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驯夫日常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毒娘子往那个方向逃了!快追!」 夜幕下的树林中,闪过一道道手持兵刃的身影,他们人人身形矫健,眼神中掺杂着愤怒与贪婪,迅速朝着那道在树林中游动的白色身影直扑而去,这其中不乏擅长使用暗器的,但始终无一人出手击落那道身影,所有人都默契地包围过去。很显然,毒娘子的手上,携带着他们渴望的东西。 数十人的包围圈很快合拢,将「毒娘子」围困在中心。 火把点燃,明亮的火光驱散了林中黑暗,一名面带刀疤的男子举着火把率先靠近,对着树上的那道白影道:「毒娘子,你无路可走,速速将一品圣莲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树上那道白影毫无动静。 众人面色一变,欲要再凑近,那树上的白影忽然动了起来,还伴随着一阵噗噗的动静。 「不好!她要使暗器!」 众人齐齐退避闪躲,却没发现半点动静,不由惊疑不定地朝着那道白影望去,火把一支支凑近,大伙儿这才发现,那白影哪里是毒娘子,分明是一只被罩在白袍里胡乱扑腾的燕鸟。 想到他们一路追着的「毒娘子」就是这东西,众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刀疤男子铁青着脸怒道:「赶紧往回追!」 一朵一品圣莲服下去,可增长三十年功力。这毒娘子本就一身毒功、心狠手辣,若是连一品圣莲也被她服下,还不知要在江湖中掀起多少风雨! 数十名身形衣着不同,但兵器相似的武人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追去。 而被他们着力搜捕的「毒娘子」,此时正单手抱着一只玉盒,狼狈地躲进一处洞穴中。 如果此时有人举着火把凑近了看,会惊讶地发现,这毒娘子和众人想象中艳丽邪气的面貌不同,她肤色白皙,面容秀美,若不是眉眼间含着江湖人的英气与桀骜,或许会被人错认成藏于闺中的千金小姐。 实际上她也并不是真正的毒娘子,她名林善舞,是一个中了剧毒,以致内力无时不刻不散发毒性、因此被迫担了毒娘子全部恶名的无辜人,而真正的毒娘子,早在给林善舞下毒时,就被林善舞一剑捅死了。 倒霉的林善舞,在杀死那个对她下毒手的女人时,并不知道她的兵器里有毒,等到要找解药时,毒娘子已经死了。 这些年她被人当做毒娘子四处追杀,身上的毒又总在月圆之夜折磨她,搅得她满身疲惫。 她进入洞穴后,还不忘用杂草藤蔓掩盖洞口。这个洞穴中还有一具男子的尸体,至少死了有两三个时辰,身子都凉了。 林善舞将他往深处推了推,打算等她恢复后,再找个地方将这具陌生男尸葬了。 她受伤颇重,只能沿着石壁慢慢坐下。而为了引开追兵,她那件白色的外袍已经丢了,此刻身上只有一件暗绿色的衣服,其上有好几处地方被兵器划破,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肤。 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个,能在那群人的包围中抢到手里这个东西,已叫她欣喜若狂。 她如今所在的地方,叫万灵山,传说中生长着无数天材地宝的洞天福地,是无数武人梦想踏足之地。她原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偶然得知武林中一个门派寻到了万灵山的入口,才暗中跟随他们进入,却没想到传说是真的,她还在这里寻到了一朵一品圣莲! 一品圣莲能解百毒,只要服下去,她就能解了体内之毒,再也不用背负「毒娘子」之名了! 林善舞眼中爆出希望的光彩,她打开玉盒,一朵通体雪白、花蕊处微微透出红色的莲花,正静静躺在玉盒当中,她没有犹豫,将这莲花吞了下去。 一品圣莲不但能解百毒,还能提升几十年的功力,从今以后,我就不用再四处被人追杀,不用再整日躲躲藏藏了!等伤势痊愈,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种田织布,或是开个小店,过正常人的日子,再也不要进入江湖…… 她这番畅想还未结束,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绞痛,被她用内力压制的毒.性彻底爆发! 林善舞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她捂着心口栽倒在地,痛到连运起内力压制毒.性的力气也无。 她这才知道,被她服下的圣莲是假的! 想到夺取这朵圣莲的艰辛,想到她东躲西藏的窘迫,想到每月毒.性发作的痛苦……林善舞蜷缩在地上,眼中除了对命运的不甘与怨怼外,还有一丝茫然与悲哀。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活下来啊! 为什么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这么难呢? 林善舞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她面前的世界已渐渐暗了下来,神志也越来越模糊。 意识越飘越远,林善舞不由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她原本只是个普通人,车祸死后转生到这个武侠世界,一心幻想着当个快意恩仇、英姿飒爽的江湖女侠,一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些主角口中轻飘飘一句「江湖险恶」,竟沉重到令她付出性命的代价! 若是有来生,若是能有来生,我不要再踏入江湖,不要再卷入那么多是非恩怨,只愿做个普通女子,寻个普通人成婚,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吉祥如意秤杆上,福禄寿喜齐相来,命中良缘天注定,红锦挑开成夫妻!新郎官掀盖头咯!」 此时,乐平县首富傅家宅院当中,张灯结彩、鞭炮齐鸣、敲锣打鼓、喜气盈盈……来来往往之人俱是眉开眼笑。 第02章 一场喜宴从黄昏热闹到半夜,等到傅家管事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忽然听见大少爷院子里传出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有吵嚷的动静远远传来。 管事心觉不妙,连忙往大少爷的院落走去。只是他刚刚迈进大少爷的院门,还没来得及往里看,迎面就被个急匆匆往外跑的人影给撞了个正着。 管事年纪大了,被那人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抬头一看,竟是大少爷傅家宝。 只见大少爷一身大红的新郎服,因着饮了酒,俊俏的面皮上红彤彤一片,而大少爷后头,还跟着一群丫鬟仆从,管事定睛一瞧,发现连新房里的喜婆都跟着跑出来了。 究竟出了何事? 不等管事问询,大少爷就推开他,大步往老爷的院子里去了。 两个伺候大少爷的家丁连忙几步跟了上去。 管事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贸贸然凑过去怵大少爷霉头,连忙拉住一个喜婆问发生了何事? 那喜婆拍着帕子叹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原委都说了出来。 「原先还好好的,大少爷也笑呵呵的,谁料盖头一掀,新郎官就不高兴了,说他要娶的不是这个,还说要找老爷算账去!这可如何是好?新娘子都给气晕过去了!」 管事一听喜婆这么说就觉得不妙,后来听到新娘子晕过去,更加急了,想叫人去请大夫,抬头一见头顶贴着大红喜字的灯笼,便觉不妥,又赶紧让人将夫人请过来看看。 院子里原本闹哄哄的乱成一团,管事左拉右扯,总算把一切安排妥当,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见老爷夫人带着少爷一齐过来了。 老爷走在前头,满脸怒色,夫人辛氏陪在身侧,正小声地劝说,大少爷……大少爷歪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 管事的暗暗松口气。 夫人带着两个有经验的婆子进房看新娘子,院子里其他丫鬟仆从全数退了出去,院门关紧,管事站在堂屋门口候着,就听见大少爷和老爷又吵了起来。 大少爷嚷嚷说他要娶的是林家的二姑娘,不是大姑娘,这门亲事不作数。 老爷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拜过堂就是夫妻不容他任性。 大少爷便说要和离,把老爷气得要抓东西打他。 大少爷脖子一抬,指着脑袋道:「你打!往这儿招呼,将我打死了,好叫我下去跟亲娘团聚!」 听少爷提起过世的大夫人,老爷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大少爷道:「逆子!你这逆子……」 管事的见势不妙,正要上前劝说,就见一个婆子从房中奔出,对老爷喊道:「老爷,大少爷,大少奶奶醒了!」 闻言,正梗着脖子跟傅老爷对抗的傅家宝愣了一下,浑身的酒意好似也散了几分。 傅老爷冷哼道:「新娘子进门第一天就把人给气晕,你倒真是好本事。」 傅家宝不甘退让,道:「过奖过奖,比不得老头子你。」 傅老爷瞪他:「出了这档子事儿,你叫人家今后怎么出去见人?」 傅家宝翻了个白眼,「那盖头下要是二姑娘,今个儿就没有这些糟心事。」 傅老爷冷笑,「你倒还知道是糟心事。往日里也没见你中意二姑娘,怎的……」 傅家宝打断他的话,「我不中意二姑娘是一回事,说好的二姑娘换成大姑娘又是另一回事。」他撸起袖子,满脸的不耐烦,「成亲这么大的事儿都能换人,哪天你们是不是能把我也给换了?」 傅老爷气得想要拂袖而去,正巧这时候夫人辛氏从新房中出来,说道:「新娘子已经醒了,没有大碍,家宝赶紧去看看吧!」 傅家宝扯着嘴角哼了一声。 辛氏走近几步,小声对傅老爷道:「今个儿是家宝成亲的日子,你就不要再和他计较了。」又侧头对傅家宝道:「拜过堂就是夫妻了,今后你可要好好对待媳妇。」 傅家宝烦躁道:「难道还能将人给退回去?」 眼见傅老爷又要发怒,他一扭头,率先走了。 傅老爷瞅见儿子身上的大红喜服,喘了几口气,暗道:今个儿是儿子的大喜日子,我且忍一忍,待明日再收拾他! 于是带着辛氏和一众仆从离开了。 院子里静了下来,连风吹灯笼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傅家宝方才顶撞傅老爷时嚣张得很,但这儿站在新房前,却有些踌躇起来。 第03章 他此时醉意散了大半,也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得不妥当,但要他低三下四去跟她道歉,他又拉不下脸来。 可转念一想,他也没做错啊!分明就是林家和他爹联合起来,瞒着他把人给换了,他不跟他们林家计较已经是大度。 想明白这点,傅家宝又理直气壮起来,一抬脚,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身红彤彤的新娘子就在那床上一动不动地坐着。 傅家宝瞧了一眼,就见新娘子一对清凌凌般的眸子正注视着他。他心中一动,之前没瞧仔细,这会儿再看,这林大姑娘似乎比以前标致了不少。 他从前一直觉得林二姑娘生得灵秀,但现在看来,娶了林大姑娘也不算亏。毕竟是姐妹俩,倒也不差多少。 于是傅家宝在摆了酒水果子的桌前坐下,施施然道:「既然已经拜堂成亲,没法再改,我也只能勉强将就了。但只要你今后好好服侍本少爷,尽到本分,我就不计较今日这事儿。」说着翘起右脚搭在左膝上,冲那人道:「还不快来给本少爷脱靴洗脚?」 对面久久未动,傅家宝不满地看过去,就见那坐在床上的新娘子抬着头,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傅家宝不禁打了个冷颤,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傅家宝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新娘子,的确是林善舞,却不是他刚刚掀开盖头时见到的那个林大姑娘,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这具身体便换了一个魂魄,由富农林家的大姑娘,变成了武侠世界背负「毒娘子」之名的林善舞。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林善舞以为自己死了,可周遭在一片死寂之后,忽然又喧嚣了起来。 她记得自己明明躺在粗粝不平的石洞地面上,可是等她再一次恢复感知时,却觉身下柔软温暖,好似忽然变作了一方软塌。 有人救了自己? 这个猜测尚未确定,林善舞就听见周围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那些声音似乎离她很近,又似乎离她很远,她能隐隐约约听见「新娘」、「少爷」等模糊的词。 眼皮沉得睁不开,林善舞感觉身体一沉,似乎忽然坠入了深渊当中,她下意识想要运起轻功脱离困境,却发觉浑身绵软无力,体内空空如也,竟一丝内力也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坠落了多久,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睛,面前的黑暗落潮一般退去,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林善舞微露惊愕,只因面前这个女子,生着一张与她一般无二的脸,就连脖颈下方、锁骨之上的那颗红痣,也与她一模一样。 那女子迅速朝她接近,未等林善舞反应过来,就一脑袋撞到了她额头上。 此时正虚弱的林善舞被撞得眼冒金星,不由生出几分怒火来,心道这女人好生无礼,若她此时有剑在手,早就一剑捅了过去。 她想要将这女子推开,对方的额头却牢牢贴在她额上,下一刻,脑中一阵嗡鸣,数不清的陌生记忆在她眼底一一浮现。 林善舞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眼前这女子的一生。 这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也叫林善舞,不同的是,对方是富农之女,家中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人称林大姑娘。 在看惯了江湖尔虞我诈的林善舞眼中,林家家底殷实,一家六口日子宽裕,不愁吃穿,平日里兄弟姐妹虽有些矛盾,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她能摆脱江湖,生在这样一个家中,也不知该有多庆幸。 但林大姑娘并不觉得这样的家庭值得珍惜,她对这个家甚至是痛恨的。 因为林氏夫妇偏疼小女儿林善睐,林大姑娘心中十分不忿,平日里没少跟林善睐起争执,但林大姑娘为人好强,轻易不肯服软,面对父母也态度强硬,而林善睐生得比她美丽,性子比她柔弱,还时常在林父林母及两个哥哥面前撒娇卖乖,相比之下,家人自然更偏向林善睐。 于是林大姑娘便觉得林家待她不公,觉得全家都只心疼林善睐,没有人在乎她。 因此在得知林善睐与乐平县首富长子傅家宝有婚约后,林大姑娘更是妒忌得红了眼睛。 傅家宝虽然纨绔,但傅家富裕,嫁给傅家宝,就意味着一辈子穿金戴银奴仆环伺。林大姑娘本就觉得父母偏疼林善睐,在得知此事后险些闹上天,林父林母无法,只能跟傅老爷商量换人。 然而如愿嫁给傅家宝之后,林大姑娘并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傅家的钱财全都在傅老爷手里,傅家宝的月钱虽然多,但他好赌好玩,往往钱财刚到手就花了个精光,更不可能为她花钱。林大姑娘又哭又闹也劝不动傅家宝,索性死了心思,专心过自己的日子。毕竟身为傅家长媳,账房每个月都会支给她一些钱,足够她花用了。 可是不到两年,被她抢了亲事的林善睐就被抬进王府,成了裕王侍妾,入王府五年间,更是步步攀升,飞上枝头成为了王妃,还诞下了龙凤胎。而林大姑娘,却因为七年无子,被傅家宝休弃,此后穷困潦倒,含恨而终。 若单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令林大姑娘生出无边怨气的是,在她死后才知道,原来这世界只是一本书,书中女主角是她的妹妹林善睐,而她只是一个心思恶毒的炮灰女配,在死后被无数读者唾骂,还有人嫌她死得太过痛快。 得知这一切,林大姑娘就发疯了,她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能将一切重来一次,却也知道自己没能力让那些人得到「报应」,于是召来了林善舞的魂魄,让她代替她复仇。 「我要让傅家倾家荡产,让傅家宝流落街头,凄惨死去;还要毁掉林善睐的脸,看那个贱人还有什么资格进王府。」 林大姑娘说完,见林善舞一言不发,继续道:「只要你照做,这具身体以后就是你的。」 林善舞冷冷地看着她,「我拒绝。」 第04章 满以为她会欣喜若狂的林大姑娘僵住了。 林善舞道:「你的确可怜,但这跟傅家、跟林善睐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们过得比你好,你就要害他们?」 林大姑娘歇斯底里道:「傅家宝休了我,林善睐成了王妃却不帮扶我!要是他们哪个肯伸手拉我一把,我又怎么会落到那个地步?」 林善舞冷冷道:「傅家宝跟你和离,是因为你七年无子。」江湖上那十几年的历练告诉林善舞,身在哪个地方,就要守哪个地方的规矩,一个人跟大环境对抗,是没有好下场的,而她在那段记忆里看到,傅家宝只是跟她和离,并不是休弃她,但显然林大姑娘将那封放妻书当做了耻辱。更何况……「没有谁必须帮你。」 林大姑娘要是能理解林善舞的话,她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了,她拽住林善舞,「你必须照我说的做,否则你会立刻魂飞魄散。」 林善舞还是摇头,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别的不提,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这林大姑娘色厉内荏,那魂飞魄散的说法不一定是真的。再者,她虽然贪生怕死,但也有底线在,绝不会为了自己苟活,便去害死无辜人。若是这样,即便她靠着林大姑娘的身体活了下来,也会日日良心不安。 林大姑娘死死抓着林善舞,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她又是一番威逼利诱,但林善舞始终面色淡然,仿佛这世上除了生死,便再也没有东西能令她动容。 见林善舞始终不为所动,林大姑娘瞪着她的目光里充满怨气。 而这时,终于积蓄到足够力量的林善舞,一掌将她远远推开。 被推倒在地的林大姑娘发出一声不甘的大吼:「你会后悔的!」她恶狠狠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咚!咚! 两道圣洁的钟声响起,林大姑娘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而林善舞也在一阵剧痛中睁开了眼睛。 一个面容粗糙的婆子正使劲掐着她的人中,见她睁开眼睛,立刻高兴地喊道:「夫人,新娘子醒过来了!」 婆子话音刚落,就有一名身着靛青衣裙的妇人接近。 林善舞身体依旧绵软无力,她的目光在来人面上扫过,认出这是傅老爷的继室辛氏。 辛氏询问了一番她的情况,见她没有大碍后又温言安抚了几句,大意是说她身边那名婆子颇懂几分医理,今个儿又是大喜的日子,让她不要跟傅家宝计较。 林善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辛氏,心头疑惑萦绕,她觉得很奇怪,自己一个孤魂野鬼,就这么占了林大姑娘的身子?偏偏冥冥之中还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让她好生活下去,不必顾忌林大姑娘云云…… 自己……就这么活了下来? 林大姑娘既然能重生,为什么不自己「复仇」,是不想,还是不能?自己真的是她召唤来的?她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上辈子怎么会不得善终?真的只是因为剧情安排?林大姑娘说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想到消失的林大姑娘,她不由动了动身子,却惊讶地发现,除了有些乏力外,她对这具身体指使自如,仿佛这本就该是她的。 新房里那些人都退了出去,林善舞坐在床上,把双手张开来又合上,来来回回做了好几次,心里有些疑惑又控制不住地泛起几分欣喜。她不想去管那些弄不明白的事儿了,也不想管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能活一天是一天! 就算只有一天能活,她也要把日子过好! 林善舞含着对未来的期待,迎来了这具身体的丈夫,步伐虚浮、肩膀不齐,摇头晃脑,吊儿郎当的……傅家宝。 习武之人哪个不是身形矫健挺拔、步履坚定稳重?林善舞见多了武林人,再看这傅家宝,便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说是富家子弟,瞧着更像是街头混子。 听到傅家宝叫她过去洗脚,林善舞目光冰冷,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笑。 她对傅家宝道:「我不是奴婢,不会给你洗脚。」 傅家宝也不知怎的,把翘起来的脚放了回去,他下意识把双手放在膝上,而后又觉得莫名其妙,于是挺胸,抬着下巴道:「能让你服侍本少爷那是给你脸面,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善舞面上笑意更深。她对傅家宝道:「你过来。」 傅家宝一边眉头挑起,不悦道:「你没腿吗?自己走过来。」 林善舞此时的身体还有些乏力,她摇头道:「那可不行,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妾身须得在这张床上服侍夫君。」言下之意,下床是不可能下床的。 听到「洞房花烛」这四个字,傅家宝耳朵一红,再看林善舞,顿时觉得身上热了几分。 听说那事儿特别爽! 怀着幻想,傅家宝轻咳了一声,说道:「看在你方才晕过去的份上,本少爷今个儿就纵容你一次。」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急不可耐地脱衣服,道:「不过下不为例,明日本少爷就要给你立规矩,你可要好好……」 话音未落,傅家宝的身体停住了。因为林善舞在他接近的那一刻,将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住了他的穴道。 傅家宝:…… 怎么回事?本少爷怎么动不了了? 林善舞这具身体力气虽然不足,但傅家宝是个体质比普通人还差的纨绔子,定住他一段时间还是轻而易举的。 第05章 她在傅家宝震惊又害怕的目光里,将人推倒在床上,而后拔下头顶簪子,毫不犹豫就戳破了他的食指。 傅家宝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但他身体动不了,俨然一头待宰的羔羊,只能无助又恐惧地看着神情冷漠、手持凶器的林善舞,「你……你干什么?」 林善舞又是微微一笑,只是眼神非常冷漠,她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刻意做出几分亲昵来,这反差吓得傅家宝险些叫出来。 她道:「夫君,妾身服侍您洞房呢!」说着抓起盖头塞进傅家宝嘴里,又毫不留情地扎了傅家宝两下,挤出鲜血抹在贞洁帕上。 扔下疼得泪眼汪汪的傅家宝,她对着帕子喃喃自语,「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应该能骗过别人吧!」林善舞没做过那事,实在没有经验。转念一想,若是骗不过,到时候再编,她有什么可怕的? 解决傅家宝后,林善舞便盘膝坐好,开始调息。 过了半晌后,她睁开眼睛,面上露出几分遗憾来。她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具身体,但这具身体的资质极差,而且体质偏弱,就算她一辈子苦练,也达不到前世十几年的水准。 但转念一想,还能活着就已经上天眷顾了。而且这个世界并没有武侠,手上功夫最厉害的人也就比常人更健壮、耐力更高、力气更大一些罢了,只要她的功力能达到前世的一成,在这个世界上也无需担心自身安全了。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傅家的长媳,林大姑娘应该是再也回不来了,只要她不作死,还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这么一想,她有了安稳的身份和生活,脱离了江湖,又已经和普通人傅家宝成了亲,岂非已经实现了上辈子最大的愿望? 只是傅家宝这个人…… 林善舞被林大姑娘灌输记忆时,看过一部分那书的内容,虽说林大姑娘在书里只是个炮灰女配,关于她和傅家的着笔不多,但只是那寥寥数语,就足够林善舞了解一些情况了。 傅家是商户,家中经营什么行当书里没说,但能做到乐平县首富,想来产业是极多的。不过傅家虽然有钱,人口却简单,主子只有四位,傅老爷夫妇,傅家宝和他弟弟傅周。傅家宝是原配所出,傅周是继室辛氏的儿子。两人相差两岁,性情却天差地别。 傅周是个读书人,勤学上进,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而比傅周大两岁的傅家宝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除了嫖以外,其他恶习沾了个七七八八,花钱如流水还不思进取,与傅老爷的关系极差,三天两头不着家,常常把傅老爷气得想打死他。 事实证明,傅家宝的确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打他的能力。 林善舞回头瞥了傅家宝一眼。 嘴里塞了盖头,疼得想要飙泪的傅家宝见那女魔头竟然回头看他,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善舞:…… 她伸手往傅家宝脉上一搭,确定这人是真晕而不是装晕以后,心里对傅家宝的评价又往下跌了一层。身体差、没有上进心、恶习一堆也算罢了,胆子竟然比老鼠还小。这人要是混江湖,肯定活不过七天。 不过这人晕过去的样子倒显得乖巧,半点看不出清醒时惹人讨厌的模样。若是凭这副俊俏的面皮找个靠山,在江湖上保住性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在林大姑娘的记忆以及那本书里,傅家宝一无是处,但在林善舞看来,撇除掉那些恶习,傅家宝这人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家境富裕、相貌俊俏不说,还难得是个专一之人,在那本书里,男主在娶女主之前,就已经有了王妃,还有侍妾七八名,纳了女主之后,还收了兄弟送的四名小妾,后院里虽没有儿子,却有好几个庶女。 而傅家宝跟林大姑娘成亲几年,即使林大姑娘无子,傅家宝也从来没有纳妾,直到七年后才和她和离,这其中傅家宝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林大姑娘却一心觉得傅家宝对不起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等等……林大姑娘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是傅家宝欠了她?难道林大姑娘无子的原因,是因为傅家宝……她的目光不由往傅家宝下面瞄了瞄。 仔细一想,傅家宝作为一个纨绔,纨绔该有的毛病他都有,没理由独独放过「色」字,难道真是因为他不举? 但是不对,方才她说洞房的时候,傅家宝分明一脸急色,根本不像是不举。 林善舞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家宝,一副沉思之态。 屋子里喜烛还在燃烧,一身红色嫁衣、眉眼间聚着英气的女子在烛光下面无表情,显出几分森冷之色,若是傅家宝此时醒过来,没准又会被吓晕过去。 林善舞在想什么?她在想怎么把傅家宝变成她心目中合格的丈夫。 在江湖中漂泊得越久,她就越懂得一个人的孤独,也就愈发渴望组建一个和睦的家庭。她当然可以找比傅家宝更好的人,但是其中需要耗费的精力可不小,再者,她现在的身份是傅家宝的妻子,以这个时代的风俗礼教,除非傅家宝休了她或是与她和离,否则她是很难脱离这个身份的,那她又何必费心费力舍近求远? 何况,再去找一个人,也未必就有眼前这人好。傅家宝好歹有一张耐看的皮相,且身家清白知根知底,年纪又才十八,好好调.教一番,也未必就会比别人差。 掐了一把傅家宝的脸,林善舞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容。 如果让此刻的傅家宝知道林善舞看中他的原因,一定会立刻划破自己的脸。 可惜呀,世事是没有如果的…… 次日,卯时四刻,天刚刚亮,便有一名婆子带着两名丫鬟,来到了大少爷居住的东院。 昨晚那么一闹,东院里没人敢呆,守夜的下人也只敢在院门外守着,但今日大少爷得带着新妇去正院敬茶,这些下人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忐忑地走进东院。 婆子边走边小声道:「这两日大少爷心情不好,你们凡事都要小心点,还有昨晚的事儿,千万不可泄露出去。」 两名丫鬟昨天晚上已经被人耳提面命过了,听了这话,立刻乖顺道:「费嬷嬷放心,我们晓得。」 费嬷嬷这才点头,三人走到新房前,刚要敲门,忽然听见新房里传出一声惊叫,是大少爷的声音! 第06章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由内打开,大少爷仍然穿着昨晚的喜服,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救命。 费嬷嬷心中一惊,在这宅子里,难不成还有人敢害大少爷?她正要追上去,忽然发现大少爷手里还挥着一条…… 费嬷嬷盯着看了一眼,随即老脸一红,欲要追过去的步子也僵在了原地。 荒唐!真是荒唐!大少爷怎能举着用过的贞洁帕到处跑! 她立刻吩咐道:「快,快去拦住大少爷!」 两个小丫鬟不懂事,不晓得那是贞洁帕,瞧见那上头有血,还以为大少爷受伤了,赶忙追上去。 林善舞就是在这时踏出了新房。 她醒得很早,洗漱过后就一直坐在房里练功。等到天亮时,傅家宝醒来,一见到她就大喊大叫地跑了出去,跑就跑了,竟还不忘拿上贞洁帕,林善舞实在无法理解傅家宝的想法。 认出门口的费嬷嬷就是昨晚掐她人中的那个婆子,林善舞礼貌一笑,又做出难为情的模样,「大少爷他,刚刚……」似乎是难以启齿,她闭上了嘴。 费嬷嬷却一脸感同身受的模样,对林善舞道:「少奶奶不必担心,大少爷是往正院的方向去,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林善舞点头,她跟在费嬷嬷身后,两人快步往正院的方向走。 作为乐平县首富,傅家的宅子自然是很大的,后宅中除了傅老爷居住的正院外,还有东西二院,分别是傅家宝和傅周的居所,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排屋子,大部分作为囤货的库房,剩下的,则是客房和下人的居所。 不过宅子虽大,修葺得却不算精致,看得出傅老爷不是个喜好奢华的,却不知怎的养出傅家宝这么一个大手大脚的纨绔。 那两个丫鬟还是没能拦住傅家宝,而傅家宝也完全没有发现沿途那些下人们异样的目光,他一路冲进了正院,举着手里的贞洁帕展示在傅老爷和辛氏面前。 他大声喊道:「林善舞要杀我!这是证据!」 辛氏:…… 傅老爷:…… 刚刚赶到的费嬷嬷:…… 林善舞:啧~~ 因为太过震惊,傅老爷和辛氏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还是林善舞体贴地轻咳一声,才将两人的神志唤回来。 一回过神,傅老爷就瞪了傅家宝一下,怒道:「不成体统!还不快将这东西收起来!」 辛氏则微微低头,轻声道:「家宝,老爷说得对,你快把它收起来吧。」 傅家宝不敢置信道:「你们不相信我?这明明就是林善舞要害我的证据!」 众人一时无言,林善舞几步走进堂屋中,先是对着傅老爷和辛氏行了一礼,才转向傅家宝,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然而傅家宝听了,却仿佛又被簪子扎了一下,惊得往旁边一跳,指着林善舞喊道:「女魔头!你休要过来!」 傅老爷本来就觉得尴尬,这会儿见儿媳走了进来,再看看儿子还举着贞洁帕的样子,更觉得面上无光。恨不得把傅家宝手里的东西夺下来扔掉,再找个地方将傅家宝给塞进去,省得他丢脸丢到外头去。他看着仍旧穿着昨晚那套喜服,衣裳还滚出许多褶皱的傅家宝,斥道:「那是你媳妇!好好说话!儿媳怎么会害你?」 傅家宝伸出昨晚被林善舞扎了三次的指头,又比着手里的贞洁帕叫道:「她昨晚拿簪子扎我!还把血抹到这帕子上……」傅家宝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接着道:「还有还有,她是个妖女,会妖术!她手指头碰我一下,我就浑身动不了了!她一定不是林善舞,她是个妖怪!」 听着傅家宝一口一个妖女,一口一个妖怪,林善舞嘴角弯起的弧度垂了下去,看着傅家宝的目光里也添了几分冷意。 傅家宝被她这么一看,立刻回忆起昨晚的阴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但很快,他就想起来这是大白天,他身边有其他人,外头那么多丫鬟家丁,一嗓子就能喊过来一长串,他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又往前一步,指着林善舞对傅老爷他们道:「你们看看,我就说她是个妖女,哪有人会有这么吓人的眼神!」 傅老爷又看了林善舞一眼,见她垂着眼睛、默默无言地站着,模样瞧着有些可怜,心中对儿子愈发不满,「什么妖术?什么一指头碰一下就动不了?我看你是昨晚酒吃多了发胡梦,再胡言乱语,为父就将你关入祠堂!」 若是往日,傅家宝听见傅老爷要将他关入祠堂,早就跳起来跟傅老爷吵上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一心想让众人相信林善舞要害他,于是抬着手指、举着贞洁帕走近傅老爷,「我这手指头就是被她用簪子扎的!不信你们都看看。」 没等他走到傅老爷跟前,林善舞就开口了,她神情冷淡,话语中也透着冷意,对傅老爷道:「傅伯伯,如果傅家不想要我这个媳妇,直说便是,我自会离去,何必让傅家宝说这些荒谬的话来毁掉我的名声。」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一下。 傅老爷和辛氏不提,同样站在堂屋里的费嬷嬷,以及堂屋外头竖着耳朵偷听动静的下人们心里都泛起了嘀咕。事实上,跟傅老爷一样,他们也不相信大少爷说的话,不说大少爷平日里就是个啥事都敢做的纨绔,便是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样知书达理,他们也不敢信啊!点一下就动不了?哪里有这么神奇的事儿?肯定是大少爷对新娘子从二姑娘换成大姑娘这事儿还存有芥蒂,故意说这些话给少奶奶难堪呢! 虽然如此,但他们心里并不同情少奶奶,因为他们也觉得林家这事儿做得不厚道,本来林家女嫁入傅家,便是高嫁了,婚期将近时竟然还换人,这也太不把他们傅家放在眼里了! 他们本来便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听大少奶奶不卑不亢的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事儿本就是林家理亏,为什么大少奶奶还敢这么硬气?难道这门亲事还另有隐情? 这些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没敢把傅家的事往外说,更何况总有几个耐不住好奇心,便竖起耳朵偷听接下来的话。 第07章 紧接着,他们就听见老爷劝道:「儿媳,家宝只是孩子心性,他是一时心急,昏了头才会说出这些胡话,我们傅家是诚心想娶你这个媳妇的,并非刻意要赶你走,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这句话「安抚」了林善舞,却叫傅家宝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急急道:「老头子你什么意思?这恶女要害我你不管,你还帮着她说话?」 傅老爷侧头看他,厉声道:「林家与咱们傅家有恩,这门亲事是你祖父求着林家定下来的,原本定的是二姑娘不错,只是二姑娘今年才十五,林家舍不得,想多留两年,也不愿耽误你,原本想取消婚约,是我想与林家结亲,亲家公才提议换成大姑娘的。在这门亲事上,林家没有对不起咱们傅家,儿媳更没有对不起你,你日后要好好对待她,再也不可无理取闹!」 其他人听了这番话,纷纷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难怪老爷放着城里这么多富户的千金不求取,偏偏选中了林家,难怪林家敢换人呢!原来其中还有这番缘由。这门亲事是老太爷定下的,老太爷在世时,傅家远没有如今富裕,只是个刚开了间店的小商家,傅家是老爷继承家业后才兴旺起来的,而林家连着三代都是富农,那个时候,朝廷还未准许商户参加科考,商人的地位比现在可低多了,以当时的情形来看,能结下婚约可是傅家高攀了林家。 想明白这点,这些下人们看向林善舞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佩与同情,同情大少奶奶不容易,嫁进来第一天就要被大少爷刁难,敬佩大少奶奶一个新嫁娘,在遭受了这样一番诽谤之后还能不哭不闹从容镇定,这样看来林家的家风果然不错啊!难怪老爷宁肯换人也要维系这门亲事。 而傅家宝……他已经快要被气死了!他劳心劳力,趁女魔头放松警惕时抢了贞洁帕出来当证据,他担心被女魔头抓住,一路不顾他人的目光抓着贞洁帕大喊大叫,结果不但没有人相信他,他们居然全都倒戈女魔头,还把他关进了祠堂里! 被两个下人押着跪在祠堂里时,傅家宝简直都要憋屈死了,他挣扎着摆脱那两个下人的拘束,大声道:「我没有骗人,林善舞就是会妖术,你们看我被她扎破的指头……」 下一刻,他抬起的手被下人阿麦按了下去。 阿麦无奈道:「大少爷,虽然换了人,但大少奶奶瞧着就是个好女子,您堂堂大丈夫,就算不喜欢大少奶奶,也不必非得跟大少奶奶过不去呀!」 说完,阿麦和另一个下人叹了口气,接着,两人趁大少爷不注意,迅速跑出祠堂并关上大门,还手脚麻利地上了锁。 下一刻,大门内就传出砰砰砰的撞门声以及傅家宝的大喊大叫。 两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心想少爷对不住了,这都是老爷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啊! 阿麦壮着胆子冲门内喊道:「大少爷,您就别白费功夫了,老爷说了要关您一日,就绝没有人敢放您出来,不过您放心,等时辰一到,小的立刻就放您出来。到时候您让小的驮着您出来都成!」 说完,两人也不管大少爷的反应,脚下生风地溜走了…… 而这时,林善舞已经给傅老爷和辛氏敬完茶,正被辛氏拉着说话。辛氏是继室,身份上有些尴尬,跟傅家宝的关系又似乎不怎么好,因此说得也都是些让她和傅家宝好生相处培养感情之类的话,林善舞一边面带微笑地应付着,一边分心想到了别处。 她虽然看到了林大姑娘的记忆,但那些画面动得太快,况且林大姑娘也并没有将前生所有记忆事无巨细地展示给她看。因此她并不知道林家和傅家的渊源,会说出那番话,也只是注意到了林傅两家婚事的疑点。 林家虽说是富农,但只是在啃祖宗的本儿,这一代家中只有七十亩田地,两头牛和一头驴,家境只能算殷实,跟乐平县首富傅家之间差了起码十个这样的富农,两家门第不相当,能结亲本来就有些奇怪,更何况林家还能说服傅老爷瞒着傅家宝换人,这就更奇怪了,林善舞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书中未曾提及的渊源。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话,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林善舞暗道:这样一来,她在傅家的地位彻底稳固,也不必再烦心有下人用那种异样的目光看她了。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她现在虽没有了功力,这份长年累月训练出来的感知可不会丢。一路从东院走过来之时,自然不会错过那些下人暗中注视的目光。 虽说只是些下人,但阎王好打小鬼难缠,林善舞是从江湖中厮杀出来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些细微之处。 心中念头刚刚转了个弯,她就听见堂屋外传来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是傅家二少爷傅周到了。 傅周的相貌不像傅老爷,倒更像辛氏,他穿着月白色长袍,头发束得规规整整,一进来就先跟傅老爷和辛氏行礼,然后才问候她这个新过门的嫂子。 傅周昨天喜宴上喝多了酒,起得便有些晚了,听说正院这边发生的事才急急赶过来,一来就替傅家宝向傅老爷求情,他道:「大哥成亲第二天就被关祠堂,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 傅老爷正在气头上,当然不肯答应。 林善舞道:「公公,小叔说得对,还是放夫君出来吧!他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一副不计前嫌为丈夫考虑的模样。 傅老爷神色缓了缓,却还是没有答应。 傅周便道:「父亲,大哥与大嫂毕竟是夫妻,若是大哥知道大嫂冰释前嫌替他求情,他一定会念大嫂的好,说不定过些时日,他们夫妻便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傅老爷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一行四人便朝着祠堂去了,谁料他们打开祠堂大门一看,里头除了祖宗牌位外空空如也,而窗户却大大敞开着,傅家宝竟敢跳窗逃走! 傅老爷脸色一沉,怒气更盛,很铁不成钢道:「这逆子……」 林善舞:啧~~ 傅家宝逃出傅家以后去了哪里? 那当然是第一时间去投奔他的好兄弟了! 傅家祠堂建得比其他地方高,窗户自然也修得高,傅家宝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要担心被人发现,在爬上窗户后赶紧跳了下去,一不小心就给崴了脚。 他低低咒骂了一句,不过逃出生天的喜悦已经盖住了脚上的疼痛。 他扒掉皱巴巴的外袍,踢掉脚上用红线绣出花纹的鞋子,只穿着曙色的单衣、踩着袜子就跑上了街。 街上时不时有人看他,不过傅家宝毫不在乎。傅家其他人都已经被那个女魔头蛊惑了,他一个人斗不过那女魔头,得赶紧找他那两个好兄弟相助才是。 那两人住的地方离傅家有些远,傅家宝跑到一半时,忽然被人叫住,他一抬头,就见好兄弟站在香满楼二楼,正冲他招手,一个一身红衣花枝招展,一个一身青衣满脸精明,活似那些窑子里揽客的姑娘和龟公。 第08章 傅家宝被自己这个想法恶心得哆嗦了一下,他抬眼看了下香满楼的招牌,是间青楼。他有些犹豫,成亲了去青楼似乎不太好,但下一刻,傅家宝回忆起林善舞那张在烛光下阴森可怕的脸,他又哆嗦了一下,立刻抬脚跨进了香满楼。 保命要紧!他就不信那女魔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青楼! 上了楼,两个好兄弟这才发现他不但没穿外衣,连鞋子都没有,不由有些惊异,惊异过后又齐齐退了一步。 傅家宝一早醒来就着急忙慌地要拆穿女魔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进了包厢以后他见桌子上有茶壶,直接捧过来掀开茶盖咕噜噜灌了好几口,解渴后他拿袖子一抹嘴,爽快地叹了口气,一抬头,却见好兄弟正站在两步外盯着他,不由擦了下脸,「怎么了?」 红衣的是史寇,跟傅家宝同岁,是乐平县中家业仅次于傅家的史家次子,青衣的是明景,县令的第三子。这两人和傅家宝混了有三五年了,交情非比一般。 史寇打量傅家宝一眼,怀疑道:「你真是傅家宝,不是江湖人易容出来骗我和明兄的?」 明景接着道:「先别解释,你身上处处都是破绽。傅兄爱洁,平日里不打理得衣冠整洁绝不出门,至于你……」明景瞄了眼他脏兮兮的袜子,又瞥了眼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还未洗去的眼垢,同样面露怀疑。 傅家宝拍了下桌子,问道:「什么易容?抠死又淘到好书了?快拿来给我品品!」他眼睛发亮,俨然已经把女魔头那事儿给忘了。 闻言,史寇和明景总算放下心来,立刻拿出好书来给傅家宝分享。 原来这三人能凑到一起去,纯粹是因为志同道合——爱看书,当然,他们爱看的全都是对仕途无用,会被那些老学究斥责玩物丧志的话本,从前三人钟爱各种志怪神异话本,但近几月,市面上忽然出现一种名为「武侠」的话本,写的是江湖武林的故事,书中大侠路见不平、为国为民的豪情,叫三人看得如痴如醉,只恨不得钻进这书里,也成为一名飞檐走壁、义薄云天的大侠。 史寇兴奋道:「这一本是月川先生新出的,一出来就卖断货了,还是明兄手眼通天才能抢到一本。」 明景轻咳了一下,说道:「不过是向书局说明了我爹的身份,才能让书局留下一本。」 傅家宝叹道:「能有一本也值了!明兄你看完了没?借我回去誊抄一份。」 明景刚刚点头,就见史寇两指并拢,往傅家宝身上戳去。 傅家宝正要翻开书看,就见史寇摆出和那女魔头同样的手势朝他戳过来,他脸色一白,瞬间回忆起女魔头带给他的阴影,下意识抓起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史寇捂着手痛叫一声,要不是两人交情好,他此刻就抄起胡床砸过去了。 还是明景反应快,连忙按住傅家宝道:「傅兄,这是史兄在书中学到的点穴术,跟你闹着玩呐!」 点穴术? 傅家宝茫然地看着他。 原来月川先生新出的这一期话本子里,提到了侠士行走江湖时经常用到的手段,分别是易容术和点穴术。 相比起傅家宝和明景,史寇对这武侠话本的痴迷更深,不但模仿书中主角的衣着,还学了足足两个时辰的点穴手法,本来只是想展示给傅家宝看,却没想到傅家宝反应这么大。 既然解释清楚,傅家宝便道歉赔礼,两人就又和好如初了。 史寇站起身,向傅家宝展示他找裁缝做好的绯衣,还有和书中主角同样的红枫叶发带,问他像不像。 傅家宝还在为点穴术吃惊,见状只是敷衍地称赞了两句。 明景见他神思恍惚,便问道:「傅兄新婚燕尔,怎么不在家中陪伴娇妻,何以这副模样出来?」这句话也是史寇想问的。 傅家宝来到这里,本来就是想要寻求两人帮助的,只是现在二人齐齐盯着他,傅家宝却无心作答,他快速翻阅着手里的话本子,发现书中果真有「点穴术」,而且他中招的感觉也跟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后,顿时大受震动,难道他一直想错了?林善舞不是女魔头,她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江湖人? 他又仔细回想着从昨夜到现在林善舞的言行,她的确是拿簪子戳他,可她似乎只是想在圆房上作假,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举动。所以真是他误会了? 若是在此之前,傅家宝发现书中侠士成了真的,那他肯定会喜出望外地扑过去拜师,但是现在这个武功高手变成了林善舞,他顿时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难道他今后要日日屈服在林善舞的淫.威之下? 见傅家宝面色越来越难看,明景问他是否有什么难处? 傅家宝现在是不敢叫两人帮忙了,书中那些武林高手杀人越货毫无眨眼,林善舞一看就不是那种正义侠士,万一她一怒之下暗中伤害他这两个兄弟怎么办?傅家宝虽然纨绔,好歹还是有良心的,怎么可能拖累兄弟涉险? 但回忆起林善舞昨晚拿簪子戳他时那股狠辣劲,傅家宝又哆嗦了一下,思量了半晌,他犹豫地问道:「怎样能让林……娘子与我和离?」 听了这话,史寇和明景两人沉默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傅家宝成亲第二日便想要和离,史寇问道:「傅兄既然想和离,为何不主动提?」毕竟让一个女人提出和离,也太…… 闻言,傅家宝一脸苦涩:他……他不敢啊! 史寇和明景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看着傅家宝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三人在香满楼商量时,林善舞这边收到了傅家宝进青楼的消息。 她面上冷淡,心中却冷笑,成婚第二日傅家宝就敢上青楼,看来是她对他太好了。 跑来向林善舞告密的丫鬟叫阿红,她只是个做洒扫的粗使丫头,平日里还要去厨房帮忙,因为地位低,老是被其他丫鬟支使着做事。今早她又被差去买东西,刚一上街,就看见大少爷衣裳不整地在街上跑,阿红连忙跟了进去,就见大少年进了一座挂了粉灯笼的小楼。阿红听人说,那是青楼。 第09章 要换做其他女子,连从青楼前边走过都嫌脏了眼,但阿红不同,她出身贫苦,幼时能为了争一个馒头滚得满身是泥,莫说只是从青楼附近走过,就算让她进青楼当丫鬟,只要吃饱给钱,她也愿意去干。 当然,她现在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自然不会自甘堕落去青楼那种地方伺候妓.子。但是在看见大少爷进了青楼后,她却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往上爬的机会来了!她走近一些,努力记住那青楼牌匾上的字,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找了机会,把那三个字写给少奶奶看。 「少奶奶,大少爷就是去了这个地方。」 林善舞看了一眼桌上用水画出来的字,低声念道:「香满楼?」 阿红暗暗记住,原来这三个字这么念。 阿红是偏远地方乡下人,被买进傅家没多久,但是乐平县附近的,谁不知道香满楼是什么地方?听见傅家宝竟然去了香满楼,林善舞的神情便暗淡了下来,但在丫鬟面前,她很快就收敛了那点失态,温和地对她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特意赶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赏赐?」 阿红还是第一次被主子道谢呢,她心跳快了些,小心翼翼道:「奴婢想到院子里伺候。」 林善舞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点头道:「好,过两日我就找机会让你进东院。」 阿红闻言大喜,连忙跪下来磕了个头,「谢谢大少奶奶!」 林善舞将这个只有十三岁的瘦小丫头扶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就让她下去了。 阿红出去时,抚着被摸的地方,脸有些红,心也兴奋得砰砰跳着,她终于可以进东院了!只是想到少奶奶,她又不免觉得疑惑,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少奶奶这样好看又脾气好的人,这样好的少奶奶,大少爷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阿红一出去,林善舞面上的温和就消失了,她抿着唇,开始思量怎么对付傅家宝。 傅家宝现在是她的丈夫,不管关上门来她怎么对他,在外面时,还是要给傅家宝一些颜面的,不能逼得太紧,以免傅家宝怨恨她,更不能放得太松,否则傅家宝就会轻慢她,这个度要如何把握,还得好好斟酌。 她好不容易能够重活一次,肯定是要好好过日子的,自然不想让任何人的举动和闲言碎语干扰她安宁的生活。虽说这一切对于没有经验的林善舞来说有些难,但再难,也总好过在江湖中拼杀躲藏的日子。 她脑子里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过了几遍,就听见屋外有丫鬟喊她。 林善舞叫人进来,问有什么事。 那丫鬟便道:「少奶奶,夫人请您待会儿去花园用饭。」 林善舞这才发现已经快中午了,她问:「什么时候?」 那丫鬟回道:「一刻之后。」 林善舞点头,丫鬟便下去了。看着这丫鬟离开的背影,她心道:这傅家处处都是陌生的,还是要培养几个自己的人手才行。 提起人手,她就想到阿红,这丫头看着是个激灵的,暂时能收来用,不过一个太少,还是得再找两个。 心里想着事,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在妆盒里挑拣了一番,找出一支素雅的梅花银簪戴上。又整理了一番原身的箱笼。 因为原身是逼着父母换人的,林父林母虽说依了她,但心中已经有了不满,那原本备好了让林善睐带进傅家的嫁妆便减了五成,到原身手上时只有五亩地、一间地段偏僻的铺子和银两,除了这些银子外,还有一些铜钱金饼子等等,林家虽说是富农,但能拿出田地和铺子已经是极好的了,哪里有那么多金银给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儿做陪嫁?那些金银都是傅家送的聘金。其中包括铜钱、五十两银子和一些金瓜子金饼子。林家虽然扣下了一半自己准备的嫁妆,但为了让女儿嫁过去之后不被看轻,还是将大部分傅家送过来的聘金送给女儿当嫁妆,可以说,在这桩婚事里,林家父母不但占不到半点便宜,还送了铺子和田地出去,但原主对此并不满意,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来那么大的虚荣心。 林善舞将这些东西一一清点完毕,而后将绝大部分金银封存,只取出一小部分备用。这些金银她并不打算用,等她赚到了钱,还会把花掉的补上去。等有机会,再将这些金银还给林家和傅家。 处理妥当后,时间也到了,林善舞往眼睫上洒了点水,又把眼睛揉红,才去了花园。 早上辛氏就带着她将傅家都认了一遍,她自然知道花园在哪儿。 等她到的时候,傅老爷和辛氏以及傅周已经在了,见她来了,辛氏笑着招呼道:「善舞来了,快,坐我这边。」 林善舞含笑点头,刚刚落座,就听傅老爷问道:「儿媳,你这眼睛怎么了?」 林善舞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揉红的。」 傅老爷却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他对身侧站着的管家喊道:「派人去找!看那逆子去了什么地方!」 管家连忙点头下去。 林善舞则在辛氏的招呼下拿起了筷子,见公公婆婆都动了菜,才跟着吃起饭来。 咀嚼着嘴里香喷喷的饭菜,林善舞眉目舒展开,心情很好地想到:这样的日子才是人过的,她再也不要过那种打打杀杀居无定所的生活。如果傅家宝能早日听话,那就更好了。 一顿饭吃完,管家也回来了,凑到傅老爷身边说了两句。傅老爷本以和缓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怒得拍了下桌子,「这逆子竟然敢……」话说到一半,他瞧见了坐在旁边眼圈泛红的儿媳,顿时停住了,只对三人道:「我出去一趟。」话毕就带着管家匆匆出门了。 林善舞看了眼二人离去的方向,微微垂眸,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来…… 傅家人用午饭时,香满楼里,傅家宝三人也吃上了。 不过三人嫌弃香满楼的酒不好喝,就只用了些菜,史寇和明景两人一边吃一边还给傅家宝出谋划策。 第10章 「女人嘛,所图就那么几样!」史寇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一是丈夫,一是孩子。你不睡她,不给她孩子,时日一长,她自然就慌了,这么一慌,肯定就得来讨好你,你只要不为所动,让她心如死灰,这么一年两年下来,她受不住,自然就会想和离了。」 傅家宝幻想了一番林善舞为了孩子要死要活的样子,觉得有些不敢置信,怀疑道:「真能管用?」 史寇拍拍胸膛保证道:「自然管用!我娘就是这么对付我爹那些妾室的!几年前她们一个个嚣张得很,连着几年过去都没生出孩子,就慌了,现在站在我娘跟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史寇刚刚说完,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一身藏蓝色衣袍的中年人,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傅老爷! 他和明景顿时一个激灵,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香满楼里飘着乐声,傅家宝还没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他对好兄弟自然是非常信任的,他想到只要自己坚持一两年就能摆脱林善舞,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忍不住一拍桌子,振奋道:「好!就这么做!从今以后,我要日日冷落那个女人,不跟她同房,不给她孩子,看她还怎么在傅家待得下去!」 但他说完,身边却一片安静,两个好兄弟并不像以前那般捧场,傅家宝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在好兄弟的古怪的目光中,他迟疑地一回头,就对上了傅老爷阴沉的脸…… 「放开我!我没有错!你凭什么绑我!」 傅家大宅里,所有下人都不由支起耳朵抬起眼,朝着大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平日里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被五花大绑着从外头抬进来,傅老爷则跟在后头看着。 下人们暗暗摇头,大少爷这回又要倒霉了,也不知道这次要被关多久。早上忘了锁窗户的阿麦已经被老爷罚了,这回肯定没有下人再敢放水了。 他们默默让开路,就听见老爷让人将少爷关进柴房。 傅家宝被两个家丁抬着,一路被人看笑话,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眼见傅老爷居然要把他关进柴房那种地方,立刻疯狂挣扎起来,抬腿的家丁一时不备,竟然被他踹了一下。身上一疼,就松手了。 傅家宝三两下挣扎下地,转身就要往外蹦。不过,他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又能蹦到哪里去? 没走两步就被人逮住扔进了柴房。 傅老爷:「你好好反思,什么时候想明白哪儿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傅家宝被人给摔在地上,又见傅老爷满脸郁色,忽的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不由道:「你是为了林善舞出头对吧!你就知道偏心外人!」 傅老爷简直都要给他气笑了,他没再理会傅家宝,而是对周围下人道:「关他两天,不许给他送吃的。」 砰的一声,柴房门落了锁。 傅家宝瘫坐在干草堆上,不屑地冷哼,爷什么阵仗没见过?爷就不相信老头子还能让我饿死! 不过在柴房里待了大半日,等到夜幕降临腹中轰鸣时,傅家宝还是后悔了,他心道:自己还是太冲动了,应该说两句好话先哄住老头子,再另寻机会对付林善舞的。 他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忽然听见柴房门锁被人打开,紧接着,一个提着灯笼和食盒的女人走了进来。 傅家宝以为是送饭的丫鬟,见她转身过去关门,他心道:老头子就是说一套做一套,还不是让人给爷送吃的来了? 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不动了,因为那个女人转过了身,露出一张和女魔头一模一样的脸……不不不,这就是女魔头! 穿着一身淡蓝色衣裙的女人笑得温婉,却从食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一边走近一边问道:「说说,你今日都在青楼里做了什么?」 傅家宝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匕首,脊背一凉,下意识并紧了双腿…… 「你……你干什么?」 傅家宝这一声喊得响亮,但他面上神情分明告诉林善舞他在害怕。 林善舞微微扬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柴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灯笼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她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在烛光中仿佛一个罗刹女鬼,吓得傅家宝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知道你不是女魔头了,你……你就是一个稍微有点本领的……的江湖人,本少爷可不怕你。」 林善舞闻言,不由有些惊讶。 柴房里有张破旧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一支落了灰的蜡烛。 林善舞心里虽然怀着疑惑,面上却十分轻松。她没有理会傅家宝,而是先将灯罩取下,点燃了那支蜡烛,再将灯笼挂到墙上,才握着匕首转向傅家宝。 柴房里亮堂了一些,也将傅家宝面上的害怕照得更加清楚。 林善舞微微一笑,说道:「夫君不要害怕,妾身方才不是说了吗?妾身只想知道今日夫君在香满楼里做了什么,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第11章 傅家宝能信她才有鬼,他双腿并得更紧,色厉内荏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拿着匕首我就怕了你,这里是傅家,本少爷随便喊喊就有人过来!」 林善舞就那么持着匕首一步步接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傅家宝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立刻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来人!有人要害本少爷!」 柴房外一片寂静,莫说来个人,连只老鼠都没有惊动。 傅家宝紧张得浑身冷汗涔涔,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善舞,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人呢!人都哪去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本少爷有难,谁敢不来,本少爷就把他赶出傅家!」 「快来人啊!谁第一个冲进来本少爷赏他五贯钱!先到先得!」 「来人啊!快来人啊!只要谁肯来,本少爷统统赏他五两金子!」 傅家宝喊了好一会儿,大半天没沾过水的嗓子都要喊哑了,然而还是没有人来。他盯着毫无动静的柴房门,心里几乎要绝望了。 而林善舞……她还在看着他笑!仿佛在说:这个蠢猪,大少爷当了这么多年,却连个愿意帮他的下人都没有。 傅家宝自尊心受挫,自暴自弃道:「你笑吧!尽管笑吧!我傅家宝就是死,也绝不向你屈服!」 林善舞手里还抓着匕首,面上神情却十分温柔,她道:「夫君误会了,你是我的丈夫,我杀谁也不会杀你啊!」 傅家宝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不会杀我?」 林善舞却转了转手里的匕首,那把匕首在她手中旋转翻飞,烛光映照下翻出一个漂亮的圆形,她摇头,面上依旧笑得温柔,嘴里却吐出恶毒的话语,「倒也不一定,若是叫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我第一件事就是卸了你的四肢,再割掉你的命.根!叫你来世投胎只能做太监!」说着,还拿匕首在他身上比了比,仿佛在挑选哪里的肉好下刀。 傅家宝几乎要被吓尿,他浑身抖如筛糠,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然而就在他要往后倒时,林善舞不知戳中了他身上哪个部位,他的神志顿时清醒,想晕也晕不过去了。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林善舞,傅家宝简直想以头抢地,天哪!他上辈子到底了害了多少人,做下多少恶,这辈子才会娶了这么一个恶婆娘!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就见林善舞眼神一厉,冷冷道:「你方才在骂我?」 傅家宝呼吸一滞,险些被她吓得又厥过去。他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见他摇头,林善舞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要和气说话的模样,道:「夫君没在心里骂我就好,毕竟妾身脾气不好,万一哪天夫君说漏了嘴,妾身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傅家宝脑子一片空白,连连点头道:「不会不会。」 林善舞笑容愈发和气,她那把匕首在傅家宝的衣裳上划来划去,「那好,现在妾身问什么,夫君就答什么,妾身可不喜欢夫君说谎。」 傅家宝双手双脚都被捆着,逃也逃不了,动都不敢动,只能拿两只眼睛盯着那匕首,嘴里不停道:「我今天原本没想去青楼是我那两个好兄弟在青楼他们请我过去,我们在青楼里就看书吃菜聊天听曲别的什么也没干!」一口气说完,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只眼珠子盯着那匕首,几乎要瞪成斗鸡眼了。 林善舞见他不似作伪,又问道:「这么说,你还是童子身?」 傅家宝闻言,只觉得屈辱极了,但形式比人强,他不得不点头。 林善舞见状,目光却一亮,更加坚定了调.教傅家宝的决心,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想找个出身不差却还是童子身的男子可不容易。 她心情好,就决定对傅家宝温柔些,「夫君真好,妾身就喜欢身子干净的。」 傅家宝闻言,却觉得眼前一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因为他的童子身,她就赖定他了! 没等他从这悲惨的现实中醒过神来,就见林善舞手一抬,匕首朝他刺了下去。 傅家宝立刻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啊啊啊啊……」 叫了一会儿,忽然发觉不对劲,傅家宝后知后觉地低下头,这才发现匕首没刺进他体内,而是割开了绑着他的绳索。 林善舞动作轻柔地帮傅家宝把身上的绳子扯开,见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笑道:「夫君怕什么,妾身刚刚与你说笑呢,夫君是妾身的丈夫,是妾身的天,妾身哪里敢杀害夫君呢?」说罢又指了指那食盒,「妾身是来给夫君送饭的。夫君一定饿了吧!」 傅家宝浑身僵硬地被拉到桌前,他看见林善舞放下匕首,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盘尚有余温的饭菜,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有些受宠若惊道:「这……这真是给我带的?」 林善舞点头,舀起一碗饭递到傅家宝面前。 米饭的香味飘到面前,傅家宝腹中轰鸣一声,看着饭菜的目光都要发绿了。 林善舞甚至夹了一筷子肉给他,「吃吧,都是夫君爱吃的。」 第12章 傅家宝接过碗,许久才缓过劲儿来,他定了定神,心道:现在看来,恶婆娘方才全是在吓唬我,她根本不敢杀我,所以菜里一定没毒!我前头真是傻了,竟然会被恶婆娘吓住,杀了我她自己也跑不掉。她怎么会做那么蠢的事?如今本少爷要做的就是跟恶婆娘周旋,卧薪尝胆找出这恶婆娘的破绽,然后逐一击破。自然,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于是傅家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林善舞在他吃到一半时,开口道:「明日就是妾身回门的日子,夫君在我爹娘跟前,知道该怎么做吗?」 傅家宝扒饭的动作一顿,他眼珠子一转,心道:我怎么这么蠢!就算整个傅家都对付不了林善舞,难道她的爹娘还对付不了吗?到时候我只需在她爹娘跟前…… 林善舞见他走神,声音沉了沉,「夫君。」 傅家宝浑身一哆嗦,立刻放下饭碗点头道:「知道知道,明日在岳父岳母面前,我一定全都照你说的做。」 林善舞这才满意,她目光一转,又问道:「夫君方才说我是江湖人,那夫君又是怎么知道的?」 次日清晨,傅老爷刚刚起身,就听见下人来报,说大少爷知道错了,今日要陪着少奶奶回门,请老爷先放他出来,等从岳家回来再受罚。 傅老爷闻言,和辛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面上看到欣慰。 傅老爷说道:「昨日儿媳说她去劝家宝,我还不放心,看来是我小看儿媳了。」 辛氏也道:「看来这门亲事结的对,善舞瞧着温和,其实性子并不软,刚好能制住家宝。相信将来,家宝一定能改头换面。」 傅老爷高兴地点头。 至于昨天夜里柴房那边传来的惨叫,傅家上上下下表示,反正大少爷平日里有事没事总爱叫唤,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林善舞回门这日晴空万里,天气甚好。她带着昨日辛氏帮忙准备好的回门礼,在辛氏和傅老爷的目光中,与傅家宝和和气气地走出了傅家宅子大门,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一坐进车厢,傅家宝立刻缩到了离她最远的地方。 林善舞也不在意,自己翻开一册话本看了起来。 昨天夜里她「审问」傅家宝如何得知她会武功一事时,傅家宝就供出了这本名为《饮酒江湖》的话本,说他所有对江湖武林的认知都是从这话本中得来的,后来还不情不愿地将他珍藏的第一册和第二册贡献了出来。 林善舞原本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武侠文学很早就有了,以这个时代的发展水平来看,会出现武侠小说并不奇怪。傅家宝在看过武侠小说后,猜测她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就更不足为奇了。 但是在将话本翻过几页后,她的想法就变了。 《饮酒江湖》开篇就以一个少年人天真的视角,引出了江湖武林的定义,及武林中占据极高地位的三宗六派,而随着少年人走出深山,踏入江湖,他结识了许多义薄云天的大侠,也见识了江湖中诸多阴险小人的鬼蜮算计,但这少年运气很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如果只是这样,那这不过是个少年侠客的冒险故事,但是叫林善舞惊异的是,这书中提及的门派与侠客,竟绝大多数都是她熟悉的,甚至连武功路数和成名武器,也和她曾见过或者听过的江湖传闻一模一样。 难道……这个世界除了她,还有其他从那个武侠世界穿越过来的? 林善舞翻回了首页,那上面写了着书人的笔名——月川先生。 月川,穿越? 林善舞眉头微微拧了起来。看来以后,她更要小心隐藏自己的武功了,这辈子她是绝对不会再踏入江湖的,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再修炼武功。但她现在的处境,不修习武功是不行的,否则没有了自保之力,在这个时代,她莫说独自出门,光是一个傅家宝,就足够她头疼的了。 在林善舞入神地翻看话本时,傅家宝则浑身不自在地动来动去,他昨日在柴房里睡了一宿,今早醒来腰酸背痛,可没等他找个家丁给按一按,就被林善舞拉着去给傅老爷认错赔罪。 傅家宝跟老头子对着干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憋闷过,此仇不报,他还怎么在乐平县纨绔圈里称霸第一?傅家宝眼珠子转来转去,开始思量该怎么在林父林母跟前告状。 傅家宝的心思林善舞自然听不到,不过她只需瞧一眼,就知道这人又心怀鬼胎。她嘴角微微一翘,不怕他起坏心思,就怕他有胆子想没胆子做,只要傅家宝敢动手,她就能理所当然地收拾他,看他能掀出几朵浪花来。 思及此,她放下手中已经看完的两册话本,掀开车帘打量外头的情况。 傅家大宅坐落在乐平县东北角,那一片全是富庶人家,穿过那一片地方后,马车便绕过市集,一路驶出了城门,往乡下乐平村奔去…… 林家在乡下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但跟傅家可没得比。 近来乐平村人知道林家大闺女嫁给了县里首富的长子,眼红羡慕的不知有多少,听说今日林家女儿要带着夫婿回门,村里闲着的一些人就纷纷跑到了林家,一是攀攀交情,万一日后有求到林家的时候呢?毕竟人家女婿可是县里首富的长子;二是瞧瞧这首富长子是什么模样,回去也好跟亲戚朋友吹两句。 于是等傅家宝下了马车后,就被林家大门口乌泱泱一群人给吓了一跳。苍天!这该不会是林善舞娘家给她撑腰的吧?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车辕,疼得他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这傅少爷怎么脸色不太好?是嫌弃俺们人太多?」 「也是,人家堂堂大少爷,哪里看得起俺们这些泥腿子?」 村民们的嘀咕傅家宝没有注意,因为他看见林父林母从里头走了出来。 第13章 老两口先是冲着傅家宝打了声招呼,而后才对周围村民说道今日要招待女儿女婿,改日再请父老乡亲们吃喜饼。 这喜饼林家大闺女出嫁那日村里每家每户都收到了,虽说不是纯白面做的,但里头裹了糖馅,对这些村民来说可是难得的吃食,这会儿听见林家说要再送喜饼,自然都喜笑颜开地回去了。 而傅家宝,则在村民散去后,立刻转身伸手,声音做作得叫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娘子,为夫扶你下来。」 在林父林母的注视下,林善舞面色冷淡地矮身从车厢里出来。她瞥了傅家宝一眼,眼里透出些不满,在扶着傅家宝的手下车前,靠近他飞快说了句,「我只是让你好好表现,没让你这般殷勤。」实在太假。 傅家宝面上笑嘻嘻,心中却恶狠狠道:就是要越假越好,看爷恶心不死你! 林善舞没再说什么,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这才看清林父林母以及他们身后站着的人。 林父林母是典型的村里人,虽说是富农,但也不是不下地干活的,一身粗布麻衣,手上满是常年干农活的茧子,但相比起普通村民的瘦削,林父林母倒显得有些富态。 林善舞看了两老鬓上的班白,心道若不是知道两人跟傅老爷一样不超过四十五岁,她几乎以为这是两个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过也正常,农人整天太阳底下干活,老得自然是快。 林善舞心里对林父林母是很陌生的,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亲近的模样,行礼喊道:「爹,娘,我带着夫君回来了。」 说着看了傅家宝一眼,傅家宝这次倒还算配合,立刻拱手道:「岳父岳母安好。」 林父林母虽说有些不喜这个女儿,但是看见出嫁的女儿带着女婿回来,也不由有些动容,齐齐笑道:「好好好,快不必多礼,快进来。」 跟在林父林母后面的人也上来打招呼。 林善舞一一看过去,分别是林家长子林善才,次子林善勇,以及他们的妻子,两个女人带着三个娃娃,再后面,则是身形娇小的林善睐。 林善舞带着傅家宝走进了林家。林家的宅子外围用竹篱圈住,大大的院子里一边种着瓜果一边起了间屋子做灶房。 再往里走,便是六间屋子,一间放杂物,其余五间则是林家十一口人的住所。不过现在林善舞嫁了出去,她那间屋子便空了出来,听说是要给林家的小孙女住。 林善舞他们出门时并不算早,马车一路从县里过来,到乐平村时已经快要正午了。刚好林家也煮好了饭食,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在堂屋坐下来吃饭。 为了迎接新婚的女儿女婿,林家这桌子菜也是精心准备了的,鸡鸭鱼肉都有,味道还都十分美味。 林父对着大女儿只是稍稍和气些,但一说起小女儿林善睐便红光面满,他夸赞道:「女婿你可得好好尝尝,这桌菜都是二丫头做的,她别的不会,一手菜倒是烧得极好。要是她能……」他这话说一半就顿住了,转而招呼傅家宝吃菜。 虽然林父没有说出口,但桌上大多数人都明白,林父可惜的是林善睐没有嫁进傅家。 林家两个儿子面对林善舞时态度也显得有些平淡,毕竟当初大丫为了嫁到傅家,可是把全家都给得罪了。 林母看了眼旁边乖巧坐着的小女儿,再看看俊俏又和气的傅家宝,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对着眼前这个大女儿,态度也就显得有些僵硬。 他们不热情,林善舞倒乐得自在,毕竟她不是林大姑娘,对这些「家人」也并没有感情,要她一直装作林大姑娘的样子,也很累。 而这桌上诡异的气氛,傅家宝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正专心致志地演戏,一会儿给林善舞夹菜,一会儿对她嘘寒问暖,如果不是林善舞始终面色冷淡,他几乎要握着她的手来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 这桌上气氛本就不热络,再加上傅家宝这一番显得十分做作的小意殷勤,就更显得怪异了。 林父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说道:「让大丫自己吃去,贤婿,我让善勇打了两壶酒,咱们翁婿多喝几碗。」 未料听了这话,傅家宝却手一抖,小心看了林善舞一眼,才道:「小婿酒量不行,怕岳父见笑。」 林父摇头笑道:「哪里有男人不爱喝酒的,来,干一碗!」他早听说过傅家宝是个好酒的,因此为了招待女婿还特意多花钱买了县里上等的好酒。 却见傅家宝又看了林善舞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酒碗,他捧着碗仰头喝下去,宽松的袖子往下滑,那手上青青紫紫的淤痕顿时就暴露在林家人眼中。 他放下碗,看见林家人疑惑惊讶的模样,立刻捂住了自己的手,又畏惧地看了林善舞一眼,才「慌忙」解释道:「你们不要误会,这都是我自己摔的,绝不是娘子打的,娘子怎么会打我呢?」 他这话一出,林家人的面色更古怪了。 傅家宝见状心里暗暗得意,这可是昨晚本少爷在柴房里找藤条抽了许久的,林善舞,本少爷就不信这出苦肉计还扳不倒你! 林父早就注意到傅家宝频频看向林善舞的动作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当下便问林善舞道:「把你嫁进傅家是相夫教子的,你怎么能……」 林善舞咽下嘴里那口肉,施施然道:「爹你误会了,我在家里连桶水都提不起来,夫君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任由我欺负?这伤是昨日夫君去逛窑子,被公公给打的。」 逛窑子! 这下子,林家众人看向傅家宝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打死傅家宝他都想不到林善舞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毕竟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被人知道成亲第二天丈夫就去青楼,她还要不要名声了?他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去逛窑子,我去的是青楼,而且我什么都没做,我连酒都没喝。」 林家人可不懂青楼和那起低等窑子的区别,在他们眼里青楼就是窑子,去逛窑子什么都没做,骗谁呢! 第14章 林家人出奇愤怒了。他们虽然不太待见大丫头,但绝没有任由女儿这般被人欺负的。 林家两个儿子当下就抄出了家伙,要上傅家讨说法。 傅家宝一看这还了得,连忙要去拦,却被林家大儿子推了一把,碰的一声就摔地上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而见他倒在地上,没人扶也就罢了,林善勇还走过来踩了他一脚。 傅家宝双眼瞬间瞪大,缩起被踩的手呼呼吹气,疼得眼里都被逼出了泪花。想他堂堂一个大少爷,何时受过这种虐待? 最后还是林善舞拦住了林家人,她面色有些黯然,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自己当年在江湖上漂泊的苦日子,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年真是可怜凄惨,眼眶也不由湿了,她对林家人道:「不论如何,我如今已是傅家媳妇,说与你们听也就罢了,若是叫外人知道这事儿,可叫我怎么活?况且,公公已经惩治过他了,傅家其他人都对我很好,这事儿就算了吧!」 林家人一听也在理,现在已经结了亲,若是大张旗鼓过去讨说法,对两家颜面都不好,对林善舞的名声更不好,以后林善舞在傅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既然不能杀去傅家,那就只能把气撒在傅家宝身上了,林家父子三人齐齐恶狠狠地看向傅家宝。 傅家宝:…… 不是,你们养了林善舞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林善舞的本性?怎么这就被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了? 你们看看我啊!瞅瞅我这手上的伤,瞅瞅我这眼下的青黑,瞅瞅我指头上的扎痕,我才是无辜可怜的那个啊! 下一刻,傅家宝就被林家兄弟俩扔了出去。 将傅家宝扔出林家,关上大门,林家两兄弟才看向林善舞,许是觉得林善舞如今日子过得不好,兄弟俩对这个妹妹的态度好了些,认为妹妹过去虽然要强任性,但是如今日子过得不好,心里肯定难受,他们身为亲人,这个时候就算安慰不了她,也不能叫她在娘家也觉得难受。 林家大哥手里的锄头还没放下,他对林善舞道:「我们林家虽然比不上他们傅家富裕,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妹妹,你今日就在家里住下,什么时候那傅家宝肯认错赔礼,你再跟他回去。」 林家二哥道:「就算傅家宝肯认错,也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就将大妹接回去,一定要给他教训!」 林父道:「早就听说过傅家宝是个纨绔,但傅老爷为人大气,我本以为他的儿子就算名声不好听,也坏不到哪里去。没想到是这种人。」他看着林善舞,愧疚道:「是爹对不起你,当初就该取消婚约。」 林母则和林善睐站在一起,听到父子三人这么说,也是赞同地点头。 林善舞看着他们,心中微微有些动容。这桩婚事,原本是林善睐的,是林大姑娘贪慕傅家的富贵,才逼得林父去跟傅老爷商量换人。而自从来到林家后,林善舞发现林家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淡,心里也明白林大姑娘的举动寒了家人的心。 她在傅家宝「诬陷」她时,说出那番话,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受害者的定位,让林父林母不至于在傅家宝的诱导下以父母的身份来压迫她,她预想过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傅家宝的算计落空,林家人安慰她几句罢了。却没想到,林家人竟然这么果断地站在她这边为她出头,连半分犹豫也无。 触及林家人含着安慰的眼神,林善舞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同时在心中道:林大姑娘啊林大姑娘,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家人,也不知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于是当晚,林善舞就在林家住下。 她才刚刚出嫁,那间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夜间林母带着林善睐来她屋里。 一盏小油灯放在八仙桌中间,三人围着那一豆灯火坐下,林母说是让林善舞帮着做刺绣,其实原本的林大姑娘并不会刺绣,林善舞自然也不会,她只是坐在桌边,手里玩着绣花针,一边帮林母穿针,一边听林母和林善睐跟她说话。 林母和林善睐都是做惯了刺绣的,况且这图样也是他们往日里绣惯的,即便不怎么看,也能摸出往哪里下针,只要时不时低头瞧一眼有无对错便行,因此倒也不怕伤着眼睛。 林母一边做刺绣,一边对林善舞道:「你这性子也太强硬了些,等回到傅家以后,可得改改,男人大多不喜欢你这性子。既然已经是夫妻,平日里小吵小闹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处处逆着丈夫,咱们做女人的,对外再强硬都行,但在丈夫跟前,还是要贤淑柔顺,这样丈夫才会敬你重你,傅家宝虽然混账,可有傅老爷压着,以后肯定不敢乱来了。」 林母是秀才家的女儿,她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经验,林善舞心中并不认同她的说法,但面上,她却还是点了点头。林母虽说有些偏心小女儿,但是原身同样是她的女儿,她也是疼的,只可惜她并不是林母的女儿,于她而言,林母只是一个陌生人,因此这样耐心熟稔的劝慰,反倒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将注意力放到了林善睐身上,这个世界的女主自然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她还是那种娇小温柔、声音软糯,叫人见了便能轻易生出保护欲的女子。一对灵秀的眸子就和她的名字一般,明眸善睐楚楚动人。 即便是作为「炮灰女配」存在的林善舞,也无法对这样的女主生出恶意。 注意到姐姐在看她,林善睐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她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阿姐,我觉得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没想到女主这么敏锐,林善舞脊背绷直了些,她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变了?」 林善睐思量了一会儿,才笑道:「变得比以前更好了。」顿了顿,继续道:「换做从前,我和娘在这里待一会儿,阿姐就不耐烦了。」只是说着说着,她面色暗淡起来,自责道:「要是没换人就好了,阿姐就不会被傅家宝欺负了。」 林善舞道:「若是没换,今日被傅家宝欺负的人可就是你了。」 林善睐眉头微拧,似乎是纠结了一会儿,而后眼睛一亮,笑道:「那要是取消婚约就好了!阿姐这么漂亮,一定能给我找一个比傅家宝好一千倍的姐夫。」但许是想到此事已成定局,林善睐面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见到这样的林善睐,林善舞心中微微一叹,该说不愧是女主吗?林善睐生得可爱,性子又不坏,这样一个妹妹,原身不止不喜欢,反而极为厌恶,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不再去试图解析原身的想法,而是认真地对林善睐和林母道:「今日之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娘,妹妹,我心里自有打算,以后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林母和林善睐点头,只是瞧她们面上神情,似乎并不相信。 林善舞也不再费心解释,毕竟在她们心里,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还是那个林大姑娘。 林母和林善睐走后,林善舞关上门窗,吹灭灯火,却并未入睡,而是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第15章 她的功法在原来那个世界只能算是中乘,却格外适合她,修炼起来比常人要快两三倍,但是这具身体没有任何基础,年纪也大了些,要打基础比前世更难,即便这两日她抓紧一切时间来修炼,却也未能修炼出一丝内力。 林善舞并不急躁,她很耐心地默念心法,一遍又一遍地控制体内那股先天便存在的细微之气不停运转,期待这团气尽早转化为内力。她虽然十分专注,但也并非完全放下戒心,刚刚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便发觉外头有些不对劲。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轻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便见到一个黑影翻过篱笆,悄悄潜入了林家宅子里。 林善舞眼眸微微一眯,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黑影…… 这个黑影鬼鬼祟祟地猫在墙角,发现林家的屋子大多黑漆漆一片,只有靠近中间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烛光后,就悄悄地爬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就爬到了那间屋子的窗下,他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屋子,只小心翼翼地蹲好,竖起耳朵贴在墙上,企图偷听屋内的动静。 这个黑影是谁?自然是去而复返的傅家宝。 被林家人丢出门外这事,在傅家宝眼里也是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回傅家去?威胁车夫不许将这事告知傅老爷后,他就躲在了附近,一直等到天黑才接近林家,为的当然是窃听林家人下一步的计划。 在他眼里,林家人跟林善舞是一伙的,而林善舞会武功,是个江湖人!这林家说不定也是个隐世的武林世家,他们傅家可都是普通百姓,如何斗得过这一家子?所以他才悍勇无比地担下了探听情报的任务。 傅家宝心里隐隐有些激动,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话本当中对抗邪派魔门、惩恶扬善的大侠!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屋子里传出了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小些。傅家宝听出来了,这是林母和林善睐。 他有些可惜自己摸到的不是林家兄弟的屋子。 屋子里林母和林善睐还在说话,傅家宝凝神听着,发现二人说的都是一些养鸡喂猪料理家务的琐事,他听着听着便有些不耐烦了,偏偏这地方蚊虫多得很,傅家宝只是蹲了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一圈蚊子,他不敢发出声音,连动一下都要小心谨慎,不一会儿身上就被那些该挨千刀的蚊子叮了好几处,又疼又痒,他也又急又燥,大少爷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当下就要退去,刚要动作,他就听到屋里两人提起了林善舞。 傅家宝身形一滞,硬生生忍着拍死脸上那些蚊子的冲动,又贴近听了起来。 「你姐姐小时候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你今日骂她一句,她能记上十几年不带忘的,等你全都忘了时,她又翻出来诉说自己当年的委屈,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对不起她,我们太苛责她,她在这个家里受尽了苦楚。可你姐做的那些活计,你哥他们哪个不比她做得多?生在农家,却要学富户家小姐的做派……我们对她的好她统统不记得。有时候我和你爹都不明白,到底是生了个女儿,还是生了个仇人。」 傅家宝心里一惊,原来林善舞是个记仇不记恩的!她比他心里想的还要坏! 林善睐道:「娘,可是阿姐如今比以前好多了。阿姐今日同我说话和气着呢,阿姐应该是知道过去错了,她以后一定不会再那样了。咱们是阿姐的娘家人,阿姐如今日子不好过,咱们更应对阿姐好一些,为她出头撑腰才是。」 林母微微叹口气,「你阿姐抢了你的亲事,从前还处处针对你,你心里就不怨她吗?」 屋子里静了片刻,才又想起林善睐的声音,「虽说我不想这么早出门,可是亲事被阿姐强夺去,我心里也是有些气的。可如今见阿姐过得不好,我又觉得阿姐是代我受罪,心里便怨不起来。」 林母又道:「若是你阿姐日子过得美满呢?若是那傅家宝是个正经好人呢?你心里也不怨吗?」 林善睐道:「若是这样该多好,一开始我也许会很怨阿姐,因为她抢了我的好亲事,可她是我亲姐姐,从小陪着我长大,我顶多埋怨她一阵,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傅家宝躲在屋子外听着这些话,心中十分不满。 呸!林家人果然都一个鼻孔出气,林善舞在傅家虐待本少爷,你们竟然还觉得她被本少爷欺负! 还有这林二姑娘,枉我从前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人前柔柔弱弱的,背着人时竟然说本少爷这么多坏话!果然和林善舞是姐妹!本少爷就算不正经,那也一定是个好人! 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尽早摆脱这家人! 雄心壮志刚刚立下,他就被蚊子叮得险些叫出来。不敢发出动静,他只能扭动脸皮,晃晃脑袋,然而那些蚊子竟然紧紧贴在他脸上脖子上,竟是动也不动! 傅家宝越发急躁起来,这时眼前屋子一暗,里边人竟然已经睡下了。 没能探听到多少情报,这让傅家宝有些挫败。脸上脖子上又疼又痒,他伸手搓了搓,竟然还搓下来几只蚊子,借着月色瞧见自己手里的几小团血,傅家宝面上露出嫌恶来。 他正要站起身离开,背后忽然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射中,触不及防之下,他身体前倾朝下摔去,傅家宝心中一紧,下意识伸出双手撑着地面。 林家宅子的地面不像傅家那样铺着石砖,地上都是压实了的黄土。本该是硬邦邦的,傅家宝却感觉左手手心一阵湿软。 他疑惑抬起手,与此同时,一股臭味传到了他面前。 傅家宝面色大变,不由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原来他他他……他压到的是鸡的粪便! 脏死了脏死了! 大少爷疯狂甩手,好不容易将手里那团鸡粪甩出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林家兄弟的呼喝声。 「谁!」 「谁在那儿!」 接着便是开门声。 第16章 傅家宝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冲到竹篱前翻过去。 然而竹篱上面是削尖了的,他急急忙忙翻过去,一不小心裤子就被刮破,撕拉一声,破口从腿部一直开到了裆.部。 然而傅家宝已经顾不上了,他一翻出去,就慌不择路地往村子外跑,下面还凉飕飕的一直往里灌风。 傅家宝脸色奇差,跑着跑着忍不住并紧了双腿。 傅家的车夫一直在村子外等着,困得都要睡着了,忽然听见村子里远远传来抓贼的动静,一个激灵给吓醒了,跟着就看见自家大少爷姿势怪异地往这里跑,活似刚被割了那啥…… 「快走!快走!」傅家宝捂着下面爬上了马车。 车夫也被大少爷这模样吓着了,赶忙甩开马鞭抽着马匹狂奔而去。 等村里人追出来时,只能借着月色望见一道马车的影子远远离开,也不知道是那贼子的车,还是恰好路过的赶路人。 次日,林家人用早饭时,林家大哥跟林善舞提起这事,说道:「现在想想,那贼子昨晚逃跑时的模样,应该是身有残疾。」 林家二哥道:「想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咱家偷东西的吧!」 林父下了结论,「这残缺之人讨生活不易啊,昨日该给他些东西的,也不知他饿了多久才会铤而走险,也太可怜了。」 林母和林善睐齐齐点头,叹道:「是啊,太可怜了!」 林善舞:…… 乐平县,傅家。 昨夜县城门关了,好在傅家在郊外还有几个庄子,傅家宝便让车夫赶着车去了某处庄子,在那里将就了一夜,次日睡到天光大亮,才在车夫的催促下回到傅家。 他打着哈欠走进傅家大宅,却发现宅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见到他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眼神还十分古怪。 傅家宝下意识摸了摸裤子,确定自己已经换过了裤子后松了口气,随即便一脸莫名地被管家请进了正院的堂屋。 他一进去,就见傅老爷和辛氏一左一右坐在首位,傅周在旁边站着。 见傅老爷面含怒色,傅家宝撇撇嘴,转身就想走,却被管家拦下。 老管家劝道:「少爷,老爷正在气头上,您可莫再惹老爷生气了。」 原来昨日辛氏早早就备好了晚饭,打算等傅家宝和林善舞回来后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个晚饭,谁料等到了傍晚,等到老爷都回来了,傅家宝和林善舞还没回来。 辛氏觉得不对劲,林家和傅家隔得并不远,马车行一个时辰便能走个来回,按理说这个时辰就该回来了,毕竟再过一个时辰县城门就要关了。就算傅家宝和林善舞要在林家过夜,也应提前使人回来知会一声,怎的到现在还毫无动静? 傅老爷也是觉得奇怪,往日里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傅家宝,但今日儿子和儿媳一起出门,去的还是林家,他是很放心的,结果怎的一去就杳无音讯了? 傅老爷立刻让人去林家看看。 赶在县城门关闭之前,那下人回来了,带回来的第一句话就叫傅老爷气得面色铁青。 只因那下人道:「回老爷,林家大舅子说,大少爷昨日去逛窑子被老爷您责罚,却在饭桌上诬陷少奶奶打他,所以他们将少爷赶了出去,让少奶奶在林家住下。还说傅家要是没有诚意,就让少奶奶一直在林家住下去……」 自从听到那下人说的话,傅老爷就气得大半宿没睡,今日一大早就在堂屋等着,没想到傅家宝拖到日上三竿的时辰才回来,这也就罢了了,他竟然还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实在是……实在是要气死他了! 「逆子!你现在立刻去林家赔礼道歉,将儿媳接回来!」 傅家宝不干,他好不容易才甩开林善舞,最好她住在林家永远不回来!「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真是反了天了!养你这么大,你竟还不知礼义廉耻,难道非得让我将家法请出来?」 傅家宝梗着脖子,吵吵得比傅老爷还大声,「你去请啊,我怕了你不成?」 傅老爷的脸都要气黑了,站起身便要让人去请家法,却被辛氏拦住。 「老爷,有话好好说,家宝还小,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傅周也跟着劝,「父亲,大哥身子弱,挨上一次半个月都好不了,大嫂还等着大哥去请回来呢!」 傅家宝不屑地看着他们,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翘起腿来喝茶,那模样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跟在林善舞面前时完全不是一个人样儿。 辛氏和傅周围着傅老爷一顿安抚,好半晌后傅老爷才冷静下来,他指着傅家宝喊道:「来人,把这逆子绑起来。」 傅家宝喝了口茶,满不在乎道:「又要关我?这次打算关哪儿?祠堂还是柴房?不劳人动手,我自己过去。」 第17章 傅老爷冷笑道:「你想得倒美。来人,把他绑起来,押到林家儿媳跟前去。」 听到「儿媳」这两字,傅家宝手上哆嗦了一下,险些把茶杯给砸了,他摔下茶杯猛地站起身,叫道:「老头子你想干嘛?」 傅老爷道:「将你送去林家,什么时候儿媳原谅了你,什么时候你再跟着儿媳回来!」 傅家宝转身就往外跑,那脚下快得好似生了风。 傅老爷见他这模样,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立刻厉声喊道:「都愣着作甚,快将他绑回来!」 傅家七八个健壮家丁齐齐扑了上去,眨眼功夫就将傅家宝给捆了回来。 这次傅老爷还让人将他嘴给堵上,省得这小子又说出些气人的话。 辛氏见状,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傅家宝,才说道:「我让人备些礼物一同带去林家?」 傅老爷被傅家宝气得昏了头,差点就直接带着人去了,听了这话点头说道:「还是你考虑周到。」 辛氏便下去准备礼品了。 傅周见傅老爷让人将傅家宝塞进马车,便提议他也跟着一起去,他道:「林家人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他们林家是两兄弟,咱们傅家也是两兄弟,大哥已经这样了,若是我过去,说不定能跟林家两兄弟打好关系。」 傅老爷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傅周,欣慰道:「要是家宝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还在马车里挣扎的傅家宝隐约听到这句话,狠狠地踹了车厢一脚。 多不多时,傅老爷便带着傅周和礼品,捆着傅家宝,坐上马车去了林家。 林家男人都下田料理作物去了,林母带着儿媳和女儿在家做活儿,林善舞则借口心情不虞,留在屋子里继续练功。 这会儿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活计要做,因此傅家人大张旗鼓地过来倒没引起多少村人的注意,只有几个平日里就爱看热闹的跑去林家田地里跟林家父子三人说了这事。 拜托邻里帮忙看顾下田地,林父便带着两个儿子直接回了家。 只见自家宅子门口停了两辆马车,还有几个下人抱着装得十分漂亮的礼盒站在院子里。 林家父子一看这阵仗就明白了,傅家是带着礼物上门赔礼来了。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只是没想到连傅老爷都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面对傅老爷,三人的态度就和气多了,林父和傅老爷本就有几分交情,当下立刻就要将傅老爷迎进去,却见他郑重拱手,为其子向他们赔罪,又看向马车。 林家众人跟着看过去,见到傅家家丁将马车上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的傅家宝弄下来,面色都有些难看。敢情傅家宝还是被逼着过来的? 但有傅老爷那番郑重的道歉在先,他们此刻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说什么。林家父子三人对视一眼,林父便道:「亲家快请进来吧!先喝口茶,再慢慢说。」傅老爷点头,让家丁在外面等着,自己则带着傅家宝和傅周走进了林家的堂屋里。 大门关上,将那些村人好奇的视线隔住,林父请傅老爷坐下,他又看了傅家宝一眼,才说道:「傅老爷,这桩婚事是两位老人定下的,这么多年下来,眼见傅家越来越好,我这心里对这桩婚事,也是越来越满意。可谁知傅家宝能干出这种事来?我一开始是真不信呐,莫说你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便是那些泥腿子,也没有成婚第二天男人就出去逛窑子的。你儿子倒好,不过是落了个风流的名声,可叫我女儿今后怎么过?」 提起这个,傅老爷满面歉意,他说道:「全是我教子无方。此次我将犬子带来,便是让他亲自来给儿媳赔罪的,只要你们能消气,犬子任凭你们处置。」 傅家宝身体还被帮着,嘴巴还被堵着,听到他爹这么说吓得脸色都白了,林家是什么地方,是养出林善舞这个恶女人的隐世武林世家,落到他们手里,他哪里还能有条命在。他想要挣扎,可一抬眼就见林家两兄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顿时半颗心都凉了…… 而这时,林母坐在林善舞的房内,正在劝她跟着傅家人回去。她道:「你是傅家的媳妇,终归是要回去的,这次傅老爷亲自带着傅家宝过来,又送了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给你做脸面,你待会儿可不许再任性了。」 林善舞便道:「傅家宝不是自愿来的吧!」 林母有些犹豫地点头,她很担心女儿不肯回去,毕竟傅老爷亲自来请,已经足够有诚意了,这次错在傅家宝,若是女儿今日回去,还能给傅家人留一个好印象,若是拖得太久,傅家面上无光,将来只怕会被女儿生出芥蒂。 林善舞自觉还算了解傅家宝,见自己猜中也并不意外。相比起留在林家,她自然更愿意回到傅家,毕竟傅家人对她不熟悉,而她占着林大姑娘的身体留在林家,日日面对林家人,不止心里会觉得别扭,时间长了说不定会被林家人看出破绽。 但就这么直接跟着回去,似乎有些掉价。林善舞想了想,说道:「只要傅家宝答应亲自动手给我煮一顿饭,我就原谅他,跟他回傅家。」顿了顿,她又道:「若是傅家宝不肯,就将他带到这里来,我有办法让他答应。」 林母高兴地点头,立刻过去堂屋,将林善舞的要求说了。 跟林善舞猜测的一样,傅家宝果然不肯,于是林家兄弟俩就在他惊悚的目光中,将他拖进了林善舞的房内,还关上了门。 独自和林善舞待在一间房内,傅家宝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了,因为他知道,林善舞不敢杀他。但是在林善舞朝着他看过来时,他还是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他被绑着,只能往后蹦一下,又蹦一下,知道挨到了房门再也蹦不出去,才停了下来。 「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给你这恶婆娘做饭的!」要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给这恶女人下厨做饭,做梦! 林善舞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忽然露出笑来,她笃定道:「你会答应的。」 傅家宝见她这般肯定,心里有些发虚,他想到林善舞的点穴术,立刻道:「你就是想向上次一样让我浑身都动不了,然后任你施为是不是?」他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哼,还武功高手呢,除了点穴你还会什么?」 第18章 听着这激将法,看着傅家宝色厉内荏的样子,林善舞说道:「好,那我就不用点穴。」 傅家宝见她中计,心里有些得意,看来这女人也没有我想象中聪明,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又道:「我现在被绑着,跟中穴有什么不一样?除非你将绳子解开,这才公平。」 林善舞目光微妙地看着他,片刻后,在傅家宝忐忑的视线中点头,「好。」 见傅家宝面上的得意和欣喜盖都盖不住,林善舞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她解开傅家宝身上的绳子,在傅家宝转身开门的前一刻,伸手掰开他的嘴巴,迅速将卷成一团的帕子塞了进去。 傅家宝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腹部就挨了一拳头。他痛得弓起身子,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林善舞,那目光里满是控诉与不敢置信,仿佛是真没想到林善舞居然会下此毒手。 林善舞表示:我不但要下毒手,还要下一次两次三次。 屋子里隐约传出噗噗噗的沉闷动静,像是拳头打在什么东西上面,还有傅家宝的呜呜声。 躲在屋子外头的林家两兄弟丈二摸不到头脑,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虽然不知道里头在干什么,但他们妹子想来并没有吃亏。林家兄弟俩也就放心了。林家大哥见傅周站在旁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他进去打扰自家妹子,赶紧招呼他离开。 而屋子里,傅家宝已经被林善舞打趴下了。 除了新婚之夜那一次,这还是林善舞第一次对傅家宝动手,拳头一次次招呼过去,净往那些吃痛却不易损伤身体的地方打,几拳头下来,傅家宝莫说还手,他连扯出嘴里帕子的机会也无。 打完之后,林善舞摸了摸有些酸软的手,优哉游哉在床沿坐下,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傅家宝,问道:「你服不服?」 傅家宝抱住头,心里憋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想他傅家宝,前十年跟老头子斗法无数次,从来没有输过,老头子每次都是嘴上强硬地说要请家法要打他,实际上从来没有动过手,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惨却毫无还手之力。 天哪!他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做娶到这么一个恶婆娘! 生怕林善舞又要冲过来打他,他赶紧点了几下头。 林善舞见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嘴里塞着帕子,满身狼狈,若是剃了头,那活脱脱一个劳改犯。 前几次她想着傅家宝年纪还小,吓吓他,好好教他也未尝不可,但是今日她才终于明白,有些人就是贱骨头,不打不老实。因此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端出一副温柔的样子,她起身,伸手拔掉傅家宝嘴里的帕子,在他大口喘气之时说道:「我们已经拜堂成亲,若无意外,我们两个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我也不想再换个人相处。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统统都要记住,毕竟这关系到你未来能不能过上安生日子。」 傅家宝心道:形式比人强,看来我只能暂时蛰伏。于是他点点头,蹲在地上一副乖巧模样。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傅家宝只是暂时老实,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现在打不过她,以后就更打不过。于是她也没管傅家宝那点小心思,而是让人起来坐在她对面,才说道:「既然是我丈夫,我希望你能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从今以后,只要我想,你就必须下厨给我做吃的。」 可是下厨做饭明明是女人的活计。傅家宝心里这样想,但想到方才林善舞狠辣无比的样子,还是忍辱负重地点头。 林善舞又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碰我。」 谁想碰你这样的母夜叉!傅家宝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表里不一地点头。 林善舞想起林大姑娘对傅家宝的抱怨,接着道:「每个月月例发下来后,你要将钱都交到我手里,什么时候想买东西了,什么时候来我这儿支钱,我同意了你才能买。」见傅家宝面露震惊,林善舞反问:「怎么?你不同意。」 傅家宝立刻点头如捣蒜。 接着,林善舞又说了一堆要求,逼迫着傅家宝一一答应后,才做出黯然神伤的模样,委屈道:「人人都说我嫁了一个纨绔,将来男人肯定没出息,还嘲笑我将来肯定要凄苦度日。」 傅家宝不敢说话,心里却在呐喊:谁敢嘲笑你!就你这武功这手段,还有谁敢让你凄苦度日?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成吗? 林善舞没有关注傅家宝,自顾自感慨了一番后,她说道:「所以,你日后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你弟弟都是秀才了,你身为兄长,怎么能比弟弟还差?你要一直考下去,金榜提名,然后给我挣个诰命夫人。」 傅家宝张大嘴巴,万万没想到这女人还有当诰命夫人的野心。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林善舞含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每一次开考,你都必须榜上有名,一次没有,我就打你一次,一天没有读书,我也打你一次,直到你考上为止。」 说完,林善舞看着傅家宝不敢置信的样子,站起身,心情颇为愉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下半生能不能荣华富贵,全靠你了。」对上傅家宝震惊又复杂的目光,林善舞勾了勾嘴角。 她其实并不指望傅家宝这个纨绔能去考科举给她挣诰命,但她会一步一步慢慢戒掉他的恶习,在这同时自然也得给他找事情做。读书多好,既涨见识又涨学识,还能把傅家宝光明正大地拘在家里省得他被一群猪朋狗友带坏。 等到林善舞和傅家宝再次出现在众人跟前时,大家惊讶地发现,这么短的功夫,傅家宝竟然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但答应为林善舞下厨,还紧紧跟在林善舞身边,却不像昨日那样殷勤的有些虚假,倒有点像为人夫君的模样了。 林父和傅老爷见了,有些欣慰。 双方当下便做了告别,傅老爷便带着儿子儿媳回到了傅家。 一回到傅家,傅老爷就和辛氏一起,当着林善舞的面训斥了傅家宝一顿,并表示日后林善舞受了任何委屈都可以到他们跟前说,他们绝不会偏袒傅家宝,一定会为她做主。 林善舞笑着道谢,而后就拉着傅家宝回到了东院。 进了屋子,林善舞自顾自拆下发髻上的钗环,只剩下一只很朴素、一端却磨得十分尖锐的簪子戴在头上。 傅家宝瞧她把玩着那簪子时的样子,就一阵心惊肉跳。林善舞在他屋子里将他给打了一顿,可后来他找机会偷偷把衣裳掀开来看时,却发现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这手段更是叫他冷汗直冒,这岂不是说日后就算她天天打他,别人看不出来? 第19章 可……就算别人能看出来,傅家宝也是不敢提的,叫人知道他连林善舞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都打不过,委实也太丢人了。 可是……难道日后就要这样天天被林善舞欺负吗? 傅家宝表面屈服,其实心里还是很有抗争精神的,他跟林善舞商量着明天再下厨,得到允许之后,就趁林善舞去给辛氏请安时离开了傅家, 他却不知道,他刚刚出门,就有一个小丫头偷偷跟在了他身后…… 当天傍晚,阿红从小门走进傅宅,小跑着进入东院,将今日打探到的都告诉了林善舞。 「少奶奶,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大少爷离开家里后,就去了史少爷家中,在史少爷家中待了片刻,大少爷便去药堂买了泻药。」 林善舞眉头微微一蹙,眼中却闪过兴味,「什么泻药?打听清楚了吗?」 阿红立刻道:「打听了,药店伙计说是甘遂,还配有另一些药材。」 甘遂?林善舞心道:难道傅家宝想要在饭里下泻药,等她拉肚子拉到无力反抗的时候再对付她?这法子是傅家宝自己想的还是那些狐朋狗友怂恿的? 不过林善舞心中并无不悦,相反还有点惊喜。做人是不能太双标的,总不能她能理所当然地揍傅家宝,却不允许傅家宝反击吧? 傅家宝笨是笨了点,却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还懂得能屈能伸伺机而动,这样的人总比那种被她打上一两次就认怂的窝囊废要好。 她吩咐了阿红几句,就静静等着傅家宝动手。 次日,林善舞在屋子里等了一上午,才等到傅家宝端着一碗粥过来。 她有些失望,他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上午就弄了这么一碗粥。不过转念一想,傅家宝第一次下厨,她不能太过苛责,更何况,这碗粥又不会落进她的肚子里。 林善舞神游天外之时,傅家宝额头却有些冒汗,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下药害人的事,但是想到史寇说的话,想到这或许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傅家宝又坚定了决心。反正就是拉一天肚子而已,这恶女人昨天还打了他一顿,就当扯平了! 于是傅家宝理直气壮地将那碗下了药的粥放在了桌子上。 也是在这时,他看到了林善舞摆在桌子上的一本医书,那上面刚好翻到关于「甘遂」这味药材的。 傅家宝扫了一眼,随即怔住,那上面写道,甘遂这味药材性寒,有微毒,女子若服用过多,不止会身体受损,将来还可能无法生育。 他只是想报复林善舞一下,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不是任她摆布的,只是想让她拉一天肚子而已,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害她身子受损、无法生育啊! 眼见林善舞端起那碗粥就要喝下去,他下意识伸手夺过来,因为动作太快,米粥撒出来一些,溅湿了那本医书。 林善舞抬头看他,露出疑惑之色。 傅家宝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道:「想吃本少爷做的饭,没门!」说罢他低头,咕噜噜几口就将那米粥给灌了下去。 等到喝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脑子一抽做了什么。 事后,傅家宝表示非常后悔,极度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喝下去,他直接将米粥扔了不行吗?不行吗! 傅家宝喝光了那碗米粥,在茅厕待了整整三个时辰,还是林善舞让人去请了大夫给他开了药才缓过劲儿来,当然,那药也不是喝下去后立刻见效的,傅家宝又在茅厕待了半个多时辰,等到他能彻底歇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月亮都已经挂上枝头了。 傅家宝心中很不忿,但这是他自己造的孽,又能怪谁?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东院。 这个时辰,家里的下人都去歇息了,傅家宝连个使唤的都没有。一路走回去,四处冷冷清清,他正要喊一直伺候自己的那两个家丁,才猛然想起因为他近来做的那些事,傅老爷把那两人调到别处去了,现在留在东院的那两个,只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着实跟林善舞一样气人。 整个傅家静悄悄黑乎乎,只有东院还亮着灯笼,明显是在等着它的主人。 傅家宝缓慢地走进东院,下意识往自己的屋子走,走一半才想起来,林善舞如今也住在那屋子里。 傅家宝的步伐顿时顿住了,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了过去。心道:本少爷才不跟那个恶婆娘一块儿睡!本少爷拿枕头褥子去书房凑活。 未料刚刚走近,房门就开了,林善舞那张脸出现在房门后。傅家宝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了三步。 林善舞却不像之前那般冷淡,而是眉眼带笑,如沐春风道:「夫君回来了,妾身给你准备了热水,夫君辛劳一天,快快沐浴歇息吧!」 辛劳了一天…… 傅家宝听到这话就觉得林善舞是在嘲笑他,但是听到她为他准备了热水沐浴,又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假的?母老虎能对本少爷这么好? 见林善舞让开路让他进去,傅家宝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屋子里是有小门通着耳房的,傅家宝走进一看,里头果然准备好了热水,水里还洒了去味的花瓣。 当然,伺候他洗澡的丫鬟是不可能有了,不过在经历过林善舞的「摧残」之后,傅家宝竟然开始觉得,没人伺候不打紧,只要林善舞不打他就成! 耳房门关上,傅家宝高高兴兴跳进了浴桶…… 第20章 门外,阿红跟着少奶奶走到屋子正中的桌前,见她唇边带笑,高高兴兴看书的模样,不由有些奇怪,低声道:「少奶奶,您不是很讨厌大少爷吗?为什么……」 林善舞摇头,「前头是有点讨厌,现在不了。」 有点?阿红有些惊异,自从少奶奶过门以后,大少爷做了不少惹少奶奶生气的事儿,她还以为少奶奶是很讨厌大少爷的。 林善舞道:「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好人不一定讨人喜欢,坏人也不一定总惹人厌恶。」 阿红有些不明白,她疑惑地问道:「那大少爷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善舞道:「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只是一个跟咱们一样的普通人罢了。」林善舞其实并不喜欢傅家宝,也并不厌恶他。在她眼里,傅家宝只是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罢了,他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不过当这个人成为了自己的丈夫,林善舞对他的要求就不免严格了些,任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丈夫毛病颇多、不爱自己,还总给自己惹是生非。她之前以为傅家宝脑子不清楚,还想着多打他几顿把他彻底打服了再好好管教。 但是这两日的试探告诉她,傅家宝身上可挖掘的优点比她想象中还多一些。他虽然不聪明,可他能在很讨厌她、恨不得她立刻离开傅家的情况下,依然守住底线,而不是任由她喝下那碗加了料的米粥,光是这一点,就弥足珍贵。 要知道,许多人表面上和气善良,但一旦对某个人怀有恶感,或是某人触及到了他的利益,那他们心里阴暗的念头不知道能钻得多深。 看在傅家宝今日自损八百却没有影响到她分毫的份上,林善舞决定以后对他好点。 傅家宝自然不知道林善舞心里的想法,他沐浴完正要捞起枕头被子去别的屋子,就被林善舞叫停了。 从他的角度,就看到林善舞坐在床边,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一副随时都要冲上来打他的样子,傅家宝缩了缩脖子,站住不动了。 林善舞慢悠悠道:「你我已经是夫妻,若叫人知晓,你每日都与我分房睡,我还怎么活下去?」 傅家宝知道这女子又在演戏了,可他能怎么办?他不敢拆穿她啊!他小心翼翼道:「你的意思是……」 林善舞瞟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夫君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傅家宝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林善舞,实在不敢动,只得道:「你之前说了,没有你的允许,我不能碰你。」他可是打定主意要跟这女人和离的,要是碰了她,日后可怎么和离? 林善舞方才是假笑,现在是真的要被他给逗笑了,她垂下嘴角,做出冷淡的模样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夫君须得日日与我同房,我睡床上,夫君睡地上。」 「这是本少爷的屋子,本少爷凭什么睡地上?要睡也是……」傅家宝话说到一半就在林善舞的视线下蔫了,他有些委屈道:「要睡也是你睡床上。」 林善舞觉得他这垂头耷脑的样子,活像一只刚被打了头的小动物,于是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只是这笑容很浅,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便散了。 熄了灯,这对心思各异的夫妻一上一下,各自想着事。 被多次打击却仍然具备抗争精神的傅家宝决定明日再去找好兄弟商量对策,无论如何都要逼林善舞跟他和离。要不然他永远也别想过上安生日子。 林善舞想的则是明日的安排,昨日她去给辛氏请安时,辛氏已经透露出要将中馈交给她主持的意思,不过林善舞对中馈不感兴趣,再加上她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便推辞了,只是辛氏显然还没有放弃。林善舞也不管她,能拖过一日是一日,反正她得先把她自己的事儿办完,才有功夫学着打理中馈。 明日她要先去看看林家陪嫁的那间铺子,再找间铺子帮她锻造武器。 武器她已经想好了,就打造一对趁手的棍子,日后傅家宝再犯浑,就用棍子伺候他。 这具身体没怎么锻炼过,每次跟傅家宝动手都觉得手酸。 在林善舞和傅家宝这对夫妻难得安静入睡时,辛氏却都睡不着了。 傅老爷和辛氏居住的正院里有三间大屋,正中那间是傅家几口人平日里用饭以及傅老爷教导两个儿子的堂屋,左右两间则分别是傅老爷和辛氏居住的屋子,两人虽说是夫妻,多年来却一直分房住,下人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这日夜里,辛氏梳洗完毕,问身边的丫鬟道:「大少爷回东院了吗?」 那丫鬟正给辛氏拆发髻,闻言将今日东院闹出的动静一一说了,才笑着道:「我听东院那小厮说,大少爷在少奶奶跟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大少爷往日里嚣张得很,如今总算是有个能制住他的了,有大少奶奶在,我看大少爷以后还敢不敢在您跟前大呼小叫。」 这两日辛氏想将中馈交给少奶奶打理,和少奶奶相处也融洽,这丫鬟便以为辛氏已经拉拢了林善舞,所以才说出这一番话。她自以为戳中了辛氏的痒处,能得辛氏几分喜爱,却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辛氏就沉下了脸,不悦道:「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辛氏平日里在众人跟前总是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这会子发起怒来,却是十分威严,吓得那丫鬟当即就跪了下去。 辛氏念在这丫鬟年纪不大,又是这几日才调到她身边的,便没有重罚她,只是罚了她一半的月钱,才说道:「少奶奶处事沉稳有度,有她在大少爷身边帮着老爷管束大少爷,自然是好。至于大少爷平日在我跟前是什么样子,哪儿轮得到你来评说?大少爷再怎么说,也是老爷原配所出的嫡子,今后再让我听到身边有谁说这种话,不论是不是你教唆的,我都会立即叫牙行将你卖出去!」 傅家富裕,待下又宽和,这丫鬟哪里舍得离开?当即瑟瑟发抖地磕头保证,「夫人放心,奴婢再也不敢了。今后谁敢说这些话,奴婢第一个上去把她掌嘴。」 辛氏看着这丫鬟,叹了口气,摆手让她下去。 她躺到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不停地在想今晚的这事儿。连个刚来的丫鬟都觉得她心里一定对傅家宝有成见,傅家宝心中会如何想她,可见一斑。可她又能解释什么呢?她是傅家宝的继母,还有个只小傅家宝两岁,且瞧着样样都比傅家宝出色的儿子,任谁看了,都觉得她一定觊觎傅家家产,觉得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赶走这个瞧着不成器的嫡长子,好给她的儿子腾出位子来。 辛氏想了大半夜,最终只能像以往那样沉沉叹口气,后娘难为啊!还是尽早将家里中馈交给林善舞打理吧!以免傅家宝又要多想…… 窗外树枝盛了一夜露水,终于等到天明。 晨光熹微之时,林善舞陡然睁开了眼睛,不是因为窗外鸟雀好奇的鸣叫,而是因为她听到了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她下意识警戒起来,手上立刻抓起放在床边的簪子,等她回身看见睡得滚到了桌子底下的傅家宝时,神志才清晰起来,意识到自己如今已不在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中了。 第21章 对啊,她如今是普通百姓傅家的媳妇,她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不必再被迫打打杀杀东躲西藏了。她浑身慢慢放松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傅家宝醒了。 他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他迷迷瞪瞪要坐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地上睡的,也不知道自个儿睡相差到滚进了桌子底下,毫无防备坐起身的后果,却是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桌子,疼得他龇牙咧嘴嘶嘶叫唤。 他捂着脑袋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气氛地踹了几脚桌子,怒道:「那恶婆娘欺负我也就算了,连张桌子也敢欺辱我!待会儿就叫人将你烧了!」 骂完一回身,视线刚好和林善舞撞了个正着。见到手里抓着簪子,不知看了他多久的林善舞,傅家宝浑身僵硬。 糟了糟了,这婆娘不知看了自个儿多久?她肯定听见自己骂她了! 傅家宝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叫他惊异的是,林善舞今个儿心情似乎不错,竟然自顾自起身洗漱,并不管他。 傅家宝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林善舞道:「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得去正院请安,用过早饭后,我还要出去一趟。」 恶女人要出去?这不就是说本少爷的机会来了?傅家宝心情雀跃,却不敢叫林善舞看出来,只故作乖顺地点头答应。 等到林善舞乘着马车出门,傅家宝立刻去找自己那两兄弟。 「下药这事儿黄了,以后也不可能了,你们快给我想别的法子。」坐在香茗轩的包厢里,傅家宝如此说道。 下药这招可是史寇想出来的,他连忙问怎么黄的,「难不成是被她识破了?」 傅家宝能说自己犯蠢吃了泻药然后拉了一天?那必须不能啊!他应付道:「就不能是本少爷善心大发,觉得她一个女人挺可怜所以不想给她下药?」 史寇和明景一起摇头,明景说道:「傅兄真要觉得她可怜,也就不会想与她和离了。」 傅家宝歪在座椅上挠了挠背,说道:「不说那些了,你们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啊,这关乎我的终身大事,你们可不能置身事外。」 史寇和明景一齐点头,史寇目光转来转去,忽然说道:「有了!咱们找个人往她床上一放,届时再带着大伙儿去抓奸,到了那个时候她不想和离也得和离!」 话音刚落,傅家宝和明景一块抓起桌上果子噼里啪啦就往他身上一通乱砸。 「唉唉别,别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史寇求饶认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放过他。 明镜说道:「史兄,咱们三人虽说是纨绔,但也是正经纨绔,你如何能学那种市井流氓,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史寇讪讪道:「咱三个在一处多久了,我是那种会用不入流手段的人吗?」 明景摇摇扇子道:「这种事,莫说去做,连想都不能想一下。」 傅家宝点头。 三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叫傅家宝包个戏子带回家。 说起戏子,傅家宝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前头跟哥儿们去听戏时见到的那个花旦,嗓音娇媚,身段柔软,叫他去看花旦他当然乐意,可叫他包一个带回去……傅家宝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这童子身金贵得很,哪里能被一个戏子夺了去?」 明景那扇子敲桌,「傅兄,逢场作戏而已,没真叫你下手。」 史寇也道:「明兄说的是。」 傅家宝怀疑,「真有用?」 史寇道:「傅兄有所不知,这女人啊,甭管表面上多贤良大方,骨子里都是善妒的,你包个戏子回去,你只宠爱戏子,却碰都不碰她一下,她肯定得委屈,到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一说和离,她定然会同意了。」 傅家宝想起林善舞打人时的狠劲,却又有些退缩了,「万一她气坏了……」打我怎么办? 史寇和明景还不知道林善舞打人的事,说道:「气坏了才好,气坏了也就刚开始叫你日子难过些,傅兄啊,你要想想以后!」 傅家宝眼睛一亮,是啊,林善舞生气又如何?大不了打他几顿出出气,他挨几顿打算什么,要是能把林善舞气得跟他和离,那才叫赚大发了! 天下好男儿多如牛毛,林善舞肯定不会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想到很快又能恢复自由身,傅家宝心里高兴得恨不得立刻去赌场散散财。 他立刻找到那个一看就很会勾引人的花旦,这般那般地嘱咐一通,便打算带回家。 不过在回家之前,他沉思半晌,先去了趟铁铺。 第22章 再出来时,他衣裳下面微微鼓起,前胸后背手臂大腿都贴上了铁片护体,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傅家宝拍着身上的防护铁片,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个时候的傅家宝,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武功招式,叫做隔山打牛。等他看到月川先生写出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傅家宝开始搞事时,林善舞先去了林家陪嫁的那间铺子。 林家三代富农,虽说一家人还住在乡下,但其实已经攒了不少家产,陪嫁给林大姑娘的铺子便是其中之一。 林善舞在前往铺子的途中设想过要经营些什么,要如何经营,但等到她见到铺子时,却大失所望。 乐平县有东西两条经营买卖的街道,其中最热闹的地方是东街,大多东西都能买得到,而西街虽说离东街不远,相比之下却有些冷清,开在这里的店铺也多卖的杂货。 林家陪嫁的那间铺子就位于西街,还是西街中很不起眼的边角处,且铺面也小的可怜,空出一小块地方摆柜台后,剩下的地方只能摆下一张八仙桌。 见到这样一个铺子,林善舞原先关于开饭馆、酒馆之类的设想统统破灭了。她在这小小的铺面周围走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承认,这铺子虽然小得不可思议,但确实符合书中设定。 毕竟设定当中林家只是富农,不是大地主,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能从家产中匀出一间县城里的铺子给女儿陪嫁本就有些不可思议,若是这铺子还大到能开酒楼饭馆,那不就崩设定了? 想明白这点,林善舞心中那点可惜散去,开始琢磨这样小的一间铺面能经营些什么。一时想不出来她倒也不着急,而是按照昨日安排好的,去了铁铺,原本想要让师傅为她打造全实心的铁棍,后来还是放弃了,一来铁器并不算便宜,她手里能动用的预算并不多,二来两根实心铁棍带在身边未免惹人怀疑,若是被县城中巡逻的衙役收了去,更是得不偿失。 她这辈子是不想再打打杀杀的,刀剑她不想用也不能用。那不打造铁棍,用什么武器好呢? 许是因为她沉思的时间太长了,那铁铺的老板便问道:「夫人可是要打造防身的物件?」 林善舞戴着幂篱,老板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隐约看见她挽着妇人的发髻,见她点头,他便笑道:「寻常武器也不适合女子使用,夫人不如买些护身甲穿在衣裳里,寻常刀刃不易穿透,价格也不贵。方才傅家大少爷还来买过呢,绝对童叟无欺。」 傅家宝买过?林善舞目光一闪,看了看老板介绍的护身甲。说是护身甲,其实只是一些由包着几层布的铁片穿成的东西,两边还有带子可以绑在身上,要说刀枪不入绝对是骗人的,但若是赤手空拳打上去,说不准就要吃亏,尤其是她这具未经锻炼的身体。 林善舞谢过老板,最终还是没有买,而是去找其他店铺定做了两根擀面杖,要求用最硬的木头制作。 做完这一切,她又在乐平县中逛了一圈,等到下午才回去。 一踏进傅家,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一直跟着她的阿红小声道:「少奶奶,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您一转头,他们立刻就同情地看着您。」 同情?林善舞有些疑惑,难道傅家宝又搞事了?她走进东院之前,瞧见一个东院的小厮,便问道:「大少爷回来没有?」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才道:「回来了,不过……大少爷带了个人回来。」 林善舞看着他,「什么人?」 小厮有些为难道:「就是县里戏院的花旦。听少爷说包了那花旦一个月。」小厮没说的是,如今整个傅家的下人都在猜那戏子是不是要被少爷纳做姨娘了。老爷夫人不在,二少爷又去书院了,实在没人能拦住大少爷。 林善舞听完,面上没什么变化,只点头说知道了,便带着阿红走进了东院。 她离东院还有一小段距离时,那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当她走近东院,立刻就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响起,音调婉转,即便没有配乐也十分动听。 林善舞在东院门口听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院子里摆了两张椅子,傅家宝坐着,那花旦站着,还有一个小厮站在不远处望风。一发现林善舞来了,傅家宝立刻跟那戏子使了个眼色,那戏子身子一软,便柔柔倒在了他怀里。 两人便在庭院里你侬我侬地说起话来,腔调夸张做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唱戏。 也确实是在唱戏。 傅家宝偷瞄林善舞一眼,见她没有反应,立刻握住那戏子的手深情道:「你刚刚,摔得我心都痛了。」 那花旦娇娇应了一声。 傅家宝冲她使眼色,让她说两句,花旦一脸茫然,明显傅家宝没给她台词。 傅家宝只好继续道:「往后跟了我,我再也不会叫你受苦。」 花旦又柔柔应了一声。 林善舞和阿红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阿红气得眼睛都要红了,林善舞却憋了许久,才忍住没笑出来。只因眼前这一幕在她眼里,仿佛一段演技拙劣的喜剧,原本没什么可笑的,但因为主演是傅家宝,倒显出了几分趣味。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没有任何表示。傅家宝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眼见这招似乎没效,他想了想,捏软了声音对那花旦道:「本少爷甚是中意你,要纳你做小妾,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唱戏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林善舞还未表态,他怀里的花旦却急了,花旦推开傅家宝站起身道:「这可不成,我是要唱一辈子戏的,说好了只是拿钱办事,你不能不让我唱戏啊!」 傅家宝:…… 第23章 他懵了懵,反应过来后立刻去捂那花旦的嘴,心道说好要演真爱的!你怎么能把咱们的金钱交易说出来! 然而他还没捂上,林善舞就开口了,「夫君,我有些事要与你说,你先同我来。」 说着就率先往卧房走去。 傅家宝心里有些慌,随即他想到自己藏在衣裳下的东西,又稍稍安心了些,不怕不怕,不就是被那母夜叉打一顿,这次一定不疼!不疼!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硬邦邦的护身甲,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林善舞已经把窗关上了,见他进来,说道:「把门关上。」 傅家宝下意识要去关门,下一刻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计划,立刻道:「本少爷凭什么听你的?」对,就是这样,语气要更张狂一些,把林善舞气得越狠越好。 林善舞听他这样理直气壮,嘴角微微一勾,「夫君,我让你关门,可是为你好。」 来了来了!林善舞每次要打他都会这样跟他说话。傅家宝立刻转身把门给关上了。关门时他还暗想,今个儿本少爷穿了护甲,本少爷今天不怕疼了,本少爷要反击!要让林善舞知道本少爷不是任她捏扁搓圆的! 傅家宝心中斗志昂扬,甚至已经幻想起了林善舞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给他认错的场景。未料他刚刚转身,腹部就遭受了一记重击。他脸色瞬间扭曲了,低头看向那只打在腹部的拳头,那是一个女人的拳头,那么小,那么嫩,可为什么!为什么打人这么疼! 不对不对,为什么这次还会疼!不应该啊! 傅家宝脑子都懵了,没等他想明白哪里出了差错,胸膛又遭受了一次重击。 林善舞不但打他,她还要边打边开嘲讽。 「第一拳,打你的不义,我是你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正妻,不到一个月你就想要纳妾,你是想让我出门被所有人耻笑?」 「第二拳,打你的肤浅,我是你的正妻,我们连洞房都没有,你却对别人动手动脚,你是觉得我比不上那个戏子?」 「第三拳,打你的蠢笨,花钱找人办事,却连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我怎么嫁了你这么眼拙的男人?」 对方一拳又一拳,傅家宝莫说抵抗了,他已经痛得连听清她说话都艰难了。明明对方每一次都打在他有护甲的地方,可是他穿在身上的护甲不但半点用都没有!还比以往更疼了! 林善舞又是一拳头下去,说道:「最后一拳,打你不长记性,下次再敢带人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盯着傅家宝惊恐的眼睛,林善舞微微一笑,「说到做到。」 傅家宝哭了,他这回真的给疼哭了。 伸手抹掉眼泪,他走着入卧房,爬着出来。 他浑身哆嗦着,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他抖着腿站起来往外走,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一个人走进书房里,瘫在榻上缓了一阵,才气愤地扒开衣裳,将下面的铁片护甲统统扯下来! 奸商!全都是骗人的!什么刀枪不入!都是假的!连林善舞的拳头都挡不住! 他气得狠狠一拳头砸在面前一块护甲上,下一刻却猛地缩回手,捂着拳头嘶嘶叫唤,凭什么!凭什么林善舞打了没事,本少爷打了就那么疼!林善舞的手还能是铁打的不成? 等身上的疼缓下来,他在书房里找到面镜子,脱下衣裳照来照去,愣是没找到半点伤痕。林善舞这个阴险狡猾的女人,果然又没有留下证据! 他只是带了个人回来都被打得这么惨,哪天他要是跟林善舞说和离,那女人不得把他吃了!他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女人? 等等!傅家宝忽然想起来,林善舞打他时也说了相似的话,「我怎么嫁了你这么眼拙的男人」,这话的意思是……林善舞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开始拼命回想林善舞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跟着就想起来林善舞那句「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他呆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花旦是男的?哪里有男人那般纤瘦矮小? 但他下意识地就相信了林善舞的话,一想到他抱在怀里的花旦是男的,再想到他对着一个男人你侬我侬,他就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这不要紧,重要的是林善舞既然已经后悔了!那他离和离还远吗?他挨这顿打太值了! 傅家宝简直要欢呼雀跃。他飞快穿好衣裳。决定再接再厉,非逼得林善舞跟他和离不可! 傅家宝收拾收拾就跑出门去,打算找他那几个好兄弟再商量对策。 不过他刚刚迈出东院,就见小厮阿下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柳树后,见他出来连忙冲他挥手。 傅家宝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事? 阿下小声道:「大少爷,不好了,少奶奶把想云裳赶出去了!」 想云裳就是那花旦的艺名,傅家宝原先还觉得这艺名好听,跟那身段嗓子都是一流的花旦真乃绝配,现在他知道那花旦是男人,顿时觉得那想云裳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赶出去就赶出去,这种小事别来烦我!本少爷还要去找人。」说罢转身就走了,徒留阿下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阿下心想:大少爷这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还不到一天呢! 他站在原地将这事儿理了一遍。大少爷这是头一回带人回来,看那亲密的样子简直是对想云裳稀罕得不得了,还带着那花旦在庭院里你侬我侬故意挑衅大少奶奶。结果大少奶奶不但不恼不怒,还很心平气和地叫大少爷进屋,也不知两人在屋里说了什么,大少爷出来时连眼睛都红了,后来大少爷又去书房中反省了一会儿,再出来时连大少奶奶将想云裳送走他也不管了,且看他言语间对想云裳只剩下厌烦了。 想明白这些,阿下心思活络了起来,虽说不知道大少奶奶是怎么劝服大少爷的,但是明显大少奶奶手段更高啊!比老爷夫人都高呢!今个儿要是换成老爷将想云裳送走,大少爷这会儿已经闹上天了! 第24章 但凡是能在主人跟前混个脸熟的下人,很少有不想往上爬的,阿红是这样,阿下也是其中之一,他眨眼就明白了日后该看谁的脸色办事,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哪天要向大少奶奶投诚。 傅家宝不知道被他收买的阿下眨眼间就成了母夜叉的人,他心情激动地跑出傅家,又去了香茗轩。 香茗轩里,史寇和明景还在包厢里坐着,这包厢是他们三人常年占着的,平日里有啥事都在此处商量,两人正翻出月川先生的书看得如痴如醉,见到傅家宝冲进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傅家宝关上门来哈哈大笑,拍着手道:「成功了!」 史寇和明景面露震惊,「这么快!她提出和离了?」 傅家宝面上笑容一滞,「这倒没有。不过她现在已经后悔嫁给我了,估计离和离就不远了!」说到这里,傅家宝兴奋起来,搓着手在桌前坐下,说道:「我来这里是想找你们再想想办法,还有没有法子气气她。」 史寇捏了块糕饼咬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这个好办,你今后就像今日那般,尽管宠爱那个花旦就好了。」 傅家宝立刻摇头,「不成,那花旦已经被林善舞赶走了!」 明景惊讶道:「这么快!那花旦……」 傅家宝点头,又摇头道:「可别提那花旦了,老子今个儿才知道想云裳居然是男人!还被林善舞拆穿了,丢脸都丢到家了!」不过一想到他已经让林善舞后悔了,傅家宝又觉得这桩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听了这话,史寇和明景对视一眼,显然两人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他们不是不知道有些戏班子会让男子扮花旦,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想云裳这样能扮得骗过那么多人的男戏子。想到自己也是眼拙的一员,两人不由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史寇若有所思道:「这么一说,林大姑娘的性情也很是刚硬啊!」 傅家宝点头,回忆起自己挨的那顿打,觉得身上好多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他深有同感道:「这女人是很要强。」说完这句话,他不忘跟兄弟宣传一下东街那家铁铺的老板是奸商,让两人日后不要光顾他的生意。 史寇和明景表示,好兄弟就是要同仇敌忾,日后他们谁经过那间铺子都要朝他家吐口唾沫! 为了帮助傅家宝再次恢复自由身,两人又绞尽脑汁出谋划策起来。明目张胆带人回去这招已经用过,再来一次肯定不管用。三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帮傅家宝找个意中人。 明景道:「用钱收买个良家女子帮傅兄做戏是行不通的。」毕竟没有哪个良家女子愿意为了钱跟傅家宝逢场作戏,而找那些风月场所的女子过来,林善舞又不会相信。「咱们只能寻个假人。」 「假人?」傅家宝和史寇齐齐疑惑地看着他。 明景摇摇扇子,胸有成竹道:「一只香包,一个肚兜……但凡是女子的私密物件都能拿来用,傅兄在家中时不时拿出来睹物思人,林姑娘见了,一定会以为傅兄有了意中人。如此一来,她自觉受辱,也就不会想在傅家待下去了。」 傅家宝眼睛一亮,拍拍明景的肩膀道:「明兄!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明景略有些自得道:「傅兄不必激动,虽说我不能为你两肋插刀,但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 三人终于商量完正事,史寇连忙拿出新的一册《饮酒江湖》给傅家宝看,「傅兄快看,月川先生新出的,这一册里提到了武林中一招绝学,名叫隔山打牛!简直神了!」 傅家宝一听《饮酒江湖》又出新书了,立刻凑过去兴奋道:「给我看看……」 史寇和明景原本以为,傅家宝看完书后很激动地跟他们探讨隔山打牛,然后看完书的傅家宝却一脸恍惚,面色愁苦。 史寇和明景忙问他怎么了。 傅家宝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疼。不过为了能和离,这点疼不算什么!」 史寇和明景对视一眼,双方都看见彼此眼中的疑惑。 傅家宝跑出去没多久,谈完生意的傅老爷回来了,他一回来,管家就把今个儿东院里发生的事儿跟傅老爷说了,不出意外看见傅老爷平静的面上又显出了怒气。 「把那逆子给我叫过来!」 管家说道:「少爷出去了。」 傅老爷沉着脸道:「去找那个戏子?」 管家讪笑着没说话,显然他也是这么以为。 傅老爷气得胸膛起伏,好半晌后才道:「儿媳如何了?」 管家道:「瞧着还好,也不怎么伤心。」 傅老爷想到林善舞那温婉沉静的模样,摇头叹道:「这么好的媳妇,那逆子怎么就不晓得要珍惜。」 管家没敢说话。 傍晚一家人吃饭时,傅家宝不在,傅老爷就一副没生过这儿子的模样,却在饭桌上温声宽慰了林善舞好几句,傅家不兴那食不言的规矩,餐桌上少了闹腾的傅家宝,倒是显出几分温馨来。 用过晚饭,林善舞告别傅老爷和辛氏,自己回了东院,过了一会儿,阿红回来了,对她道:「少奶奶,老爷听说了花旦那事儿,大发雷霆,听说今后都不给大少爷留饭了,命令厨房也不许留东西,还说大少爷不按时回来就不用吃饭了。」 第25章 林善舞点头,她想了一下,自从上次傅家宝在林家「诬陷」她打他以后,傅老爷就命令账房不许再给傅家宝支钱。傅家宝花钱又一贯大手大脚,他手里剩下的那点钱,想来也已经付给了那花旦,现在应是没钱了,而傅家宝那群酒肉朋友,会一直让他蹭吃蹭喝?林善舞对此表示怀疑,毕竟傅家宝看起来不太聪明,他真的能交到那种真心实意的朋友? 思量片刻,她对阿红道:「去厨房说一声,就说我想吃芋头,叫他们给我蒸两个送过来。」 阿红立刻点头应下,便出去了。 林善舞则关上门窗,见缝插针地修炼内力,这具身体资质虽然差,但她有上辈子十几年的经验打底,其实修行速度也并不慢,这两日已经修出了几丝内力,不过这么一点内力今天已经全用在胖揍傅家宝身上了,她想再用还得再修炼积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像前世那样深厚的内力。 林善舞关闭门窗的时候,下人们虽不知她在做什么,却早已得了吩咐不敢去打扰,也就乖乖站在门外等着。 转眼间日落月升,饥肠辘辘的傅家宝回到傅家,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用晚饭。 他熟门熟路地跑去厨房翻了一通,结果厨房里连片菜叶都没剩下,若不是他确定傅家人都还在,几乎要以为一大家子人都趁他不在时搬走了。 「一定是那臭老头干的!」傅家宝想起限制他花钱的傅老爷就一肚子气,他饿着肚子返回东院,见正屋房门紧闭,心里竟然有些庆幸。趁林善舞还没发现,他赶紧闪进书房,打算今晚就在书房过夜。 谁知他连书房灯都没点,一个丫鬟就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她从里头拿出一只碟子,上面放着两个蒸熟的香芋头。 傅家宝摸着那芋头还有些温热,感动道:「你是个好丫头,等本少爷有钱了一定赏你!」 他话音刚落,却听那丫鬟道:「大少爷,少奶奶想着您回来兴许饿了,就让奴婢提前从厨房要来了芋头,还热着呢,您快些吃了好歇息。」 傅家宝怔住了。 母夜叉会对他这么好?难道这芋头里有毒?还是她又想打他了? 因为心里翻腾着种种阴谋论,傅家宝愣是没敢吃那两个芋头,饿着肚子挨到了天明。 次日一早,带着两个丫鬟走进正厅摆饭的费嬷嬷,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傅家宝。 三人不由露出惊讶来,因为大少爷平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起来的,今个儿怎么会这么早? 然而傅家宝可不会顾虑她们心里是什么想法,饿了一晚上的傅家宝今早起来连腿都是软的。他洗漱完立刻往正院奔,此刻见到这些提着食盒的丫鬟婆子,就跟见了他亲娘似的无比热情地扑了过去。 「快点快点,本少爷快要饿死了!」傅家宝不等他们走进,火急火燎就要打开她们手里的食盒,这一幕刚好被走进正厅的傅老爷和辛氏瞧见了。 辛氏面上有些无奈,傅老爷原本好好的脸色在见到傅家宝之后又沉了下去,「半点规矩都不懂,也不知将来你要做个什么人!」 傅家宝本来就肚子饿,听见老头子又开始阴阳怪气,他头也不抬,从食盒里抓起一只包子咬了两口,才含糊道:「子不教父之过,我不懂规矩也是你给带坏的!至于我将来要做个什么人,反正又不需你料理我的身后事,你操心作甚?」 「你……」傅老爷指着傅家宝开口要训斥,但余光突然瞥见林善舞走了进来,一口气又给憋了回去。 而傅家宝在瞧见林善舞进来后,下意识也住嘴了。 正厅当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时竟然有些和谐。 林善舞带着丫鬟阿红走了进来,她一身月白色衣裙,发髻上插了一支素淡的梅花簪子,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首饰,瞧着温婉朴素,是傅老爷和辛氏眼中端庄聪慧的儿媳,但是在傅家宝眼里,林善舞露出的每一个笑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提醒他林善舞一言不合就会跟他动手。于是他只能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在桌前坐下。 傅周早就去了书院,如今傅家主人的餐桌前,就只有他们四人。 林善舞看了眼正压抑着怒气的傅老爷,又看看埋头喝粥的傅家宝,再想想这对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场,又一次坚信对傅家宝采用暴力镇压是正确的,君不见嘴硬心软的傅老爷如今都被傅家宝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当父亲当成傅老爷这样,只能用两个字评价:失败。 傅家的早饭还算是丰富,桌子上有粥有豆浆,还有包子油条鸡蛋和一荤一素两个小菜,并一碟子开胃的腌咸菜,跟傅家其他人不同,林善舞每次吃饭都由衷觉得愉悦,毕竟对于曾经漂泊江湖居无定所的她而言,每到饭点就能安稳地享受丰富的菜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林善舞吃饭时的总显得很香,傅老爷和辛氏见了,也不由多吃了几口饭。 傅家宝却不同,他每次吃饭都恨不得林善舞不存在,更不可能去关注她,他只想快点吃完然后逃出去,省点待在家里一不小心就被她打。 他吃饭速度快,填饱肚子以后,放下碗筷就准备开溜,却被林善舞叫住了。 林善舞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傅家宝的动静,怎么可能让他跑了?她叫住傅家宝后,发现傅老爷和辛氏都在看她,于是面上神情愈发温柔了,十足一副温柔贤淑的小妻子模样,她对傅家宝道:「夫君,粮食得之不易,粒粒皆辛苦,还是把碗里的饭吃完吧!」她看了一眼傅家宝没有扒干净的碗。 傅家宝很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把碗里的粥喝干净了。 见到这一幕,傅老爷和辛氏对视一眼,面上都不由露出几分欣慰。 傅家宝吃完,林善舞却依然没有把他放走的打算,她脚下踩着傅家宝的衣摆,在对方僵硬的视线当中对傅老爷和辛氏道:「公公婆婆,小叔如今已有了秀才功名,而夫君都快及冠了,却未能有什么作为。所以我这两日思来想去,决定让夫君留在家中读书,就算将来不能考取功名,也能增长见识,总好过夫君日日无所事事强。」 傅家宝不满地看向林善舞,要不是他的衣袍还被她压着,他几乎敲碗问她什么叫无所事事。 傅老爷和辛氏听了这话却很是认同,只是……两人都很了解傅家宝的秉性,傅家宝要是哪天能老老实实留在家中读书,那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了。 却没想到,林善舞接着道:「公公婆婆,我已经劝过夫君了,他也有心上进呢!所以还请公公修书一封给小叔,问问他夫君该看什么书,有没有推荐的先生?」 第26章 傅老爷闻言,不由震惊地看向傅家宝,不敢相信这纨绔儿子还能有愿意上进的一天!不过在目光跟傅家宝对上之后,傅老爷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傅家宝虽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离开,但他那一脸的愤懑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是被逼的。 想通这一点,傅老爷顿时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他仿佛没有看到傅家宝憋屈的眼神,对着林善舞道:「好好好,家宝能上进,咱们全家都开心。我这就去信给二郎,让他介绍一个有名望的先生来教导家宝,待会儿我还要去一趟书局。」 辛氏也笑道:「那书局老板与老爷相熟,家宝应读什么书,他肯定知道。」 林善舞点头笑道:「这就好,谢谢公公了。」 傅老爷摆手笑道:「一家人,何必提‘谢’字。」 于是三人就这么在傅家宝愤怒憋屈的目光中将这事定了下来。 而在林善舞带着傅家宝离开后,傅老爷就去了书房,给远在府城书院的傅周写信。 他写完信,封上火漆交代下人送出去时,刚好辛氏端着茶水进来,立刻对她道:「看来跟林家的这门亲事真是结对了!」他如今一想起儿子那明明气得不行却不敢反抗的模样就来劲,忍不住双手交握,激动道:「当初林兄说要退亲时,我还犹豫,如今想来,幸好没退亲!咱们傅家能娶到善舞这样好的儿媳妇,当真是老天有眼呐!」 辛氏道:「家宝那孩子脾气倔强,也不知善舞是怎么劝服他的。」 「劝服他?」傅老爷想起傅家宝那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就摇头,他道:「只怕家宝现在恨不得和离。」知子莫若父,他虽然没法管束这个儿子,但对他还是了解的。顿了顿,他又笑道:「不过那又如何?只要能管住家宝,那就是我傅家的好儿媳,只希望家宝他不要辜负儿媳的一番苦心。」 傅老爷心中叹息,是他无能,没能教导好这孩子,好在现在有了儿媳,不求家宝将来能有多大出息,只求他不再到处惹是生非,好好继承这家业,平安喜乐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他笑着对辛氏道:「自从儿媳进门后,咱们家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傅老爷的想法傅家宝可不知道。 他被林善舞拉到书房按到书案前坐下,又眼睁睁地看着林善舞从犄角旮旯里翻出字帖和纸笔放到他面前,却敢怒不敢言。 林善舞站在他面前,说道:「今天,临摹完十大张字帖,写完了你才能出去。」 凭什么!傅家宝憋着气瞪了林善舞一眼,可目光触及到她清凌凌的双目,顿时又怂了。因为他想起来林善舞的拳头,想起来林善舞拿着刀子面不改色在他身上划拉的样子。 他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服,还有些不甘,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丈夫,明明她才是嫁进来的那个,可他却要处处受她钳制,还要被她打,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憋了半晌,傅家宝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凭什么!我不干!我不写!」 林善舞目光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傅家宝立刻抬手捂住脑袋缩进了书案下面,他缩也就缩了,还不忘拉椅子挡住,一副生怕林善舞钻进去打他的样子。 林善舞原本还真想打他,但见到他这副反应,却忍不住笑了,这傅家宝,个子比她高半个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个念头落下,林善舞忽然想起来傅家宝虽说已经成亲了,但今年也才十八岁。 罢了,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天真又贪玩,且不是那种人品败坏之徒,她又何必逼他那般紧?前头那几次应该叫他记住教训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出来吧,我告诉你凭什么。」 书案下面一动不动,林善舞又道:「你放心,我今日不打你。」 也许是因为她此刻的声音较为冷淡,不像前几次那样刻意装得温柔,令傅家宝感觉到了些许真实感,他试探道:「真的?」 林善舞:「我保证不对你动手。」 傅家宝眼珠子转了转,决定相信她这一次。他慢吞吞从书案底下钻出来,但身子崩得紧紧的,明显十分防备,要是发现林善舞有任何异动,他就会立刻缩回书案底下,而当他坐到椅子上,发现林善舞依旧没有动作后,才终于相信林善舞的话。 他身子松懈下来,吊儿郎当地歪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对林善舞道:「你快说!」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明显很看不惯他这坐姿。 傅家宝却不为所动,心道:反正母夜叉保证了今日不对他动手,她要是敢动手,就是言而无信!本少爷以后就再也不要相信她。 林善舞虽然看此时的傅家宝很不顺眼,却很遵守承诺,说不打他,还真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她在一旁书架上翻了翻,翻出了几张纸摊开来给傅家宝看。 那些纸张边缘都泛黄了,明显不是新近留下的,每张纸上都抄了一首古人的诗,字迹潦草,好些个还缺胳膊少腿,瞧着像是学字小儿拙劣的练笔。 然而看见了这些字,傅家宝面上却没有半点羞赧,他习惯性地歪头扫了一眼,奇怪道:「你给我看这些作甚?这都是本少爷几个月前写的了。」 哦,原来是几个月前写的,而不是好几年前写的。林善舞看他歪斜的脑袋和身子,忍住上前将他坐姿掰正的冲动,对他道:「身为男子,你的字却写得这般差,连我这个女子都不如,你不觉得羞愧吗?」 傅家宝一愣,又听林善舞接着道:「将来走出去,人人都会说你写的字连自个儿媳妇都不如,你觉得你面上有光?」 新婚那天晚上,林善舞就知道傅家宝是个好面子的,否则昨日她打他时,他不会关上门,也不会在受疼时死死闭着嘴不敢叫出声。他只有在以为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出声向外人求救。自从知道她只是打他却不敢害他性命后,傅家宝再也没跟人提过她打他一事,这其中有她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傅家宝自尊心作祟,不敢叫人知道自己连媳妇都打不过。 第27章 果然,听完那句话后,傅家宝立刻坐直了身子,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善舞,随即否认道:「不可能,你写字能比我好看?骗鬼呢!」 傅家宝没有说的是,在他自个儿眼里,还真觉得自己的字挺好看的。毕竟他混的就是纨绔的圈子,好些个纨绔连字都认不全呢!他能认还能写,就算写的字有所错漏,那也足以叫他笑傲整个乐平县纨绔圈了!况且,在他心里,林善舞只是个农户的女儿,农户有几个识字认字还能买得起笔墨纸砚的? 傅家宝觉得,虽然林善舞的娘是秀才女儿,但是林善舞能认全字已经顶了不起了,写字怎么可能比他好看?她肯定是吹的!最多跟他半斤八两!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傅家宝就看见了林善舞写的字,他目光顿住了,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 只见林善舞熟稔无比地捏起毛笔,在铺平的纸张上落下四行字,是一首诗,还正正好是傅家宝写在纸上的那首诗。由于傅家宝每行字空出的地方都大,足够林善舞在那空出的地方再写下一行字。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字,但是林善舞写出来的,却个个规整清晰,一勾一画隐隐有刀剑的锋芒,落在傅家宝的字迹旁边,顿时将那本就潦草的字衬成了枯枝烂草,简直不堪入目。 傅家宝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不管他怎么不敢置信,林善舞那还散着墨香的字依旧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不断提醒他自己的字有多么丑。 「怎么……可能……」傅家宝抓住那张纸摸了又摸,不敢置信地呢喃。 林善舞上辈子最开始的时候,一心闯荡江湖修习武功,而想要将武功修习到一定境界,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是不成的,毕竟若你连字都不认得,怎么能看懂武功秘籍?而当你能拿得稳刀剑,能将兵器使得炉火纯青,又怎么可能拿不稳一根小小的毛笔? 林善舞现在虽还远远达不到上辈子的境界,这具身体也无法拿得稳刀剑,但是拿笔写写字还是不成问题的。而即便换了具身体,她写出来的字没有上辈子那般苍劲有力,也能将十个这种水平的傅家宝吊起来打。 看着抓着纸张目光闪烁的傅家宝,林善舞道:「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十张大字,今日不临完,我就……」 「你说过今日不对我动手的,动脚也不行!否则就是言而无信!」傅家宝立刻打断她的话。 林善舞微微一笑,目光扫了傅家宝的肚子一眼,在后者去捂肚子时悠悠道:「你放心,我会信守承诺,但若是你今日做不到,那就别怪我明日手下无情。」话毕,她转身就离开了书房,丝毫不担心傅家宝会逃走。 逃又如何?反正从今日起她每天都会给傅家宝布置任务,傅家宝不完成,她就打,看他能扛多久。正好她重新修习武功,需要有人练手。 林善舞离开书房后,并未在东院多留,她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丫鬟出了门。她去取订做的擀面杖,顺便在街上多多逛逛,看看能做什么生意。钱是必须要赚的,她还想赚了钱以后租个偏僻的院子用来练武,一直躲在屋子里练武实在很不方便。 林善舞走了以后,傅家宝便老老实实留在书房里临摹字帖,每当他不耐烦想要跑出去,或是想丢下笔去看杂书时,就会看一眼林善舞写的那些字,再回忆一下被林善舞痛扁时的惨状,于是再多侥幸也都没了。 只是写着写着,傅家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他忍不住放下笔,抓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起来,越看越觉得奇怪。林善舞这字写得也太好看了吧!她怎么可能把字写得这样好看? 他抓着这张纸,小心地走出了书房观望了一番,确定林善舞不在后,他立刻跑出了东院,往西院奔去。 西院正是傅周的居所,也布置了一间书房,但跟傅家宝空空荡荡的书房相比,傅周的书房就拥挤了许多,并不是西院的书房小,而是因为东院的书房里空空荡荡只摆了十几本傅家宝爱看的杂书,而西院的书房,却挨挨挤挤堆满了书籍,还有许多傅周从小到大写的字帖、画的小图以及做的注解,傅周这一屋子的书放出去,少说都能卖个上千两。 傅家宝并不喜欢这个继母所出的弟弟,平日任傅周对他怎么温和有礼,傅家宝都嗤之以鼻,因此守在西院的下人也并不欢迎这位大少爷,见他直直往书房里冲,连忙要拦,却被傅家宝一手挥开,两个下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站在旁边看着,生怕傅家宝毁坏他们主子的东西。 傅家宝对那两个下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毫不在意,他进去以后,直接翻找出傅周亲笔写的字,放在旁边跟林善舞的字对比。他惊讶地发现,两人的字竟然不相上下,甚至林善舞的字还比傅周的好看一些,比如林善舞写的勾和捺瞧着比傅周的更有气势。 可这怎么可能?傅周四岁开始练字,一天少说要练习二十页大字,而林善舞,农户林家的女儿,她的兄弟都没上过几年学堂,他们家连个书房都没有,她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她这字没有十年的功底是写不出来的! 傅家宝好歹是个富户的大少爷,虽说不学无术,字也写得乱七八糟,但是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更别提还有傅周的字做对比。 他盯着两人的字,开始不断回忆林善舞的言行举止,再想想这些年林家的风评,越想越是心惊,他娶的真是林家的女儿?别不是哪个恶贯满盈的江湖人易容的吧! 想起那武侠话本里易容的盗贼将人骗得团团转的描述,傅家宝打了个寒战,他决定将和离的事放一边,先查查这个林善舞到底是不是林家大姑娘! 傅家宝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他决定调查林善舞的真实身份,就立刻行动了起来。为了不被林善舞发现端倪,他一连数日都乖乖听话,按照林善舞的要求每日临摹字帖。林善舞在时他就待在书房里假装一直在写字,等林善舞一走,他立刻把前一天偷偷写完的字帖摆上去,然后迅速出门调查。 这一日,傅家宝照例换上仆从的粗布衣裳,一只手抓着匕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武侠话本,他对阿下交代道:「我黄昏前就会回来,林善舞要是回来了,你就告诉她我出门会友去了。」 阿下立刻点头,说道:「我明白,少爷放心去吧!」 傅家宝转身从小门跑出去了。 却不知道,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巷子口,阿下立刻跑去了花园,将方才发生的事都禀报给了少奶奶。 没错,早在前两日,阿下就投靠了林善舞。对于阿下来说,这可不是背主,毕竟这傅家真正的主人是傅老爷,傅老爷都说了让他们东院的下人听少奶奶的话,他能不听吗?所以向少奶奶投诚不是理所当然? 林善舞正坐在凉亭里看书,听到阿下的禀报,她微微点头,对他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跑来告知我。」 对着少奶奶温柔的笑容,阿下挠了挠头,说道:「这是小人本分,少奶奶不必客气。」 林善舞说道:「夫君还是孩子心性,这些日子他要是想做什么,只要能办到的,你都要一一答应。」 阿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少奶奶接着道:「只要你提前回来告诉我一声就好。」 阿下立刻点头。 第28章 等阿下走后,林善舞合上手里的书籍,慢悠悠走去了东院。 傅家宅子盖得大就是有好处,只要她不让人声张,傅家宝甚至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她入了东院后径自走进书房,就看见书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沓写满了大字的宣纸,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这些字在下笔时虽说有些虚浮,但是好歹能入眼了。 宣纸上墨迹已干,明显不是傅家宝刚刚写好的。 她在书房里翻了翻,在书案后头书架下方的小抽屉里找到了另一些宣纸,也都是写得满满的大字,笔画工整,就是没什么力度。一横一捺间甚至能看出傅家宝下笔时有些着急。 这几日,傅家宝称他要在书房中写字,不许她打扰,门一关就是好几个时辰,每每写到黄昏时才将将写好十张字。 林善舞原本以为傅家宝写字慢,后来发觉不是这么一回事,才起了心思留意。没想到傅家宝实际上字写得很快,早在第一天就完成了接下来七八天的量,剩下的这几日,他推说要在书房静心写字,其实不过是装模作样,发现她一出门就立刻从后门跑出去玩。 林善舞捏着手里的纸张想到,看来明日要给傅家宝加任务了。 傅家宝还不知道林善舞已经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他攥着武侠话本,偷偷出现在乐平村附近。 这几日,他一直按照《饮酒江湖》当中鉴别武林人士的方法,乔装打扮偷偷观察林家人,然后他发现,林家人很明显不会武功。 其一,话本里头写到,习武之人步履轻盈,越是武功高强,脚步声越是细不可闻,林善舞就是这样,她脚步就很轻,有时候同在房里,傅家宝不仔细注意都听不见她走路的动静,跟个鬼魅一样吓人,而林家人显然不是这样。 其二,话本当中写到,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若是普通人想要躲在他们身后偷袭是根本无法成功的,傅家宝有一次忍着不睡,等到半夜林善舞睡熟后偷偷接近,结果还没走近呢,林善舞就猛地睁开眼睛看他,把他吓得摔到了地上,而林家其他人则没有这般警觉,有一次傅家宝趁林家大哥外出时拿东西砸他,结果林家大哥根本没能躲开。 综上所述,林家人都不会话本里那种神奇的武功,可是林善舞为什么会呢?傅家宝现在有两种猜测,一:林善舞是林家女儿,但她从小得到高人秘密传授武功。二:林善舞不是林家女儿,她害死了林家女儿,然后易容成林大姑娘的模样嫁进了傅家。 如果是前一种,那傅家宝很妒忌,他这样一个大好人才,高人为何不传授他武功,却传授给林善舞那样的小丫头? 如果是后一种,那…… 傅家宝身上寒毛直竖,那他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戳穿林善舞的身份,揭露她的罪行,让官府把她捉拿归案!虽然还没调查清楚,但是傅家宝心里已经肯定第二种猜测了。 他今天出来,就是为了调查林善舞究竟是不是林家大姑娘。 他跑进乐平村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他昨日留下记号的那棵树下,挖出他前一天埋下的包袱。拍掉包袱上的泥土,傅家宝打开包袱,里头是一套女人的衣裙和一顶假发髻。 不久后,一名个子有些高、穿着青色衣裙、一张脸扑粉扑得雪白的女人,晃晃悠悠走进了乐平村。 蹲在村口的两个小混混上上下下打量这女人一遍,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等那女人一步一扭地走进村里后,两人对视一眼,低头猥琐地讨论了起来。 「那女人脚板子真大!」 「胸也大!」 「屁股也扭得好!」 「就是高了点!」 「是啊,个子太高,要不然就抢来当媳妇。」 傅家宝还是第一次穿这种女人的裙子,他买的衣裳不太合身,穿在身上感觉怪怪的,走起路来也不太舒服,总感觉身上有哪里不对劲,他歪歪扭扭地走了好几步,直到走进乐平村里,才好一些。 他告诉自己,没事,谁也认不出来他就是傅家宝,他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揭穿林善舞的真面目!将来所有人都会感激他的!等他接近林二姑娘,从她口中套出情报来,就能脱掉这身衣裳了! 这几日他已经摸清楚了林家人的日常,进入乐平村后,径自往村里一片菜田走去。 林善睐果然已经在那里伺弄菜田了。林家的菜田不算大,她料理完后就坐在棚子下面绣花,顺便看顾菜田,不让别家的畜生家禽跑进来偷吃菜。 傅家宝见状,快步走过去,咧开笑容冲她打招呼,「林二姑娘。」 林善睐下意识应了一声,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却微微一愣,只见自家菜田外站着个腰肢纤细的女人,笑起来很是好看,只是脸上粉涂得多了些,林善睐觉得她若是将面上那层厚厚的脂粉洗掉,一定是个佳人。 她问道:「你是……」 傅家宝冲她道:「我是你娘表姐的侄女,你该喊我一声表姐。」拐着弯的亲戚那么多,本少爷就不信你能一个个想起来。 林善睐确实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亲戚了,但她见这女人面相有些熟悉,只以为从前见过,连忙迎她进来。就听她说:「二姑娘,我有件事向你打听打听,听说你阿姐嫁去了傅家……」 与此同时,林善舞收到阿红的报信,听完,她有些惊愕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傅家宝穿上女装进了乐平村?」 「是啊少奶奶,奴婢一开始瞧见也很吃惊,发现大少爷跑去跟二姑娘说话,奴婢立刻就回来向您禀报了!」阿红这样说道。她面上还有些气愤,因为她以为大少爷和少奶奶成亲这么久,心中却还在惦记二姑娘,为了接近二姑娘,他甚至不惜男扮女装跑去乐平村。如果不是谨记少奶奶的吩咐,阿红早就在乐平村揭穿大少爷了。 第29章 跟阿红的气愤相反,林善舞在一开始的惊愕过后,眼里反而涌出了兴味。她嘴角微微扬着,单手拨弄窗前一盆富贵竹,对阿红道:「不必管他,等夫君回来了,你最好避开他。」 阿红疑惑地看着少奶奶面上的笑意,「为什么?」 林善舞便笑了,「你看看你现在气鼓鼓的样子,若是叫他瞧见了,又要生出事端。」 阿红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她不明白少奶奶为何还能笑得这样开心,但她是个懂得守本分的丫头,见少奶奶没有说,纵使心里再疑惑也不敢多问。 阿红退下后,林善舞便照例关上门窗修炼内力。阿红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笑得出来,可是对于她而言,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就是对安稳生活的期盼,现在她已经过上了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日子,还有什么事能令她伤心? 修炼到将近黄昏时,她照例收功。这个时间,是傅家用晚饭的时辰。傅家宝现在手里没有几个钱,舍不得在外头吃饭,也会赶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林善舞料得不错,在她往正院走时,傅家宝果然赶回来了。他来到正厅时,衣裳头发都有些乱,脸颊边还有些没洗干净的粉末,这副样子自然又招来傅老爷的白眼,他正要习惯性地训斥几句,却见儿媳手里抱着一卷宣纸走了过来。 「公公婆婆。」向傅老爷和辛氏请安后,林善舞便展开了手里的几张宣纸,对二人道:「这是夫君近日写的,较之以往大有进步。」 傅老爷和辛氏连忙拿过来看,虽然跟傅周写的字没法比,但确实大有进步。 傅老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却见本该和儿媳坐一起的儿子将椅子挪到了一边。 傅老爷眉头一皱,「你这是作甚?」 辛氏也不赞同地看向傅家宝。 傅家宝也不等他们,自顾自抓起碗筷盛饭,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反正我今日不想跟她坐一块。」 傅老爷皱起眉头。 林善舞对此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温和地笑了笑,瞧着无比符合一个温婉媳妇的人设,对傅老爷和辛氏道:「公公婆婆,还是先吃饭吧!夫君这几日被我拘着写字,心里不太爽利,同我闹脾气呢!明日就好了。」 正往嘴里扒饭的傅家宝翻了个白眼,心想:谁跟你闹脾气?以为本少爷是孩子?等着吧,本少爷已经知道你不是林家人了!本少爷一定要揭发你!只是可怜了林大姑娘,说不定已经遇害了,不过你放心,本少爷一定给你主持公道! 傅家宝正这样想着,就听辛氏对傅老爷道:「再过四天就是端午节了,咱们家已经在福安楼包下了最好的地方,到时候是不是要邀请亲家一起?」 傅老爷点头道:「那是自然,明天就使人去说吧!」顿了顿,又摇头道:「还是备些节礼让儿媳带过去。」说着,他看向林善舞道:「我记得你那两个哥哥已经生下了三个孩子,到时亲家要是没别的安排,就请他们带着孩子一起来,咱们两家一起过端午,也能热闹热闹。」 林善舞点头应下。 傅家宝却是眼睛一亮,端午节!两家人全都聚在一起!不正是他揭发林善舞的大好时机? 怀着这个念头,傅家宝吃完饭以后就抱着武侠话本钻研,企图从书中找出对付林善舞的方法,他还让阿下送信给他那两个好兄弟,想跟他们借几个家丁。 这一切,林善舞都看在眼里。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连傅家宝避开她跑去书房过夜她也没有任何表示。 因为她要准备过节了! 林善舞上辈子在江湖中漂泊了十几年,鲜少有机会能无忧无虑地过节,就算能偷到几夕安宁,也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还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但是这一世不一样了。 兴许因为这是书中的世界,习俗更接近她上上辈子生活的现代社会,会有包粽子、赛龙舟等活动。端午节前两日,辛氏就带着她给家里除尘贴符,端午节前一日,辛氏还教她包粽子煮粽子。 在林善舞眼里,辛氏虽已年近四十,却仍美貌温婉,待人也十分和气,虽说她只是傅家宝的继母,但对她这个儿媳却十分体贴周到。林善舞看得出来,她的举动都出自真心,这在傅家宝并不敬重她的前提下,便显得十分难得了。 终于到了端午节这一日,林善舞早早就起身梳妆,她让阿红去叫醒傅家宝,却得知傅家宝一大早就起来出去了。这还是傅家宝第一次这么早,几个下人都有些惊异,林善舞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她收拾完,就往傅家正院去。 与此同时,正院书房当中,傅家宝难得一脸严肃道:「爹,你这回一定要信我!」 这声「爹」,傅家宝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了,傅老爷听了,不由有些恍惚。他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让家丁将包厢围起来,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让包厢里任何一个人出去?」 傅家宝重重点头,「对!」 傅老爷皱眉看着站在眼前的儿子,傅家宝平日里干得混蛋事实在太多了,即便他现在一脸正经地跟他说话,傅老爷依然有一种儿子又在耍他的感觉。 傅家宝不止是一脸正经,他还慎重其事地保证道:「我保证是好事,将来你们都会感激我的!」 闻言,傅老爷又有种儿子靠不住的感觉,但是儿子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了,傅老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信任儿子这一次,兴许,儿子这回是真的长大了呢? 傅老爷于是点头,正巧这时候,辛氏在外头喊道:「老爷,家宝,可以过去了!」 傅老爷应了一声,傅家宝立刻对他道:「待会儿进了福安楼,你离林善舞远一点。」 傅老爷:??? 第30章 傅家的马车很快驶出了宅子大门,往县里福安楼的方向行去。 福安楼是县里最高的一栋茶楼,楼上包厢开窗的位置正好对着流经县里的河流,坐在位置最好的包厢里,便能看清县里各艘龙舟争相追逐的盛况,因而每年这个时候,福安楼的位置都是供不应求的。 傅家马车刚刚在福安楼前停下,傅家派去接林家人的马车也到了。 傅老爷便和林父寒暄着率先往里走,辛氏则和林母说说笑笑地走在其后。最后则是林家两对年轻的夫妇以及孩子。 林善舞问林家两兄弟林善睐怎么没来。 林家大哥低声道:「二妹今个儿有些不舒服,便留在家里没过来。」 林善舞有些惊讶,又觉得奇怪,林善睐好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又从小受家人喜爱,林家人会放着生病的林善睐一个人在家里?她正要追问,周围忽然传来热闹的鞭炮锣鼓声,赛龙舟开始了! 林家兄弟是很喜欢看龙舟赛的,往年只能跟许多人挤在河边看,还只能看个大概,今年终于能在福安楼上看,自然十分高兴,听见锣鼓声响起,二人便加快了脚步往楼上走。 林善舞见状摇摇头,只能暂时将这个疑问放下。 众人一起入了包厢后,正说说笑笑地要去窗边看赛龙舟,傅家宝却叫来几个家丁围住林善舞,还让剩下的十几名家丁牢牢守住包厢门口,然后对众人喊道:「我有一事要说!」 众人齐齐顿住,不明所以地看向傅家宝,就见他抬手指向林善舞,说道:「我能证明,她不是林善舞!」 傅家宝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因着上次那事,林家人本就不喜欢傅家宝,此刻听他这么说,疑惑的同时又不高兴起来,林家大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陷害我妹妹?」本来两家人好好地要去看赛龙舟,偏偏傅家宝又跳出来搞事,林家两兄弟对傅家宝的不喜又深了一层。 傅家宝只以为林家人现在还被假林善舞蒙在鼓里,他也不生气,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都被这个女人蒙蔽,所以看不清真相,不过等听我说完,你们就会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林善舞,可不是你们林家的女儿。」 傅家宝这一番话说的众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傅老爷也莫名所以地看着他,今早儿子就神神秘秘地交代他一些事情,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从家里过来福安楼的这一路上都不踏实,没想到傅家宝竟然当着大家的面搞这一出。他连忙安抚愤怒的林家人,又对傅家宝斥道:「还不快住嘴!你说的什么胡话!」 傅家宝如今底气足,说话也大声了几分,他一只手叉腰道:「等会儿我说出证据,你们就会知道我不是在胡闹!」在所有人眼里,他傅家宝从来没有干过一件正经事,今个儿他就要让这些人开开眼界!还有可怜的林大姑娘,念在和他有婚约的份上,他也得为她报仇! 傅家宝说完,就转过身面对着林善舞。因为前面留下的阴影,傅家宝在直面林善舞时还有些发憷,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这几日他仔细对照着《饮酒江湖》里的情节估算过了,林善舞会武功,但是她的武功应该不高。他们这些人一对一肯定是打不过林善舞,不过他现在手里有几十号家丁,一起围上去,就算伤不了林善舞也能制住她,到时候大家就能看清林善舞的真面目,然后齐心协力将她送去官府治罪! 想到这里,傅家宝心里砰砰跳了起来,觉得自己好似成为了话本当中惩奸除恶的大侠,正在解救这些被林善舞欺骗的普通百姓! 思及此,他理直气也壮,双手负在身后对林善舞道:「你一直隐藏得很好,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那日留下的笔迹却暴露了你的身份!」他想唰的一下从怀里扯出那张宣纸,谁知那纸也不知怎的掉到最里面去了,他扯了一下没扯出来,扯了两下三下还是没扯出来,对着众人的目光,傅家宝尴尬地轻咳一声,只能老老实实地伸进怀里把折叠好的宣纸翻出来。 「大家请看!」傅家宝看也不看就将那宣纸展开来给众人看,尤其是林家那几人,他恨不得把这纸给怼到他们脸上去,「你们看看,林家大姑娘写得出这样好的字?」 看清那宣纸上的字,傅老爷和辛氏一脸尴尬,傅老爷压抑着怒气,低声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收回去!」 辛氏也道:「家宝,你做得……太过了。」 傅家宝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林家人这边,林父林母还能沉得住气,林家兄弟俩却是要气笑了,林家二哥道:「的确,我妹妹是写不出傅少爷这样的好字!」说着他抬手抢过宣纸翻了个面,那上面虫爬似也的字就映入了傅家宝的眼帘,右下角处还有一个傅家宝的落款。 这……这是他写的字?傅家宝傻眼了,他收进怀里的明明是林善舞写的那张,怎么会变成他几个月前胡乱写的字? 眼看着林家人要过去挤开那些家丁带走林善舞,傅家宝连忙拦下,说道:「你们不能过去,那个女人很危险!」他张开胳膊急急对林家人道:「你们等等,我还有别的证据!」 林家人才不管什么证据,事实上他们都要气坏了,任谁家的女儿嫁出去后被女婿一而再地诬蔑都不可能会有好脾气。要不是顾忌在场的傅老爷,林家兄弟俩早就上手把傅家宝打一顿了!没有他这么折腾人的,什么玩意儿这是! 眼见林家兄弟俩忍无可忍就要动手了,被几名家丁围在中间的林善舞忽然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别动手,让他说,我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证据来。」 听了这话,众人齐齐一愣。傅老爷愧疚道:「儿媳莫要在意,家宝他不知轻重,回去我必定重重罚他!」 辛氏也道:「这次实在是家宝太过胡闹,他以前从不这样的,这次回去我和老爷一定好好教他。」 一直静静看着的林父说话了,他道:「上回你们来接善舞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傅家宝还是这个样子。傅老爷,傅夫人,你们也别怪我说话直,当初我爹做主和你们家定下婚约,是看在你们傅家人厚道,谁能想到竟养出傅家宝这样……这样……」林父似乎已经词穷,干脆掠过那个词,继续道:「实在不行,就让两个孩子和离吧!」 要换做之前,傅家宝听见「和离」这两个字,那肯定就欣喜若狂地点头了,但现在他已经认定面前的林善舞是假的,怀疑她已经祸害了林大姑娘,他自觉虽然纨绔,却也是个大度的好人,虽然林家人对他有成见,但他怎么能放任这个女人去祸害林家人? 于是他义正言辞地摆手,坚决要将「林善舞」绳之以法。 转头面对着林善舞,他说出自己这些时日搜集到的证据,「自从她嫁进我傅家,我就觉得她哪里都不对劲。后来我仔细问了林二姑娘,才发觉眼前这个女人跟林大姑娘处处不像。比方说林大姑娘在娘家时喜爱吃荤食,而她在我傅家却一向偏爱素食。林大姑娘性子活泼,她却十分沉静;林大姑娘喜爱鲜艳的衣裳和华丽的钗环,她却日日衣着朴素……」 听着傅家宝一一举出来的例子,傅老爷和林父林母低声说了几句,果然都能一一对上。 而林善舞,却始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心浮气躁的样子,仿佛傅家宝说的统统与她无关。 第31章 等傅家宝将最后一条她与林大姑娘的不同处说完,林善舞才道:「人总是会变的,仅仅是这些能说明什么?」 其他人都点头,林父林母也能察觉出林善舞自从出嫁后就有些变了,但是这又怎么样,只是行为举止和以前不同而已,在他们看来,站在那儿的人是他们的女儿没错,连脖子那儿的一颗痣都一模一样。 傅家宝却觉得这是林善舞在挣扎。 他掰开折扇摇了摇,笑容和举止在林善舞眼中像个反派小炮灰,林善舞瞧他那得意的样儿,就有点忍不住手痒,她捏了捏掌心,才道:「你看看我这张脸,我不是林善舞能是谁?」 傅家宝哼了一声,「江湖中有一门易容术。」他用折扇指着林善舞,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说道:「你就是用易容术扮做了林大姑娘的模样,才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林善舞:…… 傅家宝:「你敢不敢让我摸你的脸?」 林善舞考虑了一下,点头认真道:「你过来摸。」 傅家宝正等着林善舞拒绝呢,听到她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顿时有些接不上了。 怎么回事?她明明不是林善舞,听到我这么说应该很慌张才是,她为何能如此镇定?居然还让我过去摸? 不,不对,她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想让我自乱阵脚!她现在肯定怕的不行了! 傅家宝想明白了这点,登时又恢复了自信。他把折扇往怀里一塞,撸起袖子就走了过去。 「你们等着看吧!我一定能把她脸上的面具揭下来!」说着,他的双手就碰到了林善舞的脸颊,打算沿着她耳朵的地方慢慢摸过去。《饮酒江湖》里写了,那些江湖人脸上的皮都是从耳后揭下来的。 这还是傅家宝第一次这么亲近地碰一个女子的面颊,双手刚刚放上去,他就是一愣,那嫩滑温软的触感让他的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 这女魔头怎么能有这样嫩滑的脸蛋?这不可能! 不对不对,这不是女魔头的脸!本少爷不能被蛊惑! 傅家宝立刻稳住心神,双手在林善舞耳朵周围不停绕来绕去,可叫他奇怪的是,不论他怎么摸,都感觉不出这张脸有哪里异样,根本不像是假的脸。他又忍不住在她脸颊边缘搓了搓,直把林善舞脸颊都给搓红了也没见她这张脸有任何变化。 「不可能啊!这张脸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是真的……」眼见摸来摸去,越摸越觉得这张脸是真的,傅家宝心里也越来越慌,连额角都不知不觉沾满了汗。 这个时候,他终于对上了林善舞的双眼,只见她双目像是浸透了冰水,就这么冷飕飕地看着他。 傅家宝浑身一抖,也觉得身上有点冷飕飕的。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忽然,眼前一花!林善舞一拳头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嗷……」傅家宝惨叫一声,瞪大眼睛捂着鼻子后退,整张脸都因为疼痛扭曲了一下,家丁们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都呆着忘记动弹,下一刻,又见林善舞脚一抬,一脚踹在了傅家宝肚子上。 傅家宝先后遭受重击,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栽倒下去,偏生又没人去扶,任由他摔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傅家宝嗷呜一声,痛得泪花都要冒出来,他觉得自己屁.股开花了,一定开花了! 刚巧这时,辛氏脱口而出,「打得好!」 傅家宝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朦胧的视线里就看见辛氏尴尬地捂嘴。 傅家宝又痛又怒,今天是怎么回事?林善舞为什么不是假的?她明明是假的怎么会变成真的?她竟然不是易容术假扮的!还有辛氏!她不是一直装得贤良淑德吗?怎么这时候也跟着暴露了! 然而这些问题傅家宝已经没有功夫想清楚了,因为林善舞越过那几个家丁,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冷冰冰站在他面前的林善舞,此刻傅家宝心里掠过的,无一不是被林善舞痛打的凄惨画面。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怕得连身上的疼都给忘了。 「你……你想干什么?」傅家宝觉得林善舞看着他的目光简直可怕极了,但是包厢里这么多人看着,傅家宝没法再缩,只能扶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他浑身紧绷,一直在提防林善舞,生怕她突然又抬手给他一拳头。 然而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快得过会武功的?眼见林善舞抬起了手,傅家宝连忙伸手去挡,但叫他欲哭无泪的是,他明明伸手挡了,可是无论他怎么躲闪,林善舞总能一拳头击中要害,傅家宝痛得龇牙咧嘴,却根本无力还手。 他为了躲开林善舞,只能在包厢里不断躲闪,姿态狼狈极了,然而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肯帮他的。 终于,他忍无可忍了,冲包厢里众人喊道:「你们就这么看着她打本少爷?还不快过来把她拉开!」 然而,没有人动。 林家人没有动傅家宝还能理解,毕竟林家人有些讨厌他,傅家的家丁没有动也罢了,傅家宝知道他们只听傅老爷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从史家借来的家丁也没有动!为什么! 傅家宝被打得身上痛极了,忍不住往傅老爷和辛氏那里望了一眼,结果绝望地发现,那两人只有满脸尴尬,并无一点疼惜,哪怕是装出来的一点都没有! 傅家宝悲愤极了!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坏!就算今日是他做错了,可他们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女魔头暴打而无动于衷,简直统统都是衣冠禽兽! 第32章 傅家宝不知道的是,别提傅老爷和辛氏了,就是那些家丁,他们面上神情也很是复杂与尴尬。因为他们眼里,林善舞无论是出拳还是出脚,那力度瞧着都软绵绵的,莫说是打一个男子,便是打只鸡都不痛不痒,这点力道与其说是在打傅家宝,不如说是林善舞被气狠了却无可奈何,只能用这种法子发泄心中的不满。 少爷也真是的,既然做错了事,那让少奶奶碰几下就得乖乖受着,等会儿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您上蹿下跳还惨叫是怎么回事?您这身子就这么娇弱,被少奶奶轻轻碰几下还能给碰坏了? 在场诸人哪里想得到,林善舞的这套拳法外柔内刚,是她自创的招式,每一拳都看起来轻飘飘,但在碰到傅家宝的那一刻,内力就会瞬间爆发打在他身上,傅家宝当了这么多年大少爷,身娇肉贵的,什么时候被人打过?这在林善舞看来只是稍稍有点疼的拳头落在傅家宝身上简直要拿了他的小命。 等打到林善舞觉得差不多时,傅家宝已经两眼无神地瘫软在了地上。 而打完了傅家宝的林善舞,好似突然才想起来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她犹豫地看了林父林母一眼,又看了傅老爷一眼,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夫君肯定是看那些武侠话本看得太入迷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本不该打他的,只是……只是……」她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然而在林家人和傅老爷看来,林善舞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今日才会如此失态。 林母立刻走过去,握住女儿的手心疼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林家兄弟俩看着妹妹低着头的样子,想起她从前在娘家时的模样,也觉得她是在傅家受了太大苦才会变成这样,不由起了几分心疼。 林家大嫂看出了自家男人的心思,说道:「以前大姑还在娘家时,那么爱说爱笑的,这嫁进傅家才多久?话不爱说了,连口荤食都不敢吃了。」她这话说得大声,是故意说给傅老爷和辛氏听的。 两人闻言果然面露羞愧,傅老爷承诺道:「你们放心,儿媳进了我傅家的门,我将她当女儿看待,回去以后一定会重罚家宝。」 辛氏也道:「家宝这次真是太过了,是我和老爷教导不力,今后一定不再发生这种事。」 一直很少开口的林父说道:「傅老爷和夫人的人品我林老头当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傅少爷是个什么人我就不敢评说了。」 听到林父用尊称,傅老爷有些着急,心知林父是动怒了,他忙要道歉安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林父又道:「还是让大丫头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吧!什么时候傅少爷真心实意来接人,什么时候大丫头再跟着他回去。」说完,林家一家人就簇拥着林善舞,要带着她回家去。 林家人心里都窝着火,恨不得把瘫在地上的傅家宝拉起来再打一顿,他们这回是真心实意要给傅家脸色看的,也想给傅家宝一个教训,不过林善舞还记得自己贤淑儿媳的人设,正个八经地跟傅老爷和辛氏请示能不能回娘家住一段时日。 今个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本就是傅家理亏,又有林家人在旁虎视眈眈,傅家哪里能不答应。因此心中虽不愿,傅老爷还是点头同意了林善舞回娘家。只是心里还在感叹,儿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还不忘谨守规矩,可见这孩子品性有多好,这么好的媳妇,家宝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一边在心中骂傅家宝缺眼光没福气,傅老爷一边走出包厢送林家人出去。 所有人都围着林善舞,所有人都在关心林善舞,躺在地上的傅家宝却无人注意。他眼睁睁地看着众人送林善舞出去,却连个扶他起来的人都没有,有些怀疑起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为什么受伤害的是他,被呵护的却是施暴者林善舞? 福安楼客人多,要换做平日,这般大的动静肯定引得许多茶客摩肩擦踵地看热闹,但今日是端午节,又刚好在赛龙舟,人群吆喝声、鞭炮声、锣鼓声一阵接一阵,傅家宝那点动静,自然就被忽略了。 傅老爷送走林家人回来,发现自家包厢里发生的事没有引人注意,不由松了口气,他走进包厢,这才发现辛氏已经将那些家丁安排好并责令他们不能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辛氏做事,他向来是放心的,只是刚刚感到些许欣慰,他就看见了瘫坐在那里的儿子,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让人押着儿子回到家中,他厉声问道:「好好的你怎能又闹事?也亏得儿媳心性好只是轻打了你几下,要换做其他女子谁能忍?这么好的媳妇你怎么就不知珍惜?」 傅家宝身上的痛楚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正想着今日的事,觉得自己这回可能真的误会了林善舞,紧接着就听见傅老爷说出这番话,他傻眼了,什么叫林善舞心性好?什么叫只是轻打了他几下?他痛得死去活来,他被打得像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结果他老子竟然还能说出这番话,到底谁才是他儿子? 傅老爷一看傅家宝那眼神就知道他还没有悔悟,想起可能会提出和离的儿媳,他心中真是又痛又悔,早知道他上次就不该心软,要是失去了儿媳,他这蠢儿子上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媳妇? 傅老爷痛定思痛,这回终于没再手软,而是取了藤条将儿子抽了一顿,还没收了他所有武侠话本。 又一次被打的傅家宝满腔郁愤,终于忍无可忍,在三日后的一个夜里,收拾东西跑路了。 本少爷找姥姥去! 当傅家宝被按在条凳上抽打时,林善舞已经跟着林家人回到了乐平村。 送他们回来的傅府管家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希望他们能够原谅傅家宝,临走前还满脸希冀地看了林善舞一眼又一眼。若不是林善舞上辈子在江湖中漂泊多年,颇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只怕就要以为管家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而在林家住了两日,林善舞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林父林母对傅家人的抱怨,而这天傍晚一家人吃饭时,林家兄弟俩又谈起了傅家宝,林家的两个媳妇也参与其中,众人围在一起将傅家宝骂了个狗血淋头。无论如何,如今林善舞都已是傅家的媳妇,他们不好当着管家的面骂他们家少爷,只能关上门来发泄一下怒气 林父林母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婚事,林家兄弟俩自责上次没把傅家宝狠狠打一顿,林家两个媳妇则有些担忧地看了林善舞一眼,林家大嫂说道:「爹,娘,不管怎么说,大姑都已经是傅家的媳妇了,现今咱们骂也骂了,接下来是该好好商量怎么让大姑在傅家过上好日子。」林家大嫂是个爽利又心细的人,方才她是骂傅家宝骂得最凶的那个,现在也是第一个提出帮林善舞经营好日子的那个。 听了这话,林家的大人都看向林善舞,三个几乎把脑袋埋进碗里的小娃娃也朝着林善舞看了过去。 林善舞见到这样的画面,心中暗暗觉得傅家宝可怜,毕竟从傅家宝的角度看,他还真没有做错。她摇摇头,说道:「这事你们就不必为我操心了,也不要再骂傅家宝了。我是不会吃亏的,傅家宝在我手里翻不起浪。」她说着,去厨房拿了留给林善睐的饭,往林善睐的屋子走去。 林善舞走了,林家人却还惊讶地回不过神来,他们都在思量大丫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傅家宝害怕林善舞?林家人有些不敢置信,但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有些道理,上回傅家宝被傅老爷押着来赔礼,那模样倨傲得很,一送林善舞屋里,好嘛,立刻就老实了。还有端午那日,他嘴里虽在胡说八道,但是看向林善舞时明显是有些惧怕的。 林家人暗暗商量了一会儿,林家大哥喃喃道:「我还以为大妹嫁出去后变了性子,却原来根本没变呐!」 林家二哥点头道:「可不是嘛吗,还和从前一样霸道,只是不像从前那么笨了。」 林父林母听了这些话,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咱们家丫头不被欺负就好。」 林大大嫂若有所思道:「只是这傅家宝,瞧着好似傻了点。」 第33章 林家大哥往嘴里扒了口饭,道:「傻才好,咱们妹妹才不会被欺负。」 林善舞捧着饭菜走出那一家人吃饭的堂屋,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不是原身,坐在那堂屋里面对着林家人,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能对那些人说的是,其实她心中充满了对傅家宝的羡慕。或者说,自从她代替原身留在傅家后,她就一直在偷偷羡慕傅家宝。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当中,虽然亲娘早逝,但是傅家几乎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看着他长大的管家为了他也能舍下脸面向林家人求情,辛氏虽是继母却因为担心傅家宝多心所以一心想把管家权交到她手里,傅老爷表面看不上这个纨绔儿子,却总嘴硬心软不敢真对他下狠手…… 林善舞真的很羡慕,她不止羡慕任性妄为却仍享受着那么多人关爱的傅家宝,她还羡慕明明品行不端却仍有护着她的家人……而她从现代社会走到这里,却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人,这种来自家庭的温暖是她渴望却一直得不到的。 走到林善睐的屋子附近,林善舞不由看向那个傅家宝曾经蹲过的窗下,想起这人走到哪里都活蹦乱跳的鲜活气,她的眼中也染上了几分生气,傅家宝是她的第一次尝试,只希望,这人不要叫她失望。 她看着那窗子,脚下也不知不觉偏移了几分,回过神后她微微摇头,正要绕回林善睐的屋门处,却忽然听到林善睐的屋子里传出男子的声音。 林善舞眉心微微一蹙,她看着那禁闭的窗户,不由走近了几分,目光透过木窗的缝隙,隐约看见本应躺在床上休息的林善睐此时坐在床边,而她的床上,正躺着一名陌生男子。 从林善舞的角度,只能看到那男子的半个面庞,高鼻薄唇,肤色白皙,瞧着就不是农户,林善舞的目光又扫过他露出被子的衣角,绣纹细腻衣料华贵,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出身应当比傅家还要富贵。 藏得这么好?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那男子似乎格外敏锐,微微一侧头就要朝这边看来,林善舞立刻侧身躲开,过了一会儿才刻意加重脚步往林善睐的屋子走去,还差几步时便喊道:「二妹,你好些了么?娘让我给你送饭。」 林善舞说话时,隐约听到屋子里传出些急促的动静。过了几息,林善睐的声音才从屋子里传出,「姐,我好多了,你放在门口吧,我待会儿过去取。」 林善睐不想让她进去,可林善舞必须进去。一是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二是要确定林善睐的安全。她顿了顿,说道:「那可不成,你身子不舒服,如何能让你自个儿出来取?」她手一推,发现门内果然被锁了。 林善睐又道:「姐,我……我不便起身。」 林善舞眉头蹙得更紧,她声音扬高,故作不悦道:「一同长大的姐妹,你有什么地方不能让我瞧见的?我好心给你送饭,你却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就从窗子跳进去!」 也许是被她这强势的态度吓住了,林善睐立刻道:「姐姐别开窗,我这就开门。」跟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动静,没多久,门被打开了。 站在门内的林善睐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真的身子不舒服还是被吓的。她伸手要来接林善舞手中的饭菜,却被林善舞轻巧避开。 林善舞抬手轻轻碰了她一下,林善睐拦在门口的手就软了下去,正当林善睐惊愕之时,林善舞已经走进了屋内。 林善睐的屋子不大,一桌一床,还有几把凳子并一个放衣裳被褥的柜子。 林善舞一边将饭菜放下,一边打量这屋子。床底空荡荡,柜子不够大,都不适合藏人,那就只有……林善舞看向床上鼓起的被子。 鼻翼微微一动,她嗅到了几丝血腥气,微微皱眉,林善舞对林善睐道:「这被子怎的这般乱?」 林善睐面上有些慌乱,她紧张地站在床前挡着,似乎因为屋子不够整洁而羞赧,小声道:「我刚从床上起来,还没叠好。」 林善舞闻言微微一笑,拉着她坐到桌前,「妹妹身子虚弱,合该多补补。」把筷子塞到她手中后,趁林善睐不注意,她转身几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 下面塞了个枕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林善舞皱起了眉头。 林善睐立刻站了起来,在看清床铺上空无一人后松了口气。 林善舞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顺势将手里的被子叠起来,说道:「你好好吃饭,我帮你叠被子。」 要换做平时,林善睐肯定会为姐姐的体贴而诧异,但眼下她心不在焉,也并未留意到姐姐异于平常的举动。 林善舞叠完被子,就到林善睐身边坐下,一边看她吃饭一边跟她说话。 「傅家宝最爱看话本,我闲来无事也翻了几本。」林母是秀才之女,她是识字的,所以林家姐妹从小就认了字。 「其中一册话本讲了个千金救下个受伤男子的故事。妹妹你猜后来怎么着?」 林善睐觉得林善舞好像意有所指,却又不敢确定,只忐忑地问道:「怎么了?」 「后来那千金将男子藏在自己房中,却没想到那男子人面兽心,污了她清白,毁了她名声,最后那女子只能投湖自尽。」 啪的一声,林善睐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林善舞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林善睐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地问道:「姐姐,这个故事……」 林善舞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道:「这话本叫《风雨楼》,听傅家宝说是在东街那边买的。我觉得这个故事挺好。如今许多话本都是讲才子佳人的故事,这些话本看多了会害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觉得女子还是要多看看这种话本好,就算涨不了多少见识,也能多几分警惕之心,以免将来被人诱骗。妹妹你说对不对?」 林善舞的语气和平时一般无二,面上神情也很是平和,似乎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且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林善睐误以为她是真的看过那样的话本才会说给她听,只当她是好意,虽说有些忐忑紧张,还是道了谢。 第34章 林善舞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屋子,但她只是加重脚步走了一段路,片刻后又放轻步伐潜回来。身子贴在窗外,她听见里头传出林善睐的声音。 「原来你躲到了房梁上,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越公子,这是我方才特意挑出来的饭菜,你吃吧!」 那男子道了谢。 林善睐又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晚趁夜离开吧!」 那男子道:「林姑娘,在下绝不是话本中那种人。」 林善睐似乎有些生气:「可我姐姐说得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能救下你,又收留你在房中,已是仁至义尽。要是被人发现,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林善舞听了这句话,就放心地离开了。 夜间她坐在床上调息时,又慢慢回忆起原着剧情。在这里待得久了,她险些忘记这是个书中世界,林大姑娘给她看的内容并不多,但是林善舞还是记住了主要剧情。 林善睐是这书中女主,她后来之所以能够受尽宠爱成为王妃,就是因为前期救下了那位身为亲王的男主,男主的名字她记不清了,但还记得他姓越。 那个被林善睐救下并藏在房中的男子,应该就是这本书的男主了。难怪林善睐「生病」了,以往十分关心她的一家人却还有心情去看龙舟而放她一个人在家中,原来是为了成全她和男主的初遇,对此林善舞只能说剧情的力量实在强大。 既然清楚这人不会伤害林善睐,林善舞也就懒得多管了,以免影响到剧情。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并不想掺杂男女主的是是非非。她决定把住在林家的这几天都用来练功,等回到傅家后,再和傅家宝仔细谈谈。 傅家宝事先借了史家的家丁,又藏了她的笔迹,林善舞仔细一琢磨,就知道他要揭穿她的真实身份。可惜傅家宝想不到阿下早就向她投诚,他藏起来的宣纸也早就被她调换,更想不到她这具身子确实是林大姑娘,而不是所谓的江湖人易容的,所以傅家宝这个计划注定要失败。 他端午搞的那一出,在其他人看来很傻,可是林善舞知道,傅家宝是唯一一个看穿真相的,他其实很聪明,这股聪明劲儿要是能用到其他地方就好了。 林善舞调息了片刻,忽又想起一事,男主身为亲王,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隐藏身份外出时被躲藏在乐平县外的一伙贼匪袭击,此后那伙贼匪为祸乡里,乐平县中不少外出之人被杀害。 明日她得想个法子让林父林母劝村里人这段时日不要外出,还有县城那边……她按了按眉心,有些苦恼地想,该找什么由头让那些人相信她的话? 林善舞不知道,她以为会被傅老爷禁足的傅家宝,在两个好哥儿们的帮助下,趁夜逃出了乐平县,一路往他觉得是自由天地、实际上是盗匪贼窝的地方狂奔而去…… 傅家宝这次出逃谋划了足足三天,他现在怀里放着史寇借给他的钱,包袱里放着衣裳和明景帮他办的路引,趁夜坐着马车跑出了乐平县。 他要去的地方是平州府的怀安县,虽说和乐平县不是隶属于同一个州府,但距离却不算远,他坐马车,赶路三天就能到。 等到了怀安县,他就在姥姥家里住上几个月,在那里既不须看老头子脸色,也不用担心被林善舞打!简直不能更好! 想到林善舞,傅家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他这两天一直想不明白,林善舞和林善睐口中那个姐姐明明相差巨大,字迹也完全不同,怎么就会是同一个人?要说她嫁进傅家后性情大变他勉强能信信,但就这么半个月的功夫,总不至于连笔迹也改了吧! 傅家宝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林善舞暗中拜了个高人师父,这个师父教她武功教她写字,却让她在林家人跟前隐藏自己的武功和笔迹;二是林善睐在骗他。 总不至于有个跟林大姑娘一模一样、武功高强还写字漂亮的女子愿意代替林大姑娘嫁给他吧?傅家宝不信有人会这么傻。 把钱袋里的金叶子倒出来一片片数,叶子的数目告诉他应该相信第二种解释,但是傅家宝想了想,还是更相信第一种。他把金叶子收起来放好,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想:虽说我因为误会,在大家面前给林善舞难堪,但林善舞也把本少爷打了一顿啊,本少爷跟她算是扯平了。等我从姥姥家里回来,林善舞应该不能再打我了吧! 傅家宝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有些昏昏欲睡,正要靠着车厢睡一会儿,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他身子下意识往前倾,险些一头撞到车门。 这车夫怎么驾车的?傅家宝正要质问,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喧嚷的动静,他推开车门看了一眼,被吓得一个哆嗦。 只见微微露出鱼肚白的天空下,几十个膘肥大汉持着刀拦在路中央,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看到打开车门的傅家宝,为首那几个眼睛里迸出凶光来,兴奋地盯着傅家宝道:「哈哈哈,守了一天一夜,总算来了个肥羊!」 傅家宝腿脖子直打颤,赶忙对车夫道:「快!快调转马头回去!」 下一刻,车夫跳下马车,一溜烟往来时的方向跑了! 傅家宝傻眼了。这收了钱的车夫怎么能抛下他跑了? 对面拦路的劫匪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唯恐傅家宝也跟着跑了,十几个凶悍的劫匪率先围了上去,硬生生将傅家宝从车上拖了下来。 这要是只有两个人,傅家宝还能拼上一拼,可眼下十几个大汉一起围过来,傅家宝立刻就怂了。 他的包袱被他们抢走,身上被搜了一遍,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弄走,连外裳也被剥了。期间傅家宝一直忍气吞声,即便那些劫匪的脏手往他身上摸时,他心里恶心得几乎要反胃,也没敢还手。也许是看在他胆小没有反抗的份上,那些劫匪没有打他,只是将他双手绑了起来,让一个小喽啰看管。 天刚刚蒙蒙亮时,那些劫匪分出一些潜伏在路边等着劫掠过路人,另一些则带着抢来的东西上山。被劫的不止傅家宝一个,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他们走在前面,傅家宝则被那个小喽啰驱赶着跟在后面上山。 可怜傅家宝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他光着脚走了一段路,脚底就被地面的石子磨破了,痛得他简直想就地瘫下,他终于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离开乐平县了,待在家里有什么不好?就算被老头子打,被林善舞打,也总比落在这群劫匪手里强啊! 这么一走神,傅家宝走路就慢了。 第35章 那小喽啰还想赶着回山寨睡觉呢,见状一个不爽,就从后面狠踢了傅家宝一脚。 猝不及防之下,傅家宝被踢得一个踉跄,啊的一声面朝下摔在了地上。他双手擦在了山路凸起的石块上,手上皮肉一下就被磨破,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流血了……」傅家宝一看,脸刷的就白了。 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那小喽啰一脚踩在了他撑着地面的手上,傅家宝痛得眉头抽动。 那披着他外衣,穿着他鞋子的小喽啰用力在他手上碾了几下,才唾道:「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小白脸,细皮嫩肉跟个娘儿们一样!」 傅家宝忍着疼没叫出来,低着头的时候狠狠翻了个白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少爷要先忍辱负重,等本少爷逃出去,将来把你大卸八块! 没过多久,傅家宝就被赶到了山寨上。 他一眼望过去,顿时有些心凉,这山寨的贼匪也不知有多少个,一眼望过去都数不清。 他和其他被绑上山的人被关在了同一间小屋里,大门被锁着,窗户被封死,大白天的也见不到多少光。 傅家宝被关进来后就立刻往疼得要发麻的手上吹气,一边吹一边观察周围,这屋子里关了十几人,都是一看就出身不错的男子,但所有人几乎都一个样,满身狼狈,神情惊慌。 他开始咬着手上的绳子,不管怎么样都要找机会逃出去。 却在这时,身边有个人碰了他一下,傅家宝回头,见到对方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陆甲!」 陆甲也算是乐平县纨绔圈里的一号人物,和傅家宝互相看不对眼,平日里尽拉帮结派跟傅家宝等人过不去。傅家宝和史寇二人在斗场时,好几次被这厮算计,手下的几员大将都被这厮抱着鸡吃掉了,傅家宝恨他恨得牙痒痒,此刻见到这人,他下意识忘了身在贼窝,一脑袋就朝对方撞了过去,正撞在陆甲的鼻子上。 「哎哟!」陆甲吃疼地叫了一声,又赶紧住了嘴,冲傅家宝道:「大少爷,这可是在贼山寨,你不想逃出去了?」 傅家宝眼睛一亮,也忘了自个儿手上的疼,「你有办法逃出去?」 陆甲被抓进这山寨已经三天了,当时他一个人出来打猎,谁知道刚刚迈出乐平县的地界就被这伙山贼给劫持了。 陆甲第一天被抓上山时怕得要死,一整晚都不敢睡,后来呆了一天,见那些山贼没动静,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 陆甲双手也被绑着,他努努嘴,示意傅家宝跟自己躲到最角落里去。那个地方铺着一层干草,算是陆甲的地盘。 好在那些山贼并没有绑住他们的脚,兴许是觉得他们这群人根本没能力逃出去。 这木屋窄小得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傅家宝忍着身上的难受,跟着陆甲走到那个角落里。 陆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寨子里的山贼凶残得很,他们已经杀了不少人,特地将咱们劫持到这里,就是看中我们出身富贵,想拿我们讹一笔钱财。」 傅家宝气得眉毛都要抖起来,咬牙切齿道:「这群可恶的山贼,想都别想!」、 陆甲嘘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这小屋里被关的其他人,小声道:「那些人都是被迫给家里写信要赎身钱的。那些山贼胆子肥的很,一张口就是数万钱。」 傅家宝震惊道:「官府没管?」 陆甲摇摇头,「官府根本不知道,这寨子里的人精明得很,怎么可能叫人知道?收钱的地方肯定不是这山头。且这些人又哪里敢在信里提山贼的事儿,多是写路上遇着了事需要钱就搪塞过去。更何况……」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一旦有人来送钱,那些山贼将钱财一抢,人杀了,尸体找个地方埋了,官府上哪儿知道去?」 傅家宝面色沉重下来,觑他一眼,「你没写?」 陆甲又是摇头,「写了还多死一个送钱的人,我又不是傻子。」说着,又怜悯地看了一眼那些人,等那些人家里送来银钱,他们立刻就会被杀掉。 陆甲一开始也抱着交了钱这些人就能放过他的奢望,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此写信时也拖拖拉拉,后来有个小喽啰喝醉了被他套出话来,他吓得立刻把写了一半的信给涂成鬼画符。他还给傅家宝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因为他不肯写信,那些山贼就用鞭子抽他,企图以此叫他屈服。 「还好小爷身强体壮,要换做你这样的早就给他们打死了。」 傅家宝看着陆甲血迹斑斑的后背,有些佩服又有些惧怕,「你快跟我说,怎么才能逃出去?」 陆甲小声说了起来,原来这座山还是陆甲的产业,两年前,陆甲买下这座山打算盖山中别院,他在这山上逛了好几回,熟得很,可惜后来别院没盖成,这山他就没再管过了,没想到竟被一群山匪给霸占了。 「这山后边有一条窄小的近道,可以直接到山下,估计那群山匪也不晓得。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也不信他们,可我一个人又跑不出去,幸好你来了。只要咱俩联手,一定能出去。」 傅家宝道:「这屋里怎么多人,怎么不……」 陆甲跟傅家宝作对久了,对他也有几分了解,没等他说完就道:「你傻啊,这么多人,动静肯定大,到时候随便一个人拖后腿,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傅家宝想象了一下那个后果,身子一哆嗦,也顾不上陆甲骂他的事儿了,立刻道:「那你说要怎么做?」 陆甲在他耳边道:「这伙山贼白天睡觉,傍晚才出去劫掠,咱们得等到那个时候……」陆甲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阵。 第36章 傅家宝越听眼睛越亮,如果不是手被绑着他几乎要拍一下陆甲的肩膀,点头道:「好!只要能逃出去,我傅家宝今后就把你当兄弟。」 陆甲却哼了一声,「谁想跟你当兄弟?逃出去以后你我各走一边!」 傅家宝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姓陆的果然跟从前一样惹人生厌。不过听他这么说,傅家宝反倒安心了一些。 两人刚刚说完,木屋的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屋里好几个人往门口张望,有的甚至想站起来往外走,这方才还了无生气的小屋顿时喧闹了起来。傅家宝听见他们问赎身钱来了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之类的话。 进来的两个山贼骂骂咧咧地将他们赶回去,有一个想往外跑的还被他们踢了两脚。 陆甲小声跟傅家宝解释,「他们一天就给一碗稀粥,我才饿了两天就受不住了,这些人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你看他们都要站不住……」 陆甲还没说完,那两个喽啰就大声喊道,「哪个是傅家宝?出来!」 很显然,这群山贼里是有人识字的,他们看到傅家宝的路引,知道了他的身份。 傅家宝很快就被拉了出去,有人叫他写赎身信。乐平县离这里很近,只要傅家宝写了,最快明日就会有人送钱过来,但傅家宝盯着那笔墨看了半天,梗着脖子说自己不识字。山贼自然不信,那两个人围上来,对着傅家宝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还有人拿鞭子抽他。 傅家宝心知自己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抱着头默默地忍,心道你们等着,等本少爷逃出去,一定叫官府的人端了你们! 那两个山贼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最后唾了两口又将他仍回了小屋里。 傅家宝被打的时候,陆甲就扒着缝隙看,见到傅家宝被打成了猪头的凄惨样儿,他可惜道:「你也是,把信写了不就能拖延一天,说不定咱们今晚就能逃出去,你还省一顿打。」 傅家宝脸被打肿了,说话闷闷的,他声音细若蚊蚋,「那万一我家里提前送钱来呢?万一咱们今晚没机会呢?」 陆甲一愣。原来傅家宝担心送钱的傅家人会遇害,而他拖着不写,即便会被打,至少几天内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陆甲蹭到他旁边躺下,「没想到你还挺有良心。」 傅家宝大言不惭,「那是自然。」 身边渐渐静了下来,陆甲睡着了,他要为晚上的行动积蓄力量。傅家宝昨天一夜没睡,本来困得很,可他身上疼,哪里都疼,疼得睡不着。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因为他挨了林善舞那么多次打,但每一次都顽强地挺了过去,跟林善舞相比,那些山贼落在他身上的拳脚简直不值一提。 可林善舞打人明明那么疼,但每一次,他都能很快缓过来,半个时辰后就能活蹦乱跳,过后也没有任何不适。而这些山贼打他时明明不是特别疼,但后劲却特别大,有好多地方还微微肿了起来,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是疼得他骨头都在发颤。 还有那些山贼抽在他身上的鞭伤,那天老头子也用藤条抽他,看起来声势比这大多了,可他没有皮开肉绽,更不会痛得睡不着,那些被抽出来的红痕也会很快消下去。 傅家宝脑子里有些混沌,他躺在光线昏暗、气息浑浊的小屋,忍着疼想了很久,想到最后忍不住冒了点泪花,原来老头子打他,并不是真的在打他;而林善舞打他,虽然很疼,但也很有分寸,只是皮肉疼一会儿,并不会真的损伤他的身体。 他却以为他们真的是在惩治他。 他们明明是在护着他啊!可这一点,他直到现在才明白…… 陆甲睡到了傍晚就醒了过来,那些山贼会在傍晚时去各条道路上蹲守,只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山寨,这些人并不知道山后边还有另一条路,因此只把守他们知道的几条能下山的路,其他的并未管。 陆甲和傅家宝两人互相帮忙才解开了绳子,却还装作被绑着的样子,等到大部分山贼下山后,两人假装要出恭,求看守的喽啰放他们去。 这些山贼占据山头的时间不长,并未发现山后还有一条不易发现的小路,见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走,也就并未在意。 两人提心吊胆,顺利到了地方后才松了口气。 傅家宝身上还是疼,但他现在比之前更能忍了。那条小路周围都是山壁,还垂着不少藤蔓,乍一看并没有路,两人摸索了一会儿,又合力撕开一些生长浓密的植物,终于露出被遮掩的一条窄小山路。 傅家宝欣喜道:「果然有路。」 陆甲率先钻了出去,傅家宝正要跟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喊声。 他脊背一僵,慢慢回过头去。 视线透过遮挡他们身影的树木,傅家宝看到一个山贼将一个女人压在身下欺负,他认出来那个女人就是在他前面被劫上山来的几个女子之一。 陆甲在那边小声催促他快点过去,傅家宝回过神,往前迈了两步,却在走进小路前停了下来,身上被打的地方还疼得厉害,他听着身后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咬了咬牙,对陆甲道:「你先走!去报官!」 说罢找了块大石头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陆甲猜到他要救人,暗暗骂了句蠢货,自身难保了还想当英雄,以为自己是话本里的大侠吗?看武侠把脑子都给看傻了。 第37章 他加快脚步冲下山去,傅家宝已经活不成了,他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陆甲家里开武馆的,他也练得身体壮实,气喘吁吁跑下山后还有余力往乐平县赶,他一路小心翼翼,只是跑着跑着便发觉不对劲,那些山贼不是已经下山了?怎么一个影子都看不到?他们会藏在哪里? 陆甲更小心了。 却在这时,他听见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一个一身黑衣、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骑马由远而近,陆甲呆住了,竟然有女人敢在这个时候独自出来! 未等他回神,那女子便奔到近前问道:「请问你可见过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生得俊俏,叫傅家宝。」 这骑着马独身上路的大胆女子自然是林善舞。 今天早上她让林父请村里人不要外出,又收买了几个混混散布乐平县外有山贼的消息。刚过中午,就听说傅家宝被山贼给绑了。 原来傅老爷今早去东院,才发现傅家宝竟然离家出走,他怒不可遏,彻查了一番后找上了史家,正要派人出城把傅家宝给追回来,史家的人却瞧见昨夜带傅家宝出城的那个车夫狼狈地跑了回来。 那车夫虽然抛下傅家宝逃回来了,但也不算没良心,又或许是害怕被傅家报复祸及家人,他将昨夜的遭遇如实告知。 听到县城外有几十号山匪,傅家宝还被那些山匪给捉了去,如今生死未卜,傅老爷当即惊得险些倒下去,此后傅家立刻报了官府,想让官府马上派兵去剿匪救人。 然而派兵剿匪又不是派几个衙役去抓闹事的混混,更何况那山匪有多少人还不清楚呢,官府哪里能这么快?再者,官府也有另一层顾虑,那就是这么多山匪埋伏在县城外,竟然没被人发现,肯定狡猾异常,要对付这样的刺头,官府自然是要谨慎,等到能派兵过去,少说也要过个三五日。 可莫说三五日,便是三五个个时辰,傅家也等不得了! 傅老爷四处求人,还想雇一些武艺高强的镖师去帮他把儿子救出来,但这镖师只不过比普通人能耐些,又不是话本里以一当百的武林高手,一听说是那种刀口舔血的山贼,还至少是几十号人,立刻就拒绝了这单生意。傅老爷想到可能被山贼折磨的儿子,担忧得连面容都苍老了几分。 林善舞就是在这个时候,决定出去救傅家宝的。看过那本书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群山匪造成的后果有多么严重,那山寨里除了一些小喽啰,大半都是军中出逃后落草为寇的兵痞,他们手里早就见过血,比一般山匪更狠辣无情,一般人落在他们手里,如果没有利用价值,肯定会被杀掉。 傅家宝虽然总是跟她作对,但他好歹是她的名义上的丈夫,林善舞可不想让自己变成寡妇。 救人迫在眉睫,但林善舞行事并不急躁,一来太急躁容易出事,二来她并没有忘记这是个书中世界,傅家宝好歹是书中有名有姓还有情节的配角,没那么容易死掉。林善舞估计,那个车夫之所以能跑回来,也许就是剧情力量的影响,这是那个冥冥之中的存在为傅家宝争取的一线生机。 想起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声音说的话,林善舞微微蹙眉,但很快就将这些念头赶了出去。 除了傅家宝,林善舞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会武功的事实。因此这一趟行动自然是要保密的。 她跟林父林母说要回傅家看看,实际上一进入乐平县就换了身衣裳还去买了匹马,然后就迅速往乐平县外奔去。 她跑出乐平县的地界时已经是傍晚,没过多久就发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潜伏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见到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独自纵马而来,那些山匪先是惊异,而后便是狂喜,竟轻敌到连武器都没拿稳就冲了出来。 林善舞目光触及他们面上的贪欲,心中却不怒反喜,她正缺人练手,来得正好! 不久后,林善舞微微喘了口气,调息了一会儿,才又骑马上路,没跑出去多远,她就遇到了陆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能看清陆甲难看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 陆甲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一名女子,他面上难掩震惊,下意识指着身后某个方位道:「那座山上,傅家宝被抓上去了。」 「谢了。」那女子清冷的声音落下,便一夹马腹,风一般奔远了。陆甲下意识回头望过去,呆了片刻,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往县城的方向跑。管她送死去,他得赶紧回县城搬救兵。 陆甲又跑了一段路,忽然瞧见道上多了许多呻.吟痛呼之人,他仔细一看,震惊地发现竟是那群下山劫掠的山匪! 这些人……难道是被那女子…… 陆甲想到那个疾风一般策马离开的女子,心中实在难以置信,正在这时,远方传来隆隆隆的动静,陆甲抬头一看,就见远处朦胧出现一群骑马奔来的官兵。 陆甲楞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狂喜,连忙挥手迎了上去…… 「就你小子还想英雄救美?看爷爷不打死你!」 贼匪的山寨之中,一个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山贼愤怒地踢打着脚下的人,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到那人身上,那人却紧紧咬着牙不吭声,只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死死护在怀里。 他的身体微微弓着,面朝下护住那少女,那山贼想将他从少女身上扯下来,却怎么也掰不开,只能恼羞成怒地提起棍子不断往下砸。 每被打一次,他的身体就剧烈颤一下,而被他护在身下的少女早就哭成了泪人。 傅家宝被打得意识模糊,他听见其他山贼劝说的声音。 「别打了,这可是大户人家的阔少,打坏了可怎么赚钱?」 第38章 「瞧他那一身细皮嫩肉的,长得也不错,就是讹不到钱,送去小倌馆里还能卖不少钱哩!」 傅家宝动了动唇,对身下哭得他心烦的少女说道:「别哭了,再哭我就后悔了。」 那少女一下就停住了。 傅家宝以为自己总算可以清静一点了,忽然听见那个被他砸破了脑袋的山贼怒道:「啊呸,爷爷我还从没吃这么大亏!今天非把他打死不可!」 他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那个山贼举起一把大刀,朝着他砍了过来。 那刀锋亮得吓人,上面还沾着其他人的血。 傅家宝连身上的疼都忘了,他也忘了去躲,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本少爷等不到陆甲了,本少爷就要死了,不但当不成英雄,救不了人,还搭上自己的命! 他现在磕头求饶还来得及吗? 那刀锋眼看就要落下来,傅家宝心中第一个闪过的,竟然是林善舞的脸。害她变成了寡妇,她会不会冲着他的尸体撒气? 下一刻,一枚不知从哪儿来的石子飞了过来,噌的一声就将那柄大刀打飞了出去。 那刀在半空中翻了几圈,哐当掉到了地上。 那个提刀的山贼傻眼了。 傅家宝下意识朝着石头飞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到一个头戴白色幂篱、身穿黑衣的女子从山寨外走了进来,看清她的身影,傅家宝的眼瞳缩了缩。 此时山寨内留守的山贼足足有三十几人,大多数人都没功夫去注意傅家宝那的事儿,还当那同伴连刀都拿不稳,正嘲笑他呢,就被那个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吸引了目光。 虽说看不清脸,但光是那身段,就足以叫这些山匪流口水。 「这娘儿们从哪儿来的?」 「莫非是寨主从山下抢来的?」 「寨主呢?」 山寨里燃着火把,林善舞借着火光看了一眼,见傅家宝被打得鼻青脸肿,一股怒火腾的一下从心头燃了起来,她自己都舍不得打的脸,竟然被这群山匪打成这副德行,更别提衣裳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伤,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善舞冷冷道:「收起你们放肆的嘴脸,否则我今个儿就灭了你们山寨!」 灭了山寨?一个女人?这群山匪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纷纷哄笑起来,而当他们看清林善舞取出两根擀面杖后更是笑得险些厥过去。 「一个女人拿着两根棍子就想灭了咱们山寨,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哥几个一起上,叫她瞧瞧咱们的棍子有多厉害!」 傅家宝的神志瞬间清醒了,他看着朝林善舞围过去的那些山贼,撑着浑身都在叫疼的身子站了起来。 那个还在啜泣的少女拉着他的衣角问他,「你要去哪儿?」 傅家宝在地上找了根棍子,一瘸一拐地朝那些山贼走过去,火光下他咬牙切齿地回道:「去帮我媳妇!」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那黑衣女子双手持着擀面杖,勇猛无比地敲倒了第一个凑过去的山贼,随后一抬脚,一个人高马大的山匪竟被这一脚踹飞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傅家宝身子一抖,默默退后了数步,顺手拉着那少女躲了起来。 在那群山匪之间,林善舞的身形明明显得娇小柔弱,身子却灵活得仿若游龙,那么多个山匪围上去,愣是没有一个能近得了她的身,她手里拿着的明明只是两根擀面杖,却好似刚刚出世的神兵利器,每一下都精准无比地击中那些山匪的要害处!短短几息的功夫,那些原先还轻敌大意的山匪便接二连三地惨叫了起来。 「瞎眼了!是个硬茬子!」一名山贼大叫着转身逃跑,山寨中其他角落里的山贼纷纷被惊动,十几二十人齐齐涌了上去。 傅家宝见状,气得身上都不疼了,他从地上捡起几块大石头就往那些山贼背上砸,砸得一个想提刀砍林善舞的山贼失手砍到了其他人身上,砸得一个想要偷袭林善舞后背的山贼慢了一步,被林善舞反手一棍子敲倒。 傅家宝一边砸一边紧张地看着林善舞,他原本以为被这么多山贼围攻,林善舞一定应付不过来,才疯狂地捡石头砸人,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想多了,尽管被二十多个山匪围攻,但林善舞始终游刃有余,半点不显狼狈。 山贼们显然不是傻的,明白眼前这个黑衣女人强得离谱以后,便对视一眼,分出几人攻击林善舞,另外好几人从后背偷袭。 前有狼后有虎,眼看林善舞被逼得只能应付前面的山贼而无法顾忌背后的暗算,傅家宝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小心!」 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头戴幂篱、一身黑衣的女子脚尖一点,整个人飞旋着飘到了空中,硬生生脱离了山贼的包围,而那前后夹击的山贼们面上得意的神情还未退去,下一刻便被惊恐取代,可是他们全力砍过去的刀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第39章 下一刻,刀锋刺入,血光喷溅! 傅家宝身边的少女啊的一声扭头避开那可怕的一幕,却对上了傅家宝的侧脸。见到他一脸被惊艳的痴态,她愣住了。 那意图前后夹击的几个山贼在自相残杀中倒了下去,那黑衣女子才缓缓下落,幂篱下的白纱随风飘动,微微露出女子白皙的下颌。 剩下几个还能站着的山匪却被已经这一幕吓傻了,他们丢掉了手里的兵器,恐惧不已地往后退。 「鬼……是鬼!」 不知是谁叫了这一句,那几个山贼慌不择路地跑下来山。 眨眼间,原先那些气焰嚣张的山贼,就只剩下躺在地上呻.吟的份儿。 林善舞才修炼了半个月,换做上辈子,在江湖中只能算个不入流的新手,但是她要对付的这些山贼虽然人数多,却只是毫无内力的凡夫俗子,他们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拥有内力的她,更何况她还有前世无数次从厮杀中锤炼出来的反应能力,对付这些山贼自然算不上难。 但这具身体……还是有些弱。 她站在原地微微喘了几下,才看向傅家宝。 往日里瞧着人模人样的傅家宝此刻顶着个鼻青脸肿的脑袋,也没平日里的嚣张或是机灵了,正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棵树下,身边还站着个模样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林善舞看了一眼傅家宝,又看了一眼那小姑娘。 许是发现林善舞在看她,那小姑娘惧怕地躲到了傅家宝身后,伸手去抱傅家宝的胳膊。 傅家宝下意识把人挥开,结结巴巴道:「后……后面有……好多人……被关着。」 林善舞点头,刚要走过去救人,忽然停在了原地,她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立刻走到傅家宝跟前,抬手抓住他的胳膊。 傅家宝吓了一跳,以为林善舞又要打他,连忙想捂住脑袋,下一刻却被林善舞抓着往山下跑。 傅家宝回头看了一眼山寨,说道:「还有人在上面。」 林善舞快速道:「会有人救他们。」 昂?没等傅家宝想明白,就见林善舞抓着他急匆匆往山下跳,他惊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下一瞬,他就发现林善舞带着他飞了起来,虽说只是带着他飞掠一小段后点一下地面才能再往前飞掠,但的的确确是飞了起来! 傅家宝惊喜地睁大眼睛,连伤口被风吹得生疼也给忘了,激动道:「这是轻功对吧!这一定是轻功!还有你之前飞上天,也是用了轻功对吧!」 侧头对上傅家宝在夜色里也亮晶晶的双眼,林善舞道:「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傅家宝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讪讪地住了嘴。 林善舞拎着手里死沉死沉的傅家宝,很快就下了山,她的马儿还系在山脚一棵树下,将傅家宝往马上一扔,她解开缰绳就拉着马躲进了密林之中。 傅家宝趴在马上不敢动,没过多久就听见密林外的道路上传来喊杀撕打的动静,他迟疑地看了林善舞一眼。 林善舞道:「是官兵。」这伙山贼足有上百人,除了林善舞来时的那条路,其他几条通往乐平县的道路也有这些山贼的踪迹。那些来剿匪的官兵应该是和藏在其他路上的山贼对上了。 闻言,傅家宝兴奋道:「一定是陆甲去报官了!那小子还挺有用的!」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其实这支官兵是上头派来护送那个落难男主的,不过这一点,就不必告诉傅家宝了。 外头的打斗声久久没有散,林善舞拉着马往密林深处走,他们现在的地方是在密林边缘,若是有山贼在官兵围剿下闯进来,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而她的内力几乎已经耗尽,实在是没有心力动手了。 傅家宝见她牵着马,莫名有些别扭,他挣扎着要从马上下来,却听林善舞道:「你身上不疼了?」 傅家宝的心情一直处在刺激和亢奋当中,也就忽略了别的,此时被林善舞这么一提醒,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来。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身上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他嘶嘶低叫了几声,白着脸靠在了马背上。 林善舞伸手探他经脉,片刻后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才收回手,道:「你怎么这么蠢?」 傅家宝趴在那里没有反应,林善舞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见傅家宝面上只有痛苦却没有不忿,更加疑惑。片刻后,只能道:「你今日倒是乖觉。」 闻言,傅家宝有些别扭地抿了下嘴,心道:本少爷以前一日三顿地偷偷骂你,今日被你骂一次而已,本少爷还赚了。 下一刻,林善舞捂住他的嘴,用力掰了一下他的左腿。 咔嚓一声,傅家宝痛得瞪大了眼睛。 等林善舞拔掉塞住他嘴巴的帕子时,傅家宝额头已经浸满冷汗,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腿软绵绵地无力垂着,又不敢置信又满眼难过道:「就算我心里偷偷骂你,你也用不着掰断我的腿啊!」 第40章 听了这话,林善舞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的腿脱臼了你没发现吗?」 闻言,傅家宝试着动了动腿,发现林善舞方才真的是在帮他正骨,尴尬地垂下了头。他忍着身上的疼,心中暗道,这不能怪他,他身上哪里都痛,他……他给痛糊涂了。 却在这时,林善舞道:「原来你一直在心里偷偷骂我。」 傅家宝:…… 可怜的傅家宝,一边要忍着身上的疼,一边还要抓耳挠腮地想借口,急得身上冷汗岑岑。 林善舞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记下了,什么时候你痊愈了,什么时候我就打你一顿泄气。」 听了这话,傅家宝反而松了口气,他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夜已经深了,傅家宝一天一夜没有睡,又累又饿,身上却痛得他睡不着。 林善舞坐在他身边,看着只穿着件里衣的傅家宝,抱着胳膊在林间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她的目光打量着他,从他发肿的面庞一直往下,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和淤青,再到被划得鲜血淋漓的双脚上。 没想到这么一身的伤,傅家宝竟然都能忍下来没叫唤,跟平时的他可是判若两人。 林善舞蓦地想起成亲第二日,傅家宝在宅子里吱哇乱叫的场景,再看看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满脸痛苦却仍安静忍耐的少年,目光不由软了几分,她说道:「你再忍一忍,别睡过去,等那些山贼全被官兵剿灭,咱们就能回去了。」 傅家宝点头。 林善舞来救人时未料到不过一日的功夫,傅家宝就会被打得这么惨,她手边没有带药,更没有能给傅家宝御寒的衣服,只能跟他说话,避免他睡过去。他身体差,又有伤,万一再着凉发烧就遭了。 林善舞问道:「你的衣服和鞋呢?」 听她这么问,傅家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那双脚长了水泡,又给弄破划伤了,还一路踩了不少地方,肮脏得不忍直视,要换做以前,傅家宝虽然嫌恶,但是并不会太过在意,毕竟他眼下也没办法清理。可是此时被林善舞看着,傅家宝只觉得脸上烧得慌,他也不知怎么了,就很想把双脚缩起来不叫她看见。 察觉到了他的窘迫,林善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量什么,片刻后她往四周望了望,找到一种较为柔韧的草,开始编织东西。 傅家宝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坐在一棵横倒的树干上,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林善舞头也不抬,目光只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编织物,道:「给你编双草鞋。」 傅家宝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林善舞能来救他,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她竟然会编草鞋,还是给他编!林善舞竟然对他这么好!傅家宝很是受宠若惊,因为心里激动,他竟然觉得身上温暖了一些,忍不住问道:「真的?」见林善舞没有回应,他又连问了两句,「真的吗真的吗?」 林善舞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假的。」 傅家宝心里却有些甜,林善舞没有对他假笑,也没有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他,所以肯定是真的。他脚指头忍不住蜷缩了一下,下一刻却疼得嘶了一声,水泡破了真他娘的疼。 林善舞看了他一眼,手上又加快了速度,这种随手摘来的草没有加工过,编出来的草鞋直接穿上去会很磨脚,傅家宝这脚穿上去怕是会雪上加霜。于是林善舞就撕掉了一层衣裳下摆,叠成好几层塞进去铺好,确定差不多了才递给傅家宝。 傅家宝双手接着捧过来,却没有迫不及待地套到脚上,而是先拿袖子,忍着疼擦了擦脚,才小心翼翼地穿上去。出乎意料地合适!而双脚有了鞋子御寒,身上果然也暖了几分。 傅家宝看了一眼鞋子,又看了一眼林善舞,再看一眼鞋子,又看一眼林善舞,他身上脸上都是伤,疼得笑不出来,但是那双眼里的感激与欣喜叫人看了心动,「谢……谢谢。」 林善舞嘴角勾了勾,「你脚是不是不疼了?」 傅家宝一愣,「疼,啊。」 林善舞看着他脚,「疼还晃来晃去。」 傅家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悬在树干下的两条腿真的在晃来晃去,他慌忙抬手按了下去,却忘了自己腿上也有伤,这一按刚好戳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然而他脸上也有伤,嘴巴才咧开,就痛得又合了上去。 林善舞忍不住无声笑了一下,傅家宝这个人,她还以为他长进了,原来还是这幅德行。 傅家宝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蠢了,顾左右而言他,「山贼都打完了吗?」 林善舞还能隐约听到前面厮杀的动静,她摇头说没有。见傅家宝被冻得脸色发青,略一思索,便将幂篱拆了,拉出上面的白纱,卷成一长条系在了傅家宝脖子上。 她低头给他系白纱,系完一抬头,却见傅家宝脸色发红地盯着她。 林善舞:??? 「你发烧了?」她抬手要去摸他额头。 傅家宝回过神来,一边说没有一边不住往后缩,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知道我被山贼抓了?」 第41章 林善舞便将今日傅家发生的事以及她遇到陆甲的事说了。 傅家宝听完,却有些沉默。 林善舞以为他又疼了,想了想,她绕过树干站到他身后,用后背抵着他后背。 因为修习内力的缘故,她的身体要比寻常人热一些,一贴到他后背,傅家宝顿时觉得浑身都暖和了下来。 密林外头是官兵和山贼在厮杀,密林里的这处只他们两个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丝一缕的月光穿透林木落下来。 林善舞听着密林外的动静有渐渐平息的趋势,她说道:「外边快要静下来了,再过一会儿我就送你出去,你骑马跟在官兵后边回乐平县。」 傅家宝立刻道:「那你呢?」 林善舞无声一笑,「我直接回乐平村。傅家宝,你记住,不要让人知道是我救的你。」 也许是因为身上暖和了些,傅家宝觉得身上也没有那么痛了,他疑惑道:「为什么?」 林善舞目光放空了片刻,才道:「要是让人知道我会武功,你觉得我还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傅家宝明白了。但他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小声道:「那你为什么让我知道?」 林善舞反问,「是我让你知道的吗?不是你自己话本看太多猜到的?」 傅家宝嘀咕道:「那还不是你非要点我穴,要不然我哪儿能猜到。」 林善舞又笑了,「那你觉得我为何要暴露在你跟前?」 连林家人都不知道林善舞会武功,她为什么会轻易暴露在自己面前?傅家宝仔细想了一会儿,难道说……林善舞其实心里中意他?想到这儿,傅家宝心里漏跳了一拍。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她会武功,人又聪明,上哪儿找不到青年才俊?怎么会愿意嫁给他?且她虽然打他,但从来不舍得弄伤他!还有还有,他被山贼抓了,她知道后立刻不顾危险来救他,这不是中意他是什么? 傅家宝越想越远,越想脸越红。 林善舞背对着他站着,自然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她心道:自己的脾气一向很好,要不是傅家宝太能折腾,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恼她,她也不会忍不住动手打他,希望这次傅家宝看在她救了他的份上,以后不要再瞎折腾了。否则她可能会忍不住打他的脸。 两人背贴着背,似乎极为亲密,各自的心思却朝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飘远了。 等到将近天亮时,外头官兵剿匪的动静终于停歇了。 林善舞一夜没睡,面上也有了几分疲态。 她此时一手按在傅家宝的后背,一手戳了戳傅家宝的脑袋,「醒醒,可以走了。」 傅家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林善舞抱着,脸一下就红了,心思又克制不住地飘远了,林善舞居然抱着本少爷,她肯定是钟情于我! 经过一夜的酝酿后,傅家宝那张脸更肿了,林善舞看着傅家宝那张又青又红还脏兮兮的脸,忍着没在伤患跟前露出嫌弃来。 昨晚傅家宝还是忍不住睡着了,林善舞看他身上都是伤,只能抱着他。山林的夜里实在是冷,他们又没法点火,好在林善舞后来慢慢恢复了些内力,一直用内力温暖傅家宝,才没让这浑身是伤的傻子发烧。 看傅家宝一脸呆呆傻傻,明显睡糊涂了的样子,林善舞心里有些无奈,声音也冷淡下来,「起来了,赶紧跟在官兵后边回去。」企图以此威吓傅家宝,省得他在这个时候还犯懒。 她不知道,因为前头几次她打傅家宝时都是笑吟吟的,在傅家宝看来,林善舞神情冷淡就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至少不会打他。想到林善舞兴许抱了他一夜,傅家宝脸又红了,立刻从林善舞怀里坐起来。 随后,傅家宝就被她扶着坐上马,他忍不住回头看她,「那你怎么办?」 林善舞:「我回村子。」 傅家宝又看她,「走回去?」 林善舞抬头看他,「不然呢?」 傅家宝又挣扎着要从马上下来,被林善舞阻止了,她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没有马,怕是连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要是半道上晕倒了,成了这林中野狼的腹中餐……」她斜眼睨着他,「你想让我变成寡妇?」 林善舞不知道,在傅家宝眼里,她这副斜眼看人的样子比以往更添几分妩媚的风情,他站在马上,居高看着这样的林善舞,忍不住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才慌忙抓住缰绳,用力拍了一下马,马儿驮着他嘚嘚嘚往前奔,那背影瞧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善舞见傅家宝招呼不打就骑马跑了,微微拧了下眉,有些苦恼,「看来以后还得教他礼节。」她转身循着乐平村的方向走去,心道:傅老爷瞧着是个正派人,也不知怎么教出这样的儿子。好在那马儿识路,傅家宝就算晕倒在马上,那马儿也会带着他回乐平县。 林善舞快步往乐平村赶去,与此同时,一队兵士跟随着一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走进了山寨之中,那些兵士将被关在山寨里的人救出来,而那名男子却在观察那些倒地的山贼,以及周围的环境。 见他拧眉思索,跟在男子身后的一名心腹侍卫好奇道:「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越百川眼睛依旧盯着地上的那些痕迹,若有所思道:「这些痕迹,可不像是普通人能弄出来的。」他从那些凌乱各异的脚印里,分辨出一对轻盈娇小的印子。 第42章 越百川喃喃道:「应该是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能力敌十几二十个山贼?除非……」 却在这时,有人禀报道:「王爷,那些山贼一共抓了十三名男子,还有五名小童,四名女子。」 那匹马带着傅家宝慢慢走到了山脚下,此时前来剿匪的官兵正往山下抬救出来的人质,这些人大部分被饿了好几天,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 这些被抬下来的人就暂且放在山脚下的土路上,一名官兵正拿着一本册子校对名字,傅家报官以后,这事儿就闹大了,乐平县中,家里有人外出未归的,纷纷提心吊胆地报了案,名字对上的,官差便让人将他们抬回乐平县县衙,等着人认领,其他人则盘问来历姓名再一一送归。 官差翻过一页,大喊一声,「傅家宝!」 「在这儿……」 不远处传来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只着里衣,鼻青脸肿的男子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过来。 官差盘问一遍,傅家宝张嘴就是瞎话,说自己也是被山贼捉上山,还被痛打了一顿,官兵来剿匪时他趁乱逃下山,还捡到一匹马,却不敢现身,躲在现在才敢出来。 官差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如此凄惨,倒没怀疑,只道:「马匹充公,你跟着我们回去。」他以为这马是剿匪时从那些山贼手里跑出来的。 不过官差倒也并没有立即拿了他的马,只让他骑着回去,等回了家中安置好,再将马匹送回县衙。 傅家宝一副感激模样连连点头,其实心里怎么想大抵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 他骑马跟在官兵后头,晃晃悠悠地往乐平县走。身上还是难受,只能半趴在马背上,心想这回乐平县的路怎么这么远。 他不想睡觉,眼睛四处乱转,这才发现身边跟了个人,个头娇小,蓬头垢面,衣裳也破了一块,见他看过来,腼腆地笑出一口白牙。 是那个被他救下的少女。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傅少爷,我能跟着您回去吗?」 傅家宝莫名其妙,「你不回家?」 那少女闻言,失落地垂下了脑袋,「我是个孤女,又被山匪抢过……」 傅家宝明白了,有些同情道:「那你跟着我回去吧!」见少女感激地冲他笑,他立刻道:「可先说好,到了我家是得干活的,别觉得自己可怜就能白吃白住。」 那少女立刻点头,面上满是感激,倒叫傅家宝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要不是媳妇刚好赶到,本少爷早就被那些山贼给打死了,本少爷豁出命救了她,还收留她当个丫鬟,已是大恩大德,多少人想进家里当丫鬟还进不来呢! 于是就理所当然地使唤起来,「快给本少爷牵马,我得赶紧回去。」 这一路行得慢,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日头高高挂起,傅家宝身上的伤被太阳照得发疼,才看到了乐平县的大门。 傅家宝一眼就望见了焦急地等在城门口的傅老爷,见到傅老爷担忧地奔过来,傅家宝心里莫名有些酸涩,但是在发现辛氏也跟在他身边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后,傅家宝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一行人回了傅家,早就有大夫等在旁边,傅家宝被抬到床上,大夫立刻过来清理伤口并上药。 旁边还有家丁给饿得快死的傅家宝喂食,这伤口清理起来比被打的时候还难受,傅家宝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抽出空隙嘶嘶叫唤,把一旁傅老爷责备他离家出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等到大夫和下人们都出去,傅老爷坐到床边看着他,心疼地责备道:「好好的,你非要遭罪!你要是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办?」 傅家宝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些难过,嘴上却道:「死了就死了,不还有傅周给你养老送终?」 傅老爷闻言一愣,随即不悦道:「这怎么一样?」 傅家宝嗤笑,「是不一样,傅周可是辛氏生的,当然得当个宝。」 听他嘴里又对辛氏不尊重,傅老爷压着怒气道:「那是你辛姨!你怎么能……」顿了顿,他说道:「你是我的长子,将来这家业都是你的,你不用担心……」 也许是因为上了药,身上更疼的缘故,傅家宝心情也糟透了,他拍着床铺不屑道:「从十年前起,你的话在我眼里就跟放屁一样!」 「你!」傅老爷一下站了起来。 傅老爷很想将这蠢儿子给打一顿,但是看他满身是伤的凄惨模样,又于心不忍,只叹道:「你啊,迟到得坏在这张嘴上!」 这意思是说他嘴贱?傅家宝想咬牙切齿,偏偏脸还疼着,要不是他身上都是伤,他早就跳窗子跑了,真不耐烦看老头子这张脸! 傅老爷跟儿子斗智斗勇多年,哪里能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顿时又有些动气,心想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 正在这时,老管家从外头进来,说道:「老爷,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儿媳回来了?」傅老爷有些惊喜,心想还是儿媳好,前几日才被儿子气得回娘家,如今听闻儿子回来了,立刻就过来了。 第43章 想到这里,他面上怒气终于消了下去,让管家去请儿媳进来,但是又想到儿子之前嚷嚷着要和离,还三番两次给儿媳难堪的事儿,心中又有些发愁。 他转过身,想耐心叮嘱儿子念点儿媳的好,却见方才还姿态嚣张的儿子已经拉着被子躺了下去,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傅老爷心中一叹,睡着了好,以免待会儿又惹儿媳生气。 傅老爷走近一步,给儿子拉了拉被角,才转身走了出去,刚刚踏出东院,就遇到了一身淡蓝衣裳的林善舞,见儿媳面色有些憔悴,傅老爷以为她是一直在担心傅家宝,面色不由愈发温和,他站在东院门口跟儿媳说了几句傅家宝如今的情况,才道:「家宝他先前太过胡闹,等他伤好,一定让他给你赔罪。」 林善舞心想她那天已经把傅家宝打了一顿,早就扯平了,因此只是摇摇头,笑得善解人意,道:「公公言重了,夫君能平安无事就好,先前之事便都一笔勾销吧!相信经历了这一劫,夫君和从前一定大不相同了。」 傅老爷想起方才的事,心里就冷哼了一声,要真能如儿媳说的这般就好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负手离开了。 林善舞看了一眼傅老爷沉重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按理说,这对父子的关系怎么着也不该落到如此僵硬的地步。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径自入了东院。 一进东院,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阿红立刻围了上来。 「少奶奶,奴婢好想你。」时隔几日,再见到大少奶奶,阿红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林善舞低声问方才傅家宝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红凑到她身边小声道:「方才少爷和老爷又吵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夫人的事儿。」 林善舞疑惑道:「为何?」 阿红接着道:「好像是因为大少爷不喜欢夫人,觉得老爷偏心,只疼爱夫人和二少爷。」 林善舞摇摇头,一个是不学无术整日里就知道瞎混的长子,一个是从小就品学兼优还有了功名的幼子,就算是她也难免更看重幼子,更何况傅家宝还总爱跟傅老爷吵,而傅周却温文有礼,傅老爷要是更宠溺长子那才叫奇怪,再者,傅家是商户,将来说不准全族都要仰仗傅周,傅老爷更看重傅周才符合常理。 傅家宝都十八岁了,也不再是个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林家也是这样,一家兄弟姐妹四人,父母的爱要分成四份,本来就很难一碗水端平,两个兄弟就不提了,一双女儿当中,长女任性跋扈,无理也不饶人,次女善良又天真可爱,长年累月之下,谁更得父母喜爱自是不必说。民间又相信三岁看到老的俗语,林家祖父会跳过长女,直接让次女同傅家定亲倒也不难理解。 林善舞一边思量一边往正房走去,忽又想起一事,林家兄弟姐妹四个,其他三人品行都不错,怎么就出了林大姑娘这么个奇葩?是林父林母的教养问题,还是这本书的作者为了衬托女主,故意把林大姑娘塑造成了一个恶毒女配? 思量间,她已经一脚跨入了东院正房。 绕过屏风,就看见傅家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了。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别装了,你根本没睡。」 傅家宝被识破,只能讪讪地睁开眼。 林善舞在床边一张杌子上坐下,抬手就要去按他的脉搏,却被傅家宝猛地缩了回去。 傅家宝一张还未消肿的脸上满是赧然,这……这一来就摸手,他还没准备好。 林善舞疑惑地扫了他一眼,强硬地拉过他的手探脉。她不是大夫,但行走江湖的,没有哪一个不懂点探脉的本事,虽说看不了病,可号出伤患元气强弱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轻轻搭了一会儿,她就收回了手,傅家宝的元气已经恢复了些,比昨晚的情形好了许多,只是还需多多吃药休息,固本培元,毕竟他的身子也实在太弱了。 见林善舞松开了手,傅家宝心里不由有些失望,只握这么一会儿就满足了吗? 要是林善舞此刻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估计会想要敲开他的脑壳,看看这前阵子还嚷嚷要和离的人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儿。 林善舞看他靠坐在床上,连挪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模样,问道:「药喝了吗?」 傅家宝面不改色道:「喝了。」 「大少爷,药汤熬好了。」阿下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傅家宝顿时攥紧了拳头,一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阿下捶一顿的样子。 林善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把药拿进来。」 阿下立刻捧着药汤进来了。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苦味随之而来,很快就在房中弥漫开来。 林善舞闻着这股药味觉得还可以,傅家宝却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阿下在时他还能维持镇定坐在那里,等阿下一走,他立刻就不顾身上的伤钻进了被子,还伸手把被子紧紧压在身下,明显很怕林善舞给他灌药。 林善舞默默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量什么,片刻后她放下药汤,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又拿了支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第44章 许是因为许久没察觉到林善舞的动静,傅家宝偷偷掀开被子一角看了一眼,见状便问:「你在写什么?」 林善舞面无表情道:「今日你不肯喝药,我记一笔账,等你伤好后打你一顿。」 傅家宝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对待他一个伤患,不敢置信地嚎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林善舞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傅家宝看来有种阴气森森的可怖感,「你说呢?」 傅家宝浑身哆嗦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仿佛一只逃避现实的小乌龟。过了一会儿,被子里传出傅家宝闷闷的声音,「我不管,我今天浑身都难受,我不想喝苦药,我不能让我的舌头跟着我一块儿吃苦!」 林善舞有些无奈地摸了下自己的眉心,心道自己这是嫁了个相公还是养了个儿子? 她想了想,将册子放下,转身独自出了门。 傅家宝还缩在被子里心惊胆战的,生怕林善舞会来扯开他的被子,毕竟他是真的打不过林善舞啊,他今个儿是铁了心了,林善舞要打就然她打,他今天绝不会喝下那碗药! 然而躲在被子里许久,外头却迟迟没有动静,傅家宝有些害怕,林善舞该不会就蹲在床前盯着他吧,那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他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有动静,终于试探性地掀开一角被子,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林善舞呢? 傅家宝慢吞吞从被子里钻出来,他身上还疼着呢,不想下床,便冲外头喊道:「来人!」 阿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傅家宝问道:「林……少奶奶人呢?」 阿下道:「少奶奶上马车了,估摸是想回娘家吧!」 傅家宝脱口而出,「她怎么就回娘家了?」 阿下没有说话,只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家宝,仿佛在说,少奶奶为什么回娘家少爷您还不清楚吗? 傅家宝忽然有些生气,将人赶出去后,就看着那碗药汤发呆。 好好的,林善舞怎么突然走了?就因为他没有喝药吗? 一定是这样!林善舞心里中意他,一定希望他早日痊愈,见到他不肯喝药,她心疼他不打他,但心中定然十分失望,所以她才生气回娘家了。 啊啊啊啊他怎么这么蠢!林善舞不顾危险跑去山寨救他,昨晚还守了他一夜,知道他回家后,她能这么快过来,回到乐平村后肯定是没有休息。这样武功好、又聪明,重情重义还倾慕他的女子,他翻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而他,居然就这么辜负林善舞的好意,把她气回娘家了。 她现在会怎么看他,觉得他不可理喻、不爱惜身体,觉得他忘恩负义吗? 可那药一看就很苦啊! 傅家宝定定地看着那碗药汤,咬了咬牙,还是以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拿过那碗药,一咕噜灌了下去。 他要拿着这空药碗去林家,他要向林善舞证明,他…… 他奶奶的!这药真苦! 傅家宝痛苦地捂住脖子,瘫软了床铺上,眼角淌下一滴泪花。 与此同时,林善舞从马车上找回了落下的擀面杖返回东院,决定傅家宝要是还不出来,她就用这擀面杖对付他。 刚刚走进屋子,却看见傅家宝生瞪着眼睛了无生气地软倒在床上,眼角含着泪,唇角沾着几点药汁,一只手无力地垂着,空了的药碗掉在了地毯上。 林善舞:…… 要不是傅家宝的胸膛还在起伏,她几乎要以为这傻子中毒身亡了。 察觉到屋子里忽然进来个人,傅家宝有些不耐烦地侧过头,结果就看见双手各持着一根擀面杖的林善舞站在他面前,正静静看着他。傅家宝吓得立刻缩进了床里头,连身上的伤都给忘了。 「你……你想干什么?」傅家宝瞪着眼睛问。 林善舞摇头,「没想干什么。」 傅家宝怀疑道:「你拿着这玩意儿,不是想打我?」 林善舞有些无奈,她淡淡地看了傅家宝一眼,随后便将这对擀面杖放到了桌上,口中随意道:「你如今还伤着,我怎会打你?」 听了这话,傅家宝放心地松了口气。只要林善舞不打他,啥都好说。傅家宝不由往外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是回娘家去了?」 第45章 林善舞正将方才翻开的册子又放回去,回道:「没有,擀面杖落在马车上了,我回去取。」 傅家宝:…… 所以说他刚才明明可以不喝那碗药的! 啊啊啊啊他好恨! 傅家宝心中正懊悔,却见林善舞微笑着从地上拾起那个药碗,对他道:「看来这药也不苦,你不是好好喝光了?」 傅家宝表情纠结。心想:不不不,苦得人想哭!、 林善舞又道:「大夫说了,这药每天得喝三次。」 傅家宝艰难地抽出被压在身下的被子。 林善舞:「等用过晚饭后,我会亲自看着你喝下去。」 傅家宝盖上被子,躺好,闭眼,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林善舞看着他逃避现实,眼角微微弯了下,随即便忍不住打了下哈欠。 她昨天赶着去救人,还一晚没睡,回到乐平村没多久又赶着回傅家,实在是又累又困。四下看了眼,林善舞从柜子里找出傅家宝的铺盖,往地上一铺,就躺下来打算入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睡得有些模糊时,忽然察觉身边有动静,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傅家宝那张被吓了一跳的肿脸。 傅家宝真是被忽然睁开眼的林善舞吓了一跳,他凑过去的脑袋往后缩了一下,嘴里嘀咕道:「你刚刚真睡着了?」 林善舞眼底有几根红血丝,明显方才是睡着了的,可她此时的目光却分外清醒,瞧着半点不像刚刚醒来的人,她疑惑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傅家宝,问他干什么。 傅家宝没想干什么,他只是下床后往林善舞身边挪了挪,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林善舞身边。 两个人并排躺在了地上,傅家宝还未消肿的脸上依稀是幸福的模样,林善舞则微微蹙着眉,有些茫然。 傅家宝心想: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婚书也在官府过了明路,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所以他得陪着她一起睡地上。 林善舞心想:原来傅家宝喜欢打地铺?既然这样,她就不跟一个伤患抢了。 「你放心,这么大一片地面,都是你的。」林善舞说完,掀开被子起身,躺到了床上。 傅家宝:…… 他茫然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林善舞刚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捶足顿胸……未遂,他忽然想起自己脚和胸口都有伤。 他躺在地上郁闷了一会儿,慢慢就睡着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一束浅浅的阳光从窗棂撒入,伴着二人清浅的呼吸声,将空气里的些许微尘照得翻飞飘舞。 而这个时候,阿红正站在东院门口给一个小丫头训话。东院里有三个家丁却只有阿红一个丫头,平日里对上那三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时,阿红总觉得底气不足,可现在好了,东院里来了个新丫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畏缩的瘦小丫头,阿红自觉已经成为了她的头头。 她双手叉腰,板起脸对着面前矮她一些、穿着一身灰色奴仆衣裳的小丫头道:「只要进了东院,就得守东院的规矩,你别觉得自个儿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就可以张扬跋扈。」 听了这话,那小丫头立刻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阿红见她识趣,点了点头,不过她打量一下小丫头清秀干净的脸庞,又有些不得劲了。暗道这小丫头生得比她好看,将来在少奶奶面前会不会争了她的宠? 在阿红的审视下,小丫头低下了头,模样很是忐忑。 阿红见她这胆小的模样,就放心了,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好,我给你讲讲东院的规矩。从今以后,你时时刻刻都要记住,这东院里最大的就是少奶奶,什么都得听少奶奶的。」 小丫头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那……大少爷呢?」 阿红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这么傻,没听明白吗?东院里最大的就是少奶奶,大少爷当然也得听大少奶奶的。」 小丫头犹豫着点了下头。 阿红生怕她没听明白,又道:「你还得记住了,无论大少奶奶做什么都是对的。要是大少爷反对,那肯定是大少爷错了。」 「啊?」小丫头不解地抬起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阿红摆出一张凶脸,「你要是还听不明白,就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东院可不要不听话的!」 第46章 小丫头想起那噩梦一般的山寨,还有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瞬间白了脸,连连摇头祈求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什么粗活都愿意干的。」 阿红这才满意,她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腼腆道:「我姓纪,叫画翠。」 纪画翠?阿红心里又不高兴了,这小丫头,生得比她好看就罢了,连名字也比她好听,简直是要气死她。阿红眉头皱得恨不得把纪画翠给夹死,她语气很不好道:「你几岁了?」 纪画翠小声道:「还有三个月就满十五了。」 阿红板着脸道:「那你今后就唤我阿红姐,听到了没有?」 纪画翠立刻道:「阿红姐。」 阿红嗯了一声,带着纪画翠走进东院,转过身来时嘿嘿笑了一声,这纪画翠比她大两个月,她占便宜了! 自觉扳回一城的阿红挺直了脊背,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她道:「从今天起,这院子、大厅和走廊都归你打扫,这些地方你可以随意走动,大少爷和少奶奶在的时候,书房和卧房你不能进去,主子们出去了你才可以进去打扫。少奶奶每日卯时五刻起身,你卯时一刻就得起床打扫,为少爷和少奶奶准备洗漱的热水,装水的盆子你都要刷得干干净净。」 画翠小声问:「你不是说少爷和少奶奶在时,我不能进卧房吗?」 阿红理所当然道:「你准备好洗漱之物后,当然是由我送进去,你送完就可以走了。」 画翠点头。 阿红:「好了,你现在可以打扫了。待会儿我是要查的,要是发现地上多了一片叶子,仔细点你的皮!」 画翠点点头,开始洒扫。阿红则搬了张杌子,坐在廊下一边嗑瓜子一边把她指使得团团转。 看着那些平日里都要由她来干的活儿全成了画翠的,阿红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一把瓜子嗑完,她走过去检查了一番,发现画翠将大厅收拾得十分干净,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还成,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去打扫其他地方。」 说罢又警告道:「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你要是敢趁我不在偷懒……」 画翠忙道:「阿红姐放心,我绝对不敢。」 阿红这才满意,她走之前偷偷去卧房看了一眼,才放心地离开。 阿红走后,画翠就仔仔细细将庭院打扫了一遍,才去收拾游廊,在经过卧房时,她见窗户微微开着,里头没有半点动静,想起将她从山匪手里头救下来的那位少爷,忍不住往里头看了一眼。 就见少奶奶躺在床上睡着,而伤还没好的大少爷竟然睡在地上。 画翠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便想起阿红那一通「少奶奶都是对的」「什么都要听少奶奶」的言语,心中有些不平,大少爷是个多么好的人啊,为了救她,他被那些山匪打得那么惨,他年轻俊俏又心善,这样好的人,大少奶奶却不善待他,竟然让大少爷睡在地上。 大少奶奶怎么能如此霸道? 在山寨里时,傅家宝脸都被打肿,说话也含糊不清,他说的那句「去帮我媳妇」,画翠压根就没听清,因此也不知道,那名在山上打退山贼,救下他们的奇女子便是少奶奶,此时画翠只觉得这少奶奶刻薄狠心,竟然如此欺负大少爷,心中很是为大少爷感到不忿。 但她只是个丫鬟,心里再气愤,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打扫。 而傅家宝,早就把救过一个小丫头的事儿给忘到天边去了。他如今最痛苦的事就是换药和吃药。奈何有林善舞在旁边敲着擀面杖虎视眈眈,傅家宝再抗拒,也只能老老实实遵从医嘱。 不过每当林善舞坐在床边,亲自给他上药的时候,傅家宝总觉得岁月静好、温馨安宁。他忘了伤口的疼,只盯着烛光下静静给他上药的林善舞,觉得这媳妇怎么看怎么好看,暗想自己以前是不是瞎了眼,这么好的媳妇为什么非要嚷嚷着跟她和离?全然忘了林善舞曾经带给他的阴影。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天。 日日老老实实换药喝药,又有林善舞暗中以内力温养,才过了三天,傅家宝的伤就好了大半,不必每日都窝在床上了,这日傍晚,身上虽然还有点疼,但已经能随意走动的傅家宝跟着林善舞来到正院。 有了林善舞坐镇,傅家宝这次显得老实本分,没再和傅老爷与辛氏起冲突,一家人终于又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傅家宝还和从前一样,挑着自个儿喜欢的肉吃。 林善舞以前是并不关心这点的,但这几日她看傅家宝挑食挑得厉害,觉得这么下去营养失衡身体更不好,便说道:「夫君别光吃肉,也要搭着点菜吃,气色才能更好。」 傅家宝顿了一下,摸了下自己还未完全消肿的脸,嘴里嘟囔道:「知道了。」这话说完,他的筷子便频频伸向那几道他平时碰了不碰的菜,一顿饭下来,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见状,傅老爷和辛氏都很惊讶,毕竟傅家宝平时是不爱吃菜也不爱吃饭的,上了饭桌就冲着肉去,米饭常常只吃半碗,怎么劝也不听,执拗得很,可现在,儿媳一句话,他居然就…… 傅老爷看着还往嘴里扒饭扒青菜的儿子,再看看安静吃饭的林善舞,摸了摸胡须,欣慰地笑了…… 一家人吃完饭,傅老爷看着相携离开的儿子与儿媳,面上欣慰的笑容久久未散。 第47章 辛氏见他这样,便笑道:「老爷您是不是也觉得,善舞跟家宝是越来越般配了。」 傅老爷叹道:「儿媳前几日说家宝经历这一劫后,会变得有所不同,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这个傻儿子真是要长大了。」他高兴地对辛氏道:「以前啊,家宝对善舞,那是面服心不服,现在,他面上还一副不怎么爱亲近儿媳的模样,其实这心里已经接纳儿媳了。」 说着,他想起一事,问辛氏道:「这两日才,儿媳日日外出,是去干什么?」 这个辛氏倒是知道的,毕竟林善舞出门前都会和她打声招呼。她道:「善舞的陪嫁里不是有间铺子?她这两日忙着整顿铺子,听说是想要开店。」 傅老爷追问,「做的什么买卖?」 辛氏摇头,「这个她没告诉我。」顿了顿,她问道:「老爷是想送她一间铺面?」 傅老爷却摇头,说道:「这家产反正都是家宝的,家宝素来顽劣,我原本很不放心,好在儿媳瞧着是个能干的,我倒是想先交几间铺面予她打理,只是儿媳似柔实刚,怕是不会要。」 辛氏点头,说道:「前些日子我想将管家权交到善舞手里,也被她连连推拒,她瞧着就不是贪图钱财权柄的。」 傅老爷颔首,「还是先父眼光独到,林家果真会教女儿。」说到这里,他略一思索,道:「林家幼女今年才十五岁,生得灵秀,性子也纯善,瞧着与周儿倒是相配。」 傅周今年十六岁,也该到相看的时候了。然而辛氏面上却有些忧虑,她对傅老爷道:「周儿他……毕竟有些特殊,我怕耽误人家好姑娘。」 傅老爷摇头道:「这你就多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着,见辛氏面带忧虑,傅老爷止住了话,只叹道:「也罢,周儿毕竟年纪还小,等再过个两三年,他考中了举人,到时候配个官宦家的千金,才能对他的仕途有所助益。」 辛氏点头,「老爷说的是。」只是面上依然透着忧虑。 东院这边,傅家宝才跨进东院,就嚷嚷着累了,要回屋子里躺着。 林善舞跟着他走进房里,取出纸笔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从正院到这儿,统共也就数十步,你这就累了?」 傅家宝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到了床上,闻言便道:「那不一样,我现在可是病人!」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见他已经消肿了大半的面上神采飞扬,哪里像个病人? 她没搭理他,自顾自在那儿写写画画。 傅家宝问她写什么。 林善舞道:「画些花草。」她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那么小一间铺子,只能用来卖些胭脂水粉和护肤养颜的丹丸了,于她而言成本低廉,却是能赚钱的好买卖。 上辈子她混江湖时,为了能活下来,甭管用不用得上,什么都学一些。有段时间客居一个女性门派,就从那里学了一些调制胭脂水粉以及养颜丹丸的方子。 当然,林善舞不可能学到那个门派的秘法,但是她从那里学来的粗浅知识,在这个世界也够用了。 想起这两日她外出逛街时见到的那些质感粗糙的胭脂水粉,林善舞就觉得身上要冒出鸡皮疙瘩。她现在虽然还年轻,修炼内力也有延缓衰老的功效,暂时还用不上护肤,但是她迟早也是会变老的,到时候她可不想让自己的皮肤被那些东西糟蹋。 她认识的那些用于调制养颜丹丸的花草也不知道和这里是不是一样,所以只能把形状画在纸上,到时候再派人出去找。 她画画的速度也是极快,这么会儿功夫,又画下了四株。 傅家宝见她专心写写画画,侧脸在窗外黄昏光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少见的柔美恬淡,不由呆了呆,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着林善舞那漂亮的侧脸,忽然想到,林善舞为什么要用侧脸对着自己? 这么几天下来,傅家宝对于林善舞钟情于自己这件事越发深信不疑,于是飘远的神思越发朝着这个方向靠拢。 他心道:难道说,林善舞晓得她的侧脸好看,所以故意拿侧脸对着自己,想让自己因此对她生出怜爱之情? 傅家宝想入非非,脸色都烧红了。心里也跟喝了蜜似的甜滋滋、熏陶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嘿嘿一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林善舞:??? 林善舞早注意到傅家宝一直在看她,但她忙着画画,对此并不关心,此时听到傅家宝自言自语,不由侧头看过去,却见他眼神涣散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林善舞面色古怪,「你在看什么?」 傅家宝立刻回过神,他想,来了来了,林善舞问他了!她肯定想知道本少爷对她是什么看法。于是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自觉矜持冷淡但在林善舞看来十分傲娇的语气道:「我自己的媳妇,不能看了?」 林善舞点头,「能,但如果你不想找打的话,就把鞋子脱了再上床。」 傅家宝一愣,心道林善舞怎么不按书上的来?她这时候不该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不过想到林善舞的性子,傅家宝又很快高兴起来,哼,林善舞肯定是装出来的,知道本少爷这样看着她,她心里肯定高兴坏了,一定是这样! 傅家宝这样想着,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垂在床下的脚也伸了上来,那脏污的鞋底眼看就要碰到床榻上了,立刻把脚垂了下去。 这时,阿下在屋外喊道:「少奶奶,您今早命人去找的草药已经找到了。」 第48章 林善舞闻言一喜。今早她是吩咐人照着她先画出来的图纸去各大药堂找,没想到真能找着,还这么快。她回道:「我这就过去看看。」顺手拿起刚刚画好的图纸便走了出去。 傅家宝一开始还期待地看着她,等发现她自顾自转身离开,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后,顿时失望极了。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丈夫抛在家中的怨妇。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傅家宝猛然惊醒,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完了完了,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觉得一定是林善舞武功太厉害,性子太刚强,所以才会给他造成这种错觉。对,一定是林善舞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放松了些,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的想起一事,弯腰看向了床底。 那天早上他从城外回来后,他记得他把脱下的草鞋放在床底的。只是这一眼望去,床底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林善舞给我的编的草鞋呢? 傅家宝正想着怎么找不到了,又听见外头传来阿下的声音。 他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阿下道:「大少爷,史少爷和明少爷来看望您了。人就在门口等着呢!」 史寇和明景!两个好友来看望他,傅家宝却并不觉得高兴。他眉头皱着,让阿下将两人请进来。 两个好友来了,傅家宝也暂时把这事儿放下,打算等招待完两人,再回来找草鞋。等他走出去时,史寇和明景两人已经坐在大厅等着了。两人一红衣一青衣,正坐在厅堂里说话吃茶。 傅家宝很想冲过去把那两人都锤一顿,但他现在走路快不了,只能慢吞吞地走过去哼了哼,「还说是好兄弟,隔了三天才来看我。」 史寇立刻朝他吐苦水,「兄弟,不是我俩不来看你,实在你爹管得严,你回来第一天我和明兄就想来找你的,但明兄说你身上有伤让你先歇一天,第二天我俩递上拜帖,却都被你爹给推了,你也知道你爹有多不待见我们,没法子,我俩又守了两天,好不容易见你爹出门去了,这才赶过来。」 明景点头说道:「史兄说的不错,否则我们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上门。」 史寇却道:「这时候上门多好,又凉快还不晒,等会儿天彻底黑了,咱们三还能秉烛夜话,多好!」 说是秉烛夜话,其实他们三个在一块哪儿干什么正经事,无非就是在园子里摇骰子斗蛐蛐看话本之类的。 傅家宝闻言,心情才好转,「算你们俩有良心。」 这个话题揭过,三人又亲近地说起话来,史寇和明景问傅家宝那日被山匪抓上山的事儿。 傅家宝侃侃而谈,当然了,他将自己向山匪求饶的事统统砍掉,剩下自然全是他为了救人牺牲自我、敢于和那些邪恶山匪斗争的侠义精神,也就是这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救下了个小丫头。 傅家宝原本以为自己这般吹嘘会招来两个好友的怀疑,他还打算那把丫头喊过来为自己作证,结果他说完,史寇和明景两人却齐齐拍手叫好,明景还一副大受震动的模样看着他,「傅兄,我以前真没想过你是这样好的人,你当得起一个‘侠’字!」 傅家宝试探道:「你们相信?」 史寇吃了口茶,说道:「怎么不信?陆甲那厮早把你在山上的事儿都说了。到处跟人笑话你蠢,还说你为了逞英雄连命都不要了,全靠他去请来官兵才救下你的命。」 「陆甲那个满嘴啖狗粪的!」傅家宝怒道:「没有我他能逃得出去?」 史寇和明景齐齐看向他,「怎么说?」 傅家宝于是将山上他和陆甲合力找出小路的事儿说了,当然,他在其中夸大了自己的作用,着重强调了陆甲的无耻。 他们三人本来就和陆甲不对头,更何况陆甲还在外头笑话傅家宝,这回傅家宝把陆甲一通贬低,史寇和明景自然觉得十分畅快,恨不得把傅家宝说的全都刻下来,叫人印刷个百份千份贴满乐平县。 几人说了大半个时辰,明景忽然要到书房去看看。 傅家宝带着两人进书房,眼见四周无人,明景道:「傅兄,你不是一直想和离吗?正好你救了个丫头,不就可以用她……」 傅家宝一愣。 也是这时,画翠提着水桶打算将书房擦洗一遍,走到门口正好听见了这话。 书房内的三人也听见了画翠发出的动静,立刻止住了话头。傅家宝看到门口那个丫头眉清目秀的,半点认不出这是之前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女了,以为是家里新来的丫鬟,摆摆手让退下去,却不知道,明景说的那句话,叫画翠记在了心里。 画翠退下去时,面上一副恍然之色,原来大少爷想跟少奶奶和离!早该这样了!大少爷这样好的人,少奶奶却对他那么坏,平时对大少爷爱答不理,还让受伤的大少爷睡在地上,这哪里是为人娘子该做的!她支持大少爷! 画翠这么想的时候,脑袋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桶就松了。 阿红叉腰站在她面前,骂道:「你这不省心的小蹄子,都跟你说了大少爷在时不能进书房?你是聋了还是故意的?」 第49章 画翠连忙摇头,摆手道:「阿红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大少爷在书房里。」 阿红上上下下打量她这发白的小脸,心里却很不相信。她觉得画翠肯定是想趁她不在时跑到少爷和少奶奶跟前献殷勤,她是想要抢走她大丫鬟的位置! 想都别想! 阿红瞪了她一眼,「你才来几天啊你就学会顶嘴!再过几天是不是还要爬到我头上去?」 画翠连连摇头,一个劲儿地解释自己没有。 阿红把自己大丫鬟的位置护得跟宝贝似的,哪里容得别人觊觎?她心里觉得画翠想要抢走她的地位,便觉得这丫头哪里都透着可疑,见她吓得小脸发白,更觉得她是装出来的。 她狠狠剜了画翠一眼,使唤道:「你,去厨房搭把手,晚上主子们沐浴要用热水!」 画翠:「是是。」 将画翠支走,阿红心里才算舒坦一些,她心想:这个画翠模样生得比她好看,名字起得比她好听,连干活都比她利索。她又不能时时盯着画翠,万一让这丫头避着她频频在少爷和少奶奶跟前露面,那自己的地位肯定就要被动摇了。一定要想个法子把她弄出东院。 东院的两个奴婢之间各怀心思,东院书房这里,傅家宝关上书房大门,就听史寇小声对他道:「咱们前头不是定好了要弄个假人来刺激林善舞吗?我觉得明兄说得不错,假人哪里有真人管用?正好你在山寨里救下个姑娘,她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肯定愿意帮你。到时候你们两个一来二去,说不定就……」史寇挑眉看着傅家宝,笑得猥琐,「假戏真做!」 傅家宝正一边听一边喝茶,听了他这话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明景见他面色有异,问他怎么了。 傅家宝摇摇头道:「以后这些话就别说了。」 史寇和明景面面相觑,又听傅家宝接着道:「我打算以后好好跟她过日子。」 听了这话,史寇和明景一脸不敢置信。两人轮流上前摸摸他的脑袋。 在傅家宝莫名其妙的视线中,史寇对明景说道:「明兄你瞅瞅,他脑子是不是在山上被那些贼匪给打坏了,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明景一脸严肃地点头,对傅家宝道:「傅兄,切记讳疾忌医,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傅家宝翻了个白眼,将他们两人按在自己头上的手拂开,认真说道:「我脑子没坏!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日后要跟林……要跟娘子好好过日子。」说着又面色严肃地看向两人,「你们俩要是还当我傅家宝是兄弟,今后这事儿可不许在我娘子跟前提起!」 史寇和明景两人又是对视一眼,纷纷对傅家宝的反复无常感到无言。 明景沉吟道:「傅兄能否告知我们,为何你会突然改变主意?」 傅家宝想起林善舞来,耳根微微发红,有些话他不好意思在林善舞跟前说,却能毫无顾忌地说给两个兄弟听。他低声道:「以前是我自己眼瞎,没有看出她的好。自从我从山贼窝里出来,我才明白,林……娘子是个多好的女子。」他似乎不习惯称呼林善舞为娘子,有些别扭,但是又极力想要改回称呼,于是一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立刻又纠正回来。 「她表现上看起来有些凶,有些冷淡,其实心肠比谁都好。我从前误会了她,一心觉得她是个歹毒之人,还不止一次在外人跟前诋毁她,她都知道,却很少跟我计较。要不是她,我说不定都……」猛地想起林善舞告诫过他的事,傅家宝把林善舞救出他的事给咽了回去,转而说起别的事来。 「最重要的是,娘子她一心一意爱慕我。」说起这个,傅家宝有些激动起来,「你们想想,要在这世上找个不爱钱财不爱权势,却一心一意爱慕自己的女子得有多难啊!娘子她以真心待我,我也要以真心回报她!」 看着傅家宝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史寇和明景都觉得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两人也知道傅家宝隐去一些关键的东西没说,因此也就更加好奇了,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让傅家宝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史寇坐回了椅子上,神情非常复杂,「兄弟,你果真是个善变之人。」 傅家宝嘿嘿一笑,「你就说你羡不羡慕?」 史寇鼻孔朝天哼了一声,「羡慕什么?羡慕你被山贼打肿了脸?」 傅家宝也哼一声,「反正我现在都跟你们说开了,待会儿你们见到我娘子了,可不许看轻她!要是你们惹我娘子生气,那后果你们可承担不起。」 史寇和明景又好奇了,是什么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傅家宝没告诉他们,只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他们,心道:我娘子武功厉害得很,把你们打一顿怕不怕? 清了清嗓子,他又道:「你们今后最好也别开罪我,否则我娘子知道了,也是会生气的。毕竟娘子她那般爱慕我。」要是你们得罪我,我就让娘子把你们打一顿! 史寇和明景听傅家宝又跟他们炫耀林善舞有多爱他,简直也想上手将他打一顿。史寇摇摇扇子,说道:「话说今日《饮酒江湖》又出了新书。」 傅家宝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快拿给我看看!」 史寇却摇摇头,说道:「你是没看到,今日出新书,书馆都抢疯了,我也是借别人的看一眼。不如我讲给你听?」 明景无奈地看着史寇,觉得他又要使坏了。 傅家宝有些失望,但却很想知道新书讲了什么,连忙让史寇说与他听。 第50章 史寇于是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今天这书里写了个新大侠,年轻有为,与其妻如胶似漆恩爱非常,还时常在他人面前诉说对彼此的情意。」 傅家宝迫不及待道:「后来呢后来呢?」 史寇幽幽道:「后来,他死了。」 傅家宝:…… 史寇这厮是在讽刺他,一定是! 两人虽是来看望傅家宝的,但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聊了这么久,眼看明月都挂上了树梢,也只能告辞了。 傅家宝脚步缓慢地要送他们出去,史寇和明景二人看他走路慢腾腾,怕他身上牵扯到伤口,连连说留步。 三人刚刚走到东院门口,就有下人说少奶奶到了。 史寇和明景早就好奇傅家宝口中那个有些凶又冷淡的娘子了,闻言不由望了过去。 只见东院大门口外,站着个提着灯笼的蓝衣女子。 她一身装扮分外素雅,鸦黑的发髻上只插了根白玉簪子,一张面庞秀丽白净,称不上绝色,但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却尤其动人,叫人对上一眼便有种通身舒泰之感。 见到他们,林善舞微微露出笑意来,稍稍一福身,道:「这二位便是夫君的好友,史公子和明公子了吧!夫君时常提起你们,果真俱是一表人才。」 史寇和明景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还礼。 天色不早,两人也不好在这里多呆,打过招呼后,便告辞离开了。只是一走出傅家大门,史寇和明景就忍不住嘀咕起来。 史寇:「这傅兄的娘子瞧着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啊!」 明景点头,他想象过几次林善舞的相貌,但没想到人家是长这样的。「一瞧就是个本分温婉的女子,跟傅兄说的半点不同。」 史寇:「傅兄也不知怎么想的,都要跟人家好好过日子了,竟还说她有些凶,有些冷淡。哪里有他这样的啊!我要是他娘子,非得气得上手打他!」 明景道:「傅兄就跟他爹一样,嘴硬心软,他说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上个月他就说要和他娘子和离,说了也不知多少次,一直到如今不还好好的?傅兄的家事,咱们日后还是不要管了。」 两人说着,一齐走远了。 而东院这边,林善舞和傅家宝一起走进了东院内,一进去,阿红便殷勤地围了过来,林善舞将手里的灯笼交给她拿着,便和傅家宝一起回了屋子。 傅家宝会客时,她已经查看完下人找回来的那些草药,发现果真和她记忆里的那些一模一样,她心里放心了很多,看来不管设定如何,只要世界观相似的话,像是草药这种东西还是相通的。 她已经将画好的另外几样草药也交给阿下去采购,让他暂且买十份回来,她先做几份成品试试。 正要去洗漱,忽然听到傅家宝问:「娘子,你方才去做什么了?去那般久?」 林善舞打开衣柜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向傅家宝,「我没听清,你方才叫我什么?」 傅家宝还是第一次当着林善舞的面这般唤她,心里本就有些别扭,林善舞不提他还能当做没什么,林善舞一提他就不好意思了,低头说道:「没什么,我沐浴去。」说罢转身就要走。 却被林善舞一根擀面杖拦住。 林善舞目光打量他,见他耳根发红,嘴角便抿出一个笑来,「你方才……唤我娘子?」 傅家宝纠结了一会儿,竟是梗着脖子道:「你是我媳妇,我唤你娘子有错?」 林善舞点头,说道:「是没错,我只是好奇,你怎会突然改了口?」 傅家宝嘀咕道:「我哪有改口?」 林善舞斜眼睨他,「没有?你以前不都是叫我恶婆娘、母夜叉?」她似是回忆了一番,才道:「哦对了,你还喊我恶女人,女魔头。」 傅家宝震惊道:「你怎么知道!」对上林善舞似笑非笑的面庞,他涨红了脸,忽然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林善舞面露疑惑。 傅家宝缩着脑袋闭着眼,喊道:「你拿擀面杖打我吧!以前是我错了,你打我出气!先说好啊,不许打脑袋!」 林善舞这下忍不住笑出声来,见傅家宝试探地抬头看她,她伸手将他拉起来,说道:「我不打你,我只要你一句话。」 傅家宝心想还能有这样的好事!连忙道:「你说。」 第51章 林善舞认真地问他:「你方才唤我娘子,是想以后都好好跟我过日子?」 傅家宝耳根有些红,点头,又觉得单只是这样不够心诚,保证道:「我以后凡事都跟你商量,再也不犯浑了!」 林善舞微微一笑,看着傅家宝的目光比以往温和了许多,「你早就该这么想了。」她轻轻捏了下他红通通的耳垂,说道:「我留在傅家,本就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说罢,她转身去了耳房沐浴,独留傅家宝一个人在房中待着。 在林善舞关上耳房的门,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后,傅家宝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在房中转来转去,「嘿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娘子她一定早就倾慕我了,听完我说的那话,她肯定开心得不得了,怕在我面前失态,都躲到耳房里去了!」 兴奋了好一会儿,傅家宝才冷静下来,他想起来林善舞亲手给自己编的草鞋,心想:这可是娘子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得好好收起来才行! 然而他在房中找了好一会儿,处处都翻遍了,却怎么也没找着那双草鞋。 奇怪,好好一双鞋还能自己走了不成?傅家宝眉头一皱,冲外头喊道:「来人!」 阿红立刻奔了进来,问少爷有何吩咐。 傅家宝问:「你打扫时有没有看见一双草鞋?」 草鞋?阿红摇头。 傅家宝不信,「就是我回来那天穿的,是不是你打扫时给丢掉了?」 阿红听出来少爷语气十分不悦,连忙道:「少爷,我真不知道,今个儿早上我还瞧见了呢!」她忽的眼睛一亮,辩解道:「少爷,您不在时画翠进来打扫过,奴婢瞧见她倒了些东西,一定是她,一定是画翠把您的鞋子给扔了!」 傅家宝闻言大怒,「画翠是哪个?把她叫来!」 「是!」阿红领命出去,转过身时得意地扬起了眉,画翠那个小蹄子,竟然敢扔掉大少爷的东西!看这回她还怎么留在东院! 在阿红暗含得意的目光中,画翠忐忑地走进东院大厅里。 傅家宝坐在那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丫鬟,觉得有些眼熟,却没在意,质问道:「今天是你打扫的卧房?」 傅家宝的脸快要好了,烛光下瞧着已经有了从前的七分俊俏。画翠抬头看了一眼,脸就红了,心想大少爷生得可真俊,可惜少爷命不好,竟然娶了少奶奶那样霸道的女人。听了大少爷问话,她立刻点头,「回大少爷,是我打扫的没错。」 傅家宝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矮个子,「那你有没有看到我床下一双草鞋。」 阿红的嘴角翘了起来。 画翠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点头道:「奴婢见那双草鞋又脏又破,少爷还有好几双新鞋子没穿过,所以就收拾出来扔掉了。」 「扔掉了!」傅家宝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把画翠给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焦躁的少爷,慌张地点了下头。 傅家宝急急问:「你扔哪儿了!」 画翠呆呆道:「扔后巷里了。」 后巷就是靠近厨房那头的一条小巷,平日里傅家采购东西,或是下人们进出都是通过厨房旁边的小门,然后从后巷出去。 傅家宝一听,立刻就拔腿往外跑。 见大少爷亲自跑出去,阿红也很是惊讶,她连忙喊道:「大少爷,您慢点,您身上还有伤呢!哎呀!」阿红叹口气,也顾不上理会画翠了,跟着跑了出去。 等她跑出去一看,就见大少爷正站在后巷下人们扔秽物的地方,矮下身不断在里头翻找。 阿红吃了一惊,因为大少爷养尊处优的,平日里多看一眼那些东西都嫌脏污,这会儿居然蹲在那里亲自翻找,就为了一双草鞋! 阿红连忙过去想跟着找,瞅见那堆秽物分量有些少,忽然道:「少爷,画翠是下午打扫的,而每日黄昏前倾脚头都会来收走秽物,说不定已经……」倾脚头是街道司派出来专门走街窜街收捡各家秽物之人,阿红心想都到这个时辰了,那双草鞋肯定已经被收走了。 傅家宝听了这话,站了起来,憋着怒火道:「我去一趟街道司,你跟少奶奶说一声,就说我出门会友去了。」 没等阿红反应过来,傅家宝就已经冲出了后巷,那速度比他平时躲避傅老爷追打时还要快。 阿红瞪了瞪眼睛,见追也追不上,只好转身回去找少奶奶。 都大半夜了,乐平县几条街道上黑漆漆一片,瞧不见半个人影,好在天上明月没被云层遮蔽,还是能让人看清路面的。 傅家宝气喘吁吁地跑了也不知多久,才终于跑到街道司。 街道司大门紧闭,里头黑乎乎的半点动静也无,显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想也知道,都这个时辰了,那些差役肯定都回家去了。 第52章 傅家宝在周围转来转去,街道司后头还用围墙圈了一大块地方,那些倾脚头收容的秽物应该都倒在了那里。他见其中一面墙外堆了几袋沙子,他眼睛一亮,决定踩着沙袋翻墙进去。 两脚刚刚踩上去,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天干物燥」,傅家宝吓了一跳,腿一软就从沙袋上摔了下来,他滚进沙袋中间凹陷的坑里,好在那周围十分黑,那更夫并未瞧见他,一边敲打铜锣一边目不斜视地从傅家宝面前走了过去。 等那更夫走远,傅家宝才吭哧吭哧地从那个坑里爬出去,又是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翻上墙头跳了进去。 那些倾脚头已经将收容来的秽物分捡出了好几堆倒在角落里。那么多东西堆在一处,味道自然很不好闻。 傅家宝抬起一边袖子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伸进去不停扒拉,端午过去没多久,白天尚有些热,半夜里却是很凉的,傅家宝穿得不多,却在这样的天气里硬是折腾出满身汗来。 他翻来覆去找了许久,就是没找到他的那双草鞋。 「究竟被倒在哪里呢?」急得满头是汗,傅家宝也顾不得那些臭味了,两只手伸出去一起翻找,他低着头专心埋在那堆秽物,丝毫没有发现,黑暗里,一只生物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凶戾地盯着他看。 「汪!」 猛然响起的犬吠把傅家宝吓了一跳,他惊恐地回过头去,急速收缩的瞳孔中映出一头恶犬狰狞的爪牙。 街道司竟然在这儿养了狗!完了完了…… 就在傅家宝以为自己必定会被这恶犬咬伤时,夜色中一枚石子从远处飞来,打在那恶犬头上。那方才还狰狞无比的恶犬顿时呜鸣一声,栽倒在地。 傅家宝盯着那头倒在地上的恶犬,气喘吁吁地跌坐在那儿,好半晌都回不过神。 过了一会儿,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从墙头上响起,「还不起来?你是傻了吗?」 傅家宝愣愣地抬起头,就见月光中,一身淡蓝衣裳的林善舞从墙头上飞身而下,衣袂随风飘飞…… 林善舞从墙头跳下来以后,发现傅家宝变得比方才更呆了,他就那样坐在一堆秽物里仰头看着她,那神情是呆滞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天上明月,这种眼神林善舞见过一次,就是她上山寨救他那一次。 还从来没有人像傅家宝一样,用这种目光看着她。不知为何,触及到这目光,林善舞心里竟觉得有几分别扭。她有些不习惯这种奇怪的感觉,但也没有过都纠结,而是对傅家宝道:「还坐着干甚?快起来!」 傅家宝猛地回过神,连忙站起身迎上去,却被林善舞皱着眉头避开,「你是在这里滚了一圈吗?身上臭烘烘的。」 「啊?很臭吗?」傅家宝抬起袖子闻了闻,兴许是因为他在这里待得有点久,竟闻不出来了。 林善舞嫌弃地瞥他一眼,「就为了找一双破草鞋,你跑到这里来翻垃圾?」 听了这话,傅家宝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你亲手编的!」 对上傅家宝不敢置信的目光,林善舞就不懂了,她亲手编的用怎么样?不也是一双草鞋?傅家宝那么多好鞋子,穿都穿不完,犯得着大半夜跑来找一双草鞋?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林善舞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同他道:「回去吧!夜深了。」 傅家宝又矮下身开始翻那堆秽物,「我不回去,我要先找到草鞋。」 林善舞看着背对着她、撅着屁股在那儿翻垃圾的傅家宝,真心想打他一顿。但是她又想起两人要好好过日子的约定,于是耐下性子劝道:「夫君,夜深了,先回去吧!明日我再给你编一双新的。」 傅家宝头也不回地拒绝了,「我不要,再编一双也不是一样的了!」 怎么就不一样了?不也是她亲手编的?林善舞盯着那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屁股,又道:「你有那么多好鞋子,那双草鞋你又不穿。」 傅家宝还是没回头,一边翻找一边道:「不穿我可以收起来好好放着。」 林善舞眉头皱了一下,尝试给他灌心灵鸡汤,「每一双鞋子,都应该有一个需要它的主人,你不必找了,兴许它已经被有需要的人穿上了,你有那么多鞋子,但捡走那草鞋之人或许出身贫苦,这一双你用不着的鞋子,却能陪着他走完不少路。」林善舞说的也没错,倾脚头做的这些活儿虽然又脏又累,但往往能淘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因此也多的是人愿意干。 然而傅家宝听了这话,却半点不高兴。他转过身道:「那是我的鞋子,凭什么给别人穿!」 林善舞道:「你就当做了件善事成不成?」 傅家宝拧着眉头,很不高兴道:「不成。」他觉得他的草鞋一定没有别人捡走,它一定还被埋在这堆秽物里等着他找回去! 而林善舞,看着又扭身扎进那堆秽物里的傅家宝,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她实在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脏兮兮臭烘烘的!于是她抽出了挂在腰上的擀面杖,冷冷问道:「你回不回去?还是想让我打你?」 听到林善舞要打他,傅家宝的脊背僵了一下,却仍倔强道:「我不回去!我要找鞋!」 好!好!林善舞握紧拳头,觉得自己的耐心终于告罄了,她抬起手,一下子狠狠抽在了面前的屁股上。 傅家宝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他捂着屁股回身瞪着林善舞,「你……你竟然真的打我!」 第53章 林善舞呵呵一笑,不再跟他废话,抬起擀面杖又是一棒子打过去,她这几日照顾傅家宝,清楚他身上有哪些伤口,每一下都是避开他的伤口来,却每一下都令傅家宝痛得怀疑人生。 她一边打一边道:「说,回不回去!」 傅家宝:「不回去……嗷!」 林善舞又是一棒子,「回不回去?」 傅家宝:「不回去……啊!」 这堆放秽物的院子十分大,林善舞提着擀面杖,硬是把傅家宝从东头一直打到了西头,打得傅家宝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抬起手求饶,「别打了,我……我回去。」 这才乖嘛!林善舞收起擀面杖,瞬间换了副温柔表情,说道:「那好,夫君这就跟我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街道司,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傅家宝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忍不住去看街道司,林善舞踩着他的影子,左手的擀面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右手手心,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傅家宝只能苦着脸,不甘不愿地回到家中。 东院的这事儿显然惊动了正院那边,两人回去时,费嬷嬷正站在门口不停张望,见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林善舞将满身臭烘烘的傅家宝赶进屋洗澡,才对着费嬷嬷道:「这么晚了,有劳嬷嬷费心了。」 费嬷嬷笑道:「这都是老身本分,少奶奶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她又道:「听说今夜大少爷是为了找一双草鞋才跑出去的,那双鞋子有何特殊之处?」 她上山救人时戴着幂篱,除了傅家宝没人知道那是她。而一双草鞋又不能看出什么东西,她大可以说是傅家宝离家出走前她给编的。因此林善舞也没瞒着,说道:「是我随手给他编的,不过一双寻常的鞋子,没想到他这样在意,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请回来。」 费嬷嬷想起大少爷回来时满腹怨气却不敢明说的模样,再看少奶奶面上满是不解,笑道:「老身也是过来人,看得清楚,大少爷在意不是那双鞋,而是少奶奶的心意,可见大少爷珍视的是少奶奶这个人。少奶奶能否听老身一句劝,待会儿大少爷出来,少奶奶好好和他聊聊,这夫妻之间过日子,少有不磕磕绊绊的,说开了也便好了。」 林善舞微微沉吟,片刻后颔首笑道:「多谢嬷嬷了。」 送走费嬷嬷后,林善舞走进大厅坐下。阿红跟在她身边,给她倒了盏茶,才道:「少奶奶,那个就是画翠。被少爷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那个。」 画翠?林善舞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不由朝着那丫鬟看去。 就见纪画翠低着头站在那里,双手不安地揪着。 林善舞见这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语气就温和了一些,「抬起头来,我看看。」 画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张白净的小脸在烛光中显得十足秀气。 之前在山上时,画翠蓬头垢面满脸泪痕,林善舞也就没怎么关注她,此时再看这丫头,却觉得十分眼熟,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也只能作罢,对她道:「你是夫君从山上救下来的,为了报恩才留在傅家,原本也不是我傅家的丫头。今个儿又出了这么桩事……」 林善舞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处置她。 纪画翠以为自己要被赶走了,立刻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哭着祈求道:「少奶奶,求您了,我是个孤女,已经没有家了,如果离开了这里,我就要饿死街头了!」 阿红站在少奶奶身边,虽说她早就想把画翠赶出去,但此时见她满脸泪水地祈求,又觉得画翠有些可怜。她心想:画翠犯了错,以后肯定不会得到少爷和少奶奶的重用,再也不会威胁到我的地位了,那我帮一帮她倒也无妨。更何况…… 阿红看了少奶奶一眼,见她还在沉吟,面上也并无怒色,心知少奶奶并不想重罚这个丫头,于是立刻很有眼色地递上去一个台阶,「少奶奶,画翠并不知道少爷那般喜爱一双草鞋,她也不是故意要丢掉的,看在她平素干活利索,又孤苦无依的份上,不如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画翠听了这话,有些不敢相信,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十分严厉的大丫鬟会为自己求情,当即感激地看了阿红一眼。 阿红不看她,只专注地站在少奶奶身边,等着少奶奶决定。 片刻后,林善舞说道:「你是夫君救下的,丢掉的又是夫君的东西,还是由夫君来处置吧!」 她话音刚落,一身湿气的傅家宝就从耳房出来,一脚跨进了大厅里。他狠狠瞪了画翠的背影一眼,才道:「看在她那么可怜的份上……」 画翠并不晓得大少爷方才瞪了她一下,听见大少爷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希冀地望了过去。 傅家宝说出下一句话,「那就把她赶出东院吧!」 画翠失望极了,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林善舞瞧画翠那模样也挺可怜的,侧头问阿红道:「家里可有哪个地方缺人?」 阿红规规矩矩道:「回少奶奶,只缺一个在大门口做洒扫的粗使丫头。」不巧,先前在门口做洒扫的丫头就是阿红。 于是画翠就这么被安排了下去。 第54章 看着阿红将画翠领下去,傅家宝转身就回去了,那背影瞧着气哄哄的。 林善舞本来没什么反应,但是想起费嬷嬷说的傅家宝在意她的话,再看傅家宝那迈着大步子,连那湿漉漉的头发都几乎要甩起来的样子,就没来由觉得好笑起来。 她摇摇头,站起身跟在傅家宝后头进了屋子,刚关上房门,就听见傅家宝在抱怨。 「要我说,这种连主人家东西都敢乱丢的丫头,就该麻利赶出我傅家!」 林善舞说道:「可她年纪这么小,瞧着也挺可怜的。」 傅家宝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站起身瞪着林善舞,「她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吗?」本来还想再抱怨一通,但是余光瞥见林善舞挂在腰侧的擀面杖,他一下就怂了,只能又坐回去,嘴里嘟囔道:「明明丢了东西的人是我。」 林善舞见他这仿佛丢了贵重宝物的模样,又想起费嬷嬷说的那番话,心里便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顿了顿,她说道:「这丫头可是你拼了命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又生得眉清目秀,话本里还常有‘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说法,你就半点不心动?」 傅家宝似乎听不太明白,莫名其妙道:「什么心动?」 林善舞试探地看着他,「比如……把她收下纳为妾室?」 闻言,傅家宝震惊地看着她。 林善舞觉得他这表情实在奇怪,仿佛一个女子刚刚得知丈夫想要另结新欢时,那种复杂、震惊又愤怒的表情。她直觉有些不妙,也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下一刻傅家宝就蹦起来大声咆哮道:「你还是不是我娘子!」 林善舞:…… 他似乎非常不开心,又很是烦躁,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房中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他似乎忍了又忍,才忍不住对她比划道:「你是我娘子你晓不晓得?哪里有做人媳妇主动张口给丈夫纳妾的?」 林善舞回忆了一下这个时代对女子贤良淑德的要求,说道:「有啊,不是说贤惠的女子都会给丈夫纳妾?」 傅家宝脱口而出道:「那些都是装的,哪里有人能贤惠成那样子!」 林善舞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傅家宝今晚这言行,怎么瞧都像是有故事的样子啊! 而傅家宝,对上林善舞打量的视线,头脑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跳起来对着林善舞吼,还企图对她说教,他顿时觉得自己被擀面杖抽打过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又一步,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总之,我对那丫头没有心思,你别、别乱猜。」 见状,林善舞微微一笑,她抽出擀面杖,在傅家宝僵硬的视线当中将之放回桌上,才对傅家宝道:「我没有乱猜,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试探你的。你要是敢纳妾,或是敢背着我跟其他女子相好,我就用这擀面杖敲断你的腿。」 要是平时,傅家宝听见林善舞威胁说要打断他的腿,他肯定会惊得打哆嗦,但是此刻听了这话,傅家宝反而大大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娘子还是在意他的,瞧瞧,这不都威胁上了? 傅家宝心里美滋滋的。 而林善舞,她看着傅家宝那一副确信自己一定不会被打断腿的模样,又莫名觉得好笑。 之前,傅家宝对她的态度变好,还说要好好跟她过日子,林善舞以为这是因为她救了傅家宝,傅家宝对她心存感激,又畏惧她的武力,所以才妥协。可是看他大半夜跑出去找一双不值钱的草鞋,又扛着被她打了那么多下还不肯放弃的言行,又叫林善舞迷惑了。 直到费嬷嬷那番话,才将林善舞点醒,原来,傅家宝心里有她这个人。 林善舞真正处于少女时期时,也有过心动之人,可后来在江湖中漂泊,每日都要挣扎求生,早就不敢奢望能拥有一份正常的感情了,此时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顽劣的少年对自己怀着一腔心意,着实叫她意外。 虽然咋咋呼呼毛病一堆,可这腔真挚热诚的心意,实在动人。 想到这儿,林善舞看着傅家宝的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干燥的巾子,在傅家宝受宠若惊的视线中说道:「我给你擦擦头发吧!」 说着,没等傅家宝反应过来,就将巾子盖到他头发上轻轻擦拭起来。 起初,傅家宝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但目光里透着欣喜。过了一会儿,他身子越来越放松,忽然说道:「娘子,你等会儿,我先躺到榻上。」说着就脱掉鞋子躺到了软塌上,还把头发捞起来垂在软塌外,示意林善舞给他擦干。 林善舞瞥他一眼,「你还挺会享受。」手上却继续给他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道:「你身上伤还没好,以后可不要没擦干头发就跑出去了。」 傅家宝躺在那儿享受着媳妇的关心,闻言笑道:「知道了。我还不是怕你随随便便放过那丫鬟。」 林善舞轻声说道:「好歹是你救下来的,又不是家里签了卖身契的,我怎么好随意处置?」 「就因是我救下来,才更不能放过!」在林善舞疑惑的视线中,傅家宝言之凿凿道:「娘子你想啊,这要是桩买卖,你夫君我就亏大发了!挨了一顿打,躺了好几天,花用了那么多药材,结果她活儿都没干几天,反倒把我鞋子给丢了。气死我了!」 林善舞忍不住笑道:「你那时候可是奋不顾身地救她,这会儿怎么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傅家宝不假思索道:「这哪儿能一样,一码归一码,当初要换做是个小女童、小男童,又或者是个老人家,我也一样会冲上去?这叫侠义精神,这跟怜香惜玉有甚关系?」 第55章 林善舞听了这话,心想:看来傅家宝的武侠话本没白看,至少学的是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而不是那些阴险鬼蜮的伎俩。 傅家宝可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在想什么,他躺在软榻上,惬意地翘起一条腿,继续道:「再说了,我自己有媳妇,凭什么要对别人怜香惜玉?」 林善舞接道:「这么说,你只对我怜香惜玉?」 谁料听了这话,傅家宝面上却有些窘迫,因为他想起来了自家娘子那强大的武力,有些赧然道:「那你让我怜香惜玉不?」 林善舞噗呲一笑,推着他坐起来,拿起梳子给他梳发,却并不回他。 傅家宝微微侧过头瞟她一眼又一眼,见她面上挂着笑,高兴的笑,而不是那种嘲讽的笑、冷漠的笑,顿时高兴起来。心中想道:我就知道,娘子她那般爱慕我,怎么会不让?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哎,既然娘子不好意思说出口,那我就当已经听到了。 傅家宝心里这般幻想着,自个儿把自个儿哄得乐呵呵的。 林善舞按住他不停乱动的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头。 梳完了头,傅家宝转过来面对着林善舞,他兴冲冲道:「娘子,我想来想去,这桩生意咱们不能亏本啊!得让纪画翠多做点活儿才行!」他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她在咱们家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哪个不要钱?我为了救她受了伤,这些日子治伤的药材又有哪个不要钱?你不是想开店吗?就让她白天在店里干活赚钱,晚上回来接着干活!这样干个十年八年的,她应该就能把欠咱们的债还清了!」画翠这个死丫头,敢扔掉他的鞋,他整死她! 林善舞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你的生意,怎么变成咱们的?」 傅家宝毫不犹豫道:「咱们是夫妻,我亏本不就是你亏本?」 林善舞:…… 有道理。 傅家宝身上的伤治了快十天,终于算是痊愈了。这一日他大步跨出东院,精神饱满面带红光,觉得自己终于又自由了!他撸起袖子想到:好不容易养好伤,今个儿得叫上史寇他们一起出去庆祝一番! 林善舞见他走路心不在焉,脚步一下往左拐一下子往左偏,问他在想什么。 傅家宝如实回答:「我在想好不容易伤好了,得叫几个好友一块出去庆祝一番!」 林善舞看他那满脸兴奋的样子,突然问道:「去哪里庆祝,青楼?」 傅家宝一愣,随即不悦道:「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为夫是那种人吗?」见林善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猛然想起新婚第二天时,他的确上了青楼,脸颊瞬间就红了,给臊的。他左右看了看,此时他们正穿过一道月洞门要往正院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凑到林善舞身边,小声求饶道:「娘子我错了,那会儿我不是对你有些误会嘛?当时我以为你要害了我,我那两个好友又刚巧在青楼里,所以我才进去的。我发誓,我要是碰了青楼里那些姑娘,我就出门摔断腿!」 林善舞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傅家宝是什么人,她这段时日看得还不够清楚吗?见他凑过来卖乖,圆润的耳垂在晨光下好似散着光,她下意识就伸手捏了捏,软的。口中说道:「出去庆祝可以,但是最好不要喝酒。」 「知道了。」傅家宝耳垂被捏了一下,脸更红了,他缩回去站直身体,心里却喜滋滋的,他就知道,娘子最心疼他了,他身上的伤才刚好,娘子生怕他喝酒伤了身体,还特意叮嘱他呢! 林善舞一边往正院走一边想:既然傅家宝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开始锻炼身体努力读书了,他要是喝酒喝醉了,还怎么写字读书扎马步? 这对夫妻,心中各自的想法南辕北辙,却再一次达成了和谐。 两人入了正院大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傅家宝夹起一筷子肉就往林善舞碗里送,殷勤道:「娘子快吃,这是你爱吃的肉!」 林善舞:…… 这是林大姑娘喜欢的不是她喜欢的啊! 然而就这么会儿功夫,傅家宝就已经往她碗里夹了七八块肉。一大早的,林善舞看见这些油腻的东西就觉得有些头晕,连忙挡住他说够了。 傅家宝却不赞同,「娘子你这么瘦,多吃点好的气色才好。」 这是林善舞当初用来劝傅家宝多吃菜的话,现在却被傅家宝用到了她身上。林善舞心里无奈,又劝了两句才让傅家宝放弃给她夹肉的行为,对此,傅家宝还一脸可惜。 两人热热闹闹地吃饭,傅老爷和辛氏则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却并未说什么,因为这样的场景,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发生了不止十次了。 一家人吃完饭,就坐在厅里喝茶说话,有林善舞在,傅家宝虽然还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儿,却再没当着辛氏和傅老爷的面说出难听的话,只是在哪儿坐着自顾自吃果子。 而傅老爷和辛氏对他的要求显然并不高,能享受一个清净的早晨,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二少爷回来了。 「周儿回来了!」傅老爷疑惑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却也十分高兴,连忙站起身走出去,辛氏也跟在他后头出去。 傅家宝见到这一幕,却是翻了个白眼,起身拉着林善舞道:「娘子,咱们回去,不跟他们凑一块。」 第56章 林善舞摇头道:「小叔子原本在书院读书,这时候突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咱们得出去看看。再者,连公公婆婆都出去了,你身为兄长,也该去看看。」 傅家宝老大不愿意了,虽然这个弟弟没有得罪过他,但很显然他并不待见他。 见傅家宝不愿意去,林善舞耐心劝说了几句,可好说歹说,傅家宝就是不愿意,林善舞最后没辙了,只好祭出擀面杖,傅家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出去。 两人刚刚走到大门口,就见到傅老爷和辛氏正在跟傅周说话,而在傅周身后,还有下人一箱箱地往家里抬东西。 见到傅家宝出来,傅周愣了一下,他很是意外,没想到傅家宝竟然愿意出来迎他,立刻笑道:「我是听说县城附近出了匪患,又听说大哥也被山贼捉了去,才着急赶回来的,现在见大哥安好,才算是放心了。对了……」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些从马车上抬下来的箱子,说道:「前头父亲就写信说大哥想要读书,让我寻些合适的书籍,我早就备好了,这次就顺便带了回来。」 傅老爷闻言,感到十分欣慰,因为担心傅周知道家里的事儿后没法安心读书,他并没有写信告知傅家宝被山贼捉去一事,傅周却还能打听到,想来他即便是远在府城书院,也对家中之事十分关心。 而傅家宝听了这话,却是瞪了瞪眼睛,心里觉得傅周不安好心,但是余光瞥见林善舞,那要冒出口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傅周知道傅家宝不爱读书,这回带着书回来也已经做好了被傅家宝刁难的准备,却见傅家宝一言不发,意外的同时又感到几分欣喜。 一家人便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 傅周说到自己明年八月便要下场参加秋闱,这趟回家一是担忧傅家宝的安危,二是顺便在家里住几日,这趟离家前往书院后,要一直到过年才会回来。 傅老爷便说让他每个月寄一封信回家报平安即刻,家里的事儿不必他操心,读书要紧。 辛氏就说他舟车劳顿,让他好好休息几日,缺什么便说,她一一备好,等他回书院再一起带过去。 两人围着傅周,似乎有说不完的嘱托和关怀。傅家宝跟在后面看得直翻白眼。 傅周带回来的书被抬到东院,一箱箱打开,傅家宝看着将那些箱子堆得满满的书籍,只觉得眼前发晕。 傅老爷和辛氏却很是欣慰,觉得傅周考虑周到。 傅家宝左看右看,见其他人都在和傅周说话,于是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眼看就要挪到门口了,忽然被林善舞发现了。 见媳妇疑惑地看着他,傅家宝冲她挤眉弄眼一番,然后就趁着傅老爷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林善舞对此,只能无奈地摇头。 傅家宝偷偷溜走的事儿自然瞒不住,傅老爷跟傅周说完话,正要对着最近乖觉了不少的儿子嘱咐一番,一回头,发现儿子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从容微笑着的儿媳妇。 傅老爷问:「家宝呢?」 林善舞说道:「夫君出门会友去了。」 傅老爷闻言皱了皱眉,不悦道:「一定又是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瞎胡闹去了,你怎么也不拦着他?」 林善舞一脸无辜道:「夫君是要出门会友,我哪里能阻拦他?他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家中养伤,也好久没有出去透透气了。」 辛氏劝道:「老爷,家宝刚刚病愈,这些日子也没有胡闹,他也大了,想出去走走也无可厚非。」 傅老爷叹了口气,「也罢。」随即对儿媳道:「今日就放他一日假,只是明日你可要让他好好呆在家中读书。」 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林善舞点头,微笑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说夫君的。」 见状,傅周很是惊讶,显然没有想到这位大嫂真的能制住大哥。他从书童手里接过一只盒子递给林善舞,说道:「大嫂,这是我在府城买的,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傅周虽然不常在家,但是傅老爷经常给他写信,他前往书院前就知道兄嫂二人相处不好,后来傅老爷给他写的信里又说了一些大哥刁难大嫂的事。 因此他这趟归家时,心中对这位大嫂除了尊敬外还有怜惜,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满脸憔悴的大嫂,但见到林善舞容光焕发,和大哥也已经冰释前嫌相处和睦,心中惊讶的同时也为他们高兴。 林善舞并不知道傅周心里的想法,看着他递过来的盒子,她并未多犹豫便道谢接了过来,等傅老爷他们离开后打开来一看,才知道是一枚白玉佩,上面雕刻了些花草图案,像这种玉佩一般用来压袍角,林善舞就算戴着走出去也不算出格。 不过她没有戴玉佩的习惯,便将这装着玉佩的盒子随意放在梳妆台上,而后吩咐阿下他们将书籍分门别类放进书架上。 期间她随意翻了几本,大多是应用于科举的书籍,其中有好几本被傅周标明了是应考童生试的,这些书一翻开,密密麻麻都是傅周做的批注,想来是他曾经备考时用过的书籍。还有一本册子是他自己写的,其中都是他应考的心得,详细到连考场环境都写了。 看来,傅周准备这些书时是用了心的,且并没有半点藏私的意思。光从这一点上看,傅周对傅家宝这个大哥还算是真心实意,只是不知道傅家宝为什么会讨厌傅周这个弟弟,仅仅因为他是辛氏的儿子? 这些东西,原书剧情里没有写,林善舞也无从猜测,只能等傅家宝回来后找机会问他了。 转眼间,黄昏已至。 在外头浪了一天的傅家宝也终于回来了。傅老爷早就解封了他的月例,手里有了钱的傅家宝在外头花钱花的爽快,回了家后也心情舒畅,他拎着两盒糕点大步走进家门,看也没有看门口扫地的画翠一眼。 画翠见此,神色有些黯然。她打扫完,回到自己住着的小屋,从里头取出一双新做好的草鞋。 第57章 她原本不会编草鞋,为了做这双鞋,手指都被划破了好几次。好在总算完成了。 自从那日丢掉了大少爷喜爱的草鞋后,画翠心里一直很自责,她看着手里这双鞋,心想:待会儿把就这双鞋送给少爷,不敢奢望能够再回到东院,只希望少爷能不再生她的气。 她这么想着,外头又有人喊她,又有活儿做了。 画翠应了声,赶紧放下鞋子出去。自从被赶出东院后,画翠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比起留在东院时辛苦了不知多少倍,等她好不容易把活儿做完,已经戌时五刻了,这个时辰,许多人都要上床歇息了。 画翠只能趁着这点时间,把鞋子送到东院。她悄悄跑到东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东院里头传出少爷的叫声。 她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东院的大门已经关了,透过门缝,画翠震惊地看到,少奶奶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打少爷! 时间倒回到黄昏时分。 傅家宝从外边回来,顺带给自家娘子带了两盒糕点。 他走进屋时,见林善舞又在画图,便凑过去说道:「娘子,别画了,为夫给你带了酥饴坊的糕点,可好吃了,你快尝尝。」心中却道:酥饴坊的糕点,一盒要一百文钱呢!媳妇娘家那么穷,以前肯定没吃过,不过没事,以后他买给她吃。 林善舞看着傅家宝把那两盒糕点推过来,面上神情又是自得又是期待,一双眼睛还亮晶晶地看着她,不由莞尔,她打开糕点盒子,里头放着五个印着桃花图案的精致点心,每一个都小小的,一口就能吃掉一个。 一盒是桃花糕,一盒是鸡蛋酥,林善舞各尝了一个,对着傅家宝期待的眼神,她沉吟道:「有点甜了。」 「诶?是吗?」傅家宝挠了挠头,他最爱吃酥饴坊的点心,觉得哪里都恰到好处,听娘子说太甜了,不由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说道:「桃花糕和鸡蛋酥是比较甜,但酥饴坊还有其他不那么甜的糕点,我明天买给你尝尝。」 林善舞并不知道这点心小小一个就要二十文钱,她不可无不可地点头,正要继续画图,就见傅家宝目光转到了她的梳妆台上。傅家宝屋子里原本没有梳妆台,只有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他每日都是自个儿梳头,成亲前,这张梳妆台才搬进了这屋子里。 他平日也不会注意这一张梳妆台,今日不知怎的竟对这梳妆台百般挑剔起来。一会儿嫌弃颜色太暗,一会儿嫌弃样式古板,一会儿说镜子太小,一会儿又说旁边那张杌子太硬。说着说着,他忽然对林善舞道:「娘子,你不觉得你这梳妆台太素了吗?」 林善舞:???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傅家宝坐回她面前,身子前倾,从怀里掏出一册话本来,「娘子你看!」 林善舞目光落在封面上——《饮酒江湖六之雾美人》。 傅家宝兴奋道:「今日我出去,终于抢到一本,看到一半时看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翻,直到翻到其中一页,这一页有插图,那上面画了闺房一角,一名绝色姿容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正神情倦怠地梳着发。 林善舞目光一凝,这画上女子的容貌她很熟悉,正是出自她曾经客居过的那个女性门派,还是那个门派的掌门继承人,以美貌和武功闻名江湖,当年她有幸见过几面,几度被对方惊艳得回不过神。这写话本的究竟是谁呢? 傅家宝却没注意到林善舞眼底的复杂情绪,那令林善舞惊艳的绝色美人,落在这画质粗糙又没有上色的纸上,便显得平庸了,傅家宝看也没看那画上女子,而是指着书中那个梳妆台说道:「娘子,咱们找工匠打一个这样的梳妆台吧!」 林善舞:…… 傅家宝还在自顾自畅想,「等梳妆台打好送过来,我就带你去买胭脂买首饰,这种梳妆台上面有好几层小抽屉,咱们要把每一个抽屉都装满首饰!对了,还要买几个漂亮的匣子,要带锁的,你把最喜欢的首饰都锁在里面。这面梳妆台有个好大的镜子,以后每天早上你就坐在这镜子前梳头挑首饰,我就……」 他似乎觉得光是嘴上说说还不足以表达他心里的激动,还把林善舞拉起来,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然后自己跑到床边靠着引枕躺下,试了试觉得引枕不好,又扔掉引枕,用拳头撑着脑袋,就那样以一个极其不端庄的姿势靠在那里。 「娘子,快看我看我!」等林善舞转过来,他就兴奋道:「到时候我就这样在你后面看你。」 林善舞十分费解,「这有什么意义吗?」 傅家宝道:「当然有意义啊!」他那种想要说服林善舞的欲.望强烈到就差写在脸上了。他坐起身对她道:「你现在感觉不出来,那是因为这面镜子太小了,等换了新的梳妆台,我躺在这儿就能在镜子里看见你的脸,你坐在梳妆台前又能从镜子里看到我的脸……」他光是想着那个画面就激动得要倒下去,双手握拳放在胸前高兴道:「娘子,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诗意吗?」 林善舞:…… 并没有,谢谢!而且她现在对这个朴素的梳妆台很满意,半点都不想换上话本里那种花里花哨还摆了一堆首饰胭脂的梳妆台,见傅家宝还在期待地看着她,林善舞说道:「诗意什么我没感觉出来,我倒觉得你应该多读些书,兴许还有机会变成诗人。」 一听到读书,傅家宝肩膀就垮了下去。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指着外头天色道:「娘子你看,天都要黑了,我读书看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林善舞也看了眼天色,点头道:「也对,那还是明日再读书吧!」 闻言,傅家宝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他暗暗给自己打气,拖过一晚是一晚,明日本少爷再找其他借口拖过去! 然而他的这点心思,林善舞怎么会看不明白。她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看书费眼睛,那夫君就随我到院子里扎马步吧!」 「扎马步?」傅家宝傻眼了。 林善舞点头,扎马步锻炼身体,顺便纠正体态。傅家宝身体弱,体态也很差,她早就想给他掰正了,之前因为傅家宝受伤才纵容他那么久,如今傅家宝伤好了,自然得提成日程,她可不想一直看着傅家宝那糟糕的体态和外八严重的走路姿势,真是白瞎了那一张俊脸。 「不要吧!」傅家宝已经开始往床里缩了。 第58章 林善舞站到他面前,说道:「夫君,你身子这般差,万一再遇上贼子,怕是连跑都跑不掉。」 娘子这是在关心他!傅家宝心里甜滋滋的,然而他实在不想去扎马步,那也太累了。他还在往里缩,道:「娘子,你武功那么高强,有你保护我怕什么?」 林善舞淡淡瞥了他一眼,「那要是我不在你身边呢?」 傅家宝一脸无所畏惧,道:「没事,咱家怎么有钱,我以后出门就雇十几个护卫。」 林善舞:「那要是来了连十几个护卫都打不过的强敌呢?」 傅家宝还真仔细思索了一下,林善舞看他思考时那严肃的模样,以为他终于被说动了,却听他道:「那我就买一匹上等良驹,先让护卫上前挡着,我骑着马赶紧逃跑!」 他似乎觉得此计甚妙,还仰起头兴奋地看着她。 林善舞眼角微微抽了抽,心想这小纨绔是还想要让她夸几句? 「说的天花乱坠,其实你只是懒吧!」林善舞微微低头看着他。 傅家宝有些害臊地笑了笑,显然是被她说中了。 林善舞眼神凉飕飕地瞥他一眼,心想:看来不动用武力是不行了。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根擀面杖。刚刚回身,就发现傅家宝不见了。她看了眼晃动的床帐,不慌不忙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往床底看,正好和躲在里面的傅家宝四目相对。 林善舞面带无奈,「夫君,你何苦躲到床底下。」 傅家宝双手抱胸死死缩在里面,语气哀怨,「你要打我。」 林善舞叹了口气,「你怎知我要打你。」 傅家宝幽幽道:「我就是知道,每次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就是你要打我。」 林善舞顿了顿,说道:「所以你出不出来?」 傅家宝语气坚定:「不出来!」 林善舞歪着头看他,「就这么在床底躲一夜?」 傅家宝坦荡荡道:「那又何妨?」 林善舞额角凸起个「#」字,她闭了闭眼,用最后一丝耐心说道:「夫君,要你扎马步就这么难吗?」 傅家宝苦着脸,「娘子,我求你了,我不想扎马步,都入夜了,我想睡觉。」他说完,就见林善舞起身走了出去,顿时一愣。 她就这么放过他了?傅家宝有些不敢置信地躺在床底,又想到:娘子让他扎马步,也是为了使他身体强健,娘子是为了他好啊,可是……可是扎马步好累啊,他只想睡觉。但是他赖着不动,娘子会不会很伤心,毕竟娘子那般倾慕他,为了他,娘子连山贼窝都敢闯,他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娘子? 傅家宝躺在床底,陷入了两难境地,心想要是有个东西能让娘子开心就好了,这样娘子肯定就会放过他了。 就在傅家宝犹豫着要不要从床底出去时,遣退了几个下人并将东院大门关上的林善舞又回来了。 林善舞又一次问他要不要出来扎马步。 傅家宝犹犹豫豫:「我……我……」 林善舞最后一丝耐心终于告罄,她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毫不犹豫将手伸进去,在傅家宝惊恐的眼神中一把抓住他的腿,硬生生将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傅家宝惨叫一声,死死抱住床柱不撒手,「我不要,我不去,放过我吧!」 林善舞提起擀面杖,往他屁股上就是一棒子,打得傅家宝嗷嗷叫唤,冷冷道:「说!你愿不愿意?」 傅家宝还想负隅顽抗,但对上林善舞冰冷的目光,他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道:「我……我愿意。」 林善舞这才露出笑脸,拉着傅家宝起来。 于是傅家宝就这样被摆到了庭院里,一旦他有哪个姿势不正确,就会被林善舞一棒子打过去,疼得他哎哎叫唤。 院子里的大树下,林善舞一棒子打在傅家宝的肚子上,冷冷道:「我是让你挺胸,没让你把肚子也挺起来。」 傅家宝垂头丧气地站着,「那我该怎么办?」 林善舞:「收腹。」 第59章 傅家宝苦着脸,「怎么收腹?」 林善舞:…… 她有些无奈,走过去,拿手贴着傅家宝的腹部,对他道:「深吸一口气,呼气时腹部不要动。」 傅家宝慢慢吸气。 林善舞满意地看着在她掌下渐渐缩回去的腹部,问道:「有什么感觉。」 傅家宝歪着头,「感觉怪怪的。」 林善舞:???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她看看她按着的地方,再抬头看了一眼傅家宝发红的面庞,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举动过于暧昧。 晚风拂过,头顶枝叶婆娑。 傅家宝愣愣看着眼前人殷红的唇瓣,不知不觉低下头去。 正要亲上时,林善舞忽然一抬擀面杖打了他一下,「你作甚?专注些!」 傅家宝嗷了一声,立刻站直了身体。 而这时,林善舞忽然听到外头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她侧身望向门口,「谁在门外!」 外面没有动静,她几步走过去打开门,外边空无一人。 「娘子?」 傅家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不敢动,眼睛却止不住地往林善舞那里瞟。 林善舞扫了一眼门口,回道:「没什么。」说着便关门回去,看着傅家宝道:「咱们继续练。」 「啊?」傅家宝又苦了脸。 这一练就折腾到半夜,等结束后,傅家宝累得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林善舞借着烛光看他,就见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疲惫。 她摇摇头,才练这么一会儿就累成这样,傅家宝的身子还是太弱了,看来这训练得长期坚持下去,半刻也不能放松。 吹灭了灯,林善舞躺在软塌上,也睡着了。 次日卯时一刻,林善舞睁开眼,眼神清明,若不是眼底还有几分初醒的朦胧,真叫人怀疑她昨夜有没有入睡。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片刻后,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是在傅家温暖干净的房间里,而不是上辈子漂泊江湖时只能将就歇下的野地破庙。 她坐起身,用昨晚备下的凉水洗漱完,又坐在榻上修炼了一会儿,一直到卯时五刻,阿红端着热水在外头敲门,才轻轻应了一声,「进来吧!」 阿红推开门进去,端着水盆转到内室,就瞧见少奶奶衣着整齐坐在镜前梳发,而大床的床幔垂着,朦朦胧胧显出大少爷熟睡的身影。 阿红对此习以为常,她将热水放好,帮着少奶奶挽好发髻,才走到床前唤道:「少爷,该起了,快到辰时了。」 大少爷一动不动。 阿红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大少爷平时也爱赖床,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叫也叫不起的,又道:「少爷,该起了。」 大少爷打了一串小呼噜,就是没有搭理她。 林善舞道:「夫君昨晚累着了,你让他再睡会儿。」说着便起身,对阿红道:「我先去厢房,你在这儿守着,两刻以后再叫他。」 林善舞自顾自去厢房查看她这几天备齐的材料,她准备先用红蓝花和红芙蓉先调一款胭脂。 林善舞在厢房里专心致志捣花瓣的时候,却没想到阿红这看起来老实的丫头,正睁着一双机灵的眼睛,在房中探来望去。 一会儿观察这房中摆设,一会儿又凑近看看大少爷的睡颜,试图从中寻到昨晚的证据。她心里头一直绕着大少奶奶方才说的话,心道:大少奶奶说少爷昨晚累着了,夫妻俩一个屋,孤男寡女能干什么事累着?那必然是…… 阿红虽然才还不满十五岁,但提起这种事半点都不见羞臊,眼睛里反而满是好奇,心想昨晚少爷和少奶奶到底成事没有?一定成了吧!看大少爷都起不来了!所以说,他们东院是不是再过不久就能添个小主子了? 想着又软又甜的小主子牵着她的手,一口一个阿红姐姐叫着,阿红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她现在已经是东院的大丫头了,等将来陪着小主子长大,以后不也能像费嬷嬷那样风光? 第60章 阿红心里偷着乐。脊背却挺得更直了,俨然已经有了将来管事嬷嬷的气度。 两刻钟后,傅家宝迷迷糊糊地被叫起身,就瞧见阿红那丫头目光诡异地看着他,连面上笑容也古怪得紧。 傅家宝心里奇怪,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昨晚那一番折腾,累得他到现在都腰酸背痛。他是实在不想起来,但是想到今日傅周也在家,他要是起不来,他娘子去了正院岂不就是孤军奋战了?身为男人,他怎么着也得为这个小家撑场面! 于是傅家宝难得利索地起身,让阿下给自己穿好衣服,阿丁给自己洗脸,漱口却实在没法叫人代劳,只得自己来。 阿红在一旁看着,见少爷漱口完,想要上前帮他梳头发,好歹她也是这房里唯一的丫鬟,梳发这种细致活儿自然不能让那两个家丁来,却被傅家宝一手挥开。 「去去去。」傅家宝不耐烦道,自个儿上手把头发梳好束起。 阿红见状松了口气,哎,这可不是她偷懒,也不是她不尽本分,是大少爷不让她干的。她还是个勤奋又机灵的丫头。 傅家宝这边收拾完,林善舞那边也捣完了花瓣,用早就备好的细沙滤掉渣滓,然后摆在院子里晾晒。她原本以为阿红叫不动傅家宝,得自己亲自拿着擀面杖过去,傅家宝才肯起来,一转身见到从房里出来的傅家宝还有些惊讶。 傅家宝走过来拉着林善舞的手,睁大眼睛气势十足道:「娘子,走!咱们去正院!」 林善舞:…… 去吃个早饭而已,你为何要整得像是上战场。 两人到了正院,傅老爷、辛氏和傅周已经在了,五人一起坐下,但今日饭桌上的气氛却没有前几日那般融洽,傅家宝面上原本还有点笑容,但是在听到傅周说送了林善舞一块玉佩后,他整个脸都拉了下来,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不高兴。 傅周和辛氏原本还有说有笑的,见傅家宝拉着脸,两人也沉默了下来。 一顿饭就这么尴尬地结束了。林善舞离开正院前,明显看到傅老爷脸上有叹息之色。 回到东院后,傅家宝一进屋,就找到了梳妆台上那枚玉佩,说要将之扔了。 林善舞不解,「那是小叔送的,人家一片心意,你怎么说扔就扔?」 傅家宝哼了哼,「谁知道他有没有安好心?他的东西咱们不要,娘子,我带你出门,咱们去买更好的!」说着就拿了钱袋子,兴冲冲要带林善舞出门。 林善舞却摇头,她将那枚玉佩从傅家宝手里抽出来,小心放回盒子里。才对着傅家宝道:「书房里一堆书,都是傅周送的,你也要将之扔了?你现在要是扔了,待会儿公公又要生气。」 傅家宝想起那一堆书就头疼,他满不在乎道:「反正老头子也不是第一天发火,咱们不用管他。」 林善舞觉得傅家宝对傅家其他人的态度很奇怪,而傅家其他人对傅家宝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以她这段时日的观察,傅家无论是傅老爷、辛氏还是傅周,对傅家宝都有些过分纵容了,傅家宝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但面对傅家其他人却始终有所抵触,尤其是辛氏和傅周,无论他们做什么,在傅家宝眼里都是不怀好意。 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憎,傅家的下人都觉得傅家宝是记恨傅老爷偏心,可林善舞知道,傅家宝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心胸并没有那般狭窄,如果仅仅是傅老爷偏心,他不可能会是这副样子。 对上林善舞疑惑的视线,傅家宝不自在地垂了眼,片刻后才道:「以后辛氏请你过去,你不要搭理她,咱们在东院过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你也不要把她的话当真,她不是个好人。」 林善舞有心要套他的话,于是拉着他在桌前坐下,对他道:「可她怎么说也是我婆婆,见了面,我总不能装作看不见吧!」 闻言,傅家宝却是眼睛一亮,说道:「这个主意好,娘子,以后见了她,你就当看不见。她要是敢为此刁难你,我就给你出气。」 林善舞:…… 她有些无奈,还想把傅家宝又打一顿。 谁知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原本坐在她身边的傅家宝忽然站起来,一下子就冲到内室躲进了衣柜里。 林善舞:…… 她有些惊愕道:「你躲衣柜里作甚?」 傅家宝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闷闷的,「你想打我。」 林善舞沉默了一下,心想有吗?她方才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还是傅家宝被她打了几次后,无师自通了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她只好道:「我只是想一下而已。」 刷成朱红色的衣柜悄悄打开一条缝,傅家宝的眼睛就躲在那条缝隙后,无声打量她。 林善舞见他能看见,于是抬起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了一下,「就只是想了这么一点点而已,不是真的要打你。」她是想好好跟傅家宝过日子的,又不是要把他驯成奴隶,哪里会动不动就打他? 傅家宝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是只是想了一下,不是真要打我?」 林善舞无奈地保证道:「不打你,真的。」 第61章 对于林善舞的承诺,傅家宝还是很相信的,于是他高高兴兴从柜子里出来,还殷勤地给林善舞倒了杯茶。 林善舞喝了茶,疑惑地问:「你为何说辛氏不是好人?」 傅家宝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爱慕虚荣,年纪轻轻就给我爹当外室,能是个好人吗?」说着又对林善舞道:「你是良家出身的,不要同她走得太近。」 林善舞很是惊讶,她并不知道傅家宝的生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原本的林大姑娘或许知道,但她没告诉她,而她也一直没去打听这事儿。 辛氏是傅老爷的继室,生下的傅周却只比傅家宝小两岁,除非傅家宝出生没多久生母就死去,而元配刚死,傅老爷就立刻找媒人张罗着续娶,又迅速确定人选并在一年内生下傅周,否则从时间上看是对不上的,而傅老爷瞧着又不像是那种人,所以林善舞之前一直以为辛氏是妾室扶正,而傅周是从庶子变为了嫡子。可现在听傅家宝这么说,很明显她先前是想错了。 傅家宝并不意外林善舞面上的惊讶,他闷闷道:「很多人都以为辛氏是我爹的贵妾,又生下了傅周,所以才能成为我爹的继室,可谁要有心去问一问十年前的旧人就知道,辛氏她根本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室,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在外头生下了傅周,还让我爹瞒得死死的,十年前我娘病死没两个月,她就带着傅周登门了。」说到这里,他还狠狠地唾了一口,「呸,不要脸的女人,要是我娘还活着……」 他说到这里又顿住了,面上神情十分难过。 林善舞不擅长安慰人,见向来咋咋呼呼的傅家宝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想了想,只能抱住他,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脖颈上。 傅家宝原本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忽然被林善舞按到了怀里,他愣了愣,随即就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好香啊!是娘子的体香吗? 傅家宝这样想着,看着眼前白皙细腻又香喷喷的脖子,鬼使神差般,他伸出舌头舔了下。 触不及防之下,林善舞身体打了个寒颤。她条件反射性地挥出擀面杖,一棒子打在了傅家宝的屁股上。 傅家宝嗷的一声退开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不是说不打我吗?你说话不算数!」 林善舞:…… 两人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一个瞪着眼睛一脸委屈,一个提着棍子面露尴尬。 静默片刻后,林善舞收起擀面杖,面色淡然却很理直气壮,道:「我是说过不打你没错,但我没同意你舔我脖子。」她目光凉凉地看着傅家宝,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公公捆着你去娘家接我,我当时跟你说过什么?」 傅家宝愣住。他……他全都给忘了。 林善舞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记得,她说道:「我当时跟你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碰我,否则我就打你。」 傅家宝:…… 他很茫然,娘子不是一心爱慕他吗?他碰了她,她不该高兴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傅家宝被林善舞按到了书房坐下。然后就看到自家娘子搬了一叠书籍放到他面前。那堆书起码有二十本,砰的一声放到他面前还带起了一阵风。 林善舞说道:「这些都是小叔给你送来的,备考童生试用的。」 傅家宝一听是傅周那天搬过来的书,就想扔掉,却听林善舞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童生试明年二月开考,而小叔送过来的书都是他挑出来的最好的,且他在院试中得了第一,他做了批注的书,县里多的是人抢着要,你要是扔了,去买别人的书,能不能及得上小叔的一半还未可知,而用了那样的书,你能通过童生试的机会有多少?若是你考不上……」 若是考不上怎么样?傅家宝对上林善舞凉飕飕的视线,忽然想起来林善舞曾经跟他说过,要让他考科举,要逼他读书,如果他一天不读书,她就要打他!那如果他过不了童生试呢?会有什么后果,傅家宝不敢去猜。 傅家宝抬头控诉地看着林善舞,「你怎么能如此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八岁就没了娘又立刻有了后娘,你明明知道傅周是后娘的儿子,我都这么惨了,你是我娘子,不仅收后娘儿子的玉佩,你还逼着我读后娘儿子的书!」 对此,林善舞给他的回应是一卷书敲到他脑袋上。 傅家宝的气势被这一敲,顿时蔫了。 林善舞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站在他身边,说道:「无论你如何抗拒,那个人都已经是你爹的正妻,傅周也已经是嫡子,你如果还是这样,你确定你继承人的位置还保得住?」 傅家宝一愣,抬头看着她。 林善舞又道:「傅周明年八月就要参加秋闱,若是他中了举,再入京考中进士,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傅家都要看他眼色做事,你确定你还能这般自在?」 傅家宝反驳道:「哪里那么容易中举?多的是考到七老八十也还是秀才的,傅周……」他的话音在林善舞的目光中渐渐弱了下去。 林善舞看着他道:「你要是不想被傅周比得一无是处,那就好好读书。」她翻着手中字迹端正的书籍,说道:「若你实在不想用傅周的书,那就只能去拜一个厉害的师父,让他带你入门。」 「那我要拜师!」傅家宝立刻说道。 林善舞微微一笑,「所以你是决定要好好读书了?」 傅家宝脸一红,嘴里嘟囔道:「我看傅周也没有多聪明,他能考上,我也一定能。」 「好。」林善舞合上书本,说道:「我等着夫君给我挣个诰命回来。」 第62章 傅家宝:…… 他忽然觉得肩头沉重了几分。 不过见到娘子让人将傅周送来的书都搬进箱子里收起来,还把傅周送给她的玉佩也束之高阁,傅家宝顿时觉得浑身都畅快了起来。 哈哈哈,傅周肯定没想到,娘子对他送的东西不屑一顾吧! 傅家宝心里高兴,临摹字帖时也更加用心了,他写完了几张大字,还心情愉悦地想着,待会儿写完以后,就出门给娘子买首饰! 傅周送的书都被搬了出去,林善舞只能让傅家宝继续练字,毕竟科考之中,一手好字也是加分项,见傅家宝写字写得认真,她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继续制作胭脂。 她采用的红芙蓉颜色不是特别深,过滤出来的汁水色泽也不够红艳,这种花用来做胭脂原本是不够鲜艳的,好在她用来加工的法子是从那个女性门派学的,跟这个世界的不同,做出来的胭脂不但质感细腻,颜色也更加鲜艳生动,即便采用普通的花卉,也能有这个世界上品鲜花调制出的效果,倒是能给她节约不少本钱。 她又在厢房里忙活儿了一阵,将做出来的胭脂封入陶罐中沉淀,而后便坐着马车外出,打算找工匠把她画好的柜子做出来。 林善舞离开后没多久,傅家宝就写完了二十张大字。 他吹干了墨迹,欣赏了一番自己越来越好看的笔迹,而后便把笔一扔,揣着钱袋子出门去。 他没有直接去东街,而是拉了史寇和明景一起。 听说傅家宝想给娘子挑首饰,史明二人对视一眼,说道:「你要买首饰,找我们作甚?」 傅家宝道:「我一个人去多无趣,找你们两个也能帮我挑挑。」 史寇挑起眉头,摇头道:「三个大男人一起去买首饰,也太奇怪了点。」、 傅家宝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忽然盯着一身红衣眉眼俊秀的史寇道:「要不你换上妇人的服饰,假扮成我娘子?」 史寇:…… 他简直想敲傅家宝一棍子。 明景却拦住了他,笑容可掬道:「我倒觉得傅兄的提议十分可行。」 傅家宝闻言,立刻道:「明兄果真是我的知己!」 史寇则是一脸不敢置信,「明景,我看错你了!你竟然跟傅家宝蛇鼠一窝!」 傅家宝拍拍史寇的肩膀,调侃道:「什么叫蛇鼠一窝,我与明兄这明明是惺惺相惜。」 史寇呸了一声,「惺惺相惜是这么用的?」 明景摇摇扇子道:「史兄不必心急,我说了傅兄的提议可行,但可没说一定要史兄穿上女装。不如咱们来赌一局,谁输了谁穿,如何?」 自从林善舞进门,傅家宝就再也没上过赌桌,此时听见明景这么说,不由有些手痒,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一刻钟后…… 史寇和明景从茶楼里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将一位身着红色罗群的女子簇拥在中间。那女子姿容秀美眼角绯红,就是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史寇拿扇子挡着脸,却挡不住他噗呲噗呲的笑声。 傅家宝顶着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咬牙切齿地低骂,「史寇你给本少爷等着。」 史寇笑得促狭,「傅少爷,小人随时恭候哈哈哈哈……」 明景在旁笑而不语。 两人簇拥着这名「女子」,就这么走进了东街最大的首饰铺子。 等他们三人进去,围观路人纷纷议论开来。 「那是史家的少爷没错吧!另一位是明家的明景?」 「嘿!乐平县三大纨绔中的两个,这你也不认识?」 「那女子是谁?能被这两位众星捧月般供着,还亲自带着去挑首饰?」 「瞧那姿容,说不定是醉春楼里最漂亮的花娘。」 第63章 又有人疑惑道:「只是……醉春楼里有这么高的花娘?瞧着比史少爷还高一些……」 傅家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在史寇和明景都说这挑出来的首饰由他们来付钱,就当是给嫂子的礼物,傅家宝这才舒坦了些,心想: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穿女装,反正除了史寇和明景,谁都不认识我,再穿一次又何妨。 也许是因为心态变了,傅家宝越发从容起来。 出了首饰铺子后,他又进了一旁的布庄,打算给自家娘子买几匹布做新衣裳,娘子娘家穷,给她的陪嫁也少,穿来穿去就那么几身衣裳,他瞧着实在心疼。傅家宝一边挑布料一边乐滋滋地想:等回去以后,娘子见了这些衣裳首饰,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我就…… 史寇站在傅家宝身边,见他好好的忽然满脸通红,顿时面露不解。心道:傅兄穿了这么久的女装,怎么这时候忽然害羞起来? 他正要调侃两句,忽然被明景捅了一下,明景低声对二人道:「傅兄,你裙子要掉了。」 傅家宝吓了一跳,他裙子下面可只穿了条亵裤。好在这布庄同时卖成衣,有供人试衣裳的小间,傅家宝立刻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这布庄里几个试衣的小间都是用薄薄的木板隔出来的,一边说话另一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傅家宝正跟裙子较劲,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两个女子的说话声,他本来无意偷听,却听见那两人说起了傅家。 傅家宝愣了一下,耳朵尖都竖了起来。 「你跟我说的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那个丫头还在傅家待着呢!」 「她当真与那傅大少爷有了首尾?」 「……这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了,要不好端端的,那纨绔怎么会将一个被山贼掳过的女子带回去?被山贼抢过的女人……若不是在山上就被那纨绔要了,怎么能进傅家?听说进了傅家后,那傅家大少奶奶容不得她,就将人从屋子里赶出去,如今还天天在大门口干粗活呢!也真是可怜……」 那两人还在说话,却不知道,一墙之隔,傅家宝死死地攥住了拳头…… 当天傍晚,林善舞刚刚回到东院,就听见里头传出画翠的哭喊和哀求声,她有些奇怪,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发问,阿红就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道:「少奶奶,您赶紧劝劝吧,大少爷要将画翠赶出去。」 画翠这日照旧在傅家外宅里干活儿,忙活了一天,黄昏前阿下忽然跑到外宅,对她说少爷唤她去东院。 画翠一时不敢置信,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欢天喜地跟着阿下去,只是走到半路又拐回了自己住着的小屋子,她把上次没能送出去的草鞋包好抱在怀里。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少爷,她想要把这双鞋子送给少爷。 没想到刚刚来到东院,大少爷就给了她几贯钱,然后让她离开傅家。 画翠顿时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傅家宝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跟这个丫头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为了救她他差点被山贼打死,养了十天才将将痊愈。又可怜她是个孤女无处可去,让她在家里当个丫鬟,给吃给住的,他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结果这丫头怎么回事,竟然还敢瞪他!当他傅家宝好欺负吗? 画翠不知道自己看着傅家宝时泫然欲泣的目光,却被傅家宝理解成了在瞪他,她以为大少爷还在气她丢掉了那双草鞋,于是把怀里一直抱着的东西递过去,道:「大少爷,这是我自己做的。」 「这是什么?」傅家宝瞥了一眼,就见那丫头打开外头包着的布,露出一双草鞋来。 傅家宝一愣,立即拿了过来,激动道:「这是我的……」话音一顿,他认出来这不是他丢了的那双鞋,心头的兴奋像是被人一盆水浇灭,傅家宝眉头下压,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顿时堆满了阴云。 他眉头深深拧着,捏着那双草鞋问那丫头,「这是什么意思?」 纪画翠老老实实道:「上回我不小心丢了少爷的鞋,心里头一直很愧疚,就自己做了双草鞋,想要补偿……」 「补偿个屁!」傅家宝怒得一把将那鞋子丢在地上,「本少爷缺一双草鞋穿?」 画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生气的傅家宝,他比上次得知鞋子丢了还要气愤,画翠的脸被吓得一片苍白。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傅家宝烦躁地走来走去,一回头就看见那丫头跪在他面前,他不耐烦道:「你跪着作甚?起来!趁我现在心情好,拿着钱赶紧滚,再拖下去我就让人将你扔出去,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阿下静静在旁边站着,听了这话忍不住抬眼看大少爷,心想大少爷您这也能叫心情好?他又去看画翠,见小姑娘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张脸白得叫人心疼,心道:画翠啊画翠,赶紧拿着钱走吧,少爷明显是不待见你啊!真要是被大少爷找人扔出去,那才是把脸都丢尽了! 画翠却没有如阿下想的那般识相,她跪在地上祈求道:「少爷,我不走,我要留在傅家。」 傅家宝心情实在糟透了,只得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根珍珠簪子在手里不停把玩,才觉得心里能平静些,听到画翠这么说,他翻了个白眼,「傅家不缺丫鬟,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 画翠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阿下,擦了擦眼泪,小声对傅家宝道:「少爷,我要留在傅家帮你。」 傅家宝把玩簪子的动作一顿,侧过头古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那神情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说什么?你要帮我?」 画翠见少爷转过头来看她,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少爷,您不是要跟少奶奶和离吗?我来帮您!您可以利用我!」 傅家宝被这句话震住了,紧接着又听见画翠说道:「大少爷,您这么好的人,却被少奶奶那样对待,我……我心疼您。」 第64章 傅家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胆的丫头说了什么,他一下子暴跳如雷,指着那丫鬟就是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自个儿有媳妇我用得着你心疼?」 傅家宝急起来连自己爹都骂,他还会顾及一个小丫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的纪画翠,傅家宝觉得碍眼极了,甚至有那么一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这个人。 他冷冷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就是觉得我救了你,还让你留在傅家,就觉得我看上了你,觉得能凭借几分姿色成为我的妾室,然后留在傅家过好日子是吗?」 纪画翠没想到少爷心里会这么想,她哭着摇头解释自己没有,她哭求到:「少爷,我只是想留在傅家报恩,我只是想帮帮您,我没有想……」 话未说完就被傅家宝打断,他冷哼一声,表情轻蔑地看着画翠,「你说你没有,可流言蜚语都传到外头去了。外头人都说你已经成了我的人,还有人骂我没良心吃了不认账。这些话不是你传出去的?你就是想散播流言逼着我纳了你!」他指着纪画翠骂道:「你这是报恩吗?你这是报仇!你说,你是不是还想以后使手段害了我娘子?然后更进一步当了傅家的少夫人?」 纪画翠眼泪一连串地往下掉,哭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心善又和气的大少爷会用这样恶毒的话语揣测她,只能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有,没有散播流言也绝没有想要害死少奶奶。 然而傅家宝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无论她怎么哭泣怎么解释在他眼里都是博取同情,他摆摆手,不耐道:「够了,方才还在我跟前诋毁我娘子,现在又说自己没那么想。你这前后矛盾看得我都恶心。」 纪画翠闻言,哭声一下子哽住了,她明明亲眼看见少奶奶让受伤的少爷睡在地上,亲眼看见少奶奶拿棒子打少爷,又亲耳听到少爷的好友说少爷要跟少奶奶和离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诋毁? 傅家宝看着那丫头跪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看他,也是烦了,他娘子就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于是指着阿下道:「既然她自己不肯走,你就将她扔出去,以后再也不许她踏进傅家大宅半步!」 话音刚落,纪画翠泪珠子又滚下来,她被山贼抢过,名声早就坏了,如果失去了傅家的庇护,她将来该怎么办?纪画翠此时再也想不起帮少爷和离的事儿了,只一心恐惧自己未来的命运,立刻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祈求少爷不要赶她出去。 傅家宝却只觉得这又是纪画翠的手段,他傅家宝是谁?人家磕几个头他就会老老实实吃这个亏?于是瞪了阿下一眼,骂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我叫你将她扔出去!」 阿下苦着脸走过去,就要伸手将纪画翠拉起来,却在这时,大厅外传来少奶奶冷淡的声音,「等等。」 阿下愣了一下,立刻目露欣喜,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朝着大厅外望了过去,「少奶奶您可算来了!」 林善舞其实已经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见傅家宝执意要把纪画翠赶出去,才出言阻止。 见到林善舞走进来,傅家宝面上怒气缓了缓,他轻声道:「你先回房吧!我处置个小丫头。」 林善舞却摇头,朝着他走过去。 见媳妇不听他的,傅家宝也没在意,他侧身去拿首饰匣子,准备给娘子瞧瞧他今日上街给她挑的首饰,手里捧着匣子刚刚迎上去两步,却见娘子侧身和他错开,而后俯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纪画翠。 傅家宝眉头一皱,说道:「娘子你扶她作甚?你可别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了。」 纪画翠哭得止不住,一抽一噎的,因为哭得太用力,两只眼睛都微微肿了起来。 林善舞没有看傅家宝,而是抬手给纪画翠擦了擦眼泪,道:「别哭了,你放心,不会赶你走的。」 纪画翠和傅家宝一同抬头,齐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傅家宝心想:完了完了,娘子一定是被纪画翠这装可怜的样子给骗了! 纪画翠心想:她一直以为少奶奶是那种高傲狠心的女人,可为什么,连少爷都要赶她走了,少奶奶竟然还愿意留下她? 她红着眼睛抬头,对上少奶奶看向她的目光,顿时愣了下,少奶奶看着她的神情很温和,画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她以为不把少爷当丈夫的女人,其实竟然是一个这样温柔的女子。 林善舞让阿红把画翠带下去好好安抚,然后就看到傅家宝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林善舞:??? 两人回到房中,关上屋门,傅家宝立刻道:「娘子,你刚刚被那丫头给骗了,你别看她哭起来挺可怜的,其实心机不知道有多深,她不像你这样率直,你现在同情她,她可不会感激,她说不准在心里嘲笑你好骗呢!」 林善舞看着在她面前喋喋不休的傅家宝,觉得他这副模样有点像是曾经她在网上见过的那些吐槽绿茶婊的人,她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纪画翠是在使手段?或许,她是真的对我有所误会,她是真的想要报恩呢?」 傅家宝一看娘子这么说,越发肯定她已经被纪画翠给欺骗了,他连忙把在外头听到的流言都跟林善舞说了,又说了纪画翠对林善舞的诋毁,最后言之凿凿道:「她就是个坏女人!娘子,你这次听我的,不要可怜她!」 林善舞叹了口气,她伸手捏了捏傅家宝气鼓鼓的脸,说道:「你又没有亲眼看见她散播谣言,你怎么就能肯定没有误会她?怎么就能肯定她所说的报恩不是真的?倘使真的是你误会了她,将她赶了出去,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名声又毁了,在外边要怎么活?你有没有想过?」说罢,她见傅家宝神情怔怔,心道:傅家宝看来是有些明白了,经此一事,他做事应该就不会那么冲动,希望他以后能先调查过后再下结论,也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吧! 林善舞刚刚感到欣慰,忽然就被傅家宝紧紧抱住了。 林善舞:??? 对着一脸莫名的林善舞,傅家宝感动得热泪盈眶,「娘子,到现在你还在为那个歹毒的女人考虑,你心肠太好也太宽宏大量了,能娶到你是我傅家宝三生有幸!」 林善舞:……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把将傅家宝抱着自己的手掰开,认真说道:「你方才对待纪画翠丝毫不留余地,无论她说什么你都觉得不怀好意,就像你对待辛夫人和傅周一般,你心里对他们的成见似乎也不止是你那天对我说的那样。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见傅家宝又要往后缩,林善舞一把攥住他,目光却温和地注视着他,「我们是夫妻,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第65章 对上林善舞坚定的目光,傅家宝愣了一下,沉默了下来,林善舞也没有逼着他,只站在她面前,静静看着他。 良久以后,傅家宝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巴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他慢慢在原地蹲了下去。 林善舞也跟着蹲了下去,两人就这样蹲在桌旁,屋子里一片静默。 片刻后,傅家宝开口了,声音却变得有些沙哑,「娘子。」他反握住林善舞的手,看着她道:「你是我娘子,我们是夫妻,你说得对,我应该告诉你。」顿了顿,他继续道:「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刚才有点怕,怕自己会变得像我爹那样。」 林善舞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却没有打断他,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傅家宝此时的目光有些放空,似乎沉浸在回忆当中,他道:「我小时候,我娘还在的时候,我还不是这副模样。那时候,我爹娘很相爱,他们两人好像容不得其他任何人插.进去,我爹不许我娘多看别的男子一眼,我娘也一样,她比谁都大度温柔,但若是谁在她面前提一句让我爹纳妾的事儿,她就跟谁急。我爹睡到半夜忽然想吃莲子羹,我娘二话不说起来给他做;我娘想吃莲藕,外面大雨瓢泼没人卖,我爹自己跑去莲塘挖……有一回我爹出去谈生意,喝醉酒吐了满身,我娘一边念叨一边体贴周到地为他擦洗;我娘出门买绸缎被人拿次等料子骗了,我爹一遍遍教她怎么认料子,一直教到半夜,我一觉醒来,我爹还拿着料子摸给她看……后来,我娘就自己开了家绸缎铺子,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些回忆对于傅家宝而言,似乎分外美好,仅仅是提起,他脸上就带了笑,「我爹时常告诉我,成了亲,就要对娘子一心一意,说不能再去招惹其他的女子……他告诉我,身为男子,为人丈夫,要有担当,要懂分寸,不能叫娘子伤心难过。我一直记着他的话,那时候我一直想,等我长大了,等我和未婚妻成了亲,我也要待她好,我们要像爹娘一样,琴瑟和鸣如胶似漆,要恩爱一辈子。」 林善舞将另一只手也搭在傅家宝手上,她依旧没有说话,因为结局她已经看到了。 「再后来……我娘没了。」傅家宝面上的笑意没了,神情也阴郁了下去,「她是病死的,在我八岁那年的十月,撒手人寰。又过了两个月,辛氏带着当时六岁的傅周,进了我家大门。」 傅家宝脸上那种痛恨又夹着茫然的神情,刺了林善舞一下。傅家的这段往事,书里没写,林善舞也无从得知,从一开始,她对傅家宝的认知便是两个字——「纨绔」,至于他为什么纨绔,为什么跟着其他纨绔子弟什么都玩却始终洁身自好,林善舞从来没有仔细追究过。她一直只顾着自己,只顾着自己尽快练好武功保证自身安全,只顾着维系和傅家其他人的关系,以获得安身立命的根基,只顾着寻找挣钱的法子,以便将来就算脱离了傅家也能安稳地过日子。 至于傅家宝,即便她后来对他改观,也从未想过认真去了解他,虽然这些日子,她似乎和傅家宝相处得不错,似乎已经决定和他一辈子过下去,但扪心自问,她最在乎的还是自己。与她而言,这个人仿佛还是书里那个纸片人,只是一个于她目前来说最稳妥的选择,一旦傅家宝不可掌控,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可是现在,傅家宝将那段幼年剥开来摆在她面前,只因为她一句话,这个人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这样的举动,要换做林善舞自己,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看着面前眼眶泛红的傅家宝,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心疼。一个从小就在父母的熏陶下接受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概念的孩子,在这样一个男人都可三妻四妾的时代里见证了父母最美好的婚姻,他肯定会羡慕会向往,会觉得这样的爱情是理所当然,然而八岁那年,他生母病逝,在他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时,忽然得知父亲在外面一直有其他女人和孩子……那种心情林善舞无法感同身受,却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的他所面临的的打击,无异于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轰然崩塌。 傅家宝喃喃道:「我不明白,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爹怎么就成了那样?倘使他从那儿以后对我不好,那我大可以不认这个人,就当我爹追随我娘一起走了,可他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很好;倘使他是个两面三刀虚伪至极之人,那我大可以当他从前在我娘跟前的深情全是装出来的把戏,可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可以整天嘻嘻哈哈当做不存在,可一旦提起来,那就仿佛将扎入肉里的毒根又一次挖出来,你拼尽全力地往外拔,却也只是让你再痛一次,因为那毒根早已经沿着肉扎进了心里,根本没办法清理干净。 林善舞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希望能借此缓解傅家宝心中的茫然和痛苦。 傅家宝:「我爹是个正直的好人,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将我爹变心的原因归咎到辛氏身上。有一段时间我想得都魔怔了,甚至觉得我娘那么年轻就没了,一定是辛氏为了进我家的门,所以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害死了我娘。后来证明是我想多了,可每次当我见到辛氏,我都会忍不住想,她和我爹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他说起这话时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就算她没有那么恶毒,她也一定不是良善之辈,她肯定是在我爹外出做生意时勾引了我爹!我爹他年轻时无能,受不住诱惑,所以……」说到这里,傅家宝面上忽然露出些害怕和恐慌来。 他看着林善舞,说:「娘子,我好害怕,我真的怕。我听到那些流言我都怕。」他唇色发白,额头也布满汗水,整个人都发起颤来,「我怕我像我爹一样,禁不住诱惑,然后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到那时候……」 林善舞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正想说不会,就见傅家宝面上的茫然和痛苦缓缓消失,最后哭丧着脸对她道:「到那时候,你得多可怜啊!」 林善舞:…… 傅家宝又道:「我一想到将来我变心了,又或者是来了个李画翠王画翠把我给勾搭走了,而你一个人留在东院里,日日独守空房,夜夜对窗流泪,我就心疼坏了!觉得你也太凄惨!太可怜了!」 傅家宝自己幻想了一番他变心后林善舞凄凄惨惨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心痛到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絮絮叨叨地把自己幻想中的画面讲了一遍,才道:「一想到你将来会变得那般可怜,我就恨不得将离间你我夫妻之情的画翠抓起来扇几巴掌,最好一脚把她踹到天边去!」 林善舞:…… 所以这就是你对着纪画翠又吼又骂,恨不得立刻把她扔出去的原因? 她木着一张脸,看着又开始劝她把纪画翠赶出去的傅家宝,只觉得自己方才对傅家宝的心疼全都仿佛喂了狗。 片刻后,她幽幽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还敢变心?不怕我的擀面杖了?」 傅家宝闻言,两腿颤个不停,他惊异道:「娘子,那擀面杖当真好威力,你这么一说,我这两条腿怕得自己开始抖了。」 林善舞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哦,是你蹲太久,腿麻了。」 傅家宝:……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人驯夫日常》卷一 作者:王木木 02、《夫人驯夫日常》卷二 作者:王木木 03、《夫人驯夫日常》卷三 作者:王木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