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驯夫日常 卷三》 第01章[04.02] 【正文开始】 林善舞拉着傅家宝训练了好些天,历年来各种考卷和题型都给他试了个遍,再请明景给他看卷子,确定没有疏漏才算是松了口气。 明景以为林善舞在为傅家宝担心,便笑道:「嫂子不必担心,县试并不难,但凡认真读了书的,都能过。」当初他考县试时连书都没看,不也过了?不过明景是家学渊源,跟傅家宝不能相提并论。 傅家宝原本也觉得过县试是十拿九稳的,毕竟郝大人都说了文字通顺者就能过县试,此时听了明景这样说,更加有信心。 想到自己离家求学几个月,同明景他们都疏远了,便同娘子说了一声,而后跟着明景到外头吃酒去了。两人边走边聊,言谈间提及要叫上史寇一块出去玩。 林善舞想着毕竟是过年,其他人都在玩,就傅家宝被她拉着从初一训练到初八,确实有些辛苦,便由着他去了,况且,铺子里的事她堆积了好几天,也要处理了。 想到理事,林善舞便又觉得有些困倦。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心里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答应跟傅家宝同床睡。 傅家宝这人,自从拜了师以后,在外人跟前越发人模人样,可一旦两人关上屋子,他就原形毕露,晚上睡觉也不给她个安宁,大半夜的说梦话忽然将她惊醒也就罢了,还爱翻来滚去,睡相奇差无比,明明入睡时是一条竖线,第二天起来就变作了横线,滚着滚着又会突然滚到她身上,若是她没及时反应过来,便会抱着她死死不撒手…… 林善舞早就养成了在睡梦中也警惕周围的习惯,自从被傅家宝躺到身边,他稍有动静她就会被惊醒,好些天都没法睡个整觉,次日起来自然脸色不好。 阿红问她是不是夜间没歇好,林善舞随口吐槽一句是被傅家宝折腾的,结果也不知被哪个下人听去,传来传去传成了夫妻俩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夜燃到天明,所以少奶奶才脸色不好。 当林善舞发现傅家所有下人都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她时,简直想把傅家宝抓过来打一顿。 好在理智克制了她的行为。毕竟傅家宝过些日子就要参加县试了,万一她一不小心将他给打出个好歹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夫妻行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难道还要让傅家其他人知道他们成婚这么久,却一直清清白白? 想到这里,林善舞摇摇头,索性不管这些烦心事,将注意力放到铺子上去。 自从露华轩在东街开张后,每月的纯利润都有七八十两,听起来不多,但对于一家开张不到一年的胭脂铺子而言,已经是极赚钱了,要知道,一个月七八十两,一年便是将近九百两,差不多就能买下另一家规模等同的铺子了。 不过林善舞对此并不满足。县试过后,傅家宝又会回青林县读书,她得尽快凑到钱去那儿开一家新店。毕竟乐平县的客流量就这么多,她把胭脂做得再多,也不可能赚太多钱。相反,若是能将生意做到京城去,那里豪门富户多如牛毛,她能施展的余地自然也更大。 林善舞正琢磨呢,门外忽然想起了阿红的声音,「少奶奶?」 林善舞应了一声,便见到阿红脚步匆匆地进来,面上神情却有些犹豫,林善舞问她怎么了。 阿红这才道:「少奶奶,您记不记得少爷带回来那个丫鬟?」 林善舞回忆了一番,「袖红?」 阿红猛地点头,「对,就是她!她烧起来了!」 原来袖红自从进了傅家后,就被安排跟傅家其他丫鬟住在了一起,直到这会儿,她才感觉到了落差,毕竟在青林县时,她是少爷身边唯一的丫鬟,自个儿住着一间屋子,还能日日见到主子,可是自从到了傅家,她不但得跟另外三个丫鬟挤同一间小屋子,还不能到主子的院落附近去,每日干的活儿都是最累最脏的,处处受其他丫鬟排挤。毕竟傅家的其他丫鬟可不管袖红跟在少爷身边有多久,在她们看来,这就是个新人,新人就得听话守规矩。 袖红爬床失败后虽也被傅家宝安排了许多脏活累活,但是跟傅家的这些相比,那就是毛毛雨了。在连续干了七天后,袖红终于熬不住晕倒了,毕竟她原先就是专门挑选出来做通房用的,一直在房里伺候,从未做什么重活,此番又是劳累又是委屈愤恨的,一口气下不去,就给晕倒了。 一个丫鬟,又不是闺阁里的娇小姐,竟然因为干活太累晕倒,这说出去可不就要叫人耻笑?更何况傅家是远近闻名的厚道人家,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进傅家干活,谁不知道傅家的活儿是最轻松的,袖红这一晕倒,众人便以为她是装出来的,将人扔在那儿就不管了。 几个小丫头还搬了凳子坐在檐下打赌她能装多久。等她们意识到不对将人扶起来时,才发现袖红已经烧起来了。 林善舞听完阿红的这一番话,立刻道:「烧了多久?请大夫了吗?」 阿红连忙道:「昨晚一直烧到现在,奴婢们一直给她敷凉水,可一直不管用。这才赶紧过来向您请示。」毕竟一个丫鬟,还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能随便出去请大夫的,更何况请大夫上门也要花不少钱,绝大多数丫鬟病了就是自个儿花钱买副药吃吃,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林善舞听了,却是站起身,喊人去请大夫,才和阿红一起往丫鬟们住着的后罩房走去。 她已经是第二次来到后罩房了,丫鬟们瞧见她来了,倒也不吃惊,只是见少奶奶径自往袖红的屋子走,才有些害怕起来。 一个小丫头偷偷拉住阿红,问道:「阿红姐,我们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躺下去就没再起来了,这下可怎么办?」 「少奶奶不会怪罪我们吧?」 阿红闻言微微抬起下巴,有些不高兴地扫了一眼围过来的几个小丫头。阿红平日里虽在少奶奶跟前表现得乖巧懂事,实际上她可是个泼辣的,从前她还只是个扫地小丫头时就不曾让人欺负她,后来她到了少奶奶身边,又得少奶奶器重当起了胭脂铺的掌柜,在外头见识多了,身上气势便不同了,此时只是淡淡一扫,就吓得几个小丫头齐齐噤声,再也不敢多嘴。 阿红道:「袖红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丫头,咱们宅子里还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要是袖红有个三长两短,坏了傅家的声誉,我看谁还能放过你们!」 几个小丫头被她这么一说,纷纷害怕地哭了起来,惶恐地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阿红原先也不晓得这几个丫头在排挤袖红,她多嘴问了一句,其中一个小丫头才抽抽噎噎道:「是阿力哥,他说袖红勾引少爷才被发配到这儿来的。所以我们就……」 几个小丫头觉得,老爷和夫人都拿少爷没办法,可是少奶奶总能把少爷管得服服帖帖的,所以这宅子里只有少奶奶才是最大的,她们要是排挤这个不要脸勾引少爷的袖红,说不定能得少奶奶青眼,谁能想到袖红身子这么差,竟然干了几天活儿就累倒了。 第02章[04.02] 阿红在外头低声训斥几个小丫头时,林善舞已经坐到了袖红的床边。 她伸手摸了下袖红的额头,这才发现这丫头烧得比她预想得还要严重些,要是有个温度计量一量,差不多要升到39度了。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随便发个烧可都是能死人的。 见袖红已经意识不清了,林善舞掌心运力,按在了她的心口上。 温和的内力被灌入体内,袖红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终于稍稍退了些。她的烧还没有退,但这股内力却可以壮大她的元气,帮助她熬过这场病。 袖红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自己身边坐着个眉目温和的女子,那人仅仅是握着她的手,却又一股奇妙的力量由此进入她的体内,令她身上的不适感减轻了几分,袖红恍恍惚惚地想,自己这是遇着了神仙?否则,怎么会有人愿意陪伴她这样一个人人不喜的爬床丫头?她一定是神仙,她的手真暖…… 大夫没多久便到了,林善舞让开地方,方便大夫看诊。 那几个之前排挤袖红的丫头此时也殷勤地凑过来,帮忙买药煎药,还十分大方地抱出自己的被子捂到袖红身边让她取暖。 当天傍晚,袖红的烧退了一些,她的意识也终于清醒了过来,知道了先前陪伴自己的那位神仙原来是少奶奶。 她一个爬床失败的丫鬟,这宅子里的其他下人统统瞧不起她,可本该对她厌恶至极的少奶奶,却给她请了大夫,还亲自过来看望她。 难怪少爷在外几个月,却始终洁身自好,原来少奶奶是这样一个好人。袖红想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便越发觉得羞耻与难堪起来。 她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含泪道:「少奶奶,是我错了……」 傅家宝回家后,就听说林善舞去后罩房找袖红。 傅家宝先是一愣,随即兴奋起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听到袖红凄厉的惨叫了,在见识过娘子的厉害以后,看那个袖红以后还有没有胆子爬床。然而等他跑到后罩房一看,却见他家娘子站在床边,袖红跪坐在床上,一人垂眸注视神色温和,一人含泪仰头楚楚可怜…… 怎么看,怎么不对! 傅家宝心里莫名有些不爽,见那丫鬟居然伸爪子去搭他家娘子的皓腕,傅家宝几步上前,硬是拿折扇敲开了那丫鬟的手。 冷不丁被敲了下,袖红立刻缩回了手,一见是少爷来了,少爷还用那种不善的眼神瞪着她,她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林善舞见那丫鬟满脸的惶恐不安,有些不赞同地对傅家宝道:「你吓着她了。」 傅家宝瞪了瞪眼睛,有些委屈,娘子怎么能帮着一个爬床丫头说话?他下意识道:「可是娘子,她偷……」 林善舞抬手往他肩上一按,傅家宝那句「偷我东西」顿时咽了下去。 林善舞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几个丫鬟,说道:「好啦,这丫头不过就是偶尔偷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夫君你就不要再责备她了,罚她点月钱也就算了。」 傅家宝闻言,只能顺着这话说下去,他道:「那好吧,看在娘子的份上,我以后就不追究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屋子里几个丫鬟连忙送二人出去,等再回来时,对袖红的态度已经变了。 「原来袖红没有勾引少爷,只是干活不利索偷懒而已。难怪少奶奶肯帮她请大夫。」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错。」 「咱们先前不该排挤她的,还将她累病了。」 「阿力哥也不是少爷屋里伺候的,许是传话传错了吧!」 几人纷纷向袖红道歉,并让袖红安心养病,这几日的活儿都由他们帮着干。 袖红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夜间躺在被窝里时,却在掉眼泪,心中感激与懊悔交加。她这一生的前十三年都活在青林县的最底层,看惯了人情冷暖。后来因模样生得出挑,被郝夫人的娘家买去调.教,见识了富贵人家的日子,便一心想着靠爬床上位。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把一个下人放在眼里,没有人知道,当少奶奶维护她,阻止少爷将那句「偷东西」说出口时,袖红心里有多感激。 要是早知道少奶奶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说什么也不会同她抢少爷…… 林善舞可不知道袖红这一番自我剖白,夜间她和傅家宝回到屋里关上门,就见沐浴完的傅家宝又在念叨那丫鬟的事儿。 林善舞简直要给他念叨烦了,她取了条厚实的巾子递过去给他擦头发,说道:「好啦,一个小丫鬟而已,你都念叨快一个时辰了。况且袖红也未必有你说的那么坏。」 傅家宝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娘子,你夫君我险些给人糟蹋了,你就半点都不心痛?」 林善舞一听这话,忍不住有些想笑,她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道:「别说她爬床没成功,就算爬床成功了,那也是你占便宜。」 傅家宝愤愤不平,「怎么就是我占便宜了?娘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晓得我这童子身有多金贵。我可是守了十九年的,谁知道娘子你自个儿不要,反倒差点被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偷了去。」说到这最后一句话,傅家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也有些红。 林善舞听了这话,却没什么表示,只是抓起梳子给他梳头发。傅家宝的头发很长,解开来能一直垂到腰下,又黑又顺,湿漉漉的捞在手里像是捞了一捧水草。 第03章[04.02] 过了一会儿,她对傅家宝道:「日后不要再针对袖红了,你堂堂一个少爷,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 傅家本来正享受着娘子给他梳头,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压抑着不满道:「娘子,被爬床的不是你,你不懂啊!」 林善舞:…… 傅家宝接着道:「那丫鬟被送到我身边不过两个月,两个月她能对我生出什么情谊?况且我又是个有家室的人,她却宁肯做小也要爬床,分明就是贪图虚荣想要当姨娘过好日子,这种丫头决不能留在身边,我看等她病好了就找人牙子卖出去。」反正这里是乐平县,离青林县远着呢,要是郝夫人问起,就说这丫头被他留在家里伺候他爹了。 林善舞却不赞同他的做法,她缓缓道:「便是爱慕虚荣,也没有错。她只是囿于眼界,只能选择这条路罢了。」 傅家宝一怔,只听林善舞接着道:「你出身富贵,生来便享受这傅家锦衣玉食的供养,你不晓得,你日日习以为常的东西,却是他们一辈子不敢奢望的。若是看不到也就罢了,若是看到了,又如何能忍得住?他们的卖身契捏在主人家手里,这一辈子除了服侍主人,再也没有别的出路。袖红既有几分姿色,又如何能忍住不去利用?毕竟若是成功了,可就能脱离丫鬟的身份了。」 傅家宝理所当然道:「可他们是下人,本来就该老实本分地干活儿,当初谁也没有逼着他们签卖身契。袖红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我没将她赶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娘子你就是太心善,可袖红不是个好丫头,你就不要再为她开脱了。」 林善舞反问:「如果不是男人们默许了这种事,袖红怎么会冒险爬床?」 袖红这次爬床失败,只是因为遇到了傅家宝这样的人,倘使每个男人都像傅家宝一样洁身自好,那些爬床的丫鬟难道还能强迫主人?归根结底,还是某些男人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自己好色纵欲,就将脏水全都泼到女人头上,即便是千百年后,这一点也没有变。 而像袖红这样的底层女性,根本没有开阔眼界提升自我的机会,会接受那种扭曲的价值观,觉得能够靠爬床上位也就不稀奇了。 傅家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要是袖红成功了呢?万一她趁我熟睡之时自个儿脱了衣裳陷害我呢?难道我就要憋屈地为她负责,然后纳她为妾?到时候你肯定就不会这么想了。」傅家宝有句话不敢说,他觉得就是因为袖红没有成功,所以娘子才会这样说,若是袖红成功了,那娘子肯定恨不得那袖红给撕了。 林善舞却微微一笑,透过铜镜对上傅家宝的视线时,那眼神竟显得十分温柔,「所以我说你堂堂一个少爷,不必和丫鬟计较。」她一边给傅家宝梳发,一边道:「我信任你,相信你不会背叛我,所以才这般从容。而若袖红当真陷害你,你是主她是奴,你还能被一个丫鬟牵制?」那些富户家里,多的是收用了身边的丫鬟却不给半点名分的,那些丫鬟又能将主人如何? 「袖红不过是想过上好日子罢了,又有哪个人不想过好日子?既然她已经接受过惩罚,这事儿就翻篇吧!跟袖红比起来,你强大得太多,又何必跟她过不去?下人也是人,只是迫于生计变成了奴仆,你即便不同情他们,也不能肆意折腾他们。」 傅家宝听完,一脸若有所思,半晌后才道:「娘子,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随便让人欺负袖红了。」 林善舞:…… 感情袖红被排挤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在? 不过既然傅家宝已经听进去了,林善舞也不再多言,毕竟她已经有些喜欢傅家宝了,自然不会看着傅家宝放着正事不干,总将心思花费在整治下人身上,何况袖红其实也并没有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再者,袖红虽只是个小丫鬟,但也是个人,是人就有喜怒哀怨,万一她在心里记恨家宝,不顾一切要做些伤害家宝的事……等到那个时候可就晚了。 傅家宝并不知道娘子说的那番话也有关心他的意味在,他见娘子面色平和,确定娘子不会生气,才道:「那娘子,我答应你,不会再跟袖红计较,那你也要答应我,今后离袖红远些。」 林善舞疑惑地看着他,只听傅家宝接着道:「我说了你可别气啊!娘子,我听说有些女子以磨镜为乐,只要你不跟袖红磨镜,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善舞:…… 她哭笑不得,只能绷紧面皮,对傅家宝道:「你觉得我是中意袖红才替她说话?」 傅家宝敏锐地察觉一点危险,立刻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先防备着。」见娘子目露疑惑,他接着道:「娘子,你看你夫君我生得这般俊,你却从不同我亲热,连其他女子接近我你也不醋,我能不想多么?」 多想到以为她是同性恋?傅家宝脑洞怎么能这么大呢? 林善舞呵呵一笑,道:「你想多了,其他女子接近你我不是不介意,我只是笃定你不敢背叛我。否则……」咔嚓一声,她手中那柄材质上乘的木梳瞬间裂成两半。 傅家宝身子一抖,立刻老实得如同鹌鹑。 林善舞说道:「夫君,你同我说,你敢不敢跟其他女子亲近?」 傅家宝连忙摇头,那副样子简直温顺极了。 林善舞:「是被我逼的?」 傅家宝心里含泪,面上待笑,「不是不是,是娘子的贤良淑德感动了我。」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县试就快开考了。县试是童生试的第一场,等将县试、府试与院试一同过了,才称得上秀才。乐平县的县试,当然是由县令主持,卷子也是县令出的。虽然不同的县令脾性不同,出的题也不太相似,但总归是有范围的,毕竟县试的难度不可能太高。 县试一般分五场,不过这一届的明县令倒乐意分作四场来考。二月初一开考第一场,剩下的隔五天考一场。只要通过了第一场考试,剩下的可以不参加,不影响考生接下来备考府试。 林善舞跟傅家宝商量过后,决定参加两场县试,要是只能过第一场,还有运气的成分,要是两场都过了,那就证明了傅家宝还是有实力的。 到了县试开考这一天,全家上下紧张无比,就连远在府城书院的傅周也寄来书信细心叮嘱。 由于考生卯时一刻就得到考场前排队,林善舞早早就将傅家宝从床上拉起来,催促他洗漱过后赶紧出门。 傅家宝对这次考试是势在必得的,昨晚躺到床上还在默背四书五经,折腾到很晚才睡,结果今早起来整个人精神头都不是很好,林善舞见他洗漱完还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趁他不注意,往他腰上狠掐了一把。 吃痛的傅家宝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第04章[04.02] 在走出家门前,他不忘对娘子殷殷嘱咐,「娘子,我黄昏前就会出来,你一定要到考场门口等我啊!」 这话林善舞这两日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那儿等你的。」 傅老爷在旁站着,见到儿子这般模样,摇了摇头,面上又是无奈又是欣慰,辛氏在旁看得也直笑,要是往前数三五个月,她绝不敢相信这对小夫妻如今能好成这样。 此时才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天儿又才刚蒙蒙亮,即便穿得厚实,也还是有几分凉意的。 傅老爷眼瞅着时辰快到了,连忙对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道:「上车吧,再不去就赶不及了。」 「那娘子,为夫去了啊!」 林善舞点头。 傅家宝依依不舍道:「我一定能过县试,将来还要考上举人,让你当举人娘子。」 林善舞闻言,十分欣慰,莫名有种儿子长大了要孝敬亲娘的感觉。正当她这么想时,傅家宝趁她不注意用力亲了她脸颊一口,把她亲得脑袋不由歪向一边,头上的流苏簪子也跟着晃了两圈。 林善舞回过神时,傅家宝却已经匆匆跳上马车走了,一副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她殴打的模样。 辛氏和周围下人瞧见这一幕,都露出善意的笑容,暗暗感叹他们夫妻感情好,林善舞却在原地呆了片刻,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反应能力什么时候下降了这么多,连傅家宝偷袭都没能躲开。 那辆载着傅家父子的马车在林善舞的目光中迎着晨曦缓缓驶去,车头垂着的铜铃随着转动的车轮叮当作响。不多时,那车窗里伸出一只胳膊,朝着林善舞的方向挥了挥,下一刻,傅家宝发亮的双眼从车窗里望了过来。 林善舞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笑容…… 乐平县今年的第一场县试,在一阵敲响的钟声中正式开始,而距此越有半个月路程的京都当中,早朝刚刚结束。 新帝刚刚走进御书房当中,就瞧见了挂在墙上的那副画,这一看,他脚步不由顿住。 紧随其后的应公公发觉新帝停住脚步,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瞧见是那副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画上女子一身蓝衣,头戴白色帷帽,站在萧萧肃肃的山林前,眉目秀美,眼神却含着凛冽杀气。这样的女子,着实特殊,后宫中佳丽无数,论美貌,这女子不过寻常尔尔,但论气韵,这女子却当得起出尘脱俗这四字,也难怪陛下回来后念念不忘了,只是不知陛下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女子的? 应公公心中一叹。 新帝站在那儿凝视了画卷半晌后,才似忽然回过神,抬脚往书案后走去,他翻开今日的折子,见到里头奏报,眉头便是一皱。 不多时,外头有人通报,说是裕王求见。 闻言,新帝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他笑道:「快请。」 片刻后,裕王迈步进来。 新帝让御书房其他人都出去,才起身道:「周家那案子可有何进展?」 裕王皱眉摇头,「英王做的实在谨慎,我至今都查不到眉目。」 闻言,新帝眉头拧得更紧,有些忧愁道:「难道当真治不了他?」 听了这话,裕王看着眼前少年皇帝紧缩的眉头,不觉有几分心疼。 先皇一共育有七子,裕王的生父与新帝的生父均是皇后所出嫡子,二人自小感情也极好。可没想到先皇昏庸,多年来竟将朝政交由英王把持,以致于太子继位后,依旧备受英王掣肘,近来,英王甚至明显有了不臣之心。 裕王甚至怀疑,先前新帝微服私访却遭到刺杀,就是英王动的手脚。可明面上,英王是他们的叔叔,在朝中又积威多年,实在不好对付。 他们想要扳倒英王,只能一步步削弱英王的威信,周家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 周家是王朝的开国功臣之一,在朝中也拥有极高的声望,可十几年前的一天夜里,周家满门竟被悄无声息杀了个干净,连最小的孩子都没能逃出生天,而凶手却始终查不到踪迹。此案在当时造成的影响极大,以致于十几年前过去了,朝中提起此案时,依旧心有余悸。 裕王怀疑周家的案子便是英王做下,可是英王扫尾太过干净,他们追查不到任何线索,更没有半点证据,想利用周家的案子将英王拉下马,还是难。 越百川思量间,喃喃道:「若是有个高手,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英王府为我们寻找证据就好了……」 他这句话声音极低,还是叫新帝听见了,他原本并不在意,毕竟英王府戒备森严,莫非高手,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谈何刺探情报?他以为任谁都会将这句话当做异想天开。却未料到,新帝听完,立刻道:「有,我曾经见过这样的高手!」 越百川微微一愣,眉头挑起,「陛下当真见过?」 新帝激动地点头,将被刺杀的那一夜发生之事一一说明,裕王是知道新帝当初在平州府被刺杀的,但当时新帝并不愿多讲那一夜发生的事,他也就没多问,没想到新帝竟还有那般奇遇。 新帝道:「若是那位仙子肯助朕一臂之力就好了。」 第05章[04.02] 越百川听着他的描述,觉出几分眼熟来,不由道:「说起来,乐平县这个地方倒是出了不少奇人,当时画翠也是在乐平县找到的。」 新帝十分惊讶,越百川想到什么,问新帝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那女子容貌?」 新帝立刻道:「当然记得。朕还画了幅画。」说着,便引他去看挂在一旁的画像。 越百川抬头看着那画,先是一愣,随即定了定神,缓缓道:「陛下,这画像,我瞧着,像是一个人。」 新帝欣喜道:「你见过她?」 越百川摇头,又点头,说道:「是有几分相似,但我不确定这是否为同一个人。」怎么会这般巧,出现在傅家宝身边,又跟这画像上的有几分相像。 越百川不晓得新帝在画这幅画时给林善舞上了好几层美颜,以致于画像和真人差的有些远,他决定再去乐平县调查一番,若这人当真是傅家那位少夫人,那他绝对不会叫这人再从他眼皮子底下遁走…… 此时的林善舞并不知自己平静的生活,在不久的将来就将被打破,她今日分别去花田和铺子看了一圈,看时辰差不多了,才让车夫驾车去考场附近。 阿红陪着她从露华轩里出来,又一块儿上了马车。她问道:「少奶奶,你既然心系大少爷,为何不亲自陪着去考场呢?」在阿红看来,去完考场可以回来,等到黄昏去再去接人,并不碍事的。 林善舞闻言却摇摇头,「夫君可不止考这一回。况且,他考试是他的事,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阿红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可你们是夫妻啊!」 林善舞笑了,「是夫妻就要什么都陪着他?」 阿红在外头当掌柜历练这么久,跟当初那个小丫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她听着这话,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片刻后,她兴奋道:「少奶奶的意思是说,我们虽然身为女子,但也要自己的事做,不需要什么都依从丈夫?」 林善舞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她掉到了唇边的发丝捋好。 考场中,傅家宝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卷子,确定没有文章中犯任何忌讳,更没有字迹潦草脏污的地方,才交了卷。 从早到晚坐在考棚里,午饭只吃了一点自带的饼子,连口水都不敢多喝,此时交完卷,只觉浑身一松,站起来还有些腿软。 好在傅家宝最近的锻炼没有白费,他开始走得慢了些,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考场里不给烛火,因此黄昏前必须交卷,傅家宝瞧见几个写了一整天都没写完,最后交卷时耍无赖不想交,被衙役叉出去的;还瞧见了几个憋了一整天,等到考场大门开启后立刻冲去茅房的…… 不由感叹,好在考试前跟着娘子训练了好多回,此时才免于出丑。 考场外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大部分是仆从,少数几个是年幼考生的父母。 傅家宝见到傅老爷站在马车旁殷切地看过来,不觉有些脸热,毕竟只有那些十一二岁的考生才要父母来接,而他这么大个人了,他爹还要跑来接他,丢不丢人啊? 此时的傅家宝已经忘了自己出门前非要娘子来接的情景,他正要走过去,一张不知从哪里来的告示被风一吹,糊了他满脸。 傅家抓下来一看,微微瞪大眼睛,这是……他家娘子?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被风吹得扑到傅家宝脸上的告示,正是那书生命画师仿了贴出来寻人的。寻常人见了这画像,并不会将之与林善舞联系到一处。一来这画师仿出来的,本就与原画作有所出入,而原画作与真人又差了几分;二来,这画上女子眉眼间含着肃杀冷意,与平日里见人总留三分笑的林善舞差点太远。 可傅家宝不同,林善舞给他最深的印象,恰恰是头戴白色帷帽、手持擀面杖将数名贼匪击倒的样子,若是将这画上女子手中的利剑换做擀面杖,不正正好是他家娘子? 且这女子眼露杀气的模样,不正是娘子每次想打他时看他那眼神?傅家宝就是认错了爹妈都不会认错这眼神。 娘子怎么会在这画上?这画得可真丑,若不是他同娘子实在太熟,还真认不出来。傅家宝往下一扫,看见了寻找救命恩人的那行字。 这下他更确定了,除了他家娘子,谁能有这般见义勇为、义薄云天的热心肠? 傅家宝不觉有些自豪,盯着那行字的眼神里说不出的蔑视,哼,花重金寻找也没用,娘子已经选中了他! 傅家宝这边正骄傲,傅老爷瞧见自家儿子捞了张告示就傻站那儿不动了,不由走过去,一看那告示,愣了一下,抚须道:「原来是这个啊。」 傅家宝听出他话里有话,好奇道:「这告示怎么了?」 傅老爷倒没有瞒着儿子的意思,说道:「这是县令命人张贴出来的。说是京中一位贵人途径平州府时,被这女子所救,谁若是能帮这贵人找到救命恩人,那一辈子的富贵是跑不了了。」 贵人?一辈子的富贵?这两句话落到傅家宝耳力,那含义可就深了。能被县令尊称一声贵人的,那肯定是京里颇有权势的大官,而仅仅是帮忙找到恩人,就能坐拥一辈子的富贵,那这官的来头得有多大? 电光火石之间,傅家宝心中闪过许多念头,额上不觉沁出了几滴冷汗。 傅老爷一见儿子流汗了,还以为是考棚里太逼仄给闷的,赶忙拉着儿子到空旷地儿,二人刚刚走到自家马车前,就见另一辆挂着傅家灯笼的马车从街口缓缓行了过来。 考场开门放人时已经是黄昏了,父子俩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考场周围的行人也越发少了,此时那辆从行人稀少的街口处行来的马车也就格外引人注意。 快到近前时,傅家宝瞧见那车帘子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挑开,一张熟悉的清丽面容从里头探出来,在一旁写着「傅」字的灯笼映照下,越发显得温柔秀美。 第06章[04.09] 「夫君。」她唤了一声,又侧过头去和傅老爷打招呼。 儿子从一个成天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变成如今这副知学上进的样子,都是多亏了这儿媳,傅老爷现如今见到林善舞就高兴,见儿媳想要下车,他连忙道:「不必多礼,我和家宝这就回去了。」这上上下下的,万一不慎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林善舞闻言也就没有勉强,正想等着傅老爷上车她在退回车厢内,就见傅家宝迅速爬上车辕,一扭身子顶开旁边的车夫,同时伸手往林善舞身上推了推,说道:「娘子你总算来了,我等你等了许久。」 林善舞:…… 她清楚地看见傅老爷眼角抽了抽,而后还假装不在意道:「家宝,你就和儿媳同乘一辆车回去吧!」 傅家宝仿佛没有听到,还一直在推林善舞。她便顺势往车厢里一退,让傅家宝进来。 「娘子你是没亲眼瞧见,那考棚可真是又小又闷,我坐进去后腿都伸不直。」傅家宝一进来就开始抱怨,「不止小,还臭!」 林善舞微微一愣,「臭?」 傅家宝哼了一声,「可不是,每人一个小号舍,进去以后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幸好我提前问过明景,从昨晚起就不敢多喝水,好歹忍住了没在里头尿尿。」要不然一整天都跟那只尿壶坐在一块,在要在里头吃东西,光是想想就受不住。 他对林善舞道:「娘子,下一场咱就不考了吧!我今日考试时旁边那人隔一会儿就尿尿,隔一会儿就尿尿,那股骚味儿都传到我这儿来了,可把我给熏坏了!到了午间他还在那里吃饭,得亏他吃得下去!」也许是因为说了这话,傅家宝忽然并紧了腿,说道:「娘子,快些回去,我有了急了!」 林善舞无奈地摇头,冲外头喊道:「劳烦赶快些,我们要尽早回去。」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往前奔去。 傅家宝这时却已经拉住了林善舞的手,「娘子,下一场不考了吧!我不想再在考棚里待一天了。」 县试只要第一场能过,剩下几场不考也无妨碍,但若是连第一场都过不了,剩下的几场也没必要考了,因为第一场录取最为宽泛,但凡能赶上的,都会赶在正唱考试。 林善舞道:「那将来考乡试还得在考场里呆三天呢,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一想到整整三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同一间号舍里,还得在里头绞尽脑汁写卷子,傅家宝的脸色就白了白。但是迎着娘子的目光,傅家宝攥紧了拳头,竭力做出无所谓的模样,道:「离乡试还远着呢!等到时候再说。」至于只有考中秀才才能去考乡试这点,傅家宝从来没有考虑过,在他看来,区区一个秀才,他还能考不上? 在车夫卖力的鞭笞下,马车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傅家。 傅家宝扶着娘子从车上下来,一本正经地在下人跟前进了大门,等瞧见那些下人围过去迎接傅老爷后,立刻拔腿往茅厕跑,林善舞回头时,连傅家宝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二月的天本来就黑得快,等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时,家里各处都已经点上了灯。 傅老爷在外头时来不及问,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坐在身边,连饭也未用上一口,便立即道:「今日考得如何?那考题难不难?」 傅家宝咕咚咕咚一连灌下三碗汤,才觉得喉咙口那股干渴渐渐平息了下去,听到老头子这么问,他微微昂起头,不屑道:「区区县试,有什么可难的?你们只管等放榜那日吧!」 见傅家宝如此胸有成竹,傅老爷顿时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周围伺候的下人见状,也都以为大少爷这回真要平步青云了,纷纷感到与有荣焉。 只有林善舞知道,傅家宝一回到东院关上屋子,就开始对着她念叨。 「娘子娘子,你说我这回要是没被取中,那岂不是要丢脸丢到姥姥家里去了!」 林善舞当时正对着镜子拆发髻,闻言便道:「不会的,县试的题目并不难,第一场取中的人数又是最多的,你读了这么久,不至于考不上。」 傅家宝:「可我今天在考场里见到了好几个三四十岁的考生,听说他们已经考了许多年了,却连县试都考不过,我不会也跟他们一样考到三四十岁还考不上吧!」 林善舞安慰道:「不会的,郝大人不是教过你答题套路吗?按郝大人教的答,总不至于出错。」说罢又道:「夫君先去沐浴吧,今晚早点歇息。」 傅家宝哦了一声,转身要往耳房走,可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对她道:「娘子娘子,我听老师说不同的考官喜好的考卷不同,万一审卷子那考官不喜欢我写的字,不让我通过该怎么办?」 林善舞微笑,「不会的,答卷的优劣肯定有衡量的尺度在,不会全凭考官喜好而为,只要你的卷子过得去,考官定不会故意为难你。夫君快去沐浴吧!」 闻言,傅家宝松了口气,转身往耳房走去。 林善舞见他终于去了,也松了口气,结果一扭头,傅家宝又回来了。 傅家宝:「娘子娘子,你说我要是……」 砰的一声,擀面杖在梳妆台上用力敲了一下,吓得傅家宝眉头一抖。 林善舞冷冷道:「不要再问我过没过,五日后自己去看榜,现在、立刻、去沐浴!」 傅家宝:…… 娘子好凶…… 第07章[04.09] 傅家宝终于肯乖乖洗澡去了,林善舞正点灯看账本,忽然听见丫鬟说少爷换下来的衣裳里有张画,她取过来看了一眼,可不就是那张寻她的告示? 等傅家宝沐浴回来,见娘子拿着那张画端详,才想起这事儿来,不由好奇道:「娘子,你什么时候救了个有钱有势的贵人?」 「这都能被你认出来?」林善舞指着画像。 傅家宝哼了哼,「你我夫妻同床共枕这么久,就算这画像再丑陋不堪我也能认出来。」 林善舞听见他说起「同床共枕」时的那股得意劲儿就想打他,这人对自己的睡相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些。 她问他怎么知道那人有钱有势?傅家宝道:「没钱也不能请画师画那么多画像贴遍整个平州府,还赏银百两啊!」至于「有势」,傅家宝将傅老爷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她。 林善舞闻言微微沉吟,不知在想什么。傅家宝凑过去一些,问道:「娘子,明明是你救了人,你为何不认呢?」 林善舞想起那个书生看她的眼神,正色道:「我只是救人,又不贪图名利,为何要认?再者,你都说了这人有权有势,我只是想过自己的安稳日子罢了,不想跟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有所牵扯。」 闻言,傅家宝忽然抱住她哽咽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科举,出人头地,绝不叫你过苦日子!」娘子这么好,救人从不留下名姓,那个人却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一定是贪图娘子的美色!他一定要好好科考,叫娘子不必再躲躲藏藏! 林善舞:…… 夫君又脑补了什么? 二月初五,县试第一场考试录取名单公布。 一大早,傅老爷就带着几个家丁等在县里发案的地方。他年纪大了,精神头比不上年轻时,才刚刚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眼前一阵发晕,困得直想睡,几个家丁便将他安置到了附近一间客栈内。 傅老爷也不知在客栈内等了多久,忽然一阵鸣炮声将他惊醒,他睁眼一看,这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正意识朦胧间,忽听得楼下有人高声喊道:「发案了!发案了……」 发案了! 傅老爷神志陡然一清,立刻套上鞋便往外跑,谁料要跟他报信的家丁也正冲了上来,二人险些撞到一处去。 傅老爷连忙道:「瞧见少爷的号没有?」 那家丁道:「还没呢老爷,县里刚刚发案!小的已经让其他人挤进去了。」 傅老爷不等他说完就往楼下走。 等他走出客栈一瞧,就见发案处已经挤满了人,其中有面容稚嫩的少年人,有目露期盼的中年人,还有不少帮着看榜的仆从。 肩膀擦肩膀,后脚跟磨前脚趾,大冷天挤得满身是汗。 傅老爷心里那个焦急啊,一心想瞧瞧儿子究竟中了没有。这可是县试正场,万一没中,儿子岂非得明年再来过,那他得多失望。傅老爷想起儿子这几日在家中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坚持要自己挤进去看看。 发案是用一张圆图,一个大圆将取中之人的号数圈在里头,正中用朱笔写了个「中」字,被取中之人的号数便围绕那个「中」字依次排开。 傅老爷心中默念着儿子的号数,正睁大眼睛寻找,忽然听见附近响起一阵熟悉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我中了!娘子我中了!」 傅老爷愕然地侧过头,就见那胸有成竹说不需看榜的儿子,正兴奋地又笑又叫,还在原地跳了几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儿子就挤开人群跑了出去。 围在他身边的家丁问道:「老爷,那还找吗?」 傅老爷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点头道:「找!」万一他那傻儿子看错了呢?岂非空欢喜一场? 「老爷!辰字六号找到了!」 傅老爷欣喜地望过去。就见「辰字六号」这四字正正处在「中」字下方。 「娘子,走!为夫带你下馆子去!」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傅家宝这会儿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爽快,恨不得去酒馆喝个三天三夜。担惊受怕了五天,总算确定过了县试,他能不高兴么? 林善舞和他一同走在大街上,见他高兴成这样,面上也不由带了笑容,她道:「名次还未出来呢,你就这么高兴?」 县试一共四场,等四场都结束以后,才会从每场取中的人当中排出名次来,今日发案,不过是告知众人第一场当中有哪些被取中。傅家宝虽然被取中,但林善舞估摸着,他的名次应该不高。 傅家宝对名次却半点不在意,他一反前些日子的焦灼,摇摇扇子潇洒道:「反正我是中了,县试的排名而已,前后又有何分别?」 林善舞道:「可我听说,若是得了头名,便不必再考府试和院试了,可直接取得秀才功名,入读府学。」 第08章[04.09] 傅家宝神色一僵。 林善舞又道:「不过那些人寒窗苦读十余年,名次排前倒也寻常,夫君你毕竟才学了几个月。」 傅家宝立刻又高兴起来,「不错,我才学了几个月,等我再读几年,他们肯定考不过我。」 林善舞看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噗呲一笑,却被傅家宝抓住了,「娘子,你方才笑出声了!」 林善舞微微一愣,就见傅家宝又道:「你以前笑都是无声的,很少像现在这样。」 林善舞看了眼傅家宝牢牢抓着自己的手,「有吗?」 傅家宝点头,「当然有!」说着又似乎在示范,噗噗噗地笑了好几下。「娘子,就是要这样笑才开心,你平素笑都是没声儿的,有时候还真挺吓人的。」 「是吗?」林善舞蹙眉思索起来,她无声笑起来时真的很吓人?不至于吧! 两人正说话,街边一辆马车忽然打开了车窗,露出一张愈发俊朗的脸庞来,「傅兄!」 夫妻两抬头一看,见是明景,傅家宝笑道:「明兄要出去?」 明景笑道:「要回家,前头人多,才换了这条路。先恭喜傅兄取中了。」 傅家宝笑得一脸得意,「多谢多谢。哪天有空咱俩再一块去吃酒啊!」 明景笑道:「说起来,我今个儿就有空。」 傅家宝一愣,没想到明景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 林善舞看出明景是有话同傅家宝说,于是道:「夫君,你同明公子去吧!正好我要去一趟铺子。」 傅家宝想说跟明景吃酒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跟娘子出去下馆子可还是头一遭啊,正要拒绝,就听娘子道:「我不习惯在外头吃,你今晚早些回来,我让人在东院备一桌菜给你庆祝。」 傅家宝眼睛一亮,「那我要喝酒。」 林善舞无奈点头,「好好。」 傅家宝这才上了明景的马车,上车后对上明景打趣的目光,他道:「少见多怪,等过阵子你成婚了,自然就明白了。」 明景讶然,「你怎知我要成婚了?」 傅家宝一愣,「你真要成婚了!」 有些昏暗的车厢内,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明景轻咳一声,低声说道:「再过几个月,我就及冠了。我娘打算给我说安平县县令的千金。」 傅家宝道:「对,我也是想着你要及冠,差不多该成婚了。」又问:「那女子多大了?」 明景顿了顿,道:「十六。」 傅家宝沉吟道:「小了点,要像我娘子那般,十七正正好。」 明景便笑了,「你总觉得你娘子那样什么都好。」 傅家宝语气傲然,「那是自然。」 明景见状摇摇头,当初他们三人围坐一团商量怎么对付林善舞时,可曾想过傅家宝和他娘子会有如此恩爱的一天?这叫什么来着?欢喜冤家? 傅家宝可不知明景在想什么,他心里好奇极了,问道:「你见过那姑娘么?」 明景略有些迟疑地点头,「见过。」 傅家宝立刻道:「什么模样?你可中意?」他还真想知道跟明景相配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明景回忆了一番,才道:「她姓席,我还不知她闺名,便同其他人一般唤她三姑娘,瞧着都好,就是有些太小了。」 傅家宝:「年纪小?」 明景摇头。 原来那席家夫人和明景母亲是手帕交,两家经常走动,明景和那位席三姑娘自然也见过几次,而因明日就是明景母亲的生辰,席家夫人特意带着女儿过来贺寿,顺便在明家住上一晚。明景今日出来,便是特意来寻傅家宝的,心里想的,自然是让这位已婚的好友来帮他把把关。 第09章[04.09] 傅家宝表示义不容辞,当下便跟着明景去了他家。 而等傅家宝见到那姑娘时,他才明白明景口中那句「太小」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正站在明家花厅的屏风后头,透过那屏风的缝隙,就瞧见那一身鹅黄衣裙的席家三姑娘,正笑着同两家夫人说话,性子瞧着是极活泼的,可也是真小。傅家宝估摸她也就到自己胸口,细胳膊细腿,小个子小脑袋,他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席三姑娘拎起来。 没一会儿,明景被他母亲唤了过去,傅家宝瞧见那席三姑娘站了起来,走到明景身侧,他定睛一看,天,才堪堪到明景胸口下方,而明景是同他一般高的。 傅家宝对着自己胸口略下的地位置比了比,有些惊诧地想:这也太矮了吧! 明景要是真同这席三姑娘成亲,那他是娶了个娘子,还是带了个孩子? 他摇摇头,心道:不妥不妥,为了好兄弟将来的幸福,这门婚事他决不答应。 傅家宝正这么想着,一眼从屏风的镂空格子望过去,却正正对上席三姑娘注视明景的目光。 对上那眼神,傅家宝顿时呆住,仿佛有一记古钟猛然在他耳旁敲响,嗡的一声令他瞬间跌入十几年前的记忆当中。 他在此刻才恍然明白,原来席三姑娘是爱慕明景的,她看着明景的眼神,同十几年前,他娘看着他爹的眼神……一模一样。 明亮、眷恋、缱绻…… 如同仰望无边黑夜之中唯一一轮明月。 他那个傻傻的娘,临死前都深爱那个负心汉,那种眼神他看了许多年,怎么直到今日才想起来? 然而想起来后,傅家宝并不高兴,反而跟霜打了茄子似的蔫了下去,就连听明景说话也心不在焉的。 「傅兄,我家与席家是门当户对,可我却还有些犹豫,你说席三姑娘心底里真的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 「怎么不愿意?」傅家宝脱口而出,他们三个虽然是遛狗斗鸡的纨绔,可也是正经人,明景也太妄自菲薄了。见明景惊异,他拍拍他肩膀,说道:「那姑娘真心爱慕你,我看得出来,你可别辜负人家了。」就是……真有点矮,还是像他娘子那般高的好,只比他低一点点,他一侧头就能亲到她,多好! 可是想起娘子,傅家宝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娘子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他,从来没有。 所以,娘子到底爱不爱他? 娘子肯定爱他,否则怎么能冒着危险上山救他? 可娘子如果爱他,为何要抗拒他的亲近? 傅家宝想起他夜里稍稍靠近一点,睡梦中的娘子立刻就会警惕地睁开眼盯着他,心中便很是失落。 在傅家宝跟着明景走时,林善舞去了一趟露华轩。 这个世界的脂粉,多是用铅粉来做,有的甚至为了调出更漂亮的色泽,加入了长久使用后对肌肤有害的东西。林善舞制作脂粉的方子却是从那个武侠世界弄来的,用了之后不说能改善肌肤,但最起码是对皮肤无害的,长久使用也不必担心隐患。 露华轩经营了大半年,已经在这乐平县彻底站稳了跟脚,铺子里的东西是好是坏,那些用了大半年的姑娘心里自有一杆秤,因此露华轩的东西虽说花样少,品种也没有别家那样繁复,但生意依旧越来越好。相较之下,其他铺子几乎要被挤得没了生意。 林善舞走进露华轩时,阿喜正笑容满面地送一位挑选了许多脂粉的夫人出门,她一回身,就看见了戴着幂篱走进来的林善舞,立刻惊喜地换了一声,「少奶奶!」 林善舞微微点头看她,此时的阿喜,已经看不出半点当初畏缩怯弱的样子,反而落落大方,很有独当一面的样子,看来在铺子里当伙计的确很锻炼人啊,就连阿喜这丫头都脱胎换骨了。 林善舞任由阿喜引着她到铺子后头的小院里坐下,看了眼院子里晾晒的花草,认出其中有好些是用来调制胭脂的,说道:「小月来了?」左家那案子结了没多久,官府就卖掉了钱家充公的财物,还给了左知嫣一些补偿,大概相当于她家当年被迫卖掉的那铺子的价钱,钱不算多,但也足够她开间小铺子或是买上一些地过活了。不过左知嫣坚持不肯离开傅家,而是想要留下来报恩。如今露华轩卖出的大部分胭脂,都是她带着另外几个丫鬟在做。 阿喜摇头道:「小月姐没有来,那花草是阿袖晒的,她病好以后,就四处找活儿做,最后阿红姐做主让她来铺子里帮忙了,等铺子关门后,她再将这花草带回去给小月姐。」 「阿袖?」林善舞疑惑地一挑眉。 许是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阿袖从一间小屋中走了出来,却原来是袖红。 「少奶奶安好。」已经改名叫阿袖的袖红走到林善舞跟前,有些不自在地行了礼。 林善舞自从那天给她请了大夫后就没再过问了,此刻见她已经完全恢复,便点点头不再关注。因为这时候,阿红听说她来了,快步过来,低声道:「少奶奶,萃华轩的老板求见。」 当初钱老板的月容庄是这城里第一大的胭脂铺子,那萃华轩便是第二大,生意比不上月容庄,但也不错,只是如今露华轩在城里名头响亮,一些小铺子见竞争不过转行做了别的,只有这萃华轩还在硬撑着,自打过年以来就学着露华轩在节日里做活动,送东西甚至送得比露华轩还要大方,只是脂粉这东西,就跟厨师手里的菜一样,客人用的好了才肯买账,否则你送的东西再多,价钱再便宜,人也不乐意搭理。 如今萃华轩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林善舞目光微微一转,就差不多明白了萃华轩老板的来意。 她道:「请那位佟老板在雅间坐下,我稍后就来。」 露华轩如今的店面大了,便找了个地方用屏风隔出个小间来,摆上一副桌椅,时不时也有客人会用上,那屏风上的花草图是林善舞自己画的,比不上那些浸淫多年的大家,但瞧着也是赏心悦目,靠着这几幅画,把这小地方称作雅间倒也合宜。 第10章[04.09] 佟老板走进露华轩时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尽管这店里的伙计对他很客气,但他心里总有股难言的别扭。同行相轻,他在城里经营胭脂铺子这么多年,比不得钱老板也就罢了,毕竟那人手段见不得光,他自诩是正经人,不肯用那种鬼蜮伎俩抢生意,所以生意差些也没有不平的地方;钱家倒了以后,他满以为自己用心经营,早晚能更上一层楼,谁能想到那小小的露华轩竟然背靠傅家,眨眼就买下了钱家原本的铺子,如今生意好得连月容庄最盛时也没法比,更是把他家萃华轩比到了尘埃里,而这铺子,听说傅老爷没有经手半点,全是他家儿媳一步步做起来。 佟老板想到这儿就不由脸红,可露华轩一没打压人,二没抢生意,人家的货是实实在在的好,任谁也不能说什么。眼见自家的生意越来越差,上个月竟还亏了几钱银子,佟老板终于坐不住了,深思熟虑后,还是亲自来了露华轩。 而这露华轩里还有一两个个认识他的熟人,佟老板眼见那两人要转过来,连忙抬袖遮脸,不敢叫那些人瞧见。 这露华轩的掌柜虽是个女子,还是个瞧着年纪不大的丫头,但佟老板丝毫不敢小瞧她,刚巧那傅家儿媳,这露华轩的老板也在,佟老板就被请进雅间里坐着。 入了雅间,那屏风挡住了他的身影,佟老板总算舒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不多时,便有一头戴幂篱的女子走了进来,佟老板心知这便是那位林老板了,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林善舞摘下幂篱,看了眼站在面前身量不高、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含笑道:「佟老板快请坐。」 接着,阿红便端进来两盏花茶,佟老板掀开茶盖,一看沉在水底层层叠叠的一朵小花,微微吃惊,他在林老板端起茶杯后,也跟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清甜微甘,再细细一品,只觉得满口留香,的确是好茶,他立刻恭维了一句,道:「贵点这茶水,若是拿出来开一间茶楼,想来生意一定兴隆。」 这花茶只是林善舞挑出一些合适的花朵随意泡的,听见佟老板夸赞,她不置可否,开口道:「佟老板有话不妨直说。」早早把事儿办完,她好回去给傅家宝庆祝,要是回去晚了,那小气的夫君指不定又要念叨。 佟老板确实是有求于露华轩,见被林老板看破也并不奇怪,毕竟这女子能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他可不敢拿她当寻常的内宅妇人看待。因此也不多犹豫,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原来在生意每况愈下甚至亏本后,佟老板便大胆地做出决定,不再向原来的货商进货,转而向露华轩进货。将来意说出后,佟老板便有些忐忑地等待林老板回复。 林善舞早就猜出佟老板是在生意上有求于她,没想到竟然是想要向露华轩进货,要知道他们可算得上竞争对手啊! 她微微沉吟,「佟老板想要向露华轩进货,这价钱可不便宜啊!」 佟老板苦笑道:「我知道。」只是萃华轩已经开始亏钱了,而他自家又没有上好的胭脂配方,在这么下去,要么转行,要么关门大吉。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若是转行,又得重头开始,实在是冒不起这个风险。 佟老板所想的是,萃华轩和露华轩两家铺子离得远,露华轩在城北东街最繁华的地段,萃华轩在城南,佟老板不止一次看见城南的客人为了一瓶胭脂,专跑到城北去买,甚至托人代买,这一来一回得小半天,耽搁不少功夫。佟老板想,若是他能在露华轩进货,打上露华轩的招牌,生意好起来了,也方便了城南的客人,两家都能赚钱,岂非皆大欢喜? 他以为这项提议,林老板怎么找也该考虑一会儿,谁知林善舞听了,却是摇头道:「佟老板应当知晓,我家的胭脂都是自个儿做的,平日里自个儿铺子里都供不应求,又哪里有多余的卖给佟老板?」 佟老板闻言,大失所望,有些丧气道:「耽搁林老板了,我……」他想说这就回去了,却被林善舞喊住。 只见这生得面容秀美,眉眼间却又几分英气的女子从容含笑道:「佟老板且慢,我这儿有另一桩生意,不知佟老板可要考虑一二……」 林善舞谈完生意从露华轩里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她赶紧让车夫回去,等快到傅家时,就见大门口的灯笼下面站着个人,个儿高,身子却略显单薄,瞧着有些瘦削,身上披着件狐狸毛的大氅,在二月的夜里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些沮丧。 林善舞心里不由涌起了几分愧疚,她光顾着谈生意,竟错过了时辰,也不知他站在门口等了多久。 马车奔驰的动静传来,傅家宝转过头一看,见到拉开帘子朝他这儿望的娘子,目光一亮,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暗淡下去。 「娘子,你回来了。」他慢吞吞地走近,正要伸手扶着娘子下来,却见林善舞已经跳下了马车。他刚要递出去的手顿时缩了回去。 林善舞却没注意到这点,以为傅家宝犯懒,见他走得慢也没在意,她道:「你等多久了?」 傅家宝闷闷道:「没等多久。」 林善舞露出几分歉意来,「我答应过要给你庆祝的,我去准备。」 「不用了。」傅家宝摇头,「我吃过了。」 林善舞微微有些惊讶,这可不像傅家宝平日的作风,不过转念一想,他今天被明景请了去,没准退却不过,在明家用了饭,于是道:「也好,那我明日再帮你庆祝。」 她说完,却见傅家宝目光纠结地看着自己。 林善舞疑惑,「怎么了?」 傅家宝欲言又止,然两人在门口站了半晌,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长长叹了口气,而后转身走进傅家大宅。 林善舞:?? 傅家宝这两日有些不对劲,虽然他和往常一般每日早早起来读书,不过林善舞敏锐地看出他有些不对。比如,不再像以前一般动不动就凑到她身边蹭来蹭去,不会在入睡前使尽法子占便宜,不会在去洗澡前一步三回头地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只会在她专心致志干活时,用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幽怨目光盯着她。 林善舞有心想问问傅家宝怎么了,奈何近来实在有些忙,她要帮左知嫣看看她弄出的新配方,要抽查新一批胭脂成品,要找新的花田,还要忙着和佟老板的生意,晚间又要查账看账,还得抽出时间修炼内力……这么多事情一下子集中到一起,令她压根抽不出功夫和傅家宝谈心,索性也就由着他了,反正傅家宝没主动跟她提,她也就暂且搁置,等忙完这阵子再同他好好说说。 于是林善舞专心扎到事业里去。 傅家宝觉得娘子近来有些不对劲。她每日早早出去,很黄昏时才回来,吹过饭后不陪着他练拳了,只会坐在房里看账;他练完拳后她也不关心他了,只会坐在房里看账;他去沐浴出来后她不给他擦头发了,只会坐在房里看账…… 有时候傅家宝甚至觉得,自己娶的不是娘子,而是一位管账先生。 第11章[04.15] 他有心和娘子谈谈心,可是每当他想要说话,娘子总是来来去去地忙碌,他只好一次次欲言又止,那些话憋在心里都快把他憋坏了,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更叫傅家宝失望的是,他明明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就连老头子都问他是不是不开心,可娘子呢?娘子却一直没有发现,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忙忙…… 谁家娘子像她这样啊! 傅家宝心里又是不满又是伤心。因为种种迹象告诉他,娘子似乎真的不爱他。 一想到这儿,傅家宝脑袋就垂了下去,看书也不精神了。可是没多久,傅家宝又想起来娘子当初救他的事。 当初他可没有给家里写赎身信,娘子是怎么发现他被绑的?一定是因为娘子当时在乎他,时时念着他,才会发现他被绑了,才会那么快赶来救他,她还给他编织了一双草鞋,如果娘子不爱他,娘子怎么会冒险救他? 还有还有,娘子每天都教他打拳(虽然最近不教了),自从坚持练娘子交给他的那套拳法后,傅家宝觉得自己身体一日比一日壮实了,手脚也一日比一日有力气了……如果娘子不爱他,怎么会倾囊相授? 傅家宝坐在书房里,抓着笔写写画画,举出了好多例子证明娘子是真的爱他。他看着面前这张写满了的纸,不觉笑出声来。可是下一瞬,他想起席家三姑娘看明景的眼神,便又泄了气。 可如果娘子爱他,为何不用那种眼神看他?为何不愿同他亲近? 如果真的中意,是骗不了人的,他娘跟他说过,如果当真钟情一个人,就会忍不住看他,想他,亲近他……可是娘子从来没有对他这样! 傅家宝想起自己每次偷偷碰触娘子,轻则被娘子推开,重则被娘子棒打的画面,心口便微微有些酸涩起来。 怎么能这样呢?傅家宝想不明白,曾经他那么讨厌娘子,一心想和娘子和离,当时娘子怎么也不肯同意,现如今他好不容易中意娘子了,想跟娘子亲近了,娘子却在推拒他。 等日后他考中秀才,有了功名,娘子就真的愿意和他圆房了吗? 傅家宝想起娘子高深莫测的武功,便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他想去找史寇和明景商量,想让这两个好兄弟帮他出谋划策,但是一想到他们发现他还没圆房时的惊诧模样,傅家宝便觉得羞于启齿。 他待在书房里思量了一天,最终决定用实际行动试探娘子,他要证明,娘子肯定是爱他的! 最迟还有两日,他就又要去青林县读书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傅家宝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黄昏,娘子应该快要回来了。 傅家宝于是立刻冲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林善舞从露华轩回来了,她没有回东院,而是直接去了正院,傅老爷和辛氏已经在坐在那里等着了,见林善舞一人过来,辛氏有些惊讶道:「怎么只你一人?家宝呢?」 林善舞回头看看,说道:「许是夫君读书读到忘了时辰。」林善舞这几日都是固定时间回来的,平日里傅家宝总会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以后,两人再一道走到正院吃饭,今个儿没在门口见到傅家宝,林善舞还以为他已经来了正院。 傅老爷笑道:「让阿麦去唤他就成,你今个儿在外头奔波一天也累了,快些坐下吧!」 林善舞便依言坐下,没一会儿,阿麦回来说少爷病了,来不了了。 「病了?」傅老爷有些吃惊,「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辛氏赶忙站起身道:「快去请个大夫。」 阿麦便道:「少爷说只是偶感风寒,家里还有些药,不必去劳烦大夫。」 傅家宝和辛氏面面相觑。 还不用劳烦大夫?这傅家宝什么时候这般体贴人了? 林善舞便道:「公公婆婆不必担心,夫君应该没有大碍,我先去看看。」 见傅老爷和辛氏点头,林善舞便转身,脚步匆匆回了东院。 一进东院,阿下便道:「少奶奶,少爷正躺床上难受呢,您赶紧瞧瞧去吧!」 林善舞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往卧房走。绕过屏风撩开珠帘,她就瞧见床上那绣着海棠花开的月白色锦被下,盖了一个脸色潮红的傅家宝,许是听见动静,他抬眼朝着她望了过来。 傅家宝本就生得俊俏,皮肤又白,此时面色潮红躺在床上睡眼朦胧地望过来时,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春波,漾开一池柔情,便是陌生人看了,心底也要软下几分,更何况是已经有了几分感情的林善舞。 她目光柔和下来,走上前去,「怎么突然病了?」 傅家宝见娘子关心他,心里又有些高兴起来,忍不住笑了一下,才假装咳嗽两声,小声道:「不妨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林善舞原以为不怎么严重,可抬手去摸他额头,却跳了一跳,「怎的这般烫?」 第12章[04.15] 傅家宝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许是今早着凉了,我忘了关窗户。」 林善舞闻言,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这二月的风还是冷的,你怎么能忘了关窗户?阿下怎的也没有帮你关上?」 傅家宝努力展现自己的勤奋与宽容,「是我读书读得入了神,你别怪他。」 林善舞瞧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的虚弱模样,再多的气也没了,她无奈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去握他的手。 手腕被娘子软软的手搭着,傅家宝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看着娘子的目光也愈发温柔起来。他就知道,娘子肯定是爱他的,发现他病了,娘子连晚饭也顾不及吃,立刻就赶过来了,娘子还亲近地摸他脸、握他的手。 傅家宝心里甜得仿佛喝了几口蜜,却没意识到娘子看他的目光已经变了。 林善舞原本很担心地握住傅家宝的手,急急要给他号脉,甚至担心傅家宝身子弱想给他渡一点内力,好壮大他的元气,帮他尽快熬过这场病。然而刚刚搭上脉搏,她担忧的神情便是一滞,面上显出几分狐疑来。她不敢确定,又仔细感受了一番,反复确定了三次,傅家宝的脉象比她还稳,好得不能再好! 林善舞看着傅家宝的目光不由古怪了起来。 傅家宝却还在装柔弱。他躺在那儿,许是身边放了太多东西,挤得他有点闷又有点热,脸色也不由更红了,这红晕在方才的林善舞看来是发烧导致的,但现在看来却是身体太好满面红光。傅家宝却不晓得自己暴露了,还做出体贴大方的样子说道:「娘子不要太担心,你先忙去。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不需陪在我身边。」 哦。林善舞收回手,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走了。」她晚饭还没吃呢。 傅家宝瞪圆了眼睛,娘子的反应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她这时候不是该温柔体贴地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吗?难道……娘子当着不爱他? 思及此,傅家宝心里一阵难言的悲伤,看着林善舞的目光也满是失望,「你怎么就要走了?我病了啊,你不该留下来照顾我吗?」 林善舞都要呵呵了,心道你这是病了吗?你明明是装病好吗? 任谁怀着担心、饿着肚子匆匆赶过来,结果发现自己被耍了一道都不会高兴,林善舞也不例外。 她以为傅家宝是想装病不去青林县,原本还想劝他几句,却见他满脸失望控诉,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顿时就有些生气。 林善舞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在外人跟前还能装出一副贤良模样,此刻对着撒谎骗她的傅家宝,就没有那么多耐心了,更何况她饿着肚子,晚上又要干活,更没有兴致陪傅家宝玩。 当下冷笑一声,转身抽出擀面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身上抽去。 傅家宝瞧见娘子那笑时就觉得不对劲,瞥见娘子去拿擀面杖,更是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唰的一下就从床上钻了出来,逃也似的蹿到了屋子另一头。 与此同时,床上那堆把傅家宝的额头和双手捂得烫人的汤婆子哗啦啦摔了满地。 林善舞看都不看一眼,只拿擀面杖指着傅家宝,说道:「你不是病了吗?这般利索?」 装病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当场拆穿,傅家宝这辈子就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事儿,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和裤子,对上拿着擀面杖站在那儿虎视眈眈的娘子,顿时觉得自个儿势单力薄难以招架。 林善舞往前走一步,傅家宝就往后退一步,她索性不再往前,看着满脸心虚的傅家宝道:「你装病是因为不想去青林县?」 在决定装病时,傅家宝前前后后想过许多被拆穿后应付娘子的法子,当然,最好是没被娘子发现,然后他舒舒服服地享受娘子的关切和照顾。可是傅家宝没有想到,娘子竟然以为他装病是为了逃学! 看着站在不远处目光冷淡的娘子,傅家宝只觉得心酸,要发奋读书考科举可是他给娘子的承诺。他控诉道:「娘子,你难道以为我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林善舞眉梢一挑,「难道不是?」 傅家宝一噎,神色有些讪讪,估计是想起来自己曾经说话不算数的事例,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脊背,「那是对外人,可你是我娘子,我对你做的承诺都是真心的!我连县试都考过了怎么会突然不想去青林县?」 林善舞这下是真有些好奇了,「那你说说为何装病?」 「我……」傅家宝抿了抿唇,忽然硬气了起来,「我不告诉你!」 林善舞:…… 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了解傅家宝这个人了,可是看着这会儿的傅家宝,却又不懂了。她抬起手里的擀面杖,意思非常明了,不说,就打。 自打林善舞从山上将傅家宝救下来以后,傅家宝不说对林善舞言听计从,但十件事里头有八件事是听她的,自个儿有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过节还会费心思给她买东西讨她欢心,林善舞原本以为他们能越来越接近一对真正恩爱的夫妻,她近来还忙里忙外地想着给傅家宝一个惊喜,结果突然出了这么件事。 林善舞垂下眼睫,心情有些不虞,心想傅家宝这人真是……难道一段时间不打,他就得折腾出事儿来? 傅家宝想的则是,他都「病了」,结果娘子来了却不关心他,而是在找他的破绽拆穿他,娘子心里是不是压根没有他?这么一想,心简直要被这冷漠无情的娘子伤透了。 夫妻俩心思各异,彼此都在琢磨对方的心思,一时间,房内陷入寂静。 半晌后,林善舞终归是觉得这么猜来猜去太耗费心神,也太消耗感情,于是抬头对傅家宝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打一顿,要么同我说实话。」 若是往日,傅家宝听到这话,要么死犟着不肯开口然后让林善舞打一顿,要么乖乖说实话,但他面上是从无半分怨怼的,可是此刻听了这话,他面上却满是不忿,大声道:「我是你丈夫,你凭什么打我!」 第13章[04.15] 林善舞吃了一惊,没想到傅家宝会说出这话,她原还以为傅家宝是在外面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正要抬起擀面杖,叫傅家宝回忆一番被吊打的阴影,可是下一刻,她就对上了傅家宝那对被浸在泪花里的眼睛。 林善舞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语气几乎是立刻就软了下来,「那好好的,你为何要装病?」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很担心你。」 傅家宝听了这话,眼圈一下就红了。 林善舞道:「好好说话,你哭什么?」 傅家宝猛地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林善舞走过去,他就转过身去,总之就是不给她看。 林善舞看着他这小孩子耍脾气似的举动,很是无奈,顿了顿,她尝试地哄道:「好啦,你哭什么?不就是装病被拆穿。」 傅家宝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哭!」 「好好。」林善舞把擀面杖扔到一旁去,擀面杖在地上骨碌碌滚远。听到这动静,傅家宝脑袋微微抬了一点。 林善舞仿佛已经忘了方才的话,继续问:「为什么哭?」 傅家宝脸还埋在膝盖里,半晌才闷闷道:「你不把我当丈夫!」 林善舞:「……我怎么不把你当丈夫了?就因为我打你?」 傅家宝简直要被娘子气死了,他猛地抬头,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 这饱含热泪的一眼似乎震慑住了林善舞,她呆了呆,没有说话。两人对视了半晌后,林善舞沉吟道:「是因为我不肯与你圆房?」 傅家宝又瞪她一眼,「我是那样贪图……贪图那事的人吗?」 既然不是这个,那么……林善舞仔细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儿,片刻后道:「因为你装病被我拆穿,所以你觉得我不关心你?」老天,要真是如此,那傅家宝可太冤枉人了,她一听说傅家宝生病,连饭都没吃一口就匆匆赶来了,后来也是因为关心傅家宝才会给他把脉,结果这么一把就把出傅家宝在装病。 林善舞做事向来喜欢干脆利落些,当下就把这点给傅家宝说了。 傅家宝听闻娘子是这样发现的,面上神情缓了缓。但是很快,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心情又低落下来,「人家都说关心则乱,你都没有乱,你肯定是还不够关心我。」 林善舞:??? 傅家宝又道:「人家还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你都没有宽衣解带地照料我,你根本不关心我。」 林善舞:…… 她皱眉道:「你是装病,不是真病,要我怎么衣带渐宽?」 傅家宝一噎,说不出话来。 林善舞继续道:「绕来绕去,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何装病。」 傅家宝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少有的倔强起来。 林善舞微微眯了下眼睛。 傅家宝立刻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想着屈打成招,我这次绝不会屈服!」 林善舞:…… 她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屋子里几盏灯静静燃着,橘黄的光芒映入她眼帘,像是落在几点光在其中,她的一双眼睛在傅家宝看来本就是漂亮极了,此刻在这灯火映照下,更是有一种难言的温情。傅家宝看着看着,几乎就想要说出口了,可是他突然又想起席家三姑娘的那个眼神,一想到娘子对他可能都是虚情假意,他心口就难受得一直抽疼。 他没有说话,林善舞却开口了,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该同甘共苦坦诚相待?可是你现在,有事瞒着我,不同我说,我问你,你又要我猜,我真的很累。家宝,我来到这里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把你当最亲的人,我是想要好好跟你做夫妻的,你心里不好受,我同样不好受。」 闻言,傅家宝再看娘子黯然垂眼的模样,心里就酸涩起来,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心想:傅家宝啊傅家宝,你是不是个男人?你有话就直说,为何要这样扭扭捏捏地跟娘子闹?你这样让娘子不好受,你跟那个负心的老头子有何区别? 傅家宝蹲在那儿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娘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爱我吗?」 林善舞愣住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傅家宝给传染了,她在这一刻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思量这个问题,而是在想这个时代居然也有「爱不爱」这种灵魂拷问?稍倾,一个被她忘记了许久的答案从她脑中闪过,林善舞想起来,哦对,这不是真的古代,这是一本小说,小说! 那么问题来了,她爱不爱傅家宝? 什么是爱,林善舞自个儿其实也很模糊,她有过年少春心萌动的时候,后来那些被她暗恋过的人全都成了记忆力模糊的剪影,不记得名姓,连相貌也忘了。 她只能根据从各种影视或者文学作品中看到的进来填空。 第14章[04.15] 如果说想跟一个人共度一生就是爱,那么傅家宝是符合她的选择的。 如果会为一个人担心、乐意为了两人的未来付出努力就是爱,那么傅家宝和她的情况也是符合的。 可如果说甘愿为了对方放弃生命是爱,那林善舞自认自己做不到。 那么她就不爱傅家宝了吗?林善舞不敢肯定,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傅家宝的,虽然傅家宝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可她与他在一起时,的确感受到了快乐。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爱与不爱的问题,她一直以来都是觉得高兴那就去做,却没想到傅家宝会直接这么问她。 若她此时还是十六七岁、对爱情拥有各种浪漫幻想的小姑娘,忽然穿越到这个世界,遇到傅家宝这么个人,她会羞涩地小声低念着爱他,然后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若她是二十几岁的年纪,遇着傅家宝这么个性子可爱的少年,面对他不安的诘问时,她肯定会抱着他说上几十遍爱他,以此来安傅家宝的心。可是如今,三辈子加起来,她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老阿姨了。 虽然这具身体才十八岁,可是怀揣着一颗老阿姨心的林善舞,实在没脸说出这句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林善舞在纠结如何回答才能安抚住傅家宝,而傅家宝却在长久的沉默当中误解了答案,他眼底的失望明显极了,面上神情既难堪又失落,他喃喃道:「原来你真的不爱我……」 林善舞见他神情不对,生怕他做出什么事伤害到自己,忙道:「不是。」 傅家宝不敢置信,「娘子你爱我!」 林善舞:「……也不是。」 傅家宝:…… 两人尴尬地蹲在地上,面面相觑良久,林善舞道:「我不清楚自己爱不爱你,可是我知道,我想与你共度一生,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便永远不会背弃你。」 傅家宝黯淡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像是偷偷往里头安了两盏灯,「真的?」 林善舞点头,「真的!」她想起傅家宝从小艳羡父母的爱情,后来却被出轨的父亲颠覆了三观,心知他表面吊儿郎当,实则非常缺乏安全感,于是保证道:「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但我会努力爱你,从前你总跟我作对,那个时候我的确有些厌恶你,可是后来发生的你也瞧见了,如今我们每晚睡在一张床上,我想要接受你的意愿同样强烈,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林善舞一心想要安抚傅家宝的不安,却忘了傅家宝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直白的话语。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心里的失落与难过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羞涩,连耳根也变得红通通一片。 林善舞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傅家宝却似乎受不住了,连忙道:「不要说了。」他躲闪着林善舞的目光,结结巴巴道:「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我听懂了,你还不知晓你爱不爱我,但你会努力爱我对不对?」 林善舞见他的眼神渐渐恢复往日的明亮,点了点头。 傅家宝先前一直纠结娘子爱不爱他,现在得到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可他心里却高兴极了,听听娘子方才说了什么?她说她不懂爱,但她会尽全力努力爱他,啊啊啊啊这天底下怎么有娘子这般可怜可爱的女子?他是花光了前面几辈子攒的福气才娶到娘子的吧! 傅家宝越想越开心,但他生怕被娘子发现他的兴奋,眼睛忍不住弯起,嘴唇却抿得直直的,趁娘子对他还有点愧疚,赶紧提出要求,「后日我又要去青林县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两日你可要对我好点。」 林善舞立刻点头,生怕这小相公又哭给她看。 傅家宝还不知道娘子心目中对他的评价,喜滋滋道:「那你晚上要让我抱着睡。」 林善舞沉默了一下,心想被抱着她还能睡得着么?可是想想傅家宝方才伤心又失望的模样,咬牙答应了。 傅家宝心中大喜,继续道:「那你明天要喂我吃饭!」 林善舞有些犹豫。 傅家宝顿时露出失望来,脑袋也耷拉下去,「你不是说你要努力爱我吗?连这点小事你都不愿意做?」 林善舞仿佛被死死掐住了死穴,点头答应了。 傅家宝心里喜滋滋的,赶紧又提出了几个要求。在林善舞一一答应后,忽然间豪情万丈起来,站起身张开手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叫你爱上我,我要令你的心臣服于我!」 林善舞:…… 她被那句话雷得不轻,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家宝,「这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傅家宝仍张着手道:「《饮酒江湖》呀,你不觉得这情话很动人么?」书里那绝色美人听见主角说了这话后,可是立刻就对主角投怀送抱的,娘子怎么还不来投怀送抱? 两人面对面站着久久未动,双方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尴尬。 僵持良久之后,张着手的傅家宝腹中忽然发出咕噜一阵响亮的轰鸣。 正巧外头阿下喊道:「少爷,少奶奶,老爷命我将饭菜送过来,我能进去吗?」 林善舞把傅家宝张着的手按下去,无奈道:「吃饭吧!」 傅家宝:「哦。」 第15章[04.15] 林善舞一进卧房就关了门,但还是有下人守在门口的,也不知是否因为他俩在屋子里动静太大,叫外头下人发现傅家宝是在装病的,总之门打开后,阿下带两个丫鬟进来送菜时见到好好站着的傅家宝,并没有露出异样之色。 也许是因为说开了的缘故,傅家宝显得比以前更活泼了些。平时用饭后他总爱拖拖拉拉不去打拳不去沐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是今天他显得格外活跃,散步消食甚至都不需林善舞催促,自个儿把一套拳打了两遍,就立刻去沐浴,沐浴完利索地擦干头发后又催促林善舞去。 林善舞还是第一次被傅家宝催着去洗澡,顿时觉出几分新鲜来,她任由傅家宝推着她进耳房,关上门后,便对着热气腾腾的浴桶脱衣裳,秋香色的外裳脱下来挂在椸架上,接着是芽白色第二层衣裳,接着…… 林善舞正要脱下里衣露出肚兜之际,忽觉有些不对,猛地回身,正对上躲在门缝处偷看的傅家宝。 四目相对,林善舞吓了一跳,傅家宝倒是理直气壮得很,见被发现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推开门进来。 傅家宝这些日子又长高了些,身子因被拉长了而显得有些瘦削,林善舞现如今都得抬头看他,见他红着脸进来,林善舞拧起了眉,「你进来作甚?」 傅家宝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了,一双眼却远比往常明亮得多,他直白道:「娘子,我想看看你。」 林善舞:…… 是想看她的身体吧! 她拒绝道:「不行,出去。」 傅家宝半点都没有被拒绝的沮丧,反而凑到她身边道:「娘子,我求你了,给我看一眼吧!」 林善舞被他闹得都有点脸红了,「不行!」 傅家宝直起身子,抿了抿唇,做出不悦的模样,「我是你丈夫,我看自己娘子的身子,为什么不行?」见娘子还是不肯,他拍了拍脑袋思量片刻,忽然开始解衣带。 林善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作甚?」 傅家宝理所当然道:「娘子,为了以示公平,我先给你看,你再给我看。」 林善舞:…… 她沉默了一瞬,在傅家宝拉开衣裳前一掌将他推出去,然后锁上了门,总算能清清静静地洗个澡。 洗完出来一看,就见傅家宝用拳头撑着脑袋躺在床上,见她出来了,连忙朝她招手,「娘子,快到为夫怀里来。」 林善舞这才想起之前答应过傅家宝的事儿,心想难怪傅家宝今晚这般积极。 不过答应的事儿就要做到,林善舞只好尽快拆了发髻。如今天冷,她也懒得天天洗发,不过头发太长睡觉也不方便,她就用布巾包好,免得散在床上被傅家宝压着。 在她做睡前准备时,傅家宝就坐在床上搓手,如果不是他年少俊俏,双眼又清澈明亮,换个人这样做绝对会显得下流。 林善舞只觉得遇到傅家宝后她每天都想无奈地叹气,她躺到床上,被傅家宝一拉,就顺势倒在了他怀里,她心想:反正过两日傅家宝就要走了,她就忍着失眠两个晚上吧! 曾经那段刀口舔血的生涯,终究是给她带来了难以磨灭的精神印记,只要身边太近的地方有人,她就怎么也睡不着。 傅家宝这些日子天天和她睡在一起,又怎么会不晓得这一点。他还是第一次抱着娘子睡,小心地将她搂在怀里,一手还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背。 林善舞有些无语地想着,傅家宝这是在抱孩子吧? 她弹出一道指风灭了灯烛,对他道:「睡吧!」但凡傅家宝早点睡,她可能还有机会眯一会儿。 傅家宝却道:「娘子,你肯定睡不着,我给你唱小曲儿吧!」 林善舞有些惊异,「你还会唱曲儿?」 「那是自然。」傅家宝略有些骄傲,「我姥姥教我的,是她家乡的小曲儿,你听了肯定能睡着。」 林善舞觉得傅家宝是真的把她当小婴儿哄了,她不可无不可道:「那你唱吧!」 傅家宝还是第一次唱曲儿给别人听,还没开嗓,他的脸就已经红成一片了,好在没有灯,娘子看不到。他这般想着,轻声唱了出来。 「……水何涟涟,清波淼淼……美人皎兮,乱我心兮……」 傅家宝唱的是方言俚语,林善舞听不懂,却不妨碍她对此作出高度评价。可惜了,她心想,傅家宝要是生在现代,凭这嗓音和脸蛋,说不定能成为新一代偶像。 她想象着傅家宝在舞台上被万千粉丝追捧的模样,不知不觉模糊了意识。 翌日,当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来时,林善舞睁开眼睛,有些愣愣看着明亮的窗户,不敢相信昨晚她竟然睡了一整夜,难道真是傅家宝的功劳? 她不由侧头看向身边,说好要抱着她睡一整晚的傅家宝已经翻到了另一边,脑袋埋在被子里,双腿反而露在外边,林善舞真怕他把自个儿给闷死。 第16章[04.24] 她对此倒不意外,本来抱着一个人睡觉就很不舒服,睡着后身体下意识松开实在再正常不过。 她帮他把被子盖好,这一番动作将人给弄醒了,傅家宝迷迷糊糊看着她,「娘子,你亲我一下。」 林善舞看着他睡了一整夜,眼睫上还沾着眼垢的模样,有些亲不下去,想了想,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唇边贴了一下,然后贴在了他嘴唇上。 傅家宝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过多久,自食恶果的林善舞面无表情地往正院走,期间还要忍受傅家宝一次次把手贴在她脸上、脖子上、耳朵上…… 周围的下人不明所以,都好奇地看着,傅家宝却像是拥有了独特秘密的孩子,一边把手指往她脸上贴,一边偷笑。 然后到了饭桌上,林善舞履行了昨日答应过傅家宝的事情,一口一口给他喂饭,喂着喂着就发现傅老爷和辛氏不吃饭了,一直在看他俩,家里的下人也都不做事了,纷纷躲在附近偷偷围观。 偏偏傅家宝还觉得这事儿美得很,大大方方地任他们看。 林善舞:…… 有一种人,就是傅家宝这样的,他不在时想他早点回来,等他在了,恨不得他现在就回青林县! 傅家宝在家里待到了二月初九,终于不得不去青林县了。临行这一天,林善舞一直送他到城外十里地。 同样是离别,上一次傅家宝还能干脆点,这次恨不得把娘子一块儿绑走。虽然这回路上有了经验,他马车上套了两匹快马,车夫来回走过一次又有经验了,所以路程能缩短到八天。但傅家宝一点也不高兴,因为四月末府试开考,而平州府的府城距离青林县只两日路程,他得留在府城考试,不能回家来看娘子了。且考完府试再过两个月,就得考院试,同样无法回家。 「一想到你我夫妻要分离半年,为夫心里就像被挖了一块。」傅家宝揪着娘子的衣裳,迟迟不肯上车。 林善舞忍不住提醒他,「夫君,是四个多月,不到半年。」 傅家宝摇摇头,说道:「娘子你不晓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要算起来,可远远不止半年。」 林善舞看他忧愁的模样,手微微抬了抬,本想摸摸他的脸,忽然想起周围还有好些下人,于是只将两指按在他唇上,小声道:「好夫君,快去吧!前程要紧,日子过得快,咱们要不了多久就能相聚了。」 林善舞把手指贴他唇上,在傅家宝看来等同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他,又听见娘子一口一个「好夫君」,他心里简直美极了,晕乎乎地任由娘子扶上车,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和娘子已经分开老远了。 不由叹了口气,只能靠背书来消磨路上的光阴…… 天清气朗,暖风徐徐。 林善舞站在城外一处小坡上目送傅家宝的马车远去,一直到那马车消失在她的视野当中,才带着几个下人回去。 她没有直接回傅家,而是去了露华轩。佟老板早已经进了雅间,二人又是详谈一番,再敲定了一些细节后,她才送佟老板出去。 期间阿红一直在旁边看着,见佟老板终于离开,她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少奶奶,您要开新店面,若是缺周转的银子,可以先向老爷借一些呀,为何要让佟老板加入呢?」 前头少奶奶没有同意佟老板向露华轩进货,而是让佟老板投钱一起置地养花田雇花农开新店,然后赚得的钱再给佟老板分红。这让阿红觉得很奇怪,同样是扩大经营,同样是要给分红,为何这钱不让自家人挣,反而叫佟老板挣? 林善舞听出阿红的疑惑,她回到雅间,吃了口茶润润嗓子,才道:「正是因为不想向公公要钱,所以我才这么做。」在钱财这事儿上,林善舞一直分得很清楚,当初傅家宝以买铺子为由跟傅老爷要了一千两,林善舞后来又凑足了钱还回去,就是不想欠傅老爷。 从前她是担心欠了傅老爷人情,日后跟傅家宝不好和离;后来却顾虑到傅家宝的心情,既然傅家宝心中对傅老爷还存着怨气,她就得站在傅家宝这边,在她眼里,现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比傅家宝更重要的人。傅老爷虽然看着好,但他到底还有另一个儿子,谁知道等过些年他老了以后,会不会一心偏袒另一个儿子? 要是让傅老爷入股,将来分家产要如何掰扯? 未免日后牵扯不清,即便她想要开新店缺周转的银子,也从未考虑过向傅老爷要钱,欠一次两次好还,若是欠多了可不好说。 至于为什么要让佟老板投资,其实林善舞早先也想过这事儿。 自从她这胭脂铺子开起来以后,挤掉了城中许多胭脂铺子的生意,这其中有些人转了行,有些却如佟老板一般咬牙支撑着,毕竟是做了许多年的营生,谁也不愿意放弃,可是档次实在差得太多,他们再继续苦撑,只能越亏越多。毕竟附近的需求量就那么多,那些人买了露华轩的胭脂,自然不会再去买别家的,城中其他铺子的生意自然做不起来。 而她想要扩大经营,将露华轩的生意做到其他州府去,又少不了大量的银钱周转,与其欠傅老爷的,不如让城中想要继续做胭脂生意的商人加入进来,将那些人和她绑在同一条船上,这样他们不会因为没了生意对她心生妒恨,还会一心维护露华轩这个招牌,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林善舞没有将所有考量都告诉阿红,只提了几句,便将心思转到开新店上。 早上送傅家宝离开时,她说他们很快就能见面,可不是在安慰傅家宝,事实上她最近这么忙,就是想赶紧到青林县开间铺子。 按理说,青林县离乐平县实在太远,她想要将生意做大,最好是将新店开到邻县去,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货品的问题,若是到了青林县,势必要重新选田地种花卉。 可是每当她想理智地衡量得失时,傅家宝那张脸却总是在她跟前晃来晃去,不停地将她往不理智的那一端拉去,仿佛她只要选了理智一方,傅家宝就随时能哭给她看。 林善舞只要一回想傅家宝那对浸在水光里的眼眸,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一定要去青林县,她想,钱少赚一些又如何?日子过得开心才是正经。 第17章[04.24] 此时的傅家宝自然不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家娘子就会来到青林县和他团聚,他在路上奔波了八天,回到青林县后睡了一觉,半梦半醒时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他一个激灵醒过来,瞅见屋子里的摆设不太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青林县,而不是在他和娘子的家中。 傅家宝叹了口气,一想到娘子不在身边,连赖床都没有兴致了,索性起来背书,争取今年就拿到秀才功名。万一考不上,被娘子打一顿倒没什么,没法圆房才叫他心痛。 只不过光背书实在无聊得紧,今天老师又不讲课。傅家宝心想,要是有个人来陪着他做题就好了。 他正这么想,阿麦忽然在门外道:「少爷,许少爷来了。」 许宴生?傅家宝眼睛一亮,「快请他进来!」 没一会儿,许宴生被阿麦领着进了书房,傅家宝让人沏茶招待他,两人寒暄了一番,许宴生端详着傅家宝的脸色,说道:「傅兄此番回来,倒是比去岁清减了些,可是路上舟车劳顿累着了?」 闻言,傅家宝叹了口气,见许宴生不解,他说道:「我这一路上虽是车吗颠簸,但有仆从伺候,但不至于吃苦头,只是家中……」 见他欲言又止,许宴生关心道:「莫非是你那痴缠柔弱的娘子?」 「哎!」傅家宝重重叹了口气,只是回了趟家,他肩头仿佛又沉重了几分,「你没见过我那娘子,你不晓得,此番我要回青林县,她又缠着我不让走,还非要跟着我一块来。你说说,这路途遥远,她身子又娇柔,若是路上病了可如何是好?」 许宴生点头道:「这倒也是,嫂子也太固执了些。」许宴生并不是头一回听见傅家宝说这事儿,因此面上很是从容。 傅家宝却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才道:「还不止呢!」他仿佛十分烦恼,将许宴生当做了唯一可以倾吐的知己,说道:「她拉着我不肯让我走,还……还当着那些下人的面亲了我。」 许宴生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子做出这般大胆的激动,因为太过吃惊,他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亲、亲你?」 傅家宝抿着唇点头,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不止如此,她还非拉着我说爱我,只要我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做。」 在许宴生过往的印象中,傅家宝的娘子就是一个柔弱娇美但对傅兄一心一意的女子,此刻听到她居然敢当着外人的面做出如此大胆之事,不由心生震撼,但同时,又忍不住有些羡慕,「嫂子对傅兄当真是一片深情,若将来我与娘子也能这般恩爱就好了。」当然,在外人跟前亲热还是算了。 傅兄听了,心里十分高兴,对他道:「只要你多跟我学学,早晚也能如此。」 许宴生信以为真,立刻开始向傅家宝讨教,二人一直聊到了黄昏时才分别,离开傅家宝的小宅后,许宴生遇到了几名相邀去吃酒的同窗,这几位同窗平日里也没少被傅家宝灌输他家娘子有多贤惠又有多娇柔多爱他,这会儿几人撞到了一处,可颇有的聊。 窗外日落月升,星移斗转,眨眼间,三月翻了个篇,到了四月初。 乐平县的四月天已经很暖和,正是衣着轻便适合踏青的好时候,而此时的青林县,却还是有些凉意的。 一大早,许宴生罩着件披风,在街口买了张热乎乎的夹肉饼,一边吃一边和另一位同窗往郝大人府上走去,就在转过一道弯时,忽然瞧见前头一排柳树下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那马车后头还跟着一辆。 这一大清早的,街上没什么人,因而那车夫一瞧见许宴生二人,立刻眼睛一亮,朝他们喊道:「两位公子,请问丙字街第七巷往哪里走?」 丙字街第七巷?这不就是傅家宝住的那条巷子? 由于经常去傅家,许宴生对那地方可是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找着路。他那位同窗自然也知道这事儿,立刻指向许宴生道:「这你们可就问对人了,这位许兄有一位姓傅的好友就住在丙字街第七巷。」 闻言,那车夫大喜,回头冲车内喊道:「少奶奶,姓傅,又住在同一处地方,难道就是咱们少爷?」 听了这话,许宴生和那位同窗均是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坐在车里的,就是傅家宝那位娘子? 同窗悄悄捅了许宴生一下,许宴生低声道:「傅兄那娘子娇弱可怜,不可能跑到这儿来。」 正说完,就见那马车撩开了帘子,随即,一名身着天水碧百褶裙的女子下了马车,这女子面容清丽,两颊红润,眉眼间还含着几分英气,一眼瞧过去便与寻常女子不同,许宴生和同窗皆愣了一下。 这从马车上下来的自然就是林善舞,她方才在车里时听见对方说那好友姓傅,又住在丙字街,便猜测是傅家宝,所以才从车上下来。 双方见礼过后,许宴生给他们指了路,说道:「正好我们二人要去郝府,便同你们走一段。」 林善舞瞧了一眼他们的衣着打扮,笑道:「这可巧得很,我家夫君也在郝府读书。」 许宴生二人这下是真吃惊了,看着林善舞的目光犹如看见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这女子的丈夫姓傅,住在丙字街第七巷,还在郝大人府上读书!这不是傅家宝是谁? 这么说这女子真是傅家宝那娘子?可不对啊!这女子瞧着就很康健,而且她发髻上还插着很奇怪的簪子,瞧着像是一个小小的流星锤,耳环也怪异,不是珠子金子,而像是两把小小的刀,不像后宅女子,反倒像话本里行走江湖的侠女,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是傅家宝那风一吹就病三日的娇弱娘子? 林善舞见二人惊异,说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许宴生二人咽了咽唾沫,满脸恍惚地摇头道:「没有,没什么不对,我这就为夫人带路。」 林善舞笑道:「有劳二位了。」 林善舞跟着许宴生二人往郝府而去时,傅家宝刚刚结束早课,一大早就起来读了一个时辰书,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傅家宝自然要找点事儿做。郝府里待着能干什么?自然是趁机向同窗宣扬他娘子有多爱慕他对他有多好。 「我同你们说,我家那娘子,实在柔弱可怜,却又一刻也离不得我,可我堂堂一介男子,如何能日日留在家中儿女情长?自然是要出来做一番事业,尽管她苦苦求我,我还是狠心舍下她,来了这儿……」 第18章[04.24] 「夫君……」 郝府学馆的院子里,一群学子围坐在庭院里,傅家宝正坐在中间侃侃而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他以为这是太过思念娘子所产生的幻觉,并不以为意,而是继续对着同窗高谈阔论,抒发自己不囿于儿女情长,而是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抱负。 「夫君……」 直到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而他面前的同窗全都讶异地往他身后看,傅家宝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满脸带着「不是吧」的惊疑,缓缓地、缓缓地回过了身,就见不远处的长廊中,他一个多月未见的娘子正站在那儿,笑盈盈地望着他。 傅家宝:…… 他呆了片刻,忽然睁大眼睛,惊喜地扑了过去。 「娘子!」 林善舞正好撞破傅家宝满嘴跑火车的场面,原以为傅家宝会尴尬会羞恼得无地自容,没想到傅家宝竟然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后就扑过来抱她。 她反应不及,被傅家宝抱了个满怀。 不过隔了一个多月,傅家宝竟又长高了些,胸膛也结实了几分,林善舞被他抱在怀里,竟恍惚产生了一种傅家宝值得依靠的感觉。 傅家宝将娘子抱了个满怀,确定眼前的娘子是真的而不是一个幻影后,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娘子,真的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善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傅家宝噼里啪啦一顿话给砸得什么都忘了。 「娘子娘子,我可想死你了,没有你在,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娘子你知道吗?青林县的日子太无聊了,读书也太没意思了,你不在我每顿饭都少吃了两碗!」 「娘子你要来怎么不同我说?我要是早知道你要来,我今儿就跟老师告假不来了,我肯定早早就到城门口去迎你!」 「娘子你这次来了是不是就不走了?你是不是也很想我所以才到青林县来的?」 「娘子你来了就不要走好不好?我一定考个功名给你看!」 傅家宝叭叭叭一顿话,不止砸得林善舞忘了言语,连同带着林善舞进来的许宴生及周围所有同窗都忘却了言语。 这这这……这就是傅家宝口中那柔弱离不得人的娘子? 这是说反了吧!离不得人的分明是傅家宝才对吧! 众人看着眼前抱着娘子一顿诉说相思之情的傅家宝,既为傅家宝这前后不一的壮举目瞪口呆,又被这肉麻至极的情话臊的一阵脸红。 那些成了婚的还好,那些还未成婚的,看着傅家宝的眼神就跟见着了怪物一般,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良久,连坐在屋子里的郝大人都听不下去了,走出门来重重咳嗽了几声。 林善舞被傅家宝搅得尴尬至极,见到连先生都出来了,更是恨不得找个洞将傅家宝给塞进去。她扯了扯傅家宝的衣袖,没能叫他住嘴,只好偷偷拧了一把他腰间软肉,才让正滔滔不绝的傅家宝停下来。 林善舞示意他去看后面,傅家宝发热的脑子这才清醒过来,他缓缓转身,就发现满庭院的同窗,连同郝大人都在看着他。 傅家宝:…… 「啊啊啊啊啊啊……娘子,为夫不想活了!」 慢吞吞往小宅行去的马车里,传出傅家宝充满绝望的哀嚎。 林善舞坐在车厢里,见傅家宝捂着脸不断往她怀里拱,一副恨不得钻进她衣裳里去再也不用面对人间的样子,不由笑弯了眉眼。 她道:「这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在同窗和老师面前胡说八道?谁叫你见了我后还继续胡说八道?」 傅家宝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哪儿怪我?都怪娘子!你要来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否则我也不至于高兴到将那些人都给忘了。」 林善舞似笑非笑,「这么说,我这一趟还来错了?」 傅家宝嘿嘿一笑,握住她的手道:「没有来错!我高兴还来不及。况且,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想娘子都要想疯了。」 林善舞忍着笑,道:「若是我不来,你也不会在同窗跟前丢脸。」 傅家宝傻笑着往她身上靠,「有娘子在,丢脸算个甚?天天丢脸我也不在乎!」他想起当时同窗和老师的表情,虽然还是觉得十分尴尬,但心里的喜悦早已胜过了一切,此时只想抱着娘子不撒手。至于今日过后,那些同窗会如何看他? 傅家宝才不会管咧,反正他从前在乐平县当纨绔的时候,多丢脸的事儿都干过,还会怕这一桩? 第19章[04.24] 「反正你夫君我脸皮厚得很!」傅家宝过了最初那一阵的尴尬后,现在越想越觉得坦荡起来,竟还有些得意起来,「他们可没见过娘子你,今个儿他们见了你,肯定在心里妒忌我有这么好的娘子,叫他们妒忌去,你可是我的娘子。」说着,又揽着她不撒手了。 「对了娘子,你怎么会突然来青林县?」 林善舞腰肢被傅家宝揽着,肩颈被傅家宝靠着,傅家宝身上又穿得厚,她只觉得浑身都有些暖融融的,犹豫了须臾,她的双手终究是抱住了傅家宝,两个人在这间小小的车厢里温馨地抱在了一起。 她轻声道:「露华轩生意越做越大,我早就想着开一家分店了,本就选定了这儿,正好你也在,就顺便来寻你。」 傅家宝紧紧抱着她,冲她眨眼睛,「娘子你骗人,乐平县离这里多远啊,你跑到这儿来开分店?可别欺负我不懂做生意!你就是想我了对不对?所以找了个借口来找我对不对?」 林善舞被他说中心思,耳根跟着红了,没点头,却也没吱声否认。 傅家宝见此,心里更是高兴,捧住娘子的脸就是一口,也许是因为亲得太急了,他的嘴居然吸住了娘子的脸颊。 林善舞毫无防备被他突袭,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伸手就要去推他。 傅家宝却从方才的亲吻中得到了乐趣,见娘子有些抗拒,原本想见好就好,一抬头却注意到了娘子头上的流星锤簪子,他顿时眼睛大亮,再也克制不住,对准娘子的脸啊呜又是一口,不止一口,他还重重地嘬了一口又一口。 以林善舞的实力,一掌就能将傅家宝给打飞出去,可也不知为何,这会儿她的手软得厉害,只能放任傅家宝跟只贪食的小鸟似的一口又一口往她脸上啄,等到家门口时她半边脸都给他亲红了。 林善舞心跳得厉害,下车时狠狠瞪了傅家宝一眼。 傅家宝却半点不怕,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人齐齐往小宅里走,傅家宝原还满脸笑意,刚刚踏进大门却是一愣,道:「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那小宅院子里,袖红正垂着手局促地站在那里,一身洗得微微褪色的水绿色衣裳,更衬得她的脸色憔悴了几分。 听见少爷的问话,袖红磕磕巴巴道:「是、是奴婢求着少奶奶来的。」 闻言,傅家宝拧起了眉头,仿佛看见了一只恼人至极却赶也赶不走的苍蝇。 林善舞挽住傅家宝的胳膊,对袖红道:「阿袖,你先下去吧!」随即侧头看向傅家宝,「夫君,我还未看过你这宅子呢!」 听了这话,傅家宝心里虽然还有些不满,却不像以前那样不分场合发脾气了,而是先把袖红的事儿压下,带着娘子看他新买的宅院。 这宅子是傅家宝回到青林县后买的,他原先住着的那座距离郝府十分近的一进小宅院,已经高价卖给了一个商人。 这事儿傅家宝在回信里提到过,所以林善舞他们过来时才找不到新的地址,袖红虽是青林县本地人,但是她常年待在宅子里侍奉主家,这县里的大部分地方,她都是没有去过的。 傅家宝拉着娘子从穿过街门,绕过影壁,再穿过垂花门,便入了二进院。 面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大院子,正房前铺着石阶,左右两间耳房前栽了两棵大树,视线绕回来,便见垂花门两侧摆了两座雅致的假山。 林善舞眼睛一亮,笑道:「这院子好大。」 傅家宝点头,「那是自然,虽比不上傅家整个大宅子,但比咱们自个儿的东院可要大多了。」他高兴起来,拉着娘子四处看,「当初我花六十两买下郝府附近那座一进的小宅子,后来那宅子卖了三百两银,我用二百三十两银买了这座宅子。这宅子往左走出去数十步就是街市,买什么都方便。往右走出去上百步便是衙门,不怕有流氓混混敢在这儿鬼祟。绕到后边那条巷子,坐马车行上一刻就到郝府了。」 林善舞听他这么说,不由笑道;「夫君你可真聪明,这宅子的地段比起之前那座,可好太多了。」 傅家宝得意地点头,心里再也没有半点不悦,忽然他一拍脑袋,说道:「哎,我要是早知道你要来,就该买座四进的大宅子。」 林善舞伸手轻轻捏他耳朵,「三进的宅子还住不开呢!你买那么大宅子作甚?」 傅家宝耳朵被捏住,一下就红了起来,他眨眨眼道:「娘子你不觉得大宅子住起来更气派吗?」 林善舞无奈一笑,就见傅家宝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指着正房后边道:「下人就都住后罩房,前边倒座房空几间出来做客房,咱俩住正房。」又指着两间厢房道:「娘子,左右厢房随你挑。」 林善舞随意瞧了一眼,就见左厢房的窗户开着,露出里头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子。 她疑惑道:「这不是你的书房?」 傅家宝点头,浑不在意道:「前头我瞧左厢房亮堂些,就在里头读书,娘子你要是想在里头做胭脂,我就搬到右厢房去。」 林善舞:「你不嫌麻烦啊?」 傅家宝摇头,「反正又不需我动手。」 林善舞一想也是,她道:「我就要右厢房好了,搬来搬去实在费事。」 傅家宝看了看左厢房,又看了看右厢房,忽然眼睛一亮,「如此一来,我在左边读书,娘子你在右边做胭脂,咱俩一抬头不就能看到了?」 第20章[04.24] 林善舞点头。 傅家宝沉吟道:「咱俩这样,像不像被迫分隔两地,只能相望不相闻?」 他这句话刚落,脸颊就被娘子拧住了。 傅家宝啊的一下,立刻求饶,「疼啊娘子!」 林善舞睨着他,「知道疼就好,以后还敢不敢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傅家宝立刻摇头:「不敢不敢。」 林善舞这才松手,她见傅家宝捂着脸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她顿了顿,眸光忍不住软下来,摸摸他的脸道:「还疼不疼?」 傅家宝一愣,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把整张脸都往娘子怀里蹭,一边蹭一边道:「娘子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林善舞左右看看,见有几个下人在垂花门外走动,有些难为情地去扶傅家宝不断往她怀里拱的脑袋,说道:「外边有人看着呢!」 傅家宝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们不敢看。」 林善舞叹气,「你倒不怕别人笑话你?」 傅家宝毫不在意,「反正我每天都被人笑话。」 林善舞:…… 这脸皮……是修炼过金钟罩吗? 林善舞犹豫了一下,又瞥了一眼外边,才背过身,迅速在傅家宝脸上亲了一口。 「这下成了吧?」 傅家宝眼睛发亮,「成了成了!」 两人往正房里走。 傅家宝在这宅子里没有丫鬟,连饭菜都是家丁给做的,家丁总归是没有丫鬟办事细心,因此他这正房里无论是摆设还是一应用具,都没有原来精细。 把娘子按到桌前坐下后,傅家宝转身关上门,然后才一脸严肃地问林善舞,「娘子你老实同我说,红袖那丫头怎么也跟来了?」见娘子没有立即说话,他不敢相信道:「不是吧,真是那丫头求你你就带上了?娘子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这么。」 林善舞满脑袋问号,「什么叫这么这么?」 傅家宝一脸痛心疾首,「就是耳根子软听信谗言啊!」 林善舞:…… 傅家宝坐在她旁边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娘子,我发现你对那些下人,尤其是女人,总太过宽厚,但是你对我……」他手掌拍在自己胸口上,十分不甘道:「你对我总是那般严苛!」 林善舞:…… 傅家宝见娘子不说话,觉得她是心虚了,面上露出痛心之色,还带着一丁点委屈,开始细数娘子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儿,「从前我是混蛋,我是一直想着要捉弄你,可那时候我不是不晓得娘子的好嘛?后来我也给你赔礼道歉了啊!咱俩和好之前的那些事咱们都一笔勾销了啊!」 林善舞点头认同,「是这样没错。」 傅家宝立刻道:「可是后来,你不公平!」 林善舞微微一愣,「我不公平?」 傅家宝点头,这不平仿佛在他心底压抑良久,所以此刻他的面色十分沉痛,「娘子,难道你不觉得吗?每次我做错事,你就会打我,当然,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是你不打袖红!」 林善舞的神情渐渐微妙起来。 傅家宝振振有词,「上回画翠做错事儿,你没有罚她,你还安慰她,这次也是,明明也是袖红犯了错,可你没打她没罚她,她求一求你,给你说几句软话你就把她带了过来。你不公平!」 林善舞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傅家宝,嘴角扬了扬,露出浅浅的笑意来,「傅家宝,你又想找打?」 傅家宝立刻摇头,「娘子,我万分不想找打,可现在是你不公平在先,你要先给我解释清楚,要不然……」、 林善舞:「要不然怎么?」 傅家宝转身插上门闩,又那把胡床往那儿一方,自个儿坐在那儿堵住房门,「要不然我就不让你出去!」 第21章[04.28] 林善舞:…… 见娘子似乎不太在意,傅家宝忽然仰头,声情并茂地喊了出来,「啊娘子,你不要这样!」 林善舞:?? 傅家宝:「光天化日的,娘子你不能脱我衣裳!」 林善舞:??? 傅家宝:「娘子,晚上再来,晚上为夫就满足唔……」 嘴巴被捂住,傅家宝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还在打什么鬼主意。林善舞叹了口气,说道:「我解释给夫君听。」 傅家宝这才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两人相携坐到榻上,林善舞道:「袖红从小在青林县长大,自从到了乐平县,她就一直水土不服,发过一次烧后又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回,整个人都瘦了七八斤。」 傅家宝哼了哼,「连她瘦了几斤你都知道,你只关心她,不关心我!你不公平!」 林善舞哭笑不得,「行,我关心关心你,看看你瘦了几斤。」说着往傅家宝身上摸了一把,摸到粗了一圈的胳膊和软软的肚皮后,她沉默了。「才一个多月,怎么你胖了这么多?」 傅家宝先是吃惊再是心虚,「有吗?我怎么觉得我还瘦了?娘子一定是你看错了。」 林善舞想着改天找把称给傅家宝称一下,便略过这事,说道:「袖红病了好几回后,一直不敢同我说也不敢请大夫,得知我要来青林县,就求着我带她过来,我想着青林县是她的家乡,她在乐平县又实在住不惯,虽是个丫鬟,好歹是条人命,再折腾下去怕她把命给折腾没了,索性带着她一起来。这是带着她一并过来的原因。」她看着傅家宝道:「至于为何没有事先告知你,是因我想着要给你个惊喜。」 傅家宝看着奔波十日来到他面前的娘子,看着娘子戴在头上的流星锤簪子,心里一阵泛甜,却不敢叫娘子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继续道:「这事儿就此揭过,还有别的呢!」 林善舞想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不由有些难为情,她可以持着剑从腥风血雨间走过,亦可以对着素不相识之人笑面相迎温言劝诫,但却羞于袒露自己真实的心迹。可是当她看见傅家宝极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时,心中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觉得就这么对傅家宝说出来也没什么,傅家宝会很开心。 对着傅家宝明亮的双眼,林善舞缓缓道:「我对那些下人宽和,对你严苛,那是因为,我只将你当做自己人。」 傅家宝一愣。 林善舞继续道:「他们是外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夫君。」 你是我的夫君…… 明明不是什么动人的情话,可是听到这句话,傅家宝却红了脸,心也跳得更快了。 林善舞对上傅家宝发亮的双眼,莫名觉得那视线太灼人,烫得她不由垂下了眼睫,很想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去,可是傅家宝既然都这么慎重其事地问出来了,她也不想只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她垂下眼,只盯着自己绣了兰草的裙摆看,「袖红他们只是下人,我清楚怎样可以令他们更忠心,我自然得用最容易叫他们听话的法子,但是你不同。你不是常说,夫妻之间不分彼此,既然如此,我又何须在你面前隐藏自己?」 她慢慢抬头看着傅家宝,认真道:「我这次未经你同意便带着袖红回来,也是相信你心里有我,不会因为一个袖红伤了情分。在你面前,我可以想笑就笑,想发脾气便发脾气。我觉得很自在。」 林善舞的确不会说情话,可她说得都是她此刻的真实想法,加上这次,她活了三世,还是第一次对人袒露心声,而且还是一个心理年龄小了自己许多的小男生,放松之余又有点赧然,让她很想做点什么来掩盖自己此刻的窘迫。 偏偏傅家宝此刻盯着她的双眼又亮得惊人,林善舞忍不住去捂他的眼睛,「没看了,别这样看我!」 不是被捂嘴就是被捂眼睛的傅家宝啊啊叫唤两声,「娘子,我疼!」 林善舞一惊,连忙放开手,以为自己忘了留手伤到了他,结果松开手一看,却见傅家宝一双眼睛笑得弯起,哪里有半点吃痛的模样。 林善舞明白傅家宝又在骗她,气得掐了一把他胳膊,「又骗我!」 傅家宝一把抱住她,「娘子你先别动手,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刚才没说完呢!」他急急辩解道:「我方才说的是,娘子,我、疼、你!」生怕娘子给他一拳头,傅家宝又继续道:「娘子,为夫这么疼你,为了以示公平,你也要疼我,今天不许打我。」 林善舞都要给他气笑了,她压着笑意道:「松手。」 傅家宝眨眨眼睛,「不松,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林善舞翻了个白眼,「说。」 傅家宝:「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生气好不好?」 林善舞心想傅家宝能做什么惹她生气?她道:「好。」未料刚一点头,她就被傅家宝推倒了。 林善舞:…… 她看着激动地压在自己身上的傅家宝,呆滞了片刻,心想:难道傅家宝这就想圆房了。 第22章[04.28]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在傅家宝欺身下来之前,林善舞急急问道:「你满十八岁了吗?」 傅家宝愣了一下,「我四月廿六出生的。」 林善舞摇头道:「不满十八岁,这事儿不能做。」 傅家宝很是失望,「为什么,不满十八就不能亲你吗?」 林善舞:…… 哦,原来只是想亲我吗? 她沉默了。 片刻后,屋子里响起一连串吮吸的声音,林善舞躺在床上,看着傅家宝趴在她身上对着她的脸颊嘬了一口又一口,觉得这夫君像只热情的大狗。 她生无可恋地躺在那儿任她施为,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夕阳的余光已经爬到了檐下。 她睁开眼睛四处望了望,对自己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有些不可思议,她坐起身看了眼窗外摇曳的树枝,心道:也许是连日来舟车劳顿太累了? 此刻她摸摸脸颊,仿佛还能感觉到傅家宝在那里蹭来蹭去的温度。这夫君,其实真的是狗变得吧!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露出笑来。 「娘子,你醒了吗?起来用晚膳了。」 林善舞应了一声:「知道啦!」 夫妻俩将话说开后,傅家宝又见袖红如今本分老实,也就没再为难过她,显得他太小心眼。 两人在这宅子里住了下来,由于四月二十就要举行府试,林善舞没急着张罗开店的事,而是陪着傅家宝夜夜点灯读书,郝大人说,童生试虽然简单,但傅家宝毕竟基础差了些,因此就要比旁人更努力。 好在郝大人的确是十分用心在教傅家宝,他白日里授课,晚间就整理了历年来平州府府试的试题给傅家宝做。 「今年负责出题的是平州知府,他为人老成稳重,文章也喜欢四平八稳的,你答题时切记要按着规矩来,字也尽量写好看写,文章切忌剑走偏锋……」 学馆之中,郝大人将那位知府曾经出过的试题都给傅家宝来了一套,还比照着那位知府的出题风格,押了好些题。 当傅家宝抱着那堆考卷回家时,林善舞数一数,不免咋舌,竟有三十套之多,而他们再有十日就得前往平州府府城参加考试,所以平均下来,傅家宝每日都得做三套试题。 林善舞看着那考题都觉得眼晕,傅家宝就更不必提了,每当她瞧见傅家宝做卷子做到半夜时,总想跟他说早点歇息,这次没考上没关系,明年再考,却被傅家宝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傅家宝:「娘子,你放心!我今年一定能圆房的!」 林善舞:「……加油。」 傅家宝于是又低下头去写卷子,神情专注无比,到了后头几天他甚至要求林善舞拿着擀面杖在旁边盯着他,一旦他走神就拿擀面杖打他,打轻了他还不让,觉得没有对他起到警示作用。 林善舞见到傅家宝如此执着,不由暗叹:圆房果然已经成为傅家宝的执念了。 不过她也没让傅家宝一直做题,每当他写完一套卷子,林善舞就会拉他起来打打拳,只有把身体练好了,才能在考场上熬过去,毕竟每年在考场里紧张到晕死过去的书生可不少。 光阴流转不息,眨眼间十日已过,到了四月十七这天,林善舞和傅家宝早早坐马车赶回平州府府城,青林县恰好离府城较近,马车行两日就能到。 这还是夫妻俩第一次一起远行,两日的路程不算长,却也足够叫傅家宝新鲜一阵了。 他们雇了经验丰富的车夫,白日里快马赶路,晚间就掐好时间寻到驿站或是客栈歇息,等到第三日晌午,终于到了平州城。 两人来时还担心参考的人太多,城里客栈不够住,原打算租个小宅院住几日,没想到考场附近的客栈压根没住满,两人轻松找到了住处。 府试除了规模大些,跟县试其实也没多大区别,林善舞一大早陪着傅家宝去考场,看着他拎着考篮进去后,算着时间,打算现在城内逛一圈,等她逛完回来,差不都就是考场放排的时候了。 她原本想着,先在城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傅家宝考完,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上,再带着他好好玩两天放松放松,可等她算着时间,要赶去考场接傅家宝时,却被人拦住了。 彼时她左手拎着一盒城里最出名的烤鹅肉,右手提着傅家宝喜欢喝的桂花酿,刚刚拐出一条巷子,这城里未散的烟火喧嚣声里,忽然就刺出一柄锋利的长剑。 林善舞心神一凛,下意识往后急退数步,那柄剑却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番举动,闪电般又往她面前一递,如果不是林善舞轻功实在好,只怕就要被那一剑捅了个对穿。 第23章[04.28] 烧鹅和桂花酒依旧稳稳地提在手里,林善舞站在巷子正中,冷冷地看着那个踩着夕阳余晖走进青石长巷的男子。 对方身形颀长,相貌英俊,那柄方才仿佛要置她于死地的长剑负在身后。 他看着林善舞,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好久不见,林姑娘。」 伴随着最后一道钟声敲响,傅家宝迫不及待地收好笔墨等物事,而后拎着考篮挤出了考场大门。他兴奋地四处张望,却没瞧见娘子的身影。 难道娘子是逛街去了? 傅家宝这般想着,便朝着街市的方向走去。 才刚刚走了十几步,他就看见了娘子的身影,傅家宝目光一亮,正要开口呼唤,下一刻却拧起了眉头。 只见娘子和另一名男子,正沿着街道并肩走来。那站在娘子身边的男人,瞧着还有些眼熟。 傅家宝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眼底渐渐露出惊讶来,这不就是接走画翠那男人?给了他几百两银子的那个校尉? 认出这男人的身份,傅家宝心头稍稍松了些,上前喊道:「娘子。」 「娘子……」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林善舞步子微微一顿,抬首朝着远处望去,就见不远处一间书肆旁,提着考篮的傅家宝背光站着,正快步朝她走来。 她下意识要露出笑来,但意识到身边站着的人,这笑又隐没了。 站在她身侧的男子这时候也道:「好巧,又遇到了傅公子。」 傅家宝看着面前这名人高腿长还佩剑的校尉,莫名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礼节性地同他打过招呼后,他看向娘子,忽的动了动鼻子,眼睛一亮,「娘子,你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他立刻凑上前去,还把那校尉撞了一下,让他离自家娘子远些,看完了食盒里的东西,傅家宝才抬起头对那校尉道:「对不住啊,我在考场呆了一天,实在饿得很了,看见我娘子带了吃点就没忍住。」 那校尉却脾气很好地笑了一下,半点都没有因为受到冒犯而不悦,他道:「你们夫妻情深,我见了羡慕还来不及。」又道:「舍妹多亏了尊夫人相救,否则我真不敢想她如今是什么模样。」 傅家宝敷衍道:「好说好说。」这话说完他忽然一愣,惊诧地看向对方,又看看自家娘子。 林善舞冲他微微点头。 傅家宝这才知道,原来娘子救人的事儿已经暴露了?怎么暴露的?难道是画翠?除了她,还有谁能猜出娘子的身份? 傅家宝一想到这儿,心里就不快极了,他家娘子不爱扬名,救了人也小心翼翼藏着,她倒好,一声不吭就把娘子卖了,果真是个靠不住的丫头。 当初这校尉就是为了寻找「奇女子」才来到他家的,这回知道了娘子就是那位奇女子,还不定怎么纠缠呢! 傅家宝可没忘记这人当时是怎么盯着他家娘子看的。不过面前这人毕竟是有品级的五官,还跟王府有关系,傅家宝也不想太得罪人,当下便拉着娘子客气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与娘子便回客栈去了,改日再叙。」明日本少爷就带着娘子走人! 校尉却温和一笑,道:「正好我也住在客似云来,咱们一道去。」 傅家宝:…… 这人怎么回事?赖上他们不走了是吧! 仿佛没有看到傅家宝的脸色,男子继续道:「听闻傅公子喜爱武侠话本,我这里正好有《饮酒江湖》第二十六册。」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来。 傅家宝一见果真是第二十六册,有些不敢置信,「书局每隔半个月才会出新书,二十五册七天前才出的,你怎么会有二十六册?」 越百川笑意更深,道:「我这儿不止有二十六册,还有第三十册。」见傅家宝不信,他道:「其实我本名越百川,这书是我写的。」 越百川……月川…… 傅家宝吃惊过后,原先对越百川的嫌弃和警惕刹那间就没了,变成了见到心目中一直神往之人的激动,「原来你就是月川先生,竟这样年轻,你那书写得太好了!我有几个好友每天都盼着你出新书呢!」 越百川看了林善舞一眼,目光又很快移开,落到了自己刚拉到的粉丝身上,「惭愧,我写得慢,让你们久等了。」 「不不不,您是我见过的写得最快的,当然,要是能写再快些就更好了。」傅家宝激动得都要语无伦次了。 越百川微微一笑,「我剩下的就那几册,原还想着分作两月让书局慢慢发,既然凑巧遇见了,稍后就都使人给你送来。」 越百川这话说得正中傅家宝痒处,他惊喜道:「当真?」 越百川颔首。 傅家宝哈哈笑道:「那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书,今晚我做东,请你去月明楼。」月明楼是这平州城里最大的酒楼,一桌菜就要好几十两。 第24章[04.28] 他话音刚落,却被娘子暗暗拧了一把,傅家宝回头看去,就见娘子蹙眉看着他,「人家身份高贵,哪里是你想请就请的,可别丢人现眼了。」 林善舞不想傅家宝跟越百川接触太多,傅家宝却不解其意,茫然地看着他。 越百川适时道:「如今是在民间,夫人就不必讲那些虚礼了。」 傅家宝看看越百川,又看看自家娘子,发觉自己竟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思量了一番,忽然道:「慢着,你说你为裕王府做事,可你姓越……」 平头百姓没几个有机会知道那些皇家子弟的名姓,但是皇室姓越还是知晓的,毕竟科考写文章时要避讳皇家姓氏。 越百川闻言,笑道:「实不相瞒,我正是裕王。」 傅家宝:…… 入了夜,平州城各条干道都漆黑一片,不见半条人影,但客似云来之中,却还热闹得很。 林善舞把窗户关上,隔开外头那些客人饮酒作乐的喧嚷之声,一回头,就见傅家宝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书,他却无心去看,只用手撑着下巴,满面愁云。 林善舞几步走过去,就见傅家宝忽然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娘子,咱们明日天亮就走吧!」 林善舞将烛心拨亮一些,摇头道:「走?能去哪儿?」 听了这话,傅家宝立刻握住她的手,「娘子你别这样想,天大地大,咱们哪里去不得?」 林善舞勉强一笑,道:「你我之于裕王,不过是蜉蝣之于大象。他要咱们作甚,难道咱们还能抗拒得了?」 傅家宝不信,「怎么抗拒不了?咱们是良民,又不是他的下属,就算他是亲王,也不能强迫我们。」 越百川在傅家宝面前自爆身份后,三人就一同去了月明楼,这才得知月明楼是越百川名下的产业,说好要做东的傅家宝反倒是让越百川请了回客。 三人一起坐在饭桌上时,傅家宝一开始还有些激动紧张,后来听见越百川说要让林善舞去为他效力,傅家宝就不高兴了,他当时就想拒绝,心想林善舞是他的娘子,他们夫妻俩好好过自己的平淡日子,越百川怎能让娘子去给他效力呢?王府那么多兵马还有甚做不成的? 但是没等他说出口,就被娘子制止了,说让她再考虑几日。 傅家宝原本以为娘子是用的缓兵之计,是想先稳住裕王再慢慢找法子拒绝,没想到回了客栈后,娘子竟然有从了裕王的意思,这怎么可以! 林善舞对上傅家宝的目光,心口微微有些发涩,不过没叫傅家宝瞧出来,只道:「其实也没多要紧,只是帮陛下训练一支能以一敌十的强兵罢了。」林善舞不懂什么兵法,但是教那些兵士习武倒是可以。「这不算多么辛苦的活儿,裕王还允诺会给我封一个女官,不比做生意强多了?」 「只是这样?」傅家宝追问。 林善舞点头。 「可是……」傅家宝弯下腰,将下巴抵在桌子上抬眼看她,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林善舞看他古怪的坐像,忍不住笑了一下,「可是什么?」 傅家宝郁闷地吐了口气,跟条水里吐泡泡的鱼儿似的,「可是我觉得你心里不愿意。」 林善舞一怔。 傅家宝闷闷道:「上回裕王来咱家,你看起来就怪怪的,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晓得了,你肯定是不想让裕王看出你会武功,再有你平素救人总会遮掩容貌,我就知道你虽然厉害,却不愿意叫人知道你厉害,更不愿去跟别人打打杀杀的,你就乐意坐在家里看看账做胭脂。」 林善舞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也跟傅家宝一样下巴抵到了桌子上,两人四目相对,林善舞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傅家宝哈哈一笑,「我就知道。」 林善舞看着他的笑脸,不禁也笑出来,「我原先的确是这样想的。开间铺子安安稳稳做生意,银钱赚得够咱们过日子就成了,平平淡淡最好。可是现在想想,能被裕王请去当教头也挺好,至少有个一官半职,将来你要是考中进士,我还能帮你。」 傅家宝却不怎么高兴,「当教头多辛苦啊!还要跟一群汉子在一块,哪儿有让自个儿媳妇去受这个苦的?再说了……」他顿了顿,道:「你刚刚跟我说的,是真话吗?」 林善舞:「假的。」 傅家宝:…… 他瞪了瞪眼睛,「娘子你怎能这样?」 林善舞噗呲一笑,直起身摸他脑袋,「好啦,我心里不想去又能如何?你一开始不愿意读书不还是被我逼着读了?」 傅家宝下意识鼓了下脸,「那可不一样,咱们是夫妻,你逼我不算。可如果裕王非要让你去,那他就是仗势欺人。」想到这儿,他忽然直起身道:「娘子,我出考场之前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他不是逼你了吧?」 林善舞轻轻一叹,她左右看了下,确定房门外无人偷听才凑到傅家宝耳边轻声道:「裕王告诉我,英王有造反的意图,但新皇手中兵寡,所以他才希望我去。」 第25章[04.28] 「英王!」傅家宝惊了,「怎么又是一个我没听过的!」不过他没空关心这个,只对娘子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这也太危险了!」 傅家宝原以为裕王只是看中娘子的才能,想将她荐给新皇练兵,他家娘子的本事他自然知道,肯定能给新皇练出一支强兵,到时候娘子少说也能封个五品官当当,傅家宝不是那种容不得家眷出去闯荡的,他唯一顾虑的也只是娘子不愿意而已,但若是娘子再三考虑过后依旧想要去,傅家宝自然是要支持的! 到时候他要是考上举人,就到娘子所在的地方去当个小官,要是没考上,只有个秀才功名,那他就到娘子所在的地方去当个教书先生,反正他们夫妻俩总是得在一处的。 可是他现在听到什么?裕王招揽娘子,竟然是为了对付英王! 「娘子!那可是皇位之争啊!」傅家宝没亲眼见过那也从书里看到过,他焦急地对娘子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两方开战不知要死多少人,能让新皇如此忌惮,那个英王肯定不是纸老虎,说不定手里的兵比新皇还强,你再厉害还能强得过千军万马?万一新皇把你推出去挡刀怎么办?」 林善舞摇头,「不会,谁能拉着我去挡刀?真要到了那一步,我指定就用轻功逃走了。」 傅家宝急道:「那你要是逃走了?英王和新皇能放过你?」 林善舞道:「我只是一个女子而已,不必我上战场的。裕王应当是让我去练兵并保护皇帝,以我的武功,除非刺客成百上千,否则我肯定能带着皇帝提前逃走。」 傅家宝气道:「你还知道你是个女子啊?万一出来个武功比你还强的人怎么办?」 林善舞一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唯一遇见的会武功有内力的,只越百川一人,越百川的武功还在她之下,可是就如傅家宝所说,万一呢?万一这世上真有另一个武功比她还高的人呢? 傅家宝见娘子沉默,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她,松了口气,道:「娘子,明日裕王再来,咱就推说身体不适,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林善舞摇摇头,「裕王都找上门来了,不是说推掉就能推掉的,况且,我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他也能看出来。」 傅家宝生气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去?」见娘子点头,傅家宝又是不解又是难过,「可你心里不是不乐意吗?」 林善舞看着他,「我不乐意不代表我不愿意。终归是得去的。」见傅家宝不解,她耐心和他解释,「裕王权大势大,咱们只是平头百姓,斗不过他的,况且你还要考科举,万一裕王记恨,夺了你科考资格……」 傅家宝立刻道:「我不科考了,咱们回老家做生意去。」 林善舞继续道:「那他要是打压家里的生意呢?公公在乐平县经营了一辈子,你忍心让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傅家宝嘟囔了一句,「毁了才好,他就没钱了,看辛氏还跟不跟他。」 林善舞知道,傅家宝嘴上这么说,其实心底不是这么想的,她继续道:「那万一裕王或是新皇觉得我会以武犯禁,随便安了个罪名将咱们一家老小都抓了?又或者新皇一怒之下,牵连九族……」 傅家宝想象着那画面,打了个哆嗦。从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娘子的擀面杖,可是现在他才发现,离开了乐平县那个小地方,他什么都不是。裕王看似温和大度,其实他心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一言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真不是他们想推拒就能推拒得了的。 「我原以为写得出《饮酒江湖》那样的书,裕王应当是个好人,谁知道……」傅家宝面上满是失望。 林善舞安慰他,「他或许不是个坏人,但身居高位,所考量的东西与我们必定是不同的。你不要去怨恨他。」傅家宝平日里什么都摆在脸上,林善舞还真怕他会得罪裕王,若是裕王真要为难傅家宝,他们无权无势的,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的无奈,也正是林善舞讨厌那个武侠世界的原因,武功再高又如何?不能吃不能喝又没有权力,一旦对上那种位于权力巅峰的人物,那真是被捏死都只需对方一句话。她靠着武功,只能保护自身安危,可如今有了傅家宝这个弱点,就只能按着裕王的要求走。 听了娘子的话,傅家宝坐在她身边,闷闷道:「娘子,我知道了,我不会的。」 林善舞安抚地抱住他,脸庞靠在他的肩颈处,她垂下眼,浓密眼睫挡住了她眼底的忧虑。其实真正令她感到畏惧的,不是皇权,而是裕王男主的身份,只要有这个身份在,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只要是他想要的,早晚能达到目标,正如她费心隐藏,还是会被他寻到一般,就算这会儿推拒了,早晚也会上裕王那条船,既然如此,何必要费心折腾。 「开心点,也许没那么艰难。现如今国内不还是很太平?」林善舞见傅家宝垂头丧气的,冲他笑道:「我不会有事的,你看连裕王都亲自来请我,说明我还是很重要的,他们不会叫我轻易受伤。等我到了京城,你再来寻我!」顿了顿,林善舞又道:「诶?夫君你说我要是入了京成了新皇身边的红人,那岂不就可以把你调到京城去考试?这样一来咱们又能团聚了?」 傅家宝心里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法保护娘子,见娘子一直在安抚他,他便也露出个笑来,道:「那我不就能靠着娘子的裙带上位了?」 傅家宝生得俊俏,笑起来自然就更好看,尤其是在暖黄烛光的映衬下,可是他此刻的笑容却很是勉强,林善舞还是头一回见到傅家宝这样笑。她不禁有些恍惚,傅家宝这个人,从前真的是很天真很纯粹,可是现如今,也被逼着长大了。 她伸手去抚摸他的面庞,目光格外温柔起来,「别太担心了,咱们好歹救过裕王的妹妹,裕王就是不念这份情,为了笼络我,他也决不敢苛待我。」她话刚刚说完,就见傅家宝眼角落了泪下来。 她一愣,「你哭什么?我可还好好的!」 傅家宝一抹眼睛,「我也不想,可你嫁给我,本来是应当享福的,本来应该日日逛园子吃茶看戏的,我一想到你日后要去打打杀杀,要在军营里练兵,还要去保护皇帝……一想到你要过得那样苦,我这眼睛就自己掉出泪来。」他三两下想擦干净,泪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滚,弄得他羞赧极了,只得捂住脸不叫娘子看见。 也太丢人了,堂堂一介男子,竟然总当着娘子的面哭。 见傅家宝窘迫地捂眼睛,林善舞怔了一怔,忽然笑出声来。 傅家宝捂着脸,从指缝里看见娘子嘲笑他,很不高兴地哼了哼,「你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也只敢在你跟前哭。」顿了顿,又道:「你跟着裕王去后,不要担心我,也别给我写信,以免被有心人利用。我会好好的,我一定尽快去京城找你。」 他说完,却见娘子不回应,只用一种形容不出的眼神看着他,看得怪叫人脸红的。 「你……你作甚这般看我?」 林善舞忽然牵住他的手,「夫君,我们圆房吧!」 第26章[05.05] 傅家宝瞪大眼睛,那表情不似惊喜,反而跟被雷劈了一样。「圆房?就这儿?」 林善舞点头,环顾四周一圈,「这里挺干净,怎么了?你不想?」 傅家宝那表情倒是有些渴望,身子却往后退了退,「想,但这里是客栈,不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娘子忽然往前一扑,把他整个人都给扑倒在床上。 烛光猛然摇曳了一下,傅家宝仰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娘子,她那张脸在暖黄的烛光里,比白日里更添几分媚色,就那么垂眼看着他,唇边笑意盈盈,眼中情意如水。 傅家宝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想伸手去推开她,却见娘子忽然伸手扯开了衣带,花瓣一般层层绽放开……只是一眼,傅家宝的目光便被勾住了,怎么也挪不开。 他从来不知道,娘子美成这副模样…… 傅家宝浑身都僵住了,莫说是去推开娘子,他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在傅家宝看来春风无限的风景,于林善舞而言不过寻常,毕竟她曾经在一个穿着比基尼都能上街的开放时代待过,外头衣裳脱下,不还剩下肚兜?跟吊带也没区别,可傅家宝明显不是这么想,她一触及傅家宝灼热的双眼,微微一愣,随即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羞涩来。 两人都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林善舞心里也跳得厉害,她缓缓俯下身去,整个人都趴在傅家宝身上,在他僵硬着不敢动时小声道:「夫君,你把童子身给我吧!我担心我要是不在,就被其他人……」她这句话纯属打趣,纯粹是看傅家宝太紧张了跟他说着玩的。 傅家宝却认真得很,闻言立刻伸手抱住她,手颤得厉害,话语却坚定有力,「不会的,永远都是你的。」 他话音刚落,嘴巴就被堵住了。傅家宝先是微微一惊,随即紧张地闭上眼,笨拙地回应起来。 烛光又摇曳了几分…… 过了良久,双唇分开,林善舞下意识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傅家宝的鼻子,这个动作蜻蜓点水般轻微,却亲昵至极,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生动,傅家宝眼眶微微一热,紧紧抱住她道:「娘子我不考科举了,我跟你一起去。」 林善舞微微一怔,眼眶也热起来,她掩饰地把脸庞埋进他怀里,「傻瓜,说得什么傻话。」 傅家宝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她。 烛光猛地跳动了一下,外头载歌载舞的喧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翌日,天光微亮,鸟雀啾鸣。 林善舞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眼皮动了动,困倦地睁开眼,看清后却吓了一跳,只见傅家宝正睁着一双布满的眼睛盯着她看。 见她醒来,他还冲她笑了一下,这笑却满是疲倦。 林善舞疑惑道:「你没睡吗?」 傅家宝老老实实道:「睡了,又醒了。」被吓醒的,然后不敢睡了,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娘子瞧,一旦发觉自己眼睛要闭上去,立刻就用拇指和食指撑大,就这样从半夜熬到了天亮。 林善舞见他这样,心头有些发涩,她伸手搂住他,「再陪着我睡一会儿吧!」 两人被子下面不着寸缕,这样搂在一起就免不得肌肤相亲。 又过了两个时辰,太阳透过窗棂撒到床上,两人才起身梳洗穿衣。 刚一出门,就见客栈大堂处,裕王已经坐在那儿了,他身边另有两个人,都是佩刀侍卫。 林善舞站在楼上一扫,就见客似云来处各个角落里都藏着侍卫,一举一动都以裕王为中心。 她将这些跟傅家宝说了,见他面上露出不满,便凑到他耳边道:「别不高兴了,我这次就是去报效国家的,将来还能荫庇子孙,多好!」 林善舞只是随口一提,傅家宝听到「子孙」这个词却面色一凛,紧张地看向娘子腹部,「娘子你这会儿不会已经有了吧?那可不行!他们怎么能让你一个孕妇去!」 林善舞:「……不会的,这几天是安全期。」 安全期?傅家宝愣了一愣,他从来没听过这说法,但听娘子这么说,他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顿时不知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两人走下楼的同时,越百川回过身,与他们道了声早。但当他的目光从傅家宝移到林善舞身上时,却是微微一顿,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后,又落到了她流转着几分媚意的面容上。 傅家宝昨日还因为越百川就是月川的事儿对他很是热情,这会儿却恨不得这人离他们夫妻俩远点。听他这么说,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这会儿都快午时了吧!」 越百川身边的侍卫道:「已经巳时末了。」这侍卫说这话时,看向傅家宝的目光很是不善,心道裕王乃是天潢贵胄,这二人让裕王亲自在此等候已是出格,说话竟还阴阳怪气的,着实叫人不喜。 越百川却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没有看到傅家宝那满是敌意的目光,仍是笑着请二人坐下。 这客似云来今日已经被他包了,此刻整个客栈里都是他的人。客栈掌柜见那位阔气大爷等的客人来了,立刻招呼小二上菜。 第27章[05.05] 算得上精致的菜肴一道接一道摆了上来,傅家宝扶着自家娘子坐下,刚一抬头,就见裕王正用一种玩味的目光打量他们。 见被发现,越百川便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敬道:「恭喜二位成就好事了。」 傅家宝一惊,「你怎么知……」 林善舞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冲越百川道:「裕王昨日提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了。」 闻言,裕王面上一喜,「夫人考虑好了?」 林善舞看了眼傅家宝失落的模样,点头道:「考虑好了,我同你前往京城,只是暂时无法动身,还请裕王宽限几日。」 越百川看了一眼傅家宝惊讶的模样,含笑道:「不知七日可够?」 林善舞点头,「够了。」 裕王走后,傅家宝跟着娘子回到客房,关上门后,傅家宝兴奋地对林善舞道:「娘子,你是不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所以才拖延了七日。」 林善舞摇摇头,「哪有什么好法子?不是你前头说考完试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吗?既然这样,我怎么能立刻离开?」 傅家宝闻言,目光暗淡下来,不过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 「既然如此,娘子,咱们赶紧走吧!马车去那儿要行整整两日呐!」说着就收拾起了包袱。 林善舞跟在他身旁问他,「是什么地方?那么远。」 傅家宝笑道:「俞平县,我带你去见我姥姥。」 午时刚过,傅家的马车在城门口过了公验,就行出了平州城。车夫和傅家的下人阿麦坐在车厢前,回头看了一眼骑马跟在马车后的两名精壮男子,车夫疑惑道:「那两人是……」 阿麦道:「是那位校尉的亲卫,说是裕王府的大小姐缺人陪伴,想找我们少奶奶过去。」 车夫一听到「王府」这两个字,手里赶车的鞭子就哆嗦了一下,对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而言,王府那可以一辈子摸不到边儿的存在,听见少奶奶要进王府,这车夫虽不是傅家家仆,却也有几分与有荣焉。 阿麦也是如此,一个商户之家能跟王府搭上关系,这得是多大的殊荣。 车夫不禁好奇道:「那王府的大小姐为什么要找少奶奶作陪?」 阿麦于是就将他们少爷救了校尉亲妹妹的事儿说了,他道:「那位校尉就为王府做事,他念着我们少爷的恩情,这下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不就赶紧来报答我们少爷了?」 阿麦说得正起劲,车厢里忽然飞出个果子砸到了他头上,随之而来的是少爷的怒斥声,「再说废话,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阿麦只能连连应是,面上却一片茫然,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少爷。 那名车夫见状,也再也不敢说半句,接下来一路上都安安静静。 车厢内,傅家宝吐了口气,「总算是清净了!」接着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娘子的双腿上。 林善舞摸了摸他的脑袋,「困了就睡会儿吧!今天还要赶很久的路呢!」 傅家宝眼睛都快眯上了却还不肯睡去,他微微摇头道:「趁我还没睡,我给你讲讲我姥姥的事儿……」 平州府,俞平县。 胡家宅子后门处的巷子里,几个扎着垂髫的小童正蹲在地上玩石子,他们每个人各分到了五块石头,接着将石头全都推到中间,轮流用手掌翻动着接抛起来的石头,谁一次接到了石头,那石头就是谁的,几轮过后,谁手里的石头最多,谁就胜了。小童们玩这个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嘻嘻哈哈的稚嫩童声清脆动人。 没过多久,就有人被这稚嫩天真的童音吸引了过来。 其中一个生得最清秀的小童忽然发觉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他茫然地抬起头,就见一名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妇笑眯眯地站在他们跟前,慢慢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正放着几块白玉,可比他们手里的石头漂亮了不知多少。 他们听见面前这老人笑眯眯道:「来,到我家玩,这些玉都给你们。」、 这模样,像极了父母口中的拐子。 几个小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哇的一声跳了起来,全都给吓跑了。 老奶奶瞧见这些孩子跑了,连忙拄着拐杖要追上去,可是她年纪大了,哪里追得上这些小孩子,还没走出巷口,那些孩童就全都跑没影了。 老妇人叹息道:「当真是世风日下啊,这几年,连娃娃都不好骗咯。」 正是这时,从小门里走出来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听见老妇人这话,他步子僵了僵,才上前去扶住老人,无奈道:「奶奶,那些孩子都不认识您,自然不会跟着您走,您如今年纪也大了,待在家里享清福多好。」 第28章[05.05] 老妇人闻言瞪了他一眼,「你这不孝孙子,你小时候见了我不也躲得远远的?我待在家里头能享什么福?」 男子听了这话,面上一僵,无言以对。 这位老人正是胡家老夫人,胡家现任家主的母亲。老人家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唯一稀罕的,就是逗逗可爱的小娃娃,谁知这老夫人孩子缘实在太差,莫说外头的娃娃,就是家里也都跟她有仇似的。她一共养育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媳妇又生了好几个孙子孙女,谁知这些孩子小时候都与她不亲,让她抱一会儿就能哭天抢地,后来这些个孙子孙女长大些懂事了,知道孝顺老夫人了,可惜老人家跟这几个孩子已经亲近不起来了。 到如今,唯一叫她挂念的只有远在乐平县的外孙了,这孩子也是独一个在幼时就肯与她亲近的,明日就是她的七十寿宴了,那孩子科考去了,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没想到刚刚由大孙子扶着从小门进去,就听见下人说表少爷来了。 胡老夫人先是一呆,随即喜道:「快快,带我去迎宝贝孙子!」 那下人继续道:「表少奶奶也来了。」 嗯?胡老夫人面上喜色顿住了。 胡家宅子大门口,一辆青帷马车的车帘被撩开,傅家宝看到了胡家的牌匾,立刻招呼道:「就是这儿了,停车!」 胡家看门的下人已经认出来人是表少爷了,唤了人去通报后立刻迎了出来。 傅家宝先跳下来,才扶着娘子下车。他从阿麦手里接过一只匣子,递到娘子手中,悄悄道:「这是我姥姥喜欢的,你待会儿就说是你买的。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在到达胡家之前,傅家宝一路都在絮叨他的姥姥对他有多好,小时候有多疼爱他。只是他那负心汉老爹辜负了他娘,得罪了胡家一大家子人,所以这些年两家都没什么往来。 林善舞就问他,「连你成亲那阵也不肯来?」 傅家宝当时便摇头,说他姥姥四月廿四生辰,两家许多年没有往来,去年他为了成亲,没有跑来给他姥姥祝寿,今年是姥姥七十岁的大寿,决不能错过。 此刻两人站在胡家大门前,看着这粉墙朱户,林善舞才发现,原来傅家宝的母亲出身也不低,傅家是乐平县首富,但胡家的门第瞧着也不差,两家是门当户对的,只是不知道当年傅老爷是怎么将外室和私生子的事儿瞒得密不透风。 当年傅家宝生母去世,葬礼上胡家人肯定是去了的,说不准因为怜惜年幼失恃的傅家宝,还在乐平县逗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见到了辛氏和傅周。想也知道胡家人该有多气愤,两家人就此生了嫌隙也是寻常。 林善舞接过傅家宝递过来的匣子捧在手里,两人便一起被胡家的下人迎了进去。 胡家住的是个四进宅子,看起来大,但因着人多,住起来倒远不如傅家宽敞。 这几日因着要给胡老夫人贺寿,宅子里上上下下除尘洒扫,连花草也重新修整了一遍,瞧着无一处不鲜亮。 林善舞和傅家宝从垂花门进去,穿过回廊后就到了正堂。 此刻胡家正堂当中已经聚了一群人,林善舞一眼瞧过去都觉得眼晕,只因这正堂里人实在太多了。 只见正堂中男女分左右坐着,左边年约四十的妇人,右边相对坐着两名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这应该就是傅家宝口中的两位舅舅和舅妈。他们身后各站着好几个年轻男女,都衣着鲜亮目露好奇,应当是他们的子女,而正中主位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歪坐着,一见到他们来了,立刻坐直身体,甚至颤巍巍地想要亲自站起身迎接,「宝儿,我的乖孙,你可算来了……」 傅家宝见状立刻迎上去,面上也露出真心的笑容,言谈举止间明显对这位老人十分亲近尊重。他先正堂中诸人介绍了林善舞的身份。 「姥姥,大舅二舅,两位舅妈,这是我娘子林氏。」又同林善舞介绍这满屋子表兄弟姐妹的身份。 胡家人丁兴旺,老夫人膝下两子又各自生养了四五个儿女,这些儿女有不少已经成婚了的,此时夫婿媳妇一起站在这里,便显得这正堂有些挤了,更别提还有几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在。 「眼看着家宝都长这么大了,还娶了媳妇,要是妹妹还活着……」胡家二爷话说一半就被大爷瞪了一眼,他立刻顿住,不再说下去,正堂中原本热烈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僵硬。 倒是老夫人,似乎早就从丧女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听了这话,她微微一叹,倒没显出伤怀来,只是一双即使年迈也显得十分精明的眼睛,一直往林善舞身上打量,面上神情不喜不怒,但任谁都瞧得出,她对这个外孙媳妇并不很满意。 傅家宝当然也看出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对林善舞道:「娘子,快将你给姥姥贺寿的礼物拿出来。」 林善舞依言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盒子递了上去。 胡老夫人目光微微一动,接着就见外孙媳妇打开了匣子递了上前。 这匣子是傅家宝早就准备好的,林善舞也不晓得里头是什么东西,此刻趁着打开,顺便往里头瞟了一眼,原以为会是什么寿桃或者珍珠之类,谁料打开一瞧,里头竟然摆着一对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人。 这对木人是一对老年夫妻的样子,都拄着拐杖,妻子一手举着趴着爬虫的叶子给丈夫看,那丈夫姿态滑稽地歪着头,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神态灵动,极重细节,一眼看过去不似雕刻出来的,反倒像是真人套了个木头壳子。 见到这对木人,老太太神情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接那匣子。 林善舞见老夫人整个身子都往前倾险些栽倒,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另一只手里还捧着那匣子。 老人却看也没看林善舞,而是伸手探进了匣子内,将那对木人取了出来,怔怔地盯着那对木人,老人的眼眶渐渐湿润了,过了良久,才对林善舞道:「你是个好孩子哟,宝儿娶了你是他的福分。」 这方才还对着林善舞不冷不淡的老太太,转眼间就拉着林善舞亲亲热热地说话,仅仅是因为看了那对木人! 第29章[05.05] 见此,正堂中诸人看向傅家宝的目光都有些佩服,一名青年凑到傅家宝身边说道:「还是你有法子,这么快就哄得老太太对你娘子另眼相看。」 虽然没见过,但老太太自从知道这媳妇是傅老爷给傅家宝定下来的后,就一直不喜欢她,这次听说傅家宝将媳妇带了过来,还有些不快,没想到这么快就对人另眼相看了,果然还是傅家宝有招。 傅家宝听了这话,又见老太太和他娘子果然相处得好,自然得意,可是没一会儿,他想起来几日后娘子就要与他分开,他眉眼间的神采就暗了下去。 当晚,夫妻俩被安排在客房住下,两人躺在床上时,林善舞想起那对令老夫人热泪盈眶的木人,问道:「那摆件雕刻的是姥姥和姥爷的事儿?」 林善舞见傅家宝同他姥姥的关系是真的亲厚,也就把这位老人当做自己亲人对待,她心知傅家宝希望她得到胡老夫人的认可,因此陪着胡老夫人说话时一直十分耐心。 傅家宝侧着身子把娘子抱在怀里,听她这么说点头道:「小时候我娘带我来这儿玩,我就经常看见姥姥抓虫子吓唬姥爷,偏偏每次姥爷还上当,真是笨,后来姥爷去世了,姥姥险些哭得断了气。这些年,姥姥身子越发钝了,许多事儿也记不清了,我就将小时候见过的请人雕刻下来送给姥姥。」 林善舞回忆着老人当时的神情,说道:「看来姥姥和姥爷十分相爱。」她话音刚落,就听傅家宝用满是骄傲的语气说道:「自然,就跟咱们俩一样。」说到这里,他忽然凑到林善舞耳边道:「娘子你爱我吗?」 林善舞脸颊微红,原本不想说出口,但是想到几日后两人就要分开,傅家宝心里也许很不安,于是抱紧了他,小声道:「自然是爱你,你还不知道吗?」、 傅家宝听了这话,心里自然跟灌了蜜一样,他也抱紧了娘子,一脸陶醉道:「娘子,为夫好幸福。」 这就觉得很幸福了?林善舞心想这小夫君还真是容易满足。下一刻,就发觉他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耳朵呼气。 林善舞:??? 「你作甚?」 傅家宝继续往她耳朵呼气,一连呼了十来下,见娘子没什么反应,奇怪道:「娘子你怎的不动情?」 林善舞:…… 她忍不住坐起身晃了晃这小夫君的肩膀,好笑道:「你清醒一点呀,话本子都是骗人的,哪儿有人被你吹几口气就动情的?」 傅家宝也跟着坐起身,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点头道:「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林善舞:…… 没等她想明白傅家宝怎么就放心了,就见傅家宝目露担忧地捉住她手腕,说道:「娘子,我听说京城里多得是青年才俊和名门贵子,你不会被他们拐跑吧?」 林善舞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傅家宝定定看着她的笑,忽然得意道:「也对,你都是我的人了,怎么可能被他们拐跑。」他又倒回床上,憧憬道:「将来咱们老了,要像姥姥和老爷那样。」 林善舞看他澄澈的双眼中一片向往,心想傅家宝在得知傅老爷背叛了他娘之后,依然保持着对婚姻一定要忠贞的观念,应该也是受了那两位老人的影响吧! 她继续在他身边躺下,忽然又想起一事,对傅家宝道:「夫君,姥姥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傅家宝想了想,「也没甚,都是些家常话。」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姥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说我读书考科举,除非当上了朝中大臣,否则没什么大用。」他侧过身对着娘子道:「娘子,我觉得姥姥说得对,像这次,我要是朝中大官,裕王肯定不敢随随便便就把你召去。」 百无一用是书生…… 林善舞开始思索起来,原先她让傅家宝读书考科举,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个很安全的世界,傅家宝若是有了功名捞个官身,在这样的太平盛世里,日子一定会过得不错。 可是从裕王急着召她入京保护皇帝来看,这个世界显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太平,裕王还让她帮忙练兵,这说明新皇应当有和英王兵戈相见的企图。 可是这些事儿,在她所知道的剧情里,是都没有的。这只是一本很寻常的甜宠文,主要讲的就是男主越百川和女主林善睐相携走向圆满的故事,大部分都是裕王后院的那点儿争端,虽然她记不住所有的细节,但裕王作为男主,如果当真有协助皇帝镇压英王的剧情,像这样的大事儿,书里不可能只字不提,而英王这个在裕王口中掌有实权的亲王,书里更是提都没提一句。 这不由让林善舞觉得很不对劲,毕竟直到陪着傅家宝走出平州府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乐平县那个小地方,与英王那样的大人物更是不可能有半点牵连,她这蝴蝶翅膀扇得再厉害,也至多影响到男主,总不至于原本没有反心的英王也被她扇出了不臣之心。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原身林大姑娘给她看的那本书,当真没有半点问题? 「娘子?娘子?」 傅家宝正跟娘子说话呢,说着说着娘子就出神了,他连连唤了好几声才把她唤回来,「娘子你想什么呢?」 林善舞回过神来,看着躺在身边的傅家宝,忽然坐起身,又将傅家宝拉了起来。在傅家宝莫名所以时,她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一股内力从她掌心涌出,顺着傅家宝的经脉游了进去。 傅家宝只觉得好似有一泓暖流从娘子的手心里出来,顺着他体内游了一圈,舒服得他叹息一声,跟着就听见娘子道:「我再引导你循环三次,你都记下来,等我走后,你一定要日日练习。」 迎着傅家宝惊讶的目光,林善舞心想:以防万一,若是将来没有战事,让傅家宝强身健体也好,若真有了战事,她至少得护着傅家宝活下来。 傅家宝只觉得身上暖融融的,舒服得只想躺到床上就这么睡过去,但是见娘子面色凛然地盯着他,便克制住想倒头就睡的欲.望,努力记住那道暖流在他体内流转的地方。 第30章[05.05] 待三次循环过后,林善舞将最后一缕精纯内力的沉入傅家宝丹田内,伸手按住他肚脐下小腹位置道:「这里便是下丹田,内力在循环过后,最终都汇入此处。」 说着,对傅家宝道:「你按照我方才教你的,驱动它在你体内游走流转。」这话说完,却发觉傅家宝气息粗重了几分,林善舞微微疑惑,抬头看他,就见他红着脸,小声道:「娘子,你先将手拿开。」 林善舞对上他的目光,眼前瞬间闪过两人敦伦亲密的场景,蓦地脸一红,收回了手。 傅家宝见娘子挪开了,这才按照娘子教的专心修炼起来。 林善舞便坐在旁边看护他,生怕这头一回修炼的小夫君出了什么岔子。 好在傅家宝虽然是第一回,生涩得紧,但他怀着一腔即将变成武功高手的热情,愣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坚持了一个时辰。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满脸都是兴奋,仿佛已经实现了曾经飞檐走壁驰骋江湖的梦想,「娘子,我成了!」 林善舞抬起袖子给他擦擦额上的汗,点头夸了他一句,「夫君真聪明。」 傅家宝微有些得意,同她道:「娘子你等着我,我一定天天努力练,白天读书晚上练功,等我练得跟你一样厉害,我就上京城代你教那些兵士。这样你就能回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林善舞微微一愣,倒在他怀里笑道:「那好,我等着你。」 娘子少有这般柔情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傅家宝揽住她又香又软的身子,只觉得晕陶陶的似醉在了蜜罐子里。 两人静谧地在拔步床上抱了一会儿,傅家宝忽然大叫了起来,「娘子不好了!」 林善舞讶异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傅家宝有些急躁地拿右拳打了下掌心,说道:「娘子,你说我哪天要是练得比你厉害了。以后打你怎么办?」 林善舞:「……你想多了。」 傅家宝却很是自信,又很是忧愁,道:「娘子,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尊,你现在教了我,万一哪天我练得比你厉害了,你就打不着我,也打不过我了。那我做错了事,或是要打你,那你岂非无力抵抗?」 林善舞简直想戳他脑袋,「倘若我现在气若游丝动也不能动,你会打我吗?」 傅家宝理所当然道:「自然不会。」接着他又道:「但是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啊?万一我日后变心了怎么办?我爹年轻时觉得能爱我娘一辈子,后来还不是后悔了?」他思来想去,还是担忧,「娘子,你说我爹那种负心汉,万一我将来随了他,那你岂不是太可怜了?不成不成……」他犹豫着,终于壮士断腕般下了决心,道:「娘子,趁我还没练多久,你将我武功废了吧!」 林善舞:…… 她简直又想笑又想气,笑骂道:「就你这模样,还能有做负心汉的一天?」 傅家宝鼓了下脸,道:「谁知道呢?万一哪天有个孤魂野鬼占了我身子,娘子却不晓得我不是我,被那厮骗了伤了可如何是好?」 见傅家宝不依不挠,林善舞只能道:「我这功法口诀分上下两卷,方才教你的是上一卷,只要我不将下卷告知,就算你将上卷练至大成,你也打不过我的,你且放心吧!」 傅家宝这才松了口气,得知自己再怎么练都不会是娘子的对手后,他这才真正放心,对着娘子道:「那娘子,我练完这上卷,武功能到什么地步?能不能一个打五个?」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期盼,忍不住笑道:「只要你勤学苦练,对付那种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莫说是一个打五个,便是十来个汉子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对手。」 傅家宝自顾自幻想了一番他干脆利索打飞十数个大汉的情景,竟觉心潮澎湃,向往不已,兴奋地点头道:「这便够了,娘子你等着我,等我考上功名又学好了武功,就去接你。」 傅家宝头一回修炼内力,林善舞虽然觉得给他个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将上卷吃透,但是对方有这份心,她心里也觉得满足,便点了头。只是这会儿,她心里又多了一桩事,「夫君,你方才说若是被孤魂野鬼上了身……」她说这句话时,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毕竟真要轮起来,她自己才是那个占了别人身子的孤魂野鬼,虽然并非是她强占,但她到底不是真的原身,说起这话来便有些底气不足。 傅家宝当然猜不到林善舞的想法,见她脸色有些不对,便抬手亲昵地捧起她的脸轻轻按了一下,道:「娘子别怕,哪儿有什么孤魂野鬼?」心里却有些奇异,毕竟娘子在他跟前一向是沉着冷静的,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怯意,不由又怜又爱,嘬了娘子两口又将人搂在怀里,傅家宝继续安抚道:「真要有孤魂野鬼敢来,为夫就一脚踹过去,叫他们看看为夫的厉害。」 林善舞哧的一声笑了,眼见两人分别在即,她只想多说些甜言蜜语哄得他高高兴兴的,便道:「那到时候真要有孤魂野鬼来,夫君可要好好保护我。」 傅家宝还是头一回听到娘子说这样的话,毕竟从前一直是娘子在保护他,一瞬间挺直了脊背,他自信道:「娘子你放心,我拼了命也不会叫不明不白的东西害了你的。」 他这话说完,就发觉娘子在他怀里抬起头,沿着他的喉结一点点亲上去,在娘子亲过他的下巴,又去啄吻他的唇角时,傅家宝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不住搂紧她倒进床帐里…… 两人在胡家才待了两日,便要返回青林县,临行前,胡老夫人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玉佩来,坚持要戴在林善舞身上,她笑呵呵地轻拍两下外孙媳妇戴在脖子上的锦鲤玉佩,说道:「这块玉陪了老婆子我大半辈子,是一块好玉,你可莫要摘下。」 当时天清气朗,风摇着胡家门前的桃树枝叶乱晃,林善舞瞧见老太太慈祥的面上光影斑驳,轻抚着那枚玉佩点头道:「姥姥放心,我一定不会摘下。」 胡老夫人这才放心,转头看向宝贝外孙,道:「你媳妇儿是个好的,你日后可不准欺负了她。」她厌恶极了那个背弃她女儿的女婿,后来家宝临成婚前,她又收到傅老爷寄来的信件说起外孙媳妇换了人一事,心中对这孙媳妇自然不喜。但是此次过寿见到宝贝外孙不仅接纳了这媳妇,夫妻俩还跟蜜里调油似的,再加上林善舞瞧着就是个好性子的,心中对她自然也喜爱,这才有了这般叮嘱。 傅家宝听了这话,笑道:「姥姥放心,我欺负谁也不能欺负我媳妇啊!」 告别了胡老夫人,两人乘着马车回去青林县。 路上傅家宝推开车窗看了眼,见裕王府那两人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有些烦闷地关上窗子,哼道:「咱俩又不会跑了,至于跟的这般紧?」还厚着脸皮跟着他们在胡家住了两日。 第31章[05.09] 林善舞摸了摸他,没说反驳的话,她心里对此也有些不喜,但那两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要怪也不能怪到他们身上。 这一路上,她抓紧时间教导傅家宝熟悉内力的运行和使用,在傅家宝练习时,她便抓紧将自己的体悟写了下来,供傅家宝日后参考,三日时间匆匆而过,回到青林县不过一日,林善舞便须得离开了。 她来到青林县一是为了陪伴傅家宝,二是开店,现在两样都做不成了,便只能写封信,将乐平县的生意交给阿红等人看顾。 到了第八日清早,她骑马跟着那两名护卫刚刚行出城门,就见城壕外已经停了宽敞的大马车,她料想那车里是越百川,因此走到近前时满脸都是生人勿进的冷淡。 谁料还未走近,车帘哗的一下被人掀开,傅家宝从里头一下跳了出来。 林善舞微微一愣,对着眼下青黑的傅家宝道:「你怎么……」她起身,傅家宝明明还在睡。 傅家宝闷闷道:「我昨个儿睡不着。」说着却忽然激动起来,对着林善舞道:「娘子,为了先你之前出来,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又道:「此去路途遥远,这是我给你买的马车,你坐着这车去,就不怕颠着了。」 林善舞看了眼车轮被包了些减震的皮子,而车厢内铺了好几层软褥子,还有给她解闷的话本之类,不由动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傅家宝看了眼那讨厌的王府护卫,轻轻抱了娘子一会儿,才道:「好了,你去吧!我一定尽快去找你。」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娘子一会儿,而后检查了一番她的行囊,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又拉着她说了一些诸如要小心之类的话,絮絮叨叨一番后,傅家宝忽然道:「娘子,车里有只箱子,你去瞧瞧里头的东西。」 林善舞有些疑惑地上了马车,傅家宝趁她回身望进车里没注意到他,立刻抬脚往城里冲,等林善舞察觉不对回过头时,见能隐约瞧见一个背影,下一刻,那背影便隐没在人烟之中了。 那两名王府的护卫莫名所以,林善舞却明白,傅家宝是不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不想让她看着他离开的模样。 她盯着那早已没了那人影子的城门怔忡了一会儿,才放下车帘子。 马车轱辘轱辘远行,一直到城外十里亭处,才见到裕王。 林善舞看着他毫不客气地上了马车,不置一词,却听越百川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要出那话本子?」 林善舞目露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不是想要寻找像她一样从那个世界穿过来的人。林善舞早已认定越百川是跟他一样是从那个武侠世界穿过来的。 却听越百川道:「有人教我写的那话本子,也是那人教的我武功,可惜我资质实在是差,学了这么多年,也只学了个皮毛,连一群贼匪都对付不了。」 林善舞有些惊讶,但最令她惊讶的却不是越百川背后有个师傅。 她原以为越百川会被林善睐所救,是因为他同她一样刚刚穿越过来,武功还没捡回来,所以会被那群贼匪袭击落难,却没想到越百川身为男主,本应无往不利,竟然会在习武上受挫。 不应该啊,一本甜宠小说里,男主竟然不是最强的,不怕读者刷负分么? 听着越百川这一番话,林善舞微微沉吟。原身林大姑娘给她看的书里,主要是林善睐的视角,在林善睐眼中,越百川俊美高贵,手上功夫又厉害,对待她又难得温柔体贴,她一个农户女,若非机缘巧合,一辈子都攀不上王府的门槛,所以在成了越百川的妾室后,很快就爱上了他,并一心一意为他生儿育女,越百川身为男主,当然不可能在一本甜宠小说里辜负女主,经过数年的铺垫后,终于将农户出身的林善睐推上了王妃的位置。 不过王府里原本的女人就不好过了,有的被逐出王府,有的被生生打死,有的被关在萧瑟的小院里,终归下场凄凉。 出神了一会儿,林善舞忽然问坐在对面的越百川,「裕王殿下,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心爱之人,且为她遣散了后院,那些因此生出嫉恨且不愿离去的女子,你会如何对待?」 许是没想到林善舞会这么问,越百川沉吟道:「会有嫉恨并非什么大错,只要她们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不会为难她们。」 林善舞追问,「只是不会为难?你可知那些女子出了府后要何以为生?」 越百川似乎有些惊讶,他道:「既然是遣散出去,王府自然会给足她们下半辈子安身的财物。」随即笑道:「好歹也是伺候过本王一场的,本王倒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如此吗?」林善舞前些日子便对原身告诉她的那些东西起了疑心,如今听到裕王这么说,越发觉出其中蹊跷。心道:这样看来,越百川也不是那种薄情到有了新欢就践踏旧人的,那么原书中他的行为显然是不合理的。 她有些头痛起来,眉头也微微蹙起。 越百川却误解了她的意思,说道:「夫人可是担心我会辜负二姑娘?」 林善舞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越百川早在去年五月就跟林善睐结识,过了这么久,两人不可能一点进展都没有。如今越百川知晓了她有一身武艺,自然猜得出当时她已经发现了他。 林善舞猜得不错,越百川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甚至猜测,林善舞应该早就在暗中观察过他和林善睐的相会,毕竟以她的武功,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他还真察觉不到。越百川并不晓得去年林善舞的武功还没有这般厉害,他端正了神色,对林善舞道:「还请夫人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地迎二姑娘进门。」 林善舞:知道,以纳妾的方式。 前提是书中大方向没有改。 她淡淡道:「只要妹妹和爹娘同意,此事我不会干涉半分。」毕竟按照书中的发展,林善睐将来会成为王妃,荣宠一生,林家也能改换门庭。 对于林家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 第32章[05.09] 见林善舞神情冷淡,似乎并不将妹妹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越百川有些诧异,不过他没来得及细想,因为林善舞问道:「你口中那位教你武功,又令你写话本的师父是谁?可否引荐?」 越百川闻言有些遗憾道:「早在我七岁那年,师父便失踪了,他离开前只留给我一本功法秘籍,以及叮嘱我要将《饮酒江湖》写出来。」说着又有些苦恼道:「师父只同我讲了武林中各大门派以及其中数名惊才绝艳之辈,其余都要靠我自个儿想,这几年出的那些话本子都是我攒了好几年的,等存稿用完,只怕要断上一年半载。」 林善舞:「这么说,你从七岁便开始习武?」 越百川颔首道:「确切地说是十岁,七岁时根骨太嫩练不了。十岁起才按着师父留下的秘籍开始修炼,可惜练武太难,学了这么多年,也就比寻常人力气更大、身体更强健些,连夫人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说着,还有些羡慕地看了林善舞好几眼。 林善舞被堂堂男主羡慕,不觉有些怪异,心道要是越百川知道她只练了一年,不知会作何感想。 说来也奇怪,林善舞原本以为,以这具身体的资质,修炼个十几年能及得上前世一两成已经够快了,没想到才练了短短一年,便捡回了前世两成的功力,若是再修炼上七八年,就能达到前世巅峰的水准了,这比她预想的要快多了。 可她刚刚附着到这具肉身上时明明检查了好几遍,的确是资质不佳,可近来她再查,却发现这具身体的资质十分好,比她前世的还要好,若不是武功实实在在进步神速,她都要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她正沉思,越百川犹豫了一番,却道:「这两年我功力停滞不前,不知可否请夫人指点一二?」 当初越百川以校尉的身份来到傅家时,面上虽说温和,但言行之间那高高在上的疏离感林善舞还记得清楚,可如今两人同坐一乘马车,越百川的态度却十分谨慎,请求时更是带了两分忐忑。 林善舞心里觉得好笑,可一想因着以越百川为代表的权势迫使她和傅家宝夫妻分离,话语又冷了几分,「伸手。」 越百川知晓自己这回做了恶人,自然不会奢求林善舞能与他好言相对,见林善舞肯帮忙,他已是惊喜,谢过后便伸出手,丝毫不在意自己脉门被林善舞握在手里。 微微晃动的马车里,林善舞按住越百川的手,探入一丝内力开始查看越百川的根基,只是这么一探,她神情便顿住了,不久后双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师父是谁?什么模样?」 越百川见她神色有异,如实道:「我师父不肯告知姓名,只让人称呼他无名,他每次出现都是一身蓝衣、白纱帷帽遮面,说实话,我至今都查不到他得身份名姓。」越百川苦笑。 林善舞收敛神情,却收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只因方才她探查越百川丹田时,赫然发现越百川修炼的内功心法跟她是一样的。 可这心法是她自己改进过的,只在前几日教给了傅家宝一人,就算越百川的师父跟她同出一门,也不可能将这功法改得和她完全一样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直到马车一路驶入京城,林善舞都没想明白。 五月十六,风朗天清,新皇却在朝堂上被憋了一通闷气。 「江南运河的税收他居然要拿走五成,究竟有没有将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听了新皇的话,侍立在周围的太监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没过一会儿,有太监小步进了紫宸殿,禀道:「陛下,裕王求见。」 新皇原本神情郁郁,听了这话却神情一亮,扬声道:「他回来了!」 那太监道:「今早才进的城,一刻不停地往宫里来了。」 新皇喜道:「快宣!」见太监要下去,他忽又道:「等等,他可带了别人?」 太监道:「还有一女子。」 新皇心头一热,摆手道:「安排人到偏殿等候。」随即便起身去换衣裳。 等换了身衣裳出来,新皇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又身边的大太监,「你觉得朕今日这身,可还得体?」 那太监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去,恭维道:「陛下龙章凤姿,穿上这身更是神采斐然。」 新皇闻言,这才放心,往偏殿而去。 他一踏入偏殿,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身影,对方一袭清浅的月白衣裳,鬓发蓬松,无一处不是不好的,就连那对小小的刀剑耳环,在他看来也别致得紧。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这当初惊鸿一瞥的人,新皇眼底难言的激动与欣喜,却十分克制。 却见对方起身,屈身行了一礼,道:「民妇傅林氏,拜见陛下。」 新皇面上笑意还未绽开便僵住了,神情复杂道:「你……成婚了?」 林善舞点头。她不喜欢梳妇人髻,却也不会掩饰已婚的事实,闻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当日她救过的书生,立即恍然,难怪,难怪已经离开的裕王又会找上门来,原来是在新皇这里露了馅。 她不想耽搁,只点头,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训练军士,只想赶紧教完了事。 第33章[05.09] 新皇神情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面色肃然、神情却恳切,还承诺她将来若是事成,该有的名利不会少给她一分。 只在宫里待了半个时辰,林善舞便由裕王带着离开宫中,暂且在裕王府中安置下来。 回来的路上,越百川便问她,「不知可有次一等的功法?」 林善舞明白过来,「你们想让我教那些军士武功,却不想他们练得太厉害?」 越百川点头,神情有些无奈,「我与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现在忠诚,只是因为个人太过弱小,可若是他们得了功法,若是有一天他们强到足够以一敌百,未必愿意甘居人下,到时候怕是要生乱。」 林善舞略一思索,点头。心思却渐渐飘远了,再过一个月,就要考院试了,也不知傅家宝准备得如何了?他有没有好好练功? 郝大人近来发现,自从府试回来后,他那学生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这一日授课完后,他看着匆匆收拾东西打算像往日般离开的傅家宝,犹豫了片刻,还住他道:「你这些时日都来去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 傅家宝虽然急着回去,但是听见老师问话,倒也没有敷衍,而是回道:「先生,我要回去做功课、背书,还要练功。」 郝大人有些疑惑,「练功?」 傅家宝不假思索道:「强身健体,将来要是遇着什么事,也能跑快些。」 郝大人便笑了,「遇着了事你头一个想的不是如何解决,却是逃跑?」 傅家宝面色不变,说道:「真要有大事,自有更厉害的顶着,我也不能拖累人家啊!」 郝大人看了眼这学生有些单薄的身子,颔首道:「有理,咱们是斯文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就成了。」 傅家宝脚步已经朝外拐了,「那先生,我走了。」 郝大人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抬手道:「慢着,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傅家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先生请说。」 郝大人背着手几步走到傅家宝近前,轻声道:「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你那贤内助?」从前林善舞日日都会来郝府接傅家宝,夫妻俩牵着手一同归家,可自从傅家宝考完府试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林善舞的人,不仅如此,他再也没见傅家宝提起过林善舞。这让郝大人不由觉得非常不对劲。 听了郝大人的话,傅家宝愣了一愣,神情暗淡了几分,「我娘子去京城开店了。」 开店?还跑到京城去?郝大人不太相信,不过既然学生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道:「如此也好,你专心科考,你娘子一门心思做买卖,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将来你要是当了官,也不至于把日子过得像老夫这般窘迫。」 傅家宝看着三十多岁就自称「老夫」的先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郝大人看他性子比从前沉闷了不少,有心开解他,「近日你那几个师兄要开个诗会,你可要一同去?年轻人有时候说说话,总好过成日闷头读书。」 傅家宝拒绝了,「先生,我每日功课都做不完,还是不去了。」说罢又提出告辞。 郝大人这回点头了,下一刻就见这学生头也不回麻溜地消失在了门口。 郝大人摸了摸刚刚蓄起来的小胡子,实在猜不透这学生的想法,他单手背在身后慢吞吞走回后宅,媳妇江氏给他递上来一杯热茶,说起一件事。 「老爷,那外头的流言你晓得不?」 江氏是个彪悍又爽利的性子,向来有甚说甚,在郝大人面前也从不见委婉的。 郝大人疑惑道:「什么流言?」 江氏露出你果然不知的神情,遣退屋子里的丫鬟才道:「就是你那学生傅家宝,不是有个媳妇?我听说他那媳妇去京城不是为的开店,而是跟别的汉子跑了?」 郝大人闻言吃了一惊,「话可不能乱说。」 江氏睨了他一眼,「无风不起浪,傅家的下人说他们少奶奶是入京陪伴王府的小姐,可傅家要是真能和王府攀上关系,傅家宝哪儿还需留在咱家?再者,傅家出自平州乐平县,那小县城离京城可远得很,八竿子打不着的,那林氏如何能搭上王府小姐的路子?堂堂王府千金,就算没有受封郡主,也是顶顶尊贵的人物,非亲非故的,还需林氏陪伴?」 郝大人沉吟起来,觉得江氏说的不无道理。 江氏继续道:「你那学生许是觉得这借口兜不过去,才又说是去的京城开店。」 郝大人道:「便是如此,又怎么能说成是与人私奔?兴许她真的是去京城开铺子。」 江氏甩了下帕子,「这话也就说得好听,老爷你还真信呐?你想想你那学生近来是不是格外刻苦又失魂落魄的?」 第34章[05.09] 郝大人一想,还真是。从前傅家宝读书上虽也刻苦,但每七日一次的休假,总会跑出去寻些好吃的好玩的,平日里功课上,但凡能稍稍偷懒的都被他钻了空子;可是如今,他比谁都刻苦,日日天不亮就起来,功课做得是那些师兄的好几倍,连休假也不要了,文章写得也比从前勤快多了。 他这般刻苦,按理说郝大人该高兴,可是傅家宝整个人瞧着就是没有从前活泼了,就连经常被他挂在嘴上的「娘子」也不提起了。说是「失魂落魄」倒不至于,但瞧着确实比从前沉稳了许多,短短时日,这学生就变了个样子,着实叫他费解。 江氏见他思量,接着道:「老爷,当日林氏离开县城时,可是亲眼有人瞧见,有个男人上了她那马车,后来就再没出来。」 郝大人听了这话不太高兴,道:「道听途说信不得真。日后你莫要再提这些事。」 江氏闻言委屈道:「老爷,我可不是道听途说,是咱家蔡管事亲眼所见,那日蔡管事外出回来,就在城外十里亭的地方,瞧见林氏打开车门让一陌生男子上去,此后再也没出来,两人还一道离开,那男人瞧着还俊得很。你说说,这要不是与人私奔了,为何你那学生要遮遮掩掩?」 蔡管事也是见过林善舞几面的,且他为人忠厚老实,在郝府呆了有七八个年头了,郝大人还是很信任他的,听见是蔡管事亲眼所见,他的眼神不由沉了沉,半晌后,他道:「这是学生的家事,既然他不愿提起,你这做师母的日后也不许再提。」好不容易收了个顺眼的学生,每年又有那么多束修入账,郝大人对傅家宝还是有几分袒护的。 江氏闻言嗔道:「老爷你想什么呢?我嫁过来都五年了,我是那种随口道人是非的长舌妇么?」江氏是郝大人的填房,五年前才迎进府,比郝大人整整十岁,对这个妻子,郝大人也是很怜惜的,听到她这么说,神色便缓了缓。 江氏见状,双手无意识绞了下手里的帕子,「老爷,你道我今个儿为何提起这事儿?」 郝大人疑惑地看着她。 江氏继续道:「老爷,玉姐儿再过两个月就及笄了。」 玉姐儿是郝大人原配所出嫡女,当年原配去世时,玉姐儿才三岁,郝大人担心新人进门会苛待玉姐儿,硬是拖到玉姐儿满十岁才娶的江氏,此时听江氏这么说,郝大人闻弦而知雅意,微微睁大眼睛道:「你是说……」 见江氏点头,郝大人摇摇头,「不成,莫说傅家的事咱不清楚,便是傅家宝已与他那娘子和离,我的女儿也不能嫁给一个成过婚的。你真是糊涂啊!」 江氏无辜道:「我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好,可人是玉姐儿自个儿看上的,我一个当后娘的,也没柰何啊!」 郝大人吃惊道:「她自个儿看中的?」他想起傅家宝那愈发俊俏的相貌,纳闷道:「这生得俊的后生也不止傅家宝一个,她怎么想的?」 江氏道:「老爷,就是因为你那学生已经成婚了,玉姐儿才瞧中的。」 傅老爷:…… 原来家里学馆好些个学生,玉姐儿好奇之下,有时会隔着枝叶掩映的一道廊子望上两眼,人群中生得最俊、最爱说话的傅家宝就这么引起了她的注意,玉姐儿甚至早早起来,就为了躲在一旁听他讲家中娘子的事儿。 后来傅家宝那娘子来府中寻他,玉姐儿刚好就瞧见了傅家宝扑向他娘子的那一幕,当时便生出了些情愫。 江氏道:「听说傅家宝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连妄想爬床丫头都是他亲自料理,半点不要他娘子费心,老爷您不晓得,玉姐儿瞧见傅家宝那般对他娘子,不知有多羡慕。」 江氏嘴里说着玉姐儿羡慕,看向郝大人的眼神却很幽怨,郝大人咳了咳,听她继续说。 「后来傅家娘子走了,玉姐儿听了些流言,又见傅家宝没有往日那般开心,心中便起了些许疼惜,便将这番心意说与我听,老爷你看……」 郝大人摸着胡须,沉吟良久。 又过了数日,傅家宝考完院试回来,郝大人便跟他提了这事儿。 郝大人说得含蓄,傅家宝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听见郝大人又说了一遍,他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向正一脸慈爱看着他的郝大人,傅家宝开始思索晚上偷偷跑路算不算欺师灭祖? 与此同时,在京中已待了一个多月,将那些一开始瞧不起她的军中兵士训得服服帖帖的林善舞,在走到王府书房附近时,敏锐地听到了新皇和裕王的谈话。 裕王:「……陛下,林善舞可是有夫之妇……」 新皇:「朕并不介意,只要她愿意,朕愿以皇后之礼迎她入宫!」 林善舞:…… 她想起来至今还在村子里种田的林善睐,忽然有些怀疑那顶女主光环是不是蹦到了她头上? 夫妻俩相隔两地,却是发出了同一声叹息: 哎,何时才能见到夫君(娘子)啊! 八月初,画翠收到一封信,信是从永州府寄来的,寄信人姓林,收信人写的是王府里陪伴在大小姐身边的女教习。 这个女教习说的自然就是林善舞。 纪画翠,现在应该称越画翠了,她一开始当然不晓得自个儿是王府流落在外的女儿,一直到跟着越百川走进王府,被那个早就候在王府门口满身华贵的妇人搂在怀里,都恍恍惚惚回不过神,短短一个月内,她就从一个小丫鬟变作了王府金尊玉贵的小姐,便是传奇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从前她战战兢兢地当着丫鬟服侍别人,现如今日日穿金戴银享受仆从环视;从前她是外人口中被贼匪掳上山失了清白的、不干净的女人,现如今人人见了她都笑脸相迎,她的生母,如今王府里的老侧妃带着她参加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宴会,那些从前看都不敢都看一眼的大家小姐纷纷乐意与她交好。府里还预备给她准备亲事,带着她结识了不少京都高门子弟…… 第35章[05.09] 这一切对画翠而言简直如同幻梦一般,若不是她与老侧妃生得极为相像,若不是她身上的确有相符合的胎记,画翠简直要怀疑这一切是自己偷来的。 从被认回王府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画翠才渐渐接受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并坦然受用王府里的一切。现如今再看这从远方寄来的信件,画翠不由回忆起那个在贼窝里护住她的少年郎,如今再去想当初发生的事儿,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一旁送来信件的下人一开始只以为这信是给大小姐的,待大小姐拆开信封,露出里头的另一封信,她偷偷瞄了一眼,才发现给一位教习师父的,可是大小姐身边哪里来姓傅的教习师父? 丫鬟不明所以,画翠却已然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她瞥了一眼大胆瞟着信封的丫鬟,言行举止间早已没有了当初在乐平县时的怯懦,开口道:「我大哥呢?」 丫鬟立刻道:「王爷早起就去了城北兵营,约莫黄昏才会回来。」 画翠立刻道:「备车,我去一趟兵营。」 丫鬟恭敬称是便下去了,府里听说是大小姐要出门,去的还是兵营那样的地方,竟问也没问,就备好车马请大小姐出门。 只因这兄妹俩虽然同父异母,但老王妃早已去世,现任的裕王也就是越百川从小是侧妃带大,与老侧妃关系亲厚,自然也怜惜这个从小流落在外的妹妹,此次找回妹妹,阖府上下都似乎要把前十几年亏欠的一个劲儿补回去,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莫说兵营这种地方,便是她想当公主,说不准裕王也会立刻进宫求皇帝封一个。 城北的兵营离皇宫很近,每日下朝的官员都能听见从里头传来习武的呼喝声。画翠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过了两重大门才停下来,她踩着马凳下车后,一抬眼便瞧见前方辽阔的草场上,一群衣着单薄的军汉正持着长刀不停挥砍,每个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数千把长刀朝着一个地方挥舞时,一眼瞧过去叫人热血沸腾。 然而最引人注意的却不是这些高大健硕的军汉,而是背着手悠悠穿行其间的女子,她身着月白色男装,头发似男子般高高束起,本该是极干净利落的打扮,偏偏被耳下一对刀剑状的坠饰衬得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她半点不在意外人打量的目光,依旧我行我素。 画翠提着裙子走到附近时,正好士兵操练结束,一名高大黝黑的男子向林善舞挑战。 「挑战可以。」林善舞冷冷道:「要是在我手下挺不过五招,就绕着这校场跑三十圈。」 听了这话,在场其他兵卒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名提出挑战的军汉也迟疑了一下,但思量片刻后,他还是点头应下。他的实力在军中可是佼佼者,这些时日又一直刻苦训练,在教头手里过个五招,应该不难……吧! 围观众人见教头答应了,立即发出兴奋的呼喝声,随即纷纷后退让出一大块空地来,将准备比试的二人圈在中间。 那壮汉抬手,比出一个起手式,斗志昂扬地看着站在对面的教头。而在他身后,数名军汉一起高声为他喝彩,在这样热烈的祝贺声下,壮汉看着林教头的目光更炙热了,觉得自己肯定能在林教头手底下走过五招。 他身后那群哥儿们也是这样觉得的,不等他们二人动手,就开始下注了,有赌能过五招的,有赌能过三招的……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彩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高大健壮的军汉就被教头一掌击飞了出去。 围观众人顿时傻眼了,一……一招! 打死他们也不敢相信,他们中间练得最厉害的伍长,居然刚上去就被教头击飞了出去。 迎着教头冷淡的目光,方才还热火朝天想要下注的人齐齐一个激灵,陪笑道:「教头果真勇武!」 「就是!教头的武功又精进了!」 要换做两个月前,他们绝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女人训得心服口服。还记得当初裕王将林教头带来军营时,众人听说这大腿还没他们胳膊粗的女子要当他们教头,那可是一个赛一个不服气,谁能想到不到一日,所有上前挑战之人都被她打趴下? 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一个瞧着还不满双十年华的小姑娘打得毫无还手之手,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从那儿以后,这群军汉子对于林善舞成为他们教头一事再也不敢有异议,而起初的那几个刺头,早就被打得连爹妈都认不出来了。 在军营里,谁本事大,谁就能服众,但一开始林教头说跟着她练,一个月顶得上一年时,他们并不敢相信,可谁能想,林教头竟有一门特殊的法门,教到他们手里才一个多月,人人都觉脱胎换骨。力气更是比从前大了不少。这些军营里的汉子们可不傻,他们觉得林教头小小年纪小小身板能这般厉害,肯定是长年修炼这功法的缘故。既然一个小姑娘都能变得这么厉害?他们堂堂八尺男儿,如何不能? 方才那位上去挑战的军汉就是这般想的,谁能想到信心满满的他,竟然一招就被林教头给打飞了出去,沮丧的同时又不由燃起斗志来!兴冲冲跑圈去了。 而在那军汉被一掌打飞后,那些原本还在起哄的人立刻噤了声,仿佛同时被点了哑穴。 林善舞瞧见他们噤若寒蝉的鹌鹑样儿,莫名想起傅家宝来,心情不由好了些,道:「都去歇着吧!」 这群军汉立刻欢呼一声,齐齐立正朝她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待人群散去,林善舞就瞧见越百川带着画翠来到她面前。 画翠两颊红红的,举起一封信递到她面前,说道:「这是傅少爷送来的。」 林善舞微微一愣,立刻接过了信。她下意识就想拆开,又想起来裕王和画翠在,只得匆匆同他们告辞,而后便携着书信骑马回去。 林善舞的动作实在太快,等画翠反应过来时,只能望见一个遥远的背影了。 她面上的红晕还未退却,右手下意识往前伸了伸,见林善舞骑马拐过一道墙壁再也望不到了,不由失落地垂下了手。 越百川瞧了她一眼,说道:「这次就算了,人就住在京城,什么时候都能见得着,下次再同她道谢好了。」 第36章 画翠只得点头。 林善舞并不知晓那兄妹二人的举动,她骑马回了京城的住处。 那是一栋僻静的二进宅院,新皇送给她的,还配了几个仆人。 她一跳下马便往里奔,出来牵马的下人还没来得及向她问好,就只见到主家飞一般奔进了屋子,束起的头发在身后高高扬起,有一种潇洒风流之气。 林善舞关上屋门,打开了信。 离开前,傅家宝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给他写信,他自己却忍不住写了一封信回来。林善舞瞧见封皮上将两人姓氏颠倒过来企图掩人耳目的手法,有些好笑地拆开来。 一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眼眶莫名一热,仔细读了下去。 傅家宝在信中写了三件事,一是青林县不知怎的起了她与人私奔的传闻,他已经解决了;二是郝大人府上的千金看中了他,想要嫁他为妻,但他为人高风亮节重情重义,绝不是那种娘子不在身边就会见异思迁之人,已经严词拒绝了。不止如此,生怕她看不懂他的暗示,傅家宝在信里直言道:「娘子,为夫为你守身如玉,你可切莫辜负为夫。」后面又跟了一串叮嘱,诸如野花不如家花香,金窝不如狗窝好,无论外头多繁华、京城的儿郎多英俊多才,那都是假的,只有留在家里日日念着她的他才是最好的。 林善舞一开始还忍着,看到后来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三件事,傅家宝颇为骄傲地写道,他顺利过了院试,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不负娘子众望。又说虽然他名次不高,但他的老师给他作保,让他能直接去参加秋闱,而不需再考一科。等他考完秋闱,无论成绩如何,都去京城寻她,叫她不必挂念。 林善舞抚摸着最后一行不必给他回信的话,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傅家宝应该在考秋闱的路上了吧!」 林善舞一天天盼着,然而一直盼到九月,她没有等来傅家宝前来京城的回信,却等来了英王起兵造反的消息,而他作乱的地方之一,正是傅家宝参考秋闱的省城。 消息传入京都时,朝野震荡。 京中不少书生写文章痛斥跟随英王造反的乱臣贼子,朝堂上也人心惶惶。而对此,新皇和裕王却显得从容许多,毕竟他们早就知道英王有不臣之心,得知他公然造反,倒觉得果然如此。 「英王仗着手中兵力,狂妄已久,他肯定料不到咱们手里有一支由林教头练出的神勇军。」越百川道。 新皇颔首赞同,「在见到林教头之前,朕也从未想过这世上真能有武功这样神奇的东西。」他早就有心夺回英王手中兵权,奈何而英王早年一直帮着他父皇守卫江山,国中大半兵力都在他手里,声望亦极高,他出师无名,如今英王大张旗鼓地谋反,可谓正中下怀。可惜早了点,若是再迟个一年半载,他们也能更有把握一些。这般想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你的武功实在低微,否则咱们也不需蛰伏这么多年。」 听了这话,越百川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他曾经是想过将师父教给他的择一部分训练出一批得用的人才来,可惜那功法实在深奥,他摸索了十几年也才堪堪入门。 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归结于天资太差,而兵营里那些士卒,因着是林善舞手把手带着入门的缘故,虽然学的是低阶的功法,但进境却极快,短短数月的锤炼,却已经抵得上英王手里头练了几年的强兵。他们若是好好筹谋,说不准能出其不意困住英王。 二人在御书房中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裕王才大步离开,随后立刻骑马去了兵营。 而此时,仍留在兵营中的林善舞,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如今已到了十月,距离永州府传来英王作乱的消息,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即便裕王同她说过早有安排人在傅家宝身边保护,但林善舞仍然放心不下。 她没有见到打仗,但是她曾经见过江湖中两大势力为了地盘争夺厮杀的场面,刀剑无眼不择手段,傅家宝也不是很聪明,武功还学得七零八落的,他那身板又瘦削,万一被流箭所伤可如何是好? 这时代连消毒的手段都匮乏,就算只是受了皮肉伤,也很容易感染死去的。 林善舞早就忘了她临走前给傅家宝留下许多治伤药物的事儿,一日比一日心神不宁,却仍强打起精神训练兵士。 京中设了好几个兵营,每一个都陆陆续续招了一万兵士,这些人就是新皇手里最大的底牌。 林善舞在最初教过数日后,就知晓这个世界的人要自行修炼出内力很难,所以只能由她一个个输送一丝内力入他们体内,才能让他们有所领悟,否则若是给了心法让他们自行修炼,可能会像裕王那样,摸索了好几年才勉强修出一丝内力来。 而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每一个都由她「开蒙」,她一向只呆在最初那个兵营中,由她带出来的最出色的十几人前往其他兵营教导,而她只每月分出两日去查看。 尽管如此,要在短时间内教出那么多人,也着实费了她不少精力,为着这个,她这几月来武功没有半点长进,因为压根没有时间自个儿修炼。 裕王快马奔入兵营时,林善舞正盯着方阵中正被另一名将军带着演练的兵士,见到越百川前来,她眼睛一亮,立刻从看台上一跃而下,问道:「是否要出兵?」 裕王摇头,见林善舞露出失望之色,遂道:「借一步说话。」 林善舞颔首。 不久后,两人到了校场上另一处看台上,周遭空旷,方圆十几丈一个人影也无,自然不许担心有人偷听。 林善舞听完裕王的话,当即露出不虞来,「永州府和青州府如今都已落入英王手中,你们不想派兵,还打算继续让残兵麻痹英王?」 越百川无奈点头。 第37章 林善舞眉头拧得更深,「就不能直接出兵,非要牺牲那么多条人命?」 越百川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英王手下足有十万精兵,他如今不顾名声举起反旗,便是已有了足够把握,这一仗,我们输不起。如果不用那些弱兵麻痹英王和他手底下的人,损失只会更惨重。」 听了这话,林善舞眉心一跳,没再说话。 见她脸色不好看,越百川有些忐忑地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傅家宝身边日夜有人保护,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的。」 林善舞眉间似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你们打算何时出兵?」 越百川道:「最早十二月。」到那个时候,英王手下的兵卒经过数月征战,到达北地时早已疲乏不堪,而京中这批兵士,个个好吃好喝喂得精力充沛,若是再谨慎些,他们还想拖到明年二月,但是时间不等人,英王已经攻占了不少地方,过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来休养生息,若是叫他手下的兵吃饱喝足了,更难对付。 林善舞眉头微微舒展些,开口道:「我也要随军出征。」若是能到青林县附近最好。 从前不觉得,可一旦有了牵挂,林善舞便时时觉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到了十二月,京都漫天飘着雪花时,林善舞骑马出了京城。左边是身着铠甲的裕王,右边是另一位将军,她被簇拥在中间,并未着铠,只是一身男装,长发高高束起,骑马踏出城门没多久,发上就落满了霜雪。 训练有素的大军跟在身后,行走时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新皇站在城墙上,低头望着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军队,悠悠叹了口气。 身边的侍从道:「陛下,太史局已经看过,今天这雪虽大,但下不长,一会儿就停了,您就不必担心了。」 新皇颔首,目光仍追随着已经缩成长长一条、仿佛一条蜿蜒巨龙的军队,「希望这一次,能彻底铲除了英王,也望……」 望什么,接下来的话,新皇没有说出口,但侍从偷偷觑着陛下的神色,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 林善舞随军前往战火连天的州府时,在遥远的长平县,傅家宝正带着几个人,趁着夜色从梐枑的一处缺口中钻过去。 英王的大军已经北上,留在这城中的只有几百兵马,他们想拼着逃回家乡。 这到处兵荒马乱的,就算是死,众人也不想客死异乡。 然而不是谁都有胆色从叛军的眼皮子底下钻漏洞,最后一个出来的人因为太害怕,不小心弄出了动静,顿时招来了叛军的一顿箭矢飞射。 傅家宝冒着汗正躲闪着往前奔,忽然听见身边闷哼一声,他侧头一看,傅周中箭了。 时间回到三个多月前…… 他们这一批赴考的学生,无疑是历年来最倒霉的一届。 刚刚入了考场,发到手的卷子还没摸热乎,外头忽然就乱了起来,等他们走出考场时,才知道英王造反,举办乡试的这座省城,已经成了英王的天下。 天下太平已久,百姓更是已经过惯了太平安逸的日子,突然听到英王举起反旗,不少人惊得以为天都塌了下来。 傅家宝和其他书生一起被叛军围起来困在城南一片空地上时,正跟傅周撞在了一起。 当时傅周那脸白的仿佛已经死了,整个人也浑浑噩噩的,见到他时就跟突然回过魂似的,立刻攥住他惊道:「你怎的也在这儿?」 傅家宝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他拍开傅周的手,傲气道:「我如今也是秀才了,我怎么就不能来秋闱?」虽说傅周是抱着中举之心来参考的,而傅家宝只是下场来撞个运气,考中了是天上掉馅饼,考不中也在意料之中。 若说两人前头还能分出个上下高低,但眼下城破了,考场也被砸了,两人都被抓做俘虏,谁也不比谁高贵。傅家宝双手揣在袖子里,省得傅周装亲近要来抓他,要早知道会有这破事,他一定直接上京找娘子去! 傅家宝望着前方挨挨挤挤涌动着的恐慌的人头,心想:哎,知足常乐也挺好,太过上进也不是好事,这不就遇着事儿了? 傅家宝心里正谋算着要怎么逃出去找娘子,却被傅周强按着蹲了下去。 傅家宝要挥开他的手,「你……」头一抬才知道圈外有个兵士蛮横地将一杆长.枪甩过来,哪个还敢站着的当即就被砸了个头晕眼花倒了下去。 傅家宝瞪了瞪眼睛,「这……怎么能如此野蛮!」 傅周此时面色很冷,与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全然不同,若是旁人瞧着,指不定会以为面前这人是别人易容假扮的,傅家宝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是傅周终于撕下往日里老好人的面具,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了。 他们这些应考的学生全都被赶到了一处墙角边蹲着,外边还有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兵士把手着。傅家宝尽量抬高视线往远处望,就见城中好几处都起了烟火,而那些厮杀惨叫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了,整座城中安静得可怕。 傅家宝和傅周蹲着的地方靠里边,身边挨挨挤挤的都是其他考生,眼见得英王带着大批凶神恶煞的兵士入城,这些人当中有不少被吓晕了过去,还有人哆哆嗦嗦地卖惨求饶……但那些兵士并不理会他们。 而在英王入城后,他们又被赶到了别的地方进行关押,这期间吃不饱穿不暖,许多人受不住,自认有些本事的大多向英王投诚,刚好英王打下来好几座城池需要有不少小吏干活,便统统收了下来,而那些肚里墨水不多不被看中的,有的花钱找门路,有的则挖空心思巴结看守他们的兵士。 到最后留下的就只有傅家宝、傅周以及另外五人。 第38章 这五人是这批考生里真正有些气节的,坚决不向英王这等乱臣贼子服软,宁愿天天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也不肯巴结牢头讨点吃的。 他们见傅家宝和傅周一开始身上衣着光鲜,知晓这对兄弟出身富裕,本来以为他们迟早会花钱买通门路出去,没想到这两人也跟他们一样熬到了最后,不由大大改观,尤其在傅家宝将身上和衣裳和贵重东西送出去给大家换吃的后,众人对他更是感激,连连赞他能屈能伸又不失气节! 傅家宝心道得了吧,他家娘子在御前办事,他要是跟英王扯上关系岂非拖累了娘子?这种事他决不能干! 等等!如果他能凭借自个儿的聪明才智在英王面前混出个人样,岂不是能偷偷帮到娘子? 这样一想,他又痛心疾首起来!可惜等他想通这点时,确定他们这些人没有用处的叛军,已经将他们七人赶去了长平县,令他们跟其他百姓一样垦田种地供应大军粮草。 傅家宝当了快二十年大少爷哪里会种地?因此每一日他都是干到最晚却干得最少的那个,当其他人都去领粥吃时,他还饿着肚子在种地,本来已经够惨了,还要被傅周拖累,因为傅周瞧着身体比他还差,每到干活的时候总是借口要上茅厕,傅家宝被迫帮着傅周干活时都会在心里暗骂一句懒人屎尿多,顺便把他爹也骂一顿,要不是那老头子风流好色,怎么会给他生出来这么一个又懒又蠢的弟弟? 在他又一次被傅周连累到必须借着月光干到半夜时,忽然听到傅周凑到他身边,说他已经找到了逃出去的法子。 傅家宝:!!! 他惊得差点一锄头敲傅周头上。 傅周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说他已经算好了巡逻队换防的时间,甚至找到了逃出去的地方,只要小心行事,他们就能逃出去,逃回家乡! 「逃回家乡」这四个字叫傅家宝心中一动。其实自从娘子走后,他一直刻苦练武,哪怕后来被抓,跟其他考生关在一起,他也会假装酣眠实则偷偷修炼内力,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简直一刻也不敢浪费。幸好他天赋异禀,武功一日千里,凭他现在的身手,想要逃走并不难,但一想到傅周,他就犹豫了。 平心而论,他实在不喜欢傅周。但是傅周好歹是他傅家的人,在家里他怎么整傅周都问心无愧,但是到了外边,他就没办法抛下傅周自个儿跑路了,只能更努力练功,争取到时候拎着傅周一块逃。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看傅周不顺眼,觉得他故意偷懒,却没想到,傅周竟然一直在找逃出去的方法。 于是就有了傅家宝带着几人从梐枑下钻出的一幕。 傅周中了箭,整个人都被飞箭刺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他按着中箭的左肩,咬牙坚持着又往前奔了几步,才对他们到:「你们先走,不必管……」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被傅家宝抱了起来,看着抄着他的后膝将他抱在怀里的傅家宝,傅周整个人都懵了,一时之间连肩头箭伤的痛苦都忘了。 傅家宝可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把傅周抱在怀里,对方就不会被箭射到,一边跑一边朝另外几人喊道:「往林子里小路跑!他们的马骑不进去!」 夜色浓黑似墨,天边连半颗星子也无。 几人发了疯一般往树林里冲去。 傅家宝手里抱着个人,速度却半点不慢。傅周眼看着身边草木飞一般往后退去,面上不由透出了浓浓的惊讶。 众人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穿过了那片树林,跑进了一片野坟里。 月光从云层后钻出,众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见着这野外一连片乱七八糟竖着的坟冢,不由浑身一寒。 傅家宝却没顾得上害怕,他把傅周放到地上,借着月色瞧见他肩头还插着一根羽箭,浸出的鲜血已经将大半上衣染红。 傅家宝瞧着有些发憷,问他怎么样,没想到傅周这小白脸瞧着倒是无比镇定,自个儿将箭矢拔出,甚至还想自己缠上绷带。 傅家宝瞧见他痛得连手都在哆嗦,连忙从怀里掏出娘子给他的金疮药,在傅周震惊的目光中一股脑撒在他伤口上。 这金疮药是林善舞自己配的,还有麻药的成分在,撒上去没多久伤口就止了血,连那绵绵密密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 傅周惊异道:「这药……」 傅家宝正心疼地掂量着一下子轻了许多的药瓶子,闻言便道:「这是我娘子自己配的。」 傅周听出他话语中的骄傲,虚弱地笑了笑。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众人待在这荒郊野坟中本就有些害怕,更何况身上衣裳单薄,更无法抵御寒气。 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一眼望不到任何可以投宿的地方,他们只能靠着几座野坟过夜。 当下就有人朝着附近的坟冢拜了几拜,然后打算拿拾来的柴木生火。 却被傅周阻止了,他靠着一块石头躺着,说道:「火光会引来追兵。」 啪嗒一声,傅家宝手里的柴火也掉了。他忙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周说道:「据此约莫两三里,有一栋隐蔽的废宅,如果那宅子还在,咱们就去那里过夜!」 第39章 傅家宝二话不说把傅周背起来就走。其他几人也连忙撑起疲惫的身子跟了上去。 众人按着傅周的指点,还真的在附近山林下发现了一座废弃多年的木楼,那周围林木掩映,就算是白天来了,不仔细找也瞧不出来,更何况是在这夜里,大家终于可以好好地歇息一宿了。 几人忙清理出一个角落,让傅家宝将傅周放下。 众人奔波了半夜,早就浑身疲累,此时有了休息的地方,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众人睡下,傅家宝摸了一把傅周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烧后,就把人戳醒,问道:「快说,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他们一行人都被困在长平县,这个地方傅家宝是从未来过的,而前头那些时日两人身为兄弟被分配住到一处,傅周从未表现出对这地方的熟悉,然而跑出长平县后,傅周忽然就指点着众人找到这间废弃的小楼。当时大家忙着逃命没空去想,可这会儿暂且安定下来,傅家宝就想到了这个疑点。 傅家宝给傅周用的药虽好的,但也不可能立刻就叫他痊愈了,傅周这会儿迷迷糊糊正有些虚弱,听到傅家宝这么问,模糊道:「秘密?」 傅家宝又戳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间废楼?」 这栋小楼的确是废弃许久了的,好在二楼有张床,虽然没有铺盖,但铺上干草也能将就一夜,傅周此刻就睡在这床上,其余人则在楼下。 此时兄弟二人坐在楼上窃窃私语,倒也不必担心被楼下人听见。 傅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说道:「我……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他受了伤,脑子不如平日里转得快了,却还在努力找借口,「有一次,我在外游学时经过此地,错过客店,只能到处找地方投宿,刚好就寻到此地。」 傅家宝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冷笑一声掰断,「装!还在这儿跟我装?我打小看着你长大,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呢!」 傅周:…… 若不是怕牵动伤口,他真想爬起来摇着傅家宝的肩膀问一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没等他说话,傅家宝又道:「这小楼外密密麻麻涨了不少半人高的野草,两边又有树木枝叶遮掩,我方才叫赵兄他们费尽扒开了野草才带你进来的。你既然进不了城,那必定是在晚上,这么个地方你跟我说是你偶然发现的?怕不是开了天眼。」 傅周:…… 傅家宝又道:「每次你外出游学都会寄好几封书信给辛氏,辛氏每回都要拉着我爹念叨,尤爱在饭桌上说,你那些年去过哪些地方我不说记得一清二楚,但记起个七七八八是不难的,你别想骗我!」 傅周哑口无言,但有些事他藏了不止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可能轻易同傅家宝说,因此这一夜,就算傅家宝说破了嘴,他也没有吐露半个字。 傅家宝后来实在是又困又累,就收拾个地方出来睡了。只是心里又不免把傅周大骂一顿。然而到了第二日,他依旧只能背着傅周上路,谁叫这次是傅周献计带他们逃出生天的,谁叫傅周运气不好被射伤了,他傅家人丁单薄,谁叫这小子跟他有血缘。 在确定长平县那些叛军没有追上来后,傅家兄弟便与那另外五人分道扬镳了。 至于期间那五人互换姓名籍贯说好将来报答的话,便不加多提了。 傅家宝亦没把那几人的感激放在心里,毕竟如今天下乱了,英王所经之地都在打战,那几人虽拼了命要回家乡,但能不能回去还是两手,要是半道上遇到了叛军,被拉去做了壮丁或是上前线当炮灰,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思及此,傅家宝又有点沮丧,他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来的资格去担心别人呢!想到这里,他往前奔走的步伐又快了几分,只是时不时轻轻掂一下背上快要滑下去的傅周,抱怨道:「你吃什么长得这么重?」 傅周便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哥。」 傅家宝哼了哼,觉得自己看傅周不顺眼真不是没道理的,傅周跟他说话总是这般软绵绵的,骂都不还口的,跟他说话无趣极了,哎,要是他背着的是娘子该多好。 一想到自己背着的是个身量跟他差不多的男子,傅家宝就觉得力气都小了。 也不知娘子现今如何了?英王的军队最好走慢一些,最好越走越慢永远走不到京城去。等他把傅周送回家,就立刻上京城找娘子! 想到这里,傅家宝觉得心口热了几分,就连冬月的寒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 他们逃出来时身无分文,傅周又受伤未愈,好在乐平县的方向跟英王的行军是相反的,他们靠着两张秀才凭证,在附近一个虽然人心惶惶但还并未遭到战祸的小镇上休息了两日,还得了镇长借出的十几两银子和一辆马车。 要是傅家宝还是以前那个挥霍无度的大少爷,见到眼前只十几两银子,指定会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这点钱吃上几顿就没了,又如何能让他带着傅周回到乐平县?但在如今的傅家宝眼中,十几两银子省着用,说不定还能剩下些给娘子买几条帕子。 于是他利索地把傅周安置在马车上,然后就来来回回地往车上搬东西。 在此期间,傅周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见傅家宝往车里搬毛毡被褥、成衣厚袄,以及干粮水囊和驱寒的烈酒时,不由惊得连面色都有了变化。毕竟他所认识的傅家宝,可从来看不上这些东西,就那些又干又硬的馍馍干粮,用料粗糙的厚袄子,换做以前的傅家宝,只怕是得扔地上踩着走。 外头战火未熄,这镇子上的人都不愿意离开这个相对安稳的家乡,傅家宝也就雇不到愿意带着他们上路的车夫,索性自己驾着马车上路了。 马车顶着寒风朝乐平县驶去时,傅周扶着车壁坐直身,从后面瞥见傅家宝赶车时专注的身影,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大哥的肩膀已经生得足够厚实…… 想到傅家宝背着他一路飞奔甩开追兵,跑得比马儿还快却半点不显疲累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自己有些无力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第40章 傅家宝不太认路,傅周对这一带却明显很熟悉,一路上都是他给傅家宝指路,两人赶了两天路后,傅周说道:「再走两日,就能回乐平县了。」 他语气里不禁透出两分欣喜。 傅家宝听到只剩下两日的路程,也松了口气。 两人都以为只要熬过接下来的两日就行了,却没想到,在距离乐平县不到一日路程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对人,骑着马将二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个眼神阴鸷的大汉,盯着傅家宝冷冷道:「昔日周延宗的儿子果真不同凡响。」若是此时他对面的不是傅家宝而是京中任何一位权贵,一定能认出眼前这大汉正是英王的心腹将领。他一路追查,终于不负英王所托,寻到了那姓周的子嗣,该说不愧是将门出身,即便带着个人也能甩脱他辛苦练出的兵士。 这一路上确实有不少人追在傅家宝和傅周身后,但凡被傅家宝察觉的,都被他使尽手段甩掉了。为此连马车也丢了,只能背着傅周往前跑,背着个伤号实在是有些累,好不容易以为能到家了,结果半道上杀出这么一群程咬金。 傅家宝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汉,「周延宗?谁?」 大汉以为他装傻,怒道:「还想隐瞒?你敢说自己不是周延宗的儿子?」 傅家宝:…… 一心回到乐平县的傅家宝中途被围,而一心想去找傅家宝的林善舞,也出了意外。 她跟着大军南下,半道遇到北上的英王军队,裕王当即带着另几位将领去镇压叛军,未料那随军出行的军医里有英王的人,他打从军队出京起就一直潜藏在其中,观察了数日后他料定林善舞这位女教头十分重要,竟不管不顾对她下了药。 北地天寒,军中为了驱寒,所准备的饭菜里加了不少辛辣的东西,而林善舞身份特殊,住的地方离大帐远,离那些军医倒是近,一时不慎竟然着了道。 等她逼出毒物昏睡过去时,意识模糊间,忽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个跟她有几分相像的女声,语气里透着压抑的兴奋,「便宜你那么久,该把身体还给我了吧!」 勤勤恳恳习武那么久,林善舞如今的身体远比从前强多了,即使刚刚逼出毒,若是她坚持要醒过来,也不过一个翻身的功夫。若是往常,听到身边有个外人的声音,林善舞一定早就警惕地爬了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听清那女子说的话,林善舞只觉头脑嗡嗡作响,浑身如堕冰窟,她竭力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睁不开双眼,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生拉硬拽着跌入另一个空间。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灰蒙蒙的世界里,一个和她生得有七八分想象的人站在她面前。 为何说是七八分?因为林善舞肯定,同第一次见面相比,林大姑娘的相貌有了些许变化,看起来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看着站在面前的人,林善舞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她不觉拧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林大姑娘靠近了两步,目光直直盯着她,「我不是已经同你说了,让你把身体还给我。」 「不行!」林善舞脱口而出。 见她不肯,林大姑娘眼中浮起恶意来,「这是我的身体,你凭什么不还!」 林善舞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见她理亏,林大姑娘面上露出得意来,「偷了东西霸着不还,你还有理儿了?」 「你说谁偷东西!」林善舞冷冷道:「可不是我自愿来在这儿的!」她现在心里乱得很,却也绝不容许原身这样卑劣的人编排她! 许是被林善舞的气势所迫,又或许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林大姑娘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了,她放轻了声音道:「是,是我自作主张把你召过来,可你既然不愿帮我报仇,我就只能自己来了。」见林善舞不说话,她继续道:「反正这身体本来就该是我的。」最后那几个字她加重了音。盯着林善舞的目光中隐隐显出贪婪之色。 林善舞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目光中透出几分难言的哀戚来,停顿了片刻后,她缓缓道:「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练了武功,经营了家庭和生意……辛辛苦苦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你就这样坐享其成?」 林大姑娘目光一闪,盯着林善舞道:「可你也过了不少好日子不是吗?」见林善舞不说话,她愈发自得,一一数道:「虽说是我召你过来的,可是我没叫你用我的钱、我的家人、我的婚事和我的男人!」 林善舞从这具身体醒过来以后,鲜少和原身的家人有接触,林大姑娘的嫁妆她都锁了起来,动用的那一小部分后来她做生意还了回去,这些她都可以一一辩驳,可是当原身说起傅家宝时,却仿佛是在拿刀刺她的心。 她想反驳,可是仔细回想,她又能驳回什么呢?跟傅家宝有婚约的是林大姑娘,不是她。跟傅家宝拜堂成亲的也是林大姑娘,不是她,甚至跟傅家宝圆房的这具身体……也是原身的。 而她,只是一个上了别人身的孤魂野鬼,卑劣地以为可以靠着这具身体过上曾经求而不得的生活,潜意识地忽略这本来就不是她该得的……自从和傅家宝在一起后,她甚至庆幸原身走了,庆幸原身是个品行不堪之人,借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世上的一切,再也没有想过这本来就不是她应得的。 原身说她是贼,她难道不是吗? 林善舞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心神不宁下还是叫林大姑娘看出了破绽,她面上的兴奋遮都遮不住,抬手就按住林善舞的肩膀,那双眼里的欲.望和恶意几乎要漫出来。 林善舞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浑身一震,忽然抬手一掌将林大姑娘打飞了出去。 随着这一掌下去,这整个空间里灰色的雾气都剧烈翻滚了起来,被打飞在地的女人捂住胸口难受地呻.吟了几声,似有些畏惧地往左右望了望,才对林善舞道:「你什么意思?你想继续霸占我的身体?」 「我……」林善舞手指蜷缩进掌心,她看着倒在地上面目狰狞的原身,心中十分不舒服,说道:「你方才按住我是想干什么?」 第41章 林大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当然是夺回属于我的身体。这本来就是我的,而你……」她抬手指着她,一张与林善舞十分相似的脸上满是阴狠,「一个不得见天日的孤魂野鬼,早就该消失。傅家宝要是知道同他亲近的娘子是个死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 「够了!」林善舞打断她,竭力压抑嗓音里的颤抖,「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以林大姑娘对傅家宝的恨意,若是真叫她拿回了身体,会不会对傅家宝下毒手?一想到傅家宝毫无防备的样子,林善舞这一瞬间甚至希望原身就此死了,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是下一刻,她又为自己卑鄙的想法感到一阵羞耻,心想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了那具肉身,居然恶毒地想要置原身于死地? 见她面上神情变幻,林大姑娘似是有些畏惧地后退了一步,片刻后又挺直了脊梁,咬牙道:「我可以暂时给你一段时间。」 林善舞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林大姑娘:「看在你得到了傅家上下的喜爱,还让傅家宝上进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她忽然露出了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恶意,「安、排、后、事。」 林善舞不相信她会有如此好心,皱眉道:「你不会害傅家宝?不会害林善睐?」 说起这个,林大姑娘倒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神情也不像之前那般狰狞可怖,「我原先怨恨傅家宝,只是恨他不将我放在心上,我恨林善睐,也只是怨她过得好却不肯帮扶我。如今傅家宝对我很好,又肯读书上进,将来我的日子未必比林善睐差,我为何要对付自己的男人和妹妹?」 听到这番话,林善舞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还隐约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当初就不该和傅家宝有牵扯,直接一人一骑离开乐平县多好。 「先说好了,我只给你十天的时间!」林大姑娘忽然道:「十天后你必须主动将身体交还给我。你现在就发誓!」她死死地盯着林善舞。 林大姑娘的声音似乎有种诡异的力量,林善舞从一开始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得有些微恍惚,整个人也不如平日冷静,她稳住心神,语气里透出怀疑,「你愿意给我时间?难道不怕我把一切都告诉傅家宝?」 林大姑娘似乎早有准备,有恃无恐,「你觉得你会中毒真的只是因为行事大意吗?」 林善舞微微一怔。 「实话告诉你吧!」林大姑娘笑得得意又猖狂,「这是书里的世界,本来就有监管一切的规则存在,你这个异世界来的孤魂野鬼占了我的身体那么久,早就引起了规则的注意,所以剧情才会改变,就算我今天不来,你早晚也会被排斥出这个世界,这里不属于你,我肯给你时间,一是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心,二是你现在还不是最虚弱的时候,等到十日后,就是规则开始对付你的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要是不想让傅家宝看见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他面前,就最好乖乖将身体还给我。」 「你现在就发誓!十日后,将身体给我!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属于我的世界?」林善舞眼瞳微微一缩,「你什么意思?」 林大姑娘微微一笑,「意思就是,可以送你回到你最开始的世界。你别不信。」 最开始的世界!林善舞眼眶不禁微微一红,是她几乎已经要遗忘的那个现代社会么?可是……她警惕地看向对方,原身怎么可能有这种能耐? 却见林大姑娘道:「我的确没有什么大本事,但世界规则排斥你出去的时候,我可以帮忙推你一把。」她轻轻抬手,掌心一个散发着白色荧光的小球旋转不息,「我能死后重生,自然也是有依仗的。」 林善舞沉默了下来。 不走,留在这里,等于要同时和规则与原身对抗,更何况,那原本就不是她的躯壳,她有什么资格霸占别人的一切? 良久以后,她点头,「好,十日后,我会把身体给你。」见原身抑制不住露出狂喜,她皱了皱眉,接着道:「不过你要保证,不能伤害傅家宝。」 林大姑娘笑,脚步却钉在原地不肯挪动分毫,「放心,你觉得我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却去费心思对付自己的丈夫吗?」 丈夫……林善舞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是啊,在婚书上签字的是原身,可不是她…… 看着林善舞的身影消失,这灰色空间一直缓缓滚动的雾气终于静止了下来。 林大姑娘松了口气,随即喜形于色,「总算……总算是拿到女主的那句话了!」她说完这句话,脸庞忽然一阵扭曲,隐隐要变成另一张脸,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按住脸颊。 悬浮在她身边的白色小球开口了,「宿主,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直接霸占女主的身体是不行的。这是最后一次了,要是失败,我再也没有能量送你离开了。」 「知道了。」林大姑娘好不容易固定住面容,抱怨道:「谁知道这个女主这么难搞。」 白色小球道:「你以后不能再见女主了,你离开女主的身体太久,已经无法维持女主的样貌了。我没有能量再供你挥霍了。」 林大姑娘不耐烦道:「知道了。这次一定会成功的,女主亲口答应把身体给我了,这一次我不会被规则排斥了。」 不但不会,她还会完美代替女主,成为这个世界规则庇护一生的幸运儿…… 风声与兵士操练的呼喝声都被营帐阻隔在外。 林善舞压抑着呼吸声睁开眼时,就对上新皇关切的目光。 新皇见她想要坐起身,连忙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对方避开,他尴尬地笑了笑,才道:「你昏迷两日了,好在总算是醒了。」 昏迷了两日?林善舞微微拧眉,说道:「那个下毒的军医呢?」 第42章 新皇说已经将人处置了,「这次是军中监管失职,你放心,必不会叫你白受这个苦。」 林善舞眼下并不在意这个,她道:「还请陛下给我一队兵马,我要往平州府去寻人。」 新皇闻言目光一动,「傅家宝?」 林善舞点头,先前裕王派去暗中保护傅家宝的人没有料到傅家宝会半夜逃走,已经和他失去了联络,北上的路被英王的军队阻了,所以傅家宝只能往平州府跑。林善舞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决定去寻傅家宝了,只是没想到会因中毒耽搁了两日。 新皇有心劝她,「如今外头兵荒马乱,你……」但对上林善舞坚毅的眼神,他还是应承了下来。「只是你的身体……」 林善舞利索地下了床,「已经无碍。」 新皇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若不是太医早已看过,他真不敢相信林善舞之前也中了毒,他一时有些语塞,半晌后也只能抬手道:「那朕这就下令。」 待一切安排妥当,新皇眼看着林善舞将要上马,忽然开口道:「夫人,我有话要同你说。」 林善舞疑惑地回过头去,两人走远几步,站在了大帐附近,周围风声呼啸,刮得大帐旁的一杆旗帜猎猎作响。 新皇也不废话,直言道:「若是将来平定叛乱,天下安宁,夫人可愿入宫?」 林善舞:…… 她忽然想起某个好人妇的曹姓男子。 新皇见林善舞眼神古怪,立即道:「此事我考虑良久,夫人若是愿意,我即刻遣散后宫,中宫之位也一并与你。」 新皇看着她的目光炙热,神情坦然,以他的身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绝对是真心实意的,若是此刻站在林善舞面前表白的傅家宝,林善舞会很高兴,可是换成了新皇,她不但不敢动,眼神也愈发古怪了。她看着眼前年岁和傅家宝相当的新皇,摇头拒绝,「陛下,我已经有了丈夫,也并不想和离。」 说罢,便行礼告辞,至于新皇是怎么看上她的,林善舞表示,这跟她没关系,她的时间不多,并不想浪费在别人身上。 眼看着林善舞利落地骑马带着那队兵士离开,新皇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又停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越百川走到新皇身边,见这年纪小了他好几岁的皇帝垂着眼、有些沮丧的模样,正要劝说两句,却听新皇道:「战事未平,朕却想着儿女情长,林夫人是不是因此才拒绝朕?」 越百川正要安慰,却听新皇继续道:「应当是如此了。林夫人这般人才,又怎么看得上宫里那点东西?」 越百川正要同陛下解释一番是因为那对夫妻之间情深义重才会拒绝,并非是因为看不上陛下和宫里,但还未等他开口,新皇便自顾自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朕回去后要多生几个孩子,没准还能跟林夫人做亲家。」 越百川:…… 原来陛下根本不需要他说话。 另一边,林善舞带着那队兵马,换下了显眼的军装,打算从玉州府绕到平州府去。 她一边赶路,一边分心想着昏迷的那两天里,她在那个灰色空间里看到的一切。 实话说,林大姑娘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至于当时为什么会顺着林大姑娘说的做,只因为在那个灰色空间里,林善舞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暗压制她,令她神志远远没有往日清醒,还有一点,林善舞觉得林大姑娘似乎能感知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者不是读心,而是能感知到她的情绪。 当她对原身满怀厌恶时,对方面目狰狞,似乎想以此恐吓她,毕竟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却充满恶意的脸,对谁都会产生冲击。当她对原身产生杀意时,她明显注意到原身往后退了退,似乎是有些畏惧。 这就有意思了,她为何会畏惧,明明她才是身体的原主人不是吗?可她口中所表现出的强硬与势在必得,与她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可并不相同。 除非,她说的都是假的。 林善舞不由得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冥冥之中那个让她安心留下的声音。思及此,她不由空出一只手,在颠簸的马背上来来回回张合掌心。 从玉州府绕道回到平州府,远比按着英王造反那条路线要远,林善舞在马上奔波了三日才赶到平州府,然而等她赶到乐平县时,却发现傅家只剩下管家下人,傅老爷和辛氏不见踪影。 林善舞到得门前时,管家大喜过望,急惶惶地冲过来,见他身边没有傅家宝在,立刻道:「少奶奶,少爷呢?」 显然管家并不知道这对夫妻早已分开的事儿,见管家面色惊惶,林善舞道:「夫君路上受了点轻伤,我让他留在安全的地方养伤了。」 傅家宝考试的地方遭了战祸,乐平县这边早就收到了消息,管家见少爷没有跟着少奶奶一起回来,还以为是出了意外,担心得险些倒下,现下听到少奶奶这么说,又见她神情镇定,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 林善舞一路奔波赶回来,却见不到傅家宝的身影,心已经沉了一半,见府里傅老爷和辛氏都不在,又沉了另一半,就问,「公公婆婆呢?」 管家还未大华,听闻少奶奶回来后立刻冲出来的阿红便道:「英王造反的消息传出来后,老爷和夫人就出去避祸去了。」 第43章 「避祸?」林善舞疑惑蹙眉。 管家点头,也有些不理解,「也没带几个人,咱们乐平县这地方偏僻,打仗又打不到咱们这儿来。」 林善舞道:「他们去了哪儿?」 管家摇头说不知,说完就见少奶奶骑上马似乎要走。管家有些懵,不知道少奶奶这利落的身手是从哪儿学来的。 林善舞道:「我去找夫君,你们好好留在家里。」又嘱咐阿红,让她将铺子关了,近期不要再做生意,而后一夹马腹,带着那些打扮成护卫的兵士奔出乐平县。 出城的这一路,她一直在思考,傅家宝是跟傅周一起逃的,他们既然没有回乐平县,那会去哪里?难道去了青林县?或者去了他姥姥那里? 马蹄哒哒踩着尘土往前奔,身后兵士赶上来问她,「林教头,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哪里?林善舞正想说去永州府青林县,却在这时余光瞥见附近有斗留下的痕迹,立刻勒住缰绳,控马停下…… 傅家宝带着傅周已经逃亡三日了,那天有个大汉硬说他是什么周将军的儿子,然后不由分说就把他们抓了起来。 傅家宝被他们一逼,卡了好久的内力居然突破了!他懵了懵,当晚就果断打晕看守他们的十名士兵,带着傅周跑了出来。 两人也不知跑了多远,在山林中找了个山洞藏了起来,才算是能喘口气。 就在傅家宝拉了许多藤蔓将洞口遮蔽起来后,忽然听见身后傅周告诉他,「傅家宝,其实……你我并非亲兄弟。」 傅家宝一惊,捡来生火的柴火都掉了,他猛地扭头去看傅周,「你说什么!你娘居然偷汉子!」 傅周:…… 他、他说过这话吗? 傅周原本以为,他名字里有个「周」字,那英王的部下又对他们穷追不舍,傅家宝应当早就有所猜测,可他没有想到,在他忐忑地说出那句话后,傅家宝竟然怀疑他娘偷人! 听了这样的话,即便傅周平日里在傅家宝跟前一直是好脾气的,这会儿禁不住气红了脸。 傅家宝却丝毫未觉,他仿佛一瞬间解开了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谜团。 难怪……难怪傅周跟老头子半点不像,似乎跟辛氏也不怎么像,原来这傅周根本就不是他兄弟! 「我就说怎么老觉得你不顺眼呢,原来你压根不是我亲弟弟!」 傅周:…… 傅家宝:「难怪辛氏霸占着我爹却总一副假惺惺别无所求的模样,原来是心中理亏啊!」想到老头子戴着这么多年的绿帽子,还给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他心里就觉得畅快,活该!但是痛快过后,又不爽起来,愤愤地砍着脚下的柴禾,傅家宝转向傅周,盯着这张斯文俊秀却和他们老傅家半点不像的脸道:「你早就知道?」 傅周解释的话被岔开,只得先回道:「是。」 傅家宝哼了一声,「那你面皮可真厚的,待在我家里这么多年不带挪的啊!」 傅周原本还气愤傅家宝对他娘的诋毁,但听了这番话又羞愧起来,觉得也不该怪傅家宝,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些年却因为他们母子的事,让傅家父子产生了许多误会。 傅周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原本打算等考上进士当了官,在朝中有了根基,再找机会面圣,将当年的真相一一说出来,为周家上上下下惨死的冤魂报仇雪恨,却没想到,英王造反快得触不及防,不但如此,还调查到了他在傅家,将他原先所有的谋算全都打乱。 傅周只恨自己是在太过弱小,不但没能报仇,还要被追得像是条丧家之犬仓皇逃窜。 傅家宝兀自冷静了一会儿,就想要兴师问罪,却见傅周一脸哀戚,那准备了一肚子的刻薄话顿时吐不出来了。 两人一路逃窜,傅家宝还好些,傅周却是饥肠辘辘浑身狼狈,此时他坐在潮湿的山洞里,那身长衫早就脏得不能看了,想到这一路上若是没有傅家宝,他早就命丧黄泉,看向傅家宝的视线又添了两分愧疚,他道:「这一路来,要不是大哥,我早就……」 傅家宝从来都和傅周不对付,要不是看着血缘关系上,他压根不会对傅周这么尽心,此时得知傅周不是他弟弟,再听傅周这话,顿时觉得肉麻极了,恨不得立刻把傅周嘴巴捂上,免得叫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立刻摆手道:「别叫那么亲热,我可当不起你大哥!」 傅周顿了顿,还是解释道:「你我的确不是亲兄弟,但我娘从未做过任何有违礼法之事,当年之事,其实另有隐情。父……你爹和我娘,根本就是在做戏。」他抬头看着因这话呆愣住的傅家宝,继续道:「你爹他,其实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母亲。我家遭了难,是你爹好心收留我们母子,为防仇家找上门,才让我娘假做你爹继室,实际上,这么多年,他们从未逾矩,一直分房而居。这一点,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却不料傅家宝突然发起脾气,吼道:「知道什么?谁他妈有功夫日日看他们同没同房?」 傅周以为傅家宝听了这番解释后心里会高兴、会欣慰?恰恰相反,他心里恼恨极了,也憋闷极了。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沉浸在老头子背叛了他娘的愤恨里,为此日日跟老头子对着干,但凡能让傅老爷不痛快的他都不遗余力地去干…… 结果到最后,傅周告诉,其实老头子没有错,老头子是深有苦衷。 那他傅家宝这么多年来,岂不是个笑话?他们都瞒着他,看他像个疯子傻子一样乱七八糟地折腾? 第44章 傅家宝一脚踢飞那些柴禾,气呼呼地在石块上坐下,他以为自己会气许久,谁料刚刚坐下来没多久,他就忽然想起追杀他们的那些人,他立刻道:「你说你家遭了难被我爹收留,所以你才是那个什么周将军的儿子?那些人把你跟我弄错了。」 傅周面色沉重地点头。 「你的那些仇家已经知道你被我家收养,如今我们逃了出来,他们不就会找到家里去?」傅家宝想到这点,立刻就站了起来,完了完了,那伙人凶恶无比,找不到他们后肯定会将怒火发泄到他家里去,他们连将军之子都敢追杀,难道还会对普通百姓有所顾忌么? 想到这儿,傅家宝急匆匆就要往外跑。 傅周连忙拉住他,「你现在不能去?他们说不定还在外头徘徊!」 傅家宝一抬手推开他,「老子可不像你一般胆小!」 傅周是周家拼了命保护下来的独苗,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没有完全把握或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举妄动,傅家宝却相反,他原本就不是十分理智的性子,原本娘子走后他行事已经有所克制,可如今担忧家人安危,加上自恃有了些本事,自然是一刻不想耽搁,只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家里去,生怕那些恶徒危害他家里人。 倒也不止是为了傅老爷,还有那些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家仆以及……辛氏。这么多年来,傅家宝虽然对辛氏有怨,虽然明里暗里地挤兑辛氏,却绝不至于想弄死辛氏,更何况现今得知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更不可能放任危险降临到傅家头上。他现在就是要出去,能吸引那些人的注意更好,这样他们就不会去傅家为难老头子和辛氏了。 因此不顾傅周的阻拦,傅家宝抬手挥开他,一脚踏了出去。傅周见傅家宝头也不悔,只好跟着跑出去。 他们躲进山洞时已经是傍晚,耽搁了那么久的功夫,此时再出去已经是夜幕降临。 山林中的寒意比白日里添了两倍,傅周一出去,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得一个哆嗦,他不由羡慕地看了一眼傅家宝仿佛还在冒着热气的体魄,随即便加快步伐跟了上去,气喘吁吁才终于追到傅家宝身后,冲他低喊道:「大哥,你先别急着走!倘若爹娘真被那些人抓了,我也有办法救他们出来。」 傅家宝脚下一停,猛地回头看他,就被傅周按着在草丛中蹲了下来。 四野一片寂静。 傅周低声在傅家宝耳边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领头那个前来抓捕他们的大汉似乎也不知道傅周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只想将误以为是傅周的傅家宝带走,而傅周本人对此却心知肚明。 「那些是英王的走狗。当年我祖父发现了一座金矿,想要上报朝廷,却无意中被英王探知了消息,英王想昧下那座金矿,我祖父不肯,英王便将我一家斩尽杀绝。只有我和我娘带着地图逃了出来。父……你爹当年受过我祖父的恩惠,所以才殚精竭虑为我们母子隐藏身份。英王如今正是最烧钱的时候,他比谁都想要那张金矿的地图。」 傅家宝眉毛一抖,「你是说?」 傅周点头,「若是英王真抓了爹娘来威胁,我就拿地图交换。」他苦笑道:「大不了再绘制一份交到京城去,最后谁能得到那座金矿,就各凭本事了。」傅周从小在外长大,心里可没有周家那份对皇室的忠心,他绝不肯让英王害了他的家人。至于皇室……周家忠心耿耿,被灭门后却没掀起半点波澜,要说傅周心里对皇室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傅家宝听了这话,心里总算松快了些,问道:「那金矿地图在哪儿?」他们逃命这么多天,衣裳都换了好几套,可从来不见傅周身上掉出过藏宝图啊! 听了这话,傅周下意识摸了下自个儿屁股。 傅家宝的目光也跟着移到他屁股上,却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崩腾的动静,当先一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快要到眼前。 傅家宝和傅周连忙滚进草丛深处猫着,刚刚躲好,就听一匹快马哒哒哒从他们面前附近奔了过去,过不了一会儿,又有人骑着马过去,听动静少说有十匹马。 见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们,两人悄悄抬起头,借着朦胧月色,瞧见骑马行在最后的那两人身形健硕高大,明显不是普通人。 傅周小声道:「瞧他们骑马时的架势,应当是军伍中人。看来应是追捕咱们的那伙人。」 傅家宝点头,趁着那些人远去,两人赶紧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不过须臾,那群骑在马上的人就放缓速度,只因领头的那人忽然勒马停了下来,她一身骑装,长发利索地束起,眉眼在月光下更显清冷,「你们方才,可有瞧见什么?」 听到林教头询问,跟在她身后的兵士纷纷摇头。他们出了乐平县后没多久,林教头就发现乐平县郊外有大批人马经过以及打斗的痕迹,他们搜寻一番后还在地上发现了一块玉佩,林教头认出那是她丈夫的东西,于是众人便沿着痕迹一路追到了这里,却什么人都没瞧见。 林善舞调转马头往回望去,只见月光下的郊野荒草萋萋,一片寂静,不时有冷风刮过,吹得枯黄野草不住倒伏。 方才她奔得太快,倘若那些半人高的野草里藏了人呢? 她道:「掉回头去的,先搜搜这处地方。」 手下兵士立刻朝不同方向散开搜寻,没过多久,便有人找到了一处山洞,那洞口有布置过的痕迹,洞内还有人捡来的柴禾,只是洞里一片湿冷,那柴禾散在地上,没有被点燃过,还有新鲜的脚印。看来洞里的人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林善舞微微拧眉,那在洞里待过的人,会不会就是傅家宝和傅周? 手下兵士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善舞沉吟片刻,翻身上马,「往回追。」那山洞的痕迹明显是新的,洞里的人离开并不久,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林善舞骑马跑过去时,其实余光隐约瞥见点东西,却以为是看错了,如今想来并不是眼花,也许在她带人骑马经过时,那两人就躲在那荒草之中。 一行人骑上马往回找时,傅家宝和傅周两人已经跑出去了许久。 第45章 两人满心以为那队匆匆奔过的骑兵是前来抓捕他们的人,因此跑得毫无顾忌。一直到跑得精疲力尽后,两人拐了个弯跑出那座山谷,正正和另一支骑着马儿的队伍遇上。 月光暗淡,一开始双方都没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 傅周有些警惕地放慢了脚步,傅家宝却觉得:追捕他们的人朝着反方向去了,他们这回遇到的指定不是那一批人。于是义无反顾地拉着傅周继续往前跑。 而那批骑马的队伍,远远瞧见有两个人影朝他们这处跑,还有点不敢相信。 一个小喽啰凑到为首的大汉身边道:「老大,那两人该不会就是……」 大汉敲了他一脑门,「做梦呢你!那两人好容易跑了,怎么可能自投罗网?这两个肯定是避难来的,别管他们,赶紧找人去!」 下一刻,那两人跑近了,借着月光一看,嘿,不就是他们要抓的那两人! 狭路相逢,傅家宝与那带头大汉面对面,瞪着眼,双方都对眼前的事实感到不可置信。 须臾,傅家宝从震惊中回神,拉着傅周拔腿就要往后跑。 须臾,大汉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中回过神,眼见到嘴的鸭子妄图飞走,立刻手一挥,「弟兄们,将他们拿住!」 哗啦啦,一群大汉祭出了手里的兵器,锋利的兵刃反射月光,傅家宝回头看了一眼,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大汉以及他们手里的兵刃吓得险些踉跄。 虽说傅家宝反应快,跑得更快,奈何他旁边有个拖后腿的傅周,因此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人给追上了。 兄弟俩看着骑马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一群大汉,傅周愧疚道:「大哥,又是我连累你了!」 傅家宝也想这么说,但事到如今,怨怪对方连累自己又有什么用呢?索性牙一咬,再充一次好人,说道:「没事,一想到你不是我亲弟弟,将来没法跟我争家产,再苦再累都值了。」 傅周:…… 领头那大汉听见他们的对话,哈哈一笑,「还说你不是周延宗的儿子?这不就承认了?」又对傅周道:「主上说了,要带回去的只周缚一人,你到了黄泉路上,别怨怪我等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爹不自量力,竟然敢收留周家的孩子。」 傅周:…… 傅家宝:…… 这瞎了眼的竟然到现在都没分清谁才是正宗的傅家少爷!难怪在英王手底下混了那么多年还是只能当个跑腿的! 大汉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会叫周家这棵武艺惊人的独苗再次逃走,当下也不敢再废话,拔刀亲自冲上去抓人!顺便将那个碍眼「真」傅家少爷给杀了。于是他的第一刀是直直冲着傅周去的。 傅周虽说是周家真正的子嗣,从小也偷偷练武,但他到底年轻,学的那点武艺也只够强身健体,甚少跟人动手,更何况这几日狼狈逃窜形容憔悴浑身无力,此刻被一柄浸满杀意的刀锋逼到近前,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压根来不及应对,像他这样书生,就算练得再厉害,又哪里比得上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士? 那刺眼刀锋袭来的瞬间,傅周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谁知下一刻,身上一痛,他就被人给一脚踹了出去。 傅家宝这一脚可没留手,一脚将呆愣住的傅周远远踹到远处的草地上,他才喊道:「赶紧滚远点,别拖累我!」 下一刻,他就用自己稀薄的实战经验跟那些人打了起来。 这些被英王派来抓捕周家子嗣的人都是军中练了几年的好手,但傅家宝自认自己也是不差的,况且他们的目的是活捉,而不是杀人,动起手来难免束手束脚,这就更方便了傅家宝。 只见他身体灵活地在几名大汉的围攻下辗转腾挪,围住他的那些大汉过了几个来回,却愣是没叫人捉住一片衣角。此时他万分庆幸,幸好幸好,这些人的刀没有娘子的擀面杖快! 见状,为首那汉子眼神沉了沉,心中对于傅家宝的身份却更加坚信不疑,除了那个人称战神世家的周家,谁家能生出这样的子嗣?可惜了,还只是个少年人。 幸好只是个少年人,若是叫他成长起来投向皇帝那边,那还得了。 念头转过,大汉怒吼一声,冲上前去,蒲扇般的大掌便朝着傅家宝拍了过去。这少年人不过是练得身法灵活罢了,这一掌下去他肯定接……念头还未转完,他拍过去的一掌就被傅家宝接住了,下一刻,一股钻心痛意从掌心传来。那少年人的拳头上似乎蕴含着滔天巨力,不止是他的掌心,他整条胳膊都被这一掌震得发麻发颤。 等傅家宝收回掌,他的整条手臂都软软垂了下去,好似废了一般,而傅家宝却趁此机会夺过了他另一只手里的长刀,微微喘口气紧张地面前其他围攻的人。 大汉自然不晓得傅家宝身怀内力,他以为傅家宝就是周家那个今年才十六岁的儿子,觉得这少年人不止武艺高强,还天生巨力,若是再叫他练两年,岂不是会成为主上的劲敌? 想起主上当年对周家几乎赶尽杀绝,再看看眼前这少年人还略有些单薄的身子,大汉的眼底终于泛起杀意来,吼道:「砍掉他的双手双脚!留口气带回去!」 主上说了要活捉,这少年人已经跑了两次,决不能叫再有机会逃走,更不能叫这少年人成长起来! 听了命令,那些原本束手束脚的手下立刻目露凶光,出手再无顾忌! 这几日他们在这小子手下吃了不少亏,此时不必憋屈地留手,出手比往日更加狠辣了几分!同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相比,这种只需留口气的做法简直再简单不过。 第46章 傅家宝输就输在年纪还小经验不足,再加上逃命几天缺衣少食的,本就对付得艰难,靠着内力才勉强跟这些人打个平手,但此时他们不再留守,傅家宝的处境便凶险起来。 傅周远远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喊了好几声他才是周家的儿子,他身上有英王要的东西,然而打红了眼的人谁也没有理会他,他们根本就不相信。 一个商贾之家能生出这般勇武的儿子?骗谁呢! 大汉拔出另一把刀,趁傅家宝应付其他人时,抬手就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后心砍去。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袭来,闪电般穿透了那大汉的手腕,那人惨叫一声,手中刀刃应声而落,捂着手腕一连退后了好几步。 傅家宝似有所感,回头朝着山谷出口望去,就见月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骑在马上,正一边挽弓搭箭,一边催着身下骏马卖力奔来。 目光遥遥相对,傅家宝的眼圈倏地红了。 哎呀娘子你来得不是时候!为夫现在可惨了! 林善舞骑在马上,手中箭矢流星一般穿透了好几人持着兵器的手腕,箭箭命中,例无虚发,她还骑在马上! 这些英王的部下见此,俱都生出了几分惧意,再看那人身后还跟着一队骑兵,愈发没了再战的勇气,只想赶紧抓着那周家子离开,可那周家子也是个不好沾手的刺猬,众人周旋一番,不但没能活捉那周家子,反而被对方的援兵围了个彻底,成了他人刀下俘虏。 为首大汉气急,却也没有办法,他们是绝对忠于英王之人,宁肯丢了命也绝不想成为他人威胁英王的把柄,干脆想要咬舌自尽,未料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人塞住嘴巴捆了四肢丢到了一处,大汉气得青筋暴突,却没有办法。 跟随在林善舞身边的人查看一番后回报道:「大人,此人名为常虎,是英王手下战将之一。」 林善舞颔首道:「派几个人押送回去。」 等处理完毕,林善舞立刻回身看向傅家宝。 夫妻俩数月未见,林善舞心里又藏着事,纵然平日里再冷静,此时见到傅家宝,也难免心情激动,她甚至有些担心傅家宝会觉得她冷落他,毕竟以往两人每次见面,傅家宝都会扒到她身上撕都撕不下来。脑子里的乱七八糟全是将来的安排以及原身要拿回身体的那些话,该怎么同傅家宝说,该怎么让傅家宝相信…… 然而她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棵歪脖子瘦树在风中微微发抖。 林善舞:…… 夫君呢? 还是身边兵士提醒,林善舞才找着。原来人正趴在远处一个小谭边洗脸。 林善舞走过去时,傅周无声冲她作揖,面上满是歉意,而傅家宝仍无知无觉地趴在小谭边,把他那张脸当脏衣裳似的埋在那里搓,也不怕被这冷风里的寒气冻着。 又过了一会儿,傅家宝抬头问傅周他洗干净没,完全没察觉他家娘子就立在他身后。 傅周隔着小水潭站在傅家宝面前,闻言他眼神往林善舞那边漂了下,才对傅家宝道:「洗净了。」 傅家宝:「快来帮我束发!」 傅周又朝林善舞飘去一眼,略有些踌躇。 傅家宝凶神恶煞状,「这一路都是我背着你,跋山涉水泥里打滚,你连给我束发都不肯?」 傅周连忙道:「大哥误会了,我这就来。」 傅家宝蹲在小谭边动也未动,一直等傅周帮我束发完,才问道:「我娘子办完事没?」 傅周顿了顿,「办完了。」 傅家宝立刻道:「快快快,你我换下衣裳,我衣上都是泥和血。」 傅家宝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上一暖,有人将温暖蓬松的斗篷盖在了他背上。 他一愣,缓缓回过头,就见没了斗篷的娘子正站在身后低头看着他。 她的模样和从前似乎一样,又似乎不同了,月光浸染她眉梢眼角,温柔得好似泉中一捧温水。 傅家宝愣住了。其实,方才娘子骑马冲过来时,他没敢凑近去瞧,准确来说,这是他俩重逢的第一面。他下意识擦了擦衣角沾上的血迹。 下一刻,林善舞就弯腰抬手,把他拉了起来。 「这水那么寒,你洗着不冷吗?」她的语气里有几分心疼的责备。 第47章 傅家宝嘿嘿笑了下,「不冷不冷。」 林善舞冲傅周点了下头,就拉着傅家宝远远走到了另一边。 那处有座小山挡着风,还有下属升起了火,火焰映着眼瞳跳动,只是看一眼便觉得温暖。 见两人牵着手走近,下属动作极快地搭起了个帐篷,而后便识趣地退下了。 林善舞拉着傅家宝走进帐篷内,她在里头又生了个小火堆,明亮的火光下,傅家宝那一身仿佛泥里滚过的脏污更显眼了。 他用力擦啊擦,就是没擦干净,索性不再理会,见娘子在火堆旁坐下,他也凑过去,往她身边挤。 林善舞嗅到他身上血和泥混着的臭味,嘴上嫌道:「臭烘烘的,你现下怎么不收拾了?」 「反正已经被你瞧见了。」傅家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张开斗篷搂住她,「你是我娘子,你可不准嫌弃我。」 林善舞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开始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傅家宝这一路逃得有多辛苦,林善舞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就能瞧出来,这里头有擦伤、摔伤、撞伤,还有因为拉扯缰绳太久而被磨得通红一片的手掌。 幸好没有大的伤口。林善舞让他脱了衣裳,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责备他不小心。 傅家宝很不服气,说道:「娘子你是没瞧见这一路的凶险,追杀我的人可多了,要不是你夫君我天赋异禀一日千里,只怕你就见不着我了。」说着抬起手示意娘子探他脉搏。 林善舞按住感受了一会儿,发觉傅家宝的功力果真进益神速,比得上常人修炼好几年的成果了,不由又是惊异又是欣慰,高兴得一连夸了他好几句。 傅家宝起初还高兴呢,可看着娘子借着火光给他上药时温柔的眉眼,又隐隐有些别扭起来,「娘子,你怎么怪怪的?」 怪怪的?林善舞一愣。 傅家宝实话实说,「就是跟以前比,好似换了个人,从母老虎变成贤妻良母了。」 林善舞:…… 她掐了一把他胳膊下的软肉,见他疼得哎呦叫唤才停手,说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傅家宝立刻挤眉弄眼地讨好道:「娘子厉害娘子厉害!为夫方才说错了!娘子是我见过最贤良淑德的!」 林善舞瞪他一眼,继续给他上药,等将他身上的伤口清理得差不多了,才摸摸他身上凸出的骨头说道:「怎么瘦这么多?」 傅家宝也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胸口微微凸起的肋骨,笼上斗篷道:「没瘦多少,最多五斤。」 林善舞瞪他一眼,不相信,「才五斤?」 傅家宝怂了,「十斤。」 林善舞又冷冷地瞪他,「又骗我。」 傅家宝连忙求饶,「娘子娘子,我这一路奔波,哪儿有功夫称重啊?」 「这倒也是。」林善舞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双手掐住傅家宝腋下,在傅家宝震惊的目光中把他抬了起来。 傅家宝:……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家娘子还把他掂了两下,掂完后皱着眉道:「你这起码瘦了十五斤。」 傅家宝:…… 等娘子放下他,他立刻捂住脸,只露出两个红通通的耳朵。 林善舞问他怎么了,傅家宝一脸羞愤,「娘子,这事儿咱们关上门自个儿做做成,可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做。」 林善舞见他大男子主义在这会儿发作,忍不住噗呲一笑。 傅家宝见她还笑,面上羞愤愈甚,说道:「到底你是娘子,还是我是娘子?」 林善舞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说呢?」 傅家宝一秒怂了,抱住她道:「娘子说我是娘子,我就是娘子。」 第48章 林善舞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你现在功力已经有我的一半了,天分比我想象中高很多。」 「那是自然。」傅家宝哼了哼,简直骄傲自满极了,「娘子,要不了多久为夫就能胜过你,到时候……」想象了一番他以一敌百,而娘子小鸟依人般靠在他怀里的情景,傅家宝就乐了。果然还是习武好,比读书容易多了,要不跟娘子商量下,不考文科了,该考武科,说不准还能得个武状元,到时候娘子可不就是状元夫人了? 傅家宝越想越觉得可行,毕竟要是继续考文科,他可能一辈子都摸不着一甲。 正要跟娘子商量,却听娘子道:「如此就好,将来就算我走了,也能安心。」 傅家宝疑惑地看着他家娘子,走?去哪儿? 对上傅家宝疑惑的眼神,林善舞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跟傅家宝说起原身的事。 跟她不同,傅家宝切切实实地这个世界的人,就算她跟他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能理解吗? 林善舞心底的纠结,傅家宝一无所知,他拢着蓬松的斗篷昏昏欲睡,却仍强打起精神跟林善舞说话,一会儿问她在京城过得怎么样,一会儿问她有没有收到他的信,一会儿又问她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林善舞一一耐心答了,她看见傅家宝哈欠连连却仍不肯入睡的模样,微微叹气,「你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先睡一觉,睡醒了再说吧!」 傅家宝用两根手指强硬撑着想要闭上的眼皮,声音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成,我们分开这么久,重逢的第一晚不说干柴烈火,若是连闲话至天明也无,那你也太可怜了。」 这不是林善舞第一次从傅家宝口中听到「你也太可怜」这句话,无论林善舞做什么,傅家宝似乎总对她充满怜惜,他也不知道翻了多少为人夫君的典范,他似乎一直在拿着一根尺子在衡量他自己,要是有哪点做得稍稍不符合一位好夫君的标准,傅家宝就会对她充满同情并说出「你也太可怜」这句话,仿佛她林善舞真的成了个惨遭丈夫虐待的可怜妇人。天知道傅家宝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林善舞每每听到这句话,都觉得又暖又心疼,见傅家宝还在跟自己的眼皮较劲儿,她满腹的思量顷刻烟消云散,轻轻拉下他撑开眼皮的双手,劝道:「先休息吧!等明日精神饱满,我再同你说。」 傅家宝不想睡,他扭捏了一下,「那我去睡了,你会不会半夜就走了?」 林善舞摇头冲他笑,「我丈夫在这里,我还能走去哪儿?」 傅家宝听了这话,顿时心里甜滋滋的,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了林善舞方才的话,不放心道:「那你方才还说什么走不走的?」 林善舞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如果我能做到,我绝不会离开你。」 傅家宝这阵子确实过得辛苦,整个人也变了不少,但在林善舞面前,他似乎还和从前一般无二。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后又凑近林善舞蹭了蹭,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仍黏黏糊糊地不肯去睡,生怕一入睡就少了和林善舞相处的时间。 林善舞好说歹说劝不住,只能板起脸掐了他两把,「睡不睡?不睡我抄棍子了?」 似乎是终于从林善舞这凶巴巴的语气里找回了熟悉感,傅家宝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 林善舞心里萦绕着原身在梦境里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本也想正正经经地思量对策,但是一对上傅家宝的睡颜,竟跟中了蛊惑似的,脑子里困成一团,便也挨着他睡了过去。 次日天亮,傅周过来寻他们,顺便说出了当年周家被灭门的惨案。 林善舞在京里呆了数月,又常与裕王接触,自然是知道这事儿的,只是他没想到傅周竟然就是周家的孩子,她想起傅家宝和傅老爷之间的隔阂,不由看了傅家宝一眼,傅家宝显然也有些不自在,说道:「等我回家,一定要好好跟那老头子干一架,哼,瞒了我这么多年!」 林善舞想到他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和愤懑,心疼地握紧他的手。 昨晚的帐篷已经收到了,此刻他们俩前面站着傅周,身边不远处还有一队骑兵,傅家宝原本还想着回去之后要怎么跟老头子讨要说法,忽然见娘子众目睽睽之下握紧了他的手,耳根顿时红了,哎,这还是娘子第一次当着为人的面主动牵他呢,那再过阵儿,娘子是不是还敢当着外人的面亲他了? 傅家宝越想耳根越红,甚至还在心里开了辆小车。 林善舞并不知道傅家宝的神思已经飘走了,她听完傅周的身世,若有所思道:「难怪公公和婆……」顿了顿,对傅周道:「和你娘要出去避祸。」先前她不知原因,现在却明了,英王造反,傅家又与当年周家之事有关,傅老爷和周氏估计也是怕被英王的人查到,才提早出去躲起来。 「避祸?」傅周惊诧,傅家宝也被这两个字唤回了魂儿。 林善舞颔首道:「我之前会了宅子一趟,管家说他们早就外出避祸去,却不知晓具体去了哪里。小叔可知道?」 傅周皱眉沉思半晌,还真想出了一个地方,眼睛一亮道:「有了!我带你们过去!」 林善舞却拒绝了,只说派人按着傅周给出的几个可能的地方去找,「你身上带着周家当年辛苦隐瞒下来的秘密,我必须送你入京。」 傅周闻言一怔,片刻后点头,眉眼间染上一层阴翳,这些年,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入京面圣,将当年周家的事统统告知圣上,现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 想明白了这点,傅周忽然一撩衣摆,对着傅家宝和林善舞二人深深一拜。 夫妻俩没有料到傅周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都是一愣。须臾,傅家宝摆摆手,有些嫌弃地把傅周从地上提起来,说道:「这一路上我为了带着你逃命可受了不少罪,你可别以为拜一拜就能还完债啊!」 傅周一愣,随即笑容温和道:「自然不会,将来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大哥尽管说!还有……」傅周看向林善舞道:「我这条命,也被大嫂救了一半,今后但凡有什么事,大嫂都不客气。」傅周虽然不清楚林善舞和傅家宝分开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也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成了新皇的臣子,但是大嫂的本事,他昨晚已经见识到了,他这人还算是知情识趣,有些事倒也不必追根究底。 听他说完,傅家宝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跑不了多远就大喘气的身子,我还能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第49章 听了这话,傅周仍是好脾气地笑着,半点不在意的模样。 林善舞瞥了傅家宝一眼,心道傅家宝还没习武的时候,那体质还不如傅周呢!才练了多久武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往京中赶去。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仍是平州府境内,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至少也要十日,但是他们想要见到皇帝,不必入京,直接上前线朝廷的军营就行。这一路赶过去,约莫也就五日。 五日…… 林善舞骑在马上,忽然侧头对傅家宝道:「五日后,如果你发觉我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同我和离吧!」 傅家宝:??? 他脑子里也不知转了什么东西,问道:「和离后呢?什么时候再成婚?」 林善舞:…… 林善舞说出那句话时,心情原本十分沉郁,那句话出口之时,她甚至想过种种可能,觉得傅家宝可能会不敢置信,可能会质问她,可能会问她发生了什么,甚至想到傅家宝扒着她让她不要胡说……唯独没有想过傅家宝居然把这当成了夫妻间的情趣,还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时候复婚。 林善舞满腹愁绪被他这句话冲了个一干二净,她看着傅家宝兴奋的模样,甚至开始觉得,在这种时候若是苦大仇深地跟傅家宝讨论生离死别,会显得十分做作又生硬。 跟着她来的那些骑兵已经乔装打扮后带着傅周上路了,他们急着要去见新皇。扬鞭策马后没多久就失去了身影,而傅家宝和林善舞则各自骑在马上,身上裹着厚厚大氅,在冬日里霜冷的风里慢慢前行。 林善舞心想:倘若她心里的猜测是错的,倘若五日后原身真的强到能直接驱逐她。那这五日就是她最后和傅家宝相处的时间了,其实他们应该找辆马车,暖暖地靠在一起互诉衷肠,而不是顶着寒风这样不紧不慢地赶路。 可是两个人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重逢,她看着傅家宝这会儿高兴的模样,又不忍心叫他难过,只好道:「我跟你说和离,你怎么……」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傅家宝驱马朝着她靠近了些,冲她眨眨眼道:「什么怎么?」 两匹马撞在一起,几乎只能挤着往前走,傅家宝身下的马儿不耐地打了个响鼻,拒绝和另一匹公马贴得太近,频频想要走到另一边去,奈何它的主人牵制着它,令它只能无奈地挨着另一匹马走,真是惨无马道。 然而它的主人这会儿心情好得很,确切地说,自从和媳妇儿重逢,傅家宝的心情一直很好,简直想给他家娘子唱个歌儿,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道:「你是我娘子,咱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跟我和离了,你还上哪儿找一个像我这么好的夫君?」 林善舞听他如此自夸,忍不住笑道:「你知不知羞?哪儿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傅家宝理直气壮,仗着旷野无人大言不惭,「不成你出去问问,看看有谁家夫君能像我这般好。」见林善舞还在笑,他又道:「娘子你别笑,可真不是我自卖自夸,你要是与我和离,将来肯定会忍不住再来找我的!」 林善舞反问,「找你干什么?再成婚?」 傅家宝坐在马上摇头晃脑,「那可不。」他信誓旦旦,甚至开始规划成婚的事宜了,「等我们再成婚,可不能像上次那么寒酸了。」傅家是乐平县首富,其实当初傅家宝成亲的排场已经是县里的头一份了,奈何后来傅家宝走的地方多了,见识过了世面,此时再回想当初成亲的情形,便觉得寒酸又简陋。更何况,后来他跟娘子好了以后,其实心里一直觉得有些愧疚。因为成亲当天,他闹着说换人,吵得阖家上下人人皆知,第二天还跟娘子针锋相对,想来娘子当时一定觉得分外难堪。 傅家宝一边跟娘子说着要如何操办一场盛大的亲事,一边暗暗想着,当初连洞房花烛都没有,合卺酒结发囊更是没有了,这次一定要全都给娘子补齐咯!别家新娘子有的,他家娘子也一定要有!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将来娘子那惊喜的模样,自己便乐了起来。 林善舞侧头瞧他,见他被寒风吹得鼻头微红,整个人却兴奋不住摇头晃脑,双眼还晶亮晶亮的,她眼眸也不由微微弯起,被他感染得也跟着开心起来。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倘若五日后她赢了,她和家宝的日子自然越来越好,那些话说与不说又有什么要紧,倘若五日后她输了,那即便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眼下,只要傅家宝是快乐的,这便够了。 因为这样的想法,林善舞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无微不至温柔无比地照料傅家宝,或者说是她和傅家宝相互照料,两个人就跟成婚了好几年依旧如胶似漆的夫妻一般,就连住个客栈,也能吸引一大波人钦羡的目光,最有意思的一次是,街上一对夫妻吵了起来,都闹到要去衙门公证和离的地步了,结果在无意间见着了傅家宝和林善舞的相处之后,竟然有所动容,两人追忆了一番往昔后,竟然又和好,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对此傅家宝非常高兴,对林善舞道:「娘子你瞧,他们一定是嫉妒我们了!咱们要过得更好,最好成为典范,决不能叫其他夫妇给比下去!」 林善舞:…… 几日来唯一一件不和谐的事儿,就是在他俩在这座小城中盘桓几日以避开外头风雪时,傅家宝夜里数次求欢都惨遭拒绝。本来他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早就开过了荤,夜里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能没有点想法。 换做平常人,接连被拒后可能会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娘子不高兴,傅家宝却第一时间问她是不是怀孕了? 林善舞:…… 看着傅家宝面上那兴奋样儿,林善舞简直想给他一棒槌。 两人分开数月,她要是真怀了孕,那这孩子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傅家宝的啊!这傻夫君还在乐呢! 林善舞表示没有没有全是他乱猜后,傅家宝失望地咂咂嘴,然后又开始求欢,躁动得简直跟只小奶狗一样一直拱着她,林善舞自然又是拒绝,个中原因她不好跟傅家宝说,谁知傅家宝自个儿猜来猜去,最后竟是大半夜跑出去给她煮红豆粥,他当时一声也没吭。 林善舞还以为他是出去方便了,谁料躺了没多久,就听楼下响起一片喧哗声,下去一看,原来是守夜的客栈伙计把他当贼给捉起来了。 第50章 林善舞:…… 事后林善舞问他,「你要煮红豆粥跟伙计说一声呀,你鬼鬼祟祟溜进厨房作甚?」 傅家宝当时一脸尴尬,「我这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去煮粥么?」 林善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好让人知的?」 傅家宝理所当然道:「你来了葵水都羞于同我开口,我哪儿还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 林善舞:…… 她没有来葵水,真的没有。 她无言片刻,说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来了葵水?」 傅家宝迟疑地看着她,「那你为何不跟我……」 林善舞明白他的意思了,耳根红了红,心头却又有些无奈和苦涩,以前是她不知道,可是自从得知原身还藏在这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她怎么还肯和傅家宝亲热? 日子越来越短,等到了那天,她真的……能赢吗? 林善舞的情绪陷入低落当中,站在她对面的傅家宝也久久未言。 烛火微微跳动,即便关紧了门窗,依旧有寒气透过那些缝隙吹了进来。 傅家宝似乎是觉得冷了,拉着她坐到床上去,还给她裹上被子。林善舞以为这是要睡了,于是顺势躺下,却见傅家宝的脸颊微微发红,双眼在烛光下明亮惊人。 也许是天气太冷,也许是烛光太温暖,林善舞在这目光下竟也红了脸,「怎么了?」 傅家宝:「娘子,你能让我看看么?」 林善舞疑惑,「看什么?」 傅家宝目光往下飘,小声道:「葵水。」 林善舞:!!! 傅家宝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在林善舞眼中俨然成了个变态,他微微有些憧憬道:「娘子,我还不知道女子来葵水是啥样呢!能给我瞧瞧么?」 林善舞:…… 她静默无声地,一枕头砸了过去…… 夜幕退去,晨光缓缓攀上了槅扇。 第五日的清晨还是到了。 林善舞尚未睁开眼睛,心头便咯噔一下,即便还没起身,但身体的虚弱却是实实在在地降临了。她发起了低烧,傅家宝却以为她只是寻常病了,跑上跑下给她找大夫煎药,面上倒不见多焦急。 林善舞看他坐在床边小心地吹凉汤药,忽然道:「夫君,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坏人。」 「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坏人。」 听到这句话时,傅家宝原本是没多在意的,可当他把滚烫的汤药吹得温热送过去时,对上的却是自家娘子仿佛含着水雾的目光。 他顿时愣住了,只因娘子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他立刻就给心疼坏了,连忙凑过去说道:「娘子你是不是难受,别怕,为夫一直陪着你呢!来,赶紧把药喝了。我让大夫开了不苦的药。」 说着他还尝了一口,发觉微微有点苦,皱了下眉头,还是劝着娘子喝了下去。 一碗温热的汤药下肚,林善舞嘴里立刻被塞了一颗蜜饯,算起来这还是林善舞第一次生病,她见傅家宝塞完蜜饯又拧了帕子给她擦头脸,旁边还摆着两个话本。 擦完脸立刻就拿起话本子念给她听。 林善舞见他准备充足,微微抿出个笑来,「这也是从话本上看来的?」 傅家宝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得意道:「那可不,我最近看了个女先生写的话本子,写得极细,你们女子有的都写了,那上面还说了,女子病了最需人陪伴。娘子你放心,我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不会让你有机会伤春悲秋的。」 林善舞泛白的嘴角微微勾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第51章 傅家宝一下就看出来了,他心疼地摸摸他家可怜的娘子,恨不得娘子立刻变作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叫他好好搂在怀里。「娘子你难受就别笑了,想要甚就哼一声,为夫都懂的。」 林善舞一动不动躺着,只觉得脑子越发昏沉,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她强迫她睡过去。 她微微合上的双眼受惊似的睁大,把正关切看着她的傅家宝吓了一跳。 「娘子,你困了就睡吧!睡醒就好了。」见娘子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傅家宝以为她是像他一样不肯睡去,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想了想,说道:「要不为夫陪你一起睡,你把病气过给我,我陪你一起。」 林善舞听到他这么幼稚的言论,有些窝心,可过后又是一阵苦涩与不甘。傅家宝见她神情有异,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安慰道:「娘子,大夫说你只是风寒,吃上几日药就好了,你别伤心,没大事儿的。」 林善舞看着坐在面前满脸担忧的傅家宝,心里也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傅家宝逐渐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他轻声道:「娘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见林善舞静默不言,他有些着急了,「娘子你不能这样啊,我们是夫妻,我不曾有过隐瞒你的地方,你也不许瞒我!否则……」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林善舞瞧见这副模样的傅家宝,还是忍不住想跟他玩笑,「否则怎样?」 傅家宝拧眉思索了片刻,忽然双眼一亮,「否则我就跑去赌坊,将咱家的钱都输光!」 林善舞:…… 把夫妻共同财产输光,谁给他的胆子? 林善舞想要伸手去掐他一下,却发现身上虚软,连手指难以动弹。她目光一暗,竟然恶化得这么快! 脑子沉得越发厉害,林善舞尽力睁着眼睛,同傅家宝说道:「我种了一棵树。好不容易等到硕果累累的时节,那块地的主人忽然寻了过来,让我归还土地。我不忍心砍掉那棵树,又不甘心将其让与他人,只能独自伤神。」 傅家宝疑惑道:「不能买下那块地?」 林善舞摇头。 傅家宝又道:「同那主人家说说,让他将树挪出来。」 林善舞看着傅家宝,又摇摇头。 傅家宝不忿道:「那这主人家也太过蛮横,娘子,那棵树咱不要了,砍了算了,不能便宜了别人。」 林善舞看着眼前这棵愤愤不平的树,忍不住笑了下。 「所以我方才告诉我,我觉得我好想变成了坏人。」 傅家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就见娘子带着几分自嘲道:「因为太喜欢那棵树,太想要留在那块地上,我竟然想着害死那家主人。」 傅家宝惊得睁大了眼睛。 然而没等他问出口,外头忽然起了一片喧嚣。他起身打开窗子看了眼。 他们这间客房是临着街道的,窗子一开就能看到长街雪景,而此刻,本该冷冷清清的长街上却挤满了人,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地往城北奔去。 傅家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外头有人喊道:「反军入城了!快跑啊!」 傅家宝心头一震,啪的一下关上窗,而后立刻收拾好东西,背着娘子就往外跑。 按着英王造反的路线看,这座小城应当不在其中,可英王军队怎么会折到这里来? 傅家宝已经没心思思量太多了。他背着娘子快步下楼,就见客栈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许多客人听到外头的动静,吓得径自逃跑,有的跑得太急还撞翻了不少桌椅,而客栈掌柜显然也没心思追账了,哆哆嗦嗦就要把客栈门关上。 见到傅家宝背着他那病了的娘子出来,掌柜的连忙道:「客人还是赶紧躲起来吧!反军都打到城里来了,跑也跑不掉,不如趁早投了,保住性命要紧呐!」 如果傅家宝和林善舞是普通百姓,此刻还真会跟许多人一样为了保命投降,然后老老实实给英王干活。但他们两人一个被误以为是周家子嗣,一个是京中暗地里培养了不少兵士的林教头,英王那边指定有他们的画像,说不准还有人见过他们,真要留在这里,那才是死路一条。 因此傅家宝谢过掌柜,就立即背着自家娘子冲了出去。 可这回冲出去后,他却发觉不对劲,他曾经参加乡试的那个省城就被英王攻下过,但英王还是想要民心的,所以打进城后并没有滥杀无辜,甚至招揽了不少人才。可是这次,当他奔到外边时,却见那些举着英王旗子的兵士正四处烧杀抢掠,个个面目狰狞,对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半点怜悯。 傅家宝第一次直面这种血腥残忍的画面,惊得停在了原地。 「夫君?」 娘子的声音叫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而后头也不会地背着娘子迅速往城北奔去。 林善舞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兵士残杀百姓的一幕,见傅家宝背着她跟随着人流跑,她头靠在他肩颈处小声道:「我们去哪儿?」 第52章 傅家宝:「这城里不能呆了,我带你去找安全的地方。」 可是连这座偏僻的小城都已经被卷入战火,还能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林善舞低声道:「等到了城外,你把我藏到一棵树上,我就在那里等你。」 傅家宝脚下一顿,而后步子越发快了,眼眸也比方才亮了些,「娘子你真好,那你等我回去接你。」 林善舞微微一笑,有些乏力地靠着他的肩颈,深深吸了一口他的气息。 等到了城外,傅家宝寻了最高最粗的一棵树,将林善舞放在了上面,然后才将灰色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寻常人若是不仰头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树上还坐了个人。 林善舞靠着树干对他笑,「我病了下不去,等着你接我下去。」 傅家宝用力点头,拍胸膛跟她保证,「娘子你放心,我惜命得很,你还等着我呢!我一定平安回来!」 轻功在这世上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再不济傅家宝还可以逃回来,他将汤婆子塞娘子怀里,转身便要走。 林善舞眼中泪光一闪,忽然拉住他,在他疑惑回望时缓缓道:「要是,要是你回来,发现我换了个人,真的我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没什么,你快去吧!快点去!」 傅家宝也没多想,赶紧冲去城里帮着救人,能多挡几个是几个。 这一去,等他再回返时已经是夜幕降临。好在后来朝廷的军队来了,否则傅家宝还真不一定能脱身,他为了多救几个人,跟那些反军也杀红了眼,等停下来时,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也受了点伤,好在伤口并不深,草草包扎一下便赶紧换掉衣裳擦去血迹,做这些的时候他脑子里那些死去反军的脸一直在晃,但想到他救下来的那些百姓,傅家宝的心情又平复了下来,双手也不再因为杀了人而不住发颤了。 「我今天虽然杀了人,但他们是坏人,我可还救了不少人呢!老天看在我一腔侠义心肠的份上,多给娘子一点福报!」 傅家宝一边往回赶一边不住念叨,念着念着忽然想起临走时娘子说得那话,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没事,万一娘子真被换了,我就找她去,我们是夫妻,总该在一处的。」 要是他劝不住娘子,那就只能跟着她走咯。 城内被烧毁之地火光冲天,朝廷军忙前忙后安抚百姓及收拢降服的残兵。 傅家宝一路走过去,见着不少凄厉绝望的哭喊,那一张张痛失亲人的脸庞从他面前闪过,叫他脚下步伐忍不住一再加快,很快就出了城。 城外风雪簌簌,几颗星子未被阴云隐去,坠在那棵树木的梢头上。 傅家宝找到他家娘子藏身的那棵大树,飞奔过去,几下就爬上树,他有些骄傲,自己如今的轻功是越来越好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师了! 夜色里,他见娘子整个身子紧紧笼在斗篷里,脸庞也被兜帽挡住。她靠在树干上,动也未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傅家宝唤了几声,见她没有回应,于是拍掉她身上一层薄雪,将人搂在怀里。 这才发现娘子竟然已经睡着了。「怎么能睡过去呢?这么冷的天可要冻坏了。」他检查了一遍,好在她裹得厚实,怀里的汤婆子又还热着,暖得她面庞微红,应当没被冻着。 傅家宝赶紧将娘子带下来,抱着她快步赶回城里,一边走一边低声数落她,「一个人在那树上也敢睡,你不怕冻着,不怕摔下来么?真是仗着武功高就为所欲为,哼。」数落完后他又叹气,「哎,要早知道朝廷会派军前来,咱们也不用出城啊!」 他如今身手比以前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即便抱着个,跑起来也是飞快,眨眼的功夫又到了城门口。 此时城门口已经设起了梐枑,进城的军队在歼灭反军后很快接手了城防,此时守城的数名兵士正准备关闭城门,忽然瞧见夜色里一个身形奇特的怪物飞快行来,均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野外猛兽耐不住饥饿下山袭城来了,这个时候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纷纷举起兵器自卫,还有人吹起号角通知城内。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东西便又近了,如此快的速度叫守城兵士看得心惊胆战,不由担忧围起来的梐枑能否挡住这猛兽。 站在前头的兵士咽了咽唾沫、握紧了手中长.枪,大冷的天儿里,头盔内竟然冒出了汗。下一刻,守城兵士神情微愕,浑身上下都放松了。 只因来的不是什么猛兽怪物,而是个抱着一名女子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一身宝蓝色衣袍,俊秀的脸庞有些苍白,头顶盖了一层细细雪花,而他怀里女子一身月白长裙,相貌被斗篷的兜帽掩盖住看不清楚,躺在男子怀里动也不动,也不知是睡了还是…… 抱着个人,却能跑得比骑马还快!这到底是什么人? 守城兵士一时有些犹豫,喝道:「你是什么人?做什么的?难道是奸细?」 奸细!这最近可不能背!傅家宝张嘴正要解释自己刚刚才从城里出去,就见一名校尉飞快从城中奔出,对上站在梐枑外的傅家宝,他眼睛一亮,似乎认出了他,立刻道:「这不是那位小兄弟!还不快放他进来!」 守城兵士只好收起兵器,打开梐枑让人进来。 傅家宝抱着林善舞进去,见那校尉凑过来,连忙道:「我娘子病了,能不能……」 第53章 没等他说完,校尉立刻道:「好说,小兄弟快跟我来。」说罢就加快脚步在前引路。 傅家宝抱着昏睡的林善舞,跟着那校尉一路往前走,就见对方将他带进了城中知府的府衙内。那校尉同他解释道:「这次多亏了小兄弟,要不然我们不知要死多少弟兄。」 傅家宝摇头道:「要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我可能早就被砍伤了。」 那校尉笑道:「小兄弟太自谦了,以你的身手,要是去考武科,保准能得个状元,到那时候,说不准连我都要在你手下办事。」这位校尉姓明,年纪才三十出头,从军多年,也是近来才靠着敢打敢拼升上来的,他一向敬重武艺高强又不恃强凌弱之人,进城时见到傅家宝这样的高手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拼尽全力阻挡反军解决百姓,当时别提有多震撼了,也就生出了想把他吸纳入军中的想法。 如今兵荒马乱的,军中要是能再多个高手,也就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傅家宝此时却无心和这位校尉说话,只想赶紧将娘子安置好。明校尉也看出来了,引人入了知府的宅子后,便立刻交代人去找大夫。 这安置伤患的宅子是知府自个儿让出来的,知府家人口简单,一家人将大部分屋子都腾出来,只住在最里头的一个院子里,听说来了病中的女客,那管家连忙出来,说夫人那儿腾出了一间房。 傅家宝抱着娘子进去,没过多久,大夫来了,把脉一瞧,对傅家宝说道:「夫人无碍,一觉醒来便好了。」 傅家宝闻言,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放心得实在太早。 因为一直到第三日,娘子都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她就那么躺在那里,明明呼吸起伏如常,面色也鲜活秀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傅家宝来来回回请了好些个大夫,却怎么也瞧不出任何异常,任谁来看,都说他娘子只是睡着了。 可哪个正常人一睡两三日不醒? 一直等到第四天,娘子还是没能醒过来,傅家宝咬咬牙,决定带着她上京城。 明校尉却告诉,「京中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你家娘子这种罕见的病症,那些寻常大夫可治不了。」 傅家宝:「那我就上王府,我识得裕王,我去找他。」 在明校尉惊讶的目光中,傅家宝很快就套了马车往京城而去,他一路上备足了干粮,生怕娘子在昏睡中饿死,每到时辰就给她喂食擦洗。路上又颠簸了五日,却没到京城,而是半道上,就被越百川带着的兵马拦下…… 外头发生的一切,林善舞无知无觉。她只记得傅家宝离开后没多久,她就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意识很快就被拖入初来此世的那个白色空间。 那个和她似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压抑着眼中的贪婪和得意,朝她伸出手,「我给你的时间到了,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林善舞盯着伸到她面前的那只手,她隐隐有种预感,若是她搭上去,她就将彻底失去主动权。 垂着的手一动不动,林善舞盯着她,「兑现承诺之前,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当真是你?」 听到这个问题,立在她对面的女人勃然变色,「你什么意思?」 「你想反悔?」 林善舞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在一开始时,林大姑娘的确和她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林善舞发现,林大姑娘外貌上不像她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她们的眼睛本该是一模一样的,可是现在,对方的眼角却比原来多尖锐了几分,显出几分不好相与的戾气,她们鼻梁原本都是笔直精致的,一直到鼻头才会显出一点圆润的肉感,这样的相貌容易叫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可是对方的鼻子,鼻头那里却尖尖得好似被什么东西削过,无声中便多了两分刻薄;而她脖子上那棵痣也没了…… 若是换另一个人来看两眼,肯定还是觉得她们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可是林善舞自己长得什么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止不像她,更不像那具身体,这是很奇怪的一点,灵魂离开了身体,难道还会产生变化?难道不是灵魂影响身体? 她上辈子那具身体与她本人其实是不一样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那具身体渐渐长成了她原本的样子,而林大姑娘…… 林善舞的眼神像是浸了寒池冰霜,冷得能叫人打颤,林大姑娘只是看了一眼,心底就是一寒,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却坚信自己一定能成功,冷笑道:「你别忘了你承诺过,今日就将身体给我,那句话已经被世界规则承认,你就算负隅顽抗,也不会有好结果!规则不会允许你违背承诺!」说到这最后一句,她语气猛然加重,盯着林善舞的目光里甚至显出了几分戾气。林善舞不愿意伸手,她就自己走过去,想要强势完成仪式。 然而未等她接触到林善舞的身体,那冷硬的话语就已经响在了她耳畔。 「当初我说的是,会将身体还给你。可如果你不是这具身体的原本的主人,又何来‘还’这个字。」林善舞一句话叫林大姑娘接下来的动作僵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等着林善舞,「是你骗我!」 在此期间,林善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发现她在一瞬的震惊后,立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害怕?她为何要害怕?难道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眼前这个人,其实根本不是原身?而是跟她一样的孤魂野鬼? 可如果她也是来抢夺身体的孤魂野鬼,那大家各凭本事抢东西,她又为何要害怕?原先她觉得这女人说的话里,五分真五分假,现在却认为,她话里没有一分是真的。 未等林善舞理清其中关窍,这个原本平静稳定的白色空间,忽然剧烈震动了起来。 林善舞警惕心一贯强,在震动开始的那一刹那就稳住了身形,脚下不断随着震动的幅度变幻步伐,因此始终稳稳地站着,但是林大姑娘远远没有这般敏锐,她完全没有料到会突然震动,在毫无应对的情况下,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这空间的震动来得似乎不同寻常,林善舞一边稳住身形一边观察原身,却见她虽然极力保持镇定,可是那眼底的震惊和惧怕却不可抑制地溢了出来,此刻别提林善舞,就是任何一个人来了都能瞧出破绽来。 第54章 林善舞心中轻轻「咦」了一声。 自从上次从那个灰色空间出去后,林善舞就一直在思量林大姑娘究竟是怎么得到那股莫名力量的,在她使用那具身体时,林大姑娘就一直呆在这具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围观,还是去了别的什么未知空间? 在上次那个灰色空间里,林善舞心中一个短暂的念头,好似都能叫林大姑娘知晓,她在察觉到之后,尽力放空自己的思绪,尽力不要多想,而是一切按着林大姑娘给出的情境去思考,可是在这个白色空间里,对方的能力似乎不奏效了,竟然没有发现林善舞说的话里半真半假。 而此时发生的震动叫林善舞更确定了,这个空间是并不受林大姑娘控制的,或者说,连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魂魄,都畏惧这个白色空间的力量。 林善舞蓦地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似乎也是这样一个白蒙蒙的空间,那个时候,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帮助她。那股力量是这白色空间的主人?还是那个女人口中掌控世界的规则? 林善舞这些念头似乎转了很久,实际上时间也才流过了数秒,而那个理直气壮宣称是身体原主人的女人似乎要被这震动折磨疯了,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脑袋,面庞扭曲发白,仿佛极为痛苦。 忽然,一个莹白小球出现在她周围,也就轻轻碰了她几下,林大姑娘捂着脑袋的手顿时垂了下来,她大大喘息几下,而后立刻看向林善舞,快速道:「刚才是世界规则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它打算亲自动手修正漏洞,你如果还想回去你原来的世界,就立刻给我过来!否则等它将你驱逐出去,你就完了!」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那个围绕在她身边的莹白色小球散发出一团灰色的烟雾,将她们两人包裹在了其中,这样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就构成了上次林善舞去过的灰色空间。 林善舞想要退出去,却根本来不及,只能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犹豫。 趁着这个机会,女人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林善舞冲了过去,然而就在她快要得手的刹那,一动不动的林善舞忽然一侧身,开口喊道:「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似乎为了响应她这句话,白色空间震动得愈发剧烈,连带着裹住她的灰色雾气也被压迫得不住翻滚。 与此同时,林善舞一脚将那人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踢得太狠,女人整个身子甚至撞破了灰色屏障,再一次跌入了那个令她不安的白色空间里。 下一刻,那个白色小球微微震了震,光芒迅速暗淡了下来,而困住林善舞的那团灰雾,也变淡消失。 白色空间内莫名出现了一股狂风,将那个女人卷起升到了半空,但这股风对林善舞却没有半点影响。 林善舞看着那个女人在半空中发出恐惧的惊叫,看见她下意识就去抓那颗白色小球。 「救救我,它疯了,系统快救救我!」 然而被她抓在手里当做救命稻草的白色小球,却狠心挣开了她的束缚,在对方愤怒的尖叫声中嗖的一下没了踪影。 没了白色小球,那个女人似乎没了最大的依仗,在一声绝望的哀嚎中被狂风卷走消失。 而在那个女人消失后,这个空间里白蒙蒙的雾气散开,分出一条明朗的路,铺着石子的道路尽头,是一栋立在湖畔的小木楼。 白色雾气扭曲了一下,凝成一只手掌的形状,友好地向她做出了「请」的手势。 那个要和她争夺身体的女人就这么被白色雾气弄走了,而这方才还凶残无比的雾气却在此时展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模样,叫林善舞微微吃惊,她感觉不到这雾气有什么恶意,道了声谢后,便顺着那条道路走了过去。 湖边落花飞絮点出微微波澜,搅乱了湖中小楼干净精致的倒影。 林善舞往湖里瞧了一眼,没看到自己的倒影,她微微皱了下眉,转身小心地推开了小楼的木门。 小楼内摆着几排书架,满室馥郁书香里,她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人背对着她坐在窗边,头微微抵着,似乎在看书。 瞧见那个背影,林善舞脑袋一空,眼底微微一热,「夫君?」 似乎被这声音惊到,那熟悉的背影抖了抖,而后整个倒了下来,林善舞下意识想要去接,却发现那不过是个穿着衣袍的木人,没等她从这变故里回过神来,一阵窸窣动静想起,从那木人底下,竟还钻出一只白色小鼠,它爬上桌子看了林善舞一下,转头便撞开窗子逃出去了。 林善舞抬脚要追过去,目光扫过桌面,却顿住了,只见那木桌上摆着本书,那书上主角,却是她的名字。 似乎受到某种牵引,她迫不及待地捧起书看了起来。 这书名叫《农女驯夫记》,主角林善舞是农户出身的林家长女,她从小与傅家长子有婚约,十七岁便嫁了过去,丈夫傅家宝是乐平县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对谁都不屑一顾,独独对林善舞生出了情愫,也只受这农户小娘子的管教…… 林善舞目光盯着那书,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抹掉眼泪,又往后翻了数页,傅家宝在娘子的鞭策下考中进士,两人搬到了京城居住,成为了人人羡慕的美满夫妻。可这本书却还没完,林善舞翻到了后面几页,后面讲述的,却是一个新的故事,一个女孩看完了这本书后,借助掠夺系统的力量穿进书里顶替了女主,她穿过去时女主的身体才五岁。 可是自从她顶替了女主后,剧情就发生了改变,先是十分疼爱女主的林家父母对她变了态度,而后就连原本指定给她的婚事也落到了妹妹林善睐头上。女孩当然不甘心,她一心想要嫁给书里最好的男人傅家宝,于是及笄后翻天覆地的闹,终于又抢回了属于女主的亲事。 林善舞看到这里,眉头便无意识蹙起。 嫁入傅家后,傅家宝虽然没跟她圆房,但是待她极好,半点没有纨绔子弟的样子,反而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女孩为此沾沾自喜,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傅家宝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开始夜不归宿,日日买醉,不但没有按照书里那样考科举发家,反而大手大脚挥霍度日,而不到七年,傅家宝就跟她和离,女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发誓要报复傅家,却在回林家的路上,摔倒磕破了脑袋,就这么死了。 林善舞往后翻,却发现这是最后一页。 第55章 林善舞也就是在神秘小楼中看了会儿书,却不知晓,她以为只是片刻的功夫,外界却已经走过了两个春夏。 新皇与英王的争夺,在经历近乎两年的拉扯后,最终以英王人头点地落下帷幕。 在领军的那名年轻将军一剑斩下英王的头颅,鲜血迸溅的瞬间,全军猛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呼喝,夕阳的晕黄余光里,那着黑色铠甲笼红色披风的俊俏将军一枪挑起英王的头颅,回身望来,目光比那人头汩汩流出的鲜血还要渗人。 几名跟随将军的副官还未靠近,可被他那眼神一扫,顿时就觉得汗毛倒竖,险些给吓得叫出来。 后头兵士忙着收拾战场清点损伤,三名副官一阵挤眉弄眼后,其中两人忽然将中间一人给推了过去,同时小声道:「你跟将军熟,将军一定不会怪罪!」 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险些撞到将军身上的史寇瞪着眼睛,正要回身骂那两人几句,一抬眼却对上将军冷冰冰的视线,他登时浑身一僵,讪笑着站直了身体。 下一刻,一个东西被抛到了他面前,史寇下意识接住,触手粘腻温热,可不就是刚刚才被砍下的英王人头。 史寇经历了一年多的战场历练,好歹没被吓得叫出来,而是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颗头,对将军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骑在马上的将军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再看一头蠢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事事都来问我,养你们这些人作甚?」 史寇明白了,这是让他想咋办就咋办呗! 等到将军骑马回去营帐休息,史寇赶紧将手里那东西放下,然后命人收敛英王的尸身,找副棺材放好。 英王好歹也是皇室出身,即使公然造反大逆不道,他们也得好好将尸身给送到京城去。随后他又开始安排庆功宴犒赏诸将士。 三个月前,英王的军队全线溃败,英王领着最后两万兵马困守领地骈遂城,这座城池被英王修得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将军带着他们打了两个月终于攻破城门,并将英王斩于剑下。全军辛苦这么久,好不容易得胜,当然得好酒好菜好好庆贺一番。 史寇在安排诸事时,另外两个副官则是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其中一人道:「哎,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呢?我要是也在将军年少时就与他相识,没准今个儿备受将军倚重之人便是我了。」 史寇锤了他一拳头,哼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方才推着我出去的人是谁?」 两名副官讪笑两声,方才说话那人又问道:「史兄,我近来听说了个事?」 史寇正快步往火头营,那两位副官就紧跟着他不放,他眼也不眨地问,「什么事?」 那人问道:「我听说将军少年时可活泼了,见天儿跟着你跑出去玩耍,你们还勾肩搭背一起去青楼赌……」「场」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史寇捂住了嘴巴。 史寇左右瞧瞧,见除了他们三人外没有别的人听见这话,才道:「你们听谁说的?」 另一名副官道:「周军师说的。」周军师便是傅周了,他认祖归宗用回了本姓,原本就是将门出身,从小就暗中熟练兵法,本也是要上战场的,后来见傅将军比他在战场上能打太多,干脆退居幕后当起了军师,兄弟俩自从上了战场,就一直是一人背后辅佐、一人真刀真枪上阵。 实话说,傅将军能有今日的成就,跟周军师的辅佐也是脱不开的。对于周军师亲口说出的话,两位副官当然无比信服,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性情冷硬、手段强势的傅将军年少时竟然是城中轻视的纨绔子弟……这可太叫人惊异了! 其实史寇又何尝不惊异呢?当他上了战场,瞧见那眉眼含煞的青年将军手起刀落一连削掉好几个人头时,他压根就认不出那是傅家宝!根本不敢认啊!谁知道那曾经天天跟他一起上房揭瓦的哥儿们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后来史寇看习惯了,看麻木了,可是只要一想起傅家宝少年时的样子,就不免一阵唏嘘,哎,这孩子也不知道心里憋了多少苦楚,都憋出病来了,憋得脸皮都不会动了。要是嫂子醒来见到他如今的样子,肯定也会伤心欲绝! 史寇觉得,为了避免将来家宝被嫂子痛打,他必须好好跟家宝谈谈,就算变不回曾经的样子,好歹也别冷得生人勿进啊! 他叮嘱了两名副官一顿,尤其强调不要再提起青楼赌场这两个词,才将那两人放走。 想了想,他往将军的营帐而去,他到时,将军正由军医清理身上的伤口。史寇站在旁边瞥了一眼,见到那人身上不薄不厚的肌肉以及遍布全身的伤口时,不禁觉得眼眶微热,这一年多来,大大小小打了那么多次战,史寇也受过不少伤,要说早该看惯了,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今日想起了年少往事,此时再看眼前这和年少时恍若两人的傅家宝,史寇竟然觉得心里有些疼。哎,青春年少踏花行酒令的日子,终是回不去了啊! 身上的伤口再多再痛,将军也只是略微皱下眉。等军医清理完下去,将军抖开衣裳穿上,一边问他道:「来寻我作甚?」 史寇正要说,却听外头有人来报,「将军,京中来信。」 这两年,史寇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若是陛下下达,送信使会说「陛下有旨」之类的,但直接说京中来信的,那便是家书了。 史寇目光微微泛起一点亮色,希冀地看向那信使,与此同时,将军略带了几分希冀的声音响起,「夫人可醒了?」 信使:「并未。」 将军:「哦。」 看着将军面无表情地接过信查看,史寇暗暗叹息一声。两年了!自从两年前林善舞不明缘由地陷入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期间名医寻访了遍,却始终查不出原因,甚至有那怪力乱神的,说林善舞的魂魄是被恶鬼勾走,如今只剩下副空荡荡的躯壳。 将军在看信,史寇不想打扰他,于是默默退了出去。 第56章 他出去没多久,将军就拿着信坐在了床边,他一边看信,一边打开一盒药膏,往脸上的伤口细细地抹,一边抹,傅家宝一边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娘子要很久以后才能醒来,他也要让她看到,他傅家宝!始终是这天底下最英俊的郎君! 这次立了大功,陛下肯定会论功行赏,到时候给娘子讨个诰命,这样等娘子睡一觉醒来,就能惊奇地发现她美梦成真! 哎,娘子怎么还不醒?早点醒来,才能早点看到她嫁了个多么好的夫君!像他这样的好人,娘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啊! 大军在原地修整两日后,便拔营回京,行至半路,忽有人回报:「将军,您寻的能人异士,找到了!」 傅家宝骑在马上,摸了摸眼睑下浅淡的疤痕,看向那个被带到眼前的道人…… 外头发生的一切,林善舞自然一无所知,她看完了那本书的最后一页,忽然听到身后响起衣料摩挲的细小动静,一回头,却见小楼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对方一身宝蓝衣裳,身上披着件黑色斗篷,面容掩在兜帽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警铃大作,「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对方就静静地立在那里,良久不动。 面对林善舞的质问,对方也并未应答,只是就那么呆立原地看着她,仿佛一尊本就存在与那里的雕像。 良久良久,久到林善舞几乎要失去耐性时,对方才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粗粝,像是许久未曾同人说过话,「我没有……恶意。」 林善舞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先是有个自称是身体原主的女人试图蒙骗她,再是一个背影粗似傅家宝的木人,还有一本似乎解开了她部分疑惑的书籍。 可是谁又敢肯定,这一切是真的,而不是又一个误导她的?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男子又开口了,「请你相信……我会带你出去。」 林善舞眉头微微蹙起,又听见他道:「有人在外面,等你。」 傅家宝!这个名字几乎是在男子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从林善舞心口跳了出来,如同拨开层层将她伤得鲜血淋漓的荆棘后骤然跃入眼帘的一片净土,叫她的目光瞬间软化。 她在这里,那个系统女消失无踪,那么那具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昏迷了吗? 若是傅家宝见她一直不醒,该有多担心? 想到傅家宝,林善舞心口热了几分,她看向那人,对方从出现至今,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仿佛是在安她的心。 「你是谁?」林善舞又一次开口,「这里是什么地方?方才那些白雾是你弄的?」 对方的兜帽动了一下,似乎抬了下头,而后才道:「我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至于外面那层白雾,是世界规则用来保护你的。因为你才是这个世界需要维护的中心,在你寿终正寝之前,这样的保护会一直存在。」 林善舞冷冷道:「我要如何相信你?」若她面对的是类似系统女那样的人,林善舞会斟酌着用更容易取信对方的态度,但奇怪的是,在这人开口后,她竟半点都不想用那种虚假的态度应付他。 而听到林善舞的问题,那人站在原地歪了歪脑袋,似乎很是懊恼,片刻后才说道:「但这于你有利无害。」 林善舞眉梢微动,没再说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男子见状似乎松了口气,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见林善舞没有露出抗拒后,才继续往前。 「你应当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林善舞点头,男子领着她慢吞吞往小楼深处走,两人之间始终相隔两步,周围是放满了书籍画卷的书架子。 「其实这只不过是外面的人对这个世界最表层的浅薄认知罢了。大世界里包含了无数小世界,小世界里又嵌套数不清的微小世界。佛经里讲一花一世界,又有芥子纳须弥之说,也是同理。」 林善舞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我觉得这是本书,潜意识里存了轻视之心,可事实上,我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书本不过是这个世界像其他世界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 走在前面的男子脚步一顿,徐徐点头,「你说的不错。世界无处不在,兴许此刻你的头发丝里,也藏着几个小世界,只不过以我们如今的能耐,还远远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更遑论找到进入这些世界的方式。」 「大部分世界想要形成,都会先捏成自己的核心,再慢慢由这个核心,发展壮大。」 林善舞蹙眉,「我就是那个核心?」她接着道:「一个世界的核心,还能轻易被别人替换?」 她一直注意着前面那个男子,见他右手无意识地揪着一本书的边缘来回捻动,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对方却并未发现林善舞的目光,而是继续道:「所以它一直在试图修正,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儿,学着一步步成长起来。你不能要求它不犯错。」 林善舞注视着男子被兜帽斗篷遮掩的身躯,眉头拧得愈深,口中却状似不经意道:「那个系统女是怎么回事?」 男子回答道:「有些已经长成的大世界,为了更进一步,会采用掠夺吞噬小世界能量的方法进行升级,方法之一便是替代世界主角,它们制造的东西,有的叫系统,有的叫轮回者……名目众多花样百出,但凡能用的,它们不会放过一个。」 第57章 说罢,他微微侧身,似乎想要转身看林善舞一眼,但最终也只是侧过半身就停住不动了,他站着笔直,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不小,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心情平静,似乎只是一台专为答疑而生的机器。 林善舞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眼睫微垂,扫了一眼男子穿着皂靴的双脚,才吐出两个字,「修正?」 男子答道:「系统女给你看的前世,便是世界进行修正的结果。她替代了你的位置,满以为可以就此得到主角的气运,却被世界规则查出异样,为了将她弄出去,便将你身上的气运转移到与你有血缘关系的林善睐身上。林家人对待她的态度也在世界规则的影响下产生变化,将本该属于‘林善舞’的婚事转移到了林善睐身上,将本该给‘林善舞’的爱也分到了林善睐身上……后来……」 眼见男子有从头到尾讲一遍的想法,林善舞适时道:「接下来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男子顿了顿,继续道:「却没想到那个系统的残余力量那么强,一直到今天,才终于将它削弱到极致,彻底驱逐出去。」 小楼里安静极了,除了二人的呼吸声,竟连一点细微的虫鸣都听不见,这的确是不存于人世间的地方。 林善舞的注意力却不再在小楼里,目光始终落在前面男子的身上。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林善舞的打量,男子脊背一僵,微微低头道:「如果没有问题,我就送你出去。」 「等等。」林善舞道:「教导越百川武功并命令他写话本的那个人是谁?」 男子沉默着,没有回答。 林善舞继续道:「那个人是我?我上辈子所在的那个江湖武林,也是表现形式为书的世界?先有的《饮酒江湖》,还是先有的我?」 男子沉默良久,才回道;「教导越百川的人,不是你。」 林善舞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盯着他被兜帽掩盖的面庞,似乎想要掀开他的帽子查看他的真面目。 男子受惊似的往后一退,说道:「你该走了。有人在等你。」 说罢匆匆往前走,林善舞紧随其后,就见男子带着她走到小楼的尽头,那里只有一方木桌,摆着一本书,封皮有些眼熟,正是方才看过的那本《驯夫记》。 只见男子站在那本书前,哗啦啦也不知翻过了几页,而后对林善舞道,「你去吧!」 林善舞假意没有发现他声音中的紧张,在走到那本书跟前时,忽然一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落他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带着错愕与惊讶的熟悉面庞。 林善舞眼眸微微睁大,禁不住喃喃道:「夫君?」 男子似乎被她这句话惊住,下意识伸手推了她一把,毫无防备的林善舞被推得向后一倒,与此同时,书本金光大绽,瞬间将她吞没。 「娘子……娘子……」 林善舞只觉得浑身像是压着百斤重物,沉得她连动一动手指头都万分艰难,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用力睁开了眼皮,模模糊糊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当那身影终于清晰起来,林善舞面上才露出惊讶。 「傅家宝……」 「忠毅侯那昏睡快三年的夫人醒了!」 一大清早,这个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京中各高门贵勋之家,得知消息的人莫不惊愕地瞪大眼睛,再三确定不是谣言后,才开始思量送些什么礼物上门拜访才是妥当。 要说这忠毅侯,可是大衍朝这百年来唯一一个不是皇亲国戚却封了侯的。 三年前,英王造反作乱,军中正是最缺人的时候,忠毅侯毅然从军,和义弟周缚二人一武一文相辅相成,第一场仗就得了大胜,自那以后,忠毅侯在军中步步高升,两年内大大小小数十场仗,无一败绩……但凡听说过他不败战绩之人,绝没有一个敢因他年青俊俏的长相而看轻他。 这位可是实打实靠着军功封侯的,谁敢小觑他?反倒是忠毅侯,因为那副年青俊俏的相貌,醉倒了不少桃花。 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武将,那些京中的高门贵女看不上,但是武艺高强、战功赫赫还年轻俊俏的武将可就太稀罕了。 更何况,这忠毅侯还对昏迷不醒的原配不离不弃,娘子昏迷三年,他不但没有纳妾再娶,从战场回来以后,还亲力亲为照顾娘子。 京中女子听说了这些事,无不感动得泪珠涟涟。未出阁的便希冀将来寻个这样的夫君,已成妇人的则恨不相逢未嫁时。 还有一位据说是忠毅侯同乡的书生,将忠毅侯夫妇俩少年时在老家的趣事写成了话本子,每每出了新的,总会在第一时间被人抢购一空。然后感叹一番忠毅侯有多平易近人。 忠毅侯夫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昏睡三年人事不知,连太医院的圣手都束手无策。时日久了,便有一些贵女起了心思,央求父母想要嫁给忠毅侯做平妻,她们想的是忠毅侯夫人都昏睡了三年,将来能不能醒来还不一定呢,只要嫁进去,就是名副其实的唯一女主人,而忠毅侯为人重情重义,连昏睡三年的糟糠妻都不离不弃,她们将来跟了忠毅侯,定然也过得不差。 想得再美,可惜也只能是想想,给忠毅侯说亲的几乎要踏破门槛,可惜忠毅侯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有人开始打赌,赌忠毅侯什么时候守不下去,毕竟他如今连个子嗣也无,早晚是得传宗接代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忠毅侯夫人睡了三年,竟这么醒了! 第58章 史寇和明景两人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听到消息后史寇被一口茶水呛了个惊天动地,明景手里的点心掉到地上还未察觉,只把手指往嘴里送…… 两人合计一番,就立刻去了一趟忠毅侯府,到了门口刚好和带着辛氏上门探望的傅周撞了个对面。 一行人被管家请进花厅坐下,招待他们的却只有傅老爷,傅家宝和传闻中已经醒过来的林善舞不见踪影,问傅老爷二人的近况,傅老爷则抚着胡须摇摇头,一脸不愿多谈的模样。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在想,傅家宝可没昏睡三年,竟连出来见他们一面都没空,究竟躲在房中作甚? 傅家宝在做什么? 他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林善舞去花园里赏花。 「史寇那小子胆子不行武功又差,运道却好,误打误撞斩杀了几个英王手下的将领立了功,如今是个四品的小官。」 林善舞回想起曾经越百川扮做校尉去到乐平县,傅家一家人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好笑,「如今在你眼里,四品倒成小官了?」 傅家宝眉毛上扬,骄傲地跟娘子又重复了一遍,「娘子,如今我可是封侯了!超品!史寇那厮哪儿能跟我比。」说着又跟林善舞说起其他人的情况。 比如后来科举恢复后,明景考中了进士,如今留在京里当了个六品官,傅周现在叫周缚,周家的案子沉冤得雪,辛氏也就恢复了曾经的身份,搬去周家老宅和周缚一块居住。林家那边,林善睐如今成了越百川的侧妃,林家一家人也跟着搬到了京城。 「还有我爹他……」傅家宝说着顿了顿,蹲下身凑到林善舞身边道:「娘子你说给咱爹找个伴怎么样?」 林善舞听了这话,难得有些惊讶,「给公公找个伴?」 傅家宝点头,面上有些苦恼,「他如今还做着生意,只是一天到晚孤零零的,我瞧着甚至凄惨。要不干脆撮合他跟周夫人算了。反正他们两个也过了那么多年。」 林善舞想起傅家宝曾经对辛氏的仇视以及对傅老爷的怨气,问道:「你还想撮合他们?你如今不怨怪他们了?」她在梦境里只觉得过了不到一两个时辰,万万没想到外界已经过了三年,而她这具身体,虽然这三年来受到很妥善的照顾,但终究是躺了三年,刚刚醒来连路都难以走两步,只能暂时靠着轮椅出行。 三年时光于她而言似乎只是弹指一瞬,可是外界的变化却是实打实的,她看着眼前目光仍然明亮,却似乎又有了许多改变的傅家宝,心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错过了对方许多时光。这傻子,这三年里不知等得多苦。 林善舞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惜,傅家宝却毫无所觉,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当然怨,哪儿能不怨呢,我是他的独子,可这么多年他却一直瞒着我,他要是不瞒着我,也就没有后头那些破事了。不过……」他面上有些释然,「他一把年纪了,为了报恩,这么多年苦苦瞒着周家母子的身份,还要每日被不知真相的我顶撞,也够辛苦的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他计较了。」 园子里春光正好,花开烂漫。在暖暖艳阳与鸟雀啾鸣里,傅家宝一脸幸福地靠进林善舞怀里,「还是娘子好,幸好娘子你醒了,我之前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站在附近伺候的两个丫鬟见侯爷亲昵地和夫人靠在一起,偷偷掩嘴笑了起来,那目光里又是羡慕又是憧憬。 林善舞挥手让两个丫鬟退下,她摸摸怀里男人的脑袋,忽然问道:「当年我睡过去后没有醒来,你是怎么想的?」 傅家宝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困倦了,半晌才道:「我就想着你是病了,就四处寻医问药呗!」说着忽然笑了下,「后来我怀疑你被野鬼勾走了魂魄,还找了许多道士做法事呢!不过他们就只会骗钱,半点本事都没有,最后还是得靠我自己……」说着他忽然顿住了。 林善舞微微抬眉,她问道:「我梦里有一座小楼,我在小楼里看见了你,你当时披着黑斗篷,还跟我隐瞒身份,还是我最后偷袭,扯下了你的兜帽,才发现是你。」 闻言,傅家宝乐陶陶道:「原来娘子做梦还想着我!」 林善舞却捧着他的脸认真道:「那不是梦。我这三年一直没醒,其实是去了别的地方,有一个女人想抢我的身体。当年我同你说,若是你回来后见我变了个人,就与我和离,这事儿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因为当时我担心抢不过那人,所以才那样说。」 傅家宝听了这话,惊得几乎要站起来,怒道:「那女鬼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你下手。」见娘子看他,他忙担忧又心疼地摸摸娘子的脸,「我可怜的小娘子,今后有甚事,你都告诉我,我是你的丈夫,我会保护你!」 林善舞又道:「那你这三年,有发觉什么异样吗?我确实在那个地方瞧见了你。」她太熟悉傅家宝了,熟悉到只是看着背影就能认出来,更何况那斗篷男子同她说话时,声音虽然变了,但那一言一行里的小动作还是叫她看出了端倪,所以她最后才冒险扯掉他的兜帽,见到猜测成真,她也确实吃了一惊,才会毫无防备被他推了回来,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醒来后林善舞一直想不明白。 听了林善舞的话,傅家宝想了想,才道:「要说异常,那就只有姥姥送给你的玉佩,当年你睡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我才发现那玉佩碎成了两半,后来我让匠人镶了金边补了起来,可瞧着却逊色了许多。」 林善舞闻言,下意识往脖颈处瞧了一眼,那里挂了块金镶玉坠子,裂缝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是当初姥姥送给她时,这玉佩莹润翠绿,这会儿看着,却泛着灰白色,仿佛一块价值千金的上好玉佩,被换成了路边一二两银的次品。 她摸着这块玉佩,又将梦中之事一一同傅家宝说了,然而无论她怎么问,傅家宝都是一脸茫然,似乎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对于林善舞在那栋小楼里的所见所闻,他亦没有任何记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善舞思量不到答案。她醒来后,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傅家宝就一直陪着她复建。 当年他们在乐平县时,只是商户家的一对平凡夫妻,只管关上门来做自己的事儿,可是如今,傅家宝的身份变了,从当年乐平县里人人不看好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年轻有为的忠毅侯,还给她挣了个诰命回来,因此听说她醒过来,前来忠毅侯府探望的人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有京中想要与忠毅侯交好的权贵,有朝中文臣,还有不少当初由她教出来如今已成了武将的一些人……连皇帝和裕王都亲自跑来探望了几次,还有宫里的太医,一个个围着她啧啧称奇,询问她是谁将她给治好的,听说她是自己醒来的还不大相信,纷纷求他们说出背后那位治好了她的名医在哪里。 每次应付完那些人,夫妻俩都仿佛刚打完一场仗,累得只想头对头躺在床上歇息。不过,想歇息的只有昏睡三年身虚体乏的她一个,傅家宝只是在床上躺一会儿,就立刻精神奕奕地开始叭叭叭,要么讲他这三年的见闻,要么讲未来的规划。凑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几度让林善舞以为她不是嫁了个夫君而是养了一群鸡仔。 而每次林善舞烦不胜烦地捂住傅家宝的嘴巴时,就总是被他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俘虏,又一想在那个白色空间经历的一切,她就更加硬不起心肠了,只能生无可恋地任傅家宝把憋了三年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倒。 时间就这么飞速过了一个月,林善舞的身子早就已经恢复了,傅家宝于是开始带着她外出四处闲逛,让满京城的人都认识认识他家夫人,只是偶尔,两人牵着手走过长街巷陌时,傅家宝会盯着她看上好一会儿,然后小声问道:「娘子你怎么又没带擀面杖?」 林善舞:…… 眼睛一闭一睁,丈夫就从小小一个秀才变成了有权有势的侯爷,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傅家宝如今每日早早起来练功打拳,用过饭后拉着她消食,然后看书看一天,到了傍晚天色将暗时,才跟被解了禁的小孩似的,欢呼一声扔掉书本拉着她跑出来玩。他还挺有计划的,每隔五日给自己放两日假,小日子过得比谁都好。林善舞实在想不出自己要带擀面杖的原因。 第59章 盯着傅家宝亮晶晶的眼神看了良久,林善舞忽然想到,也许他是怀念从前被她追着打的日子。想玩捉迷藏而已,有什么不好满足的,林善舞于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那好,回去我就让找人做两根一模一样的,你以后敢不听我的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林善舞故作凶恶地拧了拧他的脸颊。 原本只是如同往常一般的笑闹,可是当她笑着拧他时,却见傅家宝怔怔地盯着她,随即落下泪来。 林善舞还以为捏疼了他,立刻松开手,随即想到不对,就算掐疼了他,傅家宝也不至于哭出来啊!谁料她的手只是刚要缩回去,就被傅家宝用力握住了。 他似乎也为自己这番举动感到惊异,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不动,翻来翻去玩了一会儿才道,「娘子,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你只是睡了三年,可是看你方才跟我说话,好像是隔了几辈子那么长。」 林善舞本就怀疑傅家宝其实也有跟自己相似的经历,听了这话,她想起来小楼中那个披着斗篷小心谨慎的傅家宝,眼神不由软了,抚着傅家宝的脸,对一脸苦恼的他说道:「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傅家宝皱着眉摇头,沉吟良久后才说道:「娘子,你说,我们会不会……」 他的表情实在是凝重得很,林善舞的心也不由跟着提了起来,「会不会什么?」 傅家宝拧着眉道:「会不会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 林善舞:…… 她错愕地看着他。 傅家宝见娘子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凝满了惊讶,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分析道:「娘子你想想,咱们经历的这一切多像话本里的仙人历劫啊!说不准你我就是天上一对苦命鸳鸯,下凡后王母也见不得我俩好,所以就各种搞破坏!」他握紧娘子的手道:「幸好你我情比金坚矢志不渝,才没有叫她得逞!」 林善舞:…… 没等她开口,傅家宝又道:「娘子你说我在天上肯定是个武将吧!说不准是兵马大元帅那种,否则为甚你那些学生练了那么久还只是个皮毛,而我才修炼几个月就能把他们打趴下?」 林善舞看了眼傅家宝的头顶,兴许这是因为他头顶有个看不见的男主光环。 傅家宝还在异想天开,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了不起的神仙,还越说越兴奋,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猜想全都写成话本子。林善舞两只手都被他抓着,实在难以忍受他的聒噪,一抬头就用唇抵住了他叭叭不停的嘴。 醒来一个月,林善舞一直在休养身体,两人还未亲近过,此时林善舞一个吻凑过去,傅家宝便软了眼眸,把人抱紧在怀里。 这日正好是某位公主的生辰,陛下特意解了宵禁,绚烂烟花照亮了大半个京城的天空。在烟花绽放的声响里,林善舞忽然听到不远处「呀」的一声惊叫。 两人立刻分开,就见巷子口两个小姑娘见了鬼似的仓皇逃走,头上还竖着双丫髻。一看就是还不足十岁的小女娃。 那两小姑娘向来是头回见着这样孟浪的举动,估计都被吓懵了。 两人为吓坏了小姑娘这事儿有些自责,回去时都没敢勾着手。 夜间傅家宝去沐浴,林善舞刚擦完头发,就见丫鬟捧进来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叠得整齐的里衣,说是傅家宝忘了的。 林善舞不以为意,直接接过来要给傅家宝送去,谁知傅家宝听见是她送,却不肯开门,只让她放在门口。 林善舞道:「这会儿天气还凉,你光着身子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傅家宝的声音隔了一层门,显得有些闷闷的,「娘子多虑了,我如今身子强健,不会着凉的。」 林善舞目露疑惑。 而在此时,屋子外不远处的回廊上,费嬷嬷捉住那小丫头追问:「夫人亲自拿着过去了?」 小丫头点点头,有些担心道:「侯爷要沐浴,一应物事是早就该准备好的,我……」小丫头是因费嬷嬷授意才漏掉里衣没送进去的,她担心侯爷出来后悔责骂她。 费嬷嬷却老神在在胸有成竹道:「你放心,侯爷不会记得这事儿的。」 费嬷嬷是傅家的老人了,两年前傅老爷迁到京城来,便一起跟着过来,夫人醒来之前,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费嬷嬷张罗,如今夫人醒了,却不爱折腾庶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也都是费嬷嬷拟出章程后给林善舞过目。可以说,费嬷嬷是这府里最有脸面的家仆了。 因此听到费嬷嬷这般保证,小丫头便放心了,待小丫头走后,费嬷嬷却是看着屋子的方向,念念叨叨着,「明家少爷都有一子一女了,大少爷比他先成婚,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老天保佑夫人早日怀上小世子……」 费嬷嬷这般苦心安排,林善舞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更想不到费嬷嬷连他们夫妻俩晚上不办事都一清二楚并为此深切担忧。她站在浴房前,见傅家宝始终不给她开门,心里不由产生了怀疑。 细想起来,自从她醒来以后,两人都没有亲热过,夜间躺在床上,也只是单纯地说说话抱一抱,傅家宝睡觉时也总穿着严严实实,说是担心晚上踢被子冻着了。 林善舞之前没有追究,现在想想,他身上是不是有伤瞒着她? 林善舞面上担心,声音却和往日一般平和,「那好,我放在门口,你待会儿自己出来拿吧!」说罢转身就走。实则走到暗处屏住呼吸。 屋子里烛光微微摇曳,须臾,林善舞瞧见浴房的门被人由内打开,身上裹着条白色毯子的傅家宝左右望了望,然后鬼鬼祟祟地捞起衣裳就要躲回去。 第60章 林善舞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惊愕得来不及反应时,狡猾一笑,而后一掌将人给推进了房里。 傅家宝连忙要穿上衣裳,反被林善舞双手一撕,把他身上裹着的毯子给扯了下来。 待看清傅家宝的身体,林善舞眼前就是一黑,险些给气得晕厥过去。从肩膀到双腿,密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就是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将一个眉目俊俏的公子哥儿妆点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忠毅侯。 她气得心口发疼,怒道:「你怎么弄的?自己的身子就不晓得珍惜?是不是刀砍着不疼?干脆我再送你几刀?」 林善舞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傅家宝愣了愣,小媳妇似的握住她的手,讨好道:「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林善舞冷冷道:「你连自个儿都不心疼,还会心疼我的身子?」 傅家宝连忙点头道:「心疼的都心疼,可我这不是上了战场没办法嘛?」 林善舞原还心疼他,听了这话又怒了,「我教你武功是叫你自保用的!不是让你上战场的!你逞什么能?战场是你该去的?你是不是嫌我打你打得不够还想上战场挨打!」 傅家宝被训得跟个王八似的缩着脑袋,听了这话连忙委屈地辩解道:「可是娘子,家国有难,我理应出一份力啊!更何况我这辛苦也没白费啊,我现在成了勋贵,还给你挣了诰命,拿那点伤换这些可抬值当了!」 林善舞恨不得敲他一下! 「你以为我稀罕这点东西?」见傅家宝还是一脸茫然,她恨不得揪住他两边脸好好拧一下,看他还记不记疼。 傅家宝一下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连忙捂住身子哀嚎道:「娘子你等等,我得先穿上衣裳再给你打!」 林善舞:…… 她气得肝疼,见傅家宝面上还有笑意,更是恨得牙痒痒,干脆转身出了浴房。 傅家宝正找衣裳穿,见娘子一脸怒容地走了,连忙裹上衣裳跑出去,「娘子你等等为夫……」 等入了卧房,傅家宝见娘子坐在床上瞪着他,就凑过去讨好地笑。 林善舞简直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愤怒,她瞪了他一眼,「你笑甚?」 傅家宝乐呵呵地靠在她怀里,「娘子,我觉得自个儿运气真好。」 林善舞呵呵一笑,「被砍了那么多刀还运气好?」 傅家宝搂住她的腰,眯着眼睛笑,「我知道娘子都是因为关心我才生气,能娶到这样好的娘子还不是我运气好?」说着又立刻表决心,「娘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上战场了!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绝不再叫你心疼。」 林善舞脸上的怒气维持不下去了,叹口气摸摸他的脸庞,又叫傅家宝脱下衣裳给她检查,看着男人身上深深浅浅新旧叠加的伤口,她喉头哽咽,「上什么战场?我是说过要你给我挣诰命,可我是让你去考科举,早知道你会在我昏迷的时候跑去战场,当初我就不该教你武功。」傅家宝这人惜命得很,要是他没有武功,想必会安安分分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 傅家宝却摇摇头,道:「娘子,你不是教过我吗?强者应抽刀向更强者,我既然有了武功,就应当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应当打退那些恃强凌弱欺负老百姓的反军!」 看着傅家宝一脸正义凛然,再想想他为此付出的满身伤疤,林善舞又心疼又气恼,「我何时教过你这些?」 傅家宝嘿嘿一笑,说道:「就那个红袖爬床那回啊!」 林善舞早已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听傅家宝接着道:「娘子当初同我说,红袖会有那种想要抄捷径的念头,是因为出身寒微,是因为没有机会修身养性,可我跟她不同,我生来锦衣玉食,随时有人可差遣,我应当看到的是比我更强的人,而不是日日跟个弱势的小丫鬟计较。」 林善舞盯着他肩头一刀几寸长的伤疤喃喃道:「是吗?」 傅家宝认真地点头,「娘子你忘了,我却记得清楚!再没有人能比娘子更好!」如果不是娘子,哪儿有今日的忠毅侯,哪儿有那个叱咤战场的傅将军?兴许这会儿,他还躲在乐平县混吃等死呢! 想到这儿,傅家宝忍不住握住娘子的手道:「娘子,我知道你一觉醒来,周遭所有都变了个样儿,还一下过去了三年,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无所适从,不过没关系,不管别人怎么变,我永远不会变,永远是那个喜欢你追着我打的傅家宝。」 林善舞被傅家宝满身伤疤刺激到,心里正是又气恼又心疼的时候,又听到傅家宝这一番剖白,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她向来是个内敛的性子,大部分情绪都不喜外露,即使心里再如何担心,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宁愿追着傅家宝骂也不愿意直白地袒露关心,她潜意识里便觉得那样太矫情,她做不来,可此刻对上傅家宝分外真诚的双眼,她再多的矫情也随风化作了飞灰。 她摸了摸傅家宝被她掐红的脸颊,轻声道:「我方才是因为担心你,我心疼你,我……我一看到这些伤疤我就不禁去想你是怎么受伤的,不禁去想你当时有多痛。我还害怕,怕你将来再上战场,怕你一不小心就被人杀死。」在她心里,傅家宝一直是那个乐平县里跳脱机灵的少年郎,哪里能想象得到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样子,看见他满身的伤疤,她所受到的震撼难以言喻。 「这样就对啦。」娘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诉说关心,傅家宝的脸有些红。他伸手把瘦了许多的娘子抱在怀里,紧紧贴着他的心口,认真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什么都能同我说,我也什么都不瞒你。发脾气也好,打我骂我也好,别憋在心里。」 林善舞紧紧靠在他怀里,半晌后用力「嗯」了一声。 窗外渐渐归于寂静,只有风声呼啸,室内烛光不知不觉在眼底晕成模糊的一团,林善舞闭上眼睛,渐渐沉入一个甜美的梦里,世界只余一片温暖…… 次日,公鸡刚刚打鸣,天际亮光还未铺开,林善舞忽然被身边的一声惊叫吓醒,她连忙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就见傅家宝满脸的汗水,正惊魂未定地躺在那里。 林善舞坐起身,抓过身边皱巴巴的里衣裹住身体,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傅家宝侧过头,室内朦胧的光线里照出他满脸的茫然。 听到林善舞关心的询问,他不但没像往常一样亲近,反而嫌恶地往外边挪去。 此时窗外只是天光微亮,室内尚且昏暗朦胧,但以林善舞的眼力,还是轻易看出了傅家宝面上神情。她眉梢微微挑起,忽然一抬手,抓起枕头下的擀面杖,一棍子往傅家宝身上肉多的地方敲去。 「噗」的一声闷响后,林善舞骂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这熟悉的疼痛,熟悉的冷漠,熟悉的语调……一下就唤得傅家宝回过了神,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善舞,正当林善舞以为他会讨饶时,却被他扑过来一把搂住。 林善舞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做噩梦了?」 傅家宝呜哇呜哇地在她怀里嚎了起来,声音简直惊天动地,林善舞耳朵尖,发现住在附近的下人已经被这动静吵醒,于是抬起傅家宝的脑袋,双手同时捂住他的双颊,直将傅家宝那大张着嚎叫的嘴给掐成了小鸭嘴,才止住了他这凄厉的嚎叫。 林善舞费解地看着一脸伤心欲绝的傅家宝,「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干嚎着有什么用?」 「也、最……」因为嘴巴被娘子捂成了扁鸭嘴,傅家宝「也对」两个字也变了样。 见傅家宝总算是冷静下来了,林善舞便将手松开,就见傅家宝握住她的手,含着几分伤心道:「娘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善舞:??? 她见傅家宝面上失而复得的心酸与喜悦不似作为,心里不禁涌出一个猜测,下意识追问,「为何这么说?是不是……你睡梦中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傅家宝用力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说道:「我……我刚刚做了个梦,这个梦可怕得跟真的一样!」他心酸道:「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傅家宝脸上脖颈上的汗水跟下雨似的不住往下落,很快就沾湿了湿漉漉浮起了一大片,林善舞心疼地给他擦干汗水,怕他着凉又提起被子裹住他,待傅家宝平复了心情,便一起躺回去,听傅家宝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刚刚的噩梦。 「我梦见我一睁开眼睛,就回到了乐平县家里的东院,我站起来,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喜服,走出去,外头张灯结彩,下人们喜气洋洋地来来往往,他们看见我,还恭喜我,说我是新郎官……这个梦太真实了,我以为……以为我回到了咱俩成亲的那天。」 傅家宝初时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跑来跑去仔细观察宅子里的一草一木,又细细看过家里每一个下人,还同他们每一个人说过话。如果是梦,不可能事事详尽真实,连一朵花里藏着两只小蚂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脱下喜服跑到外头去,书斋食肆、茶楼酒馆……市井百态,无一不真。 他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和娘子成亲的那一天。 傅家宝年少时不爱读圣贤书,只好看些话本子,连百年前的古书……只要是个新奇的故事都被他翻出来看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传奇志异大大丰富了他的想象力,有妖魔鬼怪的、有周游小人国的,自然也有许多将人生重来的奇幻异想。 所以傅家宝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几年前的现实。 在意识到这点后,他猛然想起这天是自己和娘子成亲的日子,火急火燎地又赶了回去,总算在花轿进门前换好了喜服,把自己拾掇了个干净。 上一次,他和娘子成亲那天,没有温情脉脉、没有体贴柔情,竟连合卺酒都没有喝,这一直是傅家宝心里的遗憾,不止如此,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娘子难堪,实在是太委屈娘子了。傅家宝在后来做了很多事去补偿,可是他觉得,再多的补偿也没法挽回了,好在老天爷看得起他,给他重来的机会,这次他一定好好对待娘子,把娘子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 于是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把新娘子背进门,认认真真和她拜了堂……一直到他敬酒完踏进新房之前,一切都非常完美,傅家宝甚至听见他爹感叹他长大了,难得没闹腾。 傅家宝看了眼辛氏,又瞥了他爹一眼,心想我早就知道你们是假的了。如今的我可不是过去的我了,小孩子才闹腾呢! 他挥手作别满堂宾客,盛着一颗砰砰跳的心踏入了新房,紧张得手心都捏了汗。 他想,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他一定要给娘子一个好印象!到时候娘子发现他能文能武、温柔体贴,与传闻中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截然相反,一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对他刮目相看崇拜不已,他们不会像上一世那样针锋相对,他们一定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夫妻,叫那些以前笑话娘子这次全都对娘子羡慕又妒忌! 傅家宝幻想着那个画面,还没掀开盖头呢就先低笑了起来。 然后,盖头掀开,他预想中美满的世界陡然崩塌。 傅家宝盯着坐在面前的新娘,抓着喜称的手颤了颤。 外头鞭炮与宾客的道喜寒暄声一片喧哗,屋子里喜婆丫鬟吉祥话一句叠一句……傅家宝却觉得那些声音都隔得很远很远,否则,为什么他连手上跌落在地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沉闷的声响,好似砸落在他心上,敲得他心口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冲他微笑的新娘,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张张笑脸,头一次生出无助来。 怎么……回事?新娘怎么,变了? 明明他娶得还是林善舞,明明面前还是同一张脸,可是他却觉得,不是那个人了,不是他的娘子了。 那么,他的娘子,去哪儿了? 傅家宝逃也似的出了那个新房,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他醉了。 傅家宝也怀疑自己喝多了酒,喝醉了。后来他被下人搀扶着回新房,看着烛光中新娘子那张熟悉的脸,他一再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多想了,这次他没有大闹新房,没有给娘子难堪,兴许娘子对他有了好印象,所以也做出温柔体贴的模样。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没错,娘子一定是装的!她也想给他一个好印象呢! 尽管一再说服自己娘子是在考验他,尽管一再强调娘子不可能变了个人,但是当他对上那个女人的双眼时,却总是无法强迫自己同她亲近。 傅家宝想:娘子装得跟真的似的,连我都分辨不出来,太厉害了!不过我早晚能通过娘子的考验! 虽然跟预料的不一样,但傅家宝坚信只要自己不懈努力,早晚有一天能让娘子解开伪装,与他坦诚相见! 于是傅家宝对待她愈发温柔体贴起来,他以为自己拥有无尽耐心,娘子要装多久,他就陪着她装多久……可是才不过短短两个月,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变心了,见到林善舞时,他不再觉得心动,和她站在一起时,他不会情不自禁地去触碰她,林善舞让人来寻他时,他只觉得莫名烦躁…… 史寇和明景问他怎么对人家忽冷忽热,傅家宝也不明白,他在外头喝得烂醉回去,酒醒后,屋子里的那个女人数落他不思进取,他呆呆坐着没反应,那女人见他不吱声,使唤也使唤不动,抓起竹扇便要去敲他,被他一手握住。 他看着那人生气的模样,心中却茫然极了。 怎么回事呢?娘子终于生气了,终于暴露出真面目了,终于要打他了,可是为什么他心里生不起愉悦,为什么他看着眼前气愤的女子,却只觉得厌烦? 傅家宝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而面前的娘子变得更加陌生。 究竟是他的错,是他跟其他男子一样变心了,还是……对上女子看向他时不满的目光,傅家宝陡然醒觉,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根本不是他的娘子? 跟新婚那晚的惶恐与茫然不同,现在做出这个猜测的傅家宝由衷兴奋起来。他感觉自己胸膛内还在有力地跳动,感到自己由心而生的激动和喜悦。 不再觉得「娘子」是在演戏后,傅家宝开始一步步试探这个人。 在他家的这个人,顶着和他娘子一模一样的脸,言行举止却全然不同,她跟娘子一样催促他读书上进,跟娘子一样弄了根擀面杖打他,可是娘子会写一手漂亮的字,她不会;娘子每次打他都有分寸,从不舍得真打伤他,而这个人,仿佛真心觉得他傅家宝记打不记吃。 娘子会做香喷喷的胭脂,她曾经涂抹到手腕上让他嗅闻,那味道清香宁静,就算娘子这个人一样,而那个女人只会每日花钱折腾些瓶瓶罐罐,抱怨县里的胭脂是次品,花钱使唤人去府城买最好的;娘子脾气最好,从来不会因为下人身份低微就居高临下地欺负她们,而这个女人,仿佛以折腾下人、显示她的权威为乐…… 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女人压根不会武功,她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一桩桩一件件下,傅家宝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可在确定那个女人真的不是娘子后,傅家宝却开始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寻他的娘子。 他跑去林家问岳父岳母,问林善睐,问所有人,可是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所有人都觉得林善舞本来就是那般,所有人都说他发了癔症。 那个聪慧又果敢的娘子,那个对他最好的娘子,仿佛只存在于他的梦里。傅家宝不死心,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走遍天南地北,每年年关才赶回家留几日。 可是他在外面寻不到娘子,找不到能人异士,回到家,看到那个和娘子一模一样的女人时,又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枝木绿了又老,光阴慢吞吞地迈入第七个年头。 傅家宝终于死心,不再奢求奇迹降临,也无法再忍受那个女人用着他娘子的面目,做出种种令他嫌恶之事,扯着那个女人去了衙门同她和离。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在去林家村的途中摔死了。 当看着官府抬着尸体过来时,即便他知道死的是那个令他厌恶的女人,可是看着那张和娘子一模一样的脸毫无生气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 此后好多年,他一直在外漂泊,许多个夜里难以入眠,他躺在只有一个人的床上,总忍不住一遍遍去回想上辈子的事,一会儿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上辈子,他和娘子的那些过往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会儿又止不住怀疑娘子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因为他的重生改变了这一世的轨迹,所以娘子就变得跟上一世不一样了,他应该再多些耐心的,他不应该觉得娘子没有上辈子那么好就跟她和离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当初口口声声和娘子山盟海誓不离不弃,如今只是因为娘子变了个性子,他就不爱娘子了吗?他怎么就不能再多一些耐心,也许他对那个女人再好一些,说不准娘子就回来了。如果他没有坚持和离,也就不会害死娘子…… 都怪老天爷!如果不是老天爷让他重生,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傅家宝的思绪彻底成了一团乱麻,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睁开眼,又看见了林善舞,他以为贼老天又在玩他,这回不但又叫他重生,还让他重生到那个女人的床上,他前前世一定是个恶贯满盈的千古罪人吧!否则贼老天能这样玩他! 正当傅家宝又茫然又无助之际,林善舞一棒子把他敲醒了,那熟悉的力度,熟悉的痛楚,可是只有娘子才能给予他的! 他确定了眼前的娘子是真的!再回想他「重生」时所经历的真实无比的一切,竟觉得有些模糊起来,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做了个漫长无比的噩梦! 「幸好我醒过来了,否则非得在梦里哭死不可!」傅家宝跟娘子讲完他在梦里的经历,总算是长长出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林善舞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她慢慢抚着傅家宝的后背,等到在她怀里眷恋地拱来拱去的傅家宝终于平静下来,才轻轻推开他,郑重道:「夫君,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小楼吗?」 傅家宝愣了一会儿,片刻后,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在梦中过了好些年头,此时记忆有些混乱,娘子这么一问,他才隐隐约约想起来,的确,娘子昏迷三年醒来后,是跟他说过小楼的事儿,他回忆道:「你跟我说你在那小楼里看了一本书,书里有个孤魂野鬼霸占了一女子的身体,想要抢夺她的一生,后来却……」傅家宝顿住了,眼睛慢慢睁大,因为娘子当初跟他说过的那个结局,跟他在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林善舞见他猜出来了,握住他的手道:「没错,书里被抢夺了肉身的女子名叫林善舞,就是我。夫君,你梦里经历的,应该是咱俩的上辈子。」 傅家宝的眼睛瞪得越大,忽然狠狠一拍床铺,愤怒道:「便宜那个女鬼了!早知道她是抢了你身子的野鬼,我在梦里就应该天天把她关起来打!」说着又捂着心口痛惜道:「亏她死了以后我还愧疚难安,真是浪费!」 林善舞看他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安抚道:「好了,都过去了!」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傅家宝道:「娘子,这怎么能过去,要真是个梦倒还好,可经你这么一说,这明显就不是梦啊!」说着说着,他猛然想起一事,忽然道:「对了娘子,你之前说你昏迷是因为有个女鬼想要抢你身子,就是梦里,不对,就是上辈子占了你身子的那个吧!没想到她阴魂不散,竟然还追到这辈子来了!幸好现在已经没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傅家宝仍紧紧把自家娘子抱在了怀里,一双眼睛灼灼望向屋内四处,似乎在警惕任何有可能出现女鬼的地方。 「娘子,咱们明天还是去护国寺求几道符吧!不对,去那儿住上十天半个月,让住持多给你几件开光的法宝,那女鬼再敢来,咱们就甩一堆佛宝砸得她灰飞烟灭!」 「对了,还有玄清观,听说那儿也灵验得很,咱们也去一趟,多求求,没准哪位神明就显灵了呢?」 林善舞闷笑,无论傅家宝说什么都一一应下,等傅家宝说完,她才双手环住他的腰腹搂紧了他,「夫君,谢谢你。」 傅家宝听着娘子的温言软语,感受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温香暖玉,再回想起梦里的一切,鼻头不禁有些发酸,他的娘子啊,上辈子被那女鬼抢了身子,不知流浪到了哪儿去,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怪娘子轻易不对人表露心迹,难怪娘子遇事都喜欢默默藏在心里,哎,肯定是过去受了太多苦了,他今后要加倍对娘子好! 这么想着,傅家宝忽然听见娘子在他怀里道:「夫君,对不起。」 傅家宝:??? 林善舞:「只怕你又要做几回噩梦了。」 傅家宝:!!! 林善舞说得不错,没过几天,傅家宝就又做噩梦了,这次的噩梦依旧无比真实。 这次梦里,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县衙中,那个女人摔死后的尸体被摆在他面前,这一次的梦依旧真实无比,他似乎不记得自己曾经醒过来一次,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子的尸体,脸上一片麻木。 等林家人将那个女人的遗体领回去后,他便离开了县衙,漫无目的地走出了乐平县,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忽然走进了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这迷雾怎么也驱不散,他在其中走了几个时辰,等到迷雾散去,眼前出现一栋靠在湖畔的小楼。那片湖泊,包括那栋小楼,就像是被团在这迷雾里的另一个世界,尽头处也是白茫茫一片,也看不见天空。 附近空无一人,楼内毫无动静。 他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瞧见窗下倚着个人,正背对着他低头看书。 那是个一身蓝衣的女子背影,傅家宝看了一眼便觉眼眶发热,「娘子……」 声音刚一出口,却好像惊动了什么,那背对他的身影忽然倾倒下来,傅家宝快步过去扶住,这才发现竟然是个伪装得极像的木人。 傅家宝拧起了眉头,心里腾起一股怒气来,自打重生以来,真是事事不顺!但他也没舍得对这个神似娘子的木偶动粗,而是好好将它扶正,让它靠在桌旁,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第一眼,却被桌面上摊开的书籍夺去了注意力。 因为那上面,有娘子的名字! 傅家宝立刻捧起了书籍,越看却越是心惊,因为那本书里记载了他和娘子本来应有的一生,还有一个夺走了林善舞身子的「系统女」。傅家宝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词儿,却不难理解是什么意思。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不是他变心,也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而是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霸占了娘子身子的女鬼! 可是……娘子的身子已经被那女鬼给摔死了! 傅家宝心里拔凉拔凉的,该怎么办?该怎么救回娘子? 莫慌!莫慌!他能重生,还能走进这栋神异的小楼里,看到这本书,那一定是老天爷给他和娘子留下的一线生机,他要争取这个机会,把他家娘子救回来! 傅家宝眼神中满是坚定,浑然忘记了自己前头是怎么咒骂贼老天的。 这小楼里摆了几个书架,粗略一数越有藏书上百本。 傅家宝耐下心来,将每排书架都翻了个遍。 时间在这小楼里似乎流动得尤其慢,他觉得自己呆在那里许久许久,然而那小楼里的书似乎永远也看不完。 他渴了就喝那小湖里的水,饿了就摘果子吃,累了就倒地睡过去,但是对于这小楼里的书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透过那些书,他看到了一个广袤陆离的世界。 他找到了救回娘子的方法! 直到将最后一本书都看完,傅家宝走到了小楼尽头,那里摆放着一本书,一本象征了这个世界的书。 这个世界在形成时,借鉴了其他大世界的模式,他和娘子就是这个世界最先先成的核心,在他们的故事之后,无论往前还是往后,一开始都是一片空白,以他和娘子的故事作为枝干,向下抽出绿芽,向上长出新枝、开花结果。 只是现在,本来应该缓慢发展的一切都渐渐倒退了回去,只因为他和娘子之间的联系被外来者破坏。 他在记录了他和娘子的那几页珍惜地摸了又摸,片刻后,才将故事往前翻,一直翻到了他和娘子出生之前,然后一个猛子扎了进……进……进不去。 傅家宝又返回去后边的书架找来书籍,一一对照后觉得自己的方法并没有错,只是为什么进不去。正当他疑惑之际,手里厚重的书籍忽然掉出个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玉石跌落的清脆响动。傅家宝低头一看,双眼不禁微微睁大。 那是一枚玉佩,一枚通体翠绿,他在姥姥那里见过无数次的玉佩。他嘴唇动了动,然而这空寂的小楼里,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倾听他的激动。于是他闭紧了嘴,沉默地将那玉佩收了起来。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等他再一次朝书里扎去时,终于成功了。 这一下子,就穿越到了越百川七岁那年。 因为实在太想念娘子了,他忍不住穿上蓝衣戴上白色帷帽,偶尔经过湖面不经意瞥一眼,就好像见到当初一身侠气冲上山救他的娘子。虽说身形不太对,但…… 那可是他第一次对娘子动心啊! 傅家宝只要一想到娘子,便觉得有了继续往前的勇气,等找回了娘子,娘子得知了他的付出,一定会感动万分然后任他予取予求。为了将来的幸福,再匪夷所思的事,傅家宝也敢想敢做! 从那栋小楼里,傅家宝得知娘子在五岁时就被系统女占了身子,五岁的娘子灵魂虚弱无力抵抗,要换做一般人,早就魂飞魄散了,幸好娘子是世界核心之一,她的身体被占,出于自我保护,灵魂会在能够温养她的世界随意漂泊,他需要创造一个能让娘子回归的地方。 大世界派遣出系统这样的存在掠夺小世界气运,早就引起诸多小世界不满,小楼中有本书就记载了这个世界周围有其他小世界愿意互帮互助,共同对抗那些大世界,离得最近的就有一个人人习武的世界,名字也熟悉,叫做《饮酒江湖》。 傅家宝看到那里还有什么不懂的,难怪他家娘子一开始没有任何异常,后来却突然有了武功,难怪他屡次问起娘子师从何人,娘子都闭口不言目光复杂,难怪娘子当初会反复问他《饮酒江湖》的事儿。这一切就像是个圆,而他现在要找回娘子,就必须将这个圆里缺失的部分补回来,让娘子重新回到他身边。 越百川七年岁的时候,他和娘子还没出生。 他的时间和紧迫,得赶在他出生之前,向老裕王证明他的本事,留下秘籍教越百川习武,还得将《饮酒江湖》的故事一股脑塞给越百川,让越百川写出《饮酒江湖》,以此作为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那个武侠世界也有核心有主角,傅家宝背全了其中主要几大江湖势力以及重大事件,但是由他概述,再由越百川整理语言写出来,毕竟是不同的。 当看着越百川用尚且有些稚嫩的笔触将「林善舞」添在《饮酒江湖》中,还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家世时,傅家宝眼眶不禁发热。 小孩子的感知不是一般的敏锐,即便傅家宝带着帷帽,越百川无法看清他的脸庞,依旧觉察出了师父的激动,小百川问他怎么了。 傅家宝抹掉眼泪,哽咽地说,「没什么。」他将写明了林善舞出生的第一册带走,并交代他必须写完接下来的几十册,说道:「这对为师至关重要。」留在这个世界的《饮酒江湖》话本,将来会作为通道出口让娘子重返此世。 「你写个十年八年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好好写。将来为师要看的。」 他带着第一册,悄无声息离开了王府,却没有直接返回小楼,而是打算去一趟乐平县。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他娘亲。 却没想到半道上,就遇到了回娘家探亲的傅夫人。 看着老头子扶着傅夫人小心地下了车,看着他们在旁人艳羡的目光里从容地走进胡家,被尚且年轻的姥姥迎进去,傅家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怀里的玉佩开始发烫,他往怀里一掏,掏出三样东西,玉佩,《饮酒江湖》第一册,还有一本从小楼里带出来的,指导他如何穿越、如何回归。 看着那本小册子里浮出来的新指示,傅家宝喃喃道:「这时不时就冒出一行字的,莫不是老天真在时时看着?神话里说有天帝王母,要真是,那就出来现个身啊,好歹让我当面谢谢啊!」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身边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按照指使将玉佩往脑门磕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直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被抽走了,可是细细感受,又什么都没有。 他观察了一番玉佩,没发现任何异样,找机会将玉佩送给姥姥,便离开了这个时间点,回到了小楼当中。 小楼中有一本书,名字大概是《邻友集》,里头详细记载了此方世界周围的小世界,他怀疑这栋小楼就是世界之主的化身,所以他亲切地称呼周围小世界为邻友。 找到记载了《饮酒江湖》世界的那一页,傅家宝尝试着带回来的第一册放到了那一页上,眼前金芒一闪,那本书居然真的没入了页面之中,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他呆呆地看着那墨香氤氲的一页,心想:娘子以后,就要在那个世界慢慢长大了么? 想象了一番娘子小时候的模样,傅家宝忍不住将手心按到了书页上。 他也想跟着去!他是娘子的丈夫,不管娘子在哪里,他都要跟着去! 然而那个江湖世界的残酷远超傅家宝的想象。 那位邻居似乎并没有特意照顾林善舞的意思,接受林善舞的进入后,便不再理会她。林善舞一个人在江湖中打拼,阴差阳错混成了毒娘子。 傅家宝哪里晓得他家娘子被误以为是毒娘子,在江湖中风雨漂泊。他找到给娘子安排的武林世家,打探娘子的下落,却发现那家人早已搬走,不知所踪。 此后十几年,他一刻不停地寻找娘子的下落,甚至四处张贴告示寻人,然而始终杳无音讯。 在江湖里混久了,他也认识了几个知交好友,有一天,有人兴奋地告诉他,在万灵山附近见到了神似他画像里的姑娘。 傅家宝欣喜若狂,拔腿就往万灵山冲。 然而,乐极生悲。进山第一天他就不慎被毒物咬伤,死在了一个山洞里…… 意识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等傅家宝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娘子正坐在他身旁,担忧地看着他。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傅家宝目光直直盯着娘子,他觉得自己醒来前好像度过了许多年,但好像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这次梦见什么了?」林善舞见他神情恍惚,立刻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庞。 傅家宝摇摇头,「娘子,我突然发现,好像不是梦。」顿了顿,他利索地做起来,又肯定道:「绝不是梦!」 林善舞了然,靠过去搂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梦,因为我也有那样的经历。当时觉得难熬,可是现在回想,那却好像只是一个不好的梦,梦醒了,也就过去了。」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庇佑她,将那些曾经以为不堪的记忆渐渐淡化,现在回想起来,竟似看一场戏般毫无涟漪。 傅家宝也是这么想的。他抱紧了娘子,想了好久,才理顺了前因后果,说道:「你昏迷三年,醒来的前一个月,我派出去的人寻到一位能人异士,说是可以帮你醒过来,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你我成亲当日,可跟我成亲之人却不是你,而是那个可恶的系统女!」傅家宝恶狠狠咬了下牙,接着道:「接下来的事就是我梦里发生的了。」 他将自己前几天的噩梦简略一提,然后又把刚才续上去的梦继续说下去,最后说道自己死在山洞里时,他满脸都是遗憾。然后才道:「我死后就回来了,可回来之后没几天,便不知怎的把这段神妙经历给忘了,却没料到,如今又从梦里想了起来。」 自从林善舞醒来后,她从傅家宝时不时的愣神和恍惚中,就已经察觉傅家宝有不寻常的经历,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听到最后,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傅家宝当时受的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此刻见娘子突然落泪,惊了一下,连忙伸手给她擦,「娘子你怎么了?」 林善舞泪中含笑,「只是忽然想起,我也是死在了那个山洞中才来到这里的,当时先入为主,又受了那女人蒙骗,我还以为我是死后夺了别人的躯壳。」当时她在山洞中见到了一具无名男尸,却并未细看,她当时应该多看两眼的。 傅家宝听了这话,也愣住了。 按理说,努力了十数年,最后一刻却错过,不知该有多难过。可是那段经历现在已经很淡了,而他们两人如今又好好地待在一块。叫人想要象征性地哭一顿,感伤一句造化弄人都觉得有些矫情。 于是,两人对视半晌后,忽然齐齐笑了出来,搂住对方一起倒在了床上。倒下时,傅家宝正巧碰到了林善舞垂在胸口的玉佩,他怔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然后又开始对着娘子笑。 两人面对面侧身躺着。 傅家宝掰着手指道:「娘子,咱们好不容易团聚,合该游山玩水,快活此生才是。」 林善舞笑道:「好。」 傅家宝:「娘子,咱们在京城呆一两个月就成,等天气再暖和一点,为夫就带着你出去游玩。咱们这次出去就坐船吧!沿着运河一路游玩到江南,你觉得如何?」 林善舞:「好。」 傅家宝:「咳咳,娘子,以往都是我听你的,这回轮到你听我的了。」 林善舞:「好。」 傅家宝:「娘子,你能做饭给我吃吗?我想吃你做的。什么都成。」 林善舞:「好。」 傅家宝:「当然,为了以示公平,我也给你做,随你点菜。」 林善舞:「好。」 傅家宝往前挪了挪,「娘子,我想……」他左右望了望,见屋子里还有些昏暗,尚未天亮,于是放下心来,小声对她道:「我想给你塞个娃娃。」 她看着眼前目光晶亮,似乎还在少年时的男人,摇头道:「不好。」 闻言,傅家宝目光黯淡了些,「喔,那我再等几年。」 林善舞忽然搂住他,在他眼睛上轻轻一吻,笑容没了往日的平淡,反而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态,「傻子,骗你的!」 傅家宝目光一下就亮了,抱住娘子翻了个身…… 此生漫漫,来日方才……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人驯夫日常》卷一 作者:王木木 02、《夫人驯夫日常》卷二 作者:王木木 03、《夫人驯夫日常》卷三 作者:王木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