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驯夫日常 卷二》 v第01章[01.29] 【正文开始】 纪画翠最终还是在傅家留了下来。阿红领她下去时,见画翠蔫头巴脑的,想着这丫头也挺可怜的,就好心劝说了几句。 她道:「少爷救了你,你想要报恩我也晓得,但你也不能往外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啊!」 纪画翠连忙摇头,红着眼睛道:「我没有,自从进了傅家,我一刻也没有出去过,我往哪里传话去?」 阿红一想也是,本来家里的丫鬟就不多,画翠胆子小,跟其他丫鬟都不怎么说话,更何况是往外传那么大胆的流言蜚语了,她也想不明白那些流言是从哪里来的,又道:「那你为啥要在少爷跟前说少奶奶的坏话?你这丫头忒胆大,找死啊你!」 纪画翠眼睛红红的,她小声说道:「我……我看见少奶奶在打少爷,还……还让少爷睡地上。」 「就这个?」阿红震惊地看着她,「所以你为了报恩,想帮少爷和离?」阿红都不知道咋跟这丫头说了,想了又想,她耳提面命道:「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儿,有你插嘴的地儿吗?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人家夫妻间打打闹闹那是常有的事儿,莫说少奶奶只是让少爷睡地上,就是少奶奶让少爷整夜跪搓衣板,那也没你置喙的地儿?」 纪画翠茫然地看着她。 阿红叹了口气,老气横秋道:「想当年,我阿爹阿娘三天两头地打架,我阿爹怒极了嘴里嚷嚷说要休了我阿娘,我阿娘气急了就说要拿刀砍死我阿爹。结果你猜怎么着?」 纪画翠没想到还有夫妻能闹成这样,一双杏眼瞪得老圆看着她。 阿红缓缓道:「结果过了两天,他俩又和好了,蜜里调油跟新婚似的。所以你看少奶奶打少爷,少爷叫得凄惨,其实不是真打,少爷也不是真的有心要和离,今个儿少爷出去还给少奶奶挑了一匣子首饰和几匹绸缎呢!」 纪画翠是个孤女,从小就是年迈的奶奶带大的,她没有见过父母,唯一熟悉的一对夫妻就是斜对门的秀才家,看多了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她便以为天底下的夫妻都是这样的,此刻被阿红这么说,她仿佛见到了一个新世界,一路走回去都有些恍惚。 次日傍晚的时候,林善舞来了。 见少奶奶亲自来他们下人住的地方,阿红等人受宠若惊,阿红自认是少奶奶跟前的大丫鬟,立刻迎上去给少奶奶带路,说道:「少奶奶,您是要找画翠吗?我这就把她给您叫过来。」 林善舞看了阿红一眼,微微一笑,「你倒是机灵。」正好她的新店就要开张了,让阿红当个丫鬟实在有些屈才了。 阿红得了这句夸奖,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过一会儿,画翠就来了,她方才在院子里洗衣服,此刻见了林善舞,双手紧张地在裙子上不停地擦。 林善舞环视了周围一圈,虽说是下人住的地方,但是傅家待下并不刻薄,丫鬟们都住在这一个小院里,四个丫鬟住一个大屋,因为有的丫鬟要守夜,所以这会儿还在屋子里休息,而白日值班的丫鬟,都已经用过了晚饭,正在院子里清洗主人家换下的衣裳。 画翠因为是多出来的那个,又不是傅家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所以一个人住一间小屋,比不上大屋宽敞明亮,却住得自在。 画翠小心翼翼地给她倒了杯热水,见少奶奶毫无芥蒂地喝下去,半点没有嫌弃的模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前头一直以为少奶奶在虐待少爷,她心里对少奶奶便怀有偏见,可是自从少奶奶拦住少爷又留下她后,她再看眼前的女子,便觉得她生得美、气质也温柔高贵,跟她一比,自己只不过是个山野间的小丫头,也难怪少爷那般看重少奶奶。 想到这里,自觉自惭形秽的画翠垂下了头,却听少奶奶道:「画翠,你今后要怎么打算?」 画翠有些茫然,她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林善舞道:「你难道想一辈子呆在傅家当丫鬟,你就不想嫁人?」 纪画翠惊讶地看着少奶奶,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又黯然地垂下眼,「少奶奶莫同我说笑了,我这样的,还有什么好人家愿意要。」她本来想着,少爷救了他,她给少爷当一辈子的丫鬟,可是如今少爷那般厌恶她,就连这样的企盼,她也没办法实现了。 下一刻,却听林善舞道:「你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姑娘,怎么就没人愿意要?」 纪画翠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一直到那坐在夕阳余晖里的人离开,那些话语却仍然在她耳边回荡。 「你是被山匪劫上山没错,可比你更可怜的姑娘多的是,她们不也好好过着日子?你年纪还小,模样又生得好,难道甘愿一辈子当个小丫鬟?」 「夫君并没有看不起你,我也不会,但若是连你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那也难怪没人将你放在眼里。」 「你躲在傅家,外头流言蜚语就会歇了吗?不会。传流言的人还会继续传,因为他们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靠着传谣过日子了,可你不同,你心地不坏,年纪又不大,往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真要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就自暴自弃?」 画翠呆呆地坐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少奶奶说的话,不觉潸然泪下。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自从被救下山,自从来到傅家,她听到好多傅家下人暗地里的窃窃私语,他们都说她已经没了清白,往后能一辈子在傅家当个丫鬟已经是主人家开恩,说她最好永远不要走到外头去,除了傅家,再也没有人家会愿意接纳一个被山匪抢过的女子。 可是少奶奶竟然跟她说,她是个清白的好姑娘,说她往后也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说她不必一辈子呆在这里当丫鬟…… 画翠默默蹲在屋子里低低哭了起来,泪眼朦胧地想了许多。最后下了一个结论:阿红姐说得对,要听少奶奶的! 林善舞离开画翠的屋子后,就慢悠悠回了东院。 阿红和傅家宝都以为她再大度,对纪画翠也一定是不喜的,就算将她留下,也会远远发落到别的地方,来个眼不见为净。林善舞却没有这么做,其实在她眼里,除了生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莫说纪画翠没有什么坏心,就是有,她也并不会因此就仇恨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知错就改就行了。 想着纪画翠昨天被傅家宝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通,林善舞担心这丫头有心理阴影,还去安抚了一下。她就担心这丫头经历坎坷的丫头会轻生,好在看纪画翠当时的神情,她那一番话应该是有效的。 当天夜里,林善舞照旧督促傅家宝在院子里训练到半夜,把他操练到累得倒床就睡,才躺下休息。 眼睛一闭,她就做了个梦,梦见了那本书。 好不容易有个窥见未来的机会,林善舞当然不会放过,她翻开书迅速浏览下去。终于知道先前为何觉得画翠眼熟了。原来在这本书里,画翠还是一个戏份挺重的女配。 在原剧情当中,由于没有傅家宝的介入,等男主越百川带着官兵去剿匪时,画翠已经被那伙山贼糟蹋了。但也正是因为男主上山时画翠衣裳不整,才叫他发现画翠胳膊上的胎记,认出那是王府走失多年的庶女。 v第02章[01.29] 男主为了保住她的名声,将她送到乐平村附近,找了对老夫妻收养,打算等过几个月,山贼的风波过去,他再假装寻到了庶妹,将人带回王府。 画翠遭此一劫,成日里神情恍惚,几度想要自尽,有一次她跳河时被女主救下,林善睐猜测出她遇着了什么事,并耐心开导她,渐渐让画翠恢复了自信。男主也因此,对林善睐更为看重,并借此机会,将林善睐纳入了王府。 此后,林善睐孤身一人在王府中,好几次遇到王府其他女人的陷害,都是心怀感恩的画翠尽心帮她,这纪画翠,是原书中名副其实的感情线催化剂。 可是现在,阴差阳错之下,这催化剂被傅家宝带到了家中。那么问题来了,男女主的感情线怎么办?光是那一次救命之恩,可没法让男主真正认识到林善睐身上的闪光点。她这蝴蝶翅膀,难道还把林善睐未来的荣华富贵扇没了? 这个问题,一直到醒来,林善舞都在思考。到了最后,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剧情的力量了。 林善舞不知道,剧情的力量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强大,在她担心会影响到林善睐命运时,林善睐那命定的男主,已经朝着傅家的方向来了…… 一大清早,管家刚刚命人将大门打开,就听见下人回报说有贵客临门。 贵客?老管家有些困惑,却也没怀疑,毕竟看门的下人一向有眼色不会胡乱说话。 他让人去知会老爷夫人一声,自个儿则亲自走出去迎那位贵客进来。 他跨过大门,就见大门前停着一辆布置华丽的马车,拉车的马儿都俊俏得很。许是听见动静,车帘被人由内掀开,一位器宇轩昂的贵公子从车上下来,剑眉凤目,气度不凡。 管家心道这一看就不是他们县里的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他面上微微露出几分好奇来,就见那客人的仆从递过来一封拜帖。 老管家一瞧,顿时眼皮一跳,只见那拜帖红色的底,烫金的字,边角还印有金色花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出来的。 他打开拜帖一看,来客的身份已在其中写明,正正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六品官!还是一名校尉!这可是县令老爷见了都得亲自出来迎接的贵客啊!老管家这下连抬头都不敢了,连忙躬身请客人进去。 待将人请到外宅大厅上座并奉上茶水后,他立刻知会下人去请老爷夫人。 没过多久,傅家东院这边,也得到了家里来贵客的消息。 当时林善舞正坐在梳妆台前给做好的胭脂试色,傅家宝嫌书房离屋子太远,坐在外间桌子上临摹字帖,一边写一边不安分地去瞅坐在屏风内的那一道身影。 林善舞看也不看便道:「夫君,好好写字,不要东张西望。」 傅家宝道:「你又没看我,你怎知我东张西望?」 隔着一层绣着花开富贵图的半透明屏风,林善舞发出一声轻笑,「夫君要是有好好写字,怎知我没有看你?」 傅家宝哑口无言,郁闷不已继续写字,一边写一边问:「娘子,你在那儿干什么呢?同我说说。」 林善舞道:「就快好了,你别急。」 傅家宝闻言,也不写字了,就靠坐在桌前等着林善舞出来,片刻后,林善舞道一声好了,随即起身从屏风内转出来。 傅家宝立刻端正了坐姿,朝着她看过去。 这一看就再也没能挪眼,只见平日里不施粉黛的娘子,此刻用胭脂上了妆,眉若远山,唇如点绛,面颊上还带着淡淡的绯红,令傅家宝立刻想起了晨起开窗时瞥见的鲜花。 林善舞问他,「这样好看吗?」 傅家宝呆呆地点头,然后就脸红了。心想他早就知道娘子中意他了,没想到娘子为了取悦他竟然特意学了上妆,哎,娘子真好! 他自个儿想得乐淘淘的,脸上也不由带了痴痴的笑,林善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随即道:「那我去洗掉了。」第一批胭脂出来的效果林善舞是很满意的,现在见傅家宝也觉得好看,便觉得这批胭脂成功了,既然成功了,自然是要洗掉的,她不习惯脸上带妆。 傅家宝却是一愣,「洗掉?」这……这是什么意思?娘子只给他看这么一会儿就满足了? 林善舞点头,转身就要往耳房去。 傅家宝立刻跳起来去拦他,连动作太大打翻了砚台都没注意到。、 「等等等等!」 林善舞看着拦在面前的胳膊,不由侧头看向傅家宝,眉梢微微一挑,露出几分疑惑来。 娘子上了妆比平素更好看了,傅家宝被她斜着眼睛这么一瞟,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道:「娘子,你这好好的妆,洗了多可惜?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装扮一下?」 林善舞:「这也太费事了。」 傅家宝立刻道:「不费事不费事,我来帮你!」 林善舞:…… 她看着傅家宝难得这么积极的样子,再想想那天他讲述童年往事时哭得眼圈通红的模样,林善舞就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于是点点头。 v第03章[01.29] 然后她就被推到了梳妆台前,并被要求闭上眼睛。 闭就闭吧!林善舞心想,要是傅家宝敢把我的脸当画布随便折腾,我就打他一顿出气。 不过闭上眼睛后,林善舞感觉傅家宝并没有折腾她的脸,而是打开了那个首饰匣子在她发髻上折腾。 过了良久,傅家宝才道:「好了,娘子可以睁眼了。」 林善舞感觉到傅家宝语气中的自得,有些好奇地看向镜子,结果……在里面看到了一只花孔雀。 说是花孔雀完全不是夸张的手法,只因傅家宝把那匣子里他觉得好看的发钗簪子全都插到了她头上,呈一个五颜六色的扇形定在了她的发髻上,她略微一动,头顶各色流苏便一齐乱晃。 傅家宝对此还颇为骄傲,「娘子你看,美不美?」 林善舞:…… 这是还想让她夸他? 她敷衍道:「美,很美。」而后把多余的东西一根根拔下来放回匣子里。 傅家宝原本还高兴呢,见她把首饰都往下拔就不开心了,说道:「你不是说美吗?怎么都给拔了?」 正巧这时候,阿下在屋外喊道:「少爷,少奶奶,家里来了贵客,老爷让你们到前厅待客。」 傅家宝立刻道:「娘子,来客人了,更该盛装打扮才行。」一边说一边伸手往匣子里掏首饰,显然是想把林善舞刚才拔下来的都插回去。 林善舞一巴掌给他那爪子给拍了回去,而后无视他略有些委屈的神情,抚了抚被她弄乱的地方,才对阿下道:「是什么贵客?」 阿下立刻道:「回少奶奶,听说是个六品大员!」 林善舞摇摇头,六品也配称大员?不过转念一想,在乐平县这样的小地方,六品官确实是大人物了,也无怪乎傅家的下人会恭维。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来一个六品官? 傅家宝替她问了出来,「除了知县,咱们家也没跟什么官有过往来啊,那客人是什么官职?怎么会来咱们家?来干嘛的?」 阿下挠挠头道:「小的也不晓得,只听说是个武官,说是上次带兵来剿匪的,在山上搜到了一些少爷的东西,就送过来了。」他说着还嘿嘿笑了两下,许是觉得六品官员能亲自上门送东西,他这下人也与有荣焉。 傅家宝落在那山寨上的,那就只有被山贼抢走的衣裳、金子和路引了。他低头对娘子笑道:「我的路引和金子是一起放在包袱里的,许是他们看到就一起送过来了,都过了半个多月了,我还以为这钱也跟着充公了,没想到这剿匪的居然是个清官啊!」 林善舞却觉得没有傅家宝所想的那么简单。傅家再有钱,也只是这乐平县里的一家商户,说句难听点的,傅家这点身家放到外边什么也不是。就算那剿匪之人当真两袖清风,也至多派个人将傅家宝的东西送过来,怎么会亲自登门?这事儿怎么处处透着点诡异,那武官应该是另有所图,送东西什么,不过是一个登门的借口罢了。 只是傅家有什么值得那人图谋的? 林善舞又问道:「你可知那位大人生得什么模样?」 阿下道:「小人没见过,不过听来传话的家丁说生得十分年轻,瞧着也就二十四五岁。」又喃喃道:「知县熬到五十多也才是个七品官,那位这么年轻就当六品官了……」 六品武官、二十四五岁……林善舞细细思量一番,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心头忽然一沉。 傅家宝也意识到自家娘子有些不对劲,连忙问她怎么了。 林善舞摇头,道:「没什么,夫君你先出去吧!我换身衣裳再过去。」 傅家宝嘴里嘀咕道:「我可是你丈夫,换个衣服也要……」话没说完,他余光瞥到一旁的擀面杖,顿时收了声,悻悻地走到门外等着。 傅家宝一出去,林善舞就找出一枚干净的银针,往自己手上几个穴道连扎了几下,鲜血溢了几点出来,她擦干净,又用胭脂抹一遍盖去气味,才换衣服走了出去。 等到了前厅,见到坐在左上首的那个人,林善舞心头微微一跳,暗道好险,幸好自己做足了准备。 那自称六品校尉的客人,正坐在那儿和傅老爷说话,眉眼俊逸,瞧着像是出身不凡的贵公子,但是指腹和虎口处的茧子,又恰到好处地昭示了其武人的身份。 林善舞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瞧着就像个不好意思直视客人的内宅妇人。其实心里已经做了判断,是个用刀剑的。 傅家宝就站在林善舞身边,他原本对这个特意上门送东西的校尉还是很有好感的,难得规规矩矩地带着娘子行了礼,但是很快,这点好感就没了,因为他发现,那个客人竟然一直在看他媳妇! 傅家宝扬起的嘴角垂了下去,开始用一种略带警告的眼神盯着那个客人,就差直接在脸上写明:看什么看,那是我娘子! 客人正一边应付傅老爷,一边打量林善舞,目光尤其她的双脚和双手上游移,却忽然察觉到了一道充满不悦的视线。 客人抬眼望去,就见那傅家少爷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那模样怎么形容?像是一条护主的狗,随时会冲上来咬他一口。 客人被傅家宝用那样警惕的目光盯着,态度却始终从容。 他放下茶盏,站在他身侧的仆从立刻把要送还的东西呈上来,傅老爷抬头一看,是一个月牙白的包袱,里头正正放着当初傅家宝离家出走时带走的金子和路引。 他连忙起身致谢。 傅家宝见状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站起身,希望这个一直偷偷盯着他娘子的无礼之徒能赶紧走。 v第04章[01.29] 然而客人没有半点要起身离开的意思,他自称从京城中来,还对经商有几分见解,借此和傅老爷攀谈起来,聊着聊着,又慢慢将话题引到了此次剿匪上,说起当时他带人上山时,那山寨上的贼匪已经死伤大半,后来他逼问那山上之人,那群山匪说是一名武艺高强的女子打退了他们。 傅老爷闻言,很是惊讶。 傅家宝则心虚地看了看林善舞,被林善舞看了一眼又立刻坐直了身子。 客人神色不变,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嘴上却说道:「傅公子曾被山贼绑上山,不知可见过那名奇女子?」 傅家宝立刻摇头说没有。他这样的反应倒叫那客人看着他的目光又深了几分。 这客人不知道,在他打量傅家宝时,林善舞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在见过他之后,林善舞心里已经确定,这个自称校尉、身边有上次剿匪官兵随从的男子,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越百川。 先前在东院听见他的年纪和相貌时,林善舞心里就在怀疑了,只不过她当时以为男主是在剧情的力量下来到傅家,为的只是接回庶妹画翠,可她想到男主越百川的名字,又不免和那位连载武侠话本的月川先生对上,虽说不太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但是以防万一总没有错,于是她特意扎了穴道,暂时封了自己的武功。 现在看来,她做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傅老爷和傅家宝都还没动,林善舞于是起身,接过了那个包袱,并轻轻一福身,郑重道谢。 从她起身走过去接包袱,再到行礼返回,这一套动作虽然慢,却是自然而然,越百川目光定定地盯着她看,片刻后似乎确定了什么,微微叹口气收回目光。 林善舞心头也暗暗松了口气。 越百川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日后傅公子能再见到那名女子,烦请转告一声,请她去一趟京都裕王府,裕王求才若渴,一定会将她奉为上宾。」 听到裕王这两个字,无论是无论是傅家父子还是周围侍奉的下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天书。 林善舞也赶紧露出惊讶来。 越百川这回似乎是真的要走了,又跟傅老爷谈了两句,就要起身告辞。正在这时,画翠端着点心从外头进来,见到那张肖似庶母的脸庞,越百川怔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儿顺理成章,越百川认回了妹妹,为了表示感谢还送了傅家不少金银。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所有人也都以为这可怜的被山贼抢过的丫头是昭武校尉的妹妹,而不是王府的姑娘。 几日后,纪画翠被接走,林善舞看着越百川带着纪画翠一块上路,终于彻底放了心。 都是修炼过武功的,越百川能通过她的行为举止判断她是不是身怀武功,她自然也能。但跟她比起来,越百川的根基似乎更差。 林善舞心道:不论这个男主是不是跟她一样从武侠世界穿过来的,也不论他连载武侠话本是不是想聚集和他一样的人,她都不想去管,她只是想要继续过平淡安宁的日子而已。 纪画翠被接走,京城离乐平县又十分遥远,那些流言蜚语再也影响不了她。 而家里没了个讨厌的丫头,还得了越百川几百金子的傅家宝,近来可谓过得春风得意,不但买了一堆用得上用不上的,还跟着好哥儿们去赌场好好潇洒了一天。 只是越百川刚走两天,他那些金子就被林善舞无情地收走了。 看着林善舞将那些金子锁上,还把钥匙当坠子挂在了脖子上,傅家宝傻眼了,问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林善舞慢悠悠道:「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你的就是我的。」 傅家宝挠挠脖子,「是这样没错,可……」 林善舞:「没有可是,我已经同公公说过,以后你的月钱都会发到我这里来,且从明天起,你想要用钱,须得提前告知我,若是正当用途,我自然会给你支钱,每个月还得记账。」 傅家宝一听,没有不悦,反而十分高兴,觉得娘子愿意帮他管钱,简直再好不过。 于是第二天,史寇约他出去玩,他就立刻去找娘子支钱。 林善舞当时正在算账,问他想要支多少,拿去作甚。 傅家宝眼也不眨道:「三百两,我要去买书,还有!县里新开了间赌坊,史兄找我去玩玩。」 林善舞应了一声,最后交到傅家宝手里的只有五十八两和一份书单。 傅家宝一愣,还以为娘子听错了,又道:「娘子,是三百两不是五十八两。」说着还比了三根手指。 林善舞点头,说道:「除了买书的钱,其余的都不是正当支出。必买的书目我给你整理出来了,价钱也早派人打听清楚了,按着我写给你的这张买,要是老板出价高了,你就上别家去。」应用于科举的书都不便宜,傅家宝想买的数目又不少,五十八两其实也只够买上十几本。 傅家宝懵了,原来在娘子这里,去赌坊的钱不算正当花销。 林善舞看傅家宝那不敢置信的样子,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找大人要钱买零食却被残忍拒绝的小朋友。为了避免傅家宝今后再干出这样的蠢事,她补充道:「但凡是去赌坊、斗场、酒馆这样的地方,花用超过五两银子的,都不算正当支出。」见傅家宝表情呆滞,她问道:「怎么,你以往去账房支钱,没人问你?」 傅家宝摇头,坐在林善舞面前还很豪气地拍了下腿,「我平素都是拿了钱就走,谁敢管本少爷?」 林善舞又道:「那公公也没提?」 傅家宝撇撇嘴,「他说的话只能信一半。」 v第05章[01.29] 林善舞:…… 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好,我待会儿就去跟公公说,日后你再到账房支钱,一分钱都不要拿给你。」 傅家宝呆住了,他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似乎觉得娘子这么做很不可理喻,「你不能这样。」 林善舞反问,「为何不能?」 傅家宝张了张嘴,在娘子的目光下小声说道:「那我去账房支了钱,分你一半成不?」 林善舞摇头。 傅家宝攥了攥拳头,忍着肉痛道:「那我四你六?」见娘子还是不同意,他咬咬牙,说道:「你七我三。」 林善舞呵呵一笑,看着傅家宝的目光非常冷漠。 傅家宝都要哭了,他喊道:「我一成,你九成,这总行了吧!」 林善舞拿出了擀面杖,傅家宝立刻怂了,他有些委屈道:「那,明兄他们约我出去,总不能让他们请我吃酒我却一毛不拔吧?」 林善舞面无改色,悠悠道:「所以我才给了你五十八两,五十三两买书,剩下的你自可花用。」 傅家宝瞪了瞪眼睛,五两银子都不够他出去吃一顿的。 但是在林善舞的目光下,他还是老老实实拿着那点银子走了,只是心里不免暗怪林善舞小气,「怎么说也是我媳妇,怎么比史寇还要抠。」 他嘴里嘀嘀咕咕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大街。 正巧东街卖首饰的珍宝阁掌柜一抬头,发现傅家宝从门口走过,立刻眼睛一亮,边走出来边喊道:「傅少爷,傅少爷!」 傅家宝回头看他。自从那次男扮女装后,傅家宝又来珍宝阁光顾了两次,当然,是男装。见掌柜的拦住他,傅家宝莫名其妙,「作甚?」 掌柜的笑容可掬,道:「傅少爷,小店新上了几套头面,美得很,多少夫人小姐都抢着要,您看……」 傅家宝一听那么多夫人小姐抢着要,顿时有些心动,但是想想口袋里只有那点钱,便摇摇头,转身打算走。 掌柜的哪儿能放过这么一头肥羊?立刻拉住他道:「傅少爷别急着走,不妨先看看,若是不中意,你大可走人。」 傅家宝一听,觉得看看也不吃亏,便跟着掌柜进去了。 入了珍宝阁,立刻有伙计奉上茶,掌柜的也将他说的那套头面捧了上来。 傅家宝一见,立刻就动心了,只见那套金头面中每一件都镶嵌了红色的珊瑚,有的是花丝金簪上嵌了颗珊瑚珠子,有的是雕刻花纹的金钗下垂着打磨成水滴状的胭脂色珊瑚,另外两件掩髻和挑心也做工精致。以傅家宝的眼光来看,也挑不出毛病来。 娘子要是戴上这一整套头面,一定好看! 傅家宝立刻问:「多少钱?」 掌柜的瞧见傅家宝两眼放光,立刻挺直了腰杆,比了两根手指,「二百两。」 傅家宝闻言,立刻就蔫了,「这么贵?」 掌柜的一看平日里出手阔绰的傅少爷竟然嫌贵,还以为他是看穿了自己从中抬价,立刻道:「傅少爷,这可是从大食国来的珍品,一路上光是运送这套头面就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论价钱,没有比我们珍宝阁更公道了!」 这乐平县不过是个稍稍富裕些的县城,能一下子拿出二百两买首饰的五根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傅家绝对是其中财力最强,可任掌柜说破嘴皮子,也绝对想不到傅家宝兜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他只以为自己这点小伎俩被傅家宝看穿了,只能讪讪道:「看在少爷您是我们珍宝阁常客的份上,老朽我给你算个折扣,只要一百五十两,您看如何?」这个价格已经算是公道了,卖一百五十两,他们珍宝阁也就挣个三十两。 然而傅家宝哪里来的一百五十两?只好在掌柜惊异的目光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原打算先去买书,结果半道上遇见史寇两人,招呼他去新开的赌坊玩玩。 傅家宝心道:这五十八两买了书,剩下个五两能干点什么?不如去赌坊碰碰运气,说不准本少爷今个儿手气好,赢他个百八十两,不但能买书,那套头面不也到手了? 想象着娘子戴上那套头面的样子,傅家宝脚下一拐,跟着去了赌坊。 与此同时,赌坊斜对面露华轩开张了,这一间小小的店面,卖的却是香气醉人的胭脂与香丸。 阿红和另一个丫鬟站在铺子里卖货,一抬眼,却看见自家少爷进了赌坊。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快要过七夕节了,外头街市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就连西街也一改平日的冷清,一眼望去简直到处都是人。 林善睐也进了乐平县。 她只是个农户出身的姑娘,没有那些大家闺秀讲究,出门也并未戴幂篱,而是身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布裙,用一根木簪子把头发一挽就出来了。 过两日就是七夕了,爹娘和两位嫂子都走不开,只能让她跟着二哥一起进城买些过节的货物。跟她一同来的还有村里的几个小姑娘,她们坐着由林家二哥赶着的驴车,一路高高兴兴地说着要买些什么东西。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除了帮家里买过节的物事外,自然也会用平日里攒起来的钱买一些自个儿用的首饰胭脂等。 v第06章[02.04] 一行人在东街下了车,林家二哥去给傅家送些七夕节礼,林善睐则和其他小姑娘一起逛街。 逛完了东街,一行人转到西街时,林善睐忽然想起自己阿姐的店今日要开张,于是便带着同伴们往那间店面走去。 在陪嫁给姐姐之前,这间店面林善睐也是来过的,但当她找到那间铺面时,却是吃了一惊。 在她印象里那间又破旧又狭窄的小店面完全换了个模样,原先斑驳的墙壁刷得雪白干净,屋檐下还挂了个「露华轩」的招牌。 往里看时,就见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了两幅仕女图,跟时下的仕女图不同,这两幅仕女图极为逼真,林善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两位姑娘站在那里。那画上仕女柳眉如青黛,朱唇若点绛,一张梨花面上晕着两团浅浅绯红,那色泽十分漂亮,瞧着像是有人特意上了层胭脂。 这店面位置偏僻,少有人走到这儿来,但一旦有人走过,只要稍稍侧头看上一眼,无一不被那墙上的仕女图吸引,此时店里已经有了几个好奇的客人。 林善睐抬脚走了进去,仔细打量才发现,这铺子里除了那两幅真人般高大的仕女图外,其他布置乍一看上去与其他店铺相同,但仔细一看却又很不相同。 比方说别家店铺要放货,都是打了一排柜子放店里,这家铺面却因为太小的缘故,别出心裁地将柜子嵌入了墙壁里,虽说每一层没有普通柜子那般深,但却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 而这家店卖的是胭脂,却不像其他店铺那般将货都在柜台上面供人挑选,而是每样各取了小小一盒摆在那儿,盖子没盖,谁都可以瞧见那里头的胭脂是什么成色,那卖胭脂的女伙计舌灿莲花,已经说动两名女客试胭脂。 一旦有看中的,那女伙计立刻从后边那柜子里拉出货品打包。 那些小格子拉开时林善睐瞧了一眼,见那摆放也有讲究,明明小小一个,却能放下十几盒脂粉,装脂粉的盒子都是小小的青花瓷,有的印着清荷锦鲤,有的印着仕女梳妆,还有的印着花开富贵……林善睐一眼扫过去,竟不下七八种。 阿姐要开脂粉铺子的事儿家里早就知道了,前几天林善睐和娘亲、以及两位嫂子就收到了阿姐送来的脂粉,但都是锦鲤仕女之类的,还不知道原来又这么多花样,一时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正在这时,她的两个同伴惊呼一声,原来是发现另一面墙上那些木板可以放下来当个凳子使。 两个同伴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这样做的,不由一阵惊奇,林善睐看了却不得不佩服阿姐的巧思,阿姐也不知如何想的,这样小的意见铺面,竟然在放下这么多东西后,还能弄出供客人歇脚的地方。简直没有比阿姐更聪明的人儿了! 林善睐心中正感叹,她那两个同伴参观完了这间与众不同的小铺子,便往柜台走去,她们出来本也是想要添置一些女儿家用的脂粉首饰之类的,进了这间铺子后自然也不免看看。 两人见那装脂粉的盒子做工雅致,本就十分喜欢,再见里头的脂粉远比市集上其他家的要更细腻、色泽也更好,纷纷心动,忙问多少钱。 阿红笑眯眯道:「十二文钱一盒。」 这盒子都是小巧的圆形,瞧着可爱的紧,捏在手心清清凉凉的,怎叫人不喜。那两个小姑娘是极想要的,一听一盒要十二文钱,却都拧起了眉头。 正当他们二人犹豫时,阿红忽然道:「咦?二姑娘也来了?少奶奶昨个儿还惦记您呢!您也来买胭脂?看中哪个,奴婢这就给您拿去。」 对上两个同伴惊讶的模样,林善睐有些羞涩地摆摆手,「不必不必,我就是来看看。」 阿红便笑道:「二姑娘用咱们露华轩的胭脂真是再妥当不过,您今个儿瞧着可真是容光焕发。」 听见林善睐用的露华轩的脂粉,此刻待在店里的几名客人都有些吃惊。 只因林善睐皮肤白皙细腻,两颊还有浅浅红晕,半点看不出是上了妆的模样。 听了这话,跟着林善睐一起来的两个小姑娘不由凑近了些,这仔细一看,才发现了些痕迹,惊道:「还果真是上了脂粉,不凑近看真是半点瞧不出来!」 其他客人听了,也纷纷凑过去看,林善睐一下子被好几人围在了中间,有些腼腆,却很快又自豪地挺直了腰杆,这是她姐姐做的脂粉! 那些本来就喜欢这脂粉,却因为价钱而有些犹豫的客人,见到效果这么好,纷纷定了下来,林善睐的两个同伴也一起掏出了钱。 这脂粉这般好,莫说是十二文,便是二十文钱,她们也舍得买。 这世上大多人都是爱热闹的,见这间小小店面里聚了好几位客人,有一位客人还因为店面太小不得不站在外边,纷纷来瞧热闹,这一瞧,便有好些人挪不开步子。 那墙上挂着的美人图也太标志了,那挂上这样的好画,这铺面虽小,但卖的说不准真是好东西! 于是这小小的露华轩,一改刚刚开张时的冷清,霎时间挤满了人,虽说也有店面太小的缘故,但对于一家开在西街偏僻地段的小店来说,已经算是生意极好了。 阿红见状,眼珠子一转,立刻扬声道:「我们露华轩今日开张,凡是买上两盒的,都饶您两文钱!」 这话一出,聚在店里的客人不由发出了低低的议论声,这露华轩的脂粉虽说比外头贵上几文,但可比外头那些好太多了,这样好的脂粉,便是再贵上一两文钱,买下来也是值当的,多买几盒带回去,再转给邻里,不就能从中赚一点? 这些人里本就又许多是从其他乡镇进城来买货,不少也有在城里进了货回村里卖的,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商机?现在见能便宜几文,纷纷要求多拿几盒。 新店今日刚刚开张,阿红出来前少奶奶是说过如果少有人问津,可以斟酌着降些价钱的,阿红却觉得这样好的胭脂,卖个十二文也是便宜了,降个一文两文她都心疼,眼下见客人多了,她又想着开张图个吉利,才试探地喊出了那句话,本想着能多卖一盒是一盒,没想到愿意多带几盒的竟然那么多! 她和另一个丫鬟险些忙不过来…… 转眼间就到了黄昏,店里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铺在店里的货卖掉了大半。阿红手里数着钱,眼里放着光,心想今个儿赚了这么多钱,回去后少奶奶肯定高兴。这么想着,她忽然记起来一事,不由朝着斜对面那家赌坊看去。 就是这么巧,把身上银子全都输光了的傅家宝从里头走了出来,蔫头呆脑,满身的失意、寂寥与悲伤,还有焦急。 怎么办怎么办?他把钱都输光了,莫说给娘子买头面,他连书都没买到,回去可怎么跟娘子交代? 傅家宝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看到街头摇头晃脑走过两个小混混。 v第07章[02.04] 他顿住了脚步,眼中灵光一闪,突然冲过去对那二人道:「快,你们扯我几下,推我一把!最好把我弄得好似被人打劫那般惨!」 两个小混混盯着傅大少爷兴奋的模样,不由开始恐慌起来。他们哪里得罪了傅少爷?傅少爷是要找借口玩弄他们? 两人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对视一眼,齐刷刷脚底抹油,跑了。 傅家宝:…… 他愣了一下,随即撸起袖子发力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道:「别跑!站住!」 两个小混混面上露出恐惧来,心想这大少爷难道吃定他们了?脚下不由跑得更快。 于是坐在店里数钱的阿红,就这样看着那三人一前一后地从她面前奔过。 阿红:…… 嗯,又有立功的机会了!我得赶紧去告诉少奶奶! 「少奶奶,这是今日店里的挣的钱。」阿红将一个有些重的匣子放在了林善舞的桌前,高兴道:「今日店里的生意不错,所有胭脂加起来共卖出了五十八盒。」 五十八盒,那也有六百多文钱了。林善舞打开匣子看了一眼,这只不算大的匣子里堆满了铜钱,有新有旧,有的还有些许磨损,但总归是钱。 她做的第一批胭脂,价格是参考如今市面上的胭脂来定的,县里质地粗糙的胭脂一盒要八文钱,品质稍好的胭脂价格又要翻一倍,跟县里其他铺子卖的胭脂比起来,露华轩这些胭脂的价格并不算贵,甚至可以说是便宜。但她做这些胭脂的成本并不算高,原料加上瓷盒也就五文钱,再算上人工费也至多六文钱,一盒就算按十文钱卖,也能净赚四文钱,利润不算高,但好在制作起来不费劲。 不过她对自己做的这批胭脂虽然有信心,但是毕竟第一天开张,店铺又实在偏僻,她原本想着能今日开张能卖出二三十盒就不错了,没想到竟还能卖出五十八盒。当下对阿红道:「你做得很好。」 阿红轻声道:「都是奴婢的本分。」 她嘴上说着本分,其实面上笑得比吃了蜜还甜,一看就知道这丫头有多高兴。 林善舞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眼睛也微微弯了弯,「新店刚刚开张,还要辛苦你多多费心。」她起身从内室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一团线、几枚针以及几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糖饼。 她将这匣子东西递给阿红,说道:「过两日就是七夕了,这是我娘家送来的,线和针是我妹妹准备的,糖饼是我娘做的,我已经用不着这些了,就送给你吧!」 七月初七虽说也是个节日,但跟过年、中秋这样的大节日还是没得比,普通人家也就自家过过,只是上回端午傅老爷定了包房邀请了林家人,虽然当时闹得难看,但那事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林家想着要跟亲家维系好关系,这次就主动上门来送过节的礼物。傅家稍微讲究些,也早就准备好了七夕的节礼,见到林家二郎亲自送东西过来,自然又拉着絮叨了一番,才送了人出去。 阿红不善刺绣,但姑娘家若是能有一手刺绣手艺傍身,将来混得再惨,总归不会饿死。每年七夕,阿红都是要对着夜空向织女乞巧的,只是今年由于得去露华轩做事,她忙得忘了准备了,此刻见到这针线还有少奶奶娘家给做的糖饼,顿时惊喜地笑眯了眼睛,她用力点头,「谢谢少奶奶!」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受到了少奶奶的重用。 见阿红收了那匣子礼物,林善舞微微颔首,正准备把那匣子铜钱清点一下做账,就听阿红忽然压得声音,对她道:「少奶奶,我今日在外头瞧见了大少爷……」 而这时,灰头土脸的傅家宝迈进了傅家大门。 只见他头发蓬乱,衣摆破损,脸上和身上都沾了一层灰尘,好似刚刚从地上滚了一圈。 那看门的下人见大少爷这番模样,惊讶道:「少爷……」 没等他发问,傅家宝立刻道:「阿麦,你家少爷我在外头被人抢了!」 原来自从上回阿麦偷偷帮傅家宝开祠堂的窗户后,他就被罚在这里开门。听了这话,阿麦大吃一惊,「这可了不得,竟然有敢抢少爷?少爷您别怕,小的这就去报官!」 傅家宝见状连忙道:「不必不必。」 阿麦立刻道:「少爷,这可是大事儿啊,城里出了如此猖獗的匪盗,咱们要是不去报官,县太爷会生气的!」 傅家宝说不过他,索性一摆手,不高兴道:「我说不报官就不报官!你听不懂人话吗!」说罢还瞪了阿麦一眼。 阿麦看着大少爷往里走的背影,挠了挠头,丈二摸不着头脑。 傅家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傅家宝觉得自己才刚刚进大门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东院。 他看着面前的东院大门,又扯乱了自个儿的头发,才走了进去。心道:娘子看我这么惨,肯定就不会仔细追问那笔钱了。 他信心满满地走进了东院,在一众下人惊异的目光中,把刚才对阿麦说的话对娘子复述了一遍。 林善舞当时就坐在窗边挑拣用来提炼香水的鲜花,闻言她抬头看了一眼傅家宝,目光清清冷冷的,却叫傅家宝打了个哆嗦。 林善舞道:「也就是说,我给你的钱都被抢了,你什么都没买回来?」 傅家宝硬着头皮点头。 林善舞又道:「抢你的人,你可看清楚了?」 傅家宝早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他连忙道:「是两个人,蒙着脸,一看就是高手,他们冲过来一脚把我踹到墙根,然后就抢走了我的钱袋子!」 林善舞听着这和《饮酒江湖》里某个情节高度相似的说辞,弯了弯嘴角,然而这笑却不是近来愉悦的笑,而是讥嘲的笑,「原来他们是把你踹到了墙根去?我还以为是他们拉着你进赌坊,把你按在赌桌上强迫你把银子都输光了。」 完了!傅家宝听见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娘子已经知道了,难怪……难怪他一进来娘子就用那种怪怪的目光看着他。 v第08章[02.04] 盯着傅家宝呆住的脸,林善舞眼底厉色一闪,猛地抬手拍了下桌子,在这一掌之下,那张厚实的红木八仙桌竟然裂开了一条缝! 傅家宝目瞪口呆,几乎要吓得屁滚尿流。眼见娘子抬手去拿擀面杖,他下意识往前冲,想要阻止娘子拔出擀面杖,谁料脚底忽然一滑,他的双膝就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林善舞:…… 她有一瞬的无语,「你干什么?」 傅家宝见状索性将错就错,跪在地上抱住娘子的腿喊道:「娘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这次就放过我吧!」 林善舞呵呵一笑,眼神冷漠得很,「这次放过你,那是不是还有下次?」 傅家宝:「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林善舞问他,「不敢什么?不敢把买书的钱拿去赌博,还是不敢再骗我?」 傅家宝立刻道:「我再也不敢骗你了!」 林善舞:「也就是说你下次还会进赌坊?」 傅家宝赶紧道:「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再拿买书的钱去赌坊我就一辈子拿不到月钱!」 林善舞瞥他一眼,「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会拿别的钱去赌坊。」 傅家宝张了张嘴,不敢做保证。毕竟他是真的挺喜欢赌钱的,只好道:「娘子,这次是我手气不好,下次我要是赢了钱,我就都交给你。」 林善舞拿起了擀面杖,对他道:「我不喜欢你赌钱,戒了。」 傅家宝震惊地仰头看她,摇头恳求道:「娘子,我求你了,你不要如此残忍。」 林善舞:…… 要是外人听了这话说不准以为她要当场把傅家宝给宰了,不过就是戒赌,至于吗? 她就是一句话,说道:「你戒不戒?」 傅家宝意志坚定,甚至开始游说林善舞,「娘子,有钱了去赌一把是何等逍遥快活,你去赌一次就知道了,可好玩了!」 林善舞仿佛看到了那些沉迷游戏背着父母氪金成千上万的小学生,她的怒气值已经被傅家宝这几句话给激满了,当下二话不说,拿起擀面杖就抽了他一下。 傅家宝跪在地上没来得及躲闪,被这一下抽了个结结实实,痛得他嗷了一声。跳起来立刻就要往外跑。 林善舞冷笑一声,抬袖一挥,卧房大门被她掌风一扫,砰的一声合上。 傅家宝眼看就要冲出去了,谁知下一刻大门就在他跟前关上,惯性之下,他整个身子都撞到了门上,哐的一声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绝望地转过身,就看到林善舞森冷一笑,冲他道:「这是我自创的招式,叫关门打狗!傅家宝,受教吧!」 「啊!」 正在扫院子的阿下被这声惨叫吓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心想大少爷又是怎么了。不过他一回身,见大少爷和少奶奶关在卧房里,便毫不在意地继续扫地。 卧房中,林善舞用擀面杖指着傅家宝,「说,戒不戒赌?」 傅家宝抱着脑袋缩在桌子底下,要是往常他早就屈服了,可这回却格外固执,「不戒!」 林善舞一对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蹲下身冷冷地盯着傅家宝,「还想找打?」 傅家宝吓得身上直打颤,在林善舞的目光下,他弱弱道:「我喜欢赌,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能强迫我戒赌!」说着立刻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原以为自己会被林善舞再打一顿。可等了许久,却迟迟没等到,不由试探地睁开眼,却见林善舞收起了擀面杖,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傅家宝:??? 林善舞:「你出来吧!」 傅家宝警惕地看着她,觉得娘子是要把自己骗出去好打一顿。 林善舞站起身,道:「我不打你。」 傅家宝这下放心了,他高高兴兴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就见娘子打开了桌上的匣子,露出里头几百文钱。 林善舞纤长的手指轻轻拨了拨那些铜钱,说道:「这里头一共六百五十枚铜钱。换做成色好的银子也就半两,为了挣这么点钱,我辛苦了将近两个月,亲自画了店铺图纸、柜子花样,亲自挑拣制作胭脂的药材和花卉,又货比三家找了最便宜的瓷器铺子定了装胭脂的瓷盒。就算我那铺子日日生意兴隆,也要花上好几个月才能挣到今日被你输掉的银子。」 傅家宝愣住了。 林善舞一句一句地叙述她这两个月为了开店所作的一切,她并没有过多地形容自己为了开店有多么辛苦,而是将每一个步骤所花费的时间、所需要进行的繁琐工序一一同他说明。 听见林善舞为了将一盒口脂的颜色调到最好,站在太阳底下反反复复试了几十回;听见她因为睡梦中听见些许动静,担心放在厢房里的材料会被老鼠啃噬,半夜爬起来点灯察看;听见她为了买到便宜些的瓷盒跑遍了整个乐平县的瓷器铺子……傅家宝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起来,因着傅家大少爷的身份,多年来他一直过得养尊处优的日子,又向来懒散惯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了赚那么一点点钱,甘愿辛苦到这个份儿上,而在林善舞辛苦想法子挣钱时,他却在外边尽情玩乐。 v第09章[02.04] 方才的倔强与固执统统不见了,傅家宝小声道:「你作甚这般操劳?不是有我吗?我的钱都给你花,你不要挣钱了。」 林善舞对上傅家宝心疼的眼,知道他说这句话是真心的,但她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她道:「你的钱?你的钱不也是公公挣的?傅家宝,没有公公一直供养你,你以为你能像今天这样挥金如土吗?」 傅家宝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道:「我迟早能继承家产,到那时候,我名下的铺子和田地都交给你,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操持一间小店了。」 林善舞在桌前坐下,缓缓道:「倘若公公不将家产分给你呢?」 傅家宝一愣。 林善舞:「你不是一直觉得公公偏爱傅周?况且傅周还有功名在身,而你身为兄长,至今却一事无成,无论怎么看,傅周都比你更适合成为傅家的继承人,到了那个时候,家产绝大部分都给傅周,只剩下一星半点分到你手里,你花钱又大手大脚,要不了多久就会身无分文,到时候,你拿什么养家糊口?凭你这半日就输掉了五十八两的手气?」 傅家宝哑口无言。其实他日子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只顾着每日能吃喝玩乐便好,至于将来要如何,他从未想过,即便是想,眨眼也会忘个干净,继续当那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大少爷。他心里清楚,傅老爷不可能半点家产都不分给他,但他看傅老爷做生意容易,便也以为赚钱容易,觉得自己将来不靠傅老爷,也能挣出一份家业。可是现在看着林善舞放在桌上那寒酸的几百文钱,他顿时觉得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又疼又酸又胀的,难受极了。 原来赚钱这么难的吗?回想着林善舞方才说的那些话,傅家宝难过地发现,她说的那些调制胭脂、控制成本的法子,他竟然一个也听不懂。 没等他从挫败中回过神,就听见林善舞道:「傅家宝,将来你若是落魄到那个地步,我立刻就会跟你和离。」 傅家宝震惊地瞪大双眼,脱口而出道:「不许!」 林善舞道:「你说不许就不许?你能决定得了什么?就你如今买个书都能把银两输光的样子,要我如何信你?」见傅家宝张着嘴说不出话,她继续道:「我留在傅家,只是想过安稳日子,而不是跟着你拮据度日,你要是一直不改,那我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林善舞以为在她这一番刺激下,傅家宝会发誓自己再也不赌了,谁料话音刚落,傅家宝就扑过来抱住了她,大喊道:「娘子,你打我吧!」 林善舞:…… 「呜呜呜……」好好一个男子汉,竟然趴在她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林善舞皱着眉头开始怀疑人生,心想自己方才那番话是不是说得太重把这孩子给吓着了,正要把人推开,傅家宝却紧紧抱着她死活不撒手。 傅家宝一边哭一边道:「我不是人,娘子你打我吧!」 林善舞一脸冷漠,「你若是不改,我将你打死了都没用。」 傅家宝立刻道:「我改,只要你不和离。」 林善舞冷笑一声,「所以你还是想赌?」 傅家宝顿了顿,保证道:「我日后都不去外头赌了,我只在家里赌。」 林善舞:「……有何分别?」 傅家宝仍然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有的,我以后只跟你赌,我输了,钱是你的,我赢了,钱还是你的。」 林善舞:…… 触不及防被送了句情话,傅家宝还是在她耳边说的,热气就呼在她耳朵上,呼得她耳根都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打了傅家宝一下,见他嗷的一下往后退,她又忍不住追着打了两下,见傅家宝不住躲闪,她冷冷道:「不是说让我打你?原来你说的都是屁话?」 傅家宝立刻站住不动了。 林善舞正要抬手,傅家宝忽然道:「娘子,你方才说脏话了。」 林善舞动作一顿,冷冷扫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说?」 傅家宝站着不敢动,闻言立刻摇头,那模样小心翼翼,眼睛却又睁得大大的,还有点方才因为哭嚎留下的水光,仿佛一只谨慎观望的小动物。 林善舞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见他这模样,连装出来的冷漠也维持不住了,她道:「谁让你在我耳旁说那样的话。」 傅家宝嘀咕道:「咱们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那我赢了的钱也是你的没错啊!」 林善舞:…… 忽然又有点生气。 她瞪了傅家宝一眼,见对方缩得跟只鹌鹑一样,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恨不得把这个人撇到外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瞧出了林善舞心绪不佳,傅家宝小心道:「娘子,你别气了,我会好好读书考科举的。」 林善舞坐下喝口茶,闻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你?」 傅家宝想反驳,可想起方才林善舞说的那些话,又一下子蔫了,他弱弱道:「同一个爹生的,傅周也不见得比我聪明,他能考上,我怎么就考不上?」 林善舞呵呵冷笑:「你连书都没有你还考科举?」她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冷冷道:「你别指望我再给你钱。」 傅家宝小声道:「不还有傅周送的书。」 v第10章[02.04] 林善舞:「前几天才说不稀罕傅周的书,现在就反悔了?」 傅家宝立刻道:「我才不要他的书,我就借过来抄一遍,抄完我就送回西院去。」似乎是担心林善舞不相信,他又道:「我还要赚钱,把今天输掉的五十八两挣回来!」 林善舞:「口说无凭,你要我如何信你?」 傅家宝犹豫了半天,竟是说道:「我一天挣不回五十八两,我就一天不跟你圆房!除非……除非我把钱挣回来。」说到最后,声量越来越小,红晕从脸庞一直走到了脖颈。 林善舞手里的茶杯掉了。 她没想到傅家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成婚几个月,他们一直没有圆房,傅家宝不是没想法,只是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时间长了,傅家宝好似已经忘了这事儿,对于两人每夜分床睡也没有任何抵触,她一直以为傅家宝将这事给忘了,或者是这小处男不懂情事滋味,所以不圆房他也不在乎,没想到傅家宝心里一直惦记着。 盯着眼前这只视线躲闪就是不敢看她的红虾子,林善舞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傅家宝没想到林善舞真会答应,一下子抬起了头,结结巴巴道:「真……真的?」 林善舞点头,笑而不语。反正她也只是答应傅家宝挣到钱以后可以圆房,可没答应她一定会配合。到了那时候,如果两人的关系水到渠成,她自然乐意,若是没有……呵呵。 对此一无所知的傅家宝还沉浸在赚到钱就可以圆房的想法中,天真又快乐地一直笑。 从东院笑到正院一家人一起用晚饭的时候,在傅老爷等人诧异的目光中又一路笑回了东院。 晚上睡觉时被林善舞从床上赶下来,睡到了地上时还在笑。 若不是林善舞确定自己没过动过他的脑袋,几乎要以为傅家宝被自己打傻了。 次日,天刚刚亮,阿红打着哈欠端着热水进东院,忽然发现一大早的,书房门竟然开着,难道昨晚下人没关门? 自诩大丫鬟的阿红走过去,正要仔细看看,然后揪出昨天守夜的下人教训一顿,却见有个人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阿红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个坐在书房里的人,竟然是少爷! 只见少爷手里提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那目光不止是专注,简直像是燃着两团火,随时都能冲上去跟人打一场。阿红的目光再往上,发现少爷头上还缠着一条白布,那上面还写着字呢! 阿红是个上进的丫头,自从发现少奶奶性子随和后,每遇到个字,都会马上把字形记下来,然后跑去问少奶奶,至今她已经识得不少字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瞧,就见那布上写着一行字:为早日圆房,吾必竭力而搏。 阿红:…… 她目瞪口呆,随即红了脸。 呸,少爷真是好不正经! 傅家宝自然不知道那丫鬟心里的小九九,他天还没亮就起来抄书,为的就是早日抄完,然后读书挣钱,早日实现圆房自由! 为此,林善舞来找他去正院用饭时,他摆摆手说不去了,要抓紧时间抄书。 林善舞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傅家宝继续抄书,抄着抄着忽然发觉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布条,又摘下来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贴反,字儿也没有写错,怎么娘子竟然视而不见? 他有些苦恼,最终只能归结为林善舞性情如此。 傅家宝奋笔疾书时,林善舞已经坐在正院偏厅的饭桌前。 辛氏看了她身后,问道:「家宝今个儿还没起吗?」 傅老爷和傅周也是这个想法,谁料林善舞下一句话却震得他们险些失态。 傅老爷惊道:「你说甚?家宝在抄书?」 林善舞微微笑着,照旧在众人跟前扮演好那个温柔贤良的媳妇,点头说道:「不错,夫君说抄过一遍再读,能记得牢一些。还让我不要打扰他。」 傅周有些不敢相信,「大哥真要考科举?」 即便之前傅家宝说要读书科考,但傅家人见他对这事儿并不算积极,也就没抱多大希望,此刻听说傅家宝天光刚亮就起来抄书,怎能不惊讶? 林善舞道:「夫君还说明年二月必定会参加县试,到时候,还希望小叔多多帮衬。」 县试是需要四名乡人及一名秀才作保的。傅周听了这话,立刻点头答应道:「嫂子放心,大哥其实很聪明,一定能通过童生试的。」 傅老爷抚须笑道:「家宝肯上进,是件大好事,咱们县里就有一位颇有名望的先生,如今已经告老辞官,约莫再过一段时日就能回县了,到时候我带着家宝上门拜访,没准能让他收下家宝这个学生。」 林善舞立刻道:「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在此替夫君谢过公公了。」 傅老爷便摆手,「前头不是说过,一家人不必提谢字。」 v第11章[02.08] 跟着,便和辛氏提起送傅周回书院的事儿。原来今日就是傅周回书院的日子了,傅家宝并不关注傅周的事儿,林善舞又忙于开店,以致于今日才得知这事儿。 林善舞原以为,傅家宝不来送行,辛氏和傅周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满,没想到知道傅家宝在东院抄书不出来,两人反而松了口气。 傅周还跟林善舞说他明年没把握中举,希望她能多多督促大哥读书,又说大哥是嫡长子,将来傅家的门户还要靠他顶着。 林善舞点头。目送着傅周的马车远去后,她就道别傅老爷和辛氏,自己回了东院。路上还在想,无论是辛氏还是傅周,瞧着都不像是那种心思不正之人,傅周说希望傅家宝也中举的那番话瞧着也是真心的,这对母子无论怎么看,都跟傅家宝口中形容的不同,要么是这两人伪装得太好,连林善舞都骗了过去,要么是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不过这些事不是说问问就能清楚的,林善舞也不再纠结,而是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店铺上。 对于做生意这回事,林善舞其实并不擅长,按辛氏的建议,她可以将做出来的胭脂托给傅老爷,傅家虽然从未做过胭脂生意,但行商的道理总是相通的,若是由傅老爷开店售卖,怎么着也能比现在的生意好。 不过林善舞还是拒绝了辛氏的提议,她不懂那么做生意的弯弯绕绕,却晓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只好她的东西好,不怕打不出名头,再者,她也不想欠傅老爷人情,虽然她不打算离开傅家,但万一呢?万一她将来有了新的目标,想要脱离傅家,那这情分要怎么算? 当然,她只将第一个原因告诉了傅家人。对此,辛氏有些感叹,傅老爷却很是欣赏,说要是生意上遇着什么难事,一定要来找他。 林善舞回到东院时,阿红和阿下已经带着胭脂去店铺了。 昨日铺子里卖出了五十多盒胭脂,林善舞就按着昨日的量,拿了六十盒让阿红和阿下带去铺子里。那铺面实在太小,夜里没法让人留在里头守夜,而胭脂虽算不上贵重东西,但若有人起了歹心,半夜撬锁将东西都偷了,也是一笔损失。 只能让阿红他们每日带着货过去。 西街离傅家大宅的距离并不算短,阿红他们日日来回奔波自然是辛苦,林善舞也不是那种会压榨下人的,承诺他们下个月月钱翻倍,接着就继续研究新的胭脂去了,想着等更上品的胭脂做出来,把价格提上去后,改成提成的方式,这样阿红他们也能更有动力些。 林善舞这边还有些担心阿红他们嫌工钱少,却不晓得,在露华轩卖胭脂的阿红等人已经高兴坏了。 阿红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每个月月钱是两百五十文文,跟着她一块去露华轩卖胭脂的小丫头少些,每个月只二百文钱,两人都翻一倍,差不多就算是半两银子了。 对比起挥金如土的傅家宝,半两银子掉地上都不见得会捡起来,林善舞也觉得半两银子算不了什么,但对于阿红和那个小丫鬟来说,却算得上是一笔财富了。 阿红在店里仔仔细细把每一盒胭脂擦得发亮时,那个叫阿喜的小丫鬟就一直在念叨:「阿红姐,下个月我就能拿四百文钱了,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自个儿一个月能拿这么多钱!老爷和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个月也才四百文呐!」 像他们这样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本来有吃有穿有住还给月钱,已经是傅家仁善了,现在听说月钱还能翻倍,自然喜不自胜。 阿喜憧憬道:「一个月四百文,扣掉我平日里花用的,那我三个月就能攒下一两银子。」她掰着手指头算,「攒个半年,能有二两银子,攒个两年,就能有八两银子!」阿喜高兴地拉住阿红的手道:「阿红姐,加上我这些年攒的钱,再等个一年半载,我就能攒够七八两银子,到时候我就拿回家,给家里起一栋砖瓦房,那样就算下雨天、大冬天,我爹娘也不用发愁了!」 阿喜家里穷,才十岁就被爹娘托关系卖到了傅家,对此她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进了傅家,她早就饿死了,这些年她在傅家勤恳干活、努力攒钱,也是想多拿点钱回家,好让自己家人日子好过一点,现在听说只要努力卖胭脂月钱就能翻倍,她乐得一整天都笑容满面的。 能涨月钱,阿红心里也是高兴坏了,不过她自诩是少奶奶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要有气度,不能跟这些小丫头一样喜形于色,于是故意板起脸,说道:「做这些事儿本来就是咱们的本分,是少奶奶心善,怜惜我们,才给我们涨月钱的,你可不要觉得是理所当然。今后给少奶奶干活要更尽心尽力,晓得不?」 阿喜立刻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干活。两人卯足了劲,卖的竟也不比昨天刚开张时差。 要是店里没人了,阿喜还会站到门口去,见到个大姑娘小媳妇或是已经成了婚的郎君,就立刻吆喝着招揽生意,一心盼着能多卖些给少奶奶赚钱。 这个时候,只有那些有钱些的人家才会讲究女子足不出户不能抛头露面,而对于阿红和阿喜这样的丫鬟来说,能赚到钱过好日子才是正理,且他们将来要嫁的也是和她们差不多的下人,自然不稀罕讲究那些。 时间溜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黄昏时候,一只将自己养的肥墩墩的小麻雀压弯了枝头,立在那儿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对着客人细数那胭脂有多好的阿喜,随即收回视线,用小小的嘴巴清理了一番羽毛,而后就张开翅膀悠悠飞走了。 它慢吞吞地飞着,飞过被夕阳映得黄澄澄的街市,飞过正抱着一只鸡向明景炫耀的史寇,又飞过坐在马车里翻看账册的傅老爷……最后飞入了傅家东院当中。 它立在枝头上,啾啾叫了几声。树枝对面的窗子大大敞着,露出正坐在书案后昏昏欲睡的傅家宝。 他今个儿起得实在太早了,这会儿便开始犯困了。只见他手里提着的笔东扭西歪地在纸上晕开一团墨点,而他脑袋则一点一点的,眼睛半闭不睁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趴到桌上睡着了。 正在这时,那缠在他头上的布条垂下来一段,正扫在他脸上,傅家宝面颊一痒,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写在布条上的「豪言壮志」,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好不容易抄好的一卷又被自个儿给画糊了。 他气得想要一把掰折这支笔,下一瞬又想起这手里的笔值一两银子,要是他掰了,娘子肯定得记账,那他要赚的钱岂不是又多了一两? 思及此,他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今日还是有很大收获的,他辛苦了一整天,好歹已经抄完了一本书,看着已经晾干的那些纸,傅家宝觉得自己可以去赚钱了。 不错,傅家宝的计划就是一边抄书一边赚钱,齐头并进,这样离他圆房的日子又近了! 想到这儿,他也不歇着了,将头上的布条解下来放好,出门前却又拐了回去,把布条捞起来放到屋子里林善舞梳妆的地方。 抚了抚挂在梳妆台上的布条,傅家宝:「很好,如此一来娘子就更能看清我要圆房的决心了。」 坐在隔壁做胭脂的林善舞:…… 傅家宝去厨房抓了点吃的,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而后就溜溜达达地出门了。 他去找了史寇,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道:「你是我兄弟,奉承话我就不说了,快同我讲讲,近来有没有赚钱的路子?」 史寇思索一番,然后抱出了一只大公鸡。 v第12章[02.08] 史寇拿出来的这只鸡,是一只颈背生着正红毛羽,两腿、胸前及尾羽则为黑色的公鸡,它的羽毛色泽艳丽却十分稀疏,两腿笔直有力,爪子粗大锋利,立在桌上时也不像普通鸡那样四处乱动,而是用两只爪子勾住桌子,魁梧健硕的体型稳稳立在那里,只拿一对乌黑锐利的小眼扫视周围,一看就有大将之风! 傅家宝也是爱鸡之人,一看到这般品相的鸡,他的眼睛顿时都直了,爱不释手地想上前摸一摸,却被史寇一扇子给敲开。 史寇嫌弃地瞥了傅家宝一眼,说道:「这可是我家大元帅!你别给碰坏咯。」说着宝贝似的把那只鸡抱进了怀里。 大元帅被他抱住了,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叫都懒得叫一声。史寇却爱得不行,甚至把脑袋埋到大元帅长长的脖子里亲了一口……吸了几根鸡毛。 傅家宝道:「当真是好鸡啊!」他两眼放光,「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史寇洋洋得意,今天他已经带着这鸡四处炫耀一通,就差傅家宝这里了。闻言便道:「自然是在彩楼买的。」 彩楼位于东街北面,是乐平县这群富家子弟平日里斗鸡的地方,那里头鱼龙混杂,除了他们这群寻乐子的公子哥,还有不少赌坊,有的人以斗鸡为乐,有的人以下注为乐,每日都有人靠着一只鸡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人因为押错了鸡以致倾家荡产。 「你跟明景近日都被拘在家里,不知道陆甲那厮在彩楼有多猖狂!」史寇道:「早前咱们几个玩蛐蛐的时候,被他带着鸡吃掉了不少,我早就想要找回场子了,今个儿我运道好,一到彩楼就遇到了这只极品。嘿嘿……」史寇说到此处神采飞扬,他拿扇子敲了下桌面,笑道:「我立刻就掏钱买下了这只鸡,你猜猜花了多少银子?」 傅家宝猜道:「五十两?」 史寇摇头,一副你绝对猜不着的欠扁样。 傅家宝忍了忍,继续道:「八十两?」 史寇嘿嘿笑着比出了一根手指。 傅家宝瞪大眼睛,「不会吧!一百两!」 史寇道:「一贯钱!」 傅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 史寇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那卖鸡的人不懂行情,被我压一压,立刻就给了我哈哈哈。随后我就找到陆甲,用我这大元帅,赢了他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傅家宝呆了,一贯钱赢三百两!这买卖也太好赚了! 史寇道:「你刚刚不是问我赚钱路子?我看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了!我史寇当你是好兄弟,我帮你挑鸡,保管给你挑个百胜将军!到时候咱们一起把陆甲杀个片甲不留哈哈哈!」 傅家宝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三人重出江湖,称霸彩楼的情景!正跃跃欲试想要答应,眼前忽然闪过林善舞面色冷淡的模样,傅家宝一个激灵,仿佛被人一下给丢进了冰湖里,立刻就清醒了。 他摇摇头,说道:「不成不成,我答应了娘子,不在外边赌钱的。」 史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叹道:「傅兄,你也太窝囊了?你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忘了咱们三当初称霸彩楼的壮举了?是条汉子就跟着我干!」 傅家宝摇头,坚定地拒绝了他。心想这是窝囊不窝囊的事儿吗?换你被我娘子打一顿看你还敢不敢得意。 傅家宝道:「你们家生意做得也不错,就没有别的路子?不赌的。」 听傅家宝这么问,史寇也疑惑了,他上上下下打量傅家宝,「不是吧?你们家生意做得比比我史家可大多了,怎么你还跑到我这儿来找门路了?」 傅家宝:当然是为了早日和娘子圆房啊!当然,成亲这么久还没能圆房这样丢脸的事儿,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能说。于是傅家宝微微昂头,目光如炬道:「史兄,我傅家宝堂堂一介男子汉,若是一直靠着老头子也太窝囊了,我已经决定,不靠家里,我要自己闯出一片事业!」他猛地抬手按住史寇的双肩,沉声问道:「史兄,咱们是好兄弟,你愿不愿意帮我!」 傅家宝可从来没有这般有志气过,史寇对上傅家宝在月光下炯炯有神的双眼,顿时也觉得胸腔中燃起了一股豪情! 他抬手,同样拍上了傅家宝的肩膀,激动道:「不愧是我史寇的好兄弟,就是有志气!正好我也不想再靠家里了!咱们一起闯出一片事业来!」 跟傅家宝不同,史寇家里虽然也富庶,但他爹风流好色,家里兄弟一堆,他既不是长子又没有什么才能,向来不受重视,此番被傅家宝触动,立刻也诞生了白手起家的念头! 两人商量了大半夜,最终还是靠着手里的鸡找到了致富之路。 史寇:「傅兄,咱们可以做斗鸡的买卖。雇一些养鸡人,再买些上好的斗鸡留种,如此鸡生蛋蛋生鸡,一只凶悍的斗鸡最迟八个月就能长成,到时候咱们再将这些精心喂养出来的鸡拿出来卖,一只卖个几十两,一个月就算卖个十只,也能有数百两进账!」 傅家宝双眼发亮,也觉得这是个好买卖。他拍手道:「每年京里都有派人下来选鸡,明年元宵宫里那位还要举办斗鸡会,咱们要是能养出一只上好斗鸡献到京里,不就赚大发了?」 史寇拍案道:「何止赚啊,简直是名利双收啊!到时候看我爹还敢不敢说我是败家子!」 傅家宝兴奋道:「到时候看我娘子还敢不敢不圆房!」 「嗯?」史寇眨眨眼睛,「傅兄你方才说什么?」 傅家宝一愣,立刻道:「我说看我爹还敢不敢瞧不上我!」 史寇疑惑,「方才好像不是这句话。」 傅家宝眼也不眨道:「就是这句话!」 见傅家宝如此肯定,史寇还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于是接着道:「只是这本钱是个麻烦。我今个儿虽说赢了三百两,可我当时太高兴了,就请彩楼所有人吃酒,一下子花了二百两,如今只剩一百两。这点钱,若是想要包下个地方养鸡,那可不容易。」 v第13章[02.08] 傅家宝听了这话,也愁眉苦脸道:「我家老头子已经停了我的月例。」其实是全都发到林善舞那里去了,但傅家宝不好意思告诉史寇,又道:「我如今手里也没钱了。」不但没钱,还欠债五十八两。 他们都已经决定不能再靠家里了,自然也不能跟家里要钱做本钱。 但是舍不下本钱,如何能赚大钱? 商量了许久,两人决定暂时变卖手里的值钱物件,等将来赚到钱了,再去赎回来! 于是从次日起,傅家宝每日都一早起来抄书,抄到傍晚时用过饭,趁林善舞沐浴时,就偷偷拿屋子里的摆件出门。 他拿个一两天的,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但是十天半个月后,连林善舞都无法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视若无睹了。 阿红在店里卖胭脂,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少奶奶和少爷的屋子,便是进来了,也多是匆匆就离开,可这日不同,她带着店里记下的账目送到少奶奶屋子里,在少奶奶查看账本时便随意扫了屋子里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了,只见外室的多宝架上空空荡荡,那些玉器摆件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个不起眼的小香炉孤零零地摆在正中央。 她吃了一惊,又看向别的地方,见挂在墙上的两个精致香囊没了,垂在屏风边的两块玉璧也不翼而飞,不止如此,这间房里许多她熟悉的贵重物件都不见了! 阿红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奶奶,您……和少爷这是要搬走?」 林善舞摇头。 阿红欲言又止,「那……屋子里的东西?」 林善舞道:「夫君拿走了。」 啊?少爷拿走了?拿去哪儿?阿红有心想问,却也晓得这不是自己一个丫鬟能问的,又见少奶奶正专心看账,于是便把疑问憋在了心里,出去后却立刻找其他人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少爷每日傍晚都会出门,一直到半夜才从小门回来,而他每次出门,屋子里都会少一样东西。 下人们原以为少爷是没钱了所以把屋子里的东西卖了换钱,毕竟现在谁不知道少爷从账房支不到钱,可很快,他们就发现,少爷近来节俭的很,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拿了,手里却不见花用一点,总不至于那些贵重摆件都拿出去扔了吧! 阿红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刚好今日提前收工,她就站在屋子里刻意盯着,就见少爷左看右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对镯子藏进袖袋里,就出门了。 这可是女人用的东西,少爷能拿去干什么?难道是在外头有了新欢? 阿红出奇生气了,少爷怎么可以这样!少奶奶对他多好!就算这些东西少奶奶从来不用,他也不能拿少奶奶的东西去给外室啊! 不错,在阿红心里,少爷每日傍晚偷偷拿着东西出去,又待到大半夜才回来,肯定是在外头养了人。 要不他怎么能拿那一对镯子?竟然拿少奶奶的东西去养别的女人,大少爷简直禽兽不如!阿红几乎想要立刻跑去跟少奶奶告状,但是刚刚走到正房门口便又停住了,觉得不能打草惊蛇,她得先帮少奶奶将人捉住了,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 于是这一日,阿红比平常提前了半个时辰起身,她静悄悄走近东院,就见书房里点着盏灯,大少爷头上仍绑着那布条,正在奋笔疾书。 东院里另几个下人不识字,也不像阿红这样费尽心思地认字,因此并不知道大少爷那布条上写着什么,可阿红看得清楚明白,她一开始还以为大少爷是真心和少奶奶过日子了,虽觉得少爷不正经,却也为少奶奶高兴,可是现在再看,却觉得这布条成了明晃晃的证据! 许多老人不都说过,男人都是好色的,少奶奶一直不肯跟少爷圆房,少爷肯定是因此怀恨在心,所以就在外头有了相好的! 阿红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没错! 她肯定是站在少奶奶这边的,她要帮少奶奶! 于是阿红今日称病告假,请另一个丫鬟代自己去露华轩卖胭脂,而她自己,则在少奶奶出门选花田的时候留在了东院,暗中盯着少爷的一举一动。 傅家宝抄书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奋,为了抄书他连一日三餐都是在书房应付了事,从早写到晚,一天就能抄完一本。抄完还会校对一次,期间傅老爷偷偷来东院察看,见傅家宝当真认真抄书,还老怀大慰地露出笑容。 但在阿红眼里,这又是一条大少爷心怀鬼胎的铁证!大少爷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呀!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爷怎么就突然勤奋好学了起来?一定是因为心里有鬼! 反正现在无论傅家宝做什么,在阿红眼里都是把柄。 终于等到了傍晚时分,傅家宝没有和家人一起用饭,而是走进库房翻找了起来。阿红就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 东院是有自己的小库房的,东西不多,都是这些年来傅家宝自个儿见猎心喜买下的东西,还有家里每个季度发下来做衣裳的料子等等。 东院里值钱的东西被傅家宝当了不少,现在手里头最多的就是那些当票,他屋子里的摆件一件拎出去,少说也值个几十两银子,可惜拿去当铺换钱,连个三分之一都换不到,可傅家宝没法骂当铺老板不厚道,他也知道活当当不了多少钱。 不过没关系,第一批蛋已经孵出来了,很快他的那些鸡就能长成,到时候就能把那些东西全都赎回来。想象着自己将来意气风发的样子,傅家宝毫不犹豫地从库房里翻出一只大花瓶。 他塞进衣服里走了两步,约莫是觉得很不好看,于是只能翻出一块布裹着出去。 阿红暗地里看着,瞧见那只花瓶上印着美人扶柳的图案,只当他是要拿去讨好外头的相好,不由暗暗唾了一口。 她跟着少爷走了出去,就见少爷走到了城南一间宅院内,这地方阿红认得,城里那些有钱老爷养外室就爱放在这地方,十个宅子里住着的九个是外室! 阿红记住了那户宅院的大门。然后立刻拔腿往傅家赶,等她赶到傅家时,就见少奶奶隔着一道屏风,在前厅跟一个个子不高的汉子说话。 阿红就规矩地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少奶奶已经包下了十几亩山地,打算用来种花。 种花干什么?那当然是用来做胭脂水粉啊!有了一大片花田,少奶奶将来就能做更多胭脂,很快就能开第二家店了! v第14章[02.08] 想到这里,阿红有些激动又有些可惜,少奶奶要是男儿身该多好! 等到那汉子下去,阿红立刻将那事儿告知了少奶奶。 林善舞原本没有多在意,听见阿红说傅家宝可能在外面包了外室,还连地方都打听清楚了。她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就傅家宝那样,他还能在外头包二奶? 阿红却比林善舞还要生气,还说少爷不该拿着少奶奶的东西出去讨好外室。 林善舞看着阿红气愤的模样,不由失笑,她摇摇头,对阿红说道:「你误会了,那镯子不是我的。」林善舞本来就不爱戴首饰,嫌那东西麻烦,林家陪嫁的那些首饰都被她锁在了箱笼里,她自己平日里只戴个耳环,插一根簪子。那几乎要把梳妆台堆满的首饰匣子,都是傅家宝自己掏钱买的,林善舞一次也没有戴过。她自然也不会把那东西当成是自己的。 想了想,对阿红道:「公公近来不让夫君去账房支钱了。」明明是林善舞提议的,但现下她眼也不眨将锅都推到傅老爷身上,接着道:「想来夫君是缺钱花了,他一介男儿,在外还要交际应酬,难免就有手头吃紧的时候,等过段时日就好了。」 阿红皱着眉头:「可是……」 林善舞握住了她的手,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事儿我会问夫君的。」 被少奶奶柔弱无骨的玉手握着,阿红只觉得心头砰砰跳。回到自己住着的小屋后,阿红喃喃道:「少奶奶多好啊,少爷就是不肯珍惜,要不了几天,少爷肯定会后悔的!」 这个时候阿红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语成箴! 当天晚上,傅家宝又到了半夜才抹黑回来,以往这个时候,林善舞早已上床入睡了,傅家宝便会翻出铺盖睡地上。但是今晚儿,他打开屋门一看,却见黑黢黢的屋子里,有个人人影拿着棍子等着他,吓得他差点喊人,等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家娘子,才松了口气。 傅家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问娘子怎么还不入睡。 林善舞问他,「你今天去哪儿了?」 傅家宝还没赚到钱呢,怎么好意思告诉娘子,只好道:「史兄约我吃酒。」 「哦?」林善舞笑了一下,「两个男人,天天吃酒吃到半夜?」她心想这谎话也不编得顺溜点,就是说去吃花酒也比干巴巴的吃酒强啊! 傅家宝哪儿能知道林善舞的想法,他愣了一下,随即摆手解释道:「娘子你别误会,我与史兄可是清清白白,绝没有半点男男私情!」 男男私情……林善舞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找出火折子将油灯点燃,才道:「说吧!你每日偷偷拿东西去了哪里?」又环视了一圈周围,「连屋子都要给你搬空了。」 傅家宝嘿嘿笑了下,走到娘子身边狗腿道:「娘子放心,你夫君我做的绝对是正经事,保准将来你大吃一惊。」 林善舞:…… 顿了顿,她道:「你要是去做正经生意,我也不会拦着你,不过要小心些,别让人给骗了。」 傅家宝拍拍胸脯,保证道:「娘子放心,谁敢骗我,我就打得他哭爹喊娘。」 林善舞:…… 不过是和史寇合伙成了养鸡个体户,有那么牛气吗? 不错,这事儿林善舞是早就知道的,见傅家宝是真的勤勤恳恳想要赚钱,她也就任由他去了,要不然傅家宝天天往外搬东西她也怎么会视而不见?今晚这么一说也只是敲打他一下,免得这小子真的在外边给人骗了。不过转念一想,被人骗了也好,叫他栽跟头吃苦头,以后行事才会更谨慎。 不过林善舞没想到,仅仅第二日,她就应了傅家宝「大吃一惊」那句话。 傍晚时,林善舞刚刚用过晚饭,就听见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正厅,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不好了老爷!大少爷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什么!」傅老爷不敢置信地站起了身,林善舞也吃了一惊,傅家宝一没作奸犯科二没偷奸耍滑,怎么突然就被抓了。 傅老爷立刻从饭桌后绕了出来,说道:「你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哎哎应了两声,才道:「太子一个月前登基了,听说他早就不喜斗鸡,觉得殆害无穷,早在半个多月前就下令禁止民间斗鸡,但凡是跟斗鸡有关的,统统被抓进了牢里!咱们乐平县天高皇帝远的,今个儿才收到上面消息。」 傅老爷懵了,「这与家宝有何干系?」 老管家哭丧着脸道:「少爷与那史家少爷办了个场子养鸡,官差进去一看,全是毛羽稀疏的青羽鸡和赤羽鸡,大的小的粗略一数竟有上百只!」斗鸡跟普通鸡种可不同,识货的看一眼就能瞧出好歹来,哪里容得人辩驳?老管家焦急道:「少爷和那史家少爷当场就被官差给抓进大牢了!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辛氏一听到傅家宝被抓进牢里了,眼前就一阵发黑,立刻对傅老爷道:「老爷,您在县太爷跟前也有几分薄面,还是快些去将家宝救出来吧!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了那个苦啊!」 傅老爷当然也知道自家儿子吃不得苦,他是又生气又心疼又无奈,「这个逆子,好好的他去养什么鸡,真是一天到晚净给我找麻烦!」 说着他就要往县衙去。 林善舞却道:「公公,这个时辰,只怕衙门已经关门了,史家的少爷不也被抓了?您还是先去一趟史家吧!」 傅老爷真是急糊涂了,听到儿媳这么说,才猛地醒过神来。对啊!县令为人刚直,他要是带着礼物径自去找知县,只怕会被轰出来,但史寇那小子也被抓了,史家在本地也有几分势力,他们两家联合起来,多个人商量,不就能尽早将儿子捞出来? 傅老爷立刻叫人备车,径自往史家去了。 辛氏在家里很是着急,忍不住对林善舞道:「衙门那些人粗手粗脚的,也不知会怎么对家宝,他们不会把家宝按在地上打吧?」 v第15章[02.08] 林善舞见她面上担忧不似作伪,于是目光放软,劝道:「婆婆,还是先使人去打探一下官府有没有出告示吧!」 辛氏如梦初醒,连连说对,立刻使人去打探。 下人很快就回来了,说今日黄昏时官府出了告示,今后凡是跟斗鸡有关的,轻则罚钱,重则坐牢。 这下不用问了,傅家宝和史寇养了上百只鸡,还被抓了个人赃并获,这坐牢是跑不掉了。 辛氏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婆媳俩坐在大厅里等候消息时,辛氏对林善舞道:「你说好好的,家宝怎么偏偏要去养鸡呢?」她自言自语道:「那史家的小子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家宝一定是被他给带坏的。」 林善舞:…… 两人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傅老爷才回来。 大厅里亮着灯,老管家连同好几名下人都不敢去休息,众人一直在大厅等着。 得知傅老爷回来,林善舞和辛氏立刻起身出迎。傅老爷满身疲惫,喝了口茶才道:「我已经同史老爷商议过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县衙。只是……唉。」他叹了口气。 辛氏连忙问:「只是如何?」 傅老爷:「只是家宝怕是得在牢里待上一段时日了。」 傅老爷和辛氏满腹担忧,但是人在牢里也没有办法。只能熬到明日了。 林善舞原本打算明日再跟着傅老爷去衙门看看,但是当她回到东院后,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衙门的人不知道把傅家宝跟什么人关在了一起,那个蠢货,锻炼了这么久身体还是差,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牢里那些恶霸欺负。 林善舞平日里没少打傅家宝,但她自己控制着力道和地方,疼是疼,却不会损害他的身体,但牢里那些人可不懂,万一那些人专挑着看不出来的地方朝傅家宝下手,这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 林善舞越想越是不放心,她将这种担忧归结于傅家宝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要是他有什么损伤自己就再也过不了安稳日子,于是取出早前为了以防万一备下的黑色衣裙,趁着夜色去了一趟衙门。 已经过了子时,乐平县的各条街道上黑漆漆一片,好在月光明亮,足够人看清面前的路。 她的轻功练了两三个月,已经跟前世相差不多了。毕竟轻功这玩意儿不需要内力,有资质的人甚至几日内就能大有长进。 她一路踩着别家的屋顶,身轻如燕地潜入了县衙大牢之中。 大牢中是有狱卒守夜的,不过这个时辰,守夜的狱卒大多趴在桌子上睡熟了,大牢大门上了锁,每间牢房也锁得好好的,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有人能直接从高耸的墙壁外飞进来。 林善舞从那些狱卒身边经过时,为了以防万一,还点了他们的睡穴,如此就不怕中途这些人醒过来了。 她一间间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傅家宝所在的牢房。 牢房里阴暗潮湿,更阴暗的角落里甚至有老鼠爬过。 傅家宝和史寇两人分别被关在两间相对的牢房里。 那两间牢房里除了他们,还有另外几个犯人,比起傅家宝和史寇这样衣着光鲜的少爷,那几个犯人蓬头垢面满身污浊,看着傅家宝和史寇的眼神十分不善。 傅家宝和史寇锦衣玉食惯了,哪里进过大牢这种脏污的地方?两人一被扔进来,史寇就一阵哭天喊地,说自己给家里丢人了,说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哭着哭着又开始求祖宗保佑,赶紧让他爹进来把他救出去。 而平日里被林善舞打几下就泪眼汪汪的傅家宝这会儿却十分镇定,只是一个劲儿地抱怨这牢里不干净,还说有虫子跳到他身上。 史寇一听有虫子,顿时大惊失色,嚷嚷道:「老天爷!难道是跳蚤!这种恶心的东西不是只会往穷人身上跑吗?」说着说着,他自己身上也痒了起来。 两个难兄难弟在大牢里一起被跳蚤咬,一阵吱哇乱叫之后,史寇忽然指着牢房里其他人说道:「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把跳蚤扔到我们身上?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长跳蚤!」 这句话惹了众怒,牢房里本来就目光不善的那几个犯人顿时愤怒地站了起来,冲过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傅家宝这边也惨了,他因为和史寇相识,也被牵连,等林善舞到时,他已经被牢房里几个犯人围攻了好一会儿。 林善舞目光一冷,几道指风打过去,那些围攻傅家宝的犯人一个个痛叫着让开,露出了底下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的傅家宝。 他疑惑地抬起头,见到那些犯人的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子打得连连求饶,立刻知道是自家娘子来救他了!他兴奋地站起来,刚要开口却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立刻闭紧了嘴巴。 清了清嗓子,他冲着那几个不断求饶的犯人道:「还好本少爷平日里勤学苦练,否则方才就被你们打伤了!」还好他平日里躲闪林善舞的棍子成了习惯,那些人一围过来就立刻抱头缩好,把最容易受伤的地方都护好,否则现在不知该有多痛。当然,他这话也是为了告诉躲在暗处的林善舞,不叫她担心。 想到娘子竟然会跑到大牢来看他,傅家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就越不能让自家娘子担心。于是傅家宝挺起了胸膛,瞪着那几个犯人道:「听好了,本少爷武功高强,你们要是再不识相,本少爷就把你们打到后悔生在这世上!」 那几个犯人殴打傅家宝时,就听对方叫喊说再打下去叫他们后悔,但他们没放在眼里,心想他们反正也出不去,能打一顿这眼高于顶的富家少爷是赚了,谁料打着打着身上忽然一片剧痛,自然将这归咎到傅家宝身上,以为这富家少爷当真有古怪的本事。听他这么说更是深信不疑,当下立刻连声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 傅家宝这才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说道:「看在你们诚心悔过的份上,我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们。」实际上是因为林善舞随时会走他担心穿帮。 而这时,史寇还在叫唤,傅家宝回过神来,立刻朝着对面牢房喊道:「住手,再不住手我就要动手了!」他装模作样地摆了个架势,还自带音效地呼喝了一声。 林善舞无奈一摇头,几枚石子飞过,那些殴打史寇的人立刻痛叫着躲开。虽然如此,他们看向傅家宝和史寇的眼神依旧不善,只是不敢再动手了。 v第16章[02.12] 挨了好几拳的史寇瘫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没等缓过劲来就一脸震惊地对着傅家宝道:「你竟然会武功!什么时候?」 傅家宝有些心虚,目光都不敢和他对上,只敷衍道:「那当然是有个高人在暗中教我。」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武功!」史寇顿时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这个时候,对武功的憧憬压过了他身上的疼痛,他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牢房栏杆对傅家宝道:「傅兄,咱们可是好兄弟,你教我吧!我也想学武功!」 傅家宝:…… 这可怎么办? 他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周围飘去,想看看娘子究竟藏在哪个地方,然而这个时候,林善舞早就已经离开了牢房。 震慑住了那些人,确定傅家宝今晚不会有危险后,林善舞自然就离开了。 次日一早,傅老爷和史老爷立刻前去县衙救人。 县令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是让两人在牢里关两个月;二是交罚银,并打十大板,但这样一来却可以消去案底。 县令也不是贪图钱财,只是律法就是这么规定的。前朝风气奢靡,国库空虚,地方库房也提襟见肘,像养斗鸡或是玩斗鸡被抓了的这种不轻不重的案子,一般就是坐牢或是罚银。 傅老爷和史老爷商量了一会儿,觉得决不能留下案底,于是选择了第二条。在各自交了几百两罚银后,才领着自家被打了板子的儿子回去。 林善舞和辛氏在家等着,快到晌午时才等到马车回来,车帘一掀开,被打了板子的傅家宝被人扶了下来。 腿软得站都站不直,一看见自家娘子就扑到她怀里说痛,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林善舞:…… 大庭广众的能不能收敛点。 傅家宝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一个「我不」就顶了回去,然后又痛得倒在她怀里不停哼哼。 苍天!屁股太疼了! ——傅家、东院 林善舞扶着傅家宝慢腾腾走进卧房,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被山贼打了忍着没叫唤,在牢里被犯人围殴忍着没痛呼,这会儿回了家,反倒有些矫情起来,林善舞稍稍走快了一点,他就哎呦哎呦地喊疼。 「啊……轻……轻点……」 「疼、疼……慢一点……」 林善舞:…… 一旁用托盘捧着纱布和药品的阿红,看了看一边哎呦叫唤一边将大半身子靠在少奶奶身上的大少爷,再看看少奶奶一脸无奈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出声来。 知道少爷每天偷偷出去不是养了外室而是养了鸡,阿红打心眼里高兴,虽说鸡都被官府收了,少爷还被县太爷打了板子……这么一想,大少爷还真有点可怜哎! 傅家宝可不知道阿红心里正在同情他,或者说,他压根不在意一个小丫鬟心里在想些什么,昨天夜里他被牢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殴打时,林善舞及时出现救了他,现在在傅家宝心里,说一句娘子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了。 哎,没法子,娘子就是这般爱慕他,就连他被抓进牢里,娘子都要冒着危险潜入牢房救他,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娘子更心疼他了。 这样一想,被抓进大牢、被打板子,养的鸡全部充公,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了。 明明伤口还疼,可傅家宝一想到数次冒险救他的娘子,心里就乐得忍不住笑。 于是林善舞就看见刚刚还在喊疼的傅家宝靠在她身上,微微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幸福,仿佛一只刚刚尝到了美味的猪仔。 林善舞摸了摸傅家宝的脑袋,刚一伸手就发现傅家宝自然而然地往她掌心蹭,她开始怀疑傅家宝是被某种动物上身了。 「夫君,趴到床上去吧!」林善舞无奈道。 傅家宝摇摇头,靠在林善舞身上不肯动,「不要。」 林善舞劝道:「我要给你上药,你不趴下我这么上药?」 傅家宝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被打过板子了,抱着林善舞就是不撒手。 林善舞沉默了一瞬,而后让阿红放下托盘。 阿红十分识趣,将托盘放在床头梳妆台上后,转身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合上,林善舞又对着傅家宝劝了一句,「夫君,趴到床上去吧!」 傅家宝摇头晃脑,就是不愿意。 林善舞眉心跳了跳,干脆伸手一把掐住他腰间软肉,冷冷道:「去不去?」 v第17章[02.12] 傅家宝被这么一掐,总算是从臆想中醒过神来,他疼得肩膀都抽搐了一下,立刻道:「去去去,这就去!」 立刻忍着疼,老老实实趴到床上。 林善舞见他疼得脸色发白的样子,摇摇头,心道早这样不就行了,非逼着她动用武力。 她搬来一只杌子在床边坐下,问他,「县令打了你几板子?」 傅家宝委屈巴巴道:「十板子。县令那个老头子坏得很,我就养个鸡,他至于这么狠么?」 林善舞一边拿过托盘做准备工作,一边道:「这跟县令也没甚关系,要怪就怪乐平县离京城太远,政令过了半个月才传过来。」也是这时代交通和信息交流都不发达,否则傅家宝何至于受这份罪。他想要发家致富的心是好的,可惜倒霉了点,碰上新皇改革。 她弄好了药,正要解开傅家宝的衣服给他上药,刚刚解开腰带,却忽然被傅家宝抬手捂住。 林善舞:??? 傅家宝方才还苍白一片的脸庞此刻已经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他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林善舞怀疑地看着他,「你自己能上药?」 傅家宝小声道:「那我叫阿下给我上药。」 林善舞:「有分别?」 傅家宝理所当然道:「当然有。你是女子我是男子,哪里能随随便便给你看。」 林善舞:…… 有本事说这话的时候不要红着脸。 也许是因为林善舞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傅家宝居然开始解释了,他道:「虽说我们是夫妻,我的屁股就是你的屁股,但我们还没圆房呢,除非……」 林善舞:「除非什么?」 傅家宝脸更红了,「除非你的也给我看,那我的就给你看!」 林善舞:…… 搞了半天,原来是在变相地求欢? 她盯着傅家宝红着脸视线低垂不敢看她的样子,忽然微微一笑,道:「好……」 傅家宝惊喜地抬头,就听林善舞接着道:「那我就让阿下来给你上药。」 说罢,林善舞就起身出去了。 趴在床上的傅家宝眼睁睁地看着娘子开门离开,不敢置信地锤了锤床铺,心道:娘子怎么会不答应呢?娘子不是最心疼我了么?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然而事实是娘子不但走了,还言行一致地把阿下叫了进来。 傅家宝恨得开始咬被角。 阿下脱下少爷的裤子给他上药时,被少爷表情狰狞咬被子的模样给吓着了,手上动作越发轻柔起来,还小心地问:「少爷,疼么?要是疼了,小人就再轻点?」 傅家宝回头瞪了他一眼,「养你是吃干饭的?本少爷伤得这么重你没瞧见?」 阿下明白了,这意思是叫他再轻一点。 骂完阿下,傅家宝又觉得浑身不得劲起来,他使唤阿下把他珍藏的武侠话本拿来,一边趴着看话本一边让阿下给他抹药。 屁股还是疼,但其实也不是特别疼了。傅家宝看着话本,忽然好奇起来,问阿下自己的伤口怎么样。 阿下犹豫了一下,才道:「少爷,被打板子的伤口就一个样,青青紫紫的。」 傅家宝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真没看见自己屁股蛋子受伤是什么样儿呢。于是对阿下道:「本少爷要看看伤口。」 阿下为难道:「少爷,这地方……您自个儿也瞧不见啊!」 傅家宝皱眉道:「你傻了么?不会给本少爷拿面镜子来?」 阿下恍然大悟,立刻恭维道:「少爷您可真聪明!」 这奉承也实在太虚假了,傅家宝还能看不出来?要不是现在伤着他真想踢阿下一脚。 等阿下拿来两面镜子找角度摆好,傅家宝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屁股。 看清以后,他顿时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铜镜虽然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照见一些的,只见自己屁股上又是青紫又是红肿,还抹上了那些黑乎乎的药膏,瞧着就更骇人了! v第18章[02.12] 这样一个屁股……幸好娘子没有看到。傅家宝此时居然有些庆幸自己方才被娘子拒绝了。 县衙的那种板子,挨上五十下就能将人给打死,傅家宝虽然只挨了十下,但他身娇肉贵的,这么一打又要养上好些天。 而傅家宝养伤的时候,林善舞造的第二种胭脂终于摆上了货架。 露华轩开张还不到一个月,口碑却已经打了出去,在整个县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当然,只限于那些家境普通的人家或者是富贵人家的丫鬟,对于她们来说,露华轩的胭脂价格公道,质地又好,在用过了露华轩的胭脂后,没有谁会再去买那些七八文一盒但粗糙得好似混进了沙子的劣等胭脂。手头再拮据的姑娘,也乐意多攒个几文钱去买露华轩的胭脂。 至于那些稍稍有钱的人家,她们用得起更好的胭脂,自然不会光顾露华轩这样一家刚刚开张没多久的小店。 也因此,露华轩并未引起城中其他胭脂铺子的注意。毕竟那些开得起铺子的,卖的都是一盒五十文以上的胭脂,挣的也是那些夫人小姐的钱,他们不太看得起露华轩这样一家又小又穷的铺面。而城中专给小丫鬟或是村里姑娘供货的胭脂贩子,他们也没本事跟露华轩抢客人,也因此,露华轩开了快一个月,愣是风平浪静,生意平平稳稳地做了下来,可是现在,露华轩摆上了新的货品…… 西街街口处,一名衣着鲜亮、头戴幂篱的女子好奇地四处张望,身边跟着两个模样端正的小丫鬟,她不经意走过露华轩时,就被挂在店里的两幅仕女图吸引了注意,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小得一眼就能看尽的铺子是卖画的,谁料走近一看,竟是卖胭脂的。 这女子顿时兴致全无,正要离开,却忽的嗅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 店里的女伙计正打开一盒精致小巧的胭脂,冲她笑道:「这位姑娘,这是我们店里新出的香粉,叫凝香,您可要试试?」 这女子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笑容热情的女伙计,不由好奇地凑过去瞧了一眼,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等她离开时,却是出手大方地将露华轩新出的胭脂和香粉各买了十盒。 阿红和阿喜正高兴又卖出了新的货品,却不晓得,那位头戴幂篱的姑娘正是县令家的千金,东西入了她的手没几天,露华轩就在县城里那些自认高贵的夫人小姐中打响了名气。 却也招来了一些不轨之徒的嫉恨。 入了八月,天亮得便一日比一日晚了。 西街后头的巷道里传出短促的犬吠声,更夫打着哈欠归家歇息。 早起卖货的摊贩挑着货担脚步匆匆地在街上穿行,赶早去干活的人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抓着饼子一口一口吃着…… 阿下护送着阿红阿喜到铺子跟前,便离去了,他还要赶着回去伺候少爷。 而两个小丫鬟则立刻打开铺子大门,将一箱子货品整整齐齐摆上货架。 天光刚刚照到铺子前边的道路上,无聊地坐在铺子里的阿喜便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进了铺子。 露华轩的生意虽然好,但也不是时时刻刻有客人的,阿喜见到有人进来,立刻高兴地站起来。 进来的男子衣着相貌都普通,但在阿喜眼里,每个人踏进露华轩的客人都是可敬的。 阿喜招呼道:「这位客人,想要买些什么?」 男子道:「我听说你们店里新出的凝香和玉颜卖得极好,拿来给我瞧瞧。」 凝香和玉颜都是露华轩新出的,分别是香粉和面脂,凝香一盒卖三十六文,玉颜一盒四十文钱,卖的没有那些十二文的脂粉多,但是一天也能卖出去十几盒,听到男子要的是凝香和玉颜,阿喜立刻拿了两盒。 凝香和玉颜的盒子比普通胭脂要更精致些,盒盖后还刻了露华轩的标志,凝香一打开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朵香味传出,却分辩不出是什么鲜花的味道,里头的粉末是淡淡的杏色,却十分细腻。玉颜则是鲜亮的桃色,香味却远远不及凝香,要仔细闻,才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进露华轩买胭脂的男子,多是拿来送给家中女眷的,阿喜以为面前的男子像其他男子一般分不清香粉和面脂,正要开口介绍,却见男子抬手直接拿起凝香,说道:「这香粉一盒多少钱?」 阿喜愣了一下,将香粉和面脂的价钱都说了。 男子闻言,面上似有些惊讶,随即爽快地拿出钱付账,说要多买几盒。 又做成了一单生意,阿喜只顾着高兴,哪里还能想到别的?立刻喜滋滋地收了钱,而后转身走人。 正好这时候,上完茅厕的阿红回来,刚好跟那名男子擦肩而过,她顿了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阿喜正将钱小心地收进匣子里,见状好奇道:「阿红姐,你在看甚?」 阿红摇摇头道:「没看甚,只是觉得那人有些眼熟。」没等她想起来,便又有客人来了,阿红忙着招待客人,也就忘记了方才那事。 那名男子离开后,熟练地走出西街,走了没多久,就拐进了位于东街的月容庄。 月容庄是这乐平县中最大的脂粉铺子,城中大多数富户家的女眷都是从月容庄里买脂粉,靠着一张独特的秘方,月容庄的生意一直是县里所有脂粉铺子里最好的,但是近来,月容庄却发现店里的生意清淡了许多,好几位每个月都要从他家拿货的夫人忽然就不来了。 月容庄几番打探,才知道前些日子县令家的千金在露华轩里买了几样脂粉,后来又办了个宴请了县里好几位富户家的夫人小姐出席。她在宴上时一身馥郁香气不知让多少大户家的小姐眼热,等打听清楚那香粉是在露华轩买的后,这些人就全往露华轩去了,也难怪这个月月容庄生意清淡了许多。 露华轩的名头月容庄压根没听过,打听了一番只知道是一家开了没两个月的小铺子,压根不必放在眼里,谁知道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差,竟是全都冲露华轩去,月容庄的老板就坐不住了。 他让人去买了几盒露华轩的脂粉过来,决心要瞧瞧这脂粉能好到哪里去。 等人去买了回来,他打开一瞧,面色才凝重下来。 只因那露华轩的胭脂,好到有些离谱了,好到不该是这个价钱能买得到的。 不说别的,就说凝香那种自然长久的香气,就很难模仿得来,而玉颜这种面脂的成色和质地,甚至比他铺子里一些卖上百文的胭脂还要出色。 v第19章[02.12] 这么好的香粉和面脂,便是卖个五十文都是亏本,露华轩竟然只卖三四十文! 月容庄的老板有些不敢置信。 那去露华轩买脂粉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儿子,见父亲面色凝重,他道:「爹,这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无人理,露华轩卖了那么多胭脂,总不可能亏本,可差不多成色的胭脂,咱们家来做,一小盒就要花上二三十文的本钱,露华轩按这个价钱卖,怎么算都是亏本的。」 月容庄的老板钱乐为点头道:「露华轩手里头,应该有一份能大大节省本钱的方子,咱们得将之弄过来!」 那暗中想要针对露华轩的月容庄正在蠢蠢欲动,而林善舞这会儿,却和傅家宝一起坐着马车离开了傅家大宅。 马车微微晃动着往前行,林善舞左手握着书卷,右手执着擀面杖,正静静听着傅家宝背诵。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后头是什么,傅家宝想不起来了,他紧张地捏紧了手心,见林善舞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于是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小纸条,悄悄展开来,正打算趁林善舞不注意偷瞄一下。 下一刻,擀面杖忽然飞来,在他手上敲了一下。 傅家宝嗷的一声,手里的纸条就掉了。 林善舞一抬擀面杖,那张纸条就那么挂在了擀面杖上,她拿过来一瞧,见是小抄。冷冷地看了傅家宝一眼,「伸出来。」 傅家宝整个人都缩进了车厢最里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不要行不行?」 林善舞:「你说呢?」 在娘子冰冷的眼神中,傅家宝只能伸出颤抖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林善舞瞧他紧张得抿紧了嘴唇的样儿,忍不住莞尔,擀面杖落到他手心的力度也就放轻了。 而感觉到手心只是被轻轻敲了一下的傅家宝,惊讶地睁开眼睛,对上娘子面露无奈的样子,他欣喜地凑过去,企图抱住她,「我就知道娘子最心疼我了!」 林善舞拿擀面杖挡住他扑过来的手,说道:「看在你之前背了差不多一整篇的份上,这次就不打你了,下次背不出来,我照样擀面杖招呼你!」 傅家宝立刻点头,眼神明亮又欣喜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这眼神竟看得林善舞面上发热,她心道:也许是车厢里太热了。 她打开车窗子,吹着清凉风儿时不由自主陷入了回忆。 傅家宝上次挨了板子后,养了六七天,总算是好利索了。而之前他为了养鸡偷出去当钱的摆件也都被傅老爷赎了回来。 同样一件东西,他拿去当时只换了十两银子,但是拿着当票回去赎,当铺却开口要二十两,简直黑了心肝,若不是后来傅老爷让管家亲自带着当票过去赎,那当铺掌柜见到是傅家人后不敢得罪,只怕又要折损不少银子。 东西赎回来后,林善舞就让人将摆件全都按照原来的地方放好。 每拿过来一件东西,她就在傅家宝面前念一遍。最后跟傅家宝一算,损失了一百三十二两银子,再加上傅老爷交的三百两罚银,一共是四百三十二两。 这一次虽说是傅家宝倒霉,但也确实是因为他家里才损失了这么多银子,林善舞觉得,傅家宝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在从前的傅家宝眼里,四百多两算不了什么,毕竟他一个月花的就不止这个数。可是在体会过赚钱的艰辛后,四百多两在他眼中已然成了天文数字,也不知要多久他才能赚到这笔钱。 要是站在他面前的是傅老爷,傅家宝肯定都能赖掉,反正傅老爷拿他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有了林善舞…… 对着林善舞微笑着叫他还账的脸,傅家宝觉得赚四百两太难了,问林善舞能不能不还,在被林善舞拒绝后,还企图用撒泼打滚的法子跟林善舞抗争,然后就被打了一顿。 「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折磨我!」被打完的傅家宝凄惨地趴在床上控诉。 林善舞觉得这句话有些歧义,她冷冷一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抗拒都是无用的,傅家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事后,看着趴在床上咬被角发泄郁气的傅家宝,林善舞回味了一番方才和他的对方,越想越觉得中二幼稚,自己往日里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一定是被傅家宝给传染了! 后来她想了想,指望傅家宝赚钱实在不现实,就和傅老爷商量了一下,鼓励傅家宝考试还债,要是他明年能考上秀才,就四百两银子就一笔勾销。 于是从那天起,傅家宝就走上了努力背书,背不出来就会被娘子一棒子敲过去的艰辛道路。 要换做平常人,面临背不出来就要挨打的局面,那自然是努力读书背诵,可傅家宝不同,他背不出来就想尽办法作弊,觉得只要不被抓住就不会挨打。 然而事实是,他每一次作弊都逃不过林善舞的眼睛,于是就有了眼下马车里的这一幕。 林善舞将手里那张小抄团起来,在傅家宝心疼的目光中扔进香炉里。 刚刚合上香炉盖子,马车就停了下来,阿下在外面道:「少爷,少奶奶,牙行到了。」 傅家宝立刻抓过车里的幂篱给林善舞戴上,那语气有种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温柔。 林善舞瞧着他明亮的双眼,觉得他是想起了她戴着幂篱去山上救他那一次。 傅家宝帮林善舞戴好幂篱,牵着她从马车上跳去。 v第20章[02.12] 在自个儿屋子里,在车厢里,傅家宝可以对着自家娘子撒娇卖乖,但是一到了外面,他就自然而然地换了副面孔。 牙行就在东街附近一条巷子里,门口挂着大大的招牌,周围人不多,傅家宝其实想跟着一起去,不过被林善舞拒绝了,因为万一她挑中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傅家宝就会如临大敌觉得自己的家庭要被破坏了,还会不遗余力地撺掇她换人。 被娘子拒绝,傅家宝叹了口气,而后在阿下诧异的目光下温声道:「那娘子,为夫就在那间茶楼上等你。」拿扇子指了指左边那间茶楼。说罢又对阿下道:「好好跟着少奶奶知道不?」 少爷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出过门了,对着这样一个「体贴温柔」的大少爷,阿下很不习惯。他愣愣地点头,将马车交给茶楼伙计看着,自己则跟在少奶奶后头进了牙行。 傅家宝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略有些遗憾地转身上了茶楼。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二楼包厢里,打开门就看见明景和史寇面对面坐着,史寇正唾沫横飞地跟明景讲述傅家宝在牢里「丰功伟绩」! 一看见傅家宝来了,史寇立刻要傅家宝展示一番当日他在大牢里用过的武功。 可傅家宝哪里会武功啊!当日原本就是为了震慑那群囚犯才那么说的。他清了清嗓子,在二人面前坐下来,对着目露疑惑的明景和眼神热切的史寇说道:「从今以后,我要发奋读书考科举了。」说着一展折扇,对史寇二人道:「你们以后要喊我出来玩,可要提前下帖子,我得了空再来赴约。」 闻言,史寇一脸震惊,明景面露错愕。 史寇甚至抬手去摸傅家宝的额头,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说,傅家宝居然要考科举?他不是在做梦吧! 傅家宝摆摆手挥开史寇,说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这回是下定了决心,我不但要考科举,我还一定要考中进士当上大官,将来给我娘子请封诰命。」 史寇「啊」了一声,失望道:「你不带我一起闯荡江湖了?」 傅家宝茫然,心想他什么时候承诺过带史寇闯江湖了?两人面面相觑,傅家宝轻咳了一声,说道:「咱们活在世上,还是得守这世上规矩。话本毕竟只是话本,咱们又不能像话本里的侠士那般闯荡天下却不需路引,也不能像他们一般惩恶扬善随手一锭银子扔出去,却从来不做营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傅家宝说完,史寇和明景都一脸讶异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想到傅家宝能说出这般话。 明景道:「了不得了,傅兄以往可从来不会看到这些东西。」 史寇配合地点头,「傅兄往日里看话本,只会看那些侠士又用了什么招数,那话本里美人的梳妆台是不是又换新的……」 「咳咳」,傅家宝假咳两声止住两人的话,才继续道:「总之,我傅家宝与往日不同了,日后我要专心读书了,明年还要下场县试。」他说得一脸认真,看来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明景和史寇见状不由有些唏嘘。没想到傅家宝竟然还能说出这般正经的话,真的是不同往日了。对着这样的傅家宝,史寇也不好意思缠着傅家宝学武功了。 三人在包厢里说了一会儿话,傅家宝看时候差不多了,就说要去接娘子,起身走了。 明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叹一声,「傅兄跟以往当真不同了,史兄你瞧,他走路时的样子都不一样了。」 史寇抬头一看,才发现果真如此,傅家宝以前走路那叫一个吊儿郎当,现在无论是站着还是走着,腰杆都挺得笔直,竟有种青松般硬朗的模样,若是光看背影,就连他们也认不出那人竟是傅家宝。 两人不知道这是每一晚被林善拿擀面杖打出来的效果,还以为傅家宝改头换面了。心中落寞的同时又为好友感到欣慰和高兴。 史寇:「兴许是因为上回养鸡被抓的事儿吧!我觉得傅兄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 明景:「傅兄是家中嫡长子,他早晚是要立起来的,要不然等傅周将来中举,他在傅家只会过得很艰难。」 史寇:「看来我也要找些实事做了,因着被抓进牢里的那事,我爹已经不给我钱了,能上这茶楼来,还是多亏了明兄。」 在傅家宝进包厢与史寇二人闲谈时,林善舞被人领着走进了一处陈旧的院落。 牙郎态度殷勤地走在前头,一边打开门往里走一边对林善舞笑道:「少奶奶想要什么人,直接说一声,我送上门去得了,还劳您走着一趟。」 林善舞隐藏在幂篱下的面容很冷淡,说出口的话却仍是温和,「左右不过是挑人,多出来走走也好,老实闷在宅院里也没意思。」 那牙郎闻言奉承了几句,接着就引她看向早已整齐站在院子里的那群人。 「都是按您的吩咐,挑的正当年纪的丫头,最大的是十八岁,最小的才十二岁。个个都是聪明机灵的。」 林善舞这次出来买人也是深思熟虑了好久才下的决定。穿越的这两世,早就把她在现代时坚持的那种观念磨平了,在这样一个社会,若是将那些人人平等的思想灌输给身边人,那才是害了他们。与之相反,对待身边这些下人时姿态放得高一些,反而是仁慈。 她的露华轩生意越来越好,却也意味着她的工作量越来越大,光靠她一个人,已经没法供应店铺里的需求了,因此她必须把调制胭脂这些事交到别人手里。 在这个年代,一份能吃饭的手艺人人都抢着干,可能够消费群体却并没有那么多,所以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种说法是真实存在的,客户被别人分走了,你就赚不到钱,最终不是落魄下去就只能转行。 林善舞并不想看到将来有人拿着她教的手艺,跑出去跟她抢生意。 家里的丫鬟虽说是签了卖身契的,可她们在外头大多有家人,若是她们家人苦苦哀求一份吃饭的手艺,她们教是不教?这些学了手艺家人将来再教给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她的铺子就得倒闭了。 阿红那丫头机灵也忠心,倒是可以信任,可是比起终日待在屋子里做胭脂,还是去外头当掌柜比较适合她。 综上所诉,林善舞只能自己出来买个人。 她听见牙郎的话,抬眼望去,就见院子里二十个少女规规矩矩站成了两排,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却是站在最后头一个身量稍高的少女,她面容清秀,身上穿着跟其他少女一样的陈旧衣裳,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拘谨畏缩,反倒腰杆笔直,落落大方。 林善舞问牙郎:「那个叫什么名字?」 v第21章[02.16] 牙郎殷勤道:「少奶奶您眼光真好,这丫头叫小月,今年十六岁,还会做胭脂呢!」 林善舞闻言微顿,「做胭脂?」 牙郎点头说道:「这丫头家里原先是开铺子卖胭脂的,可惜命不好,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能自卖自身送父母下葬。」牙郎说着叹了口气,「孝顺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这丫头性子倔,从前有几个看中她手艺的雇主将人买回去,都是用不了两个月又卖出来。虽说会做胭脂,但做的都是成色不好的劣等胭脂,能买得起丫头的人家也不需赚这些个钱。」 虽说牙郎说了这番话,但林善舞看了一圈,还是中意小月,毕竟她原本就是想找个帮她做胭脂的丫头,若是那丫头原本就有些基础,就更好办了。 她问道:「你说这丫头性子倔,是怎么个倔法。」 傅家是乐平县首富,牙郎还是很愿意跟傅家做生意的,不敢隐瞒也不愿夸大,当下就道:「就是不肯给主人家端水洗脚伺候出恭,也不愿意做通房,打骂都无用,更不愿意巴结奉承。少奶奶您说这样的丫头买回去不是给自个儿添堵吗?」 林善舞颔首道:「就要这个了。」 牙郎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就成了。 交了钱后,林善舞就直接带着小月走,而阿下则跟着牙郎上衙门改换小月的身契。 林善舞一边走一边同小月说话,这丫头倒也有问必答,只是话不多,若是林善舞不说话,她能跟一路不吭声。 两人走出巷子,就见马车停在茶楼前,傅家宝却不见人影。 林善舞问了一句,那茶楼伙计说傅少爷已经走了,去了哪里却是不知。 林善舞微微皱眉,离开傅家之前说好了只是出来散散心,很快就回去继续读书,傅家宝这是又去了哪里。 傅家宝去了哪里? 他坐在珍宝阁里,来取早就定好的首饰。 当从掌柜手里接过那个有些沉的匣子时,傅家宝兴奋地想:过两日就是娘子生辰了,到时候她瞧见我送的东西一定会高兴。 为了这份惊喜,等到他抱着匣子回到茶楼附近时,无论林善舞怎么问,他始终闭嘴不言死守秘密,终于等到了娘子生辰这一日。 一大早,傅家宝就起身梳洗干净,然后将匣子放到了娘子跟前。 林善舞见那匣子上很显眼的珍宝阁标志,就知道是首饰了,只是看傅家宝兴奋的样子,似乎不是寻常的首饰。 林善舞不可抑制地起了几分好奇心,难道傅家宝还真偷偷攒到钱买了价值连城的东西? 她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摆着:拳头大的流星锤发簪、杀猪刀一般的耳坠、两头雕刻着狰狞兽头的梳子、穿了无数袖珍兵器的项链、还有明显是由两把小剑扭到一起拼成的镯子,以及一支看起来像发钗的方天画戟。 还真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皆有。 林善舞沉默了。 傅家宝还兴奋地看着她,「娘子,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你高不高兴?」 林善舞随手拿起那个流星锤簪子,面无表情道:「很高兴,高兴得想捶你一顿。」 八月初十,是林善舞的生日,只是她没想到林大姑娘的生日竟然也在同一天,容貌相同、名姓相同,就连生日也一模一样,这就有点微妙了,再加上刚刚穿书时回荡在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林善舞一时不免想多了些。 只是就连这么一点纷杂的思绪,都被傅家宝给搅得烟消云散。 她提起那个流星锤簪子就是往傅家宝身上锤,一边锤一边道:「你是猪吗?谁告诉你我喜欢这些了?」 傅家宝意思意思躲闪一番,因为他知道娘子此时没有真要打他的意思。果然,即便被打中了也半点都不疼。哎,娘子还是心疼他呀! 他任娘子拿着那支流星锤簪子砸在他身上,说道:「那我前头送的那些首饰你都不喜欢,我就以为你喜欢兵器。」 林善舞:我一点也不喜欢谢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你买这一匣子花了多少钱?」 傅家宝觉得说实话可能会被打,但对着娘子清凌凌的双目,还是如实说道:「五十两。」 五十两!林善舞眉心一跳,她那铺子一个月的盈利也不到五十两,而傅家宝,为了买这种不能戴出去的稀奇古怪的首饰,就花了五十两! 她差点伸手去拿擀面杖,但是下一瞬,又想起了当初傅家宝在垃圾堆里翻找草鞋的情景。心道:虽说东西不好看,但到底是一片心意。 她缓和了脸色,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傅家宝小心地瞅她的脸色,见她确实不生气了,大大松了口气,道:「我把扇子上那块玉给卖了。」 林善舞:…… 那块玉她见过,是上好的白玉,雕工也属一流。傅老爷才给他赎回来没多久,结果就为了给她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卖了那样一块好玉? v第22章[02.16] 林善舞一时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傅家宝,身量高,就是瘦,眼神明亮干净,满是少年意气。 她忽然就笑出声来,本就清丽的面庞因着这个笑容更添几分明艳,看得傅家宝一愣一愣的。 林善舞拉着傅家宝在桌前坐下,才道:「日后你不要再买这种东西了,我不喜欢。也别买其他首饰,你看见我戴了吗?」 「喔。」傅家宝点头,只是心里还有些失落,任谁发现精心准备了很久、满以为可以打动对方的礼物不受喜欢,都会生出几分落寞。 林善舞见到他这副模样,难得有些心软,她牵住傅家宝的手,在对方惊讶的视线中说道:「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为我庆生了,谢谢你。」 傅家宝那阵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反握住娘子的手说道:「娘子何必谢?我是你夫君,本来就该为你庆生。」 林善舞看他笑得眼神明亮的模样,原本还有些动容,但是下一刻,她就发觉傅家宝在她手上不住摩挲。 她微微沉了脸,「你做什么?」 傅家宝一边摸一边道:「娘子你的手好滑好软。」 林善舞:「你不怕我打你吗?」 傅家宝摇头,模样要多欠扁有多欠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善舞:…… 她抬起了擀面杖。 见状,傅家宝嗖的一声蹿到了门外。 这些日子他天天跟着林善舞扎马步练拳脚,速度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眼力劲儿也一日强过一日,一见娘子是真要打他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东院里此时没有下人,林善舞几步追出去,就见傅家宝躲到了大厅里,正抱着一根柱子朝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 林善舞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拿着擀面杖往前走了几步。 傅家宝见状立刻跳出大厅,看样子是要躲到书房去。但或许是因为他方才太得意遭了报应,竟然左脚绊到右脚摔到了地上。 那一下摔得又蠢又结实,林善舞站在旁边看着,也实在没算到傅家宝自己能把自己给绊倒了,当下没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 傅家宝本来正懊悔,听到笑声微微一愣,然后就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林善舞笑。 过了一会儿,林善舞笑够了,那股想要打傅家宝的气儿也消了,就转身回屋子了。 傅家宝则自己爬起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林善舞虽说不喜欢那些武器首饰,但毕竟是傅家宝送她的生日礼物,还是好好收起来,放进了箱笼里。 她走出屋子,院子里已经没有傅家宝的身影,她朝书房一看,果然见到傅家宝在里头看书,他表情严肃又带着点苦闷,显然不是在看杂书。 林善舞放心了些,便走出东院,让人唤了小月过来。 自从那日买下小月后,林善舞便没怎么管她,而是让她跟阿红她们住在一处,方便她熟悉环境和傅家的规矩。 这会儿林善舞传唤,小月就低眉顺眼地过来了,她身量高,模样也秀气,就是实在不爱说话,林善舞反正又不用她去看店,也没介意这点,而是带着她去了厢房,提起一篮子今早才让人采摘的鲜花,让她分辨。 闻言,小月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主人家传唤她竟然是为了这个,但也规规矩矩开始分辨花草。 林善舞听完没说什么,而是一指厢房里的材料,让她可以随意挑拣材料,只要能做出胭脂即可。 听了这话,小月只点点头,便利索地行动起来,兴许是因为从前买过她的人家也让她做过胭脂,她对此并不意外。 林善舞就在旁边看着她。小月的动作十分娴熟,从前应该是做惯了的,她在篮子里挑拣了一番,选出颜色最相近的红花,然后摘下花瓣洗净,便放入石臼中捣碎…… 林善舞看着她的每一个步骤,摇了摇头,那牙郎说得果然没错,小月的确会做胭脂,但按她这种方法做出来的胭脂,只能是市面上七八文一盒的那种,穷苦人家买不起,稍稍宽裕些的人家又看不上,实在是鸡肋。 她开口道:「好了,停吧!你随我来。」 小月有些茫然地放下石臼,跟着她出去。两人走到卧房前时,林善舞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可识字?」 小月点头,「略识得几个。」 林善舞松了口气。她让小月在外间等着,自己则入了内间,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取出两盒胭脂以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那里头正写着她第一批胭脂的制作方法。 她先是给小月看了看她做出的胭脂,在对方目露惊艳后,才将配方交给她。 小月接过去看了一眼,平静的面色终于变了,不由吃惊地抬头看向少奶奶。 林善舞道:「你没看错,我开了间胭脂铺子,这便是我店里第一种和第二种胭脂的配方,你好好学,不懂就来问我,若是学得好,将来我还能教给你更多。」 v第23章[02.16] 小月却连连推拒,「这不行,少奶奶,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给我?我……我受不起。」 林善舞摇头,「给你就收着,我买你来是为了让你给我做胭脂挣钱的,不是要你感激涕零。你留在傅家学三年,若是三年内,你能一直给店里供货,三年后我就还你自由身,你可以带着这手艺离开傅家,但是不能留在平州府内。」 少奶奶将这胭脂的配方和做法交给她,已经叫小月很是惊讶了,听到后头还她自由身,还允许她带着手艺离开,小月已是不觉红了眼眶,自从家里出了变故,还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她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少奶奶的感激,只得跪下来,想要给少奶奶磕几个头。 却被林善舞抬手拦下,她垂眼看着面前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摇头道:「不必,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不值得你磕头跪谢,今后只要你好好做胭脂,多帮我的忙,就算还了这恩情了。」 听得此言,小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少奶奶大恩,小月一辈子都不会忘。」 要给店里供应三年的胭脂又如何,离开后再也不能留在平州府又如何?在这个世上,一门能够挣钱的手艺人人都抢着要,想学到手艺得四处托人找关系,送过礼、举行正式拜师仪式后,还得当学徒勤勤恳恳给师父干好几年活,且不能要一分钱,才有可能学到手艺,而学成之后,又必须永远离开这片地界,否则就是跟师父抢生意,是大逆不道,钱赚得再多,大家也看不起这个人。 在小月心里,交给她配方的少奶奶已经是她的师父了,可是她又担心少奶奶不愿收她为徒,因此只将这个想法压下,只是心里,已经开始用「师父」称呼林善舞。 林善舞扶着小月起来,就让她带着配方和厢房里需要的材料回去练习,随即便打算去花田看看。 只是还没走出东院大门,又想起来有东西没带,转身准备折返。 却在这时,傅家宝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她,便左脚绊了下右脚,把自己给摔倒了。 见状,林善舞嘴角忍不住上扬,下一刻却立刻压回去,她冷淡地瞥了傅家宝一眼,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能摔倒。还是你以为,同一个招数,一次过后还能管用?」 傅家宝见被识破,立刻站起身,挠着耳朵想:逗娘子开心怎么就这么难呢?肯定是方才太刻意了,看来得多练练。 林善舞则自顾自返回卧房,心道:傻子,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逗我开心吗?只是方法多的是,何必折腾自己?摔伤了就不疼吗? 林善舞进屋取了幂篱和银钱,便打算出门。 傅家宝见状立刻围了上来,诧异地问道:「娘子你要出去?何时回来?老头子说晚上要开席给你办生辰宴。」 嗯?林善舞闻言有些惊讶,「公公要给我庆生?」 傅家宝点头,理所当然道:「你是傅家的媳妇,你过生辰,当然要给你庆贺。不过老头子忙着生意,晚上才有空回来。」 林善舞柔和了眉目,说道:「我去看看花田,过两个时辰就回了。」 花田?傅家宝早就知道林善舞包下十几亩山地用来种花,只是一直没去看过,闻言立刻道:「娘子,带我去吧!我也想去瞧瞧。」 林善舞:「你不用背书了?」 傅家宝脱口而出:「我早就背熟了。」 林善舞怀疑地看他一眼,「那好,你将《大学》全篇背一遍。」科举如今考的是四书五经,而《大学》便是其中之一。 闻言,傅家宝张口就开始背:「大学之道……」他一句一句开始背,林善舞就在旁边听着。 《大学》这一篇并不算长,林善舞监督傅家宝那么多回,就算不拿书对照着看,也早就已经记住了,就是傅家宝记性差,这么一篇文章要背了那么多回还频频出错,简直让人想打他。 也不知傅家宝这一次能不能全篇背完。 这一回傅家宝背得不慢,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段落,「……畜马乘,不察于牛羊;伐冰之家,不畜鸡豚……」 林善舞眉头微微一皱,「你背错了。牛羊和鸡豚反了。」 傅家宝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觉得有些奇怪,娘子果真聪慧。」 林善舞:…… 傅家宝你知道自己演技很差吗? 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上回背《大学》时,背到这里可没有出过错。」 傅家宝挠头道:「是吗?其实我刚刚也觉得有些不对,原来是记差了。」 林善舞又道:「可我记得上回在马车上时,你背不出来,企图偷看小抄……」 傅家宝立刻抬手止住她的话,他苦着脸道:「娘子,别说了,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善舞看着他的目光里添了几分兴味,「可我记得,我当时展开来看,发现那里面只有《大学》的上半部分,而你当时已经背到了下半部分。」 见傅家宝开始擦汗,林善舞接着道:「现在你可否告诉我,明明已经记住了《大学》上半部分的你,为何备的是自己不需要的小抄?」 傅家宝心虚得眼珠子乱转,片刻后才道:「那天我不是急着出门嘛,就拿错了。」 「哦?」林善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两眼,才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背错,故意找打。」 v第24章[02.16] 傅家宝冷汗都要淌下来了,连忙笑道:「怎么会呢?娘子你看我刚刚跑得那么快,怎么会自己找打?」 林善舞:「那这样看来,你还挺聪明。」 傅家宝:…… 见傅家宝神情尴尬,林善舞也不再逗他,两人一起出门去了花田。 林善舞包下的十几亩山地就在乡下,却不是乐平村,而是附近的另一个村子。还请了几个经验老道的华农代为看顾。 这会儿已经快要中秋,田地里栽种的也都是秋天也能开花的品种。 那几名负责看顾田地的花农见主人家来了,纷纷上前领他们去看已经开了花的。 这片田地里种的花不少,按种类划分成一块块,一一数过去,有木芙蓉、石蒜、红羊花、木槿等等。 这些花都用来提色,其中香气浓郁能用来制香粉的则比较少。 林善舞跟几个花农交流经验,傅家宝则跟进了广阔新天地似的这瞧瞧那看看。 等林善舞走过去时,他忽然挺直胸膛,遥遥一指周围一连片的几座小山,豪气道:「娘子,为夫将来要把这附近的山都买下来给你种花,你看如何?」 林善舞微微一笑,这意思是祝她日后生意兴隆到必须多包下几座山来种花? 她点头道:「好。我等你挣到钱为我买山。」 傅家宝眼睛一亮,甚至激动得有点想要抹泪,他终于知道娘子真正的喜好了,原来娘子喜欢买山种花做胭脂!早知道他那五十两就不去买那些首饰了,拿来给娘子买山多好! 夫妻二人蹲在花田一起挑选开得最好的花卉,西街露华轩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钱乐为大摇大摆地走进露华轩中,目光挑剔地扫了一眼店内布置,只有见到墙上那两幅美人图时,目光才有了几分变化,而后,当他看向货架上那些胭脂时,那眼神则转为了赤.裸.裸的贪婪。 钱乐为年近五十,面上无须,肚皮滚圆活似怀胎八月的妇人,他衣着鲜亮,刚刚走进来时,阿喜还以为又来了位大主顾,赶紧就要招待,但在注意到对方那奇怪的眼神后,又下意识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靠近了阿红。 跟小小年纪就被卖进傅家的阿喜不同,阿红早年就被卖过好几次了,好不容易才进了傅家这样宽厚的人家,也就格外珍惜在傅家的时光,可是在见到钱乐为的一刹那,她猛地想起了幼年时那些很不好的回忆,顿时沉了脸,觉得这人一定不是来买胭脂的。 尽管如此,身为露华轩的伙计,她却不能不招待。只得道:「这位客人,您想要买些什么?」 钱乐为看向阿红,见是个黄毛丫头,他有些不屑道:「你们店老板是谁?我有桩生意要同他做。」 林善舞早就吩咐过,不要透露这家店和傅家的关系,因为她想看看这家店实际经营能力,并不想这其中掺杂半点水分,因此阿红阿喜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是傅家少奶奶的陪嫁铺子。 她对钱乐为道:「我们老板姓林,是我远房表姐,我们只是做的小本买卖。接不了大生意的。」 闻言,钱乐为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心道:这城里,可没有哪家姓林的大户,不过要真是城中大户,也不至于开这么寒酸的铺子。看来,果真是几个弱女子做起来的买卖。如此……最好。 钱乐为笑得奸滑,左脸边那颗黑痣像只恶心的苍蝇般抖动了几下,说道:「我是东街月容庄的老板,十两银子,让你家老板将这胭脂配方卖与我,否则……」他阴冷道:「我就叫你们在这城里做不了生意!」 「我呸!」 阿红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脸上。 钱乐为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阿红,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黄毛丫头敢如此大胆。他指着阿红,气得说话都哆嗦了,「你……你居然敢……」 阿红直接拿起店里的扫帚往他身上打,那股泼辣劲儿惊得一旁的阿喜目瞪口呆。 「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敢来威胁姑奶奶我!我不仅要吐你口水,我还要打死你!老不修!臭肥猪!」一把扫帚在阿红手里舞得跟刀枪似的,一下又一下往钱乐为挡不到的地方砸,砸得他热汗直流头晕目眩。 虽说是个高大的男子,但钱乐为年纪毕竟大了,多年来又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还挺着个肥大的肚子,如何能比得上阿红这样年少青春的丫头? 当下被阿红打得只有倒退的份儿没有还手的力。 砰!又是一扫帚砸过去,阿红一把将钱乐为打出了露华轩大门。 这肥硕的商人摔倒在地时还激起了一片尘土,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好奇观看。 钱乐为只觉得面子里子都给丢光了,可没等他说出指责的话来,阿红又大声喊道:「大家伙儿快来瞧瞧,这就是月容庄的钱老板,堂堂一家大胭脂铺子的老板,居然张口就拿十两银来买我家祖传的胭脂配方,还要不要脸呐?他还说我要是不卖给他,他就要让我家在城里混不下去,专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真是不知羞耻的老混账!」 路人中有人认出那是钱老板的,不由惊异,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钱老板居然是这种人,真谁人不可貌相。」 「好不知羞耻,居然堂而皇之地欺负几个弱女子。」 有人嘲笑他抢配方不成竟露出这般丑态,也有人赞美露华轩的女伙计性子强势,当然,说她太过泼辣将来嫁人了不安分的也有不少,但出了丑的是钱老板,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人自然更多。 钱乐为真是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这般丢人现眼,也怪他见这店里只两个丫头,生了轻视之心,若是早知道这丫头如此泼辣,他多带几个家丁,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v第25章[02.16] 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钱乐为恨恨地阿红道:「你给老夫等着!」 说罢,目光阴鸷地转身走了。 阿红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又是一扫帚,将地上的沙尘都扑到了钱乐为背上。 将钱乐为赶走,阿红抬脚跨进店铺内,而路人见没了热闹可瞧,也就渐渐散去了。 阿喜有些忐忑地走到阿红身边,小声道:「阿红姐,怎么办,我听说月容庄的钱老板有钱有势的,他会不会……」 阿红一摆手,毫不在意道:「论有钱,谁能比得上咱们老爷,论有势,谁能比得上知县大人?一个开胭脂铺的而已,还当自己是根葱了!」 说罢就高高兴兴地擦拭货架了。 阿喜站在原地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啊,老爷是县里首富,知县大人的公子是大少爷的好友,而这铺子,可是少奶奶开的,她们又何须惧怕那个钱老板? 想明白这点,阿喜由衷道:「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呢,还是阿红姐聪明。」难怪阿红姐能成为少奶奶最看重的人呢! 阿红听了这话,半点不谦虚地点头道:「那是自然!」 阿喜殷勤地跟到阿红身边帮忙,问道:「那阿红姐,这事儿还要不要告诉少奶奶?」 阿红点头,「那是自然。」 当天傍晚,阿红等人关了铺子回到傅家,正准备将钱老板的那事告知少奶奶,从侧门走进去才发现,宅子里不见几个下人,只听得到正院那里传出锣鼓声。 看门的阿麦告诉他们,「今个儿府里给少奶奶庆生,老爷请了戏班子,咱们人人都能分糖分肉吃。你们是东院的人,赶紧去正院吧!好多人都围在那儿看戏呢!」 这年头,糖跟肉一样是稀罕物,他们在傅家当差虽然不愁吃穿,但也就缝初一十五能吃上一顿肉,糖更是一年到头都尝不到几次。 阿红和阿喜一听是少奶奶过生辰,又听到有糖有肉,当下就把别的事儿给忘了,径自往正院走。 穿过垂花门,又绕过抄手游廊,两人进到正院里,就瞧见园子里已经搭了个戏台,老爷夫人,少爷和少奶奶都在大厅里坐着听戏,其他下人们则坐在廊下摆了小桌席地而坐,一边看戏一边吃喝。瞧见她们二人来了,几个相熟的丫鬟立刻招手唤她们过去。 阿红凑过去坐下,诧异道:「老爷和夫人竟肯让咱们在这里用饭?」 一个丫鬟道:「是少奶奶说的,说让咱们在这里吃,也能一块看看戏。大家都规矩些,等吃完收拾干净就行了。」 阿红这才放心。她和阿喜一起朝着戏台子上看去,这时戏台上那个花旦正挥舞水袖唱着祝词,那花旦生得眉目如画,简直妩媚极了。 阿红愣了愣,跟阿喜咬耳朵,「这不就是少爷曾经带到家里来的那个戏子吗?」 与此同时,正坐在大厅内一边看戏一边吃饭的林善舞也注意到了那个花旦,辛氏见她频频往那儿看,笑道:「那个听说是满芳园的台柱子,叫什么我忘了,你也觉得他唱得好?」 林善舞摇头,其实她不太会听戏,只道:「只是觉得有些面善。」 听了这话,一旁静静吃饭的傅家宝眉头动了动。 这时候,厨房上来一道莲子汤,辛氏说起这汤厨房换了新配方的,味道比从前好,让傅老爷和林善舞多尝尝。 至于傅家宝,能看到他安安静静跟着吃东西,辛氏已经觉得十分欣慰,也不敢让傅家宝把她当亲生母亲看待。 傅老爷吃两口莲子汤,再看看坐在旁边的儿媳,又看一眼院子里的戏台子和周围高兴热闹的下人,有些可惜地叹口气,「要是亲家也能过来热闹热闹,那就更好了。」 傅老爷这次给林善舞庆生,其实给请了林家人的,可惜林家自己也要做营生过日子,又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能替女儿撑腰做主,却不想过多地踏入傅家,于是没没来,只是想到傅家特意给女儿庆生,才临时准备了份礼物送过来。 傅老爷也就感叹一番,便继续看戏了,林善舞则和辛氏轻声聊些管家的事,傅家宝左看右看,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于是悄没声息地起身,往那临时收拾出来给戏班子的屋子走去。 也是巧得很,他刚刚走进去,那台上的花旦就下了台,他得换衣裳准备下一场戏。 谁料刚刚掀开一层布幔走进里头要脱衣裳,就被早已躲在里头的傅家宝捂住了嘴。 那花旦惊恐地瞪大眼,还道这傅家里头出了个恶徒,竭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要换做以前的傅家宝,细皮嫩肉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早就给这花旦甩开了,但是现在的傅家宝力气比从前大,身板也比从前结实了许多,当下压得那花旦动弹不得,冷汗直流。 傅家宝感觉到他脸上的粉都被汗水沾湿了黏在他手上,顿时觉得有些恶心。他压低声音道:「我是傅家宝,你别出声。」 闻言,那花旦眼珠子转来转去,越转越害怕,心道这傅少爷想做甚,难道是想对他不轨?外头唱戏声锣鼓声那般大,这边他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无人能听见啊! 花旦又急又怕,怕着怕着却又平静了下来,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大声招人进来。心中想的却是,这些个纨绔子弟左右想的也不过是那事,他今日就忍辱负重伺候他一回,就当吃了个亏,从今往后,傅家花再多钱,他也不来这唱戏! 傅家宝见花旦脸色平静地答应,也是松了口气。他松开花旦,在花旦紧张的目光中小声道:「听好了,要是我娘子寻你问话,你就说上回是我花钱雇的你,但逢场作戏不是为了和我娘子和离,而是想引起我娘子注意,听懂了没有?」 花旦:…… 傅家宝又絮絮叨叨在他面前说了一堆话,而后在花旦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又道:「若是我娘子问起我,你就说……咳咳,就说我傅家宝是你见过的世上最好的男儿,娘子嫁给我一定不会后悔的。听清楚没有?」 v第26章[02.20] 花旦:…… 自觉已经将那番话灌进了花旦脑子里,傅家宝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临走前却又抓起花旦的手,把从他脸上沾来的粉末全都擦在了他手上。 花旦:…… 好气!但傅家宝是少爷,他却只是戏子,只能忍了! 傅家宝自以为解决了一切,高高兴兴地就回去了。 等过了一个时辰,戏班子要散台时,傅家宝忽然一阵尿急,去了茅房,那台上的花旦见傅少爷不在,傅老爷和夫人乏了先一步去休息,眼前只有少奶奶一个人。于是计上心头,就那么冲到台下跪在了少奶奶跟前。 林善舞愣了一下,就听那花旦大声对她道:「少奶奶,大少爷有些话想让我带给您。」 林善舞看着面前这个妆容艳丽的花旦,眼神有些古怪,道:「什么?」 花旦瞅了瞅四周,没见到傅家宝,更放心了些,说道:「大少爷说,若是少奶奶寻我问话,就跟您说上回他找我来演戏,不是为了和少奶奶和离,是为了勾引少奶奶。」 林善舞:…… 花旦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傅家宝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倒了出来,「大少爷还让我说,这世上只有他对您最真心,只要您高兴,他什么都乐意做。金银玉器、铺子田庄,只要能讨您欢心,他统统乐意买,说这世上除了他,您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儿郎。」 林善舞沉默了片刻,道:「他还让你说什么?」 花旦见少奶奶没有不高兴,于是立刻道:「大少爷还说了,若是少奶奶问起在我心中,大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一定要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少奶奶嫁给他一定不会后悔的!」 林善舞:…… 如果她没有猜错,傅家宝应该是想买通这花旦,让她通过这花旦间接知晓他的情意,这种话由旁人来说,有时候会起到更好的作用,还能塑造出一种「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人人都知道我爱她」的效果。但是就目前来看,傅家宝显然是弄巧成拙了。 想到傅家宝找人来吹捧他的深情还翻车了,林善舞便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对那花旦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去账房领赏银了。」 「谢少奶奶。」花旦喜道。趁傅家宝没回来,他赶紧起身就跑了。 于是等傅家宝从茅房回来,就对上了林善舞意味深长的目光。 傅家宝:??? 娘子为何这样看我? 花旦跪在林善舞跟前说那些话时,那戏班子的乐声还为停歇,林善舞身边又没有别人,那些下人自然不晓得那花旦说了什么。 林善舞也没有特意跟傅家宝提起,只是每每想象傅家宝逼着花旦向她说好话的情景,便忍不住微笑。 一个人怎么能幼稚得这般可爱? 花旦的事就这么过去。 两天后,一个满脸起了黑斑和面疱的妇人哭着瘫坐在露华轩门口,控诉露华轩的胭脂里有毒。 露华轩出的胭脂又好又便宜,这些时日已经在县城里打出了名头,即便这铺面又小又窄,也有许多客人买账。 正是午时,街市上人来人往,也是露华轩客人最多的时候。阿红和阿喜正给几位小娘子挑选合适的胭脂,忽然有个戴着幂篱的妇人坐在门口哭嚎,也是吓了她们一跳。 「这该挨千刀的黑店,挣的尽是昧着良心的黑心钱!小妇人我真是到了八辈子霉才会用了这家店的毒胭脂!」 那妇人嗓门大,哭嚎起来十分洪亮,偏偏吐字又清晰,这话一出,不止引来了看热闹的路人,也叫露华轩里准备买胭脂的客人吓了一跳。 什么叫黑心钱?什么叫倒了霉才会用这家店的毒胭脂? 露华轩里看胭脂的,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面上都有些犹豫起来。 阿喜都给吓懵了,阿红瞧见身边客人脸色有异,心知不好,赶紧大喊道:「你是什么人?作甚到我家店门口来闹?」 看那妇人瘫坐在地上的模样,阿红立刻说道:「哦,我晓得了,你就是想来讹诈我们露华轩的!」趁那妇人没有反应过来,阿红连忙高声道:「大家伙儿可得给我评评理,我们露华轩的东西最是公道,开张一个多月,卖出了那么多胭脂,就连县令千金也用我家的胭脂,绝对童叟无欺。如今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妇人想讹诈我们家,也忒瞧不起我们露华轩了!」 此刻站在露华轩里的客人,就有两名是买过几次的回头客,她们原就喜欢露华轩的胭脂,觉得比别家便宜又好用,对那妇人的话本来就半信半疑,此刻听见阿红说连县令千金都用这家的胭脂,愈发觉得这妇人就是来讹诈的。 试问哪个女子敢相信自己一直用着的胭脂有猫腻呢? 然而那妇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听见阿红这么说,猛地摘下自己头上的幂篱。顿时,一张长满了黑斑和面疱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围观者发出「嗬」的一声惊呼,那些站在露华轩里的、走过路过的女子瞧见那妇人满脸的黑斑和面疱,也统统变了脸色。 阿红没想到那妇人的幂篱下竟是这样一张脸,也被惊得呆住了。 v第27章[02.20] 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那妇人便嚎得愈发卖力起来。 「老天爷啊,你没睁眼看呐!怎的叫我这良善妇人遭遍苦楚?自打这露华轩开张以来,我在她家买了五盒胭脂,前一个月还好端端的,可抹到前几天,面皮便烧灼般痛了起来,脸上又是黑斑又是面疱见了风似的长起来,我四处寻医问药都说没有法子,一副好相貌被这家黑心肝的胭脂店毁了干净,夫家嫌我貌丑,还要休了我,苍天呐!我怎么会受这般罪?」她又哭又嚎,一张丑陋的脸愈发显得狰狞了几分,恶狠狠地盯着阿红等人道:「你们这家黑店,倘使不给我个交代,我今日就撞死在这里!下了地府也要向阎王告你们!」 看着这妇人的脸庞,再听着她控诉的话语,围观众人不由都露出同情来,而那些使用过这店里胭脂的女子则死死盯着那夫人面上的东西,目中满是惶恐。 阿喜颤巍巍道:「你、你胡说,我们店里的胭脂是最好的,你、你凭什么说是这面疱是因用了我家的胭脂。」 阿喜这么一说,阿红也猛地醒过神来,立刻说道:「没错,我家的胭脂我也天天用着,从未出过任何事,你口说无凭!凭什么诬陷我们露华轩!」 不知是阿红,其他用过露华轩胭脂的女子也急于证明那妇人说的是假话,纷纷要她交出证据。 面对这么多人,那妇人却是半点不惧,她呸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盒扔在地上,尖声道:「你们自己瞧瞧,这是不是你们店里的胭脂?」 阿红也顾不得那妇人动作间的侮辱意味,只急于证明自家清白,立刻从地上捡起那几个瓷盒。她卖了那么多盒胭脂,一入手就知道这是自家的瓷盒,打开里面的胭脂仔细闻了闻,还用指腹撵起一点细细摩擦,是她家胭脂不错。 旁边几个客人也围上来察看,阿红没法辩驳,只得道:「这确实我家的胭脂。」 闻言,那妇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得意地对周围人道:「你们看看,她自个儿都认了,我就是用了她家的胭脂才毁了容!这家黑店就该……」 「住口!」阿红怒道:「你拿出来的是我家的胭脂没错!但谁能证明你这张脸是我家胭脂给毁的?莫非随便一个毁了容的拿着我家的胭脂找上门来,我家就须得负责?」 「就、是。」阿喜胆子小,吓得都结巴了却还努力站出来说话,「那……那么多、用了我家……胭脂的,怎么……就你、毁了容,一定是……是你用了别的东西,我们露华轩的胭脂是……最好的,用了我们的胭脂,只会越来越……美,绝不会变丑。」 阿红接着道:「不错,你肯定是见我铺子生意好,所以刻意跑来诬陷,就是想讹钱!」 这妇人跑来露华轩又哭又嚎,又是毁了容又要被休弃,围观众人本还有些可怜她,对露华轩也不免生出几分不喜来,可是眼下听了露华轩女伙计的一番话,又有些不确定了。 这妇人瞧着是可怜没错。可露华轩的伙计说得也没错啊!用了露华轩胭脂的那么多,连县令千金都在用,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偏就这妇人倒了霉,露华轩还专卖假的胭脂给她不成?这不是做生意,这是给自己个儿找罪受吧! 听到露华轩的人这般说,那妇人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面上不慌不忙,声音却又大又尖利,「你们这店里的胭脂初初用着还看不出异样,但要是用的多了,时间长了,就会像我这般,面上长满了这恶心面疱。」说着,她指着自己脸上最大的那几颗,那面疱跟一个个疙瘩似的堆在她脸上,又红又肿,顶端还有些青白色,着实令人作呕,众人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见她特意抬高脸来让人看,更是避讳地纷纷侧开视线,仿佛在躲避瘟疫。 那妇人见状嚎得更大声了,「可怜我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街坊邻居谁不夸我一句心善贤惠,谁曾想竟会被这家黑心店毁了一辈子,如今要被夫家休弃,还要遭人指指点点!若不是担心其他女子也落得我这般下场,我何苦闹到这儿来丢人现眼!」 阿红说她是讹诈,她就说自己是为了帮助其他无辜女子,如此一来,方才她那又哭又嚎令人不喜的姿态,也变作了一腔为了其他女子免受苦楚的善心。 难道……露华轩的胭脂真的有问题。众人看向阿红两人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 阿红简直要气死了,恨不得撕烂那妇人一张臭嘴。她是见过少奶奶做胭脂的,当然知道那胭脂的用料再好不过,怎么可能会有毒?那妇人分明就是诬陷! 这店是少奶奶交到他手里的,少奶奶对她那么好,她绝不叫人毁了店里的名声! 阿红正要张口说话,那妇人却忽然高声道:「你们不是说没有证据吗?我这就把证据给你们看!」随即便朝着人群中喊道:「姐妹们,快出来,叫大家见识见识这是怎样一家黑心店!」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出来挤进来七八个头戴幂篱的女人,白晃晃的日头下,那八个女人一起摘下幂篱,一张张长满黑斑和面疱的人顿时吓了众人一跳。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些女子便哭喊了起来,说她们都是在露华轩开张第一天就用了她家胭脂的人,用了大半个月没事儿,可用到前些天,忽然都长了黑斑和面疱,寻了大夫也治不了,一辈子都被这家黑心店给毁了。 见到这一幕,露华轩里的客人吓得面色发白,阿红和阿喜也被惊得回不过神。 周围顿时喧哗四起,不少人开始嚷嚷起来,有大骂露华轩是黑店的,有说自己给母亲、娘子、妹妹买了胭脂已经后悔的,还有说要去官府告露华轩的…… 阿红和阿喜拼命解释,可是周围闹哄哄一片压根没人听得到她们的声音。 甚至有几个汉子挤开人群,扬言要砸了这家黑店! 场面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收拾,眼见有人冲进了店里要砸东西,阿红和阿喜不由都面露绝望。 正在这时,人群外一面铜锣被用力敲响,咚的一道巨响惊了所有人一跳。 阿红和阿喜抬眼望去,就见人群之外,自家大少爷站在马车上喊道:「你们干甚!光天化日之下想砸店?不怕本少爷去告官把你们统统抓进去?」 傅家宝是县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时常和其他纨绔子弟招摇过市,县里不少人认得他,虽说暗地里大家都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可他毕竟是县里首富的长子,得罪谁也不好得罪他啊!因此听了这话,众人不由冷静了下来。 那躲在人群中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还想趁机将店给砸了。 傅家宝下一句话却毁掉了他们的念头,「谁帮本少爷拖住砸店的人,本少爷赏他十两银子!」 嚯!十两银子!许多人的眼睛都绿了。目光也落到了那两个领头说要砸店的人身上。 那两人顿时两股战战,心道真是晦气!怎的遇着了多管闲事的傅家大少? 傅家宝站在马车上,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目光如炬地扫过那几个满脸面疱的女人,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洞擦一切。 撞到了这目光,那为首的妇人不由忐忑起来。 持着铜锣的阿下小心地凑到大少爷身边,低声道:「大少爷,您没有十两银子啊!」 v第28章[02.20] 傅家宝:…… 滚开! 傅家宝早就想到娘子开的那家店里看看了,可惜一直不得闲,今日总算提早将该背的背完,于是趁娘子去花店的功夫,立刻让人备了车去西街。 路上阿下一直同他叮嘱,「少爷,少奶奶说暂时不想让人知晓那家店和傅家的关系,您待会儿去了那儿,可不要说漏嘴啊!」 「知道了知道了。」傅家宝不胜其烦地摆摆手,心头却隐约有点不舒坦,娘子自己开的店,作甚不能让人知道?她娘子本事大,自个儿会做胭脂还会开铺子做生意,说出去谁不赞一句? 傅家宝想不明白。 他早就听下人说过那铺子不大,但摆设得别致,因此虽对娘子要保密一事感到不解,但心中的期待还是压过了这点不虞。 车子刚刚拐过弯,到达露华轩附近时,傅家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妇人尖利的嗓音,他探头往外看,就见挂着「露华轩」招牌的小店外围了一圈人。 傅家宝眼睛一亮,哇,生意这般好!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瞪大眼睛瞧了瞧,怎么有个貌丑无盐的妇人站在门口撒泼?这是欺负他娘子的店没有男人撑腰吗? 傅家宝眉头一竖,十分不悦,正要从车里钻出去,就听见那妇人一同噼里啪啦的指责后,叫出来八个跟她一样的丑八怪! 人生得丑也就罢了,居然还往他娘子的店里泼脏水!简直是禽兽不如! 眼见局面越来越乱,傅家宝立刻叫人找来铜锣用力一敲,站在马车上阻止他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提唬住那群混在其中不知是要「伸张公道」还是浑水摸鱼的人了。果然,听见他说拿十两银子出来,那群人眼睛都绿了。 虽说在阿下的提醒下,傅家宝终于想起来自个儿没有十两银子,不过没关系,反正这群人又不知道,先将他们唬住,等会儿再好好收拾! 傅家宝一抬肩膀撞开身边不懂眼色的阿下,高声道:「露华轩的胭脂我家娘子用了一个多月,现在美得跟天仙儿似的,怎的就你们出了事?该不会是往脸上糊了层东西来骗钱的吧!」 傅家宝这话一出,那从头到尾都十分镇定的妇人目光闪烁了片刻,立刻拉着身边同样满脸面疱的姑娘道:「啊呸!你们这群人,全都是吸我们老百姓血的奸商,若不是整张脸都被这家黑心店给毁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又何苦抛头露面叫人在这里看笑话?」 傅家宝冷哼一声,「你说的是真的?」 那妇人立刻道:「今日我说得若有半句虚言,叫我这辈子不得善终!大家伙儿想想,城里差不多的那样的胭脂,哪家铺子不是卖个几十文?怎的偏生他家那般便宜?这里头一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阿红气红了脸,怒道:「你这妇人怎能颠倒黑白胡乱攀咬,也不怕将来下拔舌地狱!」 那妇人马上嚎道:「你们瞧瞧,这黑心店家毁了我的脸还不够,还要诅咒我!」 她身边的姑娘们都捂着脸哭泣起来,这群姑娘个个生得高挑苗条,此刻低着头、又拿袖子遮住脸哭泣,围观众人不由露出几分怜惜来,对这卖毒胭脂害了姑娘一辈子的黑心店愈发嫌恶。 人群中便有人喊道:「傅少爷,你们傅家是城里首富,可不能为富不仁,做出和这黑心店沆瀣一气的事儿!」 有了一人带动,其余人纷纷举起手支持,嘴里说的无一不是把这店主告到衙门去。 傅家宝才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管这店里的胭脂不是真的有问题,他只知道,这是他娘子的店,他今天决不能让人毁了他娘子苦心经营了一个多月的店铺! 他掏了掏耳朵,又猛地重重敲了下铜锣,咚的一声巨响把众人的话音又压了下去。 傅家宝站在马车上,高声说道:「你们说得好,我傅家宝身为首富之子,理应做出表率,将那些残害无辜百姓的奸商绳之以法,但我也绝不容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砸毁一家无辜的店铺。」 「傅少爷的意思是,想要帮露华轩?」人群中有人喊道。 傅家宝也不管那说话之人是谁,他一摆手,阿下立刻恭敬地呈上来一只陶罐。 他指着陶罐对那妇人道:「这是我傅家的藏宝库里头取出来的,只要这小小一罐,就能让你的容貌恢复如初,你可要上前一试?」 听到那普普通通的罐子有如此神效,周围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阿红眼珠子一转,立刻冲那妇人喊道:「反正你的脸也成了这副模样,试上一试又何妨?」 然而那妇人却言辞闪烁,不肯上前,而她身边那几个因为容貌被毁的姑娘也并未动作。 这一幕令周围人感到疑惑,按理说,女子的容貌及其重要,这妇人口称因毁了容而遭夫家休弃,甚至寻死觅活,对容貌应该极端在意,可是现在傅家宝拿出能治好她的东西,她不但不上前,面上连半分欣喜也无,难道她方才说得是假的,她并不在意容貌? 这可怎么可能? 这妇人也发现了周围人态度的变化,立刻说道:「我问了那么多大夫,人人都说没得治,你这罐子里装的什么谁也不知,我怎么知道它能治好我的脸,万一用了以后我……」说着又嚎了起来,「苍天呐,是这黑心店害了我,如今连傅家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也要帮着这黑心店,今后可叫我怎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傅家宝从马车上跳下来,打开那陶罐就往她脸上一泼,那装在罐子里的水顿时泼了妇人满脸。 水珠从她脸上下雨似的淌下来,众人震惊地发现,那妇人的面疱,竟然有几个掉了下来。 傅家宝原本也是一试,见状目光大亮,让阿下抬来一盆水,抓起瓢子就往那妇人还有她身边的几个女子脸上泼。 v第29章[02.20] 露华轩里的阿红和阿喜也猛地反应过来,抓起帕子便冲过去用力揉擦那妇人的脸,随着阿红的动作,那妇人脸上的黑斑和面疱都被洗了下来,露出一张丰腴白净的脸庞。 妇人见事情败露,连忙和她身边的姑娘想要逃,可先前她们闹出的那一番动静早就将街上行人都引了过来,此刻被那些人紧紧围在中间,哪里能挤得出去?纵使那妇人力气大甩开阿红,也很快被行人抬手拦住。 他们原先还同情这妇人,心道她可怜,此时却是满腔怒火,觉得自己方才受到了愚弄。 而那几个「毁容」的姑娘更惨,被泼了几瓢水后,她们的妆脱落下来,竟叫人认出了身份。 「咦?那不是小艳儿?」 「还有那个,不是春花?」 小艳儿和春花都是城里某个窑子的妓.女,此时围在这里的男人就有不少去过那地方,此刻听人这么一说,又朝着另外几人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其他姑娘也生得眼熟得很,可不都是那窑子里的姑娘? 傅家宝大喝一声,「好啊!原来先前都是你们装的!露华轩好好一家铺子,险些被你们给毁了!这种禽兽不如之事你们竟然也做得出来!来人啊,把她们抓去官府!我要报官!」 一听到报官,那妇人和几个妓.女顿时慌了神,那妇人连忙朝着傅家宝跪下,口中哭喊道:「大少爷,求您了,这可不是我们自愿,全是那月容庄的老板指使我们这么干的,我们全都是受他胁迫的!」 月容庄的钱老板! 众人露出震惊之色,阿红和阿喜惊讶过后却恍然大悟。 阿红道:「难怪好端端的这些人要来找事,原来是月容庄搞的鬼,他强买我家配方不成,便使人诬陷,真的是好毒的心肠!」若非今日少爷来了,这店只怕早就被这些是非不分的人给砸了。 傅家宝立刻道:「大家帮帮忙,把这些人拿到官府去,咱们乐平县,绝不能有这样心肠歹毒的蠹虫!」 众人纷纷响应。将那几个哭喊着的女人押着去了衙门,而见情势不妙,那躲藏在人群想要趁机砸店的汉子,全都悄悄闪出了人群,一名早就等在外边的大夫见状也缩了缩脖子,飞快溜走了。 趁着这个空档,傅家宝立刻大声给自家娘子的铺面宣传起来,「各位父老乡亲,露华轩的胭脂是我买过的价格最公道的,如今却因为又好又便宜遭到同行钱老板的嫉恨,若是就此放纵下去,那其他奸商也纷纷效仿钱老板的做法,将来只怕人人都没有好东西用了,为了日后还能买到价格公道的好东西,我请你们都为露华轩作证,对钱老板这种人绝不姑息!」 听了这话,原本还觉得事不关己想要离开此地之人,顿时被激起了一腔愤懑,决定随同前往。 傅家宝也兴冲冲地想要跟着去,半道上却被一只手给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个头戴幂篱的女子。 即便对方没摘下幂篱,傅家宝也一眼认出来这是自家娘子,他连忙将方才之事都叙说了一遍,趁机为自己邀功。说完便道:「娘子咱们快去,把那姓钱的整死!」 林善舞摇了摇头,道:「让阿红跟着去就行,咱们上马车,先回去找公公商量。」那妇人和几个姑娘都是同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妓.女本就遭人轻贱,光靠她们的供词,很难给钱老板定罪。 傅家宝一时没想到,但他向来听娘子的,闻言毫不犹豫地跟着上马车。 两人坐在车厢里往傅家行去时,林善舞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妇人的面疱是假的?」 林善舞其实已在附近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个时代化妆技术粗糙,那妇人化得却很高明,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在她眼里,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易容了,见那些围观之人全都被蒙在鼓里,连阿红和阿喜也看不出来真假,林善舞本来打算出手,见到傅家宝出现才暂时观望,却没想到傅家宝竟然能看出来。 傅家宝听到娘子发问,不禁有些得意,说道:「我原本也没那么快发现,但是我粗粗数了一下,瞧见那几个姑娘每人脸上的面疱居然都差不多是十六个,额头几个脸颊几个下巴几个,哪里有这么巧的?」 林善舞:「所以你就觉得是假的?」 傅家宝有些得意地朝她歪了歪身子。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好意思告诉娘子,那就是:就那几个妇人粗糙的妆容,也好意思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傅家宝对自己的手艺那是相当自傲的。 两人回到傅家时,傅老爷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儿媳开的店,傅老爷自然是有吩咐人看顾的,因此发现有人在露华轩门口闹事,那人立刻就去告知了傅老爷。 林善舞便将露华轩的事儿一一告知了傅老爷。 傅老爷皱着眉头道:「钱乐为此人,早年我便觉得心术不正,因此当年他来找我谈胭脂生意时,我便避开了他,后来我开始经营绸缎庄,也并未涉足脂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生意做大了,心胸却越发狭窄,竟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倾轧同行。」 傅家宝道:「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去衙门?」 傅老爷抚须道:「你们不必着急,在家里待着,我上衙门看看去。」只是如此一来,儿媳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傅老爷征询地看向儿媳。 林善舞心中轻轻一叹,随即笑道:「公公只管放心去吧!还要谢过公公为我操劳。」 傅老爷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傅家宝道:「娘子,一家人不必说谢字。」 傅老爷离开去衙门了,林善舞看着那位老人的背影,心想:她不愿意让人将露华轩和傅家联系在一起,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将来傅家宝与她和离,她那间铺子没有借过傅家的力,那她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自己的买卖,可要是借了傅家的力,那这人情债可就不好还了。 只是现在,她和傅家宝应当不至于走到和离的那一步。 瞥了一眼黏在她身边的傅家宝,林善舞轻轻一笑,问道:「夫君,今日的功课背了没有?」 v第30章[02.20] 两人往东院走去,傅家宝气定神闲道:「自然是背了的,否则我怎么敢出去玩?」 晚间时候,傅老爷回来了,高兴道这案子妥了。 林善舞有些惊讶,仅凭那个妇人的证词,钱乐为就能招供,傅老爷道:「这事儿还多亏了阿红这个丫头。」 阿红当时得了少奶奶的吩咐以掌柜的身份跟着去了衙门,原本那窑子里的姑娘指认钱乐为的时候,钱乐为是不肯承认的,还一口咬定那妓.女是被露华轩收买来诬陷他的,后来阿红站出来,说钱乐为早就与露华轩有恩怨,当日他被阿红扫地出门的情形许多人看见了,如此一来,钱乐为陷害露华轩的动机便足了。 县令当场判了钱乐为写下向露华轩致歉的文书贴在大门口,并送一百纹银给露华轩赔罪,又打了钱乐为十板子。 阿红兴奋道:「少奶奶您是没瞧见,那钱老板被打得一直叫喊,跟一头待宰的猪似的,可烦人了。」 林善舞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见到少奶奶笑出来,阿红却面露歉疚,「少奶奶,对不住,那日钱乐为来找麻烦,本来应该告知您的,可我后来给忘了。」 林善舞摇头,表示并不怪她,阿红这次做得其实很好,面对诋毁时她一直很积极地维护露华轩的名誉,最后也不忘说几句巩固露华轩的名声。以她这个年纪来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用过晚饭回到东院时,林善舞跟傅家宝坐在屋里说起这件事,既然钱乐为已经受到了惩罚,林善舞对这个人的态度就很淡了,傅家宝却不同。 「娘子,钱乐为此人当真是为了钱不择手段,他见咱家铺子的胭脂又好又便宜,想贱价买咱家的方子,买不成后居然找几个丑八怪过来闹事,说是用了咱家的胭脂才会毁容,简直是丧尽天良。要我看,这种人就该……」 哗啦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忽然在屋外响起,傅家宝的话被这声音打断,他抬头望去,就见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站在屋子门口,正睁着一对泪眼,欲语还休地看着……他家娘子。 傅家宝眉头一皱,觉得这女子又是一个来装可怜的。 他拿扇子敲了敲桌面,开始赶人,「没瞧见我和少奶奶正说话吗?赶紧走。」 岂料那少女竟是仿若未闻,径自冲过来扑倒在林善舞跟前,「师……少奶奶,求求您帮帮我吧!我愿意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林善舞一愣。 她看了眼摔碎在门口的胭脂,再看看跪在她面前泪眼婆娑的小月,恍然明白了,问道:「你想说的……是跟钱乐为有关?」 小月点头,哽咽地抱住林善舞的腿,「求您了少奶奶,只要您肯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傅家宝忍不住倾身过去拿扇子敲小月的手,「有话好好说,作甚动手动脚。」 明明本该是压抑的情境,但是傅家宝这话一出,林善舞却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小月跪在地上愣愣地抬起头,她此刻心头原本一片哀戚,可在见到少奶奶的笑容后,却仿佛明月破开雾霭,照得心头一片宁静。 小月被林善舞扶起来,她坐在二人面前,缓缓说道:「其实我本名不叫小月,我姓左,叫左知嫣。我给自己改名小月,就是为了铭刻铭记月容庄。」 左知嫣缓缓将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出。 原来五年前,县城里最大的胭脂铺子,还不叫月容庄,而叫玉琦阁,凭着几张配方,仅仅开张几个月,就成了县城里生意最好的胭脂铺子。 钱乐为眼见经营了两年的铺子生意越来越惨淡,就打起了向左家配方的主意,当年,他出价五百两买下玉琦阁的所有胭脂配方。 五百两不算个小数目,左家的铺子开张好几个月,也堪堪挣了二两百银。 可是玉琦阁老板,也就是左知嫣的父亲并不是目光短浅之徒,五百两银虽多,却只是死物,而他们家做胭脂的配方,可是能源源不断下金蛋的宝鸡。 想都没想,左父就拒绝了这桩生意。 被拒的钱乐为恼羞成怒,二人不欢而散。 此后又过了数月,钱乐为都没再出现在左家人面前,一家人原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照样日日早起做生意。 左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很快就盘下一间大铺面,成为了县里最大最好的胭脂铺子。可就在这个时候,几名声称被左家胭脂毁容的妇人找上了门。 左知嫣含着泪,几乎泣不成声,「她们脸上长了许多可怖的面疱,坚持说是用了我家的胭脂才会如此。当时闹上我家铺子的足足有九人,将店里的客人全都吓走了,还有一名路过的大夫,在查看过那些妇人的伤口后和我家的胭脂后,坚称是我家的胭脂有毒。她们闹了好些天,还说要告到官府去,我爹没办法,只好一一给她们赔了钱。那些妇人拿了钱便离开了,可我家的生意就此一落千丈,不但没有人愿意进门买胭脂,连先前买了胭脂的,也堵着我家的门,让我爹赔钱。」 左知嫣如今才十六岁,经历这些事时也不过十二岁,但毫无疑问,这件事已经成了她心中的梦魇,即便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依旧难过得不可抑制。 傅家宝抱着扇子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一动不动,生怕稍微有点动静就吓着了这可怜的姑娘。 林善舞递上一条帕子。 左知嫣感激地看她一眼,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下泪水,就接着说下去,「我爹日日被那些人搅得无暇他顾,我娘被气得卧病在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了赔钱,我家连最后一点家底都掏空了,只能卖了宅子,一家人龟缩在店里。忽有一夜,我娘犯了急病,我爹顾着照看我娘,让我去请大夫。等我回来时……」 左知嫣怔怔地睁大眼睛,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冰冷的夜里,「那个铺子,连同我爹娘,都已经被烧没了。」 林善舞和傅家宝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那段日子,为了还请债务和给我爹娘办丧事,我将家里铺子卖掉,后来无以为生,只能自卖自身,入了奴籍。」 v第31章[02.27] 想也知道,当年才十二三岁的左知嫣,背着爹娘用胭脂毁人容貌的名声,也难以继续维持生计。 傅家宝问道:「那你家就没有别的亲戚收留你?」好歹出身富户,居然沦落到入了奴籍,也是叫人唏嘘。 左知嫣摇头,说道:「我娘本是孤女,我爹那边又人丁单薄,仅剩几门隔了好几层的亲戚在县里。原先看在我家生意做得好的份上,还能有些交往,后来人走茶凉,他们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难怪牙郎说左知嫣性子倔强不愿意像其他丫鬟那般,原来还是放不下过往。想想也是,一个曾经家境富裕备受宠爱的小姐,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心中又藏着仇恨,哪里能那么容易压抑住本性做个唯唯诺诺的丫鬟? 林善舞看着眼前泪盈于睫的小姑娘,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你觉得,害死你爹娘的那场大火,与钱乐为有关?」 左知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道:「当年,我家的胭脂远近闻名,钱乐为铺子里的胭脂却少有人问津,可是我家没了以后,钱乐为的生意忽然蒸蒸日上,压过了街上所有的胭脂铺子。我给其他人家当丫鬟时,曾经偷偷去看过,发现他们家的胭脂与我家当年卖的那种十分相似,只是价钱贵了些。」 傅家宝拿合起的扇子挠了挠头,撑着下巴道:「让我推测一番,莫非是那钱乐为强买你家方子不成,就使人装作毁容上你家闹事,先毁了你家铺子的名声,叫你爹娘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再上门抢了你家的方子,顺便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 傅家宝说完,恶狠狠道:「如此看来,这个钱乐为果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像这种人,就该打死了挫骨扬灰!」 左知嫣原本也没有将当年她家遇到的种种磨难与钱乐为联系在一起,是今日听见了傅家宝与林善舞的谈话,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些事情原本只是她的猜测,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可是五年过去,旧事重演,她才将矛头彻底对准到钱乐为身上,对这个阴险歹毒的商人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听完傅家宝猜测的那话,左知嫣连连点头,哀切求助的目光落到林善舞身上,「少奶奶,求求您,只要能帮我爹娘沉冤昭雪,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爹娘死了还要受人唾骂,这点是她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心病。 林善舞柔声安抚她,目光暖融融的好似能融化左知嫣浑身的冰冷,她道:「你先回去休息,我明日就帮你报案,如果查实是钱乐为所为,一定会帮你报仇。」 左知嫣闻言,立刻感激地拜了下去,她抬头看着林善舞,目光含泪,嘴唇嗫嚅,却说不出别的恭维的话,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将来一定会竭力报答她。 送左知嫣回去后,月色已经溶溶落满了庭院。 傅家宝兴冲冲对林善舞道:「娘子,你武功高强,咱们今晚就夜探钱家宅子,那钱乐为无恶不作,等着县令查明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趁今晚月黑风高,咱们先去把他打一顿!」 闻言,林善舞看了眼天空郎朗明月,再看看一动不动的院中树,对他这「月黑风高」的说法不置一词,她回到屋子,傅家宝跟着进来顺道关上了门。 林善舞喝口茶的功夫,傅家宝已经掏出了两套夜行衣,还贴心地将其中一套摆在了林善舞面前。 林善舞摇头道:「去探探可以,但是不能动手打人。」 傅家宝闻言很是失望,仿佛觉得心中快意恩仇拔刀相助的武侠梦一下就破碎了。又道:「那左知嫣这么可怜,帮她出出气不应该吗?」傅家宝平日里虽总是混不吝的模样,实际上他这个人是非常护短的,既然同情左知嫣的遭遇,把左知嫣当做了自己人,那么帮自己人出气那是应该的。 林善舞却道:「你堂堂一个富家少爷,怎么总想着用江湖人的方式行事?」 傅家宝爬上桌子,低头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林善舞,道:「江湖人的方式不对吗?」 「不对。」林善舞摇头道:「更确切地说,江湖那样一个强者为先的世界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像你这样不会武又身怀巨富的少爷。要真到了江湖的世界,只怕不但要被人啃得骨头渣不剩,还要成为他人扬名立万的牺牲品。」 傅家宝一愣,林善舞瞧他坐在桌子上呆愣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微凉的指尖在他眉心戳了一下,傅家宝被她这么轻轻一戳,顿时就往后摔倒下去。 林善舞见状惊了一下,连忙抬手拉住他,下一刻就对上傅家宝明亮含笑的双眼,她明白过来,有些恼怒道:「你骗我?」 傅家宝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敢骗英明神武的娘子呢?我刚刚真的是跟娘子闹着玩呢!」 说着顺势抱住她拉着他的那只手,抬到脸颊上蹭了蹭,眉眼飞扬,姿态缱绻,叫人看了面颊发红。 林善舞指尖蜷了蜷,还是没能将掌心从少年细腻嫩滑的皮肤上抽离。 傅家宝见娘子心软了,立刻得寸进尺,几乎要将大半张脸都埋在娘子掌心里,还缠着她继续跟他讲,「娘子,可我看那些武侠话本,江湖人都潇洒得很,还有那盗侠夜闯王府盗走珍宝的事迹,当真是来去如风恣意快活,我不知该有多羡慕。」 林善舞呵呵一笑,「这么说你还挺欣赏盗侠的?」见傅家宝点头,她又道:「那我问你,倘若有一天盗侠看中了你最珍爱的宝物,留了封书信说要盗走它。你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盗走,你还会欣赏他?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吧?」 连王府那样守备严密的地方,盗侠都能悄无声息地将东西偷走,更遑论是小小一个傅家了。傅家宝想象了一番,那盗侠闯进家中,将他娘子打晕盗走的情形,顿时白了脸,随即露出嫌恶来,「呸呸呸,我日后再也不看盗侠了!」说着又蹭了蹭娘子的手。 林善舞观他神色变化,觉得这夫君跟个孩子似的,喜好说变就变,爱也分明恨也分明,继续道:「被盗侠偷过东西之人对其憎恶不已,盗侠本人却也不好过。」见傅家宝目露惊讶,她接着道:「武功高强又如何?能飞檐走壁又如何?终究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用,他们能在没有武功的平民弱小面前装一回潇洒,却躲不过到处被人通缉的狼狈,受了伤也只能自个儿养养,那些医馆大夫最不爱给江湖人疗伤,因为一个不慎就会被病人的仇家找上门,届时轻者丢了性命,重者满门命丧黄泉。那在话本中潇洒恣意的江湖路,其实远比战场更叫人胆寒。你该庆幸你生在太平盛世,还是富贾之家。」 她说完这番话,原以为傅家宝会像平时那样故作严肃地应承几句,而后再度嘻嘻哈哈搞得她哭笑不得,却听傅家宝道:「那娘子,你以前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林善舞一愣。 「我说了娘子你别打我啊。」傅家宝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继续道:「我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你不是乐平村林家的女儿,而是另一个人,一个独自在外边漂泊了很久、满身疲惫的旅人。」 林善舞沉默了。 话本里的主角快意恩仇,潇洒恣意是不错,所以他们喜欢江湖,乐意在江湖上闯荡,而自从她踏入那个世界,武林江湖留给她的,就全是不堪的东西。 她才深深明白,再没有比律法严明的世界更安全的地方,那些崇尚武力、充满玄幻武功的世界,普通人向往一下可以,真要去了,没有资质没有天赋,只会过得比原来更惨。 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不也一样残酷?那些因为主角和反派打斗而被殃及到的普通人不知有多少。轻者摊子被毁、店铺被砸,重则被内力的余波扫到魂归天外。 可是当年她看那些武侠作品时,从未对那些人命有过片刻怜惜,只一心代入满身是挂的主角,一直到后来她也成了江湖中的微末浮尘,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普通人被肆意杀害,那时她才明白,作者只是寥寥几笔的描述,落到书中真实世界身上,该有多么残酷。 「我一想到,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娘子,也许曾经过得那般辛苦,我心里就很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若是当时,我能在陪伴在娘子身边该有多好。」傅家宝握住林善舞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上。 v第32章[02.27] 也许是窗外那轮明月太美,也许是一旁烛光太暖,亦或许是掌心下那颗年轻的心脏跳得太过炙热,林善舞抬眼对上这少年温软的目光,竟觉得心口一阵发颤,胸腔里涌起一片难言的情绪,竟激得她喉头哽咽,眼鼻也有些酸涩起来。 她静默了半晌,当她几乎要压抑不住刹那间的冲动时,傅家宝忽然道:「所以娘子,幸亏你遇到了我这样好的夫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幸福,是不是愈发爱慕我了,是不是只要一想到离开我身边,就会痛苦得难以自拔?」 林善舞:…… 傅家宝洋洋自得道:「娘子放心,为夫今后一定会待你更好,你要是害怕了,尽可以依偎在为夫宽厚的胸膛里。」说着挺直了瘦削的身板,还捏了捏林善舞的掌心。 林善舞:……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掐住了傅家宝腰间软肉。 「啊……」 傅家宝很委屈,委屈极了,明明他没有做错事,娘子为什么要掐他? 林善舞不但掐他,还把他从桌子上推下去,叫他坐好。 傅家宝见烛光下,娘子俏脸微冷,眼含轻霜,立刻不敢造次,乖觉地坐在桌前不动了。 林善舞道:「你之前那一番猜测虽然有些道理,却不一定就是事实。杀人的风险太大,钱乐为胆子再大,终究只是名普通百姓,不至于一开始就存着杀人的念头。」 傅家宝道:「可小月说她爹娘死后不久,钱乐为的铺子里就出现了和她家十分相似的胭脂。」 林善舞道:「所以你是想?」 傅家宝看向了夜行衣。 不久后,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出现在钱家大宅的屋顶上,高个的双手张开尽量支撑着平衡,走在屋脊上时仍有些摇晃,而身量稍矮的那个脚尖几个轻点,就飘飘然从他身边飞了过去。 傅家宝看着那道身着黑色衣裙,月色下轻灵飘逸的身影,呆愣了片刻,眼见娘子都快走远了,连忙小声喊:「娘子,等等我。」 林善舞脚尖一转,倒飞回来。见傅家宝站在屋脊上有些害怕的模样,说道:「那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傅家宝瞅了瞅这乌漆墨黑的屋顶,再瞅瞅娘子如履平地的样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是无法随同娘子前往了,也罢,身为一个男人,能站在娘子背后,也是一种殊荣。于是说道:「那娘子小心些,不要去太久。」 林善舞点头。 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了。 确定娘子的身影消失,傅家宝立刻往下蹲,慢慢坐在了屋脊上,等坐稳后才小心地拍了拍胸口,总算觉得安全了一些。 而林善舞这个时候,已经找到了钱乐为的住处。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钱府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从站在廊芜灯笼下,在小心地打着哈欠。 林善舞摸了一把屋顶的瓦片,发现已经被砌死,无法掀开。于是往下走了两步,双腿勾住屋檐,在云层罩住明月的一瞬间,整个人灵动地翻进廊下,而此时,那守在廊下的两个仆从,却半点都没有发现。 林善舞整个身影都与廊下的阴影融在一起,任谁望过去,都只会觉得那里黑黢黢一片,半点看不出有个大活人藏在那里。 这两个仆从守着的地方是钱乐为的屋子,林善舞刚刚藏身在墙角的阴影中,钱乐为的儿子钱致知便开门,让两人下人回去休息。 钱家待下显然要比傅家严苛,那两个下人闻言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走错了什么事儿,面上露出惊恐之色。 直到钱致知挥手说他今晚要在这里歇下照顾父亲,不须他们留守,这两个下人才敢离开。 等两人一走,钱致知望了眼四周,见庭院再没有其他人,才走进屋子里。 林善舞躲藏在阴影中,透过纱窗往里瞧,就见屋子里点了几根蜡烛,烛光将钱致知的身影拉得像是投影在墙上的恶兽,钱乐为则趴在床上,看不清面容,说话的声音却十分阴沉,「没人了。」 钱致知答:「没人了。」 钱乐为今日赔了几百两银子,还被县令打了一顿,心头一口恶气从衙门一直憋到现在,「朝廷真不会做事,竟然派了这么个人来当官,连银子都不敢贪,算个什么官?」 钱致知叹了口气,「爹,自从换了县令,咱家这日子也没以前好过了。」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一事,他继续道:「爹,咱们的计划按理天衣无缝,那傅家宝是如何发现的?」 钱乐为眯了眯眼睛,「谁知道,或许是他运气好,瞎猫碰着死耗子。」说着又啐了一口,「早知是傅家的产业,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出手。这傅家不愧是小门小户做起来的,半点上不得台面,开个苍蝇大的小铺子也要遮遮掩掩。」 林善舞听着这父子二人字字句句在贬低傅家,心头便闷了一股气。她心里其实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傅家人,只是这会儿还没发现。 屋子里,钱致知又道:「爹,你说五年前的那事,不会也叫人发现吧?」 钱乐为道:「五年都过去了,应当不会。」说着又怨怪起傅家宝来,「如果不是被他识破,这次就能将傅家的声誉一块毁掉。」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誉,若是毁掉了傅家经营十几年的信誉,傅家还能坐在乐平县首富的位置上吗? 钱致知想得更远些,忧心忡忡道:「爹,傅家早就看咱们家不顺眼,如今又除了这事,难保傅家不会去查五年前的事,若是叫他们查出来,知道您当初杀了人……」 v第33章[02.27] 提起五年前,钱乐为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说道:「当初我本没想杀人,是左子方太不识好歹,他那家店已经折腾得开不下去了,乐平县本地没有人肯再买他的胭脂,我劝他把方子卖给我,如此,他有了盘缠离开乐平县远走外地谋生,我也能将生意做好做大,皆大欢喜怎么不好?可他实在不识抬举,我也就推了他一把,没想到这倒霉鬼摔死了,他媳妇还要找我拼命,我当时跑得匆忙,没留意将烛台撞翻……幸好我将方子抢了出来,否则这配方岂不是要随着那对愚蠢夫妻陪葬?」 林善舞闻言,眼底寒光一闪,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 以她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两人弄死在这里,但林善舞停顿半晌,终是垂下了手,将那股杀念压了回去。 她如今已不是江湖人了,她不必让自己沾上人命,屋子里这两个人渣,完全可以用更好的方法解决。 武功是她用来自保的,不是她可以藐视人命的工具。 而这个时候,钱家父子又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将当年配合他们整垮左家胭脂铺的人做掉。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我就约他出来,到时候……」 父子两人一番参详,林善舞看着他们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冷。她没有任何动作,按照原路返回了傅家宝带着的那道屋脊上。 两人回到傅家东院后,林善舞便将钱家父子的计划说出来。 傅家宝惊道:「原以为钱乐为已经够恶毒的,没想到他儿子才是青出于蓝啊。父子两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他撸起袖子道:「娘子,现下怎么办?」 林善舞脱下外罩衫和裙子,说道:「明日钱致知会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手里应该掌握有钱家父子的把柄,我明日要去把他救下来。」 傅家宝渐渐激动起来,「那我呢?」 林善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家中待着。」 傅家宝欲言又止,「就只是如此?」 林善舞见他在烛光中抓耳挠腮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明日你带着左知嫣去报官,再想办法请县令派兵,若是能人赃并获,那是最好。」 傅家宝目光微亮,点头道:「娘子放心,我一定办好。」 次日辰时刚过,衙门才开门没多久,守门的衙役就见到傅家大少爷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管家和一个丫鬟。 衙役对这个因为养鸡被打了一顿的富家少爷印象深刻,见他来了,便笑道:「傅少爷这是作甚?」 傅家宝今日穿着朴素,也不拿着扇子故作风流了,他一脸肃穆,说道:「我带人来报案。」 啊?衙役惊讶地看向愁眉苦脸的老管家。 「错了错了,是这个!」傅家宝抬手指着左知嫣。 与此同时,林善舞换了身男装,属于女子的柔美曲线全被妆容掩盖,鞋子底下还加了增高鞋垫,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便是街上行人仔细去瞧,也绝对看不出这是一名女子。 她一路不着痕迹地跟着钱致知,就见对方走进了城南丁字巷第三户人家,敲了敲门,开门的人瞧着五十上下,颔下留须,五官生得倒是像个正派人。 林善舞扫了眼门上的招牌,上面挂了个「医」字。 她目光微微一转,就明白了这人应当是当年那名配合那些「毁容」妇人诬陷左家的大夫。 啧,这「医」字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两人进了屋,关上了门,林善舞脚尖一点跃入墙内。 过两日就要中秋了,这丁字巷外边已经聚起了一个集市,巷子里冷冷清清瞧不见个人影,巷子外倒是热闹喧嚷,叫卖声吆喝声传到这里依旧清晰可闻,连隔壁妇人打小孩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林善舞估摸着,只要钱致知动作利索些,动静不要弄得太大,外边人应该很难发现。 而乐平县的治安一向不错,这大白天,谁也料想不到竟有人大着胆子在这里行凶杀人,如果她今天不来,那名十分信任钱致知的大夫大抵会被悄无声息地杀害。 她静默地立在墙上,余光瞥了一眼候在巷子口的那名壮汉,冲他微微一点头。 自从那些「毁容」妇人拆穿,钱乐为又被衙役带走后,贾一仁这心里头就一直很不踏实。 他年轻时就是个混子,后来学了几分浅薄的医术,就挂起招牌当了大夫,但毕竟能力有限,也就够自己混口饭吃罢了。五年前,他为了钱帮钱乐为陷害左家胭脂铺子,这些年虽也有过愧疚的时候,但是一想到钱乐为给的封口费,就什么也不想了。 前些天,钱乐为又找到了他,叫他再配合着演一场戏。正好贾一仁这些日子手头又吃紧了,看到钱乐为给了那一大笔钱,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了。 只是没想到,五年前的手段再搬上来,竟然不管用了,当躲在人群里看到傅家大少爷一瓢水就拆穿了那些妇人时,贾一仁就怕得不敢缩头了,等后来瞧见那妇人将钱乐为给供了出来,他立刻转身就溜,生怕晚了一步也被衙役抓走。 这两日他是提心吊胆,直到打听到钱乐为被放了回来,而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可是今日一大早,钱致知居然亲自来找他,贾一仁不觉有些慌了起来,问有甚事。 钱致知一脸紧张,对他道:「我家这回得罪了傅家,傅家要在暗地里使手段对付我们,趁着现在傅家还没动手,我爹让我来寻你。」说着,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钱袋,沉甸甸地放在了贾一仁手里。 贾一仁掂量一下,这重量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 v第34章[02.27] 钱致知道:「这些钱你先拿着,赶紧出城找个地方躲躲,我们钱家也是讲道义的,你帮我家做事,我家绝不会连累你。」等你死了自然就牵连不到了。 贾一仁信以为真,咽了咽唾沫道:「钱少爷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凭谁来问也不会将你们供出去。」 钱致知道:「我先在这儿守着,你赶紧收拾东西,这就走吧!」 贾一仁这会儿是又怕又贪,手里紧紧攥着那钱袋子不放,转身就要进屋去收拾东西,也就是在这一瞬,钱致知面上的紧张消失了,一张和钱乐为极为相似的脸上露出狰狞杀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就要朝着贾一仁的后心扎去。 正在这时,一枚不知从哪儿来的小石头击中了贾一仁的后膝弯,贾一仁往前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却也正好躲开了钱致知的袭击。 贾一仁还道是钱致知在后头踢他,立刻回过身去,却瞧见手持匕首目露凶光的钱致知。 他吃了一惊,随即骇然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往后仰着摔在了地上,手里的钱袋子摔飞了出去,口子裂开,装在里头的东西滚了一地。 贾一仁还顾着要去捡银子,结果一侧头才震惊地发现,那满满一袋子的哪里是银子?分明是一块块的石头! 「好啊!」贾一仁抬起手颤巍巍指着钱致知,怒道:「你不仅要杀我,还用假银子骗我!我跟你拼了!」 这方才还倒在地上的贾一仁竟然爬了起来,悍不畏死地朝着钱致知扑了过去,竟半点不畏惧钱致知手上的匕首。 看着在院子里斗个你死我活的二人,坐在墙头上原打算下去的林善舞停住了,她心头暗暗感叹,看来金钱的力量果真强大,竟然能让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直接扑上去和凶手对抗。 她没有下去,而是坐在墙头静静看着,那此刻那两个打成一团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墙头上坐了个人。林善舞一直等着,等到那跑去报信的壮汉又冲进巷子里时,才跳下墙头。 贾一仁已经和钱致知掐了几个来回,他年纪毕竟大了,比不得钱致知这样的年轻人有气力,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兵器,他发觉应付不过,一边吃力抵挡钱致知戳下来的匕首,一边冲外头大喊救命。 可贾一仁住着的这地方真可算热闹,前头的买卖吆喝声将这声音盖了个六七分,隔壁孩童震天的哭喊声又把剩下的三四分给掩盖了。 钱致知一开始还有些顾忌,后来见贾一仁怎么喊都喊不到人,面上笑得便愈发狰狞起来,一脚将正和他抢匕首的贾一仁踢倒在地。许是担心一匕首扎下去身上会沾到鲜血,他干脆扔了匕首,抬手就掐住了贾一仁的脖子。 贾一仁脸色憋得通红,被钱致知骑着无法翻身,身上更是使不上劲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钱致知当场掐死时,那大门却被人一脚踹开,随即冲进来一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 钱致知吓得脸色发白,贾一仁却目露庆幸,可没过多久,一队官差跟着冲了进来…… 林善舞躲在隐蔽处,见官差将那两人都捉拿,才离开。 那去报信将官差引来的壮汉是乐平县人士,练得一把好力气,专给人看家护院。林善舞出门没多久就雇了他,她原本想自己解决这件事,后来才想起这里不是那个武侠世界,若是她去了官府,无法解释身份,才中途想起雇个人。 贾一仁被钱家父子算计,肯定愿意作证,再加上壮汉这个证人…… 林善舞往回走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影视剧,那时候似乎流行主角伪装成反派去刺杀反派的小弟,然后让反派小弟对反派心如死灰倒戈主角的剧情。 中秋快到了,这个象征团圆的大节日令县城里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林善舞走出巷口时,正和傅家宝擦肩而过。 傅家宝在县衙里费了好一番唇舌,差点就想花几百两银子贿赂县令了,好不容易才请动县令派些官兵出来,来到和娘子约好的茶楼下时才被一个壮汉带到了城南丁字巷这里,他脚程满,官兵冲进去后才跑到巷子口,刚刚走进巷子,脚下忽然一顿,不由回头望了过去。 方才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人身形高挑,身板厚实,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束着,明明背影和身形都是陌生的,却无端令他感到熟悉。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人回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 那五官明明是属于男子的俊俏硬朗,可这一笑却平添几分明艳,看得傅家宝一愣一愣的,等那人走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红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完了!那个人会邪术!方才一定是冲他下咒了! 他不能放过这个人! 他立刻冲出巷子,可跑到外面一看,街市熙熙攘攘人潮汹涌,早已瞧不见那名男子。 而这时,那群早就冲进去的官差已经将钱致知和押了出来。傅家宝只能作罢。 林善舞回到东院后,立刻卸妆换上平常衣裙,而后戴上幂篱便出门了,她要去一趟衙门,阿红想跟着去,被她拒绝了。 刚一出门,她就遇到了备了马车正要去衙门的傅老爷。 见到儿媳出来,傅老爷道:「你也去衙门?」见林善舞点头便叹了口气,「家宝真是日日都不叫我省心,偏偏跑去衙门,还要去抓凶,就他那样子能干成什么事!」 林善舞道:「公公,夫君有为民除害的善心,难能可贵,您该夸他才是。」 傅老爷一怔,抬眼认真地看向儿媳,却见儿媳迎着光立在台阶下,清丽的面容白得几乎要化在光里头,面上是一派从容淡定。 林善舞又道:「夫君其实是听得进道理的,只是公公您要以身作则。」 对着儿媳清透的双目,傅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道:「家宝同你说了?」 林善舞点头。 傅老爷见状,却是露出笑容,面上十分欣慰,「家宝肯告诉你,说明他已把你当自己人了。」顿了顿,又低声道:「当年的事儿,我没对不起家宝他娘亲,只是个中缘由,还需保密,你是家宝最信任亲近的人,今后好好要对他。」 v第35章[02.27] 林善舞对着傅老爷宽和的目光,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两人坐着马车一前一后到了衙门。 而此时,县令已经将钱家父子一块儿押在了公堂上。 此时公堂上跪了两排人,钱家父子,贾一仁、左知嫣和傅家宝。 林善舞和傅老爷到时,钱家父子已经和贾一仁对咬了起来,贾一仁对用假银子骗他还企图杀害他的钱家父子恨之入骨,上了堂便供出了五年前的事,钱家父子当然不肯承认。双方便吵了起来。 傅家宝跪在那里原本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但很快就移开了注意力,只因他见到贾一仁和钱家父子斗起来,就跟看斗鸡似的,若不是在公堂上,只怕就忍不住下注了。 后来实在是吵得不行了,县令忍无可忍,把那三人各打了几板子才消停。 左家的案子毕竟是五年前的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审下来的。 县令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命人将钱家父子和贾一仁都关起来,又命令几个得力部下去搜寻证据,才下了堂。 傅家宝一看总算可以走了,正要转身,却被县令叫住。 「本官有些话要与傅公子说,劳烦傅公子移步。」 啊?傅家宝不明所以。他跟着县令走之前回头望了眼公堂门口,跟娘子打了下招呼,还没等再说两句,就被师爷给请走了。 县令明守仁是个年逾四十、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的高瘦男子,他带着一家老小就住在县衙后头的宅院里。 傅家宝虽和明景是好哥儿们,但他和明景交好的这三年来,还真从未踏入过县令宅子的大门,史寇也一样。 在明景的嘴里,他的亲爹明守仁,是个再清廉不过的好官,平素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明景也因为和傅家宝他们混在一起,没少受县令训斥。 傅家宝每每听见明景被他爹教训,就很是替他心酸,觉得明景身为庶子,简直太不容易了。 因为种种传言以及明景不时在他们面前提起的事儿,傅家宝和史寇对这位县令一直存着几分敬畏之心,也就更加不敢到明景家拜访了,生怕遇到县令。 可这个月,他与县令仿佛格外有缘,这不,都要见第三次了。 傅家宝实在不知道县令找他作甚。不过他在跟着师爷往府衙后头走时,自我审视了一番,确定自己没干啥违法乱纪之事,心里也就安定了。 既然没啥事,傅家宝的眼珠子就忍不住四下乱瞟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进县令的宅子呢,好歹是个官,县令住的地方总比傅家要奢华几倍吧? 但傅家宝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这县令的宅子瞧着实在不算气派,假山亭台,没有;曲水游廊,没有;花园莲池,还是没有!就连廊芜下的柱子,都没有刷上朱漆,那被刨得一片光华的木头就那么大喇喇地暴露在外,傅家宝甚至看到有一只虫子在上面安了家。 这也太朴素了。他的东院都比这好看。 傅家宝原以为招待客人的前厅总该漂亮些,但他还是失望了,那前厅就摆了几张桌椅,挂了幅孔夫子的画像,除此之外,连个装点的花瓶都没有。 怪哉,明县令当官这么多年,每个月除了俸禄外朝廷还发下养廉银,怎的把日子过得这样清苦。 傅家宝进来时,明县令已经坐在前厅喝茶了,抬头一见傅家宝那神色,他倒是一乐,「你在可惜什么?」 傅家宝:县令你好穷。 当然,他再蠢也不会当着县令的面说出这话,当下立刻摇头。 县令温言道:「坐吧!」 傅家宝对这个曾经打了他十板子的县令还是有些敬畏的,见他此时面色温和,与在公堂上威严的模样大不相同,不由有些惊异,他觉得这应当是县令装出来的。 傅家宝不敢造次,规规矩矩道了谢,才坐下。 一名衙役奉上茶,傅家宝掀开茶盖看了眼,见里头飘着几根茶叶,连个红枣都没有。有些心疼他好友,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明景也太受苦了。 傅家宝正感慨,想着哪天给明景送几斤红枣,就听县令道:「方才在公堂上,有句话我没有问你。」 傅家宝立刻放下茶杯,端正坐姿,做认真聆听状。一面是对这心机深沉的县令有些敬畏,另一面是想着给县令一个好印象,以免明景日后跟他出去玩还要被县令责骂。「大人请讲。」 县令道:「你是如何得知钱家父子要谋害贾一仁?」 傅家宝眼也不眨地将早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那日钱乐为出了衙门后,钱致知就去了酒楼饮酒,我心想钱乐为使那种腌臜手段毁坏我家店铺的名声,钱致知在父亲被打板子后却去酒楼纵乐,这对父子都不是好人,于是我就跟上去,钱致知酒后吐真言,嚷嚷说要杀人。旁人只当他酒后胡说,我却留了心眼,让人盯着钱家的一举一动,今早下面人说钱致知乔装打扮后离开了钱家,我正好要带丫鬟来报案,便使人跟上去,其后之事,大人也知道了。」 县令面上露出疑惑来,「哦?那钱致知离开酒楼后,又去了糕点铺,那铺子可有蹊跷?他可还有其他同党?」 钱致知还去过糕点铺?那下人没跟他说啊!傅家宝心想娘子昨日夜探钱宅,没听过钱家父子提起其他人,于是道:「大人,草民觉得钱致知去糕点铺子应当只是凑巧。」 「哦?」明县令淡淡一笑,「可钱致知分明未去过糕点铺。」 v第36章[03.03] 傅家宝一愣,脸色很快就精彩起来。完蛋!他对不起娘子!他被县令给坑了! 见傅家宝面上一阵紧张一阵愧疚的,明县令心想这年轻人倒是有趣。便道:「不必慌张,本官虽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却也不打算追究到底。」 傅家宝立刻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意外,县令怎的忽然如此宽容。 明县令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只要没有作奸犯科,本官对任何人都很宽容。」 傅家宝心里腹诽:没想到县令这般不要脸,自个儿夸自个儿还面不改色的。 明县令又道:「左家那案子,本官会明查到底,这事儿,你们傅家就不必再参与了,这是本官的职责。」 傅家宝表面应是,心中却道:他们傅家不过一介商户,想参一脚也没那本事啊! 明县令可没有读心术,哪里能时时刻刻看出傅家宝心中所想?他放下茶盏,道:「傅家宝,你可要当官?」 傅家宝一愣,县令问这个作甚? 没等他回答,明县令又道:「我听景儿说你在读书,打算考科举。」 傅家宝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草民资质愚钝,不敢奢求做官。」傅家宝心想自己要能考中个秀才,他家老头子不得高兴得疯过去?虽说背书时偶尔也想过要是将来能考上状元当上大官,给娘子求个诰命那不知有多美。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他清楚科举有多难考,有的人勤学苦读考了一辈子,七老八十了还是秀才呢,他这个半途上路的凭什么就比别人强? 见傅家宝面上不自信,县令又道:「我听说你父亲去请周老先生教导你,人家瞧不上你,不肯收。」 那位周老先生就是傅老爷常说的那个告老回乡的举人。听县令提起这个,傅家宝就一脸郁闷,他不愿学是一回事,但人家瞧不上他不愿收又是另一回事。他点头,承认道:「是这样不错。」 县令见傅家宝面上只有几分不虞,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怨怼,不由笑道:「我有一同窗好友,就在隔壁永州府,他官当得比我大,是正五品的朝奉大夫,如今在家丁忧,还有两年才能回京,我可以为你写封信,请他收你做弟子。」 傅家宝先是一愣,继而满是不敢置信,他结结巴巴道:「五品官?」这可比上回来他家的校尉高了一品! 明县令见他高兴得说话都结巴了,含笑点头道:「不错。」 傅家宝做梦都没想到堂堂一位五品官能来收他当弟子,就算再怎么不爱读书,冲着五品官的名头还是值得他高兴的,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他头上。县令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看清了傅家宝面上的疑问,明县令道:「你想知道为甚?因为我希望你能当官。」 傅家宝:??? 见面前这小子更傻了,明县令哈哈一笑,笑了一阵后他平静下来,有些严肃道:「小伙子,你觉得我这官当着如何?」 傅家宝心想这是要他拍马屁吗?他要不要为了那封推荐信拍一下?娘子要是知道他能被一位五品官收做弟子,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能屈能伸的傅家宝表示,他要为了这封推荐信拍一下县令的马屁! 然而没等他开口,明县令就自问自答了,「我觉得我这官当得不够好。」 傅家宝闻言,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啊,不给他机会拍马屁吗? 明县令继续道:「我在此任职已逾三年,像左家这样的惨案,却一直没有发现;我当官三年,自认断案公道,可左知嫣却直到今日,才敢到县衙报案。这是本官失职,是本官不够明察秋毫。」 傅家宝心想县令您真是太谦虚了。您连我偷偷养个鸡都能知道,还不够明察秋毫吗? 明县令继续道:「想当年,我也有许多立志要为民做主的同窗知交,可是才过了数年,他们中便有人忘了初心,忘了当初在孔夫子像前发过的誓。」 傅家宝心想原来还真有人把发誓当真啊! 明县令又是唏嘘一番,才对傅家宝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可以当官。」 傅家宝:!!! 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欣喜地看着县令,心中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没想到县令竟然有这样一双慧眼。 明县令道:「钱家父子使人诬陷你家店铺,你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妇人的伪装,说明你眼力非凡且不受表象蒙蔽。」 傅家宝:…… 原来他这么厉害的吗? 明县令继续道:「左知嫣只是你家里一个丫鬟,你却能为了她跟钱家父子对上,还亲自带着她来报案。说明你不像其他富家公子那般,你虽出身富裕,却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傅家宝脸色有些发红。这……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这样夸赞他。 他回去一定要讲给娘子听,娘子要是听见明县令这样赏识他,她肯定会大吃一惊。想象着一向冷淡从容的娘子露出震惊之色,傅家宝不由露出笑来。 明县令又道:「一个聪明但是心思诡谲之人当官,只会留下祸患;但让一个心存悲悯的普通人当官,却能造就奇迹。官字下面两张口,这两张口,就是国计民生。傅家宝,你要记住,当官的不为百姓做主,就不配戴这顶乌纱帽!」他指了指头上的帽子,神情肃穆道:「我助你寻了条捷径,也希望你这份心,莫要丢了。」 傅家宝素来不是个正经人,平日里在娘子跟前嬉笑,或是在傅老爷跟前顶撞,是他最习惯的日常。可是此刻突然被县令如此郑重其事地交代这一番话,他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位长者这样殷切的期盼。 v第37章[03.03] 不过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最基本的礼仪还是懂的,虽然觉得县令对他的期待有些大了,但傅家宝还是郑重地道了谢。 随即便见到明县令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傅家宝心头压力有些大,竟有些害怕辜负明县令的期望了。要是他拜了那位五品官当老师后,科举没能考过,明县令不会失望得立刻喊衙役来打他板子吧? 离开县衙之前,傅家宝忽然想起一事,对明县令道:「大人您也知道,我跟明景交好,平日里有个什么事都会把他喊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明县令神色温和地点头,显然并不介意这事。 傅家宝观察他神色,见明县令似乎挺好说话的样子,于是继续道:「大人的家事我本来没资格管,但明景是我好友,我实在不想看到他日子难过。」 嗯?明县令喝茶的动作停住了,抬头看向傅家宝。 傅家宝在明县令的目光中继续道:「我知道,明景他是庶子,将来不能继承家业,可他到底是您的儿子,您不能看着他被主母……」 傅家宝话没说话,明县令忽然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那声音吓了傅家宝一跳。 明县令费解道:「谁跟你说景儿是庶子?谁跟你说他在家中日子不好过?」 「啊?」傅家宝愣住了,「明景不是庶子吗?他时常跟我和史寇说,说因为他是庶子,经常被主母苛待,说您也不喜爱他。」 明县令听了,一边摇头一边咬牙切齿道:「这个逆子!」 这句话,傅家宝终于不是从傅老爷口中听到了,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看着明县令难看的脸色,他觉得自己仿佛戳破了什么秘密…… 与此同时,在外头晃悠了一天的明景从后门回到家中,就听见下人跟他说傅家宝今个儿又上公堂了。 明景闻言一惊,「他怎的又来了?又犯什么事了?不行,我得去跟我爹求求情,让他少打傅家宝两板子。」 没等他绕道走去公堂,就被下人拦住了。那下人对他道:「少爷您别去了,傅公子好得很,他今日是来作证的,老爷对他很是欣赏,还让他去前厅说话呢!」 听了这话,明景松了口气,傅家宝没被打就好。但下一刻,他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一变,火急火燎地往前厅赶去。 等他到前厅时,哪里已经没有傅家宝的人影了,只有坐在主位上的明县令,正慢悠悠地拿茶盖拨弄杯子里几根茶叶子。 明景左右看不到傅家宝的人影,硬着头皮拱手道:「给父亲请安,听说父亲今日寻了傅家宝说话?」 明县令应了一声,而后道:「你今日外出做了什么?」 明景敏锐地感觉到明县令有些不对劲,企图蒙混过关,随意挑了几件不会令明县令反感的事说了,而后才道:「儿子想起来今日还有些书没读,便先下去了。」 「慢着。」明县令扔下茶盖。茶盖摔在茶杯上,发出瓷器相撞的清脆声响。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企图溜走的儿子,道:「你先说说,你何时成了家里的庶子?还爹不疼娘不爱?」 明景:…… 他砰的一声跪下,满面愧疚道:「爹,我错了。」 明县令哼了一声,「从今个儿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踏出家门一步,给我好好在家读书,明年考个秀才,顺便到府城考个举人回来。」 听明县令把考科举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明景面上露出苦涩来,「爹,您也知道我资质愚钝,这不是为难我吗?」 明县令冷笑一声,「连傅家宝都说将来一定能考中进士当官,你可是我的儿子,莫非连一个商户之子都比不上?」 明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傅家宝竟有如此志气,忍不住问道:「真的?」 明县令冷冷地看他一眼,见儿子不敢吱声,继续道:「咱们家不像傅史两家有万贯家财,将来你爹我年纪到了辞官,你就只是个身无恒产的平民百姓,你以为到时候傅家宝和史寇还会同你交好?」 明景有心反驳傅家宝和史寇不是这种人,但也知晓明县令不会将这些话放在眼里,只得老老实实答应自己一定会好好读书科考。 等明景一走,明县令面上的冷淡和威严刹那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就如同每一个希望儿子上进的寻常父亲而已。 「傅家宝是儿子的好友,表面纨绔,实则心地纯善,将来他若是得志,多少也能提携帮扶景儿,至于史寇……让我想想……要是能把他也扶起来,将来景儿不就又多一份助力?」 傅家宝刚刚走出县衙,就见林善舞和傅老爷站在县衙门口不远处,正望着这边,显然是在等他。 傅家宝立刻朝着娘子扑过去,正兴奋地想跟她说自己得到了明县令的赏识,但下一刻,瞧见站在旁边的傅老爷,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傅老爷见儿子神色兴奋,轻咳了一声,问道:「县令同你说了什么?」 傅家宝目光往旁的地方飘去,「没什么,就是问了我一些关于左家那案子的。」 傅老爷不太相信,若真只是如此,傅家宝方才冲出来时会那般高兴?不过只要不是坏事就成,傅老爷也不想太过追究。 三人坐上两辆马车回去,傅老爷在前面一辆,傅家宝和林善舞坐后面那辆。 v第38章[03.03] 一坐进车厢,确定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傅家宝才压低声音在娘子耳边小声道:「娘子,你一定猜不到,县令说要给我写推荐信!」 推荐信?林善舞看着满脸兴奋的傅家宝,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笑容来,「难不成,他想给你推荐一位先生?」 傅家宝道:「哎娘子你可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立刻把明县令跟他说的那番话大致说了遍,方才在县令面前时傅家宝还能勉强控制住心里的激动,但是在娘子面前他就无所顾忌了,如果不是车厢内地方狭窄,他几乎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五品官啊娘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当初姓周那老头不肯收我,要是让他知道我当一位五品官的弟子,怕是要面子里子都要丢到地上去咯!」 见傅家宝如此高兴,林善舞面上笑容也没停,她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将此事告知公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傅家宝摇晃着脑子,不太愿意道:「哼,老头子当初没经过我同意就有了别的女人,我这次我先不告诉他,就让他着急去。」 看来小时候那些事的确给傅家宝造成了很大的阴影。这种事,如果傅老爷是在傅家宝成年后做,说不定傅家宝没过多久就释怀了,偏偏是在傅家宝才八岁的时候……这种年幼时候造成的阴影,往往会伴随人的一身。 林善舞没有忘记来衙门前傅老爷说过的那番话,但是在她眼里,傅家宝远比傅老爷重要得多,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泼傅家宝冷水。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再者,县令所说的那封推荐信还没送出去,那位五品官也还未表态收下傅家宝,这件事先瞒着,万一将来出了变故,也不至于叫太多人失望。 马车回到傅家宅子,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林善舞和傅家宝便回东院去了。 傅老爷和辛氏坐在正院的大厅里,辛氏正帮着傅老爷看账,忽然听见傅老爷叹息一声。 辛氏略一思索,便知道傅老爷在叹什么,说道:「周老先生不肯收下家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老爷就不要再为此事烦心了。」 那位告老还乡的周举人在乐平县中声望的确极高,当初他回来时,连明县令也亲自上门拜访,傅老爷年轻时见过周举人几面,原以为凭着自己如今乐平县首富的身份,周举人会愿意收下傅家宝,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带去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可惜这事儿最后还是没成。 周举人当时虽没说得太直白,但傅老爷是什么人,哪里听不出周举人的弦外之音,知道对方是看不起自己儿子,傅老爷当时脸色就极难看,可他又能说什么,傅家宝在县里的名声的确不好。后来也没再周家多呆,径自回了家。 如今想起这个事,傅老爷还是又烦闷又担忧,他道:「家宝没有周儿那般聪慧,读书也不肯吃苦,只能想法子给他找个好老师带带,咱们县里除了周举人,再去哪里找个学识渊博的先生?至于那几个私塾,不提也罢!」 在乐平县里开私塾教书的先生,大多是考了十几年也只得个秀才的庸才,觉得当官无望了才来教书,这种水平的先生,给一些孩童开蒙是够了的,在傅老爷心里,却是远远不够格来教他儿子的。 他这边为儿子的未来担忧叹气,傅家宝却站在树下,跟着娘子一块儿打拳。 自从阿红带着阿喜出去经营店铺后,留在东院里的下人就更少了,而每当晚饭过去半个时辰后,林善舞总会关上东院大门,然后带着傅家宝在院子里打拳。 傅家宝一开始那个懒啊,能偷懒歇一会儿那就绝对不会老老实实跟着打拳,非得林善舞举着擀面杖在后头追着打,他才肯安分一些。 不过一天天练下来,傅家宝却也从中悟出了些乐趣,现在一天不打拳,就觉得身上不舒爽,等打完拳酣畅淋漓地流一身汗,再去洗个澡,然后在屋子里点两盏灯,两人对坐着,一个校对账目,一个对着书本抓耳挠腮。 林善舞教给傅家宝的拳法是她自创的,难度不高,却能最大程度地调动身体的所有肌肉,让每个部位都得到充分的锻炼,这么一天天练下来,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傅家宝躲闪她的擀面杖都灵活了许多。 林善舞手里握着擀面杖,站在一旁矫正傅家宝的动作,傅家宝一边慢吞吞地打拳,一边问娘子:「左家的案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了结。娘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安置小月?」即便已经知道了小月真正的名字,傅家宝还是习惯叫「小月」,原因无他,小月叫起来顺口,还比左知嫣少了一个字,多省事! 林善舞道:「按照原来的约定,留她三年,等三年后她要去要留,全凭她自己。」 「啊?」傅家宝收起手站直身,「那咱们不就亏了?」 林善舞疑惑地看他。 傅家宝跟她分析,「娘子你想,小月虽说可怜,但她再可怜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啊,她本就是你买下来的丫头,你前头教她做胭脂的手艺,还允诺三年后放她自由身,这已经仁至义尽了。后来你为了她家的事,又冒险去钱家打探消息,还去跟踪钱致知,我还带着她上衙门敲鼓了,要不然她那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哪里敢去。」 林善舞看着他打起算盘来毫不留情的样子,微微笑道:「那你想如何?」 傅家宝算盘打得噼啪响,「咱们应该让她报恩啊!」 林善舞目光古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怎的还挟恩图报?」 傅家宝理直气壮道:「这能一样吗?娘子你想想,万一三年后她带着你教的手艺跑到外地开店,不就抢了咱们的生意?咱家的店虽说开在乐平县,但以后生意做大,肯定能卖到京城去,到时候另一家铺子里有和咱家一样的货,那得多离谱?你说那些商人是来找咱们家进货,还是去找小月进货?哪家算正品?咱们对她有恩,她将来要是跟咱们抢生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都太膈应人了。」 林善舞前头做这个决定时倒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她的那胭脂铺还那么小,她只是想挣些钱够自己花用罢了,还从未有过将生意做到京城去的野心。 此刻听傅家宝这么一提,她才猛然想到,靠着手里的秘方,她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将露华轩做成一个全国驰名的品牌。 傅家宝见娘子陷入思索,就知道她听进去了,于是立刻道:「就是这样,娘子,咱们有恩于小月,小月又学了你的手艺,咱们应该把小月留在身边,把她养成你的左右臂膀,到时候给小月分红什么的,这样小月能过得体面,咱家将来也不至于多个对手,不是两全其美?」见娘子没反对,傅家宝信心大增,又继续说下去。 林善舞见他说着说着连将来给小月找个什么人家都想好了,看着傅家宝的目光顿时不同了。 傅家宝被娘子那样一对清凌凌的眸子注视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娘子为何这般看我?」 林善舞大大方方笑道:「只是突然对你刮目相看,夫君想得可真长远。」 要是一般人被夸了,就算不会不好意思,也多少会自谦一番以显示风度,但傅家宝不。他被娘子夸了,倒是得意得很,立刻眉飞色舞道:「我就知道娘子你会听我的,毕竟为夫这提议可是经过深思熟虑,英明无比……啊!」 林善舞一棒子敲在他屁股上,笑得如沐春风,手下却半点不留情,「我方才教你的都忘了?别以为跟我说话就能偷懒。」 傅家宝立刻张开双手摆出打拳的架势,讪讪道:「娘子误会了,为夫绝没有这个意思。」似乎是生怕娘子又一棒子打过来,傅家宝立刻抬脚一踢,又打出两拳。 林善舞在旁边看着,眉心微蹙,发髻上那根白玉簪子在月色下莹润生光,却及不上她肌肤的光彩,「我记得这一式我教过你不下三遍,你怎的又错了?」 v第39章[03.03] 傅家宝挠头道:「我这不是忘了吗?」 林善舞又给他演示了一遍,问他记住了吗? 傅家宝拍拍胸膛说记住了,结果又错。 林善舞又演示了两次,每次傅家宝都说记住了,但没有一次不出错。 林善舞眉心蹙得更紧,问傅家宝是不是故意的。 傅家宝一脸无辜,「娘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忘了。」 林善舞呵呵一笑,抬手就举起擀面杖打了过去。 傅家宝嗬的一声赶紧跳走。 林善舞一边抬起擀面杖朝他追打一边道:「忘了是吧!我打你一顿我看你还忘不忘!」 兴许是因为身子比从前灵活了许多,傅家宝近来胆子越发肥了,见娘子因为裙子太长阻碍了行动追不上来,还躲在树后探出个脑袋朝她比了个鬼脸,那模样瞧着真是嚣张极了。 林善舞见状冷冷一笑,提起裙摆扎了个结,而后在傅家宝惊异的目光中闪身出现在他身侧,一棒子挥了下去。 「啊!」 回声不绝,惊飞了树上不少鸟儿。 转眼间又过去一个时辰,傅家宝沐浴后躺在床上,听着耳房那里娘子的洗浴声正想入非非,忽然,他发现有一只个头颇大的蚊子飞了过来,企图往他的手背上凑。 傅家宝目光一动,忽然将手往后缩了一下。 那蚊子发现新鲜的血味儿瞬间退远了,立刻震动翅膀又飞近了。 它想吸血,傅家宝偏不让它吸。每当这蚊子凑近一些,傅家宝立刻就把手抬到别的地方不叫它得逞,而一旦发现蚊子要飞到别的地方,他又立刻把手凑过去停住不动,等蚊子以为可以饱餐一顿时,傅家宝又马上远离……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却乐此不彼,黑色的眼瞳里映照着屋子内的烛光,仿佛是往眼睛里盛了星星点点的火,乍一看过去,亮得惊人。 林善舞洗澡完出来就见到这一幕,虽然傅家宝什么都没说,但林善舞已经明白了,傅家宝平日里就是故意激怒她去追他,就跟他故意逗弄蚊子玩一样。 对待这样调皮的丈夫,林善舞能怎么办?当然挥起棒子打他一顿!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中秋已过,天气渐渐转凉。 左家的案子,官府前前后后查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将当年的真相查出,面对一条条证据,钱乐为再没有狡辩的能耐,只能不甘不愿的认罪。 原来当年钱乐为觊觎左家的胭脂配方,在强买不成后,便设计诬蔑左家,毁掉左家名声后又去了左家铺子里,强行抢走胭脂配方,期间失手杀死左子方,因为害怕左夫人会去报官,干脆连她一同杀害,而后一把火烧了铺子…… 真相查明,钱乐为手段歹毒连害两人性命,被判处死刑,只等京城刑部的批示下来,便将之问斩;钱致知则被判了二十年牢狱,钱家家产尽数充公。 当官府将还左家清白的告示贴出来那天,左知嫣跪在父母的坟前嚎啕大哭,仿佛要将前些年受尽的委屈与苦楚一同哭出来。 一直到哭得两眼肿如核桃,左知嫣才停下来,对父母道:「爹,娘,少奶奶和少爷于我、于咱们左家都有大恩,我前头已经发过誓,要一辈子留在傅家,向少奶奶报恩。恕女儿不能时时陪伴你们,女儿要回到傅家,要给少奶奶做越来越多的胭脂,要为少奶奶赚更多的钱,女儿走了。」 说罢,左知嫣抬起因为跪得太久而有些发麻的双腿,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远…… 晚风拂过她秀气的眉眼发梢,带走最后几分软弱,只余下满目坚毅。 与此同时,傅家宝被明景约出来吃茶,明景问他:「嫂子的露华轩生意极好,就不想换个大些的铺面吗?」 傅家宝点头,「我早就同她说过换一个了,不过县城里地段好的大铺面就那么几间,一时之间哪里那么快找到合适的。」 明景笑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原先也是卖胭脂的,铺子就在东街,又大又宽敞。铺子前地方也大,够停下好几辆马车。」 傅家宝神情惊异,又有些怀疑,「城里还有这样好的铺子?」 明景道:「怎么没有?钱乐为那家铺子不是充公了,我爹打算便宜卖了,折现的银两收入库房,打算明年用于修桥铺路。这事儿已经向朝廷请示过,估摸再过数日,朝廷的批示就下来了。」他悄悄给傅家宝透一个底,「这铺子,你给一百两就成,这是我爹定下的最低价。」 傅家宝震惊。 一百两!那样好的地段,那样好的铺子就这个价钱,简直是白捡了! 傅家宝闻言激动地一拍明景肩膀,兴奋道:「明景,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然而受了这一拍,明景却并未像往常一样与他笑闹,而是嘶的一声捂住了肩膀,对傅家宝道:「好你个傅家宝,我当你是兄弟,好心给你透价,你居然那般用力打我!」 见明景不像是抓出来的,傅家宝想要去给他揉揉肩膀,下一刻却被明景避开。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也没用多少力气啊!」 明景想起来史寇前头跟他说过傅家宝身怀武功一事,无奈道:「傅兄,我知道你厉害,可你能不能……稍稍控制一下自己?」说着食指和拇指合拢,比了个手势。 v第40章[03.03] 傅家宝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一直跟着娘子练武,所以力气变大了。他看着面前的桌子,尝试拍了一下。 只听砰的一声,二人面前的八仙桌竟然被这一掌打得塌了下去,骨架都散了,摆在上面的点心茶水哗啦啦撒了满地。 明景一脸震惊,继而对着傅家宝露出敬佩之色。 傅家宝却是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置信,他……他原来这么厉害了吗? 明景回过神来,看向傅家宝的目光已经大大不同,「原来傅兄掌力已臻化境,看来方才拍我那下果真是留手了。」他的身子骨哪里比得上一张八仙桌硬实啊,若是傅家宝出全力,只怕他此刻骨头都要被打折了。 傅家宝虽然清楚自己方才随意拍明景那一下真没特意留手,但听了这句话也经不住有些飘飘然,心想自己这段时日以来果真没白挨打。 明景心中却想:看来傅兄还是把他当兄弟的,连跟他亲近都特意控制力道呢!虽说傅兄控制力道后依然很疼。 两人这厢正兄友弟恭亲近得不行,茶楼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敲响,原来是茶楼掌柜上来了。 两人误以为掌柜是在下面听见了动静所以前来查看的,正要解释一番赔点银子,却见掌柜擦了下汗,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少爷没受惊吧?哎,都怪小店招待不周,这样,二位今日的花费就全免了。」 傅家宝和明景齐齐一愣,不晓得掌柜这是唱的哪一出。 片刻后,明景指着坍塌的八仙桌,「这……」 这间包厢正对着楼下柜台,掌柜的听见声音就立刻跑了上来,却没想到那八仙桌竟然烂成了这副样子,瞧见两位客人的衣袍都被茶水溅湿了,身上也沾了些糕点的碎屑,连忙道:「实在是对不住二位客人,这桌子是小店昨日才进的,哪知那打桌子的匠人偷工减料,弄了些一碰就散的次货,小店立刻换张新桌子上来。」最后,掌柜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二位少爷可曾受惊?」 明景:…… 傅家宝:…… 不久后,新桌子换了上来,傅家宝一拍、二拍、三拍,那八仙桌稳如泰山,愣是晃都没晃一下,想起方才那番恭维,一股尴尬的氛围顿时弥漫开来。 须臾,明景轻咳一声,揉了下自己肩膀道:「想是我这些时日疏于走动,所以身子虚了些,傅兄不必介怀。」 傅家宝知道他是给自己台阶下,他有些动容,「明兄,你为人如此体贴大度,将来一定能大有所成。」 明景笑道:「那我就谢傅兄吉言了。」 两人分别前,明景提醒他不要将参加「官卖」的事儿给忘了。 傅家宝心想这可事关娘子的事业,如何能忘? 他回到家,立刻就将这好消息告知了娘子。 林善舞听说官府要拍卖从钱家查抄的店铺和宅邸,且店铺的底价只有一百两时,很是惊讶。 「你说的是真的?同地段差不多大小的铺子我问过,少说也要一千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 傅家宝把胡床拉到林善舞身边,凑近她坐下,兴奋道:「我和明兄是什么交情?这哪儿能有假?官府卖出的原本就比市面上的便宜数成。」 林善舞见他一路跑回来,头发都有些乱了,便抬手替他捋顺,笑道:「那明景说一百两,你就真给一百两?」官卖的形式跟现代的拍卖会差不多,明县令给出的底价是一百两,但若傅家真的开价一百两买下来,也太不给官府面子了。更何况,想买那铺子的也不止他们,多得是人愿意花更多的价钱买下来。明县令跟傅家宝可没有交情,怎么肯这般贱卖给傅家宝? 傅家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跟她商量道:「那娘子,要不咱们就给五百两成不?要是五百两能买到,那也是赚了。」 林善舞沉吟了一番,五百两对于她而言实在不是小数目,她的店铺经营了两个多月,到现在纯利润也才五十多两,这对于一间小店而言已经算是财源滚滚了,但是要拿出五百两吞下钱乐为那间铺子,还是很吃力。 傅家宝见林善舞犹豫,立刻道:「娘子,这铺子可不止咱家盯着呢,咱们要是稍稍慢一些,说不定就被别人抢了去。」他问道:「咱家现在存了多少钱?」 林善舞想了想,道:「差不多三百两。」傅家宝的月例是每个月五十两银,她也一样,后来傅家宝的月例一直是发到她这边的,夫妻俩每个月加起来能攒一百两,再加上过节长辈给的红包,还有她店铺的盈利,杂七杂八加起来就是这个数。要是时间再长点能攒更多。 听到只有三百两,傅家宝有些失望,他烦恼地用扇子敲了敲额头,道:「至少还差二百两呢!」自从被娘子限制用钱,又体会到赚钱的艰难后,傅家宝现在花钱比从前俭省多了。他想来想去,忽然眼睛一亮,道:「娘子,咱们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当了吧!先凑够钱再说。」 林善舞见他故技重施,无奈地一摇头,「你不怕被公公骂了?」 傅家宝毫无在乎道:「骂就骂,他又不是第一次骂我了。」 林善舞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跟公公借呢?」 「借?」傅家宝一愣,「他肯吗?」 林善舞反问,「他是你的生父,二百两银于他而言只是一笔小钱,为何不肯?」 傅家宝有些不自在道:「他还不让我去账房支钱呢!」 林善舞忍不住笑了一下,傅家宝是不是将导致他无法支钱的真正原因给忘了?她道:「公公只是一心盼着望子成龙,只是担心你被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耽误而已。而这次,你是有正当用途的,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 见傅家宝低着头所有所思,林善舞继续道:「再者,你是公公的儿子,将来这家产他不给你能给谁?」 听了这话,方才还一直犹豫的傅家宝目光一亮,说道:「对啊娘子!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他兴奋地摩挲着手掌道:「老头子可不止我一个儿子,我要是不多花点钱,以后老头子全把钱给傅周怎么办?咱们夫妻俩岂不是要流落街头喝西北风?」 v第41章[03.09] 林善舞:…… 就算无法继承家产,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吧! 傅家宝却没发觉林善舞目光中的无奈,他猛地抬手按住林善舞的肩膀,目光热切道:「娘子你放心,我是咱们这个家唯一的男人,我是你丈夫,就算将来老头子不把家产给我,我也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对上傅家宝真挚的视线,林善舞面色柔和下来,目光中微微透出几分动容。真是难得,她居然还能听到傅家宝主动说出这样负责任的话,看来他是真的有些开窍了啊! 下一刻,傅家宝立刻道:「辛氏那不要脸的女人天天跟在老头子身边,老头子迟早会被她完全蛊惑,说不定将来他两腿一蹬两眼一闭,这个宅子就没有你我夫妻的位置了。所以趁老头子还活得好好的,我得多跟他要钱,咱们俩要多买铺面多置地,就算将来离开傅家大宅,咱俩也能过上好日子。」 林善舞:…… 原以为傅家宝是想要奋发图强成为她值得依靠的男人,没想到绕了一圈,傅家宝还是想要啃老,看来方才是她想多了。 林善舞目光里的动容消失了,面色也有些复杂起来。 傅家宝却没有发现娘子的变化,他趁着娘子没反应,飞快抱了她一下,而后迅速在娘子去拿擀面杖之前跳起来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娘子你放心,那间铺子一定是咱家……」 碰的一声,他脊背狠狠撞到了院中大树上,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林善舞站在卧房门口,见到这一幕,不由无语地捂住了额头,心想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傻丈夫? 「娘子你别担心,为夫不疼。明日为夫就让人把这树给砍了!怪就怪它长错了地方!」说罢傅家宝便扬长而去,那语气冷酷无比,仿佛是在说把这人杀了,怪就怪他生错了地方。 林善舞看了眼那棵无辜的树,心中却并不在意。因为到了明日,傅家宝就会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回到屋子里,一眼就瞧见了放在桌子上的擀面杖。 其实她近来已经不那么抵触傅家宝的碰触了,方才忽然被傅家宝一抱,只是惊了一下,也没有想拿擀面杖打他的意思,不过,暂时还是不要提醒傅家宝了,以免这家伙得寸进尺。 满打满算,她和傅家宝相识也不过四个月,她并不想进展得那般快。 等什么时候,她能在睡梦中接纳傅家宝的靠近,他们才能算是成了真正的夫妻。 傅家宝并不知道娘子心中诸多顾虑,他出了东院后,便立即往正院走,打算跟老头子多要点钱。 有明景在中间前线,明县令又似乎很赏识他,所以傅家宝觉得用五百两拿下那间铺子应当不成问题,不过买完铺子后得重新修缮,花田雇人又得发工钱……娘子若是还想要买个什么,总不好拿不出钱。 于是傅家宝左算右算,最终跟傅老爷开口要一千两银子。 对于首富傅家而言,一千两银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花出去的。傅家宝这么说时,料想傅老爷不会答应,还打算跟老头子来个讨价还价,他估摸着老头子能给他个六百两就不错了,没想到傅老爷只是问了下用途后,就点头答应了。 拿到银子后,傅家宝还有些回不过神,不敢相信老头子这回竟然如此爽快。 傅老爷见状,说道:「怎么,嫌多?」 傅家宝立刻把银票揣怀里,随口道:「银子这东西,我只会嫌少,从来不会嫌多。」只是……他目光怀疑地看向傅老爷,「老头子,你这回怎的如此大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傅家宝近来规矩得很,白日里总是在家读书,鲜少出门,这次来要银子也是为了买下一间铺面,傅老爷正为此感到欣慰,就听到儿子怀疑他有阴谋。傅老爷当时一口气顺不下去,险些把手里茶盏丢出去砸儿子脚边。 但看着儿子那酷似亡妻的面容,傅老爷又心软了,他道:「你是我的儿子,我给你钱花能有什么阴谋?」 傅家宝嘀咕了一句,「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是想要将我捧杀。」 捧杀?傅老爷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这词是什么意思,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和儿子起冲突,但是他一想到自己要继续憋着,说不定会将自个儿身子憋坏,顿时再也无法忍耐,站起身就指着儿子骂了一句,「逆子,你给我滚!」 傅家宝见傅老爷那怒气冲天的模样,反而有些松口气,「对嘛,这才是老头子。」 这倒霉儿子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傅老爷气得不行,随手抓了桌上一本账册就要去打傅家宝。 周围伺候的下人见状,立刻围上去打算将「忤逆不孝」的大少爷抓起来。 不过今日的傅家宝已经不是昨日的傅家宝了。 于是下人们便看见,往日里被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抓回来的少爷,现在变得无比灵活,跑得也比从前快了许多,只见他飞一般跳出大厅,转眼间就从两个下人中间穿过,有人要抓他,却反被他推倒在地,等他转入了抄手游廊中,见到几个下人因为跑得太急撞到一起还得意地哈哈大笑。 傅老爷追出来时,就见傅家宝将银票塞进怀里,然后一展折扇,哈哈大笑地走远了,那模样,简直嚣张得要上天了。 几个刚刚被傅家宝推了一把摔到地上的下人爬起来,愧疚地喊了声老爷。 傅老爷此刻却没有方才的怒容了,他摆摆手道:「下去吧!谁要是伤着了,就去库房领些药酒擦擦,你们这个月月钱按双倍领。」 那几个下人顿时满脸喜气,「谢老爷。」 傅老爷摆摆手,转身要回屋,就对上了辛氏看过来的目光。 v第42章[03.09] 辛氏还和平时一样,穿着素淡的靛青衣裙,乌黑的发挽成一个略有些松散的妇人髻,发髻上插了两根珍珠簪子,虽然已年近四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貌美。 见到辛氏,傅老爷道:「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辛氏晌午时便有些头疼,于是躺在屋里歇了一觉。闻言她摇头道:「没有,家宝来时我便醒了。」 傅老爷走回厅堂,辛氏便跟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坐下。 她道:「方才我看家宝躲闪,觉得有意思,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傅老爷此刻面上含笑,没有半点方才的怒气,他道:「你也觉得家宝的身体比从前更康健了?」 傅家宝一个纨绔子弟,不需干活更懒得锻炼,平日里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这也是傅老爷屡屡能把他抓回来的原因,但是这回,傅家宝在那好几个家丁的包围下,却从容不迫,还有功夫反击,冲出包围时也脸不红气不喘的,身子骨明显比以前健壮了许多。 辛氏却道:「我观家宝方才冲出去那股劲儿,不像是胡乱来的,反而颇有些章法。」 傅老爷闻言很是惊讶,随即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儿媳在教他?」 辛氏连忙道:「我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毕竟家宝现在最听善舞的话,他们夫妻俩整日关在东院里,除了善舞,家宝能从哪里习武?更何况……」辛氏有些迟疑道:「我总觉得,善舞跟从前的林大姑娘,形似却神不似,且如今的善舞,对她娘家似乎半点不亲近。」辛氏从前是见过林大姑娘的,也无怪乎会说出这番话。 傅老爷笑道:「你如今说的这些话,两个多月前,家宝也说过。」见辛氏依旧面带犹豫,傅老爷安抚道:「我知你心里担忧家宝。可你想想,这世上哪里有父母认不得自己女儿?亲家他们对儿媳可曾有半点芥蒂?这世上有秘密的人太多了,也许现如今的儿媳,才是真正的她呢?」 听到「有秘密的人」那句话,辛氏微微一怔,随即恍然,笑道:「老爷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又道:「家宝明日要去县衙买那铺子,老爷可要一同前去?」 傅老爷笑着摇头,道:「家宝如今生得比我都高了,有些事还是让他自个儿去办才好。我要是跟着去了,这小子指不定得埋怨我……」 「幸好老头子没有跟着来,要不然他得一路念叨,咱俩都要给他烦死。」 马车轱辘轱辘往县衙走,傅家宝就隔着一张小几和林善舞面对面坐在车厢里,他一边说话一边嗑瓜子吃,见娘子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依旧停在手中那卷书上,好奇地问:「娘子你看得什么书?」 林善舞头也不抬道:「《女戒》。」 傅家宝:!!! 林善舞一侧头,见傅家宝满脸震惊,不由莞尔,问道:「你这么惊讶作甚?」 傅家宝一抹脸,把沾在嘴边的瓜子壳抹掉,呆呆道:「我没想到,娘子竟然会看这种书。」 林善舞道:「你们不都要求女子看这些书?我看这书里有几页写得还算有意思。要是有机会,我就学学。」 傅家宝仿佛看到天上掉馅饼了,他看着这平时动不动就打他的媳妇,心想自己最近是真的转运了?还是他终于得老天看重了,不仅有县令上赶着给他写推荐信,连一直凶巴巴的媳妇也要变得温柔可人了么?那他是不是可以对娘子这个……那个…… 林善舞见傅家宝神游天外,嘴角还挂着傻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将《女戒》递过去,「夫君可看过?」 傅家宝还真没看过《女戒》,从前也没兴趣看,但是眼下娘子递过来,他还真起了几分好奇心,就果断接了过来,结果刚刚翻看了两页,他的表情就从期待转为震惊,而后又变成了厌恶与惶恐。 哗的一声,那卷书直接被傅家宝从车窗扔了出去,下一刻,傅家宝就掏出帕子沾了些水,先把自己的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换条帕子,抓过娘子的手,把她双手也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仿佛两人的双手方才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林善舞垂头看着他擦拭,问道:「怎么了?你觉得那本书脏?」 傅家宝连林善舞的指甲缝都不放过,正揪着帕子一小块尖尖往里头擦拭,闻言点头道:「当然脏,比那臭水沟里的粪便还脏!」 傅家宝面上露出嫌恶来,一边给她擦手一边劝道:「娘子,日后不许你看那种书,更不许你学!你要是敢学,我就……」 林善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就怎么?」 傅家宝以为她真的想学,有些着急了,说道:「我就……我就不疼你了!也不给你打了!」 林善舞:…… 她没想到傅家宝会说出这种话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傅家宝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疑惑又有些奇怪,「娘子你笑甚?」 林善舞:「我笑你方才不是还挺期待我学的,怎的这就变了。莫非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说变就变?」 傅家宝哼了一声,「我原以为《女戒》里写的是教女子如何对丈夫温柔体贴,小意殷勤,谁知里头竟然教女子要对丈夫千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是被外男摸了脚,就得把脚砍掉以示贞洁……」说着说着,他呸了一声,厌恶道:「敢情写书人是觉得别人的媳妇就没人疼呗?」 说着又紧紧盯着林善舞,「娘子你可不能学!要是将来有人碰你的脚,你打那人一顿就成,你可不要学那书里把脚给砍了啊!」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抱住了林善舞的小腿,「娘子你看你这双脚,生得多灵秀可爱,你要是砍了,你会后悔一辈……」话未说完,他额头就被林善舞戳了一下又一下。 林善舞一边轻轻戳他脑门,一边低头瞥他,「傅家宝,你傻了么?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会像书里那样把脚给砍了?」 傅家宝方才也是被那书给气着了,此时听娘子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对啊,他娘子这般聪明,怎么会被拿书给骗了,他哈哈一笑,「娘子不会就好。」顿了顿,又道:「娘子,你怎会突然拿那书来看?」 林善舞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一直嫌我不够温柔体贴?我就想着拿本书来看看。」 v第43章[03.09] 傅家宝立刻道:「那你也不能看这种书啊!」 林善舞看他又急了,反问道:「怎么?你很担心?你难道不想我像其他女子一般,温柔贤惠?」 傅家宝立刻摇头,道:「不要了,娘子,你这样就挺好。我就喜欢你这样。」 林善舞反问,「喜欢我天天打你?」 傅家宝是喜欢娘子追着他打时那样生动明媚的模样,但是天天打……他可受不住。 过了片刻,他才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道:「那娘子要是高兴,天天打我也……也无妨。」反正娘子不会真的打伤他,大不了他就受点疼,为人丈夫,应当大度些。 林善舞见傅家宝那副模样,忍不住又露出笑来,「那好,以后我要打你,你可不许躲。」 啊?傅家宝傻眼了,「娘子,你不能这样。」见林善舞面上似笑非笑,他挣扎了一会儿,才认命般道:「那好吧,不躲就不躲。只是娘子你以后打我轻点,我怕我叫太大声会让外人听到。你……你总得给我留点面子。」 林善舞闻言,忍不住又想扶额,半晌后,她摇头道:「傻瓜,你要是没有做错什么,我怎会无缘无故打你。」 傅家宝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喜来,凑到林善舞身边道:「我就知道,娘子你最心疼我了。」 林善舞抿着嘴笑。她觉得,傅家宝虽然时常不着调,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有些快乐。也许,这样一个人,真的可以成为她的牵绊,真的可以陪着她走完这一生。 林善舞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见傅家宝道:「娘子你挪过去一些。」 林善舞:?? 这辆马车不算大,林善舞和傅家宝原本隔着小几对坐,她不知道傅家宝挤过来要作甚,但此时心情好,也配合着往里头挪进去一些,露出个小口子来。 这个小口子是不够一个人坐下去,偏偏傅家宝在那努力挤阿挤,还真叫他挤进来了。 听见傅家宝坐下去后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林善舞满面问号。 原本一个人的位置硬生生坐了两个人,林善舞觉得挤得慌,几乎想将傅家宝给踢出去,偏偏傅家宝自觉十分美好,还将脑袋靠在林善舞肩上,双手搂住了她一条胳膊,满脸幸福道:「娘子,咱们是夫妻,咱们就该坐一起。」 林善舞:…… 我的擀面杖呢? 傅家宅子距离县衙不算近可也不算远,傅家宝刚刚挤着林善舞坐下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阿下在外头喊道:「少爷,少奶奶,县衙到了。」 傅家宝满脸遗憾,林善舞则是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跟傅家宝挤在一起了。 两人一道下了车,才发现明景已经站在县衙门口等着了。 见到林善舞一起来了,明景一愣,随即打了声招呼,「嫂子安好。」 林善舞亦含笑见礼,三人一块往县衙里头走。 钱家父子判了罪,他家财产除了一小部分田地分给家中妇孺外,其余的尽数充公,其中包括钱家大宅以及月容庄等大大小小几个铺子。 明县令做事一向周到,这些抄来的产业卖出去后,都会用于修桥铺路,其中各项钱款也会一一编成册子上报朝廷。 林善舞和傅家宝跟着明景进去后,才发现同样收到消息的有不少,一眼望过去,除了乐平县本地的商户外,还有隔壁县城的。 这些人原本信心十足,但是在瞧见傅家也来了人、还是由明县令之子亲自带进来的后,那眼神就微妙了许多。 有人厚着脸皮凑上来问傅家宝要买的是什么产业,傅家宝也并不避讳,直接道:「钱家除了月容庄,还有什么产业能让本少爷看得上眼?」 这话一出,厅堂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叹息声。好几个商人交换了眼神,最终纷纷决定放弃这间铺子。 虽说月容庄的地段极佳,铺面又大又敞亮,但是好铺子又不只这一间,地段稍次一些的,或者占地少小一些的,多的是。没必要为此得罪傅家。 当然,也有极想要这铺子且不怕得罪傅家的,但是一瞧见明景坐在傅家宝身边,且二人言谈举止极其亲厚,这些人便退却了。 得罪了傅家不算什么,但是同时得罪傅家和县令之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明景和傅家宝混在一起那么久,二人想必臭味相投,若是他跑到明县令跟前明里暗里地给他们穿小鞋,那可就麻烦大了。 这般瞻前顾后之下,在场所有商人竟都放弃了月容庄,最终傅家宝用比预算中还少一百两的价钱,也就是四百两银子拿下了月容庄。 当签下契书的那一刻,傅家宝眼里兴奋极了,忍不住对站在身边的林善舞道:「娘子!才四百两啊!咱们赚大了!回去就跟老头子说花了八百两,你可不如跟老头子说啊!」 林善舞微微摇头,隐藏在幂篱下的面容露出无奈来。 二人买下铺子后,又跟明景寒暄了片刻,才回到傅家。 一走进卧房,傅家宝就迫不及待道:「娘子,快!咱们上新铺子瞧瞧!」 v第44章[03.09] 林善舞摘下幂篱,拿梳子整理了一番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才道:「你这么着急作甚?」 傅家宝道:「怎能不急啊?这可是咱家的第一间大铺子。」在傅家宝眼里,傅家这个大家庭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只有东院这个由他和娘子组成的小家才是属于他。对于他和娘子的资产,他自然是极为看重的。 林善舞见傅家宝着急,摇头一笑,「好啦,你等等我,我带上纸笔。」 傅家宝好奇道:「带纸笔作甚?」 林善舞的笔是交代人用炭磨成细条后做成的粗糙炭笔,用起来比毛笔顺手多了。她一边从抽屉里取出这些东西,一边回道:「月容庄如今已经成了咱家的产业,格局自然要改一改,不能跟原来一样。」 傅家宝拊掌道:「有道理。咱们要将那铺子重新休憩一遍,焕然一新才好。」 于是两人刚刚回到傅家没多久,就又出门了,这回还叫上了阿红。 阿红原本听少奶奶说今日暂停营业一日,还有些好奇,此时听见少奶奶说买下了新铺子,立刻激动起来,她等这一天老久了! 露华轩的生意越来越好,这客人一多,也就显得铺子越小,好多客人都只能站在铺子外头排队进来,有的客人嫌排队慢,转身就走了,说是明日再来买,可谁知他们明日还来不来?万一明日他们上了别家铺子,或者把这事儿给忘了,那铺子里岂不是白白少一笔收入。 阿红每日站在铺子里看着,每少一个客人,她的心就要揪一下,心疼那到了跟前又飞走的银钱啊!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在想,要是少奶奶能盘下一间大些的铺面就好了,那样露华轩的生意一定能更好。可是一个好铺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买到的,阿红心里也只能干着急。 此刻听见少奶奶不声不响就买下了一间新铺子,她怎么不欣喜?当下就利索地跟着少爷和少奶奶去了新铺子。 一路上阿红满怀期待,想着新买的铺子是个什么样,在哪个位置,离家里近不近?可是当马车停下来,阿红掀开车帘瞧见面前还贴着封条的铺子时,她傻眼了。 这……这不是月容庄吗? 少爷和少奶奶买下的是月容庄! 阿红惊了!月容庄看是这县里头地段最好的胭脂铺子,这里是城内东街最繁华的地段,周围全是茶馆酒楼绸缎庄,是城里富户最爱来的地方,每日来往马车络绎不绝,老人有句话,说的是但凡你有一间东街的铺子,甭管卖什么都亏不了本。这也就是说,东街的铺面风水是极好的,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是错不了的,而月容庄所处的地段,可是东街最好的! 阿红做梦都没想过少奶奶竟然能买下这间铺子!要知道她一路上都以为少奶奶只会在西街买,毕竟东街的铺子可不便宜。 跟在少爷少奶奶身后,阿红见到阿下系好马车后跑去拆封条,连忙也跟着过去。 月容庄被官府封了许久,门窗紧闭不见日月的,此时一打开大门,便有一股闷闷的烟尘味儿扑满而来。 傅家宝摇开扇子挡在娘子面前,自己则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皱着眉头闷声道:「娘子,咱俩失算了,这里也太臭了,为夫先带你去茶楼避避。」说着又对那两个下人道:「你们,先把这里收拾收拾!」 阿下和阿红连忙应是。 于是没等林善舞说话,傅家宝便去牵娘子的手,见娘子没拒绝,他喜滋滋地拉着娘子就走了,只剩阿红和阿下待在铺子里。 两位主子走了,阿红和阿下也跟着自在了许多。 阿大道:「这还是我第一回走进月容庄呢,这铺子真大!」 阿红环顾着这间铺子,点头道:「那是,这可是城里最大的胭脂铺子。」阿红没有说的是,这也是她第一回走进月容庄,从前少奶奶还没开铺子时,她不时也会买些胭脂水粉,但是月容庄这样的大铺子是从来不敢进的,后来她帮少奶奶经营露华轩,月容庄的钱老板又跑来欺负人,她对月容庄极为讨厌,就更不可能跑到这儿来了。 但现在不同了,一想到月容庄如今成了自家的铺子,阿红对这间铺子就满意得不得了。 她和阿下先四处看了看。这铺子约莫八尺见方,十二尺见长,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两扇开得极大的窗户,两人一打开窗户,日光从外头透进来,亮堂极了。这铺子里其他东西都搬空了,只剩下一只沉重的柜台搁在正中。 两人往里头走,才发现这铺子不但有个小阁楼,后边还带了个小院子。 两人在院子的水井中打了桶水,就提着水将这铺子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忙活儿了一下午,总算赶在少爷和少奶奶回来前清扫完。 而见到两人回来,阿红立刻赶在阿下前面,蹿到少奶奶跟前道:「少奶奶,这铺子里里外外都清扫过了。这里头比我原想着还大呢,奴婢这就带您去瞧瞧!」 林善舞见阿红这丫头如此积极,点头道:「辛苦你了。」 阿红立刻笑弯了眉眼,说道:「这是奴婢本分,不值当少奶奶夸奖。」 站在林善舞身边的傅家宝闻言,凉凉地看了阿红一眼,道:「这可不止是你一个人打扫的吧!功劳都揽到自个儿身上了?」说着,还看了阿下一眼。 只见阿下袖子挽到了胳膊上,脸上和衣裳上都沾了不少尘土,手里还抓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一看就是刚刚在干活的。 听了这话,阿红面上却一点儿异样也没有,笑嘻嘻道:「大少爷,可奴婢方才也没说这全是我一个人打扫的,怎么就算是揽功劳呢?」 林善舞摇头微笑,道:「辛苦你和阿下了,你们俩好好歇会儿,我和夫君去看看。」 阿下和阿红齐齐称是。林善舞便率先往铺子里头走。散了大半天的味儿,又有阿下和阿红费力打扫,这间铺子再也没有刚打开时那股味儿了。 林善舞和傅家宝在买铺子时看过契书,早就知道这上边有阁楼,后边带了个小院子。但字面上写的总没有亲眼所见来得具体。 两个走进去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这才发现上头的阁楼不大,却足够打一排小柜子存放货物,以及放下一床一桌,后头的院子也不大,但里头有两间房,足够铺子里的伙计夜间歇下。 v第45章[03.09] 傅家宝发现院子里有两间房还有口井,颇为惊喜,道:「娘子,就算咱们日后被赶出傅家,也有地方住了!」 林善舞:…… 你对傅家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不过傅家宝面上倒看不出半点对未来的担忧,他两间房都进去看了一圈,连那床板和柜子都打开来看了一圈,模样兴奋得不行。 林善舞见傅家宝红光满面的,暗暗猜想:他兴奋什么?难道是觉得立刻就能跑来这儿定居了?怎么看着里都远远及不上东院啊! 正在这时,阿麦从家里赶来,气喘吁吁道:「少爷,少爷快回家吧!」 傅老爷这些日子为了傅家宝求学一事,都快愁白头发了。 若是傅家宝还像以前那般混不吝,那傅老爷就算是没给他找到位好老师,也不觉得如何,可是现在傅家宝同以前不同了啊,眼见得儿子日日在家苦读,他却没有能力为他寻个好老师,傅老爷就懊悔不已。 他这些日子托了不少亲朋好友,可那些真正有名望有才学的先生,哪里愁收学生?又怎么肯教傅家宝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 这一日,从好友家中回来,却又是无功而返,傅老爷便觉得心头有些难受起来,坐在家里头唉声叹气。 辛氏便安慰他道:「我听周儿说,县试并不难考,但凡有认真读书的,没一个考不上的。家宝这些日子勤奋,就算没有先生,也一定能通过县试,到时候,他就能到府城的书院就读,府城的书院里可有好几位举人出身、学识渊博的先生,到时候家宝何愁没人教?」 傅老爷叹道:「可每年那么多考县试的,也没见每个人都考上,家宝又有哪里比他们聪明多少?」 见傅老爷沮丧,辛氏笑道:「老爷你想,那些出身不错,又肯认真读书的,考上秀才的还少吗?至于考不上的,要么是家中贫苦,无力读书,要么是没读到心里去,有你在,家宝衣食无忧,能静心读书,他脑子又不笨,怎么就考不上了?老爷您也别太担忧了。」 辛氏正安慰傅老爷,忽然听见管家急急跑进来,说道:「老爷,有贵客来啦!」 贵客?傅老爷和辛氏一齐站起来,就听管家接着道:「知县老爷来了。」 明县令来了?这可是稀客啊!傅老爷有些吃惊,他和辛氏对视一眼,立刻出门相迎。 明县令在傅家呆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走了。他来时,傅家人满脸惊讶与疑惑,不明白县令亲自造访是为了什么,等他走了,傅家上上下下一片恍惚,觉得跟做梦似的。 如果不是做梦,县令怎么会给他们大少爷引荐一位五品大官当老师? 如果不是做梦,那位五品大官怎么会答应收他们少爷做学生? 送走明县令后,傅老爷两脚跟踩着棉花似的,软得几乎要站不住,多亏了管家扶着才没有坐到地上去。 他和辛氏慢吞吞走到厅堂坐下,隔了好久,都有些不敢置信。 傅老爷问身边的管家道:「方才县令当真来过?」 管家点头道:「真来过。」 傅老爷又问:「方才县令说了什么?」 管家欣喜道:「老爷,方才县令说,他向一位当上五品官员的好友推荐了咱家少爷,那位大人还答应收下少爷了!」 傅老爷又看向旁边辛氏,见到辛氏及周围几个下人齐齐点头后,才如梦初醒,大喊道:「我儿子找到先生了,还是一位五品大官!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啊!」 傅老爷高兴疯了,站起身在大厅走来走去,乐得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辛氏瞧着他这副模样,觉得他与傅家宝不愧是亲父子,两人高兴起来的模样倒是一模一样。 「这下可好了,我儿子要拜一位五品大员当老师,我看以后还有谁敢看不起我儿子。」傅老爷高兴得来回念叨。 站在一旁的辛氏见他如此高兴,不禁抹了抹眼泪,心想老爷这些年来实在太不容易了。 一旁的管家及几个下人也高兴呢!管家道:「老爷,大少爷今个儿和少奶奶一块外出还未归,可是要唤人寻他们回来?」 傅老爷在大厅里绕来绕去的步子忽的一顿,立即道:「家里多了件这样大的喜事,自然是得叫他回来。」见那几个下人还立在那儿,傅老爷瞪道:「还杵着作甚,赶紧去将少爷找回来!」 「哦哦!」几个下人立刻往外跑。 若是知道傅家宝此刻在哪儿,傅老爷恨不得亲自跑出去找,他口渴地喝了杯茶,才道:「这逆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 傅老爷平日里骂傅家宝是「逆子」,那语气要么是怒气沉沉,要么是恨铁不成钢,这次虽也骂,话语间却满是欣喜,辛氏笑道:「老爷您也是,家宝他不在家中,哪里知道能知道这事儿?更何况善舞和他一块出去,肯定是有正事要走,总归这好事是跑不了的,您就不要担心了。」 傅老爷想到明县令说的那番话,哈哈笑道:「是也,这件大喜事跑不掉!跑不掉!」 辛氏见傅老爷乐得摇头晃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的模样,不禁又笑了。 二人在家中又是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傅家宝回来。 傅家宝正和娘子说着怎么收拾那间铺子呢,就被傅老爷喊了回来,他不情不愿地带着娘子回来,原以为是有什么急事,结果一走进正院,全家的下人都站在那儿盯着他瞧,连平日里不自觉回避他的辛氏也站在傅老爷身边盯着他看。 v第46章[03.13] 怎……怎么了? 傅家宝被这么多人盯着,忽然觉得身上毛毛的,不自觉把娘子挡在了后面,心道难道他的猜测成真了?老头子前头那么大方给他一千两,就是打算用这点钱把他扫地出门? 也不怪傅家宝多想,着实是这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一块盯着他的情形太过诡异。 傅老爷原还想着夸儿子几句,见他神情戒备就知道这小子又想了些不着调的东西,但念及今日家里多了件大喜事,到底不想在这时候跟儿子闹矛盾,于是轻咳了一声,说道:「今日县令大人来了,说了些你的事儿,还说,给你找了位先生,是五品大员。」 傅家宝闻言,惊喜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等一个月呢!」他快步走过去,说道:「快快,先生有没有给我写信,让我瞧瞧!」 傅老爷:…… 傅家众下人:…… 原来傅家宝早就知道! 看着儿子兴冲冲找到桌上那封书信拆开,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原来你早就知道?」 傅家宝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上回县令寻我去说话,就和我提了这事儿。」 傅老爷问道:「那你为何不提?」 傅家宝头也不抬道:「懒得同你说,省得你这老头子见天儿啰嗦。」 这么说,儿子早在半个月前就晓得了,竟然瞒着他这么久!就因为嫌他啰嗦?傅老爷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忧愁与奔波全都喂了狗。他看了一眼这倒霉儿子,而后开始四下扫视,想要找个趁手的物件打他一顿。 站在一旁的林善舞看出了傅老爷的想法,忍着笑道:「公公勿怒,当时县令只说赏识夫君,会写信给那位大人,却没说那位大人一定会收下夫君,夫君怕让你们失望,所以一直不敢说。」 儿媳这话一说,可就好听多了。傅老爷脸色缓和下来,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在气他,傅老爷瞧了眼儿子低垂着眉眼仔细看信的模样,咳了咳,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走了下去,「看在你是一片孝心的份上,这次为父就不同你计较了。」说罢又急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傅家宝抬头一看,见傅老爷满脸的殷切和期待,那些会令人不悦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他道:「这信是那位先生给我写的,说他姓郝名德,家住永州府青林县长平街,让我十月就可去寻他。」 「十月……」傅老爷捻着胡须道:「那岂不就只是半个多月了。」他一拍掌,说道:「趁着两日赶紧收拾,后天就上路,莫让那位大人久等。」毕竟永州府离这儿可远得很,十日内能赶到就不错了,提前几日上门,总能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傅家宝也明白是这个理儿,没反驳,当下一家人用过晚饭,傅老爷和辛氏商量给他带些什么东西,傅家宝跟着林善舞回到东院,正准备在庭院里溜达一圈,然后跟着娘子练拳,却见娘子对他说道:「你这次出门,路途遥远,得多带几个家丁,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傅家宝点头,应道:「好嘞!」 林善舞又道:「这一次是去求学的,约莫要到过年才能回来,得多带点厚实些的衣裳,否则到了那边怕赶不及做新的。」 她说着就往屋子里去,似乎是想要收拾几件衣裳出来。 傅家宝跟前跟后,帮着扒拉出几件自己喜欢的。 林善舞又道:「你带几瓶跌打药酒去,路途遥远,万一路上磕碰了,还能找出来擦擦。」 傅家宝连连点头,「娘子说得在理。」忙把那几瓶跌打药酒收进箱笼里。 两人前前后后收拾了一通,林善舞还拿了一包银子帮他缝进衣裳里,免得被人偷了去。 「别的不要紧,钱和公验一定要看好,这两样东西要是丢了,可就寸步难行了。」 傅家宝笑道:「娘子我晓得,我又不是个孩子。」 林善舞微笑,又道:「我就不随你一同去了,你路上要多加小心。」 傅家宝:…… 什么?娘子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在傅家宝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林善舞又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说,你自己去,我不会同你一起。」 傅家宝眨了眨眼睛,质问道:「你是我娘子,你怎能不陪我一起?」 林善舞便笑了,她手里叠着衣裳,面容在烛光下柔美得仿佛一幅画,说出口的话却是坚定而有力的,「那你说说,我为何必须陪你去?」 傅家宝这可有的说了,他道:「其一,你我是夫妻,风雨同舟,那自然是不能分开的;其二,我这次是去求学问,不是出去鬼混,你陪着我是理所应当;其三……」他看了一眼林善舞在烛光下娇嫩的容貌,又收回视线小声道:「此行路途遥远,你也说我得到过年才能回来,你要是不陪着我,我会……寂寞的。」 既然傅家宝这么认真地提出了三条,那林善舞也认认真真回答他,她将叠好的衣裳放进箱笼里,说道:「其一,你说夫妻不能分开,这叫那些因为丈夫外出原型,而只能呆在家中守候的女子情何以堪?其二,你说你去求学,我陪伴你是理所应当。那我就告诉你,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你要去读书考科举,我也要开店挣钱。若真像你说的那般,那你就不必远行求学,留在家中陪着我做生意多好?」、 傅家宝静静听着,原本满脸失落,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忽的眼睛一亮,凑过去握住娘子的手,说道:「娘子,我不去了,我留在家里陪着你做生意吧!」 林善舞:…… 这傻子在说什么? 误把娘子的目光当做期待,傅家宝还挺高兴,继续道:「娘子你不必太过高兴,夫妻本该是一体,既然你不愿跟着我走,那我就只能跟着你留下!」 v第47章[03.13] 林善舞:「……你还真挺公平。」 「那是自然!」傅家宝略有些自豪地挺直了身板,生怕林善舞体会不到,他又补了一句,「娘子,非是我自夸,走遍这乐平县,你都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丈夫!」 林善舞:…… 难道你这话不是在自夸? 她叹了口气,觉得傅家宝如此认真,她也该认真些,于是道:「可这趟永州之行,你是不得不去。」 傅家宝苦了脸,「为什么?」 林善舞抬手弹了下他的耳朵,那处眨眼就红了,傅家宝连忙捂住,瞪大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但那眼里明明在说:你怎么能又打我! 林善舞没有管他,继续道:「你说为什么不能?你也说了,这次机会是明县令慧眼识英才,特意给你争取来的,你若是反悔,可是同时得罪了明县令和那位五官官员,你想想这是什么后果。」 傅家宝一手捂着通红的耳朵,防止娘子再弹他一下,一手固执地去牵她的手,义正言辞道:「娘子,为了你,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吃!就算是被他们报复我也无所畏惧!」 听了这话,林善舞表示她一点儿也不感动甚至想抽傅家宝一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弹了傅家宝的另一只耳朵。 傅家宝这下终于缩回了手,两只手一起捂着耳朵,目光里满是不解和控诉。 林善舞瞥了瞥他,「你这般看我作甚?」 傅家宝不满道:「娘子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林善舞拿起了擀面杖。 傅家宝立刻道:「娘子果然没变,还跟从前一样貌美贤淑。」 林善舞又放下擀面杖,继续跟傅家宝讲道理,「其三,你说分别太久,你会寂寞,我就不寂寞?不过,既然你是人,不是禽兽,就得忍耐寂寞,化寂寞为动力,发奋读书。」 傅家宝又苦了脸,「娘子你怎能这样?」 林善舞盯着他,「你不想考科举了?不想洞房了?」 听到「洞房」二字,傅家宝激灵一下,立刻道:「我要我要!我要洞房!」见娘子面色稍缓,他赶紧道:「但是娘子,读书就非得找个老师啊?我这么聪明,自学成才不行吗?我可以在家读书的!我要留下来陪着你!这样咱们两个就都不用寂寞了,多好!」 林善舞:「那欠明县令的人情你要如何还?如若那位五品官恼羞成怒出手对付傅家,你要如何保住一家?傅家宝,做人不能没有担当。」 傅家宝被这一通话砸懵了,呆呆站了半晌,他才满脸沉重道:「身为男人,我不能置一家安危于不顾,娘子,我还是去吧!」 林善舞松了口气,反正只要他肯去就成。 谁料下一刻就听傅家宝道:「那娘子,你同我一块去吧!」 林善舞:…… 敢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她几乎想要翻白眼,「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我陪着是吧!傅家宝,你是孩子吗?」 傅家宝去勾她的手,没勾到,也并不气馁,道:「娘子说我是孩子,那我就是孩子。」 林善舞看他企图萌混过关,也不搭理他,反正还有两日。 两日后,一家人将一切都备齐,就打算送傅家宝出门了,结果众人在门口等了半天,就是不见傅家宝出来。 傅老爷问道:「少爷呢?」 管家唉声叹气,道:「老爷,少爷不肯去。」 傅老爷问为何不肯去。 管家道:「少爷说必须少奶奶一起,否则他就不去。」 「这个……」傅老爷骂不出声,又道:「那儿媳怎么说?」 管家:「少奶奶说让老爷夫人放心,她会劝少爷出来的。」 傅老爷闻言,面色缓和下来,甚至优哉游哉地叫人泡了壶茶。 与此同时,东院正房当中。林善舞熟门熟路地伸手进床底,把傅家宝给拖了出来。 傅家宝抱着床柱子大声嚷嚷,「除非娘子答应我三个条件,否则我死也不去!」 林善舞眉头蹙得越来越深,「你先站起来说。」 v第48章[03.13] 傅家宝:「娘子先答应我。」 林善舞目光一冷,取出擀面杖狠狠抽在傅家宝身上…… 不久后,林善舞坐在桌前喝茶,傅家宝捂着屁股站在那儿说,「第一个条件,我离开以后,娘子你要每日给我写信,当然,我会一一回信。」 林善舞头也不抬就拒绝了,「每日写信太麻烦,每个月给你写一次。」 傅家宝脱口而出,「不行!」见娘子面色冷淡,明显半点都不心软,傅家宝犹犹豫豫道:「那七天写一次?」 林善舞呵呵一笑,「至少半个月,爱看不看。」 傅家宝一下蹲在她旁边抱住她的腿不放,「娘子,八天成不?这数字多吉利?我求你了娘子!」 林善舞低头对上他软软的目光,禁不住心软了一下,点头道:「成。」 傅家宝顺杆子往上爬,「娘子,你每封信都要说想我,每一天都想我。」 林善舞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反正写一句她也不少块肉。 傅家宝眼睛一下就亮了,接着道:「第二个条件,我离开这几个月,你要是寂寞了,就打我的枕头出气,可不许去找别的男人。」 林善舞点头。 傅家宝道:「第三个条件,我给你买的首饰,你每天都要戴,每日必须换一样,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给你买的。」 林善舞不禁想起了那个拳头大的流星锤簪子,她忍了忍,才忍住没去掐傅家宝的耳朵,点头道:「好。」 三个条件都被满足,傅家宝喜滋滋的,说道:「娘子,为了以示公平,你也可以向我提三个条件。」 林善舞想了许久,才道:「一,用功读书;二,尊敬师长不许顶撞;三,每日练拳不可懈怠。」 闻言,傅家宝却是失望极了,反复问道:「就这样,没别的了?」 林善舞奇怪道:「还能有什么?」 傅家宝急急道:「我离开这么久肯定会寂寞啊,你应该严禁我去喝花酒找姑娘!」 林善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敢吗?」 傅家宝:…… 不敢,不敢! 一番折腾,傅家宝总算是出门了。一家人把他送到城门口,傅老爷不放心地叮嘱他良久,才肯放他走。 城门口同往常一般行人匆匆,但也有人站在城门口看热闹,一名认识傅老爷的商人经过,见傅老爷送儿子离开,忙问傅公子是去哪里。 傅老爷立刻一抚胡须,用自觉克制实则炫耀的语气道:「犬子被一位五品大员收做弟子,这就前往永州府求学去了!」 那名商人闻言大为惊讶,连连恭喜。 傅老爷嘴里说着自谦的话,面上笑容却怎么也遮不住。 林善舞戴着幂篱站在傅老爷身侧,似乎在认真听着傅老爷说话,目光却遥遥望着那辆马车,心道:傅家宝这人还很是天真,希望他在外边别被人给骗了。 而此时,马车之中,傅家宝正清点着自己的收获。 傅家宝傻吗?他不知道不去永州府的后果?他当然不傻,尤其是在娘子同他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后,他就是不去也必须去! 但是娘子怎么也不肯跟他同去,他就只能用尽手段多给自己谋点利了,虽说此后他人在永州府,要一连几个月无法见到娘子,但是每隔八天就能收到娘子的信,娘子还会在信里说想他,怎么着也是他赚到了! 傅家宝已经在期待八天后会收到什么样的信了。想着想着,他忽然神情一凛,连忙招呼车夫停车。 车子一停,他就跳下车,拔腿往原路跑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路奔回了娘子身边。 「娘子!」他气喘吁吁道:「此行山高水远,相思难寄,今后漫漫长夜,叫我如何……」 林善舞冷冷道:「说人话。」 「哦。」傅家宝道:「娘子,给我件你日日带着的东西吧!我以后入睡时抱着,就跟抱着你一样。」 周围有下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掩嘴偷笑,就连傅老爷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傅家宝脸皮厚,半点不在意其他人,只一心盯着娘子看。 林善舞在他执着的目光中认真思考了片刻,而后取出一根擀面杖,放到了他手里。 v第49章[03.13] 傅家宝:…… 林善舞声音慈祥,「这便是我日日带着的,送给你了。」 傅家宝:……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都是帕子、香囊或者簪子,而他就只有一根擀面杖! 林善舞语气无比温和,似那柔柔春风拂过脸庞,「怎么了?」 傅家宝一个激灵,连忙摇头,「没有,娘子这擀面杖甚合我意,我最中意不过。」 林善舞微微一笑,「夫君中意便好。去吧!」 「哦。」傅家宝转身走了,他登上马车,脑袋探出车窗朝着城门口的方向望,直到再也看不到林善舞的身影,才肯安心往永州府去。 当然,如果傅家宝知道这一趟离开,会有情敌趁虚而入,那他打死也要扒着城门不撒手…… 永州府地处偏北,距离乐平县约十日的路程。 傅家宝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舟车劳顿就别提了,当终于瞧见永州府青林县的大门时,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颗被晒干了水、蔫了吧唧的白菜。 车夫将车赶到城门口附近排队进城,就听见少爷问道:「这都第十天了,娘子怎的还不给我写信?」 车夫还未来得及回话,跟着少爷一起赶赴永州府的阿麦便无奈道:「少爷,咱们还没到地方呢,少奶奶怎么给您写信?须得等咱们在城里找到安置的地方,给少奶奶回了信后,少奶奶才能托人将信寄过来。」 「这么麻烦啊!」傅家宝叹息一声,觉得没有娘子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阿麦见大少爷提不起精神,立刻笑道:「少爷,这青林县咱们还是头一回来呢,您不出去瞧瞧?」 傅家宝靠在车里有气无力,只摆摆手。这一路上他不知看了多少永州府的风土人情了,初时还觉得新奇,后来看久了,觉得看来看去都一个样儿,也就懒得出去看了。 阿麦见少爷意兴阑珊,也就识趣得没再说话。 车子一路入了城,经过街市,繁华热闹的烟火气一下子从车窗外飘了进来。 傅家宝嗅到了一股饭菜香味,总算提起了些精神,忙道:「先找个地方吃饭歇息。」 阿麦道:「少爷,不先去那位大人府上拜会吗?」 傅家宝理直气壮道:「你傻了么?咱们刚刚入城,连个住处都没寻摸到,连份礼物都没备上,这就满身尘土两手空空地上门去?你不羞耻,你少爷我还觉得丢人呢!」 阿麦仿若醍醐灌顶,连忙点头道:「少爷说得对!哎,是我糊涂。」 傅家宝:「那赶紧的,找个地方打尖落脚。」哎,这一路车马颠簸风餐露宿的,可算是能吃上顿好饭了! 一行人找了间客栈吃饭沐浴歇息了一晚,买好了礼物,这才上了那位郝大人的门。 傅家宝一路上想着那位五品官的名字,就觉得有意思,郝德郝德,好的好的,他爹娘一定不会取名字。 暗暗吐槽的傅家宝没想过,他自己的名字也不怎么样。 在走进郝大人的宅子前,傅家宝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他只进过明县令一个官的家里,那朴素的宅子叫他产生了许多联想。明县令不差钱却住的朴素→明县令不想让人觉得他过日子奢侈铺张→明县令看重清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明县令的好友郝大人肯定也看重清名! 仅凭一封信,郝大人就收了他这素未谋面的人做学生,那他跟明县令的关系,肯定同他跟明景、史寇的关系一般。 于是傅家宝挑来选去,买了最贵的文房四宝当拜师礼。 找到了郝大人的宅子后,他心里更安定了,郝大人身为一个五品官,那宅子瞧着却也不比明县令阔气多少,应当也是个勤俭之人。 管家通传过后,傅家宝让其他家丁在外头等着,只带着阿麦进去。 进了大门后又走了一段路,才到待客的大厅。 郝大人早已等候在那里,傅家宝抬头一看,有些吃惊,这郝大人官阶比明县令高,瞧着倒比明县令年轻了十岁的模样。 正襟危坐、长脸高鼻,满身正气。 傅家宝觉得他有些像小时候给自己开蒙的老师,一开口便带了几分敬畏,「学生平州府乐平县傅家宝,拜见老师。」 郝大人瞥了一眼傅家宝身后那下人捧着的盒子,笑眯眯地道了声好。 师生俩客气地寒暄一番后,傅家宝便让阿麦将拜师礼呈了上去。 郝大人看管家接过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道:「听闻你家中巨富,这送的礼物不会太贵重吧!」 v第50章[03.13] 傅家宝想起对郝大人的猜测,立刻道:「不会不会,只是寻常的文房四宝。」 郝大人脸上笑容一僵,「寻常的……文房、四宝?」 傅家宝点头,有些疑惑,觉得这郝大人怎么忽然就不太高兴了,不过他也没多想,初来乍到,坐在他面前的还是一位五品官,他心里也是有几分忐忑的。 聊了一会儿,郝大人问起他的学习进度。 傅家宝闻言有些骄傲道:「学生不才,刚刚背全了四书五经和《春秋》。」 郝大人面上笑容更僵硬了,「只是背全了?」 傅家宝点头,目光里透着疑惑。这老师怎么瞧着不是很高兴啊!要知道他全背出来时,娘子可是夸过他好几次呢! 傅家宝怎么知道郝大人心里在翻腾什么。原来这郝大人虽说是一名五品官,朝廷该给的俸禄没少给他一分,但他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上上下下男女老幼全靠他的俸禄养活,除此之外家里下人的月钱,官场之上的应酬一个也不能少,他又不敢去贪污受贿,这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了。 好在他如今在家丁忧,闲着倒是能收几个学生,收点学生的孝敬还是可以,他还想趁着在家闲着这段时日,多收几个学生呢,因此明县令给他写信,说这个学生家里是县里首富,郝大人立刻就答应了。 首富多好啊!他收了这个学生,还怕日后一年四季少了孝敬? 郝大人心里头算得美得很,这学生家里有钱,听说出手也大方,自己是他的老师,他一个商户之子,除了拿钱,还能用什么来孝顺?就算一季只孝敬自己一百两,那一年也得有四百两银了,再加上他的俸禄,那他这一家子,总算能过的稍稍体面些了。 因此郝大人寄出那封信后,可是在天天盼着这学生过来,没想到这学生来倒是来了,送礼还不送些实在的也就罢了,基础竟还这般差!这么大年纪了,才背了这点东西,还想考科举,回家当他的大少爷去吧! 可是已经答应过的事又不能反悔!而他堂堂五品官,若是教出来的学生将来连个举人都摸不上,那他还当什么老师?岂不是要一世清名扫地? 一想到傅家宝基础这般差,而他要把他带到举人,得耗费无数心力,郝大人心里头就老不高兴,老后悔了! 傅家宝对此无知无觉,只觉得这老师一直沉着脸,瞧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两人说了一阵话,傅家宝忽然拿扇子一拍脑门,说道:「哎,出门前娘子交代过,前来拜师得先交上束修的,我竟给忘了!」 「束修?」郝大人一愣。 傅家宝一边让阿麦取出银票一边对起身对郝大人道:「连个上私塾开蒙的童子都得带齐束修,我却险些给忘了,还请老师勿怪。」说着,就将银票递到了郝大人面前。 郝大人一瞧那银票明晃晃写着「三百两银」,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乐平县,傅家。 林善舞估算着时间,觉得傅家宝应该已经到青林县了,她还在家里担心那位五品官会对傅家宝很严厉,或者对傅家宝不尽心,却不知道对方已经在傅家宝的金钱攻势下沦陷了。 她想了又想,觉得担心无用,索性提笔给傅家宝写了两封信,这些日子她已经写了五封信,都攒着放在箱笼里,等傅家宝那边将地址送过来后,再隔两天送一封出去,多督促督促他,省得这小子在外面没人看管懈怠读书。 其实也可以寄到那位郝大人的家中去,只不过对方到底是五品官,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言高高在上,直接将信往那儿送,她怕影响了傅家宝在对方心中的印象。 写完信,她吹干墨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傅家,出了城。 月容庄原本就是县城里最好的胭脂铺子,各处都敞亮精致,改成露华轩后,也只是多挂了几幅画,将那些华丽有余清雅不足的装饰去掉,再打上几个柜子罢了。 这点工程,多雇几个经验老道的木匠,不过七八天也就完成了。 原本的牌子拆下来换成露华轩的,新店开张那日门口挂了吉利的红绸,请了舞狮的艺人,放了鞭炮,引起了东街不少人的注意,半点不似原先在西街开张时那般冷清。 如今人人都知露华轩是傅家儿媳的产业,开张那日傅老爷还亲自去撑场面,不少原先看不上露华轩的大户也亲自带着贺礼前去,热闹了一天方才散去。 林善舞便将这些事写在了信里,开端先写当时的天气,接着写家中诸事、一日三餐,再写铺子经营的情况,末尾附上一句思念傅家宝。每封信都认认真真写足了八百字,确定能让傅家宝看上一会儿后才搁笔。规矩得如同写小作文。 写完信,她戴上幂篱就又出了门。 露华轩在东街开张后,店里头又上了新的东西,除了原先的胭脂、香粉外,还添了润唇的脂膏和护肤保湿的珍珠乳。 不过林善舞觉得这些还不够,原本在西街那间小铺子时,那几样东西就能摆满货柜,现如今搬到了东街,那样大一间铺子,货品来来去去却都是这几样,也未免太寒酸了些。她这些日子便想着再研制出几种新的脂粉,效果要更好,价钱自然也要更高。 傅家宝曾经跟她说过将生意做到全国的事,林善舞当时虽然没做什么表示,实则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乐平县里的生意已经稳定了下来,她打算再等个一年半载,等赚到了足够的钱,就到永州府去开一张新店,若是到那时候,青林县有合适的铺子,就直接开在青林县。 一是乐平县的生意可以拜托傅老爷帮忙看顾,她不必有后顾之忧,如果傅老爷同意,就按利润分成;二是考科举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若是资质愚钝或者运气不好,考个十几年都有可能,以傅家宝的性子,没有她在身边监督,用功几个月有可能,但是连续几年,傅家宝肯定坐不住。如果她能在傅家宝耐性耗光之前,亲自到他身边盯着,傅家宝就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更何况,永州府离京城近,她若是在那里经营起色了,就能慢慢到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去,把生意做好,到时候傅家宝去京城赶考,也刚好能相互照应。若是等她生意做到京城,傅家宝还没有资格去京城考试,那她就只能把傅家宝一个人留在永州府了,等什么时候傅家宝考到京城去了,她再给他收拾个铺盖出来。 此时的林善舞尚未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由一开始尽量和傅家撇开关系,随时准备和离,变成了将傅家宝纳入未来的规划当中了。 她戴着幂篱,骑上马往县城外走,一路走一路思索。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入冬了,到时候花田里大半的花都会凋谢,她这趟出城,是要去查看一批能在冬日里开花的新花种,如果合适就全都买下来种到她那片花田里。 那批花种就在城外约莫十里远的地方,林善舞到地方时,花农已经在等着她了,能在冬天开放且色彩浓烈的无非就那几种,林善舞查看了花色、花瓣的厚度后觉得满意,便和那花农商量好价钱,买下了几百颗花种以及几十株已经长到可以开花的苗子。 约定让那花农明日将花苗送到她的花田后,林善舞便将种子挂在马鞍边,骑上马打算回去。 v第51章[03.16]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就这么几里地,林善舞就算骑着马慢吞吞地往回走,也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去。 未料刚刚骑马行出一条两边生满灌木丛的小道,正要转入大道,眼前便冲过去几个满身狼狈的男子,发现一旁小道里跑出一匹马,那几人吓了一跳,见马山骑着的是一名头戴幂篱的蓝衣女子,才松了口气。 「姑娘,你赶紧进城吧!」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却好心道:「前头又出了贼匪,我们几人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可不是,你有马,赶紧回县里报官!」 又有贼匪!林善舞心下惊异。她道:「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人受害?」 那个最先让林善舞跑的人便道:「还有个书生,坐着马车,带着几个仆从,一看就出身富贵,落到那群贼匪手里,肯定要完了!哎,姑娘你可别问了,赶紧跑吧!」 说罢那几人就仓皇往县城的方向逃去。 林善舞却是心头一紧,骑马调转方向往那几人来时的地方奔去。 只因他们说起那书生时,她心里就怀疑那会是傅家宝。按时日估算,傅家宝这会儿早已到了永州府,可傅家宝是什么性子?指不定半道上觉得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了,傅家宝的运气原本就不好,若是半道上又遇到贼匪了呢? 再者,就算不是傅家宝,她也必须去这一趟。贼匪有多恶毒她心里清楚,等官府派人来,只怕受害者的尸体都凉了,她既然有能力,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在林善舞往山贼的方向赶去时,一名侍卫正赶着马车往乐平县的方向狂奔而来。 而在马车身后,一群身形健硕、面容粗犷的山贼正骑着马不断追赶。 隆隆的马蹄声落雷一般在身后炸开,颠簸的马车里露出一个身穿长衫、斯文俊俏的少年书生来。 那书生尽力稳住身形,从车厢后头的窗子望去,就见昏沉的天色下,道路尽头烟尘滚滚,不多时,一群贼匪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帘。 书生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双眼睛因为太过震惊而大大睁着,光天化日,这些贼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扭头从前边正在驱赶马车的护卫喊道:「他们快追上来了。」 那面容坚毅的护卫眼神一凛,有些不敢置信,这一次出来,他们一共带了二十名护卫,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为了拦下那群贼匪,他已经命令其他护卫在前头杀敌,只有他带着主子奔往乐平县,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那些兄弟,竟然都牺牲了! 那群人,真的只是贼匪?有这般悍勇的贼匪? 护卫心头沉重,他手里鞭子用力抽打眼前马匹,驱使它更快地向乐平县赶去,奈何拉着一辆车的马儿哪里跑得过那群贼匪的马匹,在护卫不甘的挣扎当中,那群贼匪还是追了上来。 好几匹马将那辆马车围在了中间,为首的贼匪用一张面具遮住了面庞,只着单衣的身形瞧着极为壮硕,他哈哈大笑,「小崽子,我看你今个儿还能往哪里逃!」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距离乐平县还有十好几里,而天色已渐渐暗沉,城门也快要关了,根本不可能赶上。 听见那贼匪头子如此轻慢地称呼主子,那侍卫攥紧了拳头,怒斥道:「住口,无法无天的东西!你可知车上是何人?他是……」 「慢着!」那车上的书生探出头来,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神色却很是镇定,他道:「你们要的无非就是财物,我家中富可敌国,我用一百两万白银换我这条命。」 一百万两!听到这个数目,围着马车的贼匪骚动了一下,然而那戴着面具的贼匪头子却是无动于衷,听完这句话,他一张铁制面具下发出闷沉的笑声,喝道:「老子今个儿就要你的命!」 说着,手中大刀举起,朝着那书生直直劈去。 赶车的护卫目眦欲裂,立刻拔刀格挡,可他挡得住这贼匪头子,却挡不住其他匪徒,不由心生绝望,心中呐喊:援兵怎的还不到?难道今日主子真要死在这群蝼蚁手中? 哐当一声,那贼匪头子的一刀还未落下,就被不知什么东西击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倒飞了几圈了插在了地上。 而原本空无一物的马车车顶,却站着一名头戴幂篱、身着蓝衣的女子。 此时无论是那群贼匪还是书生主仆二人,俱都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见那女子是何时出现在车顶上的,看她站在车顶如履平地的模样,简直如同传说中的山林鬼魅。 那贼匪头子忽如其来一阵不妙的预感,喝道:「你是谁!」 林善舞并未回答他,她看了一眼车上的主仆二人,确定不是傅家宝后微微松了一口气,才冷冷道:「你们杀了那么多无辜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贼匪沾满了鲜血的刀刃上。 贼匪中好几人发出闷笑声,然而笑声刚落,这些人就从马上栽倒下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息。 众人惊骇莫名,连那贼匪头子都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相信方才看到的一切。 就在刚刚,那群女子飞一般从车顶落下,手中一根棍子迅若闪电,那几个被她袭击的兄弟甚至连刀都没抬起来,就被她一棍子敲晕。 这是什么手段?怎么可能有人有这样的速度?她真的是人? 被认为不是人的林善舞立在马车前,头也没回道:「好好躲在车里,我来解决这些人。」 「多谢姑娘!」护卫还待迟疑,那书生却是立刻应下,拉着护卫躲进了车里。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周围林木黑不见底,只有一轮明月照出人间光明。 他们人在车里,却透过镂空的车门和车窗密切关注外头的动静。原还存着两分担心,可在那女子开始动手后,这份担心反倒变成了惊叹了。 v第52章[03.16] 那身着蓝衣、头戴幂篱的女子也不知从何而来,那身形迅若闪电,在那群贼匪中穿行而过,所过处便响起一片惨叫声;那手臂明明纤细如柳,可她一掌打出去,那身形健硕的贼匪就被击得倒退数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贼匪头子见势不妙,喝道:「这女子邪门,大家不必顾忌,全力杀了她!」 听了这话,躲在车里的书生掌心捏了把汗,担忧的视线也落在女子身上。 然后他发现……那女子速度实在太快,他的目光居然跟不上。 书生擦了把汗,眼睛却不敢挪开,目光始终追逐着那女子,越看却越是惊叹。 他们却不晓得,林善舞此刻也感觉到了几分棘手。这次她对付的贼匪不像几个月前在山寨上对付的那伙山贼,这些人明显体力更好、力气更大,身体也更为高大健硕,这种条件的壮年男子,随便做点事都能养活自身,压根没必要做贼匪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林善舞一边应付这些人,一边盯着那贼匪头子,心道:难道这些人,其实是假装贼匪的杀手? 思及此,她心头一跳,一个疏忽,手里的棍子就被一名贼匪砍成了两半。 她修炼内力才几个月,此时的功力也只到前世的一层,想要打退面前这些贼匪不是问题,但是要将这些人全都留下,难度却很大。可若是放这群人走,倘若他们背后真有组织,倘若他们来调查她的身份,那她所企盼的安稳生活,很可能就会被打破。 想到这里,她隐藏在幂篱下的双眼闪了闪,随即脚尖轻点,身子轻飘飘往后飞了几步。那身姿轻灵飘逸,仿佛生了一对看不见的翅膀,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那些个贼匪见到这一幕,顿时傻了眼,喃喃道:「头儿,这……这别是个鬼吧!」 恰好一阵山风吹过,几名贼匪浑身哆嗦了一下,身上力气顿时去了一半。 这些贼匪手里沾了不少人命,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鬼,见到这一幕,终于慌了神了,连手里的兵器都险些握不住,而那一贯冷静的贼匪头子也被这神鬼莫测的一幕惊得呆怔了片刻。 林善舞就是要他们慌。她眼神一冷,飞身上前,趁机夺走一名贼匪手中兵器,手腕翻转,刀背重重打在他后脑,将这人击晕过去。 月光下,只见一抹蓝影身形鬼魅般闪动,每次经过的地方,都会伴随着一名贼匪倒地的砰砰声。 那贼匪头子终于是怕了,连忙喊道:「撤退!」说罢他转身就跑。 得了这声命令,那些被吓得浑身僵硬的贼匪终于敢转身逃走。 而林善舞见到这一幕,更加确定他们不是普通的贼匪,就更不可能放他们离开了。 她目光冷淡地扫了一眼八个逃走的贼匪,掌风一扫,射出七枚细若牛毛的银针,正中七名贼匪,同时将手中刀刃甩了出去,正正好从那贼匪头子的腋下穿过,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这一番手段在武侠世界寻常无比,但是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着实神乎其技。 林善舞走上前,蹲下身一一取回那些银针,同时点住了那七名贼匪的穴道。这些银针是她特意定做的,总共才七枚,只做防身之用,决不能留在外边叫人得了去,否则一路追查到她身上就麻烦了。 林善舞做这些事时,那书生主仆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二人早已被林善舞的武力折服,书生满脸倾慕,那侍卫感激之余却又有些警惕。 见书生想要走上前道谢,那侍卫立刻劝道:「主子,小心……」 话音未落便被书生打断,「小心什么?没有她,我早已命丧贼匪刀下。」 听了这话,侍卫哑口无言,只能任由主子走向那名来历不明却能力诡谲的女子。 「我们主仆二人流落在外,若非姑娘,早已殒命在此。请受我一拜。」说着便拱手一俯身。 林善舞不避不让受了这一拜,但她没漏掉那侍卫震惊的模样,心道:看来这书生身份非同一般。 书生拜过后直起身来,他比林善舞略高一些,瞧着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俊俏斯文,一身的书卷气,目光温和澄澈,彬彬有礼。 林善舞看到他,便想起了安静读书时的傅家宝,她目光柔和了些,颔首道:「不必客气。」说罢便转身,走向那贼匪头子。 恰在此时,天边亮起一束短促的烟火,而后又接连亮了两道,那书生的侍卫见状立刻喜道:「主子,是援兵到了!」 书生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林善舞,闻言只是一摆手,便跟在了林善舞后头。 那侍卫见此,只能掏出信号烟火发射了两道,在那侍卫联络援兵的空档,林善舞已经走到了那贼匪头子跟前,见对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直接将那柄刀拔了出来。 下一刻,那个她认为已经晕过去的贼匪头子忽的蹿起,迅速抓向她的帷帽。 林善舞惊了一跳,下意识仰头躲开,同时抬手一掌将那贼匪击飞了出去。这一掌她心急之下用了全力,那贼匪受这股内力激荡,当即便晕了过去,重重摔倒在地。 林善舞打出那一掌后才发现帷帽已经因方才的动作歪掉了,露出大半张脸来,月光下,面容秀美,双眸却含着与其面容完全相反的杀气与冷冽,竟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艳。 她立刻扶正帷帽,这动作太快,那侍卫和贼匪头子都没看清,反倒叫书生看了个遍,他眼底的惊艳之色久久未散,回过神后立即低头道歉。 「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改日我一定上门报恩。」 林善舞瞧他微微低头,态度谦和有礼,心道真个是安稳日子过久了,竟然变得这般大意,竟然轻视了那个没有武功的贼匪,下次绝不能再这样。 v第53章[03.16] 她确定当时的角度,贼匪是看不清自己的长相的,可却叫那书生看全了。林善舞打量着那书生,目光里透着审视,片刻后摇头道:「不必了。」她现在只想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说罢转身没入一旁树林当中,那书生想要追上去,下一刻那身影却消失了。 那侍卫看得寒毛直竖,小心翼翼道:「主子,该会不会是山林中生出的鬼魅?」 书生是难得的好脾气,闻言却斥了一句,「一派胡言,那分明是隐居山林的仙子!」 侍卫被斥责,立刻下跪请罪,书生却并未搭理他,而是在心底遗憾,还未来得及与那仙子互通名姓。 由于侍卫方才已经放过信号烟花,没过一会儿,便有大批人马赶到,月光之下,那群人个个身着身着轻铠、腰佩宝刀,分明是驻守在平州府的军队。 赶到近前,瞧见那伫立在林子前的身影,这群人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为首一名将军喊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赐罪。」 林善舞赶着回到乐平县,又担心被那书生追查到身份,特意选了与乐平县相反的方向,等离开一段距离后再从别的地方折返。路上还脱掉了外头那件蓝色衣裳,好在已经入秋了,她身上穿得多,要不然她还真不敢脱。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乐平县。 傅家人早就知道她去外头买花种,一直等着她回来,她走进傅家时,傅老爷和辛氏还未用晚饭,见她终于回来,辛氏起身迎上去,问她:「今个儿怎的这般晚?快坐下,好在饭菜还是热乎的。」 林善舞身上有些乏累,心里却觉微暖,她在傅老爷和辛氏跟前坐下,就着暖黄的烛光,有说有笑地吃完了晚饭。 之后的几天,林善舞一步也没有迈出傅家大门,她使人去外头打探消息,得知的确有人报官,县令听闻这么快又有了贼匪,立刻带兵出去,结果去了城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几个报官之人也一头雾水,连连说不可能,那贼匪杀了很多人,尸体都堆在乐平县十几里外。 可明县令查了又查,却什么痕迹都找不到,只得作罢。 又过了数日,外头风平浪静,什么动静也没有,林善舞还特意出了一趟门,发现并没有异样,总算放了心,看来那似乎身份不凡的书生并没有追查到乐平县来。 也是,她一路都极为谨慎,谁会怀疑乐平县中一个内宅妇人呢?林善舞于是继续做生意,时不时写信攒起来。 日子过得快,入了十月后,林善舞终于收到了傅家宝寄来的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这信也不知他写了多久,厚厚的一沓。傅家宝在信里说,他已经到了青林县,也找到了住处,说那位郝大人慧眼识珠,看出他天赋异禀,实属良才美玉,对他十分亲厚,让她不必担心。还说了去往永州府一路的见闻,就连他一天上几趟茅房都写了。 林善舞蹙眉,有点小嫌弃,却还是耐心看了下去。傅家宝写到后头,又分享了一番在青林县尝到的吃食,说有一样糕点味道极好,特意请师傅新鲜做了给她寄过来,让她赶紧尝尝,否则过两日该坏了。 林善舞打开那盒子,再打开裹住糕点的一层油纸,却见那原本应当卖相不错的糕饼,已经碎成了好几块,一眼扫过去,竟没一块是完整的。 林善舞微微一叹,毕竟路途太远了,一路车马颠簸地送过来,变成这副样子也情有可原。 她指尖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微微眯起了眼睛。 还挺甜。 她一边捏着糕饼的碎块吃,一边继续看信,等看完时,不知不觉已经将那盒糕饼吃了大半。 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的信,林善舞再想起自己那至多两页纸的信,微微叹口气,有些苦恼地想:看来自己攒了十几天的信,要一次性给傅家宝寄过去了。要不然他这么厚一沓,自己却寄区区两张纸,那个小气的夫君又要嚷嚷不公平了…… 跟地处偏南,这会儿还只是有些凉意的乐平县不同,入了十月,青林县已经很冷了。 阿麦从小就在乐平县长大,不晓得青林县凉的快,只觉得昨天还好好的,今个儿一从被窝里出来却冻得瑟瑟发抖。 「这鬼天气,怎么一下就冷了。」 同屋的阿力不满地抱怨。好在出门前少奶奶考虑得周到,让他们多准备了厚实的衣裳,昨个儿穿两层就暖和了,今个儿却得在外头多加一件厚实的才不至于受冻。 两人在院子里提了捅凉水醒醒神后,一个去灶房帮忙准备朝食,另一个则提了热水去正屋唤少爷起身。 天气实在有些冷了,傅家宝整个缩在被窝里,连个美貌都未露出来。 阿麦搁下热水,去唤少爷起身。 天气冷,人也越发嗜睡起来,傅家宝沉在床上,动也不动。 阿麦:「少爷,时辰到了,再不起来就赶不上了。」那位郝大人可真是个大好人,身为五品官,面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没什么架子,还忙前忙后亲自帮他们少爷找了这栋宅子,虽说只是一进的小宅子,但他们主仆一共也就五人,少爷自个儿住正屋,他们四个住一间厢房,另一间厢房还能空出来给少爷当书房呢!且这地儿离郝大人府上也就隔了两条巷子,走路过去也要不了多久,实在方便得很。 对那位郝大人,阿麦是打心底里感激的。只是他家少爷,天儿一冷就爱赖在床上不起,着实叫人难办。 阿麦劝了良久,大少爷只当他是只嗡嗡吵人的苍蝇,捂着耳朵躲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阿力已经在外头催促了,阿麦见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大声喊道:「少爷,少奶奶来了!」 这一句话就跟平地落下个惊雷似的,原本睡得一动不动的傅家宝刷的一下直挺挺坐了起来,一对尤带睡意的眼睛有些惊惧地左顾右盼,生怕娘子突然就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然后给他一棍子。 呆了片刻,傅家宝的意识渐渐回笼,明了自己眼前的处境,眼里的惊惧消失,露出失望来。 v第54章[03.16] 原来还是在青林县,他刚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乐平县。要是娘子真能出来给他一棍子就好了。 傅家宝这矛盾的心情阿麦是没法理解了,他见少爷终于起来,立刻喜上眉梢,道:「少爷,快洗把脸吧,赶紧吃了朝食就上路吧!」 傅家宝抓起软枕砸了他一下,不高兴道:「什么上路,你小子能说句好话吗?」 阿麦咧嘴嘴躲闪了一下,笑道:「是是,是上学,小的笨嘴拙舌。」 傅家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时,阿力在外头喊道:「少爷,辰时一刻了!」 辰时一刻!傅家宝一个激灵,立刻掀开被子去穿鞋,「快快,要迟了!」 阿麦也吓了一跳,不想竟然这般晚了,立刻手忙脚乱帮少爷穿上衣裳…… 大清早的一顿鸡飞狗跳,等傅家宝洗漱好,已经辰时二刻了,他没法好好吃朝食了,只能抓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 郝大人收的学生不止他一个,为了教导这群学生,他还在家里辟了个地方充作学馆,只不过傅家宝是第一个连童生身份都没有的,郝大人只好单独给他授课,便将时间定在了辰时三刻到巳时六刻。在这将近两个时辰里单独教导他一个,并布置下课业叫他下午完成,明日再带回来,七天才能休息一天。 傅家宝一整天都会待在郝府,晚上才回到那座他刚买的小宅子里,他跟其他同窗交流过,发现只有自己的学习计划这么紧,其他人都是三天休一次,而且他们是申时才来上课。只有自己得大一早就爬起来。 傅家宝觉得有些不公平,他虽然下定决心要考科举了,骨子里那股懒劲儿也在娘子的打磨下消去了七分,但到底还有三分在,他偶尔也会想着出去玩一圈儿,或是结交几个新友,或是给自家娘子买些新奇的玩意儿,一整天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搁久了是真的十分枯燥无味。他还是很想偷懒的。 为此他特意去问了郝大人。 而面对这样的问询,郝大人当时第一句话就是:「你的那些师兄们能将《诗》《书》《礼》《易》《春秋》等等倒背如流,你能吗?」 傅家宝僵住了。 郝大人第二句话,「你的那些师兄们再不济也有个秀才功名,其中最出色的还是院试的前十名,你有吗?」 傅家宝:…… 他不但没有,他连个童生都不是。 见傅家宝哑口无言,郝大人生怕这有钱学生太受打击,于是温言安抚道:「但你也不必沮丧,在我看来,你的资质并不逊色于你的那些师兄,只要你按照我教你好好学,保管你明年能考上秀才。」 闻言,傅家宝眼睛一亮,「真的?」 「那是自然。」郝大人微微挺起了胸膛。曾经跟他同窗的那些人有好多还只是秀才,而他却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当上五品官,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傅家宝基础差,他没法在短短时日内将他拉拔到举人的位置,但区区一个童生试,要带着这学生过去自然是轻而易举;且他收了这学生那么多束修,要是不尽心尽力,怎么对得起那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在郝大人笃定的态度下,傅家宝拾起了信心,他想,老师毕竟是五品官,既然他说他能通过童生试,那肯定就能,只要按照老师的方法去做他就能成功! 于是傅家宝拿起了笔,开始认认真真听郝大人讲解他那偏诗赋的错漏之处。 傅家宝也是开始读书才知道,原来科考还分两种,一是明经,二是进士。前者简单些,只要将四书五经等书背全了就成,因为明经考的就是对古文的熟识,换句话说,只要肯下苦功夫加上记忆力好,想要通过考试并不难。后者却难得多,除了要考诗赋,还要写论议文章和对策,以及经义。 要按傅家宝原本的想法,那自然是考明经啊!多简单多快捷,但是后来他得知傅周考的是进士,也卯这股劲儿想要跟傅周争上一争。 老师不是说了么,考试除了要实力,还要运气,万一他运气好,考上了呢?看娘子以后还凭什么说傅周比他厉害! 想象着将来等他考上举人,娘子对他敬仰倾慕的样子,傅家宝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郝大人严厉地拿戒尺拍了下他的桌案。 傅家宝立刻回神,专心听讲。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等郝大人布置完功课离开后,傅家宝就开始收拾书案上的东西,打算先去吃顿包饭,再来看书。 这时候,守在外头的阿麦见郝大人离开了,立刻抱着手里的包袱冲了进来,「少爷少爷,少奶奶的信来了!」 「娘子回信了!」傅家宝惊喜地回过头。 他连午饭都顾不上去吃了,直接就在这学馆里打开娘子托人送过来的包袱。 这包袱十分厚实,除了那封信外还有一件大氅,傅家宝匆忙打开了信。 厚厚一沓信件里写了家中不少事,更重要的是,每两页信的末尾,都会写上一句想念傅家宝的话。 傅家宝看得如痴如醉,见阿麦站在一旁守着,忍不住抬高了手臂,好叫阿麦能看清那信上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见阿麦毫无反应,傅家宝又在「甚是想念」那一行字上摩挲了一下,见阿麦还是没有动静,他忍不住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见阿麦一脸茫然,这才想起来这家丁不识字。 傅家宝没地方炫耀,却又忍不住。 吃过午饭后特意在学馆里待到了申时,几乎要把厚厚一沓信背下来了。 v第55章[03.16] 等到那些个师兄陆陆续续走近,傅家宝立刻咳了咳,扬声道:「阿麦啊,你知晓我娘子这封家书里写了什么吗?」 阿麦一脸茫然,却很识趣地附和道:「少爷,少奶奶写了什么?」 傅家宝几乎迫不及待道:「她在信里写到多日不见,在家中十分挂念我,恨不得能亲自来青林县陪伴我。」说着就叹了口气,「哎,我这娘子啊,就是太过担心我,还亲手做了这么件大氅送过来,她身子那般娇弱,我早就说过不要给我做衣裳,可她偏不听,偏要给我做。」 阿麦又是疑惑又是吃惊,心想少爷是做梦了吧?少奶奶什么时候给少爷做过衣裳?且这大氅他眼熟得很,分明是少爷去年买的,什么时候成了少奶奶给做的? 清楚真相的阿麦无法张口,那群师兄们这会儿却已经听到这话,得知傅家宝家中的娘子给他送了那么厚一封家书,还送了一件亲手缝制的大氅过来,纷纷表达了羡慕。 有一个同傅家宝差不多年纪的道:「要是我将来的娘子也有这般贤惠就好了,傅兄,你家娘子对你可真好。」 傅家宝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她身子娇弱,我早就同她说过不要太为我操劳,可她偏不听。在家中时就一刻也离不得我,恨不得粘在我身上,这次我远赴青林县求学,她还抱着我不让我走。」傅家宝摇摇头,语气似乎恨铁不成钢,「是我觉得她也到了该当母亲的年纪了,不能这般,才狠心舍下她来了青林县。」 阿麦目瞪口呆,心想怎么有少爷这般颠倒黑白的? 傅家宝在学馆吹了一天,第二日就穿了那件大氅。 青林县的天儿虽比乐平县冷得多,但也还没到用得着穿大氅的时候,因此当傅家宝穿着一件厚厚大氅走出家门时,一路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 等到了郝府学馆,就连郝大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见这学生穿着大氅坐在屋里,热得满头是汗,不由道:「这大氅……」 话未说完,傅家宝立刻眼神亮晶晶地看了过去,说道:「我娘子给我送的。」 郝大人一愣,随即恍然道:「哦。」 傅家宝继续唉声叹气,「哎,我家中那娘子,生性柔弱,做什么都要找我拿主意,偏偏在照顾我这事儿上固执己见。我都同她说了,让她不要给我做大氅,她偏要,也不知做了几天……」 一提到娘子,傅家宝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叭叭叭说个没完,郝大人一开始还有兴致听两句,可听到后来,见傅家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忍不住道:「既然你那娘子生性柔弱,又是怎么开起那么大一间胭脂铺子的?」 傅家宝前些天就跟他提过,说他家娘子本事大,擅经营,将一家大胭脂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可郝大人今日听傅家宝这番话,却又觉得不对劲。 傅家宝闻言,顿了一顿,继续道:「她虽身子柔弱,但心性坚韧,做事有始有终,做胭脂的本事又厉害,所以才能将胭脂铺子开得那般好。」 郝大人又疑惑了,「可她既然心性坚韧,又怎会粘着你不放?还抱着你不让你来青林县读书?」 傅家宝卡壳了,眼睛转来转去着急地想圆过去。 郝大人见状摇摇头,看来他这学生口中的娘子未必是真的。哎,如今的年轻人呐,就是好面子,尚未娶亲没有娘子算什么,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至于编一个出来吗? 郝大人翻开书本,说道:「今个儿,我给你讲讲如何写‘对策’……」 傅家宝见状,还以为郝大人是不追究这事儿了,松了口气,心下却定了决心,看来回去之后,得把娘子的事儿给写全了,省得以后圆不上。 而此时,远在乐平县的林善舞刚刚走出东院,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不知是有人在念叨自己,还以为是这几日着凉了,寻思着自己买副药熬了吃掉。 露华轩的生意已经上了正轨,店里又添了几个人,如今倒是不必她亲自过去看着了,只每日对一下账便好。她现在只需时不时去看顾一番花田,然后剩余时间便全拿来练武和研制新的产品。 如今的日子对她而言平淡又安宁,有时候犯懒了,甚至可以坐在躺椅上对着院子里的书看上大半天,而不需担心下一顿的吃食以及夜晚的住处。简直是上辈子颠沛流离时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林善舞便有些无聊起来,她也不知为何如此,明明之前在傅家待了好几个月都没有这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她拉开抽屉,瞧见了许久没有拿出来的擀面杖,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 啊,原来是东院太安静了,少了一个总是变着法子惹她去追打的傅家宝,这座原先还觉得热闹的院子,便似乎突然空了。 林善舞对着那根擀面杖看了良久,取出纸笔,开始给傅家宝写信,只是刚刚研好墨,她对着这一页空白的信纸,却又茫然了,该写些什么?她每日的生活都是重复而单调的,在上一封寄给傅家宝的信里已经写尽了,若是再写,傅家宝会不会误以为她在敷衍? 想到傅家宝回来后痛斥她「不公平」,林善舞有些烦恼地拿笔杆戳了戳额头,片刻后,她目光微微一凝,眼中一点灵光闪过,笔下迅速游过一行字。 既然傅家宝那么爱看武侠话本,她就用自己的经历,给傅家宝写上几本书。这样,傅家宝不至于看得乏味,她也不至于无从下笔。 上辈子她过得虽然不如意,但也不是没有过快活的日子,这些东西可以写出来的素材。 这一封信一直写到了黄昏时候,阿红跑进了院子里,手里抓着一张告示跑了进来。 「少奶奶您快看,这画上女子同您像不像?」 林善舞将手下稿子的最后一句话写完,才抬头去看。就见阿红兴奋地将手中告示展开了立在她面前。 林善舞抬眼见到那告示上的画像,目光不由顿住了。 画上是一片静谧的山林,月光洒落,照出一个站在林间侧身望过来的倩影。那是一个身着蓝衣,头戴白色帷帽的年轻女子,她右手持剑,左手轻轻撩开帷帽下的白纱,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画师有意将她的身形和衣裳描绘得如同轻云般朦胧缥缈,却将这女子黛眉下的双眼勾出几分凛冽之气,然而这样矛盾的特性融为一体,却令那画上女子显出一种惊人的魅力。 v第56章[03.19] 莫说别人,便是林善舞这会儿瞧了,也有些怔住。 阿红还在催促她,「少奶奶您说嘛,跟您像不像?我倒觉得极像。」 林善舞摇摇头,「除了衣着,你倒是说说哪里像了?」 她很肯定这画师画的就是她,不过这画像远远比她本人漂亮,眉更黑,肤更白,眼睛的形状也被勾勒得更为优美,唇形也比她本人漂亮,简直就跟开了美颜相机拍出的照片一样。说像吧,是有一两分相似,但要说是那个人,却又不是。如今想想,她是否该感谢这个时代的画像并不像西方国家那般写实? 阿红挠挠头,她第一眼看的时候,就觉得这画像上的人跟少奶奶很像,但是被少奶奶这么一说,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不是。 林善舞伸手接过那副画像,就见下面还写了句话,大意是这画上女子是其救命恩人,若是替他寻到,能得一千两赏银,若是提供其下落,能得百两赏银,请得知消息的去衙门。 林善舞这下肯定发出这告示的就是那天夜里她救下的书生了。她问阿红,「这告示是在哪里拿的?」 阿红微微低头回忆了一下,「就在铺子左拐不远处,那里有衙役将告示贴在墙上,说是京中一高官在找救命恩人,好多人围上去看,那衙役还到铺子里给了我两张,说是贴在铺子里,帮他们寻人。」 林善舞眉心微微一蹙,高官?看来她那一夜的谨慎是做对了。自从救了人又回来以后,林善舞再也没有穿过蓝色的衣裳,就连往日里习惯的发髻都换成了别的。她原先见县里头没有动静,还以为对方没有追查到乐平县来,没想到那书生竟然能让官府的人帮着寻人,且看这画像色彩绚丽、线条流畅,必是专请了画师画的,而不是刻了版后印出来的……看来那书生非但背景深厚,家中还是非同一般的富裕。 不过她这些日子也没少在外走动,有时候会戴幂篱,有时候忘了,但这么多天都没什么事,还需要靠着画像来寻人,看来那书生并不在乐平县内。 想想也是,除非那书生亲自走到她跟前,或是她换上那一身蓝衣,再拿个刀剑露出杀意来,否则光凭这张并不算写实的画像,谁能找到她头上来? 林善舞见阿红还在纠结,笑道:「你是见我穿过相似的蓝衣,才会觉得像。信不信你自个儿找件蓝衣裳套上,也能像个七八分。嗯……最好做出气势汹汹的模样。」 听少奶奶这么说,阿红微微红了脸颊,说道:「少奶奶又拿我说笑,不过我要真是那画上的人就好了,自个儿上衙门领赏银去。」一千两啊,够买下一个露华轩了! 林善舞闻言,不置可否。 她将那画像放下,而这时候信纸上的墨迹也晾干了,她将信纸一页页叠起收好,就听阿红犹犹豫豫道:「少奶奶,我今个儿在外头听说了一件事。」 林善舞露出几分好奇来,「什么事?」 阿红见少奶奶愿意听,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个儿在铺子里听到的事儿说了。如今露华轩换了大铺面,那些夫人小姐也愿意到铺子里来走动了,甚至有一些人将露华轩当做了聊天喝茶的地儿,一边挑胭脂一边说些家常琐事。阿红在招待两位富户家的夫人,就听见他们聊起男人出远门做生意的事儿。 阿红道:「我听她们说,男人在外头大多耐不住寂寞,出去一两个月就能带回来一个小妾,就算不带回来,也会养在外头。少奶奶……你说少爷他会不会……」阿红今个儿听了那些话后心里头着急啊,恨不得立刻跑去永州府帮少奶奶看着少爷,生怕少爷忍不住寂寞在外头偷吃,那少奶奶都吃亏啊! 可听了这话,林善舞却是微微一笑,「旁人会不会偷吃我不敢肯定,不过傅家宝肯定不会。」 「阿嚏!」穿着大氅的傅家宝打了个喷嚏。匆匆跑进了屋里取暖。 阿麦赶忙帮他关上屋门,说道:「这青林县可真冷,少爷,您那些鞋子都不能穿了,我已经让袖红给您做了双貂皮鞋,穿上肯定暖和。」 说到暖和,傅家宝不知怎的想起娘子给他编织的草鞋,虽然只是一双草鞋,但那可是他的第一双草鞋啊!还是娘子给他织的,就那么一双,竟然还叫一个丫鬟给扔了,现如今想想还是可气。 不过入了十一月后,这青林县一下子又冷了许多,每日出门就跟走在冰窟里似的,傅家宝听人说再过段时日还会下雪。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布鞋,心想的确是该换了,要不然都都要冻脚了。 主仆两个说这话,那叫袖红的丫鬟就捧着一双貂皮鞋进来了,傅家宝原本没有丫鬟,是师母给送的,傅家宝也就收了下来。 青林县的人每年过冬都会穿这种厚厚的鞋子,穷些的人就往布鞋里头塞点兔毛、羊毛啥的,稍稍有钱的就会花钱买些柔软的兽皮做成鞋子,傅家宝还是第一次穿这种鞋,站起身时都有些不会走路了。 他在屋里试探地走了几步,又想到娘子,当下便有一股遗憾抑制不住地从心口涌起,哎,傅家宝心想:如果这鞋子是娘子给他做的就好了,他一定天天穿,天天擦洗,可惜娘子自从做了那双草鞋后,再也没有给他做过别的东西。 等等,傅家宝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娘子一直不给他做,是不是觉得不公平?毕竟娘子都给他做过草鞋了,他可从没亲手给娘子做过什么,要不,他亲手给娘子做件衣裳?这样娘子一高兴,没准也乐意给他做衣裳了呢? 傅家宝不知道,他身量比那丫鬟高许多,又对着袖红的方向,垂眼思量时,在那袖红看来,却是在专注地盯着她。 袖红只抬头瞥了一眼少爷俊俏的模样,便不敢再多看,只是俏脸绯红,满腹春意。 袖红原本是给夫人娘家给郝大人准备的通房,谁料没用上,她还以为得一辈子当个丫鬟了,却没想到,竟被夫人送到了这俊俏公子的屋里。 袖红心想:也许今晚,就是自己的机会。 当天夜里,大少爷屋里的灯灭了下去,阿麦见少爷歇息了,也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谁知刚刚睡下,就被少爷一声惊叫吓醒。 屋里几个下人连忙起身,就听少爷在屋里喊道:「来人,抓贼!」 家里进贼了! 几人吓了一跳,连外衣都赶不及披上便冲了过去,刚刚推开正屋的门,就见少爷身上裹着被子,手里抓着一根擀面杖,把屋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打得不停求饶。 阿麦定睛一看,唉呀妈呀,那不是袖红? 袖红自认稍有几分姿色,否则郝夫人也不会带着她陪嫁,可惜几年下来,郝夫人一直没怀上,袖红这个通房也就失了用处,心中不甘,却也没得法子,她难道还能逼着郝大人用她? 但是傅公子这处却不同,傅公子买下的宅院虽小,却只住了他一个主子,他家虽远在平州府,平日里花用做派也并不阔气,但听说他家中乃是县里首富,钱多得堆满了屋子,且袖红观察了许多日,这傅公子身边连个红袖添香的侍女都无,可不就是她的好机会?若是能与傅公子做了妾室,她还怕下半生没了依靠么? v第57章[03.19] 更何况,傅公子可是少见是俊俏。 于是自从到了傅公子身边伺候,袖红的心思就活络了。可也不知是她暗示得不够,还是傅公子天生就是个榆木疙瘩,无论她怎么撩拨,傅公子都不为所动,袖红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直到今日,袖红自觉终于得到了傅公子的暗示,于是早早梳洗打扮,趁夜来到了傅公子的屋子里。 当时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炭盆里零星的火光能照出一点光明。 袖红见傅公子已经躺在榻上,又闭着眼睛,身上被子却只盖了一半,只当傅公子是在等着她,心口跳得越发快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先蹲在炭盆边将一双手烤得暖暖的,才走近床边,朝着傅公子伸出手去。 傅家宝其实刚刚入睡没多久,意识模糊间听到了屋子隐约有些动静,他也没在意,只当是阿麦他们进来看他,毕竟他从前每晚入睡都是有下人守夜,后来跟娘子睡一屋才把下人都弄了出去。 只是当那人越走越近,把手伸进被子,甚至伸进他衣裳里时,傅家宝一下子惊醒了! 他脖子上可是挂着娘子上回寄给他的护身符! 这是个贼!他想偷他的护身符! 这一瞬间,傅家宝心跳如擂鼓,暗中握紧了身边的擀面杖,在对方靠得更近时,猛地挥起擀面杖,用力打了过去! 正中贼子双臂! 那贼子被打,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傅家宝一听,也惊了下,随即更怒了,这竟然是个女贼!那些家丁是怎么做事的?竟然叫一个女贼混了进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实在昏暗,傅家宝勉强看清这个女贼披头散发,却看不清面容是何模样。转念一想,管她是何模样,敢跑进来偷东西,还偷他娘子给的东西,就是该打!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傅家宝握紧擀面杖冲过去就是一顿抽。许是被娘子打出经验来了,傅家宝抽的地方就是娘子经常打他的地方,伤不了人,但是疼! 那女贼终于意识到傅家宝的厉害,一边躲闪一边哭着求饶,好几次都险些把炭盆给撞翻。 傅家宝身上裹着被子,才不管她哭什么,总之就是打!还没打几下,阿麦他们就冲了进来。 傅家宝立刻道:「还杵着作甚?赶紧将这女贼抓起来!」 阿麦等人面面相觑,须臾才道:「少爷,这是袖红啊!」 袖红?傅家宝茫然,「谁?」 阿麦一拍脑袋,「少爷呀,就是给你做貂皮鞋那丫鬟!」 傅家宝:…… 阿力点燃了几根蜡烛,照着一看,就见那袖红哭得满脸妆都花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少爷手指还握着擀面杖,一副凶神恶煞欺辱良家妇女的模样。 啊呸!阿力为自己的想象感到羞愧。 不久后,堂屋几盏灯亮起,袖红被赶到堂屋跪着,大少爷裹着件大氅,趾高气扬地坐在了主位上,「说,你为何行窃?」 袖红就是个一心想靠爬床一步登天的丫头,除此之外,她自认向来本分,哪里敢犯下偷窃主人财物的罪,闻言连连摆手否认。 傅家宝摸了摸自己怀里的护身符,确定东西还在,却仍心有余悸,他问:「既非行窃,那你为何半夜偷摸到我房里来?」 袖红委委屈屈道:「不是少爷您让我过去伺候的吗?」 大半夜叫个姿色不错的丫鬟去房里伺候,还能干什么事? 堂屋里此刻还站着四个家丁,一听这话纷纷朝着大少爷看了过去。 傅家宝一一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胆大包天想要爬床的丫头?」 四个家丁还真没见过,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恭维少爷。阿麦连忙对袖红斥道:「你胡说,我们少爷洁身自好,对我们少奶奶可是情深一片,怎么可能叫你这没胸没屁股的丫头去伺候,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说罢又对少爷道:「少爷呀,这丫鬟可得赶紧处置咯,若是叫少奶奶知道……少奶奶那般柔弱,若是叫她知道,只怕会哭成个泪人儿。」 傅家宝早已深陷在自个儿的剧本里不可自拔,一听阿麦这么说,立刻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在其他几个家丁莫名其妙的视线中对袖红道:「阿麦说得不错,我家娘子性子柔弱,对我又很是依恋,若是叫她知道有你这么个丫头在,心里头肯定不舒服,你还是走吧!」 袖红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抬头看着少爷,那神情仿佛刚刚被雷劈过。 傅家宝以为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悦道:「跟你说了没听明白吗?今晚留你一夜,收拾东西,明早就走吧!」 袖红一下子扑过去,喊道:「少爷,您不能这样,袖红除了您再也无所依靠了!」 傅家宝吓了一跳,嗖的一下抱着汤婆子跳上桌子,其他下人连忙拦下袖红,阿麦苦口婆心道:「袖红姑娘,我们少爷已是好心了,你还是走吧!」 袖红哭得满脸是泪,她这会儿已经知道怕了,她原本是郝府送给傅公子的丫头,若是被赶回去,今后可怎么做人。「少爷,我是夫人送您的,您若是将我赶回去,我就再无生路了,少爷我求您了,不要赶我走……」 阿麦回头对傅家宝道:「大少爷,这人好歹是郝大人府上送来的,就这么赶回去,似乎不妥当。」 v第58章[03.19] 阿力也道:「是啊大少爷,将来街坊邻居不明就里的人传来传去,也实在难听。」 不是他们帮着袖红说话,实在是袖红的身份不好处置,怎么说也是郝大人府上送来的,无缘无故将她送回去,那就是驳了郝大人的面子,可要是说明原因,将来传出去,流言蜚语起来,说什么郝大人家出去的丫头行窃,郝大人家的丫头爬床……总归是不好听。 郝大人是大少爷的老师,又是堂堂五品官,若是关系坏了,那于少爷只有害无益啊! 傅家宝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盯着还跪在下面的袖红,左看右看,问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阿麦道:「少爷,不如就将此事按下,先罚这丫头去厨下做活。」 「不成!」傅家宝立刻道:「万一她怀恨在心,下药毒死我怎么办?」 袖红连忙说自己绝没有这个胆子,那满脸的泪水和惶恐,看得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阿麦心想这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想了想道:「少爷,不如先罚这丫头两个月月钱,再将这事告知少奶奶,请少奶奶做主。」 傅家宝眼前一亮。 约莫十日后,远在乐平县的林善舞收到了傅家宝的信。 这信照旧是厚厚一沓,不过除了些读书和玩乐的事儿,傅家宝还在信里写了一个恶毒丫鬟的事迹。 不错,在傅家宝的描述里,这个郝夫人送给他的丫鬟是个实实在在的坏丫头,不仅小偷小摸,还半夜爬床,当然,他坚决扞卫了自己的清白,并严厉地惩罚了这丫头一顿,但没想到这丫头心思歹毒,居然怀恨在心,在给他做的貂皮鞋里插了针,企图害他,不过他机智地识破了那丫鬟的阴谋,没叫她得逞。除此之外,这恶毒丫鬟还做了许多暗害傅家宝的事儿,都被他一一识破。 现如今,他对那丫鬟早已忍无可忍,但他实在善良,不忍心大冬天见那丫鬟扔出去,所以写信来询求她的建议,心里又夸了一番林善舞的聪慧良善等等。 林善舞看信时并未避讳阿红,阿红也就瞄了两眼,见到这些事迹十分愤怒,说要从过去把那丫鬟给撕烂了。 林善舞摇头微笑,说道:「都是假的。」 阿红愕然。 林善舞解释道:「夫君这人爱很分明,他不喜欢一个人,见都不会见那人一眼,又怎会用她的东西?他说了那丫头爬床,被他识破,那他肯定会将这丫头赶出屋子,不可能再让她给他做鞋,更不可能让那丫头有机会留在他身边暗害他。」 「所以,少爷写的这些都是编的?」阿红有些不敢置信,仿佛重新认识了傅家宝。 林善舞摇头,「倒也不一定都是编的。」她心里自有思量,看完后,开始写着怎么给傅家宝回信,这时候,另一个丫鬟进来,说夫人去寺里祈福,带了些护身符回来,请她一并寄给少爷。 林善舞接过来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将那护身符放入寄给傅家宝的一堆东西里一并送出去。 时间匆匆,眨眼间已过了十二月十五,外出求学的傅家宝也该回来了。 青林县的冬天可比乐平县冷多了,昨夜下了一场雪,还是大雪,纷纷扬扬淹了整个院子。 傅家宝一早起来,迷迷糊糊一脚踩下去,顿时整只脚都陷了进去,冰冷的雪花裹住脚踝,冷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睁大了眼睛。 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屋顶、树枝、台阶、院子……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这个他住了快三个月的宅子,竟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傅家宝前些天就已经看过雪,不过都是小雪、细雪,落在掌心眨眼就瞧不见了,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能将他整个院子都给淹了的大雪,不由新奇非常。 他小心翼翼地把脚从雪里拔.出来,原地留下了一个几寸深的脚印。 他蹲下身盯着这脚印看了良久,看着看着,眼前忽然出现娘子的身影。假如,他的娘子小得只有他尾指那般大,下一场雪就能把她整个淹了,雪地上走着走着就摔进他一脚踩出来的大坑里,然后娘子就很害怕,哭着喊:夫君,救命,夫君,快来救我…… 然后他!傅家宝!就从从容容地走过来,一边笑她走路不小心,一边伸一只手就把娘子捞上来,娘子被他这般神力折服,从此粘着他不放,到哪里都要他带着,因为他…… 「傅兄,你起身了没?」傅家宝想得正美,宅子外头忽然响起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傅家宝认出这是学馆里唯一和他同岁的书生,名唤许宴生,据说起这名字是因他出生时他家正在办宴。 傅家宝应了一声,阿麦这时已经开了门,许宴生也不进来,就站在外头等着。 傅家宝左看右看,找了几根柴火把他刚刚踩出来那个印子围起来,叮嘱宅子里的下人不要踩坏了他的第一个脚印,才起身出去。 许宴生家住得离他近,已经是秀才,但读书仍十分刻苦,听说傅家宝每日早早地起来上课,也早早起身跟着一块去听郝大人讲解,两人从那儿以后就每日都结伴去学馆。 傅家宝出门后,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便说起回家的事儿了。 许宴生道:「傅兄不是本地人,可想过什么时候回去?」 傅家宝不假思索道:「早跟老师提过了,再过五日便回去,正好赶上大年三十。」 许宴生迟疑道:「这也太赶了,万一路上耽搁了,就赶不上过年了,哪里有过年还在路上的?」 傅家宝听到这个便有些闷闷道:「原打算前几日就回去了,可是老师不许,他还想让我在这边过年,等到正月中再回去参加县试,不过我不想过年还住在那小宅里。」傅家宝每次回去要么说回小宅,要么就说回住处,他从来不会说‘回家’,因为在他眼里,只有那栋他和娘子一起住的地方才叫家,别的地方,就是栋屋子。 v第59章[03.19] 许宴生笑道:「可是想念嫂子了?」 傅家宝摇摇头,说道:「我可不是那种囿于儿女情长之人,只是我那娘子,片刻都离不得我,时时要我护着,她身子柔弱,又娇小惹人怜爱,我才离开两三月,她就已经受不住,每次回信都是催我回去,若是我过年还不回去,只怕她要在家里寻死觅活。」 许宴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傅家宝提起他娘子了,闻言,他心里立刻勾勒出一个身形娇小,如弱柳扶风般楚楚可怜的小女子,这女子爱傅兄爱得死去活来,听闻当初与傅兄定下亲事的并不是她,只是偶然在茫茫人海中见了傅兄一眼,从此就情根深种茶饭不思,绝食求着父母亲换了亲事非要嫁给傅兄,傅兄一开始并不中意她,是这女子执着追求,精诚所至,才叫傅兄金石为开。如今傅兄与他那娘子也算是恩爱,叫人羡慕,只是……「傅兄,嫂子这样粘着你委实有些不妥当,傅兄如今只是求学,将来说不定还要入京赶考,到时候离得更远,嫂子如何受得了,毕竟她身子柔弱,又不能追随你左右。」 傅家宝一脸坦然道:「正是如此,我也为此事烦忧。」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在为娘子对他太过痴缠而发愁。 许宴生虽未成婚,也一脸理解地帮他出谋划策。 阿麦在旁给少爷提着书匣,心想:幸好少奶奶没有来。不然……他同情地看了少爷一眼,没敢说话。 转眼间五日过去,终于到了启程回乐平县的日子。 阿麦一大早醒来,正要顶着寒风去给少爷打热水,就听少爷屋子里已经有了动静,他诧异地走过去,才发现少爷竟已梳洗穿衣完毕,正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清点要带回去的东西。 阿麦对此十分惊讶,少爷昨个儿兴奋得睡不着觉,今个儿竟还能早起? 傅家宝可不管阿麦心里在想什么,他将要带回去的东西来来回回清点了两三遍,确定没有半点疏漏才催促几个家丁赶紧准备上路。 阿麦等人不敢懈怠,立刻把昨晚就备好的热汤饭食热一热,抓紧吃完,而后忙里忙外地往马车上装东西准备回平州府。 傅家宝站在旁边盯着,生怕这些下人毛手毛脚,将他要带回去送给娘子的东西弄坏了。 他们热热闹闹忙碌时,袖红就局促地站在一边,每每想要帮忙,却都插不上手。 自从那天晚上想要爬床却被打了一顿后,袖红就老实了许多,再加上她被罚了两个月月钱,还被分派了许多活计,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而少爷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才明白自己在少爷眼里只是个下人,不是个女人。如今她已不再对妄想当妾室过好日子了,只想当个本分的丫头,希望少爷不要将她赶走或者将她发卖出去。 可是看少爷如今的样子,分明不想带上她一块走,袖红心里惶恐极了。可是她又不敢上前去问,生怕遭遇更难堪的境地。 也许是见她孤零零站在那儿太可怜了,阿麦凑到少爷跟前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阿麦就来到袖红跟前说道:「我已经同少爷求情了,少爷答应带你一起走。」 袖红登时惊喜地看着他。 阿麦摆摆手道:「我是看你可怜才好心帮你,你要是再不守规矩,可别怪我半路将你扔到荒郊野岭去。」 闻言,袖红脸色一白,却立刻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会老实本分。她只是个奴婢,就算路上真被丢下死在了半道上,也没人会追究。莫说袖红已经没了往上爬的心思,就算是有,也被这句话给吓没了。 一行人准备完毕,期间傅家宝去郝府拜别了老师,回来一见袖红上了后面那辆装货的马车,顿时有些不高兴地拉下了脸。 天气太冷,他的双手原本笼在袖子里,此时却觉得那股火气已经要把他浑身都烧暖了。他不情不愿地嘀咕道:「若不是娘子说了让她跟来,我才不会让那袖子上我的车。」 阿麦小心地觑着大少爷的脸色,道:「少爷,是袖红,不是袖子。」 傅家宝眼神不善地瞪了他一眼,阿麦立刻道:「少爷说的是,从今以后她就叫袖子了。」 傅家宝哼了一声,拿出娘子给他写的话本继续翻着看,心情才好一些。哎,娘子对他可真好,知道他喜欢话本,知道月川先生写的不够他看,她就特意写了话本寄给他,娘子简直太体贴了。 话本这事儿傅家宝没对任何人提起,连阿麦也不知道,他每次看完都会把这些稿子小心地收起来,从不带到学馆去,生怕被那些同窗瞧见。 娘子写的话本名叫《江湖一游》,主角是个从小就立志闯荡江湖的姑娘,后来也如愿学了武功进入江湖,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趣极了,比如名医遍地的神草园、美人如云的琉璃庄,高僧云集的山中寺等等等等,比月川先生写的还生动,傅家宝每一次看都忍不住扬起嘴角。他甚至觉得这并不是编出来的,而是娘子曾经经历过的。 可惜实在太少了,这才刚刚写到主角到达山中寺和那些和尚比武的情节,两人刚要开打就断了,傅家宝心里跟有只爪子在挠一样,恨不得立刻冲到娘子跟前,让她告诉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在将所有的稿子又看过一遍后,傅家宝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实则主角和那高僧已经在他脑子里打起来了,幻想了一遍又一遍,傅家宝意犹未尽,忽然对阿麦道:「我要送给娘子的礼物你有没有收好?」 「有的。」阿麦点头,将一个用布裹了好多层的瓷罐递到了少爷面前。 傅家宝一把接过,搂在了怀里…… 乐平县地处偏南,虽不会下雪,但年关将近,也是冷的。 除夕这日一大早,傅老爷就早早收拾妥当,带着辛氏、傅周和儿媳一道在城门口等着。 每逢有相识之人经过,傅老爷就会同人说他那儿子拜了五品官做老师,今日就回来了,话语中无不骄傲。 林善舞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同样是外出读书,傅周前些日子回来时,傅老爷就没有隆重到亲自到城门口等着,而傅周……林善舞看了傅周一眼,傅周正看着傅老爷,不知在想什么,目光中并没有焦距,只是他面上的钦羡十分明显。 众人一直等到快午时,终于等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众人连忙迎上去。相隔还有几十步时,傅家宝的脸便从马车里探了出来,三个月不见,林善舞原本以为自己才是淡然的那个,但是见到傅家宝钻出马车喊她,心头竟然有了几分酸涩。 她觉得这感觉来得莫名,但也没空深究。 因为傅家宝这时已经跳下车,朝着他们奔了过来。 v第60章[03.19] 才三个月不见,傅家宝似乎比以前成熟了些,见到辛氏和傅周也在,并不像以前那般甩脸色,而是淡淡地问了好,而对着傅老爷,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傅老爷见此很欣慰,连连感叹是先生教得好。 一家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上马车回宅子。 城里今日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年味儿,傅家宝的马车一进城,那些过年的饭菜香味就直直往他鼻子里钻,堵都堵不住。 只跟娘子待在车厢,傅家宝方才的知礼和端庄全都没了,他动了动鼻子,对准车窗外用力一嗅,而后满足地倒在了娘子身上,仿佛一直被酒香勾引了的小猪,醉得一直哼哼。 林善舞问他怎么了,傅家宝抱怨道:「娘子你是不知道,青林县的饭菜不合胃口,你捏捏我脸,都塌下去了。」 林善舞凉凉地瞟他一眼,「你不是带了个厨子?」 傅家宝噎了一下,才道:「那不一样,青林县的米没有乐平县的好,肉也不一样。」说着,他眼睛忽的一亮,从马车暗格里找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瓷罐,递到娘子面前,说道:「这是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给你的,你看了保准高兴!」 这么厉害?林善舞来了点兴趣,她一层层解开包裹,莫名的,心跳也快了几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拆礼物的心情了。 最后一层布拆开,她在傅家宝期待的目光中,打开瓷罐,看到了…… 一罐子有些脏的水。 林善舞:…… 傅家宝:…… 两人对视片刻,傅家宝回过神来,震惊道:「不可能,我明明站在外边接了一个时辰,都是刚刚从天上下来的!都是最干净最好看的雪!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林善舞:「你一路带过来,它肯定融化了啊。」 傅家宝不信,「不可能!就算融化了!那也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这么脏!」他指着沉在水底的污垢,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定是袖红,一定是那丫头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换了我的雪!她真是好狠的心!」 林善舞:…… 这次还真不一定怪她。 林善舞跟傅家宝解释了许久,告诉他雪从天上落下来,就跟你下雨时接的无根水一般,里头藏着看不见的东西,不可能干净到一尘不染。 然而比起这个解释,傅家宝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坚持那么好看的雪花不可能有脏东西,所以一定是袖红换了他的雪。 林善舞又道:「你怎么那般肯定是袖红?你又没有亲眼看到。」 傅家宝:「那你为何肯定雪生来就带有污垢?你又没有见过雪。」 「谁说我没有见过……」林善舞顿住了,好吧,她这一世确实是还没见过雪,而原身在从小在平州府长大,也不可能见过雪。 傅家宝见林善舞说不出来,愈发觉得理直气壮,他甚至觉得,娘子就是为了帮袖红说话,才故意骗他说雪里头有污垢,雪那般漂亮纯净,怎会有污垢? 傅家宝不信。为了表明态度,他还特意坐得远了些,心里的不悦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 林善舞见他这别扭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想,两人分开了三个多月,好不容易才团聚,就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闹别扭了。于是她主动凑过去,在傅家宝惊讶的目光里牵住他的手,笑道:「好啦,不过是个外人,我们何必为了她争执,今天可是除夕。」 傅家宝难得见到这么主动的娘子,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了定神,握紧了林善舞的手说道:「娘子说得对,今个儿是除夕,咱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不必为了一个外人伤了你我夫妻情分。」说着说着,他余光瞥见那个瓷罐,又忍不住有些沮丧起来,「好好的一份礼物,竟变成了这样,算了,回去把它扔掉吧!」 林善舞却摇头,道:「不必扔掉,我带回去收起来。」 傅家宝皱了皱眉,「一个破瓷罐有什么好稀罕的?」 林善舞反问,「那一双破草鞋有什么好稀罕的?」 傅家宝道:「这不一样,草鞋是你亲手编的。这瓷罐里装着的却不是我想送你的东西。」 林善舞微微扬起了嘴角,在傅家宝好奇的目光中说道:「可你不是站在大雪里接了一两个时辰?」 马车里微微晃动着,车窗外有人声熙攘、也有市井百态……却都像是隔了好几层,模模糊糊渐渐听不清楚了,只有眼前人砰砰的心跳格外清晰……林善舞想象着傅家宝捧着这罐子,站在天幕下手忙脚乱地接雪花,不顾寒冷,不顾辛苦,站了一两个时辰,只是为了将这雪送给她,为了让「从未见过雪」的她看上一眼,虽然结果令人啼笑皆非,但这份心意,是难能珍贵的。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身后给他拨了拨有些乱了的头发,真心实意道:「我现在想想,能来这个地方遇到你,其实也挺好。」即使傅家宝这个人在外人看来是个不堪造就的纨绔,但他其实有许多外人不清楚的优点。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眼里,夫君其实很好。」 林善舞还是头一回跟傅家宝说这样煽情的话,傅家宝红了脸,有些兴奋又有些局促,他道:「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好?」 林善舞认认真真地点头。 傅家宝连耳根子都红了,他兴冲冲地拍胸膛保证道:「娘子你放心,我明年一定会好好护着那罐子雪,一定带着干干净净的雪花送给你。」 第61章[03.2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林善舞瞥了一眼那化掉的雪水,说道:「不必了,夫君用功读书就好,让你接雪实在太辛苦了。」 傅家宝立刻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他紧紧握住林善舞白嫩的手,说道:「要是再下大雪,我拿洗净的布往地上一铺,一个时辰就能接到厚厚一层,到时候就用水瓢舀了放罐子里,娘子你放心,这回我多放几个,天天找人看着,肯定不会再出错了!」 林善舞:…… 「你这坛子雪,也是这么装的?」 傅家宝点头。 林善舞顿了顿,不死心地继续道:「不是你捧着罐子在外边一片片接的?」 傅家宝奇怪地看了娘子一眼,摇头道:「自然不是,我才不会那么傻,外边多冷。」 林善舞:「……可你方才说你站在外边接了一个时辰。」 傅家宝哦了一声,说道:「娘子你不知道,下雪的时候其实也不是特别冷,我就生了个炭盆站在廊下盯着,瞧着差不多了才让人收起来。」 林善舞:「哦。」 心情忽然十分复杂,然后,将被傅家宝握住的手抽了出来。 傅家宝摸不着头脑,试探地凑过去看她。 林善舞露出假笑,「夫君,离家还有好一段路了,你一路赶来也累了,先躺下歇会儿吧!」 傅家宝摇头道:「我不累啊。」 林善舞凉凉瞟他一眼。 傅家宝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危险气息,顿时脖子一缩,乖乖躺了下去。 不久后,一行人到了傅家门前。 管家早就等着了,见大家回来,连忙叫下人拿来桃枝递给少奶奶。 这是乐平县的习俗,远行归来的人在进家门前,要用驱邪的桃枝拍打衣裳,一是除尘,二是震慑,提醒那些偷偷跟着来的东西可以走了。 见娘子拿着树枝走过来,傅家宝规矩无比地抬起手,让娘子在他身上打了两下,而后一家人才热热闹闹地进门。 家里此时已经备好了饭。傅老爷原以为今个儿傅家宝能早些回来,没想到一家人从早上等到了午时,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今日是除夕,还有许多事儿要忙,便都只是简单地用了一点。 傅家宝在林善舞跟前虽还活蹦乱跳的,实际上他一路舟车劳顿,一天睡不到几个时辰便要赶路,实在是很累了,因此草草填了肚子后就上床睡觉了,林善舞出门前给他掖了下被子,就帮着辛氏准备过年的东西。 乐平县这边过年的习俗不要太多,要亲自在家里贴桃符就不必说了,还要准备许多大菜,其中光是蒸猪肉就备了五十斤,不同种类的蒸鱼备了五十斤,盖了红印子的炊饼也蒸了几十担……林善舞走进厨房,第一眼瞧见那摆得满满的几十篮炊饼,以及几个厨子手里还在揉捏的面团时,心头是有几分震撼的。 辛氏见状便笑着同她解释,「这些都是要用来拜神祭祖的,祭拜完分一些给族人,剩下的咱家也是吃不完的,就分给下人带回家去,也叫他们过个好年。」 林善舞点头,而后便被辛氏拉着熟悉祭祖的步骤,比如什么时候可以上第一炷香,什么时候上第二次香,上香时要如何如何…… 林善舞自认不是个蠢笨之人,要她学个新的招式她没多久就能上手,可是要她学着如何拜祖宗,她却是听了半天也昏昏沉沉,原来祭祖不同的日子还有不同的讲究,第一次上香和第二次上香还有所不同,就连跪下去时的姿势都有所要求,林善舞大开眼界。 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她在辛氏要带着她去祭祖时笑道:「婆婆,我今个儿身子不适,只怕不能去祭祖了。」 辛氏闻言,立刻关怀道:「你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林善舞摇头,道:「只是来了葵水,无碍的。」 辛氏愣了一下,才叹道:「哎,这可真是不巧。」 林善舞也一脸遗憾,「我也是这般想的。」 不久后,外头鞭炮声一道接一道响起,林善舞把傅家宝从床上拉起来,赶着他跟傅老爷他们去宗祠祭祀。 等从宗祠回来,一家人由辛氏带领着,将天地神、财神爷、灶老爷等一一拜过,忙完时已经是申时末,可以用晚饭了。 用来祭祖拜神的东西每样只切了一小碟放在桌上,其他的菜全是厨子现做,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祭祖也是个力气活,傅家宝跟在傅老爷后头努力的一下午,早就饿了,上了桌依照规矩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开始闷头吃饭,只时不时给娘子夹几道菜。 傅老爷一边吃一边还问起傅家宝青林县的事儿。 傅家宝有的答,有的不答,但态度总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傅老爷心中欣慰,心想儿子真是长大了啊!果然拜了个好老师就是不一样。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媳,越看越是满意,说道:「还是有些冷清了,要是能有几个孩子,这过年也能热闹些。」见儿子和儿媳都没反应,傅老爷道:「家宝啊,你们什么时候生个孙子给我抱……」 话未说完,傅家宝便被呛得惊天动地,一家人顿时惊讶地朝着他看去,林善舞伸手将他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帮傅家宝把气儿顺过来,才道:「夫君小心些,别吃那么急。」 第62章[03.2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许是被呛的,傅家宝满脸通红,道:「什么叫给你生个孙子?想得美!」 傅老爷被他噎了一下,想生气,但又气不起来,最终只得无奈一笑,「算了算了,今个儿是除夕,不跟你这小子一般见识。」 吃完年夜饭,傅老爷忙着和辛氏核对明日走亲访友的礼单,傅周邀了几个朋友准备过几日的诗会,傅家宝和林善舞则慢吞吞走回去,一边消食一边说话。 等到了夜里,傅家宝坐在床边,见娘子坐在梳妆台前,正用巾子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他一点点慢慢挪到娘子身边,小声道:「娘子,咱们……什么时候圆房?」 什么时候圆房? 要是以前的林善舞听到这句话,会一边敲着擀面杖一边冷笑着把傅家宝赶到地上去。 但不可否认,此时此刻,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善舞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巾子的手也紧了紧。 傅家宝坐在那儿等啊等,越等心里越忐忑,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娘子道:「你当初不是说,不挣到五十八两、不考上功名就不洞房?」 傅家宝其实一时没想到这事儿,是今晚傅老爷提起生孙子,他才想起来,他和娘子成婚这么久,这都过年了还没圆房!他于是立刻洗干净就来了,原本并不抱多少希望,结果听娘子这么说,他立刻眼睛一亮,说道:「有有有,我赚到五十八两了!」 林善舞一愣,有些惊讶地朝着傅家宝看去。 就见傅家宝连鞋子也没穿,下了床后直接跳到了他从青林县带回的箱笼旁,他打开箱笼,从里头抱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放到了林善舞面前,示意她打开来看。 林善舞看他眉眼间满是骄傲,迟疑着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许多银锭子,她起来掂一掂,数一数,刚好五十八两。 林善舞惊讶地抬起眼看他,「这是你挣的?」 傅家宝骄傲地嗯了一声,满脸嘚瑟,「如何?你夫君厉害吧!」 「厉害。」林善舞点头,问他是怎么挣的。 「这个嘛,当然是……」傅家宝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他抬手压了压嘴角的笑,才道:「娘子你猜。」 见他满脸得意,林善舞垂眸思索良久,傅家宝是去读书的,那位郝大人在县令的口中又是个十分尽责的,因此傅家宝应当没时间去做什么大买卖,扣掉这往返二十日的时间,傅家宝也就剩下不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么点时日,傅家宝做什么能赚到这么多钱?除非…… 林善舞的目光不由移到了傅家宝那张俊俏的脸上。 傅家宝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忽然瞪大眼睛道:「我可没有卖身,你别瞎想!」 林善舞:…… 她无语地看了傅家宝半晌,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你生了这样一张俊脸,说不准运气好在地上捡到的。」她记得在她的上上辈子,这种情况叫脸好,或者说是欧皇? 傅家宝哼了一声,「谁会那么傻把几十两银子丢在地上?」 林善舞这下是真好奇了,「莫非真是你自己挣的?怎么挣的?」这般厉害,赶得上她那铺子一个月的盈利了。 傅家宝见娘子追问,由衷涌起一股兴奋来,难得呀,从来都是他追着娘子问,现在终于轮到娘子了!他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做出严肃之态,说道:「这可是为夫挣钱的秘诀,怎么能随随便便说与你听?」 林善舞见他故作老成,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说说,怎么才肯告诉我?」 傅家宝见娘子上钩,立刻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林善舞闻言,双眼微微眯了下。在傅家宝毫无防备时,忽然抬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片刻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稍稍回味了一番,嗯,比想象中软一些,有些像刚刚出炉的枣糕,不过没有那股甜味。 林善舞也是第一次亲吻另一个人,在她回味时,傅家宝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须臾,他的耳朵、脸、还有脖子,全都红了一片,仿佛偷偷从天边摘了一片红霞罩了满身。 傅家宝为什么惊得回不过神?因为他、他、他原本就没指望娘子会亲他。按他长久以来跟娘子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傅家宝觉得娘子不会轻易答应的,说不准还会打他一顿,不过傅家宝也琢磨出门道了,只要他提一个稍稍过火些的要求,再把他想要的提出来,娘子就不会拒绝,就如同他上回要求娘子给他写信那般。 傅家宝原本只是想让娘子主动抱一抱他而已,没想到……没想到娘子居然不气也不恼,还居然真的亲了他一下,他只觉得浑身都要飘起来了。连娘子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直到腰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 林善舞见这傻子就知道红着脸傻笑了,只要使出杀手锏,冲他腰间软肉掐了一把,可算叫他回过神了,「如何,现在能说了吧!」 傅家宝得偿所愿,当然高兴,立刻就把自己赚钱的法子分享了出来。 原来自从在郝大人附近买到了那座小宅子后,傅家宝就琢磨出了一条生财之道。青林县不是永州府最繁华的县城,可是青林县有个丁忧在家,闲暇功夫有的是郝大人啊!这郝大人还乐意收学生。 傅家宝于是使人往青林县附近其他县城散布消息,说郝大人要收学生,但不愿意收离太远的,只收住在他家附近的学生,还把自己这个实例宣扬了出去。 这下子邻近县城的人都知道有个来自平州府的商户之子住在郝大人家附近,还被郝大人收做了学生,专门教他怎么考科举。 这对那些商人可稀罕得紧。毕竟这年头,有点本事的先生都上府城书院去了,那些个有名望的举人更乐意收熟人的孩子,而一些财力并不雄厚的商人,无法打动真正有学识的先生,又看不上乡里开私塾的秀才,府城书院又只有院试成绩好的才能去,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可为难人了。 这下子听说有一位五品官肯收学生,不在乎身份地位和功名,只要住在附近即可,当下甭管是真是假,都要过来打听一二。 第63章[03.2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傅家宝早在散布消息时,就花钱将郝大人家附近的小宅院都买了下来,他没那么多钱,也不买大的,就买那种一进二进的小宅子,陆陆续续买了十来座。 也亏得傅老爷担心儿子在外求学需要打点打了他不少银两,否则傅家宝也做不到这一点。 听傅家宝这么说,林善舞明白过来了,「所以,你将郝府附近的小宅院都买了下来,等那些商人来问时,再高价卖给他们?」 「娘子你可真聪明!」 林善舞有些疑惑,「不过你怎么就肯定郝大人愿意收他们?又怎么肯定他们一定会心动?」 傅家宝摇摇头,说道:「娘子,他们缺的可不是一座宅子,是见到郝大人的机会。郝大人缺的也不是学生,是这白花花的银子。」一方是外地人,没门路见到郝大人,一方是高高在上的五品官,放不下架子亲自去找那些商人。 「所以呢,只有我这个学生可以从中间搭桥牵线!」傅家宝无不得意道:「郝大人虽说是五品官,可他家并无多少营生的产业,那一大家子全都靠他养活,他的俸禄虽厚,但也不够花用,况且他还有两个爱慕虚荣的妹妹要出嫁,这嫁妆也得由他来出。家里亲戚一个都指望不上,他又舍不下脸明晃晃地把高价收徒这事儿说出来,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过着。」 而等傅家宝陆陆续续将附近的宅子都买下来后,那些商人要问询,傅家宝把其中好处暗示一番,就算把价格翻个两倍也多的是人乐意买。 毕竟郝大人教学生有一套,能拿钱换回一个出色的子弟,那些商人乐意之至。况且,能借此搭上一位五品官,可是稳赚不赔。而傅家宝赚回来的钱,又会分一些给郝大人,名义上是给老师的孝敬,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林善舞听完,沉默了一下,却不得不对傅家宝说一句佩服。傅家宝说的这些,可不就是后世把学区和房子捆绑在一起的炒房策略之一?如果不是傅家宝亲口告诉她,又确定傅家宝没有对她说谎,林善舞简直不敢相信,这法子会是傅家宝想出来的。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傅家宝,「没成想才几个月,夫君竟然变得这般聪明。」 听到林善舞这样呆着惊叹的夸奖,傅家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以前在家时,什么都有老头子、有娘子你给我想主意,我就懒得动脑子,可是去了外边,身边没有娘子陪伴,我日日觉得孤单,便天天想着赚钱,也不知怎么的就给琢磨出来了。」 林善舞笑道:「你这一回赚了不止五十八两吧!」 傅家宝灿然一笑,眉飞色舞道:「扣掉那些杂七杂八的,落到我手里的,总共三百两银。」 林善舞点头道:「不错啊,不过……是不是有点少?」 傅家宝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道:「哎,都怪有些人太笨了,老师不收他们,省得将来惹出事端,所以我没把宅子卖给他们。」 林善舞对此表示赞同。郝大人好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五品官,再缺钱也不至于失去理智,什么人该收什么人不可收,他心里指定跟明镜似的。看来傅家宝这次拜师还真拜对了。 她兀自想事,傅家宝却是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半晌后犹豫道:「娘子,那……圆房……」 林善舞一怔,耳根微微红了些,道:「你只是挣到了银子,还没有功名,想都别想。」 傅家宝小心地牵起她的手,见娘子没抽开,立刻握紧了,十指扣在一起,说道:「娘子你想多了,我不会违背誓言的。我是说,我虽还没有功名,可我毕竟挣到钱了,能不能……」他凑过去轻声道:「日后能不能不分床睡了?」 林善舞盯着他看。 傅家宝立刻举手道:「我保证我不碰你!」 林善舞冷笑一声,「就凭你,能碰得了我?」 傅家宝讪讪地松开手,下意识却被娘子反握住了。 他惊喜地抬眼看她,就听她道:「反正床大,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屋子里灯火熄灭,只余浅浅月光透过窗格撒入,斑斑点点投在二人锦被上。 林善舞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身边有东西在动来动去。她未出声,只是眉头有些不悦地微微蹙起,忍了一会儿,没想到身边的动静不但没有停,反而越发肆无忌惮。 林善舞眉头拧得更深,她开口道:「傅家宝,你身上长虫子了吗?」 傅家宝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林善舞眼睛没睁开,口中道:「既然没有,就不要乱动。」 傅家宝一本正经道:「可是娘子,我听说男人在床上不动就没种。」 林善舞:…… 如果能画出来,那她额角此刻一定凸起来一个「#」字。 傅家宝却不晓得娘子在想什么。即便此刻已经和娘子躺在了床上,傅家宝仍跟做梦似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切,娘子竟然同意跟他同床!娘子竟然没打他! 这让他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觉。一会儿抬抬胳膊一会儿动动腿,一会儿扭头去看躺在外边的娘子,一会儿又拉起被子躲在里头偷笑……总之就是半刻都不肯安静下来好好入睡。 林善舞要早知道傅家宝能这么闹腾,她肯定不会答应跟他同床。半晌后她忍无可忍,侧过头对傅家宝道:「你白日里在外头不是挺像一回事,怎的一到晚上就变成这副样子?」 傅家宝理所当然道:「在外头当然得装模作样,在娘子面前就不必了。我们是夫妻嘛!」 林善舞:…… 第64章[03.2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傅家宝又道:「娘子也一样,我是你丈夫,你在我跟前也不必见外。」 林善舞:…… 我并没有见外谢谢。 傅家宝:「娘子你不必躺得这般规矩,你把脚挂我身上也成的。」 林善舞:「我原本就是这么睡的。」 傅家宝眼睛一亮,忽然往她的方向挪了挪。 林善舞一脸冷漠,「你想做甚?」 昏暗的床帐内,依旧能看出傅家宝满脸期待,「娘子,我可以把脚架在你身上吗?」 林善舞:…… 没得到回答,傅家宝继续道:「那架你腿上成不?」 林善舞:…… 傅家宝想了想,仿佛很委屈似的,又道:「那架你脚上?」 林善舞翻身背对着他,不想跟他说半句话。 屋子里的炭盆发出细微的动静,林善舞心想:傅家宝回来前,她总担心他在外头惹事,希望他早日回来,现在他回来了……她却只想一脚把他踹下床。 室内沉默了半晌,林善舞听见后头没有半点动静,心里的不知不觉变作了担忧,傅家宝怎么没有动静了?难道是自己方才的态度伤到了他?其实傅家宝只是想将腿架在她身上而已,他还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她没必要生气的。 林善舞思来想去,正要转回去跟傅家宝说话,就听后头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傅家宝说道:「娘子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在做一个梦。梦见里娶了媳妇,如胶似漆,在寒冷的冬夜相互依偎取暖,紧紧抱在一块儿,整夜整夜都不会分开。如今,我有了娘子,可是娘子却不愿与我亲近。我好难受。」 林善舞:…… 傅家宝:「我的心好疼。」 林善舞依旧一动不动。 傅家宝:「娘子,我的胸膛也疼,它说它那里缺一个人。娘子……」 在傅家宝说下一句话之前,被他吵烦了的林善舞将被子一掀,主动滚到他旁边抱住他,冷冷道:「这下总行了?」 傅家宝心跳猛地加快,红着脸道:「行了。」 林善舞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清清静静地睡个觉了。 外头风声簌簌,屋子里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林善舞抱着傅家宝,就当自己抱着个等身的抱枕,这抱枕还有些瘦,硌得她手疼。 傅家宝却只感觉到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在自己身边,比他软了许多的手臂环着他,像是一团柔云裹在了他身侧。他心跳越来越快,半点睡意也无,却只觉得越发口干舌燥。 半晌后,傅家宝忍不住道:「娘子,你睡了没?」 林善舞:「没。」 傅家宝:「娘子,我能违背誓言吗?」 回答他的,是林善舞的拳头。 一声惨叫过后,室内终于恢复了清净。 次日,傅家正院。 「娘子,来,吃菜。」 大年初一一大早,一家人围坐一桌,却都仿佛忘了吃饭,只顾着看傅家宝给林善舞布菜。 看着正殷勤地给儿媳夹菜的儿子,傅老爷眼前只觉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好几个月前,那是时候,傅家宝也如这般。不,不同!那个时候傅家宝手上殷勤,看着林善舞的眼神却并不和善,而现在,他就差整个人都黏在林善舞身上了,那眼角眉宇里透出的亲近藏都藏不住。 傅老爷就奇怪了,今个儿是怎么了,儿子咋跟头一回见到媳妇似的,而儿媳的态度就更古怪了,不但不像往日那般面带微笑,反而在傅家宝给她夹菜时微微蹙眉,露出些微嫌弃之色。 傅老爷莫名所以,他有心想问,却担心被傅家宝顶回来,大年初一的,他不想饭桌上有不吉利的话。于是便只能闭上嘴巴,盯着儿子儿媳瞧,片刻后他轻轻咦了一声,儿媳眼下一片青黑,似乎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而他那蠢儿子,反倒是满面春风。 傅老爷不知想到了什么,呆了一呆,随即便露出狂喜之色,忽然道:「今个儿真是好日子,夫人……」他侧头看向一旁辛氏,「下午帮我将亲戚都请过来,我要好好办宴庆贺一番。」 第65章[03.2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辛氏闻言,茫然道:「老爷,这个日子,庆贺什么?」刚刚过年,处处热闹着,人家自己走亲访友都忙得不亦乐乎,哪儿有时间来参加傅家的宴? 傅老爷被辛氏这么一问,才猛地想起来方才那话不妥,但是说出口的话又不好说回去,于是道:「下个月县试不是要开考了?等家宝过了县试,咱家就办宴。」 傅家宝闻言道:「考过县试有什么好庆祝的,老头子你不如将银钱给我。」 傅老爷瞪了他一眼,「这怎么就不能庆祝了?我倒怕你连县试都考不上,到时候给咱家、给你弟弟丢人。」当初傅周在考童生试时,可是每场都拿下前三。 忽然被提起,傅周顿了一下,才道:「父亲不必担心,依大哥的努力,县试一定能过的。」 「听到没有?」傅家宝对着傅老爷道:「以本少爷的聪明才智,考个县试还不是手到擒来?」 林善舞听他这么自大的言论,不禁摇摇头。 傅家宝在傅老爷等人面前夸下海口,等回到东院却对着林善舞愁眉苦脸,「娘子,你说我这回要是没在县试中拿到好名次,会不会被傅周他们嘲笑?」 林善舞想起傅周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摇头道:「不会的。」 傅家宝不相信,肯定道:「傅周一定会笑话我的!毕竟他在县试里考了头名。」 林善舞见他紧张,故作轻松地笑道:「区区县试中拿到头名又算得了什么?县试也只是童生试中的一环,等考过了童生试,才算是踏上了科举路。将来还有乡试、会试呢,你有的是机会。」她说着,问傅家宝,「对了,那位郝大人有没有给你题做?」 「有的!」傅家宝点头去翻箱笼,「我这趟回来,郝大人就塞给我好多历年来的童生试考卷,说叫我练练。」 林善舞见傅家宝翻出考卷就要拿到书房写,觉得他这样太过散漫,必须得提前让他适应考场的节奏才行。于是叫人找来个篮子,让阿下装好备考物品,将书房当做考棚,院子当做考场,让傅家宝从外头提着篮子进来。 「你现在就当东院是考场,等我唱名了才能进,听到没有?」 傅家宝拎着考篮站在东院门口,一脸严肃地点头。 东院里阳光明媚,照得周围暖洋洋,枝头两只羽毛蓬松的麻雀正惬意地相互打理羽毛,忽然被一阵爆笑声惊了一跳,赶紧拍拍翅膀飞离了枝头。 东院门口,林善舞双手按在傅家宝的腰侧,无奈地看着笑得止不住的傅家宝,「有什么好笑的。」 傅家宝笑得险些喘不过气,「哈哈哈娘子、娘子好痒哈哈哈……」 几个下人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跟着偷笑出声。 林善舞瞪了傅家宝一眼,收回手道:「摸你一下你就要笑,等县试那日搜子近你身,你是不是得笑得从台阶上滚下去?」每场考试,都会有搜子给考生搜身,避免考生携带作弊之物。傅家宝要是一被摸就笑成这样,只怕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傅家宝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每当林善舞尝试着抬起手,还没伸过去呢,傅家宝就又忍不住笑。 光是对付搜身这一步,两人就站在东院门口练习了一上午,却没有任何进展,而傅家宝,因为笑得太多,脸都开始疼了。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娘子,却被娘子白了一眼。 眼见的就要正午了,林善舞看着面露沮丧的傅家宝,想了想,忽然开口道:「阿下,你来帮少爷。」 阿下得了命令,立刻奔过来。 傅家宝眼见阿下往他身上摸,还有些嫌弃,然后下一刻,他就呆住了,因为阿下伸手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圈,他却半点都不觉得痒。 他不由看向娘子,夫妻两人四目相对,神情都有些复杂。 林善舞:…… 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在傅家宝身上浪费时间了。 傅家宝:…… 呜呜呜果然只有娘子是特殊的!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人驯夫日常》卷一 作者:王木木 02、《夫人驯夫日常》卷二 作者:王木木 03、《夫人驯夫日常》卷三 作者:王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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