恨不得立时将我打出去。」 香香抬眉,便瞧见阿松偷眼打量自己,便只笑了笑,问道:「是王爷让你说的?」 阿松忙摇头说道:「夫人,如今我也见不到王爷。可是王爷对夫人您,真的是一片丹心啊。」 香香不可置否的往车外看了看,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 小寒忙将车帘放下来,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赶车吧,若是入宫晚了误了时辰,可不大好。」 回头见香香面色不好,又关切的问道:「姐姐昨夜没歇息好?」 香香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小寒,你说当日我在皇上面前说的那些话,皇上真的有听进去吗?」 小寒怎会懂?一时也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倒是愣在那儿。 阿松听到忙说道:「夫人放心,听闻这阵子,皇上有意提出准许女子单独立户,与女子亦可和离两件事,只是朝堂纷扰不休,还没个定论。」 小寒抚掌笑道:「姐姐,你常说润物细无声,只要我们一点点努力,哪怕只是进步一点点,也是进步啊。如今,可算是进了一大步呢。」 香香却又是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时不待我。」 小寒好奇的问道:「什么意思?姐姐可曾遇到难事了?姐姐放心,妹妹我如今是乡君了,看还有谁敢惹咱们!」 香香噗嗤笑起来,伸手捏捏小寒的脸,说道:「如今,也就是你这个乡君可以依靠了。」 小寒说道:「怎会?姐姐你还有王爷可以依靠呀。」 香香笑而不语,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入了宫,一路又走到上回那个偏殿。虽这回没有郑将军,二人倒也不似头一次来那样简单。 皇上并皇后,早已坐在上首,一脸和煦的看着二人。只侧面还坐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子,衣饰简朴,打眼望去,却有雍容之感。 香香与小寒二人一齐敛眉跪下谢恩,皇后又说了几句赞扬的话,这便结束了。 香香听着皇上皇后的水晶帘子似乎动了动,便又听皇上开口说话。 「你二人,过去见过长公主殿下。」 第53章 香香这才明白,原来那姑子,竟然是公主。可她只了解如今皇上的两个妹妹并一个三岁小公主,并不晓得这年迈长公主究竟是何人。 待上前行礼,那姑子虚扶道:「不必,我乃方外之人,不便受礼。」 皇上笑道:「皇姑母哪里的话,世上何人不知你是长公主。」 长公主摆摆手叹道:「皇上,我都这般年岁了,那些虚名,哪里还会在意?」 皇上点头应道:「不错,皇姑母这般年岁了,膝下也没个儿女,思及此,朕日夜难安呐。」 皇后接口笑道:「皇上,臣妾看着颜嫤姝花儿一般的容貌,不由得也想起臣妾未入东宫之前,与闺阁女儿家一起的时光。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女,若能陪在皇姑母身边,想来皇上也不必日夜难安了。」 香香一愣,不明白这是何意,当下也不敢言语。 皇上点头应道:「皇后所言甚是。颜嫤姝,你觉得如何?」 香香敛身下拜,说道:「民妇谢皇上皇后恩典,民妇自当尽心服侍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笑道:「皇上皇后,不必如此,这颜嫤姝乃大齐贵人,怎可日日跟在我身边?更何况,她家中生意,想是忙不开,又何必拘着了?」 皇后笑得温和:「皇姑母若如此说,倒是侄媳想得不周全。不若这样,您收嫤姝做个义女,这样便能两全了。」 香香忙磕头伏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民妇愿尽心侍奉长公主殿下,但民妇与小寒结拜之时,民妇的娘是小寒的干娘,小寒的娘亦是民妇的干娘。实在不敢高攀长公主殿下,还望皇上皇后勿要这般做出决断。」 小寒低着头,却是傻眼了,实在是跟不上他们的话语,好似是对姐姐好,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那水晶帘子又是一阵响动,皇上方再次开口,只语气要严肃得多:「颜嫤姝,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香香忙答道:「民妇谨记,民妇只是一介商户,别无所求。」 皇上冷哼一声,说道:「好个别无所求,我大齐一百多年,只因你的一句话……」 恍惚之中又听到水晶帘晃动,碰撞的清脆声音,大殿之内,没有任何人说话。 过了许久,香香才道:「是民妇之过,可是若无人开始,便更不会有改变。皇上,民间那样多孤苦的妇人,她们或年老色衰被抛弃,一文不值,或深陷凄苦之中,却无力挣脱。」 不知是想到前世的自己,还是今生的张翠珠,香香语气带着悲切:「求告无门,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皇上错愕的看着香香,许是无法想象,又侧头去瞧皇后,见她面目沉静,眉宇间却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正在这时,长公主突然笑起来,说道:「不错,孤贵为长公主,当初驸马心有不轨,满门抄斩之时,孤亦只能青灯古佛一生。再如何淡然,也深觉往事不堪回首。孤尚且衣食不愁,每月初一十五能回宫瞧瞧,那些民间女子,入了庵堂,便是一生一世了啊。」 皇上眯了眯眼,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香香,微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皇后笑起来,说道:「皇姑母,宫中佛室已然修建完毕,姑母可要去瞧瞧?」 长公主沉吟点头:「甚好,皇上皇后事务繁忙,两个丫头可愿陪我去瞧瞧。」 香香小寒连忙应了,拜别皇上皇后,又起身搀扶长公主,出了偏殿,往佛室去了。 说是佛室,其实甚是广博,整整一个院落,由大大小小数十个佛室组成,里头的和尚沙弥,并不似寻常众生平等的模样,见了长公主都露出谦卑恭顺的模样。 一路走到最大的佛室,便有个主持模样的和尚过来,引着她们进去。 长公主跪在蒲团上,念了会儿经,与那和尚说道:「你们都出去,孤不喜人多。」 和尚并长公主身边的两个女尼便都退到外面,只余香香和小寒,也不知该不该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长公主指着隔壁说道:「嫤姝,你去那边重新取佛香来点上。」 香香更是疑惑,佛室四角都燃了佛香,没必要重新点,若是想换,长公主也没明说要别的。 只疑惑归疑惑,她没有丝毫犹豫,行了礼便往隔壁小佛室走去。 才刚走进去,便被人一把拉入怀中,又在她堪堪要呼喊出声的时候,将她的嘴捂住。 待她回过神,男人急促的气息已经在她额边萦绕,是辰瑞。 辰瑞见她反应过来,这才轻轻松了手,只还是拥着她不放,用力在她额上啄了几口,说道:「香香,我想你想得要发狂了,太久太久,我都不曾见到你了。」 香香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尽管他们已经成亲,但亲密接触并没有几回。她用力推了推他,然而他拥得紧紧的,是半分也不叫她挣开。 她低声说道:「长公主殿下还等着呢,你且放开。」 齐辰瑞噗嗤一笑,凑到她耳边说道:「你以为我姑母做什么要你来这里?」 香香一惊,脸红得更厉害了,带着些许愠怒说道:「你们合伙儿……」 齐辰瑞见她脸蛋红红,在室内微弱的烛光下,更是动人,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香香挣不开,只好放弃,说道:「佛门重地,你怎能如此不堪,快快放开!」 齐辰瑞哪里肯听,只说道:「不要,不要,我绝不放开,香香,我恨不能将就这样抱你一辈子。」 香香唾了一口,只红着脸撇过头去不理他。 齐辰瑞知时间不多,便小声说道:「你别担心,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出去了。虽说不能时时见面,但我能偷偷溜去你家中与你相会。」 第54章 香香听他言语更不堪,又怒道:「你胡说什么?把我当什么了?」 齐辰瑞说道:「自然是当我的夫人了。香香,你是我的夫人,将来会是我的王妃。这事情会稍稍难办些,但你相信我,我会有法子的。」 香香低着头「嗯」了声,复又问道:「你身子究竟怎么回事?皇上为何不许你出宫啊?」 齐辰瑞说道:「不必担心,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只还需调理些许。至于皇兄不许我出宫……」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香香,我不想瞒着你,淮南王余孽一日未出,皇兄便一日不能安枕。上回我挂帅领兵受了伤,他是时刻都盯着我,生怕我出去做了傻事。」 香香微微一笑,揶揄道:「哦,这不就是你那个,嫌你顽劣不堪,将你赶出家门的兄长么!」 玩笑完了,她又担忧的说道:「皇上这般担心你,莫不是那些人,还会寻你的麻烦?你还会有危险?」 齐辰瑞摇头说道:「你大可放心,皇兄为了我的安危,将整个天字堂金木水火,全都派给我了,不会有事的。」 香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说道:「不成,你还是呆在宫里比较安全,不必急着出宫。」 齐辰瑞说道:「那可不行,我这回是缠的皇嫂没法子了,她才帮我这么一回,若我再不出去,又是几个月见不到你,你真是不晓得,我心中有多难过。」 香香挑眉瞪他一眼,说道:「宫里这样多的莺莺燕燕,你还会记得我这个商户女?」 齐辰瑞捏捏她的脸,说道:「今日可揶揄了我几回了,是瞧着我好说话是不?若非是这地儿不好,我现下便叫你晓得,你夫君岂是能随意编排的?」 香香红了脸,又唾了声,扭头不理他。 齐辰瑞叹了口气,说道:「皇兄想给你安排个好身份,可我知你并不愿……」 香香正色说道:「辰瑞,我与你说清楚,当初成亲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有些许身份,断没想到你是天潢贵胄。现如今,若你们家瞧不上我,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话音刚落,齐辰瑞便堵住她的唇,叫她再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香喘不过气来,他才慢慢松开她,眼神里的温柔却化成了凌厉,握住她手腕的手,也收紧了,低声说道:「颜嫤姝,你给孤记住了,今生今世,你都是孤的人,这样胡说的话,若再叫孤听到……」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的笑了起来,竟带着一丝凄凉,说道:「我也不能如何,香香,谁叫我这样爱你。」 不知怎的,香香又想起了黎硕,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前世毫无保留的爱,叫她伤透了心,今生即便喜欢辰瑞,也总有几分保留和计较,总是在计算,若这段情感结束,能如何才能不亏…… 齐辰瑞瞧见她落泪,登时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松开她,说道:「香香,我这一世,都只有过你,只爱过你。可我也明白,或者从前我隐瞒身份的事情,叫你没有安全感,但你相信我,香香,你相信我,我爱你,我爱你。若将来,你不是我的王妃,我便不做这宣王,继续做你颜家的婿。」 香香摇摇头,只眼泪怎么都止不下来,秦瑞赌咒发誓,听在她耳朵里,仿佛更印证自己不敢敞开心怀的残忍。 香香二人才将将出宫回到家,便遇到表哥与表嫂过来告辞。 张兴胜说道:「姑母姑父,实在是孩儿尚幼,我们不便久留,便先行告辞了。」 香香让铃儿取出准备好的礼物,笑着说道:「表嫂,这些东西,还请你帮我送去给表姐。算算日子,她腹中孩儿,已有七八个月了,只等着要临盆呐!我这个做姨母的,倒不能及时得空去瞧呢。」 张兴胜脸色大变,只低着头不敢作声。 岑氏一愣,迅速反应过来,点头说道:「……也好,我替翠珠谢谢你。」 香香又道:「里头的东西,是我早与表姐说好的,可不能叫旁人瞧见了,表嫂,你万万要亲自交给她呢。」 岑氏为难的看了看香香,当着相公的面,她也不能说已经将一切坦白了,只香香莫非不明白,她是见不到翠珠的吗? 香香状似无意,看了看小寒说道:「顺道与表姐说,咱们小寒如今是乡郡了,我是想着,小寒大婚之前,定然还要回一趟荷香县的,正好去瞧瞧她。」 岑氏这便喜笑颜开,说道:「小寒妹妹做了乡郡,身份不一样,原该翠珠上来的,倒叫小寒妹妹回去,可真是过意不去呐……」 小寒摇头说道:「表嫂哪里的话,不管我是什么,总归是你们的妹妹呀。」 送走了表哥表嫂,张玉英好奇的问道:「香香,我原是打算就我一人,抽空回去看看他们的,但是小寒……她开年便要大婚,赶来赶去不甚妥当吧?」 香香摇摇头,说道:「不妥当也要妥当了,爹爹,我打算带小寒回去一趟。」 颜映富诧异道:「回去?做什么?咱们染坊布行,全都快开张了,开张的日子,你们不能不在啊!」 香香说道:「我算过日子了,若赶快些,一来一去,一个月尽够了,能在开张前赶回来。就是得辛苦爹爹,我们不在,一应的事情,都得您来处置了。」 颜映富犹豫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香香看着娘亲惶恐的样子,只笑道:「你们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情,需得借一借妹妹的势头才行。」 回了正厅,香香便差人去寻阿松,又应下与刘老爷的事情,再将家中一切安顿好,这才收整行礼,预备出发了。 有阿松送她们,索性跟着刘家一起成行,也省得洛城人多嘴杂,说小寒与阿松两个未成亲便从往过密。 一路顺畅,不到半个月,便回到荷香县了。香香马不停蹄,又去柳絮乡,小寒路上知晓了张翠珠的事,气得牙龈发痒,只恨不得将御赐的衣衫首饰全都戴上,好好挫一挫郭家的气焰。 张兴胜与岑氏二人,是片刻不得耽搁,紧赶慢赶,总算是早早回了家。 岑氏一把将小叔子怀中的孩儿搂在怀中,眼泪汪汪,简直立时就要掉下来。 只那婴孩不记事,月余不见面,早不记得面前这妇人是亲娘,只觉得离开叔叔的怀抱,甚是不爽快,当下张着没牙的嘴哇哇哭起来。 张兴广忙将孩子抱了回去,说道:「嫂嫂别急,他许是没吃饱,我且先弄些米糊来喂……」 第55章 岑氏有些着急,问道:「怎的喂米糊?大夫不是说,去买些羊乳来喂他,对身体好些?」 张兴广脸色微变,迟疑片刻,说道:「今日事多,不曾去采买……」 张兴胜奇道:「爹娘哪儿去了?那我先去买些羊乳。」 岑氏忙跟在后头喊道:「若羊乳没了,便去南街买牛乳,牛乳也成。」 再回头,却见张兴广拿起小勺,正一口一口,喂孩子喝水。只孩子似乎并不想喝,直往他怀里拱。 岑氏觉出不对,问道:「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兴广到底年轻些,委委屈屈的说道:「娘病重了,爹……爹气狠了,手没力气,杀不了猪……」 岑氏眼皮子一跳,公爹婆母都病了,只剩小叔子一个,又要带孩子又要杀猪,也难怪全都顾不上。 她眼睛一红,想抱孩子,又知孩子受了苦,如今是只黏着日夜照顾他的叔叔,自不肯要她这个亲娘。索性便道:「我且进去瞧瞧娘,你别担心了,回头叫你哥去请大夫……」 张兴广松了口气,虽说依靠着姑母,着实不齿,但如今也只能靠姑母一家子赠送的东西,来维持维持了。 他点点头应道:「也好,这几日没将宝儿给娘看,怕过了病气。嫂嫂一会儿出来,且先净了手再抱宝儿。」 岑氏收住脚问道:「给取了名?」 张兴广往屋里看看,摇头叹道:「娘身子越发不好了,索性给孩儿取了个小名,先去族谱上记着,也好叫娘安心。」 岑氏心中一咯噔,婆母病得这样重?她回头又问道:「你姐姐……如何了?」 张兴广说道:「还是那样子,不闹死闹活了,我偷翻进去见她一回,三更半夜,还在浣洗衣裳……」 岑氏眼睛一翻,说道:「这郭家真会磋磨人,不叫人睡觉的?」 张兴广不做声,蹲在墙角叹气。 岑氏转身去了婆母屋里,婆母见着她,面上难得浮出一丝笑,问道:「你姑母她们……可好?」 她点点头,替婆母掖了掖被角,说道:「娘你放心,他们一切都好,还给我们带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她看着婆母蜡黄的脸,心中难过,从前婆母是怎样要强的一个人啊,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田地。 她咬咬牙,小声说道:「娘是为了翠珠担心吧,莫要担忧了,我与香香说过了,香香给了我一些东西,要我借口小寒的意思,往郭家去送与翠珠。」 张大夫人虽病得昏沉,但头脑里的精明还在,当下眼睛亮了几分,小寒如今受封乡郡,虽则相距太远,但只要时不时照拂一二,郭家便不敢如此。 只旋即又悲从心底浮上来,说道:「你妹妹就算被休弃,也比待在郭家的强啊。」 婆母这样想,媳妇虽也这样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小姑子回家,添个人口吃饭倒是小事,只那庵堂的银钱,着实难得筹措。 张大夫人伸手将她的手握得死紧:「翠珠在那儿过得不是人的日子,当初别人与我说郭老二他娘不是个好东西,我还不当一回事。如今……她们竟然打主意,想叫翠珠改嫁给郭老大……」 张大夫人说完,便用力咳嗽,险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 岑氏却是大惊失色,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小叔子不放心,会半夜翻墙去瞧翠珠,而翠珠半夜不歇息,恐怕也是怕郭老大…… 她咬牙怒道:「这群不要脸的……唉!」 张大夫人喘过气来,说道:「现在天色晚了,明儿我与你一道去,有香香与小寒的名号,想来你妹妹也能过阵子安生日子。」 岑氏摇摇头,说道:「娘你赶紧养好身子,若翠珠见你这副模样,岂不是更难受?明儿我与兴胜一起去,你莫要担心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张兴胜带着媳妇一起来到郭家,郭夫人眼皮子都不抬,说道:「哟呵,人家都说出嫁的闺女泼出的水,你们张家做事倒是奇怪,见天儿跑咱们家来,这般金贵的姑娘,嫁出来作甚?」 张兴胜压着性子陪笑着说道:「听闻我妹妹身子不适,这不是过来瞧瞧么!」 郭夫人说道:「放心,身子再不好,嫁入咱们郭家,总不会亏待她,总会好生养着的。」 岑氏看不下去,将张兴胜拉了一把,勉强笑道:「倒不是这个,前阵子去洛城,翠珠那表妹受封乡郡,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场面。她们心中记挂着翠珠,特意托我来瞧瞧翠珠呢。」 说罢,便将大包小包的礼物从车里拖出来。 郭夫人眼睛都直了,忙说道:「哎呀,原是颜家的啊,来来来,东西给我就成,我转交给翠珠……」 岑氏一笑,说道:「亲家夫人,乡郡可是亲口说了,那是她们姐妹的一点私密,请我万万要当面交给她们表姐。这……我只是个庶民,哪里敢不听从嘛?」 郭夫人忍了忍气,到底只是转身进了灶房,温声细语对张翠珠说道:「媳妇,你娘家兄嫂来看你了,你且去招待招待……」 她蹙眉看着张翠珠的模样,有心想叫她换衣服,可灶房与她房间是两个方向,便只忍了忍,自己将围裙穿上,与她一道出了灶房。 张翠珠憔悴得很,见了兄嫂才有些许反应,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又害怕的咽了回去。 郭夫人忙笑着轻轻推了推她,说道:「愣着干啥,快去招呼你兄嫂进屋歇歇。」 张兴胜气恼的就要质问,岑氏忙赶在前头,将手中的包裹一抖,里头银质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郭夫人瞧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冲上去帮翠珠将镯子接下来。只耐着性子,将左邻右舍想要瞧热闹的街坊赶开些,又吼着小儿子去搬椅子给张兴胜二人坐。 张翠珠脸色一变,说道:「嫂嫂,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第56章 郭夫人脸色一变,笑道:「这孩子瞎说什么呐?这不是你兄嫂的,是你当了乡郡的表妹,托他们带来的。」 张翠珠精神头不好,反应了会儿,才带着欣喜问道:「乡郡?是当官吗?香香一个女儿家,也能当官?」 岑氏忙拉她坐了,说道:「不是当官,我特意打听过,是贵人女儿的一种,听闻非是侯伯府家的千金,还当不上呢!而且不是香香,是小寒。」 张翠珠这才欢喜的抚掌说道:「我从前还担心小寒傻里傻气被人欺负了,没想到傻人有傻福……」 岑氏笑道:「可不能再这样说了,如今是寒乡郡,听说身份地位,仅次于郡主之类的呢。」 她不过是胡诌,却歪打正着,叫郭夫人听到了,心中也存了几分忌惮与攀附之意。便琢磨着,往后要叮嘱儿子对翠珠好一些。 张翠珠连连点头,只一应的礼物拉拉扯扯,却是还了一半回去,说是要孝顺爹娘,以及给小侄子。 郭夫人怄得吐血,偏只能强忍着不做声,咬牙想着回头要训斥翠珠,都已经嫁人了,还处处想着娘家。自个儿家贫,两个小叔子还讨不上媳妇呢。 说话间,隔壁的王大婶跑过来喊道:「郭寡妇,快些快些,你家来了贵人。」 郭夫人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贵人?」 王大婶说道:「马车都到了街口了,哎呀我滴个乖乖,我就是到县城也没见到那样大的马车,听闻是洛城来的乡郡娘子,特意来瞧她表姐来的。」 岑氏与张兴胜对看一眼,都有些诧异,莫非是香香与小寒? 等他们迎出去,果然见着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繁复华丽,头上的朱钗玉饰晃花了人眼。 郭夫人一急,竟跪倒在地上,喊道:「乡郡娘娘……」 她这一动作,周围的百姓便都纷纷跪下来。 小寒吓了一跳,险些没崩住,只努力昂着头,学着洛城瞧见的贵女模样,蹙了蹙眉。 铃儿尚有些呆笨,迟疑半晌,才开口说道:「不必多礼,我家乡郡与我家夫人,是特意来瞧表姑娘的,表姑娘可在?」 张翠珠被岑氏一拉,明白这是喊自己,忙行礼说道:「乡郡娘娘……」 香香瞧见表姐憔悴木讷的模样,哪还有半分从前活泼爽朗的样子,当下只狠狠的瞪了郭夫人一眼,伸手拉起张翠珠说道:「表姐可喊错了,乡郡不是娘娘,何况你是我们表姐,又何须这般客气。」 郭夫人笑着点头应道:「是呢是呢,乡郡与夫人且进屋歇歇,我给你们倒茶……」 小寒重重冷哼一声,说道:「茶便不用了,本乡郡今日来,是来讨一封休书,要带我表姐走的。」 郭夫人瞪圆了眼,从前张家来要,她不肯给,那只是拿乔。可如今翠珠有了这么一对好表妹,她哪里还舍得放手? 她一壁捅小儿子,快些去将二子喊回来,一壁笑道:「乡郡这是哪里的话,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呐……」 小寒冷笑道:「若今日,我一定要拆这门亲呢!」 郭夫人脸色大变,失声问道:「你……你们是打算仗势欺人吗?即便你们成了贵人,也不能这样啊,我们是良民百姓,我们……」 张翠珠没想到两个表妹是为了救她而来,当下眼泪哗哗往下流,只握着香香的手哽咽起来。 柳絮乡只是个小乡村,平日并没有什么贵人过来,这会儿里长们得了消息,都纷纷赶过来,想瞧个究竟。 郭夫人眼咕噜一转,一下子躺倒在地,哇哇哭道:「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郭家从不曾违法犯纪,可你们瞧瞧,我这儿媳妇,娘家表妹攀了高枝,她便以为自己也能飞上枝头了……」 岑氏气愤不已,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妹子嫁到你们家来,吃得了苦耐得了烦,可是你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郭夫人不依不饶,嚷道:「我如何对她了?自个儿没用,生不出孩子,还见天儿挑拨我儿与兄弟们的关系,当真是不守妇道!」 香香冷然道:「既然夫人觉得我表姐甚是不懂礼,那也正好,且将休书拿来,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各不相欠!」 郭夫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衣衫都滚得脏乱不堪,只嚎啕大哭起来。 郭老二跟着弟弟匆忙赶回来,就见香香与小寒二人气势汹汹,张翠珠瑟缩在岑氏身后,而自己的亲娘则在地上打滚。 他怒不可遏,一把拽过张翠珠,伸手便是两耳光,怒骂道:「你什么意思?与你娘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俺娘啊!」 香香气愤不已,上前拉开他说道:「我们在这里,你都敢打她,若我们不在,她岂不是被你们给欺负死了?」 郭夫人这会儿才站起来,拉着郭老二说道:「老二,你可别,他们是洛城来的,号称都做了什么乡郡了。他们仗势欺人,咱们如何能抵挡?只可怜咱们家没个好亲眷,有那么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攀上个高枝……」 小寒听她嘴里不干净,明嘲暗讽就是说香香勾引王爷的事情,哪里能忍,索性将衣袖掀起来,上前冲着郭夫人就是一顿揍。只后悔今日为了撑场面,衣衫太过繁复,这袖子掀不起来,甚是不好发挥呢。 郭老二见亲娘被打,心疼得无以复加,哪里肯罢休?当下也要去揍小寒。 那些街坊与里长乡长们,虽对家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着郭家要打乡郡,自是不敢不管,忙上前拦了。 郭老二气不过,嚷道:「你们……你们官官相护,就是这样看着我娘受欺负吗?」 乡长不得不站出来,说道:「寒乡郡,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也确实于您名声不利。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小寒出了气,便也收了手,忍住心头的气,理了理衣襟,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模样。 郭夫人泪水涟涟,拉着乡长说道:「乡长大人,您瞧瞧这是什么事儿啊。咱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欠谁的,也不伤害到谁,怎的……怎的……」 乡长端着笑脸,冲小寒说道:「乡郡,这本来就是家里长短的事情,休妻这事……除非郭老二愿意,不然也不能逼着不是?」 第57章 小寒愤然说道:「乡长,你刚刚也瞧见了,郭老二当着咱们的面,都能这样对我表姐呐……」 乡长笑道:「这事是郭老二的不是,郭老二,你快快过来,给你媳妇道个歉!」 小寒说道:「这可是动手了唉!」 乡长不以为然说道:「也不重,不碍事的。」 香香坐在小寒身边,冷冷的看着一切,旁边有妇人轻笑的声音传过来。 「就是,不就是两耳光嘛,要我说啊,郭家儿媳妇也是傻,不晓得躲?」 「她一向傻,这男人在气头上,哪有不动手的?女人嘛,忍忍就过去了,还闹得这样难堪。」 香香站起来,勾唇冷笑着看着那群妇人,说道:「听诸位妇人所言,想必你们在家中,是经常被你们的相公揍的吧?」 便有大胆的妇人站出来说道:「男人辛苦些……忍……忍忍不就行了,何须这样,上纲上线的?」 香香反问道:「辛苦?你家男人做什么营生,这般辛苦?是插秧种地太累了?还是喝酒吹牛太累?」 农户多以种庄稼为主,但并不只是男人耕种,女人不止劳作,回来还要烧火做饭,操持家务。 她又回头问道:「乡长大人若是这么说,所以你在家中,也常常对自家夫人动手?」 乡长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香香摊了摊手,说道:「男人不将女人当一回事,可最叫人揪心的是,最为难女人的,往往不是那砸在身上的拳头,而是你们这群妇人嘴里吐出恶毒的话!」 张翠珠泣不成声,就不能言。 郭夫人心道不好,索性走到张翠珠身边说道:「翠珠,凭良心说,咱们对你也没有那么坏,是吧……你想想老二,你与他自幼相识。翠珠,当初若非是老二,你那娘家二婶,早就想法子将你拿去换亲了呀!」 张翠珠瞟她一眼,咬着牙没做声。 郭夫人又道:「更何况,若你表妹们当真用强权来迫我们休妻,这名声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张翠珠一滞,抖了抖,抬头看看小寒与香香。是呢,表妹们在洛城,想来也是艰难,若因她的事情,叫她们被人说嘴,岂不是更糟? 郭夫人见有戏,忙说道:「乡郡啊,且先听听翠珠的想法吧,她与郭老二,也是那个什么什么青梅什么竹子,对吧。」 香香忙上前拉住翠珠的手,说道:「表姐,有我与小寒在,是决计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将来,你便跟我回洛城去……」 张翠珠推开她的手,摇摇头说道:「我……我不……」 香香一愣,问道:「为什么?」 张翠珠说道:「香香,小寒,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不行,香香,若我被休弃,将来我兄嫂的孩子们,要怎么办?还有,我这辈子又要怎么办?」 香香一愣,问道:「表姐,难道跟着我们,你还会担心吗?不管怎么样,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啊。」 张翠珠吸了口气,摇摇头:「叫我一辈子守在庙里,我也是不愿,又何必那般麻烦……」 郭老二见张翠珠不愿,也松了口气,到底他还是懂事些,耐着性子说道:「表妹们无需担心,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香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与小寒二人相携,准备离去。 岑氏见状,忙小声安慰道:「香香,小寒,你们且放心,如今你们身份不一般,冲着你们,郭家也不会对翠珠怎么样的。」 香香只觉得心寒,郭老二因她们才对表姐好,又哪有一分一毫的真心? 郭老二便要牵住张翠珠,想与她一起出去送人,只张翠珠挥开他的手,是半分颜面也不想与他,满怀愧疚的送香香她们出去。 一壁走,一壁细细问岑氏:「嫂嫂,孩儿可取了名?」 岑氏摇摇头,又回头看看郭夫人,将声音提高了些许,说道:「翠珠啊,孩子还没取名呢。不过公爹说了,先叫个宝儿好了。回头你回去瞧瞧娘,也可好生抱抱宝儿,论起来你还不曾见过这孩子呢。」 张翠珠知晓往后的日子,不会那样难过,到底松了口气,又关切的问道:「我爹娘一切可还好?」 岑氏说道:「公爹年纪大了……婆母最近身子也不好。翠珠,你可要回去瞧瞧他们?」 张翠珠又瑟缩一下,眼神暗了暗。她如今形容憔悴,若回去,只叫娘亲平添了担心。便摇头说道:「我过阵子再回去,嫂嫂帮我好生劝劝娘,便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好生养着。」 岑氏点头说道:「如此也好。你自个儿要当心,咱们做女人的,若自个儿不心疼自个儿,便在没人心疼咱们了。」 郭夫人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只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寻思着等那乡郡二人走了,还是要叫儿子好生教训教训儿媳妇才对。 偏生郭老二傻里傻气,还乐呵呵与香香小寒二人道别。 只这别尚未道完,香香拉着张翠珠依依不舍,远处一匹马疾驰过来,原来是明杰。 明杰翻身下马,冲着香香与小寒行礼说道:「夫人,乡郡,你们脚程着实快,我这快马加鞭日夜不歇,还是在这儿才寻到你们。」 香香见他气喘吁吁,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明杰喘了几口粗气方道:「是……是朝廷下了律令,往后女子可单独立户,而且从今往后,不仅是男人可休妻,女人亦可主动和离!」 香香大喜,虽则女子还是不能休夫,但女人能和离,已是前进了一大步。 第58章 明杰又道:「夫人,律令明言,和离的妇人可立户,亦可再嫁呐!」 小寒激动不已,说道:「姐姐,你瞧,你的话,皇上真的有听进去啊!」 乡长听他们谈论政事,还听闻皇上竟听了香香的话,哪里还敢不在意,只越发恭敬的说道:「恭喜颜夫人,贺喜颜夫人……」 明杰长吁一口气,说道:「王爷知道消息,是命属下马不停蹄,要将这律法卷书送到您的手中,说您是有急用。」 香香取过卷书,笑着点头说道:「王爷有心了。」 明杰又道:「还有个更令人高兴的事情,皇上命三法司继续编撰,是打算更改关于商户部分。估摸着等一阵子,往后咱们商人,亦可参与科考了。」 香香抚掌笑道:「商户从仕,向来是不允的,我原也不指望这样快便提出。只没想到,皇上竟然也是如此想。我当真是高兴,原本大齐兴教,便应如此,岂能厚此薄彼?」 明杰抿唇笑道:「夫人不曾提,不代表旁人不曾提嘛。」 香香这才反应过来,后头不晓得是秦瑞下了多少工夫。当下不由得红了脸,只默默说道:「他有心了。」 小寒噗嗤笑起来,用手肘拱了拱姐姐,说道:「王爷待姐姐,何时都是有心的。」 香香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张翠珠,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她说道:「表姐,如今律法已改,女人亦可和离,于娘家后代无碍。且女子可单独立户,即便和离,也不用青灯古佛。甚至于,律法早就严明,女子可做工,若表姐愿意,我颜家布行染坊,时刻为表姐敞开!」 郭夫人这下慌了神了,上前拉住张翠珠说道:「翠珠,翠珠,什么劳什子和离,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生是我郭家妇,死也得是我郭家鬼。」 郭老二亦是惊诧不已说道:「是啊,和离和离,你何曾听过大齐有和离的例子?这根本就是违背……违背人伦……」 小寒冷笑道:「律法都改了,你还要这样说,莫不是觉得圣上不圣明?」 郭老二张口结舌,支支吾吾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翠珠,我不同意,绝不同意和离。」 张翠珠甩开他的手,坚定的说道:「你若不同意,我便将郭家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从前我爹求你们给休书,你们不愿,今日……」 她哗的一下流出眼泪,却是泪中带笑,说道:「大齐当然没有和离的先例,不过我两位妹妹,为了大齐泰半女人请命,我便来开一开先例。说不准,往后便有书中记上一笔,说我张氏乃和离第一人!」 香香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姐……」 张翠珠笑道:「表妹,再嫁我是不愿的,不过免不得要叨扰你,跟你们一道去洛城了。这柳絮乡,我这辈子算是呆够了。」 郭夫人厉声道:「我不同意,不许和离!乡长大人,我们要休妻!」 乡长此刻哪里还敢听她的,只说道:「之前是你们不肯休妻的,更何况,如今张氏有正当理由,且安排安排,今日便将和离书给写了吧。」 小寒冷笑一声说道:「更何况,休妻的话,我表姐论得上七出哪一条?」 或许是有洛城来的贵人,里长也不敢耽搁,请了郭张两家的族人过来。 郭夫人做寡妇太久,最喜欢占小便宜,又一向是哭闹打滚,惹得宗族人等,见了她就绕道。 如今里长亲自请他们过来,自然也不敢二话,倒是有年长的妇人,恨不得立时去踩两脚。一来二去,这和离的事儿,便定了。 至于张家,除了已经断绝来往的二婶说两句风凉话,倒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张大夫人得了信,病情立即好转,等到第二日,便能下地走路了。 岑氏搀扶着她,依依不舍的送香香她们回洛城。 张翠珠亦是泪水涟涟,拉着母亲不放手,只哽咽着说道:「娘,女儿这便要远行了,往后……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张夫人替她擦擦泪,笑道:「傻孩子,只要你过得好,便是这辈子不得见,也没什么。往后去你姑母那儿,可万万不能再任性了。」 张翠珠点头,又握住岑氏的手说道:「嫂嫂,哥哥心大,弟弟年幼,尽孝的事儿,只能指望你了。这几年,我太叫你们操心了。」 岑氏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知道就成,去了要好生与两位表妹相处,学着她们是怎么行事的。」 张翠珠又搂着宝儿哭了两回,被张兴胜狠心塞进马车中。 马车还没离开柳絮乡,便见着前面,二舅父带着张翠红站在街口。 阿松迟疑的敲敲车壁问道:「夫人,是二舅老爷与表小姐。」 香香掸了掸衣裳上莫须有的灰尘,抿唇说道:「我只有一个舅父,一个表姐。哪来的什么二舅父与其他的表姐妹?」 阿松轻轻一笑,扬扬马鞭,马车甚至不曾停下,就从二舅父与张翠红身边过去了。 张翠珠目光呆滞,半晌才回过神,呐呐一句:「他们是自作自受,从前那样对你们,现在还想得到好处……」 小寒见表姐肯说话,忙应道:「不错不错,什么亲戚情份,从小到大,我都没感觉到他们家一丝一毫的情份。」 张翠珠又低着头,许久才小声问道:「其实小时候,我娘总说,像二婶那种明着说漂亮话,暗地里捞好处的,才好。我就是随娘,嘴巴得罪人,心肠又……」 小寒说道:「哼,她那种人,接触多了,就会被拆穿。」 张翠珠又道:「可是,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会……」 香香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姐,这不怪你。是旁人的错,你防不胜防,所以我们才要努力,才要自强不息。唯有我们走到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才不会被那些奸人所害。」 张翠珠懵懂的点点头,又问道:「可是,香香,你到了另一层高度,就不会有旁的奸人了吗?」 第59章 香香抿唇一笑:「人啊,活这一世,当真是不容易,若是容易,谁又真的愿意长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张翠珠没听懂,也没再问。 小寒见气氛冷下来,忙又说一些洛城新奇的见闻,细细讲给张翠珠听,慢慢叫她打开心结,不再总记着从前的悲欢。 香香与小寒回到洛城,已然入了冬。振兴布行与染坊,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颜映富故作虚弱的捂着腰,连声抱怨:「你们不在,可将为父辛苦坏了。」 小寒天真,忙不迭上前去给颜映富捶腰按背。 香香则噗嗤笑起来,说道:「爹爹原说要养我们一辈子,这如今才月余,怎的就辛苦成这个样子了?」 颜映富瞪她一眼,如同小孩童一般,冲小寒撒娇道:「还是小寒闺女贴心,你瞧你姐姐……」 张玉英拉着张翠珠的手细细问了又问,见她虽则瘦弱,面上多事风尘仆仆,并不见多有憔悴,方放心下来。 张翠珠抿唇说道:「往后要叨扰姑父姑母了。」 颜映富摆手说道:「翠珠自幼能干,一应的事情都不必担心,有你两位妹妹,只管将这里当自个儿家,明白吗?」 张翠珠恢复从前的爽朗,笑道:「那是自然。」 香香便道:「不自然,也得自然。明日便与小寒一样,跟着我去巡铺子,了解一下布行与染坊的经营情况。」 张玉英说道:「你们将将回来,且你表姐从前没做过,总等她歇几天,了解了解洛城的情况才好。」 香香也不是非得要她立刻行动,只不过怕她闲下来,又想到从前的事情,便道:「那可不行,还有不足三个月,便是小寒大婚,到时候小寒哪里有空?自然得有人给我顶上,表姐来得正正好。」 张翠珠拧了拧她的脸蛋,笑道:「原是如此,特意将我带过来做劳力的?」 香香与她嬉笑一番,又道:「我早就计划好了,表姐从小养过桑蚕,正好,我明年打算去郊县寻个庄子,专门开个农院,种桑养蚕。」 张翠珠吃惊的问道:「布行染坊不够?你还要开农院?」 香香点头说道:「沿路我都打听了,现在女子想出来做工的,越来越多,奈何收女子的还是少。我想着,若是能成那种专门收女子做工的呢?」 张翠珠想了想说道:「实际上农家养蚕的,也多是女子,倒是可行。而且如若真的办了农院,这布匹的成本,想是也能降低些。」 香香点头笑道:「正是呢,所以我也想好了,农院专事养殖桑蚕,然后还要开办织布厂与绣坊。到时候咱们等同于一条龙,普通的布匹全都能解决。」 张翠珠仿佛找到人生的方向,摩拳擦掌笑道:「我听闻蜀中地区,有人能养出彩色蚕虫,成的茧抽的丝都是彩色,早就想试试。」 香香哈哈笑道:「如此甚好,到时候小寒负责染坊,表姐负责农院,其他的交给我。再想法子请来能工巧匠,咱们第一布行,定能蒸蒸日上更上一层楼。」 苗婶带着小丫鬟们将饭食端过来,笑道:「夫人小姐们且别只顾着说话,来,开饭了。」 张玉英笑道:「这几个孩子,当真是一个样,说起生意来没完没了的。」 香香诧异道:「苗婶,不是有厨娘吗?怎的还是你下厨吗?」 苗婶笑道:「你们许久也不曾吃我做的饭的,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做些简单的饭食。」 张玉英给小寒盛汤,说道:「这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大婚了,你这气色可不行,这段时间,要好生补补。」 小寒皱着眉头说道:「才不要,干娘,万一我这补成一个大胖子,大婚之日,岂不是太丑了?」 张玉英嗔怒的拍着她的胳膊说道:「瞎说话。」 颜映富哈哈笑着,说道:「小寒呐,你可放心吧,阿松又不是不晓得你的食量,他不会介意的。」 打趣的话说出来,一桌子人都哄笑开来。 颜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都聚在一起说个不停。主要是香香三人聊将来生意的发展。 张玉英听得头疼,说道:「行了行了,没完没了了。来,别只顾着生意,说点别的。」 香香说道:「娘可有别的与咱们说?这阵子我们不在家,洛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张玉英想了想说道:「是,听闻前阵子,皇上大刀阔斧,将兵部诸位官员都发落了。不过那是朝堂上的事儿,我们也不清楚的。」 小寒见姐姐目光殷切,又不甚好意思的模样,心中了然,问道:「干娘,那王爷可有什么事?」 张玉英笑道:「听说王爷这几日便要出宫了,但是具体是那一日,也还不清楚。」 香香「哦」了声,羞涩的低下头没出声。 张玉英犹未知,继续说道:「倒是打听到一个郑家的事儿。」 小寒忙竖起耳朵,问道:「郑家?什么事儿?」 张玉英说道:「我是听说,郑小姐要嫁入平宁王府,这才好奇,差人细细打听了……」 小寒一愣,忙问道:「平宁王府?不是说沅儿的长姐嫁给平宁郡王世子了吗?」 张玉英点头说道:「正是呢,但是这回事情闹得很大,据说平宁王府也受了牵连,尤其是郡王世子,据说早就暗地里与淮南王勾结了。」 第60章 香香张大嘴巴说道:「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张玉英说道:「是啊,后来平宁郡王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一天,算是保住一家人的命……不过世子被撤了。」 香香心中琢磨着,若世子当真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皇上定不会只撤他世子位,这样轻的处罚。想来是当真与郡王府上下无关,估摸着,与世子爷的外家有关系吧。 小寒想得不深,只咬牙切齿说道:「哼,那郡王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撤了便撤了!」 张玉英知道她是替郑沅儿不忿,便只笑道:「是呢,不过听闻世子爷的外祖家康家,是举家被抄斩了。」 一时间,话题变得沉重,大家都没开口。香香心道,那就不是世子的问题,怪只怪这康家太蠢,明明家里出了个郡王妃,还要去勾结淮南王。 小寒又问道:「可是,这些与沅儿有什么关系?」 张玉英说道:「哦,那是之前,你们刚走没两天,是什么香菱郡主设宴,郑夫人带着郑小姐赴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被人提起郑小姐从前的旧事……结果郡王府的二公子将那些人全都奚落了一通。」 小寒问道:「郡王府的二公子?他是庶出呀。」 香香对郡王府了解甚少,便问道:「你知道?」 小寒点头说道:「郑小姐有跟我讲过,她家与郡王府关系不错,她自幼与郡王世子还有二公子关系都很好,是长大了才守着礼,没什么来往的。这个二公子是郡王侧妃所出。」 张玉英点点头,说道:「不错,不过原本那件事儿,闹得不大好听,洛城便有风言风语,说郑小姐不安分,从前与郡王世子……现在又引得二公子……」 香香勾唇一笑,这里头若没有郑夫人的手笔,她还真是不相信。可怜郑沅儿一个闺阁女孩子,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小寒气得恨不能立时跑去郑家,咬牙切齿道:「好不要脸!」 张玉英笑道:「不过后来,就是我说的,那郡王世子被撤了,二公子反而水涨船高。他竟然直接上门求娶郑小姐。」 香香琢磨一通,倒是觉得这事可行。从前二公子不敢行动,想来是因为长兄娶了郑家庶女,若他求娶沅儿,岂不是委屈了沅儿? 如今郡王世子母家出了事,他这辈子都跟世子无缘了,那世子位,十有八九,就要落到这二公子身上,所以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去求娶郑沅儿了。 只是算算时日,似乎有些操之过急,若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人,当等全都时过境迁,再行求娶。不然长兄势弱,他便立马求娶嫂嫂娘家嫡妹,只怕是闲话不甚少。 小寒却是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可见那二公子是真心待沅儿。如今沅儿年岁不小,洛城这边与咱们那边不一样,这边女儿家出嫁得都早。」 香香倒是反应过来,这二公子并非如此不懂得思虑周全之人,想来是晓得郑沅儿等不及,便不管不顾,先迎娶回府才是正经。 这样想着,心中竟滋生出一丝甜蜜。若辰瑞肯这样不顾一切的娶她……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人家一个是郡王家的公子,一个是将军府的千金,即便身份有所差别,也总是能说得过去的。然她与辰瑞,相去太远了,她自个儿尚不能毫无负担与他一起,又怎能去强求他不顾一切? 张玉英只继续说道:「听闻这门亲事,郑夫人竟想换给她娘家侄女,只郡王侧妃也不是好惹了,直接就捅到郑将军跟前去了。」 小寒张张嘴,问道:「这事儿原该郑老夫人处置,怎的……」 张玉英长叹一口气:「唉,郑老夫人的身子,是不行了。」 小寒大惊失色,虽则她心中明白,郑老夫人对她好,总是有原因的,但老夫人也是个和善的老人,怎的突然,身子就不行了? 张玉英继续说道:「你们都不在,我也不会说话,只去瞧过一回,走了个过场……」 香香点头说道:「那明日,我与小寒过府去看看。」 张玉英说道:「也是应该,不过郑家如今没了女主人,郑小姐定了亲自也不便,这拜帖,也只能往郑四夫人手中递了。」 小寒又是一愣,问道:「郑家没了女主人?郑夫人怎么了?」 张玉英说道:「就是说郡王侧妃将这事儿捅到郑将军跟前,据闻郑将军生了大气,将郑夫人禁足了……」 小寒嘟囔道:「郑夫人不安好心,只想着磋磨沅儿,若是被休弃了才好。」 香香知她只是说气坏,也不在意。那郑夫人生了一双儿子,等闲是不会被休弃的。禁足了也好,至少让郑沅儿安安稳稳的嫁出去。 颜府不算大,只人口也少,香香的院子在后院东侧,一应的格局都是辰瑞从前安排的,与湛州颜府的屋子相去不远。 许是有前世的经历,除了小寒,香香也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便也没在院内留丫鬟,只一个人回了院子。 苗婶是早就将床铺得软和舒服,香香洗净一身的疲累,就回房歇着。许是床太软太舒服,这些日子又太忙碌,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香香仿佛置身云端,一会儿是站在殿内,皇上夸奖她勤勉敦容,一会儿是立在雨中,呼唤着百姓们互救,一会儿又回到前世,她绝望的身影…… 她看到自己凄厉的喊完,碰到柱子上,却也没立刻就死。旁边过来那锦衣华服的男人,正弯腰想要扶起她,她抬头一看。 香香满头大汗,她想不起前世最后那人的模样,可分明似曾相识啊。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气喘吁吁,半晌都回不过神。 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身旁同时传来低沉的声音:「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是辰瑞。 香香松了口气,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她立刻握住他的手,说道:「本来是美梦,也不知怎的……」 辰瑞说道:「我去倒水。」 他一走开,她又没来由的心慌,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 第61章 「辰瑞……」 她张张嘴,到底没好意思要他留在床边,只说道:「可否点灯?」 辰瑞依言亮了灯,又倒了暖壶中的温水,这才端至床边。 香香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了,却是觉得汗出得多,依旧口干舌燥,不能解乏,便递还给他,想再讨要一杯。 只一抬头见他,却是大吃一惊,星眉剑目,薄唇轻抿,人中似比常人要深些——听说这样的人长寿。 香香失声惊叫,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辰瑞,是他,前世最后那位华服男子便是他! 她猛然想起,前世最后听到他弯腰抱起她,似在她耳边说道:「只要你活着,孤一定替你做主……」 香香的眼泪哗哗往下流,辰瑞手足无措,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香香头抵在他胸膛,她一直以为前世她从不曾见过他。原来也是见过的,原来最后那个人就是他,原来他也曾想过要救她。 她抹了抹眼泪,过往早就过去,何必再去缅怀?不如怀念当下的好。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怎么来的?」 辰瑞说道:「我算着日子,这几日你能回来,便见天儿磨皇兄,昨日他总算是不耐烦了,将我放出了宫。」 香香轻轻一笑,又问道:「那你身子可要紧啊?」 辰瑞说道:「无需担心我,我早就无碍了。」 香香摸着衣襟,心道定然不是如此,辰瑞一向觉得自己年轻力壮,便是严冬也不肯裹厚厚的大袄,可如今尚才初冬,他已然穿上厚皮襟子,想是身子没好全,不敢受寒。 她心头一暖,将脸往他胸前蹭了蹭说道:「夜凉,何必巴巴的跑过来?」 辰瑞笑道:「若现下不来,要等到什么时候?白日里碍着礼仪,别说见你了,便是来这边都不方便。」 香香不做声,只将头埋在他怀中。 辰瑞斟酌片刻,说道:「香香,我们的亲事,估摸着有些难办。」 香香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王爷,我是商户女,本就不配。」 辰瑞将她的手拉到嘴边,摇头说道:「天下间没什么配不配的事情,那些个老匹夫,我早就不耐烦了,若他们再逼迫我,我便不要这姓氏。」 香香吓了一跳,说道:「这怎么可以,你可是王爷,是皇上的胞弟,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辰瑞笑起来,说道:「现下只是说说,自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不过往后可不一定了。」 香香嗔他一眼,说道:「听明杰说,你在为商户请命?辰瑞,你原不必如此,即便我是商户女……」 辰瑞摇头说道:「不是因为这个,香香,我做了三年多的掌柜,我心中明白,其实人与人并不该如此,商户也有如岳丈大人,如你这般心系天下之人,官家也有那样多自私自利之徒,又岂能一刀切就分个对错你我?」 香香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辰瑞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可我,要等不及了。」 香香沉默一会儿,问道:「郑家的事情,你都知道?」 辰瑞嗤笑一声:「郑家就是太愚蠢了,原就是靠着军功打下来的,郑家老大老二,都不是个东西,得亏是有郑老三这样个有本事的,可惜险些被他们撺掇着走了岔路。」 香香问道:「他们联合淮南王造反,是真的吗?」 辰瑞摇头说道:「那个胆子倒是不敢,不过是仗着宫里的郑妃娘娘,想着捞个侯爵当当。若他们真有那样大胆,皇兄怎肯留着?」 朝政的事情,香香着实不懂,也不愿去揣摩,便问道:「我是听说,郑家小姐,是要嫁入平宁郡王府了。」 辰瑞说道:「平宁郡王是个胆子小的,只因他祖父好大喜功,险些王位不保,从亲王降为郡王,于是他父亲与他教了乖,只要安安分分,皇亲贵族多好,何必动些歪心思?」 香香说道:「那是世子爷的心思?」 辰瑞说道:「你与他们不熟,若是熟悉了便知道,他不是个聪明的。他外祖原是四家之首康家,比郑家名气还要大,从前的首辅便是出自康家。 不过康首辅后继无人,过世后康家便落没了。许是不甘心想要赌一把,弄得整个王府都不甚痛快。」 香香审视的看了看他说道:「那郡王府的二公子,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辰瑞笑了笑,说道:「德贵太妃出自何家。从前在宫里,德贵太妃与母后关系不错,平宁郡王府的二公子辰羿的母妃是德贵太妃的堂妹,故而他幼时常入宫与我作伴。」 香香了然,问道:「那这次的事情与你可有关?」 辰瑞笑道:「想什么呢?除了你,还没有谁值得我去偏私,更何况这样的朝中大事,皇兄也不会纵着我胡闹的。辰羿的母妃是侧妃,但出自何家,也并非无名之辈,这也是个陈年烂账了,左右是内宅私密的事情,无需再讨论。」 香香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不就是康氏与何氏一正一侧争宠,这康氏赢了做正室,何氏只能做侧妃,偏有前后生了儿子,这便延绵不绝的斗争起来。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皇室贵族,是否都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我若是嫁给你,将来岂不是要与那样多的小妖精……」 辰瑞说不过她,只能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话。良久,方松开她说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香香,若我不曾遇见你,或者会与他们一样,可若既然遇见了你,今生今世便都容不下旁人。」 香香被他一吻,吻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高兴满足,许是她自私,总觉得与辰瑞的感情,当不问前程,只求当下。可无论怎样,情话听起来,总叫人心中舒服。 第62章 辰瑞继续说道:「不过许是太久未见,我竟不知道辰羿心中喜欢的,竟然是郑家嫡小姐。」 香香问道:「他们不配吗?」 辰瑞摇头道:「倒不是不配,只是郡王府的老王妃,与郑家老夫人是手帕交,且郡王妃与郑小姐的生母原本便是知交好友。郡王世子与郑小姐的亲事,是幼时便定下的。」 香香默然,心道再好的手帕交,也经不起人心刁难。那王妃康氏肯将儿媳由嫡换庶,中间到不知被郑夫人许了多少好处。 辰瑞又道:「将军夫人娘家庞家,与康家勾结,都被处置了。」 香香长叹一口气说道:「人生几何,却是半步都行差踏错不得,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辰瑞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从前常说,守住本心,便无碍天崩地裂,如今怎到悲春伤秋起来?」 香香说道:「我本是小门小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户女,如今变成洛城第一布商,你说我忐不忐忑。」 辰瑞哈哈一笑:「你且放心,有爷在,绝不会叫你忐忑不安了。」 香香也不记得与辰瑞说了多久了话,只迷迷糊糊之时,靠在辰瑞的胸膛上,竟然睡着了,连辰瑞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清楚。 倒是记得自己后来又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里,她穿着凤冠霞帔,与辰瑞站在一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小寒想见郑沅儿的心,甚是急迫,一大早便到了香香的院子,熟练的打了水收衣裳择首饰。 香香被她这么一闹腾,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无奈的说道:「这些事,早说了不必你动手了。」 小寒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服侍,除了我和我娘,谁动你的东西你都不悦。」 香香哈哈笑道:「你说错了,你与你娘是自家人,我当然不会介意。我只是不喜欢外人动我的东西,哪个外人都如此。铃儿她们虽然贴心,我也是不喜欢靠我太近的。」 小寒忽而凑到她跟前问道:「当真如此?那王爷呢?他也是后面才认识的,可算是外人?」 香香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狠狠嗔了她一眼说道:「还不快给你家小姐梳洗。」 「得勒!」小寒嘻嘻哈哈上前,知她怕痒,便踢了鞋子爬上床掀她被子,呵她痒。 香香连连告饶说道:「好了好的,寒乡郡,是民妇错了,你可饶了民妇吧。」 小寒双手叉腰,笑得贼兮兮的。 香香又道:「且闹吧,也就剩不到三个月,你便要搬去天字堂,做你的堂主夫人了。」 小寒听了这话,又将手往她身上呵。 香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过气来总算是说道:「你接着闹,左右耽搁了时辰,瞧瞧是谁更心疼。」 小寒这才想到正事,忙翻身下来,拖着香香说道:「姐姐姐姐,你快些下来,咱们且快些去将军府呀。」 香香这么一闹腾,有气无力的爬起来,由着小寒给她梳妆。 小寒手巧,又因常去郑家,要见那些名门贵女,有心想宣传自家店铺的布匹衣料,因此用心学了洛城贵女们喜爱的装扮,不仅要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得寻自己的特色,瞧起来需得气质不俗。 于是三两下,便将香香收拾好,又左看右看,啧啧称赞道:「也难怪王爷瞧上了你,也难怪洛城那些贵女都嫉妒你,果真是清水出芙蓉,谁也比不上。」 香香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了,别贫嘴了,且快些出发吧。」 颜府与将军府相去较远,等到了将军府,天已大亮。 只府门紧闭,外头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了。 小寒心中好奇,耐着性子着人拍开门,算是将拜帖递进去。 「姐姐,你说将军府,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香香沉吟片刻,心知是被庞家所累。郑家如今是不得不万分小心,无比低调,不然单凭郑将军一人,恐也无力支撑了。 只是如今郑将军在外,剩一个郑家四房在此,这般行事,多数是郑四夫人的决断,倒也是个妙人。 拜帖递进去没多久,门便开了,便有婆子过来,将香香与小寒二人迎至偏厅。 没一会儿,走过来一个容色普通的妇人。香香见过一面,从来都很低调的郑四夫人。 四夫人笑意盈盈,说道:「夫人小姐前来,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香香忙道:「是我们不曾提前下帖,叨扰夫人了。」 四夫人笑容温和,说道:「算不得叨扰,如今家中没什么大事。你们是沅儿的朋友,且再等等,沅儿这几日在她祖母跟前侍疾,需得收拾收拾。」 小寒心中一急,问道:「夫人,老夫人的身子可还好?」 四夫人依旧笑得温和,说道:「年岁到了没法子,多谢夫人与小姐记挂。」 又陪着说了几句话,郑沅儿便过来了。 小寒一看她,心疼得不行,才一个多月不见,郑沅儿更憔悴了,眼神也没了从前的从容淡定,脸上全是苦和累。 「沅儿,你怎么了?」 第63章 郑沅儿不大好意思,只勉强笑道:「我无事。」 四夫人仿若没听到,只微笑着说道:「沅儿,她们是特意来看你与你祖母的,便且好生陪陪她们。」 郑沅儿行了礼,带着香香与小寒往后院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许是小寒来得多,郑沅儿的两个大丫鬟早就熟悉了,在路上便按捺不住,想要一诉衷肠。 郑沅儿守着礼,路上只与小寒浅谈风景,并不多说。 两个丫鬟却忍不住,拉住香香小声说道:「夫人可不知道,如今小姐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另一个说道:「夫人真是……」 郑沅儿怒喝一声:「胡说什么?」 那丫鬟立刻噤声了,只面上还是气急败坏,十分不忿的模样。 香香心知有问题,便安抚的拍拍丫鬟的手,说道:「沅儿,许是昨日才回来,有些疲累,不如先去花厅歇息片刻,以免怠慢了你祖母啊。」 沅儿叹了口气,点点头,领着二人去了花厅。 等到了花厅,丫鬟们撤走闲杂人等,那先前说话的大丫鬟,立刻跪下来,眼泪便刷的一下子下来了。 小寒吓了一跳,忙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怎的一个二个都是这个样子?」 那丫鬟说道:「我家姑娘真的是苦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守的云开,郡王二公子特意来求娶我家姑娘……」 香香点头说道:「这是好事,沅儿,既只有我们几个,便也无需拘谨,我便实话实说。我们昨日得了消息,心中着实替你高兴,郡王家的公子,想来是对你上心,这才如此急不可待,得了机会立时便来求娶。」 郑沅儿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只默默垂泪。 那丫鬟又道:「原是二公子对我家姑娘上心,我们自也是高兴,姑娘这些年亲事不顺遂,十有八九都是那庞……叫奴婢喊她一声夫人,奴婢都嫌脏了嘴。」 小寒是个急性子,忙问道:「到底是何事?不是说你家夫人使坏,被平宁王侧妃娘娘给堵回去了么?」 丫鬟说道:「却是如此,可偏偏那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被禁足之前,不知怎的,竟撺掇着……撺掇着三小姐的生母,跪在将军跟前饮下鸩酒,只求三小姐回来。」 小寒说道:「她回来便回来,与沅儿何干?」 丫鬟说道:「当时夫人与三小姐的姨娘不知用的什么计策,竟叫将军答允了,往后三小姐与我们姑娘共嫁一夫……」 小寒吃惊的问道:「共嫁一夫?」 郑沅儿眼泪流得更凶了,只说道:「若非是为了祖母不替我操心,我早就剃了发做姑子,又何须受这样的侮辱?」 那丫鬟继续说道:「说是我家姑娘做妻,她做妾,整得好像我家姑娘占了她多大便宜一样。明明我们姑娘是嫡出小姐,她们家才是庶出,原本就没资格……」 小寒久久回不过神,问道:「那……公子可曾说什么?」 丫鬟说道:「姑娘见不到二公子,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也不能由我们姑娘说出来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沅儿上有父母,只要郑将军答应,这事儿几无回旋余地。不过一个妾室,说出去也无人在意,若真的介意了,反倒变成郑沅儿善妒,连亲妹妹都容不下。 香香只觉得恶心,心头怒气直涌上来。什么狗屁女德女诫,若女人真喜欢一个男人,怎能容得下那男人与别的女子欢好?女四书教的,分明是让女人全都戴起面罩,画上温柔的美人皮! 小寒犹豫来犹豫去,对香香说道:「姐姐,你……你有没法子……」 香香明白她的意思,是想去找辰瑞帮忙。 郑沅儿亦听懂,忙摇头说道:「万万不可,嫤姝,我知王爷待你不一般,但这种内宅之事,他来操持却是不便啊!」 香香点点头,问道:「沅儿,这件事情,你祖母可知道?」 郑沅儿忙摇头说道:「当然不知,这个家中最疼我的就是祖母了,她如今病重,我又怎能再让她担心?」 香香目光微闪,没做声。小寒亦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与劝慰些许,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替她解忧。 许是将抱怨都说了出来,郑沅儿情绪稳定了不少,方笑道:「歇了这么会子,你们可还好?」 香香站起来笑道:「自是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可否去看望看望老夫人?」 郑沅儿便领着二人行到老夫人卧房之中。 老夫人此刻倒是醒了,正就着嬷嬷的手喝药,见她们来了,露出笑意,招手说道:「小寒丫头可算来了,老婆子可算是想坏了。」 小寒机灵,忙上前撒着娇说些吉祥话,逗得老夫人笑意连连,精神头看着也好了些许。 老夫人笑过了,又道:「如今沅儿的亲事定下来,我再没什么担心了。只是她这孩子,性子软绵,闺中也没几个朋友……」 香香知她是托付之语,只含笑着说道:「那平宁郡王府,想来也是不差,沅儿出嫁后便同在家中无二,与姐妹们还在一处,倒也不会孤单。」 郑沅儿眼皮子一跳,看向香香,却有见她面色沉静,仿是当真玩笑话,是说她与庶长姐一般。 老夫人看了香香一眼,面色无异,继续与小寒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嬷嬷玩笑道:「果真老夫人与寒乡郡有缘,昨日还昏睡着醒不来,寒乡郡一过来,老夫人精神头也好起来了。」 第64章 郑沅儿兜自发呆,却是连说话都忘了。 小寒又插科打诨,逗老夫人开怀笑了几回,又帮着嬷嬷服侍老夫人用了小半碗鸡丝粥。 老夫人喝了粥,拍着小寒的手说道:「我这辈子,看着沅儿出嫁也就够了。不过现下,倒是舍不得小寒丫头了。」 小寒忙笑道:「我也舍不得老夫人,往后啊,定要每天过来打扰老夫人了。」 老夫人哈哈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香香见她面露疲态,忙起身说道:「叨扰了这么久,老夫人也该歇着了,小寒,我们先回去吧。」 郑沅儿忙服侍祖母躺下,又一路将香香与小寒送到门口,方才回头。 马车上,小寒恢复那愤愤不平之色,说道:「沅儿可是将军的亲生女儿,怎的他竟如此待她?」 香香勾勾唇,郑将军这个人粗枝大叶,从前稀里糊涂,能将嫡女置之不理便可见一斑,只如今这事确实太糊涂。恐怕将军自己都不觉得,还以为自己是情意深重,对继妻妾室温柔以待吧。 自以为是的男人。 却说郑沅儿离开香香与小寒,久久不曾回头,待得丫鬟拉她衣袖,她才说道:「我真是羡慕她们,有那样好的父母,有那样好的姐妹,还各自都有一心一意待她们的人。」 丫鬟虽则在香香与小寒面前诉苦,在小姐面前,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劝慰道:「姑娘别担心,左右只是个妾室,翻不起波浪的。也不用羡慕,天字堂说得好听,是皇上王爷的近卫,其实与死侍无异。至于嫤姝姑娘,她身份太低,也是无法做王妃的……」 郑沅儿微微摇摇头,并不辩驳,只心道,她宁愿不要身份地位,只愿得那一心之人。什么妾室,王爷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即便嫤姝做不了王妃,恐怕王府也不会再有旁的女主人。 她才走进祖母的卧房,便见到嬷嬷跪在床前,祖母闭眼微眯,面上表情很明显,并不曾睡去。 郑沅儿心中一慌,忙打发丫鬟不用跟着,自己提了裙裾走到床前说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郑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说道:「沅儿受委屈了。」 郑沅儿一震,方明白过来,祖母已经知道郑芷儿要与她一起嫁去王府的事情了。 她低下头,嗫嚅道:「祖母,我就是不想您担心。而且这些事,爹爹已经定下来了,是如何都改不了,又何须再多一个人烦扰?」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如若今天颜嫤姝不提示,你是打算瞒到我入土吗?」 郑沅儿慌了神,眼泪哗哗流,握住祖母的手说道:「不会的,祖母不会的,皇上赐了太医亲诊,是绝不会让你……」 老夫人摸摸她的头,说道:「人都是要死的,没什么好伤心难受的。我如今只记挂着你,你这样的性子……唉,到底是我那是太气盛,若能早些将你带在身边,也不至于养成这么个软绵的性子。」 郑沅儿摇头说道:「不是的祖母,是沅儿不好,沅儿不争气,总让您操心。」 老夫人浑浊的眼神上上下下眷念不舍的看着她,又道:「沅儿啊,你可知我总让你接近颜家两位姑娘是为何?」 郑沅儿微微讶异,说道:「是……孙女喜欢她们?」 老夫人说道:「你喜不喜欢从来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我也不是那等势利眼,见着她们攀了高枝便要你去巴结。颜家姐妹二人,一个通透一个纯粹,恰是你性子里全都没有的。」 郑沅儿低下头,羞愧的说道:「是孙女不好。」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看看你,总是这副样子。沅儿啊,人生在世,怎么样都是一辈子。你从小便知自己没了亲娘,总是一忍再忍,不肯轻易诉苦。譬如这事,若是颜嫤姝与钱小寒,你觉得她二人会如何处理?」 郑沅儿一滞,当真是想象不出来。 老夫人说道:「若是那钱小寒,只怕立时便闹腾起来,宁可不嫁,也不愿与交恶的妹妹共侍一夫。若是那颜嫤姝,则更聪颖些,不会轻易放弃就要到手的感情……」 郑沅儿手一紧,握住老夫人的手说道:「祖母……我亦不想轻易放弃。」 老夫人欣慰地说道:「说到这个份上,你才肯说实话。你以为瞒着我便是孝顺?那颜嫤姝是心疼你才故意透了口风?其实她与我接触不多,却你更了解我的心。如若让我带着遗憾入土,只怕我死不瞑目啊。」 郑沅儿泪水又往下流,却是止也止不住。 老夫人说道:「所以我总盼着你多与她二人接触,那颜嫤姝虽则只比你大不了半岁,却好似能将一辈子都看得透一般。你若能学她一分半点,我便知足了。」 郑沅儿心下好奇,从前祖母总是对小寒赞不绝口,对嫤姝并不曾过多谈论,今日怎的这般夸赞? 老夫人看出她的疑惑,说道:「小寒的性子我甚是喜欢,这样的孩子,一辈子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你那些所谓的好友里头,也就这么一个,能放心与之相交。」 郑沅儿低下头,又点头说道:「我也喜欢小寒。」 老夫人让她扶着下了床,说道:「有生之年,我定要看着你高高兴兴的出嫁。阿吉,你去给平宁郡王府下帖子,邀侧妃入府一叙。」 布行染坊的生意顺风顺水,有皇室做后盾,除了内务府采买,洛城显贵也都甚是捧场,布行金贵的布匹,可称是一布难求。 香香与小寒,也不必像从前湛州那边辛苦,还要四处走访。只香香精益求精,对染坊要求更加严格,回家得空,便开始画服饰画稿,打算重新弄一支队伍出来。 相较之下,小寒却忙碌了不少,除开布行的生意,还要忙碌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婚,更要是不是去郑家,陪一陪老夫人与郑沅儿。 不足半月,便收到郑家的帖子,说是郑沅儿亲事定在腊月初八,年里的好日子。 香香将帖子看了又看,只说了郑沅儿,并不知郑芷儿的情况。 小寒捂嘴偷笑,说道:「我早就打听过了,老夫人一出手,是绝没有错漏的。听闻二公子拜访老夫人的时候,将军稍稍提了这件事,二公子立马拒绝,还说了一大翻道理,什么愿得一心人……啊,我也是听说的,并不清楚。」 香香不知怎的,就想起辰瑞所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想来那郡王家的二公子亦如此。 第65章 小寒又偷摸摸说道:「我问过沅儿,她说老夫人撑着病体带她上香,偷偷见过二公子,虽则没把话说明,但二公子心中有数。」 香香松了口气,郑沅儿从前忍惯了,一旦不愿容忍着,便也能使些心机。那二公子既然愿意配合,至少说明目前的心意总是好的。 只郡王府内宅想也是不安宁的,将来的路,还是得郑沅儿自己走。 小寒是开怀极了,跑去香香屋子,将新画出来的衣裳册子翻出来,细细研究着。 香香问道:「这册子你看过好多回,新的我还没画完呢。」 小寒忙跑到书桌面前,看着那幅新的画说道:「不行,姐姐,我觉得这样不行。洛城贵女腰肢细软,这样的衣裳不太显身形。」 香香笑道:「那不是要入册了,那是给你画的。你大婚,我也没什么好送,便想着画衣制衣是我拿手的,不如做件嫁衣的好。不过你这腰肢今日倒是越发粗了,那种洛城流行的杨柳腰,怕是不合适呢。」 小寒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摩挲了许久,说道:「姐姐,若腊月初八赶制,可还来得及?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做添妆。」 香香笑道:「嫁衣都是新嫁娘自己家的人做,方才圆满。怎能由外人插手?你可别想那么多了,乖乖选个合适的就行。沅儿知道你这方面不擅长,又怎会介意。」 小寒撑着脑袋想了许久,叹道:「若是我与你一样多才多艺,就好了。」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你这话要是说出去给人家听到了,可真要贻笑大方。你姐姐我哪能算得上多才多艺?」 小寒笑道:「这有什么?我姐姐会挣钱!」 二人正说着,便见张翠珠走过来,笑道:「香香,小寒,我今日去南郊逛了逛,发现一个庄子很是不错,而且现有的桑树也甚多,我特意询问了一番,听说那边村民,大概五年前因征兵,剩余的年轻男子不多,都是妇人内外操持,耕种之余,便一起养蚕织布。」 香香眼睛一亮,说道:「如此甚好,若有这样的地方,岂不是正适合。她们单独操持,辛苦不说,亏盈都把握不准,而且布商收布的价格也不定。若我们能形成规模,这些便都不必担心。」 张翠珠又道:「可是我也问过了,恐有些难度。南边不比西边,地方好些,价格便也高些。虽说能捡现成的,省了往后好多麻烦。但恐怕只能租赁……」 香香笑道:「租赁我可不愿,洛城寸土寸金,若我们真把那地方做起来,往后想采买可是不易。」 小寒问道:「可我们手中的银钱肯定是不够的啊,我算过了,包括皇上皇后的赏银,即便将阿松的彩礼都给算进去,估摸着也只能在西郊买庄子。南郊肯定是不行的。」 香香笑道:「别担心,彩礼银钱,肯定是不能动的,你的嫁妆,也决计不能少。我已经打探过了,洛城的几家大钱庄,与王府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寒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张翠珠吃过男人的亏,不免忐忑问道:「这样好吗?王爷应当不会拒绝,但是香香……」 香香说道:「有什么不好?若他不支持,我再想别的法子便是。更何况,刘家要来了,我既然答允了帮他们,这回便可一举两得。」 张翠珠如今找到生活的目标,说干就干,三个人下午便一起去到庄子上。 香香满意的点点头,又寻来庄户一问,原来这庄子,竟是宣王殿下的田庄。 便有几个庄头过来说道:「这是皇家的地段,卖是卖不了。不过宣王殿下体恤,每年的租子并不贵,故而左右百姓过得安稳,若商户入驻,恐百姓并不会乐意。」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若我能保证桑女每年的收益呢?」 那庄头一愣,犹豫半晌,说道:「可皇家的地,岂是说买就能买的?若租的话,恐还得再行商谈。」 香香也不纠缠,只点头又约了三日后前来。 待得三日后过来,一位温和的老嬷嬷上前行礼,将田庄地契奉上,笑道:「听了庄头们的话,方知原是夫人想要这庄子,王爷出行不便,只能让奴婢等带上地契,先行奉与夫人。」 那几个庄头忙不迭下拜说道:「原是主家夫人,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 香香伸手取了地契,笑道:「那如今,这田庄可算是我的了?」 老嬷嬷温声说道:「尚还不是,需得去官府画押,将这地契移至夫人名下方可。」 香香点点头,说道:「那便好,如此还要麻烦嬷嬷,安排人与我跑一趟。」 那嬷嬷颇有些诧异,只耐下性子说道:「夫人无需这般着急,这田产都是王爷的,夫人只管用便是。」 香香笑道:「我自然着急,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钱货两讫是应当的。当然了,我也不愿占王爷便宜,该是多少钱,我一分也不会少。」 那嬷嬷反倒犹豫起来,这田庄在王爷或者夫人手中,还不是左手进了右手?王爷毫不介意,怎的夫人倒这般介意起来? 她到底是见过世面,便笑道:「如此,这地契还望夫人先行收好,等奴婢回去问过王爷,再看什么时候将这田地移至夫人名下。」 香香抿唇微笑,又问道:「敢问嬷嬷贵姓,是王府什么人呢?」 那嬷嬷脸笑得更温和了,说道:「奴婢姓花,原是王爷的奶嬷嬷之一,因能帮着替王爷稍稍管管院子,便得了王爷几分好脸,这才得以出来见夫人。」 香香肃然起敬,心道辰瑞的奶嬷嬷,当然不是一般人,而且辰瑞既派她过来,肯定是有她长处的。 等上了马车,离开田庄,小寒恨不能立时蹦起来,笑道:「真是太棒了,既然田庄是姐夫的,即便你要过户过来,他肯定也舍不得收你太多的银钱,我们也不用负债累累了。」 张翠珠犹自担心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香香,我总觉得,若你亏欠他太多,索取太多,他会否瞧不上……」 香香明白她心中所想,只笑道:「表姐放心,他若瞧不上,也不会因为这一两件事,早早的就不该与我这商户女有牵扯。」 张翠珠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确是担心,毕竟还有半年,你便满了十九,算是二十岁了。且不说洛城,便是在湛州,过了二十,哪里还有人问津?可王爷迟迟不求娶……」 香香眼皮一跳,说道:「他也有他的难处,表姐不必替我忧心。」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寒亦点头说道:「是,我姐姐往后有钱,女子亦能立户。若王爷看不上我姐姐,我还不稀罕呢!」 张翠珠眼神暗了暗,她是对男人灰了心,可总不希望表妹与她一样,将来年迈也与她一样,仿佛连个家,连个后代都无一般,岂不是孤苦。 只香香劝慰了表姐,自己心中却堵得发慌。若从前,她是决计要分个一清二楚,不肯要辰瑞这些好处。可如今她也变得患得患失——仿佛是多索取些,便能证明他待她更好些一般。 夜间,香香睁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却也睡不着。回来都一个月了,辰瑞除了第一晚过来,便不曾再过来过。白日里忙碌,她不觉什么,可到了晚上,就觉得格外难捱些。 她兜自盘算着,淮南王余孽尚未除完,皇上怕是控制得厉害,叫他无法轻易出门。可是上回晚上能来,这阵子就都不能来了吗? 莫非是被皇上发现了?所以日夜看守?或者是,淮南王余孽会对辰瑞不利,所以他不得不缩在府内不能出来?还是他上回过来,旧伤未愈又受风寒,导致…… 香香一下子坐起来,心中越来越慌,索性坐起来,摸黑走到桌前,预备倒一杯水。 只刚刚走过去,便被人一把搂入怀中。 香香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辰瑞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笑道:「我进来好久了,就听见你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了?有心事?」 香香挣扎着要起来,只辰瑞也不肯放。 香香嗔道:「我渴了要喝水。」 辰瑞轻轻勾住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温润的热水便到了她嘴里。 香香大吃一惊,偏生脑袋被他一双手紧紧的制住,只下意识的将水咽下。 辰瑞感知她的颤抖,不免轻笑,也没再继续逗她,替她到了热水,送到她嘴边。 香香喝了水,问道:「你最近很忙吗?」 辰瑞说道:「淮南王余孽尚未清理干净,皇兄想在年底之前解决完,所以一时半会,也不能得闲。」 香香只他是有要事,忙关切的问道:「那你这样晚还过来?如今天气太冷了,往后可万万不能这样了。」 辰瑞苦笑一声,将头搁在她肩上说道:「就算你想,年前恐也不能再来看你了。不过,今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往后抽身离去,不将那田产给你不曾?」 香香嘿嘿一笑,说道:「那可说不准,人家都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提前将钱货两讫,岂不是方便?」 辰瑞用手掐了掐她的下巴,又舍不得用力,只说道:「跟我分得那样清楚,嗯?」 香香哼了声,说道:「你跟我说你连日忙碌,谁知道你不是在王府,整日莺莺燕燕围绕着,将我抛到九霄云外?我若是不小心些,岂不是被你生吞活剥了?」 辰瑞喉头一紧,将她拦腰一抱,走到床边,跟着翻身上了床。 香香大惊失色,忙伸手用力将他往外推,说道:「你要干什么?我们……我们还不曾……」 辰瑞声音有些嘶哑,说道:「你不是说,担心被我生吞活剥了么?香香,我会生气的。」 香香不明所以,问道:「生气?生什么气?」 辰瑞哪里肯放过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她外裳扔在地上,说道:「香香我爱你,可你总是防备着我。你我早就是夫妻,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待香香意乱情迷,仿佛全身都散了架一般,辰瑞方放过她,将被褥拥紧了,说道:「天冷,可别漏风。」 黑暗中也见不到对方的样子,香香还是狠狠的冲着他的方向瞪了瞪,说道:「你也晓得天冷,刚刚你还……」 她兜自害羞说不下去,辰瑞却噗嗤一笑,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说道:「就是知晓天冷,才这样轻而易举放过你。」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辰瑞微微叹气,说道:「都是四更了,香香,与你在一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一些。」 他起身穿好衣裳,回头又摸了摸香香的头,恋恋不舍的吻了吻,见她久不言语,好奇的说道:「我都要走了,你在想什么?」 香香说道:「我在想,你那田庄,是要多少银钱卖于我?」 辰瑞气结,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说道:「罢了,谁叫我爱的就是你这么个小妖精?我说过,我的便是你的,明日你休息一天,等后日花嬷嬷会过来,与你一同去更换地契文书。」 辰瑞走后,香香继续睡觉。等天亮了才明白过来,为何辰瑞说要她歇息一天。她并非真的未经人事的少女,只与辰瑞一起,仿佛还是头一回做妇人,而前世与黎硕在一起的点滴,她甚至全都想不起来。 香香躺在床上,努力回想前世,许是后来的磨砺太过刻骨铭心,之前的甜蜜与幸福,已然想不起来。但现在,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似乎也都消失大半了。 取而代之,是今生的甜蜜。这甜蜜,似乎是辰瑞带来的。 她脸微微红,翻身将头埋在枕间,昨夜发生的事情,还藏在身上,也藏在心中,叫她心中一荡一荡的。 她长叹一口气,即便如此,辰瑞也还在王府,还有他的事情要处理。他们二人隔了十万八千里,不晓得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她用力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咽几声,方抬起头预备起床。只一抬头,便见到小寒的大脸凑在她跟前,将她吓了一大跳。 小寒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香香支吾道:「没,没怎么呀,你怎么悄没声就进来了?」 小寒伸手探探她的头,说道:「我进来喊你好几声了,你怎么将头埋在枕头里?不舒服吗?」 香香摇头说道:「无事……无事,许是最近很有些疲累,我……我想多睡会。」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寒点头说道:「左右也无事,今日我与表姐出去好了,你安心歇息。」 说罢,她将被子帮香香掖好。 香香松了口气,好在小寒不谙世事,不然说不准就会发现,她半夜与辰瑞私会呢。 小寒回头打量香香,见她面色绯红,眼中还带着丝丝笑意,不由好奇问道:「姐姐,今日你似乎不一样啊?是不是做了个美梦?」 香香脸更红了,伸出手推推她说道:「你且快去,不是要去沈师傅那儿看新花样么?快去快去。」 …… 转眼,就到了就到了除夕,一家七口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张翠珠原是不愿意,觉得自己不是颜家人,又是和离过的女人,便想着在自己院中随意用些。 只颜映富亲自去请她,说道:「若你一个人,不止你姑母不安心,我们也不甚乐意。咱们家人口本来就少,是巴不得你过来呢。」 等到吃饭的时候,人人都许了第年的愿望,颜映富又叹道:「赶明儿咱们香香与小寒都嫁出去,家中便只剩翠珠一个孩子了。」 张玉英嗔她一眼,说道:「若她们三个都出嫁了倒是更好。」 颜映富讪笑着没做声。 张翠珠忙笑道:「姑母,侄女如今可没那个心思,倒是农院马上要开张了,我虽粗笨,能帮上些许忙,已经很开心。只希望将来,能好生将农院上下打理好,让香香与小寒不必事事忧心。」 苗婶笑道:「人家都说,女儿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可瞧着咱们家的三个丫头,倒是觉得前人说得也不是都有道理。」 颜映富摸着胡须说道:「不错,现如今是男女半边天。女人光留在家里没什么出息,你瞧瞧咱们家三个闺女,越是出门经营,越是光彩照人。」 小寒噗嗤一笑,说道:「干爹是那个什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若叫旁人听了,可真要笑话呢。」 颜映富笑道:「你若不是有出息,天字堂的首领怎会瞧得上你?」 小寒羞红了脸,只埋头吃菜,不敢再说。 苗婶给她夹菜,说道:「马上就要出嫁了,可不能像在家里这样胡言乱语,你干爹干娘是长辈,不与你计较,若是遇到阿松家里的长辈,便要觉得你没教养了。」 小寒抬头说道:「阿松是孤儿,没有长辈家人,天字堂他最大……」 苗婶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脑袋说道:「就你这么个吃法,迟早给人嫌弃。」 小寒又道:「那不会的,阿松说了,只要我喜欢,天上地下能吃的,他都能给我弄来。姐姐也说了,若他敢不让我吃,便让我们和离,姐姐供我一辈子。」 颜映富哈哈大笑,说道:「不用你姐姐供,咱们也能供得起。能吃是福,小寒,想吃什么只管吃,干爹养得起!」 张玉英说道:「别说大话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若当真叫你出去跑生意,怕是不成。咱们啊,还是得靠孩子们养。」 小寒忙道:「干娘放心,我嫁人了,也不会不管生意的,阿松他也不会干涉我。而且他早就与我说过,将来他时不时会有任务,等他出任务的时候,我便回来,与你们住在一处。」 香香心念一动,不由想到刚刚得知自己重生的时候,便是想着,往后若要嫁人,定要嫁个父母双亡,没有那样多牵绊的男人才好。只是现在,不照样选了个辰瑞,真是失策啊。 苗婶继续叮嘱小寒,这和离二字,是不能挂在嘴边的。等当真嫁人了,更是不能,免得伤人心。 小寒皱皱鼻子问道:「若他当真对我不好,我还不能和离了?」 苗婶气结,往她胳膊上拍了两下,说道:「叫你别瞎说了,阿松怎会对你不好?虽说你们不能见面,他见天儿往这送吃的,全都是你喜欢的,还有什么不好?」 小寒弱弱的说道:「我没说他现在不好……」 张翠珠见苗婶真要生气了,忙道:「小寒妹妹可少说两句吧,苗婶说得不错,他待你是真的好,你俩又不是稀里糊涂走到一处的。更何况和离也没什么好的,若不是当真过不下去了,谁又肯和离?」 小寒忙噤了声,张翠珠是匆匆忙忙与郭家定下的,又是当真过不下去了才和离,和离与被休弃的区别,实际上也就名声好了那么些许。 而且,女子二嫁的,却没一个能嫁得好,不是嫁给鳏夫,嫁进去便替旁人养育孩子,就是容色尚可,做了人家妾室,确是不甚好。 所以张翠珠来了这么几个月,已然有好几个媒人上门求娶,张翠珠都是不愿——人家连她模样品性都不甚清楚,她又是大齐第一个抛夫之人,这样还上门求娶,看得不就是颜家的银钱吗?更何况那些求娶的人家,全都是不堪入目的。 苗婶又回头与张玉英笑道:「小寒的亲事,可真是折磨啊。如今总算是能安安稳稳嫁出去了……」 虽则因小寒从前是奴籍,婚事确实艰难些,但苗婶如今的模样,甚是喜气洋洋,丝毫没有女儿将要离家的伤感,不免也叫香香有些叹气。 可她回头瞅瞅自家亲娘的模样,见娘亲只哀愁的瞅着自己,当下便明白,只怕等她与辰瑞定下亲事,娘亲也会一般无二,恨不得抚掌欢送她出门。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张玉英就嘘声叹气,悄声与颜映富说道:「这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从前我们以为秦瑞是孤儿,让他入赘也便罢了,如今知晓他是王爷,这亲事……便是落不了地啊!」 颜映富说道:「胡说什么,当初说是入赘,便是入赘。我女儿哪有做妾的?旁人都说得好听,说依着王爷对香香的情份,贵妾是跑不了,说不准能弄个侧妃。我呸,什么劳什子侧妃贵妾,我倒是宁愿香香当真寻个入赘的夫婿呢!」 张玉英忙拉拉他说道:「别瞎说,小心给孩子们惹了是非。香香是个有成算的,便按她自个儿想法好了。」 颜映富说道:「你是不晓得,我这阵子头发都熬白了,又不敢在香香面前表现出来。秦瑞变成王爷,我是一千一百个不愿意啊,我家香香,咱们如珍似宝捧在手心长大的,嫁到皇室,岂不是要受委屈?」 张玉英忙点头说道:「可不是,我偶尔参宴,那些贵妇没一个看得起咱们的。我心中也不甚高兴,更何况若香香真嫁过去,还不晓得要受多少白眼……但她与王爷都已经成亲,总不好再改。」 颜映富说道:「唉……寻常人家,香香做个正妻也好,偏生……」 香香站在门外,眼泪在眼眶转了转,总算是将泪水转回去。她沉默片刻,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爹爹从来不贪心,前世也只希望她不被人瞧不起。今生她要强,只望能靠自己出人头地,可爹爹的心思,还是那样纯粹。 可其实,她与爹爹想法一样,不管辰瑞如何,她是决计不会做妾,不仅不会,她连辰瑞有其他女人,都是不愿的。 第二日初一,洛城四品及以上官员家眷,都要入宫拜新年。小寒虽则是无品级乡郡,也当入宫,一早便起床收拾打扮,走到门边,预备上马上入宫了。 她是第三回入宫,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握着香香的手不放,说道:「姐姐与我一道去可好?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啊。」 香香笑道:「我没有称号品阶,无诏不得入宫。你快别担心了,内侍们早安顿好了,你只消跟在其他县主乡郡后面便成。等可以自由活动些,便去寻沅儿。」 小寒叹了口气,只忐忑的点点头,上了车。那些个县主乡郡,她也是见过,对她这种小门小户出生的,并不是很喜欢。唯一一个,是朝阳公主,待她算不错,可公主与她们又不在一起…… 正想着,便见一匹马儿在寒风中疾驰而来,是宫里的人。 今日入宫的人甚多,只怕是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冰天雪地要这侍卫带着内侍骑马而来,倒是着实不容易。 香香见了他们,忙行礼说道:「二位大人稍等些许,我这便进去通报。」 内侍气喘吁吁爬下来,正了正衣帽,说道:「夫人不用急,我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夫人着紧准备着,与寒乡郡一道入宫觐见吧。」 香香一愣,问道:「我也要入宫吗?」 小寒入宫,是年前便有人过来通知的,当时并未说她也要一起。这样一早赶来,莫不是有要事?宫中与她有关的事情,除了辰瑞再无旁的,是辰瑞有什么事儿吗? 那内侍冻得缩手缩脚,将衣帽裹紧些,也没等着领赏银,又匆忙说道:「走吧走吧,咱家还有要事赶回宫侍奉,可得快些……」 香香与小寒对看一眼,天已大亮,若再耽搁,恐误了时辰。她慌忙回院子,重新收拾穿戴整齐,好在因新年头一天,她晨起时,也是着意装扮过的,因此只是换了衣裳,多戴了两根钗子,倒也是极快的。 上了马车,小寒忐忑不安,问道:「皇后娘娘这时候宣你入宫,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香香沉吟不语,心中亦是忐忑。辰瑞并未给她留下只字片语,王府也没任何人给她消息。甚至前两日王府来人送年礼,也并未提起什么。 她记得小寒还与他们寒暄,问及辰瑞归期。他们只说,除夕宫宴当是赶得回来。 除夕宫宴,是昨夜,所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后一大早,便差人喊她入宫。 怀着一路忐忑入了宫,宫中人潮如织,所有人都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内侍宫女门也是有条不紊,将各位贵人领到该站的位置。 香香原本是没被安排,只将她与小寒一并,带到县主乡郡该站的地方,引得周围的县主乡郡们纷纷侧目,目露不屑。 站着枯等,本就不怎么好受,又是天寒地冻,将人的鼻涕都快冻出来。县主乡郡里头,年长的尚好,年幼的早沉不住气,忍不住偷偷与其他人交流。 交流的内容,当然是今年新加进来的二人——也不是只有小寒今年被封乡郡,但是能封乡郡的,原也是贵女,今年也只是换个地方站着罢了,与其他人都是自幼相识的。 香香与小寒眼观鼻鼻观心,仿是与她们全无干系。 香香看着前面的小寒,倒是松了口气。若今日这样的场景,她应付不来,等出嫁了,要应付的可不是这么一星半点。 香香抬头看着已大白的天,等朝拜完毕,便是妇人贵女按照品阶依次参拜宫妃了。 香香与小寒毕竟是头一回,等朝拜完毕,二人便已经累得头晕眼花,若非素日身子不错,简直要一头栽倒在地。 而身边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们,竟然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香香隐约瞧见有贵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放在鼻子上面,用力嗅了嗅。又有另一个掏出一枚小饼,一下子塞入嘴里。更有从怀中掏出小巧银杯的。 她不由得瞠目结舌,便有一位宫女走过来行礼,将手中的物件放入小寒手中,又疾步而去。 小寒一瞧,与那些贵女一般,小巧的暖手炉下方,一包饼子一只小巧茶杯。 她忙与香香分了,说道:「是沅儿的。」 香香点点头,抬头瞧了瞧,见前面不远处,郑沅儿恭敬的立在侧妃后面,模样甚是恭顺。 郑老夫人在沅儿大婚后第三日,不等沅儿三朝回门,便油尽灯枯了。 而那一日香香见到的郑沅儿,似与从前的她又全然不一样。贵气之中,似乎多了许多凌厉。 香香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饼子。不论如何,郑沅儿对小寒,总是很好的。 靠着香饼茶饮,香香与小寒,总算是没在贵女当中丢脸,也残存着知觉,熬到了面见皇后娘娘。 照例是一堆吉祥话,皇后娘娘似乎对每一个女孩子都了如指掌,分别说了夸赞的话,便命她们退去。 只才行到外间,便有女官过来行礼,说道:「颜少夫人与寒乡郡请随奴婢过来。」 那些县主乡郡们又是一阵侧目,原本年初一,各人见过皇后娘娘,有其他宫妃宣召的,便可自去,没有的便去御花园,等到内侍们说可散了,方能回府。 而被皇后娘娘亲自留下说话的,多是皇后母家,或是几位王妃公主郡主。 她们二人会被留下来,定然是颜嫤姝与宣王殿下的缘故。 香香心中苦笑,旁人都认为她是被天上的馅饼砸到,入了宣王的眼。可只有她知道,她喜欢辰瑞,从不因为他的身份。 等到她们再次进入皇后宫中殿内,里面只剩皇后与贴身女官了。 香香与小寒恭敬的下拜行礼。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皇后一如既往的温和,只笑着让她们起来,又赐了坐,说道:「看着你们,便想起本宫年轻刚入东宫的时候,那时候辰瑞才八九岁,朝阳不过五岁,两人见天儿往东宫跑……」 她仿佛只是想讲辰瑞小时候的事情,说了许多,香香与小寒不明所以,只硬着头皮听。 皇后仿若不觉,等说了又一炷香的时辰,忽而捂嘴笑起来,说道:「辰瑞如同皮猴子一般,母后又总纵着他,便是先皇与皇上,也都不能耐他何,只要他想要的,上天入地,便没有他得不到的——」 香香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觑了觑皇后的脸色,见她依旧那副模样,仿佛只在闲话家常一般。 皇后继续说道:「当年是迫不得已,先皇仙逝,五皇八皇背后势力不容小觑,辰瑞那孩子……到底只是个孩子,玩着玩着,便闹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嫤姝丫头,你说可是?」 香香抿唇说道:「娘娘所言,民妇未敢苟同。民妇与秦瑞日日一起行商经营,却从不知晓,原来他会是王爷。即便我们二人心心相印,他入赘民妇家中,也未曾透露分毫。娘娘,这些足以可见,他时刻清楚自己的身份与责任。他是王爷,是皇上亲弟,哪怕年幼,肩上的责任亦是不轻。」 皇后笑了笑,说道:「皇上夸你聪明,你确实聪明。但是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了,并不好。」 香香笑道:「常听人如此说,不过民妇觉得,女人聪明亦或是糊涂,都是个人的想法罢了。」 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幼时可以胡来,长大了却并不能。嫤姝丫头,大齐皇室,所有的王爷,皆是两字封号,独独辰瑞只有一个,你可知为何?」 香香答道:「民妇不知。」 皇后说道:「先皇在时,并不曾给辰瑞封王建府。是皇上登位,所有先皇子嗣无论成年与否,皆要出宫建府,这才给他封号。辰瑞,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皇上的名字,是煊。」 香香默然,她懂皇后的意思,皇上是煊,辰瑞是宣,足以说明皇上是有多看重这个弟弟。所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匹配得上,这仅次于皇上的王爷? 皇后招招手,说道:「嫤姝丫头,你过来。」 香香走上前,便有女官捧了匣子送到皇后跟前。 皇后从匣子中取出一枚步摇,说道:「这步摇,是本宫被封太子妃那日,辰瑞的母后亲赐本宫的,今日,本宫便将它赐于你。」 她轻轻将那步摇插入香香的发间,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香香模样稍显艳丽,又因成长与市井之中,并不适合这端庄的步摇。 她叹了口气,抚了抚香香的脸,说道:「今日本宫娘家妹妹入宫,年已十五,皇上与本宫说瞧着她一团孩子气的模样,也甚是喜欢,便想封一个郡主。依本宫看啊,好事成双,本宫倒是想封两个郡主……」 香香低眉顺眼,点头说道:「听闻平宁郡王大公子家的女儿,就要周岁了。」 皇后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中叹息更甚,扬扬手,那女官又捧出一个匣子。 皇后说道:「嫤姝丫头,那郡主的位置,本宫是想留给你的。」 香香答道:「民妇愧不敢当。」 皇后直视她说道:「你自然当得。嫤姝,本宫封你做郡主,不久后,你便是宣王府的侧妃。当然了,本宫知晓你与辰瑞两情相悦,故而,替宣王选纳正侧妃位一事,等你腹中诞下宣王子嗣之后,再行选纳。」 她说完,将女官手中的匣子递给香香,那里头珍宝琳琅满目,是香香见都不曾见过的。 香香盯着那匣子半晌,退了几步,深深的拜下,说道:「皇后娘娘,若民妇不愿呢?」 皇后说道:「你不愿,本宫亦无可奈何。」 她说无可奈何,可香香心中无比清明,若她不愿,今日小寒便出不了这飞霞殿。 香香笑道:「皇后,民妇喜爱辰瑞,从不因他的身份地位,也从不计较自己的身份地位。但是民妇绝不愿与她人共事一夫。」 皇后眼中满是震惊,而她身边女官则大吃一惊,说道:「颜嫤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宣王殿下乃皇亲贵胄,别说你只是一届商户女,便是公主郡主配他做正妃,也决计不能独占他一人啊。」 香香说道:「皇后娘娘,民妇如何想,娘娘并不介意不是吗?今日娘娘为何会让民妇来这里,又与民妇说这么一番话,想来,是因皇上与娘娘您,并不能说服辰瑞,便想民妇主动请求侧妃之位,对吗?」 皇后恢复端庄的模样,嘴角带着一丝讥讽,不知是对香香,还是对她自己。 香香说道:「娘娘,其实民妇心中很高兴,因为辰瑞他,从不曾看轻我一分,也因娘娘您与皇上,是真心疼爱辰瑞,即便威逼利诱与民妇,也没有丝毫隐瞒。」 皇后长叹一口气,点头说道:「其实我本宫想过隐瞒,是皇上,他太了解辰瑞。」 香香点头说道:「皇上与娘娘,都很了解辰瑞,民妇亦是。若今日民妇答允娘娘的意见,与主动求去,没什么两样。因为将来横在辰瑞与民妇心中的刺,是如何都拔不出来。民妇不想他为难,更因……人活一世,民妇绝不愿委屈自己分毫。」 皇后愣怔许久,笑起来,说道:「入了宫……哪还有愿不愿的?一辈子便是这样了。」 她没再说话,只起身出去。 没一会儿,那女官回来,说道:「皇后娘娘犯了头疾,颜少夫人与寒乡郡便在这里,等皇上发落吧。」 小寒心中着急,小声说道:「姐姐,这可要怎么办啊?」 香香轻笑道:「皇后娘娘,这是想帮我们呢。」 小寒诧异道:「想帮我们?」 香香点点头,没有再解释。皇后想要威胁她,只用留下小寒一人便可,可借口她忤逆,害皇后犯了头疾,将二人都留在这里。 只怕不多时,辰瑞就会过来,到时候皇上便是想威胁,也威胁不成。 她心中涌过一丝甜蜜,今日皇后的话,倒是让她明白,辰瑞要娶她的心,从来不曾变过。 许是今日太过忙累,香香只觉得头晕目眩,又不得不支撑着。皇后已经把戏做到这里,若她这时候再撑不住,传出去岂不是她恃宠而骄,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敢下? 只越难受,这时辰仿佛过得越慢。也不知过了多久,香香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努力问道:「小寒,多久了?」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寒也是头晕脑胀,说道:「好似三刻了,姐姐,你都问了好几回了,你是……」 话音未落,便见香香一头栽在地上。 小寒一声惊叫,狂喊:「香香,你怎么了香香?」 外面的人一个健步冲进来,一把搂住香香说道:「香香,你怎么了?香香?」 小寒慌神的看着他,又看看随后过来皇上,眼泪唰的留下来,支支吾吾解释道:「许是……许是今日太累了……」 皇后急急忙忙走出来,说道:「快宣太医,来,去东侧间。」 辰瑞将香香小心的放到床上,又焦急的跑到门口去,问道:「怎么太医还没过来?」 皇上跟着走出去,冲内侍说道:「去跑快些,怎的太医还没过来?」 辰瑞没好气的说道:「我昨日都说了,我就只要她一人,大哥你……」 皇上也不介意他无礼,只安抚道:「是朕思虑不周,你也别急了,想是她没经历过合宫朝会觐见,头一回疲累了些。」 辰瑞倔强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皇兄,臣弟可不管,左右现在无事了,若皇兄不允,我便回去做我的秦瑞去。」 皇上怒道:「你敢!」 辰瑞翻了个白眼,径自进去瞧香香去了。 皇上无可奈何,对一旁的近身内侍说道:「你看他,从小就是这样,朕的话都不听。」 内侍心道,宣王殿下连先皇的话都不肯听,又怎会听您的?只面上不显,说道:「皇上,宣王殿下现下懂事得很,大事从不含糊,也就在皇上您跟前,闹腾了些。」 皇上无奈的点点头,说道:「不错,谁让他是朕的胞弟,朕除了纵着他,还能怎么办?」 那内侍忙点头应是,又小声劝道:「皇上,殿下立了大功,若皇上论功行赏,也没旁的可赏了……」 皇上说道:「可宗室哪里肯答允?我已然给他想了万全之策,他还是这般……」 内侍忙道:「奴听民间说法是,一家若有一个大智慧的,便定要有个反骨。想来皇室亦如此,皇上您乃千古明君,宣王殿下便是那个反骨,天生便要您来善后安置的。」 皇上听了这话,深以为然,虽则面上依旧愁容满面,心里竟有一丝满意,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从小到大,朕不晓得跟他善了多少次后。」 香香悠悠转醒,瞧见辰瑞与小寒都在旁边,连皇后也坐在一边,不由得大吃一惊,起身想要行礼。 辰瑞一把按住她说道:「你瞧瞧你,平日疏于锻炼,今日便是这般小累,便体力不支,连小寒都不如。」 香香自觉不好意思,说道:「是臣妇不好。」 皇后和善的笑了笑说道:「你且安心歇着,太医一会儿便来了。」 香香又是大惊失色,说道:「娘娘万万不可,这里是飞霞殿,今日是年初一,民妇不能在这里瞧大夫啊。」 民间说法,是年初一看大夫,一年便都将不顺遂。宫里虽则没有这个说法,只没特别严重的问题,也没人愿意新年第一天就看大夫的。 说话间,太医已经到了。皇后笑道:「无妨,本宫没这个讲究。」 香香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由那太医取了绢子搭在她腕上,又细细探了脉,好一会儿,退到一边,面色大喜跪在地上。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恭喜宣王殿下,夫人这是喜脉。」 皇上皇后皆是一愣,喜脉?这阵子辰瑞并不曾与香香在一处啊。 小寒亦是发愣,回过神问道:「喜脉?就是说我姐姐有身孕了?可我姐姐姐夫,又没住一处?」 香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只恨不得立时将辰瑞打一通。 那太医「呃……」了声,说道:「确是没错,夫人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辰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道:「喜脉?香香有喜了?真的假的?我有孩子了?」 他欢喜的要蹦起来,一把抱住香香说道:「你有身孕了,怎的这样不小心?」 香香红着脸,也不敢说话。 皇上皇后见他们这样,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是辰瑞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跑到颜家去,与他这个小娘子相会过。 辰瑞欢喜过后,又对着皇上说道:「皇兄你瞧,今日都怨你,我的孩儿差点都没了。」 皇上忙说道:「你说得不错,怨朕。为了弥补朕的过失,朕即刻便下旨,替你二人赐婚。」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财迷俏东家》上 作者:向云烟 02、《财迷俏东家》下 作者:向云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