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财闺女 卷一 下》 第01章 在三家村,请人帮忙干活儿除了要给工钱外,还都要管午饭的,而且这午饭通常要比家里日常的好,至少要到马驿镇上打酒买肉。 打土坯是极累的活儿,比春种秋收还要累,精壮的小伙子们打上一天的土坯都要累得浑身酸软,因此这顿午饭更是要好。 眼下,东西郭老爷子准备得还算齐全,一大块肉放在案板上,大约十几斤的份量,但连皮也没剔好;一袋白面还没有从面袋里倒出来,更不必说发面了;至于各种青菜都杂乱地堆在灶台上、地上和半翻了的篮子里,就像谁不小心突然打翻的;平日里做饭菜的铁锅里竟还有半锅涮锅水,似乎已经有了些味道…… 可是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 明知道郭老太太郭大娘等人就在隔壁的东屋,可是春玲还是不禁气道:「你们家的日子平时就这样过的?哪里有要做下一顿饭时锅还没有涮!」 罗双儿能说什么,她一早就被打发送水去了,不好说长辈的坏话,只涨红了脸支吾着,「今天不是特别忙吗?」 春玲自然不是说罗双儿,而是给屋子里的人听,现在却见东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没有人似的,也不好再说别的,便先将涮锅水淘了出来再去舀水,结果水缸里竟是空的! 按三家村的习惯,一天的日子通常是从女人们起来做饭,男人们去山溪边挑水开始的,现在快到了晌午,郭家水缸里竟没有水,也着实是说不过去的,宁婉便小声问:「夏柱哥一早没挑水?」 「挑了,」罗双儿小声说:「挑了满满一缸呢。」眼睛却几院子里一瞥,郭家的篱笆正晾着许多衣裳,原来这水都洗衣裳用了。 家里请人打土坯的日子,女人们本应该忙着做饭做菜,可是郭家人竟先洗衣裳! 到这时候,宁婉也想隔着门骂几句郭老太太和郭大娘几个人了,郭夏柱毕竟是郭家的儿孙,今天闹出这些事来丢的还不是郭家的脸?可再见罗双儿满眼的企求,却又转向宁雪带她出去,「你到自己屋里歇一会儿吧,这些活儿有我们呢。」宁雪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捣乱,总要先把她送走才行。 郭老太太和郭大娘她们正是想将打土坯的事情搅黄,让新房子盖不上,而罗双儿却满心期盼着能顺顺利利地分家出去,现在就是吵赢了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将午饭做出来,让打土坯的活做得圆满。 春玲自然也看懂了罗双儿恳求之色,便一拍巴掌,「我去挑水!」原来她们三个人中,春玲长得最高,身子也胖壮,力气最大,能像男人一样挑得动水。说着拿了水桶和扁担就走了。 罗双儿又想摘菜又想切肉,却知道怎么也来不及在晌午前将饭菜都做出来了,不禁越发手忙脚乱,脸涨得越发红了,眼泪就就在眼框里打转。 宁婉立即想起梦中的罗双儿便常是如此委屈的神态,一时满心想帮她,也急了起来。但是郭家与三家村所有人家都一样,家里只有两口锅,一口是做饭菜用的,另一口是熬猪食的。因此想只用一口锅在午前做好十样余样的菜确实不可能。可是办法总是有的,便拉了罗双儿的手说:「你都听我的,保证让大家按时吃上饭,而且还吃得满意。」 罗双被宁婉一拉,眼泪就要流了出来,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将那泪收了回去,低头应了一声。却有了主心骨,不再心慌,按宁婉说的一一备了起来。她原也是手脚麻利的人,又做惯了活计,现在稳下来,一会儿灶间看着就不同了。 此时春玲挑着水回来了,向她们两说:「打土坯的人回来了,我刚看见他们。」话音刚落,果然外面便有人声,正是郭老爷子带着郭大伯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有了水最先要涮锅,宁婉早将肉成了极薄的大片,放了几片肥肉在锅里熬出油来,待油热了放入花椒和葱段,爆出香气再将肉片放入,立即加糖、加盐,大火翻炒几下便好了。盛在盘中,一片片肉肥瘦相间,有红有白,又有绿色的葱段,只看颜色就令人生了口水,何况又有浓香的肉味飘逸了出来。 外面便有人笑问:「做的什么菜,这样香?」 罗双儿应了一声,「是葱爆肉。」说着将盛好肉端到外面的桌上,又让道:「大家尝尝,是婉儿帮忙做的!」 有性子急嘴馋的人便拿了筷子夹了放入口中,然后赞道:「这肉炒得好!」 也有人说:「也无怪婉儿去过虎台县给大酒楼送菜,竟学了做菜的本事!」 原来三家村里各家吃肉的时候不多,除了包饺子的肉馅之外,大家最常将肉用小火焖熟。这种做法固然将肉焖得香醇软烂,但其实更适合冬日里吃,如今盛夏之季,就是在屋里闲着的人都不免出一身的汗,而干了半日活的人再吃焖肉岂不是热上加热? 爆炒的肉比起焖肉更添鲜香,又不会太热,正是合了大家的口味。只是灶间里的人听着外面的赞扬,顾不上答应,手停也不停地接着做菜。 春玲再将锅涮净,宁婉在锅里放了一大勺油,接着将打散的鸡蛋液放了进去,用锅铲用力搅动,鸡蛋液很快就凝固了,却都成了小小的一粒粒,此时放两大勺的酱,烧得开了,便成了油汪汪香喷喷的鸡蛋酱。 罗双方转回来时鸡蛋酱就好了,端了转身再送了出去,回来再送一大盘蔬菜,她们刚摘好的,现在春玲洗了菜由宁婉摆好,满满的一大盘——生菜、小白菜、香菜绿盈盈的;小葱一半白一半青;剖成四半再切成三寸长的黄瓜翠皮黄瓤;同样切条的白萝卜嫩生生的;还有鲜红的水萝卜;紫色的苏子叶,所有的菜都是上午从园子里摘下来的,眼下还带着清凉的水珠,好看又喜人。 这就是三家村人一向最喜欢吃的蘸酱菜,吃法也正如辽东的的气候一样十分的豪放,手里拿了菜,在酱碗里蘸上一蘸,然后直接放到口中,连筷子都不用。 蘸酱菜的吃法看起来不够精细,但其实最能吃出新鲜蔬菜的原味,也特别和三家村人的脾胃。但今日的蘸酱菜毕竟与平日里各家有所不同。菜的各类多,酱又是放了大油用鸡蛋炸过的,而宁婉放的鸡蛋又多,让注重实惠的三家村人看了就满意。 只一会儿的工夫,两个菜就做好了,肉菜自不必提,正是今天的主菜,而蘸酱菜表面是一道菜,其实却足有十几样,分量又大,足够大家下酒了。果真就听着郭老爷子唤儿子打开酒坛给大家倒酒,又殷勤地招呼。 第02章 先用两道菜安抚住外面的人,宁婉、春玲和罗双儿三人一点也不敢耽误,一个烫面,一个洗菜,一个用擦菜板擦出一盆角瓜丝来。 擦菜板就是在一块一尺长半尺宽的板板中间掏空钉一块薄铁片,这块铁片上有一排排的小孔,将角瓜、南瓜、黄瓜之类肉厚的菜从上面擦过,便成了一条条的细丝,比起切菜又省工夫又省力气,而且擦出来的丝又十分地均匀,堪比刀工最好的人切出来的。 如今罗双儿便将擦菜板靠在大盆旁,拿了剖成一半又去了籽的角瓜一下下地擦着,一会儿便擦好一大盆,这时向角瓜丝里加了盐,用手拿了一团攥去过多的水分,准备拌馅。春玲便在大盆里加了用油炒过的鸡蛋、切成小丁的木耳和韭菜,又放了盐和调料,此时宁婉也将面烫好,三人便包起了大馅的菜饺子。 菜饺子个儿大,烫面又软又好包,她们包好一屉就放锅上蒸,蒸好了下一屉又蒸上,一屉屉的饺子送出去,又赢得了一片赞赏之声。 角瓜本味就十分清新,如今加了鸡蛋、韭菜、木耳提味,便十分鲜香。大家就笑着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这也是三家村一句俗话,虽是劝酒用的,但也是说喝酒吃饺子日子会越过越好。 三家村的人特别喜欢吃饺子,只是包饺子要用白面,馅中不是要加肉就是要加鸡蛋,因此只有年节时能吃到,是难得的美味。因此做了饺子便将今日没有做许多炒菜的不足抵消了。 最初刚上一屉一饺子立即就吃光了,接着一屉又一屉的,才供得上大家吃,只听着院子里的话语,便知道打土坯的人都很满意。 一连蒸了十几屉的饺子,足够大家吃的了,灶间的人却还不得闲,罗双儿拿出一小袋绿豆来,向春玲和宁婉说:「上午我就要熬绿豆汤送去的,我奶说下午熬,眼下还没泡水呢,我赶紧煮上吧。」 原来绿豆不易熟,想煮绿豆汤总要先将绿豆泡上一夜或者大半天,否则便要煮很久。 「这个我也有办法」宁婉笑着说,让罗双儿拿了一个南瓜去皮切成小丁,自已则将绿豆放在锅里翻炒,见豆子略变了色便添了半锅水煮,这时南瓜丁也切好了一半加了进去,没多久绿豆便都煮得开了花,南瓜也半融在水中,锅里的汤水变成了黄绿色,加糖盛在桶里,却用刚打的山溪水镇着。 罗双便拿小碗先舀了半碗南瓜绿豆汤,尝了一尝,「果真煮熟了,比平时做的还好喝,就是这颜色也比平时的好看!」 春玲也好奇,接了碗尝过,「果真,又沙又糯的,除了绿豆的清香之外,还有南瓜的香甜。一会放凉了还会更好喝。」又问宁婉,「你这是怎么弄的?也教教我吧。」 宁婉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不是都见了,只是先用火炒豆时要小心,要将豆炒得半熟,但却不要焦了,南瓜丁要切得细小,味道才能真正融入汤中。」又道:「等放凉了比现在才好喝呢。」其实她还会做好几样降暑气的汤水,只是三家村并没有材料。 罗双儿见连下午送的汤水都已经打点妥当了,才用手将额上的汗擦了擦,向宁婉和春玲笑,「多亏了你们,特别是婉儿。」 宁婉和春玲也笑,「这又算什么。」 罗双儿便将最后一屉的饺子拿出来,原来这一屉蒸好后她便没有送到外面,又拿了两付碗筷,倒了点醋,就放在灶台上,「你们先吃。」 宁婉向东屋里一指,压低声音说:「先给她们送去吧。」 春玲也示意罗双将最后一屉饺子送进东屋内,虽然郭老太太她们不安好心,但毕竟是长辈,她们哪里好先吃呢。然后又用向西屋努了努嘴,示意还有一个郭小燕。 那日郭小燕在山上被野猪伤了之后就一直留在家里,郭老爷子并没有请大夫来看,而宁婉她们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偶尔听罗双儿流露出的意思是不怎么好。 这一次宁婉和春玲到郭家,不只东屋里的长辈们都没有露面,就是西屋里的郭小燕也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就像郭家除了灶间里之外并没有人一般。当然她们也只在灶间帮罗双儿做活,并不进那两间屋子。 罗双儿这时却是一脸倔强,也不压低声音了,只硬将碗筷塞进宁婉和春玲手中,「你们来帮忙,我们家本就应该请你吃午饭的。」 忙乱了半日,先前还没觉出饿,眼下热腾腾的饺子摆在面前,宁婉却突然觉得自己饿极了,又觉得自己吃郭家的饺子也是应该的,因此接了碗筷向春玲道:「家里早过了饭时,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春玲也一样饿了,且宁家二房的日子比大房差得多了,因此这白面角瓜馅的饺子对她的吸引力比宁婉要大得多,因此也接了碗筷。 只是她们各自吃了一个,却不约而同地将下一个饺子夹了送到罗双儿嘴边,「你也吃。」 罗双儿看着两双筷子各夹着一个饺子正在自己嘴边一左一右,便突然笑了起来,「你们敢情是商量好了的?连话都是一样的。」 宁婉和春玲也不禁觉得太巧了,就逗笑道:「我们可不是商量好了!」看罗双儿已经不在意东屋里的几个人,她们也不必再小心谨慎的了。 一屉饺子并不少,三个女子饭量毕竟有限,就是最能吃的春玲也比不得打土坯的男子,一会儿就吃饱了。宁婉和春玲便要走,罗双儿就道:「一人喝一碗南瓜绿豆汤再走!」 这时绿豆汤早镇得凉了,罗双儿给她们每人盛了一碗,将其余的端了出去,「天可真热,大家再喝点汤降降暑气。」 第二天,宁婉和春玲吃过早饭就去了郭家帮罗双儿的忙,进了灶间见郭大娘,春柱媳妇还有几个郭家的媳妇都在做活儿。罗双儿见了便笑关带她们到了厢房她的屋子里,「我正要去告诉你们,今天不必过来,你们竟来了。」 第03章 宁婉和春玲便都向灶间方向努了努嘴,笑问:「你爷知道了?」 虽然昨日中午一切都和乐融融的,大家吃得也满意,但是与寻常不一样的菜式,郭老爷子总不至于真被骗住了,他不过是为了面子当时先隐忍下来而已。就是打土坯的人也未必没有一点知觉,宁大江晚上回去就悄悄问了春玲。 罗双儿也用手指了指东屋,「这次是真病了。」 郭老太太无疑是受到了郭老爷子的打骂,而郭大娘等人也在郭老爷子的管制下再不敢闹事,一大早就张罗着中午的饭了,春玲就笑,「这又是何苦?分家的事是早说好的,总不能她们闹上一回就罢了。再说真闹得打土坯的人吃不上饭,丢人的还不是郭家?」 罗双儿叹了一声,「我先前总把她当长辈敬,以后总不能那样傻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宁婉也不劝,只道:「等新房子盖好了,你和夏柱哥搬出去,自己过日子就好了。」 罗双儿点头,又担心,「就是家里只能分给我们两亩地,可能连吃的都不够。」向宁婉说道:「婉儿,你以后再采山菜、晒干菜一定都带着我,让我也跟着挣些钱。」 春玲也赶紧说:「也别忘记我。」 宁婉见话题竟转到了这上面,就笑了,「我也要你们帮忙呢。」 郭家毕竟有事情,春玲和宁婉不好多坐,便起身走了。两人出了门,却不回家,去了郭家打土坯的地方看热闹。 三家村并没有多大,郭夏柱和罗双儿新房就选就在不远处,离郭家分给他们那两亩地很近。因此土坯就打在这里,盖房时便不用再搬动,十分方便。 还没到近前,就见那里已经立起了四架土坯。原来土坯打好要码起来,湿土坯要磊成中间留了许多空隙的半圆形墙,每堵土墙有一人多高,共一千块土坯,因此只看土坯架就知道如今已经打了四千多块了。 春玲就告诉宁婉,「我听你大江哥说,今明两日再打上两天,就能打出一万块土坯。」 宁大江与他的父亲宁大伯很相像,个子高身体壮,是三家村打土坯的第一好手。宁婉曾听说当年媒人带他到春玲嫂子家相亲时,春玲嫂子家里一眼并没有看上不会说话的大江哥。偏巧那时春玲嫂子家正在打土坯,大江哥便脱了外衣上去帮忙干活,只半晌儿工夫就打了上千块的土坯,磊在一处比所有人的又多又好,春玲嫂子娘家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眼下宁大江将裤腿高高地挽了起来,上身只穿了件无袖短褂,手里拿着一个带着长把的石夯砸着木头模子里的土,又大又沉重的石夯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灵活地在木头模子里面按着一定顺序砸了几遍,就像舞蹈一般地在那模子上跳动,然后一个土坯就打好了。 然后他停也不停地轮着石夯击向了下一个模子里的土,而给他打下手的宁大河赶紧将木模子拆了下来,将土坯留在原处,然后在一旁重新装好一模子的土,宁大江再将土砸实。 这样两个人搭手配合着打土坯是最快的,只见一排新土坯就在这兄弟二人手下出现,还湿润的土坯颜色比土地要深,整齐地摆放着,竟十分地好看。 宁婉便忍不住好奇地问:「嫂子,当年大江哥到你家打土坯的事可是真的?」 春玲嫂子脸一红,可还是点了点头,「你还不知道你大江哥?不会说话,到我家像根柱子似地杵在那里,也不会对我爹娘说几句好听的,我爹娘脸都黑了。后来见我家正在打土坯,就上前去帮忙,一会儿就打了许多,又快又好。我爹就觉得他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宁婉便嘻嘻笑了,「你家大伯大娘真有眼光!」 春玲对父母的眼光也是满意的,「你大江哥每年打土坯都能比别人多挣些钱,去年他们服徭役时,你大江哥就因为土坯打得好得了些赏钱呢!」 因说到了土坯,春玲便又告诉宁婉,「你别以为打土坯是随便打的,怎么选土,土里拌多少干草,加多少水都是有说道的,哪一样不对了,土坯就不能成。这一次郭家打土坯就是提前三天让你大江哥拌好的土,又沤了三天才开始打坯。」 正说着,宁大江和宁大河这一对兄弟已经打了几排土坯,将留下的一块空地上占满了,就停了下来,宁大江将刚打好的土坯一个个地摞起来。 春玲就说:「打土坯难,最难的却是摞土坯,有许多人也一样会打,只是摞不起来,土坯散了,工夫就全白费了。」 过去宁婉不大注意这些事情,后来她离开了三家村,再看不到这些情景时反倒会回想起来,现在不禁看得津津有味。就见宁大江把土坯一一拿起,摞在一处,却不是一个个排上去的,而是斜着放,先放一块,再放时便压半个坯,又将这一架土坯摆成半圆形,中间便有许多的空隙,想了一想便懂了,「原来土坯摞成这样并不只是为了计数,还方便风干呀!」 「不错,只有风干成形的土坯才能用来盖房子,」春玲嫂子说着就推宁婉,「你看郭秋住摞的架子,就要倒了!」 宁婉赶紧向另一边看去,就见半架子土坯晃了晃果然轰地一声倒了,落在地上成了一堆泥,周围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哄笑起来。若是别人,早觉得丢人极了,可郭秋柱偏巧是个不要脸的,因此还是一脸地不在乎,嘴里却不干不净地嘀咕着什么。 虽然听不大清,但三家村里各家的事大家都是清楚的,宁婉便听出来他在抱怨郭老爷子给郭夏柱盖新房子花了许多钱。秋柱和夏柱是亲兄弟,又都不是长子,因此对于郭家给夏柱盖房子,他是最不满的,村里的人也早听了他的抱怨,现在只做不知。 其实,郭夏柱和罗双儿都是能干的,他们在郭家一向是受欺负,分出来过日子自然能越过越好,但是郭秋柱和宁雪就不成了,如果郭老爷子将他们夫妻分出来,他们俩只能饿死。郭秋柱留在郭家才是更好,但是他却不管这其实是郭老爷子对他的照顾,反倒十分不满。 第04章 最过份的是郭秋柱将他的不满摆到了三家村人面前,这是郭老爷子最受不了的,因此老爷子从后面大步走过来,捡起放在一旁的铁锨便向郭秋柱拍了过去,「忤逆的家伙!废物!」 郭秋柱这时倒机敏了,一猫腰躲了过去,然后拨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郭老爷子打了个空,腰闪了一下,只好扶着铁锨站着,气得直喘粗气,向着他跑走的方向喊,「有本事你辈子也别回来!」 宁婉便想起了梦里的郭秋柱,他与郭小燕赖上了卢二少爷,然后离开三家村再没回来,现在他虽然没有办法走出这个小山村,但是他依旧还是那个厌恶劳作的懒人。 郭大伯和郭夏柱走过来劝郭老爷子,「别跟他一个混人生气,一会儿我们把这些土坯重新打了就好,反正秋柱打的这些土坯也不成,一倒就全碎了。」 春玲就对宁婉说:「秋柱也太懒了,他打土坯不肯用力,所以也不结实,落地就碎了。你大江哥打的土坯就是掉到地上也不会碎的!」 宁婉点头赞道:「我大江哥与大伯一样,干活最用心了!」 「无怪秋柱怎么也说不上亲,最后只得娶了宁雪。」春玲便又低声说:「现在冬柱和小燕的亲事都难着呢,你离他们都远些。」 先前娘就告诉自己离郭家这两个人远点,现在春玲嫂子也这样说。就在这时,宁婉感觉到郭冬柱的目光,原来他亦走过到郭老爷子身边站下说着什么,可眼睛却向她瞟了过来。 宁婉便拉着春玲嫂子的手,「我们回家吧。」 春玲就笑,「看了半日了,可不是应该回家了。」又问宁婉,「你今天还晒菜吗?」 宁婉点头,「晒!昨日老余家二叔的小儿子送来两篮子菜,还有我们家园子里的菜也有两天没摘了,今天都要晒出来。」 春玲也道:「我们家园子里也下了许多菜呢。我先去你家帮忙,然后再到我家来。」 虽然两家都有各自的活儿,但若是分头去干自然孤单无趣,大家在一处做还可以说说笑笑,自然就有趣多了。宁婉应了一声,「好呀!」 回了家,于氏听了门声笑着走出来,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鸡蛋,「婉儿,家里的鸡开张下蛋了!」 在三家村,小鸡第一次下蛋就叫开张了,下的蛋通常要比正常的鸡蛋要小上一圈,但是这样的鸡蛋吃着最补了。因此宁婉也笑了,「才过了不到四个月,就有鸡生蛋了?」 寻常小鸡要养一百二十天才能生蛋,宁家买了小鸡才三个多月,于氏就笑着说:「我们家喂得好,每天都加粮食,所以开张就早。」 春玲也说:「大家都一起买的小鸡,你们家的鸡看着比我们家的长得就大,也无怪先开张下蛋呢。」 于氏就笑,「一会儿把这个鸡蛋煮了给婉儿吃,她天天忙个不停,都累坏了。」 入夏后天气火热,就存不住东西,宁婉先前买的鸡蛋或是吃了,或是腌了咸蛋,现在也所剩无几,如今有了新鲜鸡蛋,自然要紧着娘吃,「娘你先吃,过几天下的蛋多了,我和爹再吃。」 看于氏还要反对,春玲也笑着劝,「二婶,婉儿还小,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这鸡蛋自然要先紧着二婶吃。」 郭家的土坯两日竟没有打完,到了第三日宁婉便没有过去,只在家里忙着自己的事。她其实不大喜欢去郭家,除了罗双儿,郭家的人她都不大喜欢。 既然罗双儿不用帮忙了,春玲便也没有去,两人一处晒了菜,宁婉就说:「我瞧着地里的几个香瓜长得大了,应该熟了,不如摘下来尝尝。」 三家村各家种菜园子时,通常都顺手种上几垄香瓜,到了夏日瓜熟了吃正可以消暑。三家村的地都是黑土,十分肥沃,也正适合香瓜生长。 春玲就道:「今年雨水大,香瓜恐怕不会太甜。」 越是干旱的年份,香瓜就越甜,而且也不只香瓜,就是其它的瓜果也是一样道理。可是宁婉就笑,「我家的瓜种在小土坡上了。」 宁家大房的菜园子并不是全平的,有一处小土坡地势较高,日晒也多,香瓜种在这里不至于受到太多雨水,昼暖夜冷,味道就格外甜。 到了瓜地,就见绿色的藤蔓和叶子之下卧着一窝窝的大小不一的白色香瓜,多的六七个,少的两三个。春玲就惊叫一声,「你家的香瓜结得好多啊!」 「要想香瓜结得多,结了果就要掐尖,」宁婉比着瓜藤说:「我爹告诉我,多余的枝蔓都要掐掉。」 春玲却也是懂行的,就笑,「种瓜难就难在掐尖上。」谁都知道掐尖,可是掐哪里,留多少叶才是真正的难处。 第05章 宁婉其实不过是将爹的话照搬,真正掐尖这些活还都是爹做的,因此再也讲不出什么,只低头去找熟了的瓜。 香瓜熟了蒂便不大结实了,所谓的「瓜熟蒂落」一点也不错的,另外熟瓜掂在手里比起生瓜要轻,放在鼻子下面闻上一闻,还有一股沁人的香气。 宁婉挑了五六个瓜摘了下来,拿到院子里用水洗净,攥起拳头加些力气一捶,薄皮的小香瓜就裂开了。将手里的瓜一分为二,握着一甩,将瓜子甩出去,即使还留些瓜瓤也不要紧,香瓜就是这样吃的。若是用刀将瓜瓤都去掉,就会使香瓜失了原有的香气,甚至用刀切香瓜也会影响香气呢。 先前在赵家吃香瓜时总要将皮去了,再切成小块,用小签子扎着吃,看着优雅,但比起这样粗放的吃法味道却差得多了。 两块瓜春玲一半,宁婉自己吃另一半。放入口中,多汁而脆,十分香甜,宁婉便含混地道:「瓜果然熟了。」又将剩下的瓜泡在山溪水中,「等一会儿给我娘和大娘送去,那时一定会更甜!」 春玲到自家晒菜,于氏便去找大嫂说话,因此她们尝过了瓜便将浸凉的香瓜送到了二房。到了晚上,宁梁从虎台县回来,宁婉依旧等在门前,「爹,香瓜熟了!你尝一个吧?」 宁梁见幺女一见面就说香瓜不禁笑了,「我昨天浇水时就看香瓜差不多了,还想再一两天摘呢,你们倒先发现了。」 宁婉就笑,「我挑了几个,味儿都很好。」 宁梁就说:「过几天我再虎台县时,便再捎上两蒌香瓜,我问过酒楼,他们愿意要,切成一牙牙的送到酒桌上,喝酒的人都喜欢。」 「爹现在不管是什么都想着要送到虎台县里卖钱!」 「家里有毛驴,又有东西,送去了就是钱,当然要送了!」宁梁就说:「这头小毛驴可给咱们家立下了大功!」 宁婉听了,「爹,你进屋歇着吧,我来喂毛驴,绝对不会亏待它!」 宁梁便将毛驴交给宁婉,却又回头说:「看样子今天会有雨,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郭家新打的土坯淋坏了。」 明明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很热,一丝水气都没有,宁婉不解:「爹怎么看出来要下雨的?」 「你看月亮,外面一轮红圈,这叫‘撑红伞’,说明要下大雨。」 宁婉抬头去看月亮,今天白日里万里无云,夜间也是如此,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空中,细看果然有一圈十分明显的红色光轮,也替罗双儿着急起来,「要是雨大了,先前的土坯架岂不会都泡倒了?」 土坯若是干了就不再怕水了,但是没干之前最怕的就是水泡,就是打得再好的土坯也有可能被一场大雨重新浸成一堆泥。 「那只有重新再打了。」 宁梁的话果真应验了,当天夜里下了雨,而且还是非常大的雨,同时又闪电又打雷的,宁婉在睡梦中都被惊醒了几次。第二天见雨停了下来,赶紧到土坯架处看。 郭老爷子,郭大伯、郭夏柱、罗双儿等人早已经来了,正围着十架土坯看着,其实眼下已经没有十架土坯了,至多算三架半——另外的六架半土坯早已经无影无踪了,就是现在还立在原处的三架半土坯也有不少损毁的。 春玲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指着保存最好的两架土坯大声地说:「这两架是我们家大江和大河打的。」 土坯打得好不好,当时虽然能看出一些,但到了此时才是真正的关键时刻,宁家兄弟打的土坯不过是最底下或者最上面两处被雨水浸淋的散了一些,其余的都还完好,而先前的土坯架还十分地完整,依旧呈半圆形地立在当处。 罗双儿听了春玲的话,勉强笑着说:「大江哥打土坯在我们三家村自然是数第一的。」虽然笑了出来,其实她的笑不比哭好看多少,虽然宁婉从没有听她说过急着分家出去的话,但却知道她有多急切。 不用想也知道,只要能离开郭老太太、郭大娘还有郭小燕几个,罗双儿宁肯吃再多的苦也愿意的。眼下她十分担心土坯损坏了,新房就盖不成了,然后郭老太太就势不许她分出去了。 春玲自然也明白的,就安慰她,「等睛天重新打了土坯就行了,土已经是打过一遍土坯的,再打时比第一次还要结实呢。」自从她嫁了宁大江后,对于打土坯的事十分清楚,宁大江很少会对别人解释,她倒是爱说话。 宁大江也过来了,向郭老爷子简单地道:「等天晴了我再来打土坯,不要工钱。」 先前帮郭家打土坯的人也都纷纷赞同,「郭叔,你们别急,我们一定把这些土坯重新打好,您老也不必再出工钱了!」 三家村人讲仁义,郭家这些倒了的土坯虽然怪不得他们,但是当初既然接了郭家的活儿,也收了郭家的工钱,现在就应该把这些土坯重新打好。 而按照习俗呢,郭家虽然不再给工钱了,可是招待大家吃饭时就要更用心,大家总要相互全了情面。 第06章 春玲就拉着罗双儿的手笑道:「你就放心吧。」 可是老天爷就是喜欢捣乱,接下来的几天,接连下了几场雨,地面就没有干过,土坯是打不成的,可大家的心思早都不在土坯上了,转而担心起地里的庄稼。 这时节的庄稼自然是需要雨水,可是雨水多了也不好,特别是村里的大部分的地都处在低洼处,雨水一大就积了起来,很不容易排出去。 而三家村内宁家的地离溪水最近,也最容易受到水患,因此爹娘分外着急,爹也不去虎台县了,每日披了斗笠蓑衣与二老太爷、三老太爷和宁大伯等兄弟们一起去地里。 此时他们早已经忘记了宁家内部的嫌隙,一心想着怎么能保住今年地里的收成,宁家原从一户分出来,地本就是相连,是旱是涝,正是休戚相关。 爹回来时便紧皱着眉头,「山溪的水涨了起来,今天胡家村那边又磊了许多土筐,将水都拦到我这们这边,我家离山脚下最近的一块地里已经被冲出一个半人高的坑,积了许多水。」 于氏就叹了声气,「今年春天才填好的坑,现在又冲了出来。」 山溪的水一大,家里那块地就首当其冲受到波及,十年之中倒有七八年都没收成,但若遇到了干旱之年,那里的庄稼却从不缺水,便是长得最好的。 按说每年那里的地便可以不种了,毕竟没有多大,只两三分,可是爹却不怕辛苦,春天时四处运土将坑填好,再不肯主动放弃。他的打算也不错,遇到水大,也不过损失些种子,若是旱了,便多了一石的收成。平时倒还不怎么样,可是荒年一石粮食是能救人命的,当初娘就是用一石粮食换来了。 娘对家里的地也都十分清楚,眼下知道那里的高粱是不必指望了,却急忙问:「旁的地方怎么样?」 「眼下还不要紧,只是胡家村可恨,他们一拦水,我们这边就涝,这雨要是再下两天,庄稼就都要完了。」 三家村与胡家村都在山中这处平地上,两村以一条不大的山溪为界,旱时两村抢山溪的水,涝时抢着将水排到山溪里,为此祖祖辈辈打了上百年的架,两村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成了仇家,不通婚嫁,也不相互往来。 眼下三家村的水情虽然是因为连日大雨,但也有胡家村筑堤拦水的原因。 娘就担心地问:「是不是要和胡家村的人打架了?」两村打架,所有男人都要拿着锄头铁锨参加,每次都有人受伤,严重时还会死人,没有一个女人们不害怕的,可是为了自家的地和自家的粮食,她们又不能拦着。 况且,论起土地人口,三家村要比胡家村小上一半,因此打架吃亏的时候更多一些,所以三家村与胡家村争斗时,更要靠的是一股不要命的劲头硬拼,这样才能使得胡家村并不敢太过份,其中的凶险就可想而知了。 宁梁见于氏的眼睛里透着惊惶,便赶紧摆手道:「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村里还要商议商议呢,你不必担心。」 于氏虽然未必真正不担心了,但神情总归还是缓和了不少,且她这时候身子越来越重,便容易困倦,雨天里尤其无趣,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可是宁婉初听到打架两字,便抖了一下,这些天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宁婉在梦中早就知道这场雨很快就停了,然后庄稼也没怎么样,可就在雨停之前三家村和胡家村再次大打了一架。三家村固然将胡家村拦水的土筐都扔了出去,让积在三家村这边的水消下去了不少,却也死伤了好几个人。 爹胳膊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出了许多的血,后来将养了许多时日才长好;郭家和余家也有几个受伤的;但是最可怕的就是宁大江,他打架时被人在头上击了一下,当时没怎么样,可是三天后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宁大江死了之后,宁大伯和大娘立即就像老了十岁一般,而春玲嫂子差一点哭瞎了眼睛,爹娘和村里其他的人也不必说,宁大江在三家村的口碑向来是极好的。 所以不论是为了爹还是大江哥,宁婉都不能让两村再冲突起来,看娘睡着了便招呼爹到西屋里说:「爹,这雨也下了好几天了,肯定马上就要放晴,到时候山溪的水势自然就小了……」 宁梁对有身孕的妻子不好说实话,可是眼下再压不住心头的焦急,「这天阴成这样,雨哪里能停?说不定还要再下几日呢,地里的庄稼再泡下去可了不得了!」 「其实庄稼并不值多少钱,」宁婉便简单算了一笔帐,得出了结论,「就算所有的庄稼都不成了,我们家就在马驿镇买些高粱交了赋税,再在村里收些粮食自家吃,也用不得许多钱,到了秋天多收些山货就将这些钱都挣了回来。」 「那怎么能行?田地才是我们家的根本,总不能看着庄稼就这样完了。」虽然做生意挣了些钱,但在爹的心里,家里的田地还是比生意的事都要重要,而且还有一个原因,「村里人商量了要去胡家村打架,我们家里不可能不去!」 三家村里各家之间虽然时常有矛盾,但是对外面还是一心的,也唯有这样,整个村子才能生存下来。不论是从道义、情面、还是内心的意愿上,爹决不会不参加两村的争斗,而且他还会拼尽全力。 宁婉其实也是明白的,爹是不可能到了这时候退缩,就很快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为的是将地里的水排出去,又不是为了打架,不如去胡家村与他们好生商量一番,让他们把拦水的土筐挪走。」 「你以为胡家村会答应吗?」宁梁摇头,「不打上一架,闹出些事来,他们才不肯让步呢。现在三家村这边也不只我们家的地涝了,郭家和余家的也浸了水,所以郭家余家和我们宁家的几位老人正商量着怎么打到胡家村去呢。」 这场大雨最先是把郭家的土坯都损毁了,郭老爷子更加没精打采了。可是随着雨水越来越大,胡家村磊起了土筐,他反倒精神起来,招了全村的人去地里看水情,又与几个老辈人关上门商量。 第07章 宁婉可以肯定三家村就要挑起与胡家村的争斗了。 郭老爷子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因为他们的人品个性使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见识也只是如此了。在他们看来,上百年的争斗是无法避免的,毕竟最严重的时候经了官府也没有把根源解除了。 其实两村的仇虽然深,但是也不是不可解。宁婉曾与胡家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恶人,因此劝道:「爹,你找胡家村的村长说话,跟他们把道理讲透:如果他们一直将水都拦在我们这边,我们村自然要去打架,到时候死伤了人,若是胡家村的,都是他们一族人,自然心疼;若是我们村的,报了官他们定然要赔钱赔物,还要把拦水的土筐都撤下去,倒不如他们现在就撤了的好。」 爹就嗤笑了一声,「胡家村的人可是一向不讲理的!」 「爹,你怎么知道胡家村的人不讲理?」宁婉道:「两村人从不往来,遇事就打架,他们恐怕也认为我们三家村的人不讲理呢。」 宁婉与胡家村人有过往来之后才知道,就在三家村的人都以为胡家村的人都是坏人的同时,胡家村里的人也一样认定三家村里没有好人。 其实,两个村其实差不多,都是最普通的山村,村里大都是最寻常的庄稼人,既有好人也有坏人,但大多数人还是是质朴的,唯一的区别是胡家村几乎全是胡姓一家,而三家村有三姓人家。 三家村与胡家村早是世仇,因此宁梁哪里能一下子转过弯来,只摇头道:「我就是去了也白去,还是听你二爷爷三爷爷还有郭家余家的老爷子们的。」 宁婉见再三劝说爹也不听,就说:「既然爹不肯去,那我就去胡家村一趟,先与他们分说一回,成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大家再动手不迟。」说着就找斗笠蓑衣。 宁梁哪里肯放女儿出门,「外面下着雨,山溪的水早涨了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时出门会被水冲走的!你娘到时候还不心疼死!」 宁婉就道:「那爹陪我去。」 「我才不去胡家村呢!」三家村也好,胡家村也好,两村的人无事从不过那条山溪,宁梁也是一样,仿佛去了胡家村是什么丢人的事。 宁婉就穿上蓑衣,「我自己去!」偷眼见爹的神色略有些松动,就又劝道:「我们去胡家村是为了大家好,万一成了,村里人岂不都省事?」 宁梁心疼女儿,再想一想道理自然是如此,且幺女自长大些后说话做事就没有一件不对的,自己也许应该再听她一回?终于还是答应了,「那我陪你去吧。」 父女二人就穿了雨具出门。到了宁家的田边,地里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再向前就见到山溪——其实这时山溪已经与周围的雨水混在一处,早分不出界线了,若不是他们生长在三家村认得溪水旁的几样标记,根本不知哪里是过去的山溪。 若说以往清澈的山溪就像乖巧的孩子一般,哗啦啦地从村旁流过,将清凉的水给大家送来,眼下他已经变成了恶汉,混浊不堪的水中卷了许多树枝野草,打着可怕的旋涡向下流,水声伴着雨声,颇有几分骇人。 宁婉抬头一看,溪对面地势低洼之处果然摆了许多盛满了土的筐子,层层叠叠,正将向胡家村流去的溪水拦住。而水毕竟还是要往低处流的,因此便有许多漫到了三家村的田地里,将地里的水情又加重了几分。 宁梁便向女儿大声说道:「你看!胡家村人有多不讲理!」 胡家村的人确实是仗着人多势众先做了不仁义的事情,因此三家村的人商议了之后就会过了山溪将他们的土筐都扔出去,然后胡家村的人出来阻拦,接着就是一场混战,最后两两败俱伤。 先前胡家村还一直很强硬,但是宁大江死后,他们也知道事情闹得大了,不只将所有的土筐都撤了,还给三家村赔了钱。那时雨已经停了,地里的水也早就排了出去,大家争议的又是打架的事情如何善后,其实两村都吃了大亏,没有一方能占到便宜。 雨水夹着山溪奔涌过去的声音,十分地嘈杂,因此宁婉便大声地喊道:「所以我们更是要向他们讲清道理! 」 宁梁虽然陪着幺女来了,但其实并不相信能说服胡家村的人,毕竟两村已经有上百年的仇,哪里能一下子就消了下去呢?一路上见到处都是雨水,心里对胡家村的恨意又添了几分,现在听了幺女如此的话,心里又是一番感慨。 他这几个月没少到虎台县送货,接触的人亦比过去多了十倍百倍,也见了这些比自家日子过得好的人如何行事,见识不知不觉地高了许多,反于此时想通了,真打一场架三家村能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不像那些有本事的人一样好好讲一讲道理呢?「婉儿说得对!我们就试一试。」说着弯腰将幺女背起来,「爹背你过溪水!」 眼下的山溪水差不多到宁梁的腰,宁婉若要自己过势必全身衣裳都要湿了,而且她身单力薄,容易被溪水冲走,于是便由着爹背自己淌过了水,跨过了摆在溪水边的土筐,就到了胡家村那一边,地上果然没有多少积水。 再向前走上几步,突然不知从哪里窜过来两个也穿戴着斗笠蓑衣的人,向他们喝道:「不许动这些土筐!」 宁婉被吓了一跳,然后才明白原来胡家村人也早想到了三家村的人会来挪开土筐,因此派了在溪边巡视,自己和爹一过来就被他们盯上了。看着他们浑身戒备的样子,似乎立即就要动手打架似的,宁婉就笑了起来,「我们是来见你们村长的!」 胡家村这两个人先前就见过来的是一个大人一个孩子,早有些奇怪,现在听了宁婉的声音果真带着稚气,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宁婉是知道胡家村村长家的,当年爹被胡家村的人打伤,因为家里无钱看病,她只得来胡家村讨要。由此结识了胡村长的小儿子,后来她就是把宁家大房的地卖给了他。现在她就拉着爹的手绕过了眼前两个傻站着的人,向胡家村里走去。 第08章 那两个人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便追了上来,「你们找我们村长有什么事?」 宁梁就向后指了一指,「自然是为了这山溪的事,你们还不赶紧带我们过去!」 那两人想了想,又商量了几句,觉得再没有拦住他们的道理,反引着他们到了胡村长家门前。 胡家村这边的房子与三家村没什么两样,通常都是三间的的土坯房,若不是这边的房舍比三家村的多,在雨中还分不出哪个是胡家村哪个是三家村呢。胡村长家就在这一片土坯房中,比一般的人家略大一些,此时院门是开着的,大家推门直接进了屋子里,早有十几个人一同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带路的人:「怎么?三家村的人打过来了?」 「不是,」那人就有些尴尬,「他们来人见村长。」 宁婉眼尖,早见屋子的一角堆着十几件的锹镐等「武器」,再看眼前的人们个个紧张万分,看样子正准备随时出门与三家村的来人大打出手,就忍不住轻轻笑了。宁梁进了屋子见这么多的人原也是有些紧张的,听了幺女的笑声便放松下来,也笑了几声道:「我是三家村的人不假,不过我不是过来打架的,是想与你们村长讲一讲道理。」 胡家村的村长,也是胡家的长房长支,胡家村里田地最多的人,大概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可肩膀宽宽的,一双不大的眼睛精光四射,这时已经努力将吃惊之色掩饰起来,笑着向宁梁挥手说:「既然不是来打架的,就请上炕上坐吧。」又回头叫自己的老婆,「快送茶过来!」 宁梁浑身几乎都湿了,哪里好上人家的炕,因此摘了斗笠只在炕沿边上坐了,摆手客气道:「不必麻烦了。」然后就正色问:「胡家村将溪水都拦在我们三家村的田里,是不是不应该?」 胡家村的十几个人中立即跳出来一个,大声喊道:「我们自在水边设堤拦水,又关你们三家村何事?」 宁梁就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在溪边拦水,拦得比你们村的堤还要高,将水拦到胡家村里,你们再不会反对的吧?」来的路上,他自然和女儿商量了怎么说话才好,现在立即就驳了回去。 「你们三家村哪里有那么多人筑堤?」三家村之所以没有在自己家村子一面筑堤拦水,是因为三家村地势较胡家村略低一些,筑堤会更难,也是因为村子里人口少,想筑出一条长堤会花费很多时间和工钱,胡家村便是仗着人多地势偏高才筑堤拦水,而且他们的堤也不是真正的堤坝,不过是临时用筐子装了土挡住水流而已。 这样的话正是漏洞百出,宁梁不气反笑,「如果胡家村的人认为筑堤拦水是对的,我们三家村人再少也要将堤筑起来。」 那人便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如果三家村果真发狠筑了堤坝,只要比胡家村的高,那么胡家村人便要筑更高的,要知道眼下这道临时的堤坝就费了多少人力,真正筑更高的简直不能想像。 如果说不许三家村筑,又与他刚刚的话不符了,但随便三家村可以筑堤,他还真不敢,万一三家村真筑起了高堤,其实胡家村也是不能同意的。 宁婉在一旁听着,心里暗笑,爹这样一个老实人,竟能有如此的口舌,看来这些日子去虎台县不只挣了钱,还学了别的本事呢。转头饶有兴趣地看向胡家村众人,听他们怎么回答。 这时胡村长站了出来,喝斥那人道:「老三!你乱说些什么,刚刚你爹还骂你这么大的人了却什么都不懂呢!」 那个叫老三的人便借势说:「我爹还让我早些回家呢,那我就回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他人一走,刚刚说的话也就都罢了,毕竟按胡村长所说,他就是个不懂事的人。 只是宁梁已经占了上锋,自然不会就些罢了,便向胡村长继续问道:「胡村长的意思也是筑堤拦水也是对的吗?」 胡村长不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那么天旱时你们三家村把都水引到你们田里也是对的吗?」 实情也是如此,两村百年世仇,其实并没有一方完全占了道理。 三家村地势略低,在雨水多的时候自然吃亏,反之,当天旱时胡家村便正好易地而处,那时三家村将水引到田里时,胡家村的人也会打过来。 所以不论是旱是涝两村永远是敌对的。 宁梁是三家村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是站在三家村的角度来想两村争水的事情。如今被胡村长一问,才第一次觉出原来三家村过去做的也不全对。天旱时三家村能将山溪水尽量引过来,那时胡家村的人看着田里没有一滴水,他们的心情应该与自己现在一样的。一时间也如刚刚那个胡老三一般,竟有些无话可答。 这时宁婉便接过话来,「我们过来就是想大家在一起商量商量,定下一个章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大家应该怎么办才好。」 雨天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因此宁婉先前虽然与胡家村的人说过话,但是那毕竟是在风雨交加的室外,听的人只当她是个半大男孩子,到了胡村长家,她也只在爹跟前站着,现在她突然说话,所有人便都听出她是个小姑娘了。 胡村长便哈哈一笑,「三家村里的事竟然要一个小丫头出面吗?」 宁婉不是第一次与胡村长打交道,当年她上门时,胡村长也是挥手赶她走,「让你们家大人来和我说话!」那时的她尚且能将自家的事情办好了,现在长了许多见识之后的她更不在意胡村长的态度,也笑了一声,「胡村长是要讲道理还是比年纪呢?」 胡村长被噎得一怔,这才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突然想了起来,「你是宁家的,对了,收山菜的那个!」 原来自己收山菜的名声已经传到了胡家村! 第09章 但是宁婉也不奇怪,其实两村相距实在太近了,胡家村那边听不到消息反倒不对呢。因此她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家是收山菜。」然后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有山菜也可以送到我们家,我用一样的价格收。」 胡家村与三家村都在大山之间,也一样可以采许多山货,也同样不容易送出山去。甚至,因为不愿意跨过这条山溪,从三家村前的路走出去,胡家村的人出山还要绕上更长一段路,比三家村到马驿镇和虎台县还要远。所以宁婉知道,他们也是愿意把山货卖给自己的,而自己许了与三家村一样的价格,对他们也是一个人情了。 果然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面上露出了喜色,只是刚刚已经有了胡老三的例子,他们便没有人敢再随便搭话,便将目光都落到了胡村长身上,等着他决定。 胡村长虽然也愿意村里人收了山菜卖些钱,但是他毕竟没有马上就被这个好处打动了,而是谨慎地问:「你收我们的山菜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条件?」 宁婉摇摇头,「收山菜不过是村长提了起来我顺便答应而已,与两村商量排水的事情并无关系。但是我想着,我们两村一水之隔,遇了事情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商量,一定要动手,无论是哪一边有伤亡,其实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每一次打架之后,两村都各有伤亡,看伤赔钱是少不的,严重的时候还要打官司,胡村长当了二十几年村长,没少为这些事情操心,自然也承认宁婉说得对,但是他对与三家村商量此事还是没有信心。 不想从胡村长身后上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上带着四方巾,身上穿着青布长袍,一张脸在满屋的庄稼汉间显得格外白皙干净,举止也落落大方,客气地向宁氏父女拱了拱手道:「贤父女言之有理,我们两村比邻而居,正应该相互扶助,怎么能为了争水而时常生衅呢?」 又转头向胡村长说:「爹,如今三家村来人,我们正应该坐下来商量以后涝时应该如何,旱时应该如何,再不必生干戈,岂不是好?」 宁婉自进屋子时便看到了胡村长的小儿子,他是胡家村里唯一,不,附近十里八村唯一的一个读书人。胡村长倾尽了全家之力,从小将他送到了马驿镇的私塾里,就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就连他的名字都是请了私塾先生起的,十分地文气,与寻常庄户人家不同,叫「敦儒」。 胡敦儒虽然未免太过文雅了一些,但是他这个人却果真有儒者的风范。当年自己找胡村长讨要赔偿,他不只一直帮着自己说话,还对三家村的伤亡十分地内疚,后悔没有及时拦住两村的争斗。 后来他之所以买下宁家的地,宁婉觉得他不真正为了地,而是想通过掌握了三家村最靠近山溪的地来缓解两村的冲突,事实上他也果然做到了。 宁婉离开三家村后听说,每有水情时,胡敦儒就宁肯颗粒无收也要将水困在原来宁家的那一片地里,而遇到旱情,他也会放弃自己田里的庄稼将溪水全让给三家村这边其余人家。这样,两村的争斗终于停了下来。 据宁婉后来计算,就算胡敦儒新买的田每年都没有收成,他的损失其实也没有多少。小山村里几亩地产的粮食是有限的,而卖粮的钱自然少,而胡敦儒中了秀才后又不必交赋税,因此这个代价与两村相争出了人命相比真是再小不过了。 而那时宁家大房的地其实早已经陆续卖出去了一半多,卖给胡敦儒的是最靠山脚下的一片,后来因为连年积水,还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水潭。这个水潭形成后,却又正好涝时蓄水,旱时引水,反能缓解胡家村、三家村的天灾。而在水塘旁的几亩地,收成竟还比先前宁家种着的时候还要高了。 后来胡敦儒中了举,他的这些事迹也被人传颂开了,许多人都说好心有好报,他又因此得到了钱县令的青眼,将这件事写到了公文里报到了朝中,朝廷发下旌表,传颂四方。胡敦儒中举后官职并不高,为官时间也不长,很快就回到马驿镇接替了许老先生在马驿镇的私塾,又每于农闲时举办冬学,教授农家子弟读书识字,声望日显。 虽然也有些人说胡敦儒沽名钓誉,但出身于三家村的宁婉却是真心佩服他的,就算胡敦儒沽名钓誉,但是他毕竟为胡家村和三家村做了一件大好事,得了些名和利也不是应该的吗?当年她还代表赵家向冬学里捐钱捐粮了呢。 眼下宁婉坚持与爹来胡家村商议,与其说是要与胡村长商谈,其实更是寄希望于胡敦儒,而胡敦儒果然站了起来出言相助。 比起三家村有三姓人家,胡家村一村人都是一个家族的,因此比三家村还要更在意辈份,胡敦儒如此年纪,本没有说话的资格,但他毕竟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又有所不同。 胡敦儒的话若是他的几个兄长说的,胡村长可能立即就要将他们骂出去,但是对于读了许多书的小儿子,他却沉吟了一下,然后向宁梁和宁婉说:「若依你们之意,眼下应该如何?旱的时候又应该如何?」 宁婉来前虽然是想与胡家村商议,但其实她却也没有太好的法子。老天爷给两个村子不一样的地势,又时不时地涝了旱了的,人有什么办法改变? 就是有贤人能人之称的胡敦儒,当年亲眼见了两村相争时的惨状,一心将百年世仇解开,可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反倒是买了自家的地之后将天灾引到那里才将这个局解了。眼下她总不能现在就献出自家的地吧,就是她愿意,可是爹和娘也不会点头的。 因此她听爹说:「你们将土筐撤下,以后再发水时也不许再筑起拦水,让水尽快流下去;而到了旱时,我们两村平分山溪水。」 胡村长眼睛精光一闪,立即就反对道:「旱时平分山溪水并不公平,我们村里的地是你们的二倍还多,平分水就是我们吃亏了。」 胡村长虽然精明,但是宁梁也是种了许多年的庄稼,对于胡家村三家村的情况也一清二楚,因此马上也驳道:「如果胡村长一定说平分溪水是你们吃亏,那么排水时胡家村地势高水大多流到三家村还是我们吃亏了呢!」 「只要我们不将水拦向你们那边,也就是公平的了!」 「那给你们一半的水也是公平的!」 眼见着两人都站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高,宁婉赶紧拉住爹,「我们不是来吵架的。」 胡敦儒早挡到了胡村长前面,此时也说:「大家好好商议,吵是没有用的。」 宁梁和胡村长相互看了一眼,突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们为人父亲的,竟然还不如小儿女们冷静自持,因此各退了一步,又重新坐下。 第10章 这时胡村长的老婆端了两碗茶走了进来,胡敦儒便上前接了一碗恭身捧给宁梁,更让宁梁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接了茶向胡村长笑道:「胡村长果然有决断,养出这样的好儿子。」 谁不知道读书是最费钱的事?胡村长家里的地虽然多一些,日子也过得好一些,可是以一个山村中的农家供养一个读书人,还是十分辛苦的。只看胡村长和老婆的穿戴和家里的用品与原来的宁家并无二般,就知道他们平日里是极节俭的。 但是如果供养成一个读书人,只消考上科举最低档的秀才,那得到的好处也是非同寻常,最实惠的就是家里所有的税赋徭役就都免了,至于面子上更不必说了,秀才见了县太爷都不必拜的。 胡村长一向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就是送小儿子去读书,现在听了三家村的人赞扬他,也不禁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口中却十分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他不过识几个字读几本书而已!」但是语气里的得意有如沸腾的水接二连三冒出的气泡一般压也压不住。 宁梁安见胡敦儒这样文质彬彬的人自然有好感,又听他帮自己说话,更是喜欢,眼下便随口问他,「小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胡敦儒却是当真的,「我想一想。」果然就垂下头想了起来。 宁婉这时也接下了胡大娘送来的茶,她身上早湿了一大半,虽然是夏日里,但是也有些冷意,便捧着热茶吃了下去,身子也暖了不少。 胡大娘送了茶之后就拉了宁婉的手说:「宁姑娘,跟我去那边屋里坐一会儿吧」 若是平日去别人家坐客,男人与女人自然是不在一个屋子里的。但是今天却不同,宁婉是陪爹来商量事的,因此她只当自己是个男孩,就像先前在梦里时,她没有兄弟,什么事都要自己扛下。于是她就摇了摇头,「我还要陪我爹呢。」 胡大娘便也没有走,悄声问她,「我刚听说你答应收我们胡家村人采的山菜了?」 「对,」宁婉点点头,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收山菜对胡家村人的吸引,也许因为这个原因,今天他们的商谈也会更容易?就更加亲热地笑着说:「大娘要是有只管给我送来,与三家村的一个价。」 胡大娘便详细地问了起来,「你家收些什么呀?多少钱一斤?」 宁婉一一笑答,却一直留神瞧着胡敦儒,见他静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来说:「我们两村地势不同,才有争水之事。不论是涝是旱,都难做到十分公平。」 「而且我想大涝之年,任溪水肆虐,三家村的水情虽然能略有缓解,但其实也于事无补,至于大旱之年,山溪水少,胡家村就是多分些水亦是杯水车薪。」 「不如这样,每逢胡家村需要筑堤防水之年,便要将每亩的收成分给三家村一成,反之三家村引山溪水之年,也要将每亩的收成分给胡家村一成,这样两村都不至于在最难的年份里食不果腹。至于平常年份,大家都各自种田,自种自收。」 这样的办法? 宁婉还以为胡敦儒会如在她的梦中一般,将自家的地买下来呢,却不想他另有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乍听起来,似乎有些天真,但越是细想越觉得有理。 胡敦儒将来之所以能够成为受钱县令看中的人,又在马驿镇有极高的声誉,果真是有才能的。而且更可贵的是他想办法时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胡家村人,而是站在了更高的位置上,将三家村和胡家村放在同等的地位,取一方之长补另一方之短,反之亦然。 只有这样,办法才能被大家接受。 而真心接受了,才能真正实行——其实也没有多难,大旱大涝之年本就极少,如果硬是要公平,还不如占了优势的一方给对方补偿一些粮食,这样两村的日子都不至于太地艰难。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胡家村的地毕竟要多一些,而三家村要少一些,如果都是一成的收成,三家村便要占些便宜。可精明的胡村长岂能不提出来,「如此,我们胡家村人多地多就亏了。」 胡敦儒就坚定地道:「正因为我们村里地多人多,所以我们才要吃些亏。」 大家在一处商谈,怕的都是自己吃亏,可是胡敦儒却反其道而行之,这让宁梁父女心中说不出的感动,不待胡村长说什么,宁梁就提了出来,「大家的生活都不易,总不能让胡家村吃亏,还是要公平些好。」 胡敦儒便又道:「那样两村就定下一定数目的粮食,发水时胡家村若是将水拦到了三家村的田里就补偿这些粮食,到了干旱时三家村将山溪水引起也如此补偿胡家村。两村所得的粮食都由各自村里分给大家。」 如果定下这个规则,其实对两村里人都是好事,天灾是不可免的,如果多了与自家村子里正好相反的一个小小的保障,其实是很安人心的,而真正到了自家村子占了便宜的时候,付出一些粮食也不为过。 提建议的毕竟是胡敦儒,胡村长最在意的小儿子,因此他已经先在心里许了一半,待细细一算,竟觉得可以接受,便点了点头,「我儿的话有理」。 而宁梁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虽然胡家村人多地多,出粮食的时候每家拿得少,但是三家村人少地少,分粮食的时候每家得的也多呀! 两人又琢磨了一回,谁也挑不出什么错了,宁梁就道:「我这就回村里,与大家商议好了过来回话。」 胡村长就点头道:「如果你们同意了,这一次我们就先把土筐撤下去,眼下的情况还来至于涝呢。」 第11章 按胡敦儒的说法,两村不论是哪一方,只要采取了争水的措施,就要承担赔粮食的责任,因此胡村长立即就要主动把引起两村争议我土筐撤走了。 今年的水情其实还不到发水的状况,只是因为胡家村提前的行动才使得三家村这边出现水灾的,如果他们将土筐撤了,三家村地里的水情就减轻了,等到明天雨一停,庄稼一点也不会受损。 既然商量好了,宁婉就与爹出了胡家村,刚过山溪,就见了三家村里一干人扛着锄头铁锨气势凶凶地过来,他们赶紧上前拦住,「先回我们家,我们有事要说。」 将村里人让到了家里,于氏也被惊得醒了,丈夫在屋子里与大家说话,她不好坐在一旁听,出来见一身泥水的的女儿,声音都有些抖了「怎么了,他们就要去打架?」 宁婉赶紧安慰她,「爹和我刚去了胡家村,与他们的村长说好了,两边以后不打架了,现在正要对村里人说呢,娘只管放心吧。」 于氏这才放下心来,却又埋怨宁婉,「你爹去胡家村,你怎么也跟着,淋成这样!」又推宁婉,「你先回屋子里换上干衣裳,我来煮茶。」 宁婉换了衣裳再回灶间,娘已经将茶水煮好,她便拿托盘端了给大家送过去。 屋子里正一片乱纷纷的,大家初听了宁梁的话不免惊疑,但是很快就有人认可了这个办法,「要是胡家村的人说话算数,我们并不吃亏。」 「正是如此,」宁梁就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回,「胡家的这位小先生虽然不大,但读过书就是不同,极懂得道理,说话不偏不倚,半点也不偏心他们村子,反倒是一心为我们谋划。我先前常出门也听人说过他,将来必是有出息的。我们三家村一向没有读书人,因此只为了是小先生的意思,也不应该驳了回去。」 山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大世面,因此听说读书人就不免有些胆怯了,又懂得宁梁之意,如果一定拒绝,将来小先生发达了,恐怕会记恨三家村的。到那个时候小小的三家村怎么能拧得过出了读书人的胡家村呢? 而且胡家村的建议并不差,大家便都陆续答应了下来。 郭老爷子就说:「既然如此,宁二郎立即就去回话,也让胡家村的人把拦着水的土筐都撤下去,我们这边地里的情况就会好上一些。」 宁梁听了,也不推辞,重新戴了斗笠穿了蓑衣便走。此时有于氏拉着宁婉自然不能再去,但村里亦有两个小伙子跟着。 宁梁再回来时,胡家村那边的土筐等拦水之物皆撤了,两村人又说好了等天晴之后在一处立契,将今日商定的事情写在纸上,自此之后两村之间再不争斗,遇有天灾便依此之例。 因下了一天的大雨,天色一直暗着,这时便有些分不清时辰,大家吃了饭,估计着时候不早就都安心睡下了。打架是不用了,就是真有大灾,胡家村也会赔三家村些粮食,一村子人总能果腹的。 宁婉尤其放心,黑甜一觉,再起来时已经是个大晴天。看着外面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明亮亮的阳光,心里说不出来的欢畅——爹再不会受伤,大江哥也安然无恙,还有那些受伤的人也都平安,虽然别人都不知道但她心里却是明白的。 听着幺女哼着小调做饭,于氏就笑问:「怎么这样开心?」 其实娘也是极开心的,她一向是胆子最小,只怕爹去打架伤了。宁婉不说破,只笑道:「外面下雨,只闷在家里真无趣,现在晴了心情自然就好;这一场雨后,山上一定会长出许蘑菇木耳,我们家的生意又好了;还有菜园子里一定长了许多菜,我正可以采下来晒成干菜!」 于氏就笑,「我和你一起摘。」 雨过天晴,大家原本阴郁的心情都转成了舒朗,三家村与胡家村的契约也立下了,胡敦儒请了他的老师,马驿镇里的许老先生为胡家村和三家村的约定做保人。 许先生在马驿镇上都是极有威望的人,他本人是秀才出身,在马驿镇开了唯一的一家私塾,两个儿子在他的教导下也都中了秀才,大儿子已经选了官,在江南一个大县里做八品的县丞,小儿子正在刻苦攻读,准备在科举上再进一步。 先前宁婉卖野菜的许老夫人,就是与许老先生一家,这一对老夫妻性子极相似,都是极良善极温和。 眼下许老先生到了胡家村,也不顾劳累先来山溪两旁看了一回,口中再三赞叹两村和解,言语间又十分地谦和,一点秀才大人的架子都没有。 胡村长带着胡敦儒在前面带路,三家村几位老人陪同着,两村里又有许多人看热闹,男子们跟在许老先生的后面听他说话,女人们则不好上前便远一些,而孩子们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他们哪里懂事,只围着许老先生前前后后地打着转,又笑闹不休。 听着大人们驱赶小孩子,许老先生却拈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淘气的,等长大了就好了,眼下随着他们玩罢。」 胡敦儒就笑着说:「先生性情一向是最平和的,在学里从不打大家手板,只给我们好好讲道理。」 所以马驿镇小小的一个地方,竟出了好几位秀才、举人,后来又有许家小先生中了两榜进士! 宁婉想着,越发敬服许老先生了,扶着娘跟着走,眼睛遥遥向前望着,就听前面许老先生问:「这是谁家的地?」 这里再向前的地都是自家的了,也不知许老先生为什么要问。就见爹走了出来,「老先生,这地是我家的,还请老先生指教。」原来他虽然辈份不够,但是两村和解却是他最先与胡家村人商谈的,因此也与长辈们在一处陪着许老先生,只是略落后一点。 第12章 许老先生就指着被溪水冲刷后成了一个土坑的那处笑道:「有你这样肯谦让的人,也无怪你们两村人能化百年仇恨和解。」 原来许老先生看到了家里损失的那块田地,便知道爹并没有因为自家的这一块田而与胡家村人争执,因此不吝赞扬。 自家的地果然是这一次胡家村筑堤后冲坏的,现在还能看到从水坑中央到四周被泡过的高粱,现在早已经枯萎下去了。 但当初与胡家村商谈时爹并没有提出来,这正是爹厚道的地方,按说毕竟是损失了几分地的收成,就算不打算要胡家村的赔偿,也应该让他们知晓。可是爹却一字没提,只悄悄在放下了。眼下他赶紧摆手道:「这里的地被冲也不是一次了,只要山溪的水大就会如此,并不是我谦让。」 许老先生便道:「谦谦君子,亦不过如此!」 此时胡敦儒便上前道:「正是宁伯伯首先提议我们两村和解的。」说着却将眼睛向三家村这边扫过来。宁婉觉出他在看自己,下意识地便想向娘身后躲,可是还不待她躲过,胡敦儒便已经将那目光收了回去,却什么也没有说。 虽然宁婉与许老夫人已经很熟了,可是一管是梦中还是现实,她只见过许老先生有限的几次,而许老先生根本不认识她。因此老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学生在看宁婉,只是不住地点头,「原来如此。」 胡敦儒便又给爹行礼说:「宁伯伯,那是你去我们家里只说了村里的事,却没有提一句这块被冲坏了的地,我也竟没有想到,真是对不住了。」 就连精明的胡村长也大方了,「宁家兄弟,这块地的损失我老胡来赔。」 爹哪里能要,「不必了,不必了,也只一石粮食而已,我们家不要了!」 两人果真你谦我让起来,许老先生拈着胡须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们两村颇有上古民风,淳朴厚道!」 大家沿山溪走了一回,将事情都说明白了,便由许老先生亲笔写了契书,两村的长辈和村长按了指模,从此之后,一辈辈传下去,两村息了争斗,相互扶助。 这时两个村子果真越发谦让,都备了酒菜,最后还是在胡村长家摆了酒席,毕竟写契书时便在这里——两个村子里也唯有胡家有纸笔。 爹与长辈们一起按了指模,自然也去吃席了。不过他回来时却有点不太高兴,微熏地靠在炕上说:「明明找胡家村讲道理的法子是婉儿想出来的,可是二叔三叔还有郭老爷子、余老爷子都不让我说。倒是胡家的小先生这一次大出风头,大家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到了他的头上。」 「我们村里的老人们一定怕人说三家村没有人了,反倒让一个小丫头出面,而胡家村的人也觉得与一个小丫头商量大事丢人。」这种事情宁婉倒是见过不少的,先前她的婆婆赵太太那样能干的一个人,还不是要把自己做的事情都推到丈夫儿子身上? 世人对男子和女子本就不同,胡敦儒虽然也是少年,可是他的老师也好,他的父亲也好,却都正相反,一力将他的声名传出去。 不过呢,就像赵太太说过的,而宁婉也十分认可的,实惠才最重要,根本不必为了虚名而损失了实惠,只要知道自己有能力就行了。因此宁婉真心不在意,「我要名声有什么用?倒是胡敦儒将来正用得上呢。」 而且公平地说,真正解决了两村之间争斗的果然是胡敦儒啊!自己不过是受他的启发而已。 于氏听了,也说:「婉儿是女孩子,名声传出去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宁梁其实也是明白的,否则他也不会听之任之了,但是眼下与妻女说过,才完全放下了这段不快,又因为有了酒,翻了个身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胡家村的人加入了,送山货的人多了不少,宁家门前总有人往来不绝,到了下午时分,时常还要排上一会儿队才能将菜送进来。 胡家村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跨过那条山溪到三家村这边,最初的一两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好在宁婉落落大方,对他们与三家村的人完全一样,虽然检查山货时十分认真,但是付钱的时候却十分爽快。 很快,大家便都适应了,胡家村里也有几个人与宁婉熟悉起来,第一个自然是胡村长的老婆胡大娘。胡村长身为村长轻易不到三家村来,而胡敦儒是读书人从不做农活,更不会去采山货,所以胡大娘就负责带着胡家村送山货的人来找宁婉。 来往的次数多了些,宁婉便看出胡大娘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她带着几个儿子和儿媳妇上山,在这场雨后采了几百斤的蘑菇,几十斤的木耳,还有好几对猴头菇。 蘑菇和木耳虽多,但也平常,可猴头菇却是很少见的,就是宁婉在山村里长大,也没见过几次。这种东西只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多半挂在大树枯死的高枝之上,而且还要长在虫孔之中,甚是难得。 虽然也是一种蘑菇,但是猴头菇又与其它的伞状的蘑菇不同,肉乎乎的半球,上面带着密密的毛刺,正像林间小猴的头,所以才得了这个名。 猴头菇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要找到了一个,就在它的附近继续找,一定还会找到另一个,一般就在树的背面,两个猴头菇之间还有极细的白丝相连,非常有趣。 而它的味道,比所有的蘑菇都要鲜美。切上几片煮汤,清水中只加少许的盐,便鲜得不得了,当然清炒或炖肉也都好。 猴头菇虽然很少见,但过去在三家村,大家也不过当它是一样稀奇的吃食而已。宁婉还是到了赵家之后才知道猴头菇的贵重,原来它竟是与熊掌、燕窝、鱼翅并称的四大名菜之一,她还有幸尝过一位御厨用鲜虾、干贝、鸡脯等炖出的拿手菜——煲猴头菇汤,但其实也是用其余的食材突显猴头菇的鲜美味道。 第13章 如果将鲜猴头菇晒干,变成了金黄色,一对装到精美的匣子里,价格便是极昂贵的,正是送礼的佳品。 眼下胡大家送来的猴头菇很显然是刚刚从树上采下的,颜色纯白,没有一点干燥后的黄色,最大的一对足有碗口大小,毛茸茸的,看着就喜人。 宁婉瞧着几对猴头菇,还真有些拿不定如何给价。又想到毕竟是胡家村的人,总不愿意因为收山货留下分争,因此踌躇了一会说:「猴头菇是贵重的东西,我竟不知道给多少钱合适,只怕占了大娘的便宜。而且大娘家里又有小先生时常在马驿镇往来,不如大娘就拿回家,让小先生带到马驿镇,送到铺子里问个价,总会差不离,免得亏了。」 胡大娘就摇头道:「我岂不知送到外面价能更高一些?可是我们家的敦儒只用心读书,我也不让他管这些杂事,免得分神;虽然也想让我们家村长去一次虎台县,只是他又没有空闲,我想我们敦儒一直说宁姑娘是个懂得大义的人,所以大娘便信任你了,你说给多少钱大娘都认可。」 越是这样,宁婉便越是觉得难,但是既然人家来送,自己也没有不收的道理。便拿了一贯钱递给了胡大娘,「明日我爹送到虎台镇上,再看看卖了多少钱,若是少了,我再给大娘补上。」 胡大娘接了钱,满面笑容,却又客气道:「哪里还能让宁姑娘补上呢,这一贯钱也不少了。」可是她的眉间眼角流露出来的却是满满的期盼。 宁婉将几对猴头菇收到篮子中放在家里最通风的堂屋里,第二天跟着爹去了虎台县,分别在望远楼和收山货的铺子里问了价,最后卖给了出价最高的山货铺子,得了整整十两银子! 宁梁走出虎台县时还一直在咋舌道:「谁知道这东西这么贵?先前我们家还吃过好几对呢,要是当时送到这里,岂不也得好几两银子!」 「爹,你应该这样想,我们也是吃过好几两银子名菜的人了!」 宁梁听幺女这样一说,不禁「噗」地一声笑了,「谁能想到我们竟也吃过这么贵的东西?一碗汤可以顶上一头猪,不,一头牛了!」 父女二人笑嘻嘻地谈笑着,爹就问幺女,「你打算再补胡家的多少钱?」 宁婉自接了银子就在心里思忖这事,平日她在村里收山货通常都有两三倍的利,这个猴头菇如果不补胡大娘钱,那差不多有十几倍了。 且不说胡敦儒将来发达了就会知道猴头菇真正的价格,只是凭良心,宁婉也不愿意骗人。自家做生意自然是要挣钱的,可是欺负山村里的人没有见识,又找不到门路将这样贵重的东西压价收货的事她还是做不出的。 想当初,自己和爹走出三家村到了外面的世界,也一样什么也不懂,跌跌撞撞地吃了许多亏,当然也遇到了不少好心人。她不会让别人也吃自己曾吃过的亏。 眼下宁家的小生意,初衷自然是为了钱,但真正办起来,不论是三家村的人还是新来的胡家村人,他们都对自家收了他们采来的山货而十分感激,毕竟从他们拿到了钱!山村里的人每日能挣到十几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钱,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他们能挣到了,尽管辛苦,但还能苦过平日的劳作吗? 因此宁婉不知从何时起,竟觉得自己平白地多了些责任,当然这也与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公公道道地做生意是完全相合的。只有良好的口碑,才能使得生意长久。 眼下就算她能欺骗大家多得些利,但是世上并没有人会一直受骗,而人们一但知道被骗了,就不会再愿意与骗过自己的人打交道了。刘货郎和宁清的山货生意后来越做越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宁婉,是打算将宁家的铺子做成一个百年的老字号,就像瑞泓丰一样,只要提到绸缎,虎台县的人都会觉得只有瑞泓丰的最好,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因此宁婉慎重地说:「我打算再给胡大娘四两银子。」 宁梁是个老实人,总觉得走了一趟虎台县就白得了好几两银子未免心虚,「是不是少了点?」 「我先前已经给了一贯钱,再加上四两银子,算起来也差不多一半了。这样算其实比我们其余的山货的利都要薄,只不过是因为猴头菇很贵,爹才觉得我们赚得多而已。」 经历了与胡家村的和解,宁梁对幺女的信任又增添了许多,因此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也对。」 「既然定了价,从此就按这个规矩来,」宁婉考虑这么久,并不只是为这一次胡大娘的猴头菇,毕竟如果只这一次,她可以不挣钱,将所有的银子都给胡村长家。看在胡敦儒大度地调节了两村的世仇,什么都是应该的。但是这只是个开头,因为猴头菇还没有到真正成熟的季节,可能到了秋天还会有人送来,宁家总要是一样的对待,「将来还会收榛子、山核桃等好多东西呢,我们都要从一开始就定下适合的价。」 是啊,眼下才入夏不久,到了秋天山货会更多。宁梁想到自家铺子也会有更多的赚头,脸上漾出笑意,「铺子里的事都听你的。」 宁婉也充满笑意,「爹,我们家虽然做了几个月,但其实眼下都是小生意,真正到了秋收之后,那时才是最忙最累的时候呢,但也是真正挣钱的时节。」 「累点怕什么!」 做生意为了挣钱,固然是要付出辛苦的,但是也不能为了挣钱而将身体累坏了。眼下家里便有许多事情忙不过来,宁婉走时先与大家打了招呼,今天暂不收菜了,又将晒蘑菇晒菜的事交给了春玲和罗双儿,回去之后也该与她们商量着请她们帮忙的事了。宁婉早看好她们两人,只是先前自己一人还能支应,但是有了胡家村的人参加之后,许多活儿便忙不过来了。 第二日胡大娘送蘑菇时,宁婉便将两锭二两的银子给了她,既没有特别背着人,也没有大张旗鼓,可是消息还是立即传了出去,大家都说宁家厚道。毕竟先前宁婉已经给了一贯钱,猴头菇就是宁家的了,就是卖再多的钱也与胡家无关,但是宁家就是在得了钱之后又补了胡家四两银子。 胡大娘喜得眉开眼笑,逢人就说宁家的好,劝村里人采了山货送到宁家,「就是我们自己送到虎台县,也未必能得这些银子,交给宁家直接拿钱多省心!」 有了村长家的劝说,胡家村里送山货的人也越发的多,当然也有送菜的,芸豆豇豆南瓜堆得宁家的院子满满的。 第14章 宁婉再提买一头毛驴时,爹和娘立即都点头,「是应该加一头毛驴了,能多送一倍的东西呢,我们家又不缺粮食,喂得起!」甚至买毛驴的事也都由爹一个人办的,宁婉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时间去县城。 春玲和罗双儿每日也都在宁家上工了,宁婉说好了一日五十钱,有什么活儿就做什么,洗菜、切菜、晒菜,分拣山货等等不一而足。 五十个钱,就是山村里的精壮男人轻易也不能挣到,春玲和罗双儿得了这机会都无比地欢喜,每日早早过来就忙个不停,就连宁家喂猪喂鸡做饭的事情也都抢着做了,倒让于氏彻底闲了下来。 宁婉虽然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春玲和罗双儿,但是收菜的事情却还是自己掌着,这也是她定下的底线,一定要亲自把住收来山货的品质,这样虎台县的几家铺子和酒楼才能与自家长久合作。 这一天下午,郭冬柱送来了蘑菇,宁婉称了算好钱,正要将大半筐蘑菇收到院子里——现在因为家里东西太多,便怕人杂丢了乱了,因此她早将收货的地方改到了门前,大家不必再进门,送了货便可以放下走了,忽然看到筐子上面多了一对猴头菇。 一定是郭冬柱看她不留心时悄悄放的! 宁婉抬头要喊人,却见郭冬柱早快步跑掉了,便将声音咽了回去,将这筐蘑菇放在了一旁。等所有的菜都收好了,她拿出这对猴头菇称了重,到了罗双儿走时拿了七分银子给了她,「冬柱哥把猴头菇忘记了,钱也没拿,你帮他带回去吧。」 罗双儿毕竟是郭家的人,对小叔子的事早有些察觉,可是她却知道冬柱不过痴心妄想了,现在宁婉话说得客气,但其实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因此讪讪地接了银子,悄声说:「我爷前几天让我帮他在你面前说句话,说是宁愿让冬柱入赘你们家,我替你回绝了,不想他倒是不死心。但是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把话说明白,再不让他办这事了。」 先前宁家最难的时候,如果郭家就提出让冬柱入赘,宁家也未必不愿意,但是现在宁家的日子越发好了起来,于氏又有身孕,因此不论是宁家哪一个,再不可能看上冬柱的。罗双儿第一次觉得爷爷做事有些不大对了,因此也第一次没有听爷爷的话。 原来郭老爷子如今同意郭冬柱入赘了,宁婉冷笑一声,可是就算娘生了小妹妹,自己也不会要他入赘的!「双儿嫂子,如果冬柱再这样,我也不收他的东西了,免得以后有什么说不清的!」 「我懂的,我懂的。这次你看我的面子替他瞒下来,我记得,将来若是有人说什么我来帮你说清楚。」罗双儿连连点头。大家虽然山村里的人,但是谁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声要紧,冬柱这样不清不楚地送东西,让别人知道了怎么看?这不是成心将他自己和婉儿往一处凑吗?让大家都觉得婉儿和他关系不同寻常,默认了他们的亲事? 将来事情果真成了,冬柱自然占尽了便宜,就是不成,也是婉儿一个姑娘家吃亏。 但是婉儿却不是好欺负的,若是真因为冬柱恼了郭家,不必说郭家的山货卖不出去了,就连自己也不好再来宁家做事,因此罗双儿回了家先向郭老爷子回了话,然后又告诉夏柱把小叔子狠狠骂了一回,将郭冬柱的心思彻底打压了下去。 此后罗双儿又与夏柱商量着他们小夫妻出钱买了酒肉,把当时打土坯的那些人再请了来,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把毁了的土坯都重新打好。先前罗双儿一直不好意思直接了当地表明自己急着分家,但是现在她不再藏着了,今年她一定要分家出去单过,再不与郭家的人搅在一处了。 先前郭小燕欺负自己时没有人管,盖房子时奶奶、婆婆、嫂子们也没少为难,现在冬柱又来添乱,罗双儿突然想到,郭家这么多乱事是怎么来的?这时她再想起娘家人一定要她分家出去自己过日子,终于觉得明白了,郭家不宜再住下去了。 好在这次打土坯老天爷没有来捣乱,一连十几天的大晴天,使和那些土坯都晒得干干的,也变得十分地结实,就是用力去摔,也很难摔得破。只等秋后天气凉爽了,大家也都闲下来,就可以起屋子了,那时家里再缺什么,自己和夏柱再慢慢添置就好了。 罗双儿坚信自己能将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宁婉从没想过罗双儿竟能将郭冬柱甚至郭家压制住,毕竟在她的梦中罗双儿永远是那个可怜受气的小媳妇儿,还要自己帮她。现在看着她每于郭冬柱来自家送菜时就跑上前:「我来!我来!」 罗双儿是郭冬柱的嫂子,她接过小叔子的筐子把山货再递给宁婉,然后从宁婉手里接过钱再递给郭冬柱,拦在他们之间,把两个人隔开,郭冬柱还真不好再怎么着。她的这一番行动看到大家的眼中,次数多了,谁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郭老爷子和郭冬柱的心思这这样还没放到明面上就不成了。 宁婉再不必理郭冬柱,可以说她唯一不大愉快的事也没有了,一时放松下来便生了闲心,发现家里的两株果树不知什么时候结了许多的桃子和杏子。 宁婉到园子里摘菜时不禁打量起来这小小的青果子,小桃子上面的绒绒的毛十分地细密,让她很快就放弃了,转而摘下了一颗杏,掰下一半放到嘴里,酸得她连眉毛都皱了起来。 不过,宁婉还是不甘心,虽然下面的杏子还青着,但是树顶上有几颗已经开始泛黄,想来虽然还会酸,但是她一向喜欢酸甜的东西。这样想着嘴里就冒出了酸水,越发的想将那只杏摘下来了。 可是,也许应该再等一等吧? 正想着,一根长杆从她身后举起来,上面绑着镰刀,勾了几下便将那几颗最大的杏都勾了下来,原来宁梁看到女儿的目光一直在杏树顶上打转儿,便想法子弄了下来递给幺女,「尝尝熟没熟?」 宁婉欣喜地接了,尝了一个果然酸中带了些甜,浓郁的杏香正是家里这株树一惯的味道,正沁到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不至于这样馋,其实还是觉得好多年没有再吃过家里的杏,十分地想念。 回首递给爹一个,「爹也尝尝。」 宁梁摆手,「我不爱吃酸东西,给你娘送两个过去。」 娘这些日子特别能吃酸,爹在虎台县买了一包酸梅肉,宁婉一向自诩喜欢吃酸的,可是吃了一个就再不肯吃了,倒是娘一气能吃上好几个都不皱一下眉。据宁婉猜,娘恐怕还是省着吃呢,如果她不是那样会俭省,说不定还能吃更多。 第15章 但娘能吃酸的,爹每看在眼里却满是笑意,俗话说「酸儿辣女」,看来娘果然能生个小弟弟了。 虽然宁婉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孩差什么,但是在三家村里,一家如果没有儿子,就如在她梦中那般,便会生出许多是非。当然,眼下宁婉觉得自己再不会怕那些是非了,可既然爹娘盼着小弟弟,那她也就希望娘能生个小弟弟,让爹娘开怀。 看着园子里的菜也摘得差不多了,宁婉便提了筐子先回去,洗了手又将那几颗杏子洗净给娘送了过去。 娘接了杏,放到口中一个,竟十分对脾胃,「原来还没觉得家里的杏这样好吃呢。」 宁婉就笑,「娘,你一定能生男孩儿!」 「其实我生你小哥哥的时候不喜欢吃酸的,只是馋肉,可那时候却没有肉吃。」在宁家,哥哥是绝对禁忌的话题,宁婉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听人说过了,因此她对哥哥只还有一点模糊的记忆,现在突然听娘提了起来,只怕她伤感,反倒拦住话头说:「我看娘现在也是爱吃肉,今天蒸的野猪肉,娘吃了好几片呢。」 于氏见女儿如此懂事,就笑了,「生儿育女都是缘份,不能强求,我就是再生个女儿也是高兴的,只要像你,比儿子还强呢。」 宁婉就故意摇头,「娘一定是口是心非,其实还是想要小弟弟。」 娘却是认真的,「娘真不是口是心非,昨天晚上我还与你爹说呢,就算再生女儿能怎么样,只要与婉儿一样能干就行了,将来不拘你们哪一个招了赘,或者不招赘生了儿子过继给宁家一个就行。就连你爹也说娘说的有道理呢。」 「原来娘和爹晚上背后谈论我!」 「可我们说的都是你的好话!」 母女二人玩笑,宁梁也收拾好东西进屋,又顺手带了两个香瓜进来,掰开分给她们,「我特别挑的。」 爹会种香瓜,也会挑香瓜,他不从不像宁婉一样去闻香瓜的味儿,而只是用手在香瓜上弹一弹就立即知道这瓜是生的还是熟的,是甜的还是面的。经他看过的瓜,打开之后从来都一丝不错,从没有生瓜,甜瓜脆甜,面瓜香糯。 于氏吃着瓜,又想起一事,向丈夫说:「你下次去虎台县买几尺红布,给贤儿备上,她恐怕就快生了。」 在三家村,嫁出去的女儿生孩子,娘家要送鸡、鸡蛋、肉等吃食,为的是产妇多吃些好的能有足够的奶水奶孩子,所以叫「下奶。」下奶的时候,娘家还要送一块红布,用来给新生的小孩子做包布,也含着驱邪保佑新生儿的意思。 因惦记大女儿,于氏早开始攒起了鸡蛋。宁家如今有三十几只鸡,其中大半是母鸡,从第一只鸡开始下蛋起,就都陆续开张下蛋了。到了七月家里每天就能收十几只蛋。 原本夏日里鸡蛋亦不好久放,但是宁贤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因此这鸡蛋也就没有腌起来,也没有向外卖。家里每日每人吃上一两个,其余的就都放在一只柳条篮子里收着。 依于氏的本意,她原想将所有的鸡蛋都攒着留给宁贤,可是宁婉第一个不同意,而宁梁如今也完全与女儿站在一边,听她要省着鸡蛋留给宁贤就说:「村里许多人家的鸡也开始下蛋,到时候我们再收一些给贤儿送去就行了!」 毕竟家里的日子果真不再艰难,于氏也不再坚持,只是眼下她又说:「我想着家里的鸡蛋都是小的,送一百只未免少了,不如我们凑上二百只吧。婉儿,你明日收菜时顺便问问哪家有鸡蛋,到时候我们家收些,一并给你大姐送去。」 「鸡蛋的事倒不必急,好多家都攒着呢,我们要用时拿钱去换就行了,不用说二百,就是三百也能凑得上。」宁婉却知道大姐生子的时间,还要再等些时候呢,却又说:「家里要买布,还是我和爹一起去吧。」 娘就点头说:「你去倒是好,其实我原来是想让你爹多买几块布回来,可是他哪里会挑,只怕买回来的用不上才没说。」又转而与丈夫商量:「我想着贤儿出嫁时家里陪的就比清儿少,生小囡的时候我们送的东西也不多,这一次如果能多扯几块布,就给孩子做两条小包被,而且我肚子里这个也应该备上些了。」 爹哪里会不答应,「清儿出门子的时候我就向大女婿说过要给大外孙买一个银锁呢,说过的话总要算数。」 宁婉也觉得应该,「大姐嫁出去后每次回娘家都大包小包地往回拿东西,下奶的时候我们家自然要大大方方的。」 娘家下奶送的东西是没有一定之规的,家境差的拿上几十个鸡蛋,三尺红布就可以了,家境好的还可以送包被、送衣裳,至于有钱人家还要打金锁、打金手镯呢。眼下宁家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多做两条包被再打个银锁倒也合适。 娘便一一告诉幺女,「红布要三尺就够了,再买一匹青布,我听你大姑说贤儿这一次生了一脸的雀斑,肚子又尖尖的,一定是男孩儿,所以就做青布包被,多余的给你爹做一身衣裳。你也大了,总该穿两件像样的衣裳,也挑两块花布做裙袄。」 大姐这一次果然生的是个小外甥,宁婉早就知道了,就点头答应,「好,娘就放心吧。」 爹就说:「我去村子里转了一圈,再到胡家村说一声,明天我们家不收菜了。」 自家里开始收菜,宁婉出门的时候就少了,一直以来所有的菜都是她一个人把关称重算钱收进来。上一次为了猴头菇的事去了虎台县,就是事先与两村的人都打了招呼,让他们那一日不要送菜过来。 但是眼下情况又不同了,宁婉平日收菜时便带着春玲和罗双儿,教她们称重,算钱,如今她不在家中,她们俩也能支应了。因此宁婉就笑着说着:「不必了,现在有春玲和罗双儿,我们家里收菜便不再停了,不管大家什么时候送,我们都收。」 第16章 宁梁倒有几分不放心,「她们才学了几天,能行吗?」 于氏就道:「明天收菜时我来称,让她们帮忙就行了。」 可是宁婉却不愿意娘操劳,娘毕竟已经四十岁上下了,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胎颇有几分风险,先前还差一点小产,哪里能让她累着呢,马上摇头道:「娘还是歇着吧。春玲和罗双儿都学会了,而且她们也都是心正的人,正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她们。」 不料娘却小声地说:「你们每日都忙着,只我一个人没有一点用处。」原来她不是不放心,而是觉得自己无事可做。 宁婉一心想让娘多歇着,却没想到娘竟会因此而不开心,就笑了起来「娘,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将来给我生个小弟弟。」又见娘虽然点头,未免也流露出无聊之意,猛然醒悟了,就又笑着补充,「春玲和罗双儿学用秤的日子短,恐怕还不是很熟,若是有什么不会的,还是要娘指导呢。」 娘的脸上立即现出了光彩,在三家村会用秤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而且因为家里有三家村唯一一杆秤,平时也会有人来求于氏帮忙称一称什么东西。 要知道娘是被卖到三家村的,又没有儿子傍身,先前在村里人面前隐隐有些抬不起头,但是现如今她却成了大家巴结的对像,因此她一向最喜欢使用家里的秤,特别是宁婉说过,秤是用不坏的,只让她随意用。 用得多了自然就熟了,她果然比罗双儿和春玲用得好,现在让她来指导,还真很适宜呢。 家里时常去虎台县,父女二人也都是走熟了的,这一日起了大早,带了几样山货,并许多新鲜菜蔬出门了。到了虎台县,往几家酒楼里走了一圈将东西都卖掉了,便直奔瑞泓丰而去。 宁婉几个月前来瑞泓丰卖绸缎时就说过,再买布一定光顾瑞泓丰,她自然不是食言的人,而宁梁也替她记着呢,一提买布就说要去瑞泓丰。 瑞泓丰铺子里的伙计依旧十分殷勤,见了两人笑着让道:「前儿个店里来了一批江南的新货,有绸缎、有绫罗,还有各种花布,大叔给女儿挑几块吧。」 宁梁来虎台县次数多了,又时常给家里买这买那,因此早和第一次与宁婉进瑞泓丰时衣着破烂、畏首畏尾的模样不同,且他又牵着两头毛驴过来,在门前交给了伙计帮忙拴好。要知道家里养了牲畜的人定然是有些家资的,伙计便免不了又高看一眼,将店里几种价格的东西都说到了。 宁婉的眼睛从绸缎柜台一扫,略过那些溢彩流光的织品,便转而向卖种种棉布的柜台而去。她倒不完全是因为绸缎太贵才不看,而是绸缎根本不适合农家的生活,宁清成亲时家里每人都做了一套绸缎衣裳,也只在那一天穿过。 平日里做饭做菜、养猪喂鸡,收菜晒菜的,穿着绸缎衣裳不只不搭,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刮起了丝,还是棉布的更合适,而且还透气吸汗。 看着宁婉的目光落在一处,那伙计就又笑着拿下几匹薄薄的花布放在柜台上展开,「如今夏布都降价了,十分地划算,春天时买一尺的钱现在能买一尺五,做了衣裳还能再穿两个月,明年再接着穿也是一样的。」 宁婉也正这样想。她知道不论是绸缎还是布匹,价格的高低除了与面料的好坏有关外,还与花样的时兴程度有关。同样料子的布,如果是新花样就要比旧花样贵上几分。 先前她在赵家做少奶奶时,每季都要捡了最新花样的料子做几身衣裳,这样出门时才有面子。虎台县里有身份的女人们莫不如此,如果谁穿了旧衣裳或者过时料子做的衣裳,是会被人悄悄嘲笑的,也会引起大家的猜疑,「她家难道败落了吗?怎么做不起新衣呢? 现在她重新回到三家村成了农家少女,不需要什么面子了,还是实用最重要,宁婉便在降价的夏布里挑拣了一回,一气买了六七块各种颜色花样的夏布。 通常的习俗,夏衣在春日时便要做了,到了夏日又要做秋季的衣裳,因此夏布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有的布只剩下几尺,遇到这样的伙计便又降了些价,宁婉便也要了。 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笑问:「不知现在有没有尺头卖?」像瑞泓丰这样的大铺子,卖布时免不了会积下许多尺头,攒得多了就会拿出来卖一次,价格十分地便宜。 先前宁婉曾经专门挑这些尺头买,空闲时做了荷包帕子卖,也能得些利贴补家用,后来她到了赵家才放下了这个营生。 那伙计听了便又进里面抱出一堆各色的尺头,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布料也有绫绸罗纱,「这些都是最近积下的,姑娘看看有没有可心的?大的五文,小的只要三文。」 即使是这样便宜的价,先前宁婉也只能精挑细选几块,瞧准了花纹料子都合适的,回去才能做出像样的东西卖钱。但是眼下,她想了想,便让伙计这堆料子全部包起来,「我都要了。」 伙计听了十分高兴,原来这些尺头本卖不上价,来选的又都是不富裕的女子,翻来覆去地选,又有人借此机会偷拿,店里还要搭上一个人专门盯着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现在一包卖了自然省事,算了钱又主动把零头抹了。 宁婉接着又去看棉布,伙伴只当她还要买便宜的,就拿了几匹粗布出来,宁婉摇头,「我要最好的松江细棉布,红的要半匹,青的要一匹,白的要四匹,再要四匹素花的。」她要的实惠,却不是差的,毕竟自家人用呢。最后又称了三十斤上等的棉花。 原来先前宁婉来虎台县虽然也免不了大包小包地买,但最先顾的是吃食,然后就是日常用品,几个月下来,家里虽然有了不少改观,可依旧十分简陋,少不了还要陆续地置办,因此竟忘记了添置衣裳。还是娘提起了买布料,宁婉才想起了应该给家里人都置办几身新衣裳并冬日的被子了。 宁梁看着女儿大买特买,却没有再拦着,只在一旁笑看。等伙什将布匹棉花都捆扎好,又报出了帐时,他便赶紧从挂在身上的搭裢里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宁婉这时也从荷包里拿出了小银锭,见爹抢在前头,便笑着拦住道:「爹,我带了钱呢。」 宁梁哪里肯,「你的就留着吧,先用我的利钱。」说着瞧着伙计称了银子又拿剪子铰开找了钱。 第17章 毕竟还是宁梁到虎台县的时候多,因此每每买东西便都从爹的利钱里出,宁婉就悄悄在爹耳边说:「我和娘的利钱都攒着,只爹的都花光了。」 家里虽赚了钱,可收山货的小生意不过是起步,只在中间赚个差价罢了,收益是有限的,每个人的利钱又能有多少?因此宁梁得的利钱便所剩无多,这一次买布更是花用不小,回家算过帐,爹的利钱不只没了,恐怕还会欠着家里的呢。 可是宁梁却眉眼里都是笑意,「爹的钱不正应该给你们娘俩儿花吗?」 「也对呀!」宁婉就笑了,将小荷包收到了怀里,「那我以后跟爹到虎台县就不带钱了,都花爹的。」 父女两人说说笑笑地拿了东西向外走,迎面正遇到小王掌柜陪着一个高大胖壮的妇人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付太太,前个儿新货到了我就让伙计上门说一声,不想付太太出城了,如今才回来。」 付太太便笑了,声音又高又尖,「是啊,我去乡下的庄子住了几天,那里可比县城里凉快多了,果菜也新鲜,如果不是家里事多,还不想回来呢。」又问:「不知道小王掌柜是不是给我留几块新料子?」 「自然是留的,」小王掌柜十分地殷勤,笑盈盈地说:「付太太是我们铺子最大的主顾,我们怎么能忘记付太太呢,这批料子一到,我就捡付太太喜欢的花样留了八匹。」 宁婉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生意十分诚恳的小王掌柜说起谎来也不眨眼呀!明明付太太根本够不上瑞泓丰最大的主顾,可是他还是如此恭维着付太太。 瑞泓丰最大的主顾是钱县令家、告老还乡的徐老知府家、还有她先前嫁的赵典史家,再接下来才是封举人家、胡乡绅家等等。瑞泓丰对这些虎台县里最有权有钱的人家,是要在新货来了之时将料子送上门让当家的太太们选的。只有这几家的太太们选过了,那些货才能摆到柜台上。 以付太太的身份,她恐怕并不知道这些。当然不必说她,就是在虎台县里颇有颜面的孙秀才、诸秀才、左掌柜等人都够不上呢,而付捕头家还要在这些人家之后。 可是付太太就是喜欢听恭维话的,眼下早笑得一双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着说:「既然你给我留了,我就都拿着吧。」 小王掌柜却不肯,「我虽然忖夺着付太太的心思拣的,但也难免不会有所不足,总要付太太亲自看上一回。若是不甚满意,只放下就是。」 宁婉听了这话,立即就知道付太太不但要将那八匹料子都拿着,而且还要再挑上三五匹才能走。然后没几天付捕头知道了,就免不了与付太太打上一架——他们夫妻是真打架的,不只吵,还要动手。付捕头固然是从小习武,可是付太太也不是好惹的,竟能与捕头大人打个平手。 但此后付太太便会有些天不出门,而付捕头因为要办公差却不能躲在家里,于是县里有人见了他便会逗趣,「捕头大人,脸上怎么有几道血痕?又是猫挠的?」 付捕头每一次都坚定地说:「就是,家里的这只猫最爱挠人,真应该打死了!」可就是付家的猫走丢了之后,付捕头也坚称他是被猫挠伤的。 再过些日子付太太出来了,当然她的伤痕平复后,因为她顶爱面子,怎么也不能让人看到她乌眼青的样子,遇有人问她,便说自己身子不好,在家里养病了——其实她的身子一向是最棒的,一次病也没生过。 伤好之时,也就是付太太重新上街的时候了。不管先前她被打了几回,只要一出门,她还是会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不顾应不应该买就乱买一气,然后新一轮吵架又开始了。 想来付家的事小王掌柜未必能知道,自己之所以一清二楚是因为赵家和付家都在虎台县世袭着县吏的职位,也都住在县衙附近,平日里来往颇多。付捕头家吵架时,赵家人隔着院子总能听到几句。 宁婉想到这里赶紧低下头,只怕付太太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侧身这两人身边错过,正要出门时却见小王掌柜向自己笑道:「谢谢宁姑娘光顾小店了!」 原来他还能认出自已! 刚刚过去的几个月,宁婉长了不少,自觉得变了模样,刚刚铺子里的伙计便没有认出他们父女,不想小王掌柜只一照面就招呼出来。 宁婉再不好混过去了,停了脚步转回身点了点头,「小王掌柜真好记性!」 小王掌柜就笑了,向店里的伙计道:「你们可给宁姑娘算便宜些了?」 这时伙计们才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陪着笑道:「我们眼拙,倒没有认出,还请你们留一留步,我们把布钱的零头抹了。」说着就要拿铜钱找补。 宁婉一摆手,「不必了,已经得了瑞泓丰许多照顾,哪里还好再占便宜呢?」 他们正说着话,付太太便问小王掌柜,「这小姑娘是谁?怎么有些眼生。」 宁婉还知道付太太最喜欢被人捧着说话,刚刚小王掌柜和自己的说话未免让她觉得被忽视而不快了,因此赶紧摆手向小王掌柜道别,「我们走了。」 小王掌柜自然也觉出付太太的意思,匆匆向宁婉点了点头,笑着转回向付太太笑答,「店里的一位老顾客,但只知道姓宁。」 「不是我们县城里的人,可看起来也不像外面的乡下丫头。」 第18章 「也许吧,」小王掌柜答着,却示意伙计将一匹料子打开,「付太太,你看这双金卍字不到头的纹饰,做一件褙子是不是最合适不过了?」 宁婉远远地听了,更佩服小王掌柜应对得体,滴水不露。他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姓,当然也会记得自己是马驿镇三家村人,可是在付太太面前却一句话也不多说。要知道付太太除了喜欢乱花钱外,还是个特别喜欢到处说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她既然看出自己不像乡下丫头,那就一定会好奇的,打听到什么一定会四处乱传。 又突然想到,今晚付家一定会打架的,便悄悄地笑了。 宁梁听了,却想错了,「爹听着也开心,我们家的婉儿长得越发的好了,无怪富贵人家的太太都说我家幺女不像乡下的丫头呢。」 「乡下丫头有什么不好?」宁婉反驳,「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啊!」平日里她还努力地将自己不像乡下丫头的地方改掉呢,只怕别人看出什么端睨。 宁梁说不过女儿,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也不只刚刚那太太说,就是望远楼里的掌柜也说我们婉儿有见识,不像寻常的乡下丫头呢。」 「爹,那是人家在你面前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可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也无怪别人看了自己有这样的感觉,宁婉当年刚从乡下出来时果真也不是如今的模样,小山村里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少,猛然间到了热闹繁华的县城里自然手足无措,总要有一定的经历才能一切自如呢。 于是宁婉便便拉起刚刚买的一块夏布说:「爹,你看,这块布就与刚刚进瑞泓丰的那位付太太身上的一样,回家给我娘做一件小袄,一定比付太太穿着好看。」 宁梁这次完全同意女儿,「我刚看到那位付太太时,就发现她穿的衣料正是你买的这种,给你娘穿自然比她穿好看。」这布料是浅浅的紫色,带了些暗色的花,只有皮肤白皙的人才能穿,付太太虽然不黑,可是她又胖又高,便显不出这紫色的的精巧雅致。 「再用这浅灰色的布做裙子配小袄,这时节穿特别凉快。」宁婉便将一块块布都指点了一遍,「这个是我的,这个是给大姐的,这个是给爹的……」 提到给娘做衣裳,爹就笑了,「其实我也想过帮你和你娘买几块布,可是我不会挑。」 爹是个老实人,他虽然常到虎台县,可是除了先前自己陪他去的几处,他不大去别的地方,就是买的东西也只是些吃食用品而已。宁婉就笑,「现在买也不迟,而且这些夏布都降价了呢。」说着跨上了毛驴说:「爹,你骑大灰,我骑小灰,早些回家!」 原来家里又添了一头小毛驴之后,为了叫起来方便,宁婉就它们起了名字,个子大一点的是大灰,小一点的是小灰。 宁梁听了,也不放心于氏自己留在家中,因此便也骑上了驴。借着畜力,两人在入夜前到了家。 宁家屋子里,春玲和罗双儿还没走,正陪着于氏说话,见他们回来了,便都起身笑着说:「我们也该家去了。」 于氏的胎虽然坐稳了,但毕竟肚子大了行动不变,家里有人陪着,总好过她一个人,宁婉着实感激,赶紧自买来的尺头里挑了几块分给她们,「拿着随便做点小东西。」 三家村闭塞,一向少见这样的尺头,春玲和罗双儿看是上好的绸缎罗纱,便赶紧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留着用吧。」 宁婉硬塞了过去,「这是铺子里卖的尺头,十分便宜,我买了许多,你们只管拿着吧。」 春玲和罗双儿见那一大包尺头,便也不推了,「那我们就收了。」又比着看,「这块绿花的可以做个帕子!」 「这块石青的缎子能做鞋面!」 宁婉因专门做过这个生意,因此眼光是极准的,便指点她们,「这帕子从这边裁,剩下的还能做个小香袋;这块虽然有一块疵点,但避开正能裁一个荷包……」 大家在一处商量了几句,于氏也帮她们出了主意,春玲和罗双看天色不好再留也就走了。 宁婉送到门口转回来,见娘正将那包袱里的尺头都翻出来,见她回来便急忙问:「这许多尺头要多少钱呢?」宁婉就一笑,「还不到半贯钱呢。」 娘听了十分地开心,「果真合算,毕竟都是新布,料子也好,若是成匹的布,几尺都买不下来。」又算着,「挑出好的做了帕子鞋面荷包,其余的我正好拼在一起,与新布一样的,边角余料或者有疵点的就打袼褙。」 在三家村,日子不富裕,大家都尽量物尽所用。做衣服裁下的零碎布头,因为是新的,便舍不得打袼褙,先挑大些好些的剪成方形、三角形或者菱形等小块,拼成一大块片用。虽然本意是为了节俭,但是拼好的布却因颜色缤纷、拼布时能特别摆出可心的图案而格外得人喜爱。 宁婉就说:「我也这样想的,拼出几块大的做被面一定好看。」若是直接买被面,价格可就贵了,不必说好的宁家根本买不起,就是差些所费亦不少,拼布做的就俭省多了,另一则,宁婉也是想,娘在家里无聊,做些拼花的针线倒好。 先前家里哪里有这许多尺头?因此至多做几个小坐褥,也是三家村大多数人家里最常见的,而这种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放在炕上,在土黄色的苇席衬托下十分出彩。因此于氏听到女儿说要做被面,也不禁笑道:「果然好,比寻常的布好看多了。」然后她又想了起来,「家里的被子还够用呢,眼下也用不上新被面。」 第19章 宁婉摇了摇头,正好爹将装棉花的大包袱拿了进来,就指着棉花说:「家里的被子都太旧了,今年冬天都换新的。还有除了夏衣,我们每人再做一身新棉衣,一身夹袄……」 如今于氏见丈夫和女儿买各种东西很少再埋怨了,但是现在看到了这么大的包袱,还是免不了吃惊地问了句,「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大姐和二姐成亲时,家里都做了新被褥陪嫁,如今我们也该换了,更何况花的钱并不多,」宁婉又笑道:「娘,到你生的时候天气就冷了,正好换了新棉被,免得冻着了小弟弟。」 提到了小弟弟,爹立即就赞同,「家里的被子都是用了好多年的,换了新的也好。」 娘就笑了,拿着那些布一一看过,又做了许多打算,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你们都累了吧,赶紧睡吧。」 先前于氏还时常报怨没事可做,现在正好做针线,宁婉每日忙过了收菜晒菜的事,便过来帮忙,春玲和罗双儿闲了也上来做上几针。 人多好干活儿,没几天先将给大姐未出生孩子的包被做好了,然后是宁婉的衣裳、爹的衣裳、娘的衣裳,再接着就拼起了被面:爹的是一个个方格子图案,尽量挑沉稳的颜色,很是素净;娘的是三角形再拼成正方形,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宁婉的最费工夫,菱形的花布在被面最中间摆成一朵大花,一重重的各色花瓣一直散了开去,绚丽多彩。 被面做好了,又裁了素花布做里子,上好的白色松江棉布做里衬,于氏就要将这些布先都浆一下。 在三家村,被子的被面、里子,甚至里衬都要先上浆再用。 上浆的法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倒是不费力,只要把布匹泡在面汤中一个时辰,捞出来用棒槌敲打,然后反复抻平晒干就成了。上浆过的布十分硬挺,不容易弄坏,最重要的是下一次洗时也十分容易,正是穷人家为了节俭想出来的法子。 可是宁婉却不喜欢浆过的被。从小时候起就盖着浆洗过的被,所以她一直以为所有的被子都是这样硬梆梆、凉冰冰的呢。她到了赵家第一次盖上没有浆过的棉被,才知道还有这样棉软舒服的被子。因此她早想好了,在冬天到来之前,一定要将家里的被子都换了。 因此听娘要她一早做饭时多加些米汤用来浆被时,她就反对道:「新做的被都不用浆,直接缝就行了。」 「可那样被子不但容易脏,还容易破呢。」 「脏了我们就常洗一洗,破了就换新的,」宁婉笑言,「娘,你听我的,等你用了没浆过的被子就知道有多不一样了!」 于氏踌躇了一阵儿,终究还是依了,她现在也习惯事事听女儿的话,「那好吧。」又说:「不上浆的布还容易缝呢。」毕竟上浆了布就变得硬了。 「所以不上浆就是好!」宁婉说着,就帮娘将被里子铺好絮棉花: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拿出来,于氏用手在四周轻轻地拉一拉,让它更加平展,然后摆在准备好的布上,摆了一层之后是第二屋,这时便要与第一层错开,再摆第三层……几层之后,用手在上面一按,就能感觉到整个棉花层十分地平坦,就可以缝起来了。 这时候缝被要缝得十分细密,横竖交错,免得棉花在被子里面移动会变得不均匀,那样既不好看也不暖和了。 棉衣和棉被用一样的法子絮,但是被子要均匀,棉衣则要在腋下和胳膊这些地方略絮得薄一些,方便活动。而今年宁家不只做冬天穿的厚棉衣,还给每一个人都做了一套絮了薄薄一层棉絮的夹衣,正可以在秋天初冷的时候穿。 包被都做好了,可大姐生子消息还没传来。刘货郎来三家村里时却带来了宁清有孕的好消息。 宁清嫁到刘货郎家才不过几个月,就有了身孕。 宁婉是早知道了的,但是爹娘一听听到都十分地欢喜,「这可是好事!只是清儿第一次有孕,一定要小心!」 新媳妇嫁过去没几个月就有身孕,待生了孩子,给男人传承了血脉,便更完全地融入到婆家,底气也更加足了。 娘就说:「本应该过去瞧瞧的,只是我这身子却动不了,还要亲家母多关照清儿呢。」 刘货郎一向会说话儿,现在就笑着说:「爹,娘,你们只管放心,清儿怀的是我们刘家的孩子,我爹我娘和我都会好好关照她的。」 爹娘听了更是欢喜,「清儿嫁到你家,真是嫁对了。」 刘货郎就从货担上拿下一条鲤鱼,「昨天我在镇上买了两条活鱼,家里煮了一条给清儿吃,这条放在水缸里养到今早,带到村里给娘补补身子。」 娘笑着接了过来,「难为你想着,只是清儿有没有害喜?可能闻得了鱼腥气?」 「虽然有点害喜,可是也吃了一大块鱼肉呢。」 「那就好,这时候多吃孩子才能长得好。」 第20章 「我娘也这样说呢。」刘货郎闲话了几句,就又担起了装货的担子,「爹,娘,我先去村头卖货了,一会儿再过来陪你们二老。」他今日一到三家村就先来报喜的。 爹就道:「你先去做正事,中午时来家里吃饭!」 刘货郎答应着,「都听爹的!」便匆匆地走了。 娘就将鱼交给了宁婉,「中午蒸盘野猪肉,炒一盘鸡蛋,一盘蘑菇,再把这鱼做了,另外弄几个菜蔬。」 罗双儿见状跑过来说:「我去做吧。」 宁婉摆手拦住她,「你只管忙,我来做。」 宁婉早知道刘货郎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像爹娘那样相信他。他表面上十分地大方和气,其实心里最会算计,不论与谁来往都不会赔本。 自刘货郎与宁清定亲后,他到三家村卖货时就在宁家吃午饭,家里虽然不能每一次都特别去镇上买酒买肉地招待,但也会尽力做些好吃的。眼下宁家的日子过得好了,刘货郎来了更是次次少不了肉蛋之类,因此他送鱼本是应该的。 别看刘货郎口口声声地说这鱼是买来给娘补身子的,可是只一条鱼,做好了哪里会不摆在男人的桌上?最后大半还是刘货郎吃了,所以他只是话说得好听而已。 论起刘货郎家里,若是从三家村人的角度,生活自然是好的,住在镇上,家里有又有生意,但其实,刘家也不过只比山村里的农户人家略强一些。且刘家一直做生意惯了,心里的小算盘是极精的,只是一条鱼都要算计到。 虽然一条鱼算不了什么,但是宁婉也犯了倔脾气,就是不想将这鱼做好了送到刘货郎面前,而娘却吃不上。 宁婉将鱼刮鳞去腹收拾干净好,又放了些盐、葱末、料酒等调料腌上,然后提了篮子到山脚下采了一大捧野菊花,回家后将菊花去蒂、花瓣摘下,用清水冲净沥干。 算着时间做了娘吩咐的其它菜肴,刘货郎也正好回来了,宁婉便赶紧烧沸了水,却将鲤鱼用刀片成极薄的片,下到锅里,只略煮一下便放入菊花瓣,然后盛出了两大碗分送到两张桌子上。 这样,两桌上的饭菜完全是一样的。都有肉有鱼有蛋有蘑菇有菜蔬,甚至因为女席上人多一倍,菜量还要比男席多一点呢。 宁婉在心里得意地一笑,一条整鱼做好了自然不好分成两盘,可是变成了鱼片自然就可以了呀!自己的心眼就是这么小,不愿意再让刘货郎口是心非占了便宜! 爹一点也没觉出,反倒见了这样别居一格的鱼片汤问:「婉儿,这是什么菜?我还第一次见到把鱼切成片,还放了花瓣的菜呢?」 家里平日做鱼都是一整煎煮,眼下的鱼却完全不同,雪白的肉片与金黄色的花瓣浮在汤中,飘出淡淡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口生津液。 「这就是菊花鱼片汤,不但吃了能补身子,还能祛风明目呢。」宁婉说着,又用小碗盛了满满一碗的鱼肉,又舀了汤,放上一些菊花瓣,「娘,你多吃点,二姐夫特别给你买的呢。」 刘货郎脸上看不出一点的异样,反笑呵呵地赞扬,「还是第一次听过菊花鱼片汤呢,小姨子的手真巧!」 宁婉一向对刘货郎的恭维不放在心上,他不过是因为做货郎生意养成了说好话的习惯,再也不改不了本性的。只笑着应了一声,「二姐夫喜欢吃就好。」 刘货郎其实是真心想与小姨子好好相处的,小姨子虽然小,可是却能想出做山菜的生意,带着宁家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样的亲戚正要多来往,将来才能帮自己。 可小姨子对他总是淡淡的,每一次他的搭话都被巧妙地拒了回来。刘货郎并不傻,相反,他是极机灵的人,早觉出了小姨子对他的疏离。 刘货郎越发肯定小姨子猜到自己想骗宁家多送陪嫁,因此才不待见自己。回想当初小姨子的一句玩笑话实在太恰到好处,既替岳父岳母解了围,又搅了自己的谋划。她一个刚十三岁的小丫头,怎么能看得这样准呢? 就连刚刚小姨子给岳母盛鱼肉时说的话,刘货郎也听出了些意思,仿佛自己又被她看得通通透透的。于是喝着如此精致的鱼片汤,竟有些食不知味了。偏宁梁一点也没察觉,与女婿说说笑笑,又有于氏隔着桌子问宁清的事,刘货郎少不得还要打点起精神说些好听的。 罗双儿和春玲自来做事起便在宁家吃午饭,因此并不拘束,也盛了汤细品,一个小声地说:「太好看了,我都有些舍不得吃了呢。」 另一个道:「嗯,这鱼的味与平时的不一样,一点腥气都没有。」 宁婉与她们在一处闲谈,「我听人说最高明的厨子能将鱼片成像纸一样薄的鱼片,直接下到沸水中只煮一下就捞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美味呢!」 「像纸一样薄?」春玲和罗双儿先有些不信,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很快又点了点头,她们毕竟都是相信宁婉的,「望远楼里是不是就有这样的厨子?」 「他们还差得远呢,我听说的是京城里的。」 第21章 虽然男人们没喝酒,但还是女人这桌先吃好了。宁婉收了碗筷到灶间,娘便跟着过来小声说:「我们捡六十六个鸡蛋给你二姐夫带回去吧。」 虽然得知女儿有身子不一定要送东西,宁贤两次有孕便都没有送,但是宁清这一次毕竟是不同,刘货郎毕竟来家了,不比万家只是托人传个话。于氏便又向幺女解释说:「我们现在的日子又不艰难,给你二姐送些鸡蛋,不只面子上好看,婆婆也要多让她几分。」 宁清的婆婆真是个刁钻的人,但是宁清却不是受气的。先前因为大笔的嫁妆,宁清嫁到刘家没多久就与刘货郎离开了刘家,分家另过日子了。这一次因为宁婉的介入,刘家只按平常的数目下了聘,而宁家也按寻常的数目陪嫁,而宁婉又抢在前面做起了山货生意,所以刘货郎还依旧在卖货,而宁清也没有离开刘家。 刘货郎所说的刘婆对宁清十二分地关切,只能骗骗爹娘,宁婉是怎么都不信的。刘货郎和宁清没有分家,与老人还在一处过日子,以刘婆婆的性子,必不能像大姐的婆婆对大姐一般实实在在的好。但是她也了解宁清,以宁清要尖的性子,怎么也不能被婆婆拿捏住,现在她有了身孕,更会以此为自己的护身符,压住刘婆一头。 不过娘既然说了要送鸡蛋,宁婉也不反对。得知嫁出去的女儿有了身孕,娘家送些好吃的自然应该。还是在赵家时,小姑子有了身孕,赵太太可是要自己送燕窝花胶的。当然,娘虽然送的是鸡蛋,但其实心意与赵太太却是完全一样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宁婉对宁清的感情其实也是极复杂的,除了不快,一样也有关心,毕竟是亲姐妹,血脉相连,因此宁婉立即拿出一个篮子,先在最底放了一层干枯的高粱叶,然后数了六十六个鸡蛋,正代表六六大顺,一层层地放了上去,中间每层都夹了枯叶,中间又放了些米壳。山路崎岖,如果不做好这些,鸡蛋就容易碰碎了。最后她又在上面盖了一块红布,正好前些日子买的。 刘货郎走的时候便又提了一篮子盖着红布的鸡蛋,宁家的这份礼放在马驿镇也不算轻了,拿回家里既实惠又有面子。他越发觉得这门亲结得还真不错,宁清长得好又能干,丈人家虽然是偏僻山村的,但对女儿着实疼爱,陪嫁不少,连带着对自己也好,每次来了好吃好喝地招待,听到宁清有孕又送这么多鸡蛋! 先前还有人笑自己娶了山村里的姑娘,可是只要在接亲那天看到宁清穿着一身红绸缎嫁衣带着几大包袱陪嫁的人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错,后来看了宁清长相秀丽,麻利能干,谁不嫉妒? 今天拎着这一篮鸡蛋家去,大家更要高看自己和宁清一眼。想到这里刘货郎更是开心,不要钱的好话一串串地从嘴里流了出来,「爹娘对我们小辈实在太好了,马驿镇里知道的都夸我有福气,我爹我娘也常说要我记住岳父岳母的恩情,将来一定要回报……」 宁梁和于氏被恭维得满脸笑容,都笑道:「我们只愿意你们日子过得好。」 刘货郎又再三道谢,可他接过鸡蛋时看到小姨子似笑非笑的面容,满心的欢喜不觉得消散了大半,觉得心里的小算盘似乎又都被瞧得一清二楚,难得生出了几分郝然。 天气正热,大家未免都有些不爱吃饭,家里的瓜菜虽多,但是总有吃腻了的时候,就连蒸野猪肉也不如过去那样吸引人了。 宁婉就趁着早上凉爽时到了地里去摘毛豆。 毛豆其实就是黄豆,只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因为此时豆荚上长着一层密密的细毛,所以才这样称呼。 宁婉蹲下身,就见两尺多高的黄豆秧下面已经长出了许多碧绿色的毛豆,便挑豆粒饱满的摘了起来。摘着摘着,突然发现有有一片黄豆秧下几乎没有毛豆,再细看一下,原来被人不分大小不管成熟与否全都揪了下去,甚至这处的黄豆秧也稀了不少,可以想见揪毛豆的人不但没有细心地摘,而是十分粗暴地扯走的! 三家村地处偏僻,又比较封闭,平日里几乎没有外人到村里,而村里各家算起来都是亲戚,知根知底的,因此大家平日连门都不大锁的,更不必说田里从不放人看守了。 宁婉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谁家会丢了地里的粮食呢! 可是,眼下,这事儿真真地就发生了。 难道村里来了外人? 宁婉思忖着,一会儿回家告诉爹,让他与村里人通个气,大家小心些。又低头继续摘毛豆,却听一旁的高粱地里哗啦啦地响着,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 这时节高粱早长得比一人高,长长的高粱杆,密密的高粱叶,将整片的田地遮得一点也不透,俗话都称之为青纱帐的。只是这青纱帐毕竟并非真正的纱帐,里面一丝风也没有,却有各种的蚊虫,平白无故地,再没有人愿意进去。 因此眼下出来一个人,宁婉免不了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郭秋柱。 突然又想通了一件事,站起身问:「秋柱,你偷了我们家的毛豆!」 郭秋柱从高粱地里出来,也不想会正遇到人,而且立即被叫出他昨夜做的坏事,因此吓得向后一躲,但又见只宁婉一个小丫头,便又重新上前一步,撇撇嘴道:「婉儿,你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家的毛豆指不定是谁偷的呢!」 「你还赖!」宁婉气道:「不信你看看自己的衣襟,上面还有毛豆的皮呢!」 「我明明都弄干净了,」郭秋柱嘟囔着低头去看,找了一回,见衣服上面虽然在穿青纱帐时挂了几处幌子,却没有毛豆的皮,方才醒悟,「你诈我?」然后就无赖地说:「就算我偷了,你抓不到,也没有办法不是!」 宁婉被郭秋柱气得一笑,「你以为我没办法?」她特别将声音放大了些。宁家大房的地挨着山溪,因此村里时常有人来挑水,此时便有人听了声儿看了过来,她就又接着说:「现在我们只要从你刚才钻出来的地方穿过上山,就一定能找到你用火烧毛豆的地方——我们村里除了你还有谁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面乱逛?」 郭秋柱再不敢犟了,昨天晚上爷爷发现他好几天没干活就要打他,他只能跑出家门,结果连晚饭没来得吃,后来就在宁家的地里摘了毛豆,到山上架了火烤着吃了,又在一块大石头上睡了一觉,今早才下山。大家只要按宁婉所说向山上一找,立即就能发现。 他既然被宁婉堵个正着,又当众叫破了,按说应该十分下不来台,但是郭秋柱毕竟不是寻常人,脸上只略红了一红,就又恢复了方才满不在乎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抖了抖腿,「是我偷了,你告诉我爷打我呀!」又挑衅地看向山溪边几个村民。 第22章 宁婉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拿郭秋柱没什么办法。他原本就出了名的懒,自为打土坯那一次被郭老爷子当众打骂后,更是彻底坠落成二流子了。 三家村这里称不好好种田,整日游手好闲四处乱逛的人为二流子,郭秋柱就正是这样。虽然有郭老爷子逼着,可是他总能想出偷懒的法子,下地锄草这辛苦的活儿他是决计不做的,就是上山采山菜也只常空着手回来,有时连筐都能弄丢,更别指望能带些什么了。 眼下家里不过是丢了些毛豆,虽然坐实了郭秋柱偷窃,但是这点子东西又太少,除了向郭老爷子告状还真没有旁的办法。 山溪边的几个人早走了过来,听到郭秋柱的话都帮着宁婉骂他,「呸,偷了宁家的毛豆还好意思说这话!」 「真是不要脸!」 又有人告诉宁婉,「我们陪你去郭家告诉他家大人,让郭老爷子教训他!」 宁婉摇摇头,告诉郭老爷子又有什么用,郭老爷子其实最护短的,表面严厉,其实至多骂他一回,然后他再次跑了,最终于事无补。因此就向郭秋柱厉声道:「这是第一次,我也就算了,以后我们家再丢粮食,我就叫了我哥打你!」 正好宁大江也在,听宁婉提到自己,便上前一手揪住郭秋柱的衣襟,一手握了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再偷就打你!」 宁婉又吓唬他,「抓到了偷东西的贼,就算打死了官府也只让赔点钱就算了的!」说着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宁愿赔郭家些钱,也不会饶了他。 以郭秋柱的性子和郭老爷子郭老太太的教养,他迟早都是要堕落的。在宁婉的梦里,他也是一个二流子,而且还是那种最无能的二流子,没有一点血气。尽管他自称是瘸子将军的大舅哥儿,骗了些人,可时间久了大家都看出瘸子将军根本不在意他,因此他在虎台县里时常街面上几个小混混的欺负,可他刚被小混混们打了一顿,转脸却又要捧着那些混混们,跟着他们在一处喝酒胡闹。当然那时候他早去了虎台县里,倒没有在三家村偷粮食。 人的本性是不变的,眼下也是一样,郭秋柱见了大江哥硕大的拳头,身子就堆了下去,可是大江哥正揪着他的衣襟,也就拉住了他,眼下嫌弃地一推,郭秋柱就倒在了高粱地头,一个劲儿地说:「我再不敢偷了,再不敢偷了!」一骨碌爬起来弓着腰跑,不料在田梗上滑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半晌才爬起来,捂着屁股呲牙裂嘴地走了。 三家村的人从小生在农家,因此最爱惜粮食,也都最恨偷粮食糟蹋粮食的人。现在郭秋柱偷了宁家大房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偷到自家,因此对郭秋柱都没有好脸色,不想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就有说,「郭家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除了郭夏柱,那个自然是郭小燕了。她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落了下了残疾,性子变得更加古怪,见人一句话也没有,最喜欢翻着白眼看人。因此过去与郭家关系好,时常去郭家坐着说话的几个人,都因此不大过去了。 「谁知道呢?恐怕是风水不好吧。」 「郭老爷子正张罗着请人看风水,想挪祖坟呢。」 这可不关祖坟什么事!在宁婉的梦里,郭小燕攀上了瘸子将军,郭老爷子还四处说郭家的祖坟风水好,能保佑后世子孙呢!其实郭家的祖坟还不是在原来的那处,从来没挪动过? 宁婉便一笑置之。转身又在地里摘毛豆。 因刚刚的事,她却忘记了躲着三家村人了。大家见了便都又反对起来,「婉儿,豆子还没熟呢,这时候吃了多费呀!」 毛豆里的豆子是碧绿的,带着许多水份,味道清香,特别是煮熟放凉之后更是开胃。但是三家村人却不会这样吃,不是大家不知道毛豆好吃,而是舍不得。毕竟比起成熟了的黄豆,毛豆吃起来实在太费了。 带着豆荚的毛豆,煮上一大锅,一家人很轻松就都吃光了,若是黄豆,三五顿都吃不掉呢?所以,大家看着地里鲜美的毛豆,却动都不会动一下,直到毛豆长成了黄豆,变得硬硬的,就快从豆荚跳出来时才将黄豆收了,留着做酱、做豆腐、或者二月二炒着吃,要整整吃一年呢。 也只有郭秋柱那样的二流子,才会不想着勤俭过日子,摘了毛豆烤了吃。眼下,宁婉觉得大家也用相同的目光看着自己,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摘的是自家的毛豆,而郭秋柱摘的是别人家的。 面对大家责备的目光,宁婉颇有些不知如何反驳。在虎台县,许多人都很喜欢吃毛豆的,这个时节煮上一锅毛豆,男人喝着酒,女儿倒点甜水,吃着毛豆,就是天热时也能胃口大开。就是酒楼里,这时节煮毛豆也是卖得最好的菜。 虽然自己想出了许多办法改变爹娘,但是对于外人,那些撒娇胡闹还有摊开家里的帐本讲道理的许多法子都不能用。宁婉灵机一动,「我摘些毛豆回家试一试,看能不能卖到虎台县。」 「是这样啊!」大家明白了,又纷纷问:「不知这毛豆能卖多少钱?」 宁婉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还是知道大致价格的,就估算着说:「不比收成熟的黄豆便宜,甚至还略高一些。」 大家也都明白过来,「若是价低,自然没有人会卖了。」又问宁婉,「你们家可收毛豆?」 宁婉想想道:「先让我爹到虎台县打听一下准价,如果能挣钱就收。」但是她知道不可能收的。黄豆这东西在辽东是最常见的,到处都有人种,从三家村运到虎台县自然不划算,也比不过虎台县附近。三家村真正的优势是各种山货,这在别处是没有的。 宁婉摘了半篮子毛豆,回到家里,便用水冲洗了几回,然后拿着剪子将毛豆的两个尖尖的头剪下。煮毛豆时是要带着豆荚的,这样毛豆的清香味才能不散掉,因此只将两个尖头剪下,吃的时候方便。 第23章 收拾好的毛豆用清水加盐和几样调料泡上一个时辰,再与泡豆子的水一同放在锅里煮。毛豆不同于黄豆,很容易就熟了。但是在煮的时候还有一个秘决,那就是不要盖锅盖。虽然盖了锅盖会熟得快一些,但是毛豆荚就会变成黄色,颜色就不好看了。 煮得恰到好处的毛豆还与刚从地里摘下来时一样碧绿可爱,放在盆子里端到桌上,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这时也不需用筷子,只用手捏着一角放到口中略一用力,煮得软软的豆荚便开了,豆粒入口。 还未真正成熟的豆子十分地绵软,豆香气与成熟的黄豆完全不同,不带一点豆腥,只是又香又醇,因为泡了许久,豆子里已经入了味道,滋味更是绝佳。 爹和娘原还是有些不舍的,但是尝了也觉得美味,宁婉就劝,「这样的吃法虽然费了些,但是最养人的,娘能多吃一些就最好了。」 从娘那一次险些小产起,家里便越发把这一胎当成头等大事,因此只消宁婉提到毛豆吃了对于氏身子好,爹便赞同了,「就是费一些豆子,但也是我们家自己吃到了肚子里,就不算浪费了。」 宁婉不意爹如此开通了,便赞道:「可不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家今年特别多种了一亩豆子,尽够吃的,自然要换着花样吃,这是物尽其用,哪里是浪费!」 娘就笑,「你们爷俩儿总有这许多道理,我又没说什么。」 宁氏父女就都笑了,果然于氏神情虽然有些不舍,但并没有出言反对,倒是他们俩自然而然地把于氏放在反对的一面上一力劝她,其实于氏并不是过去什么都力求节俭的人了,他们果然错了。 父女二人遂相视一笑,都说:「我们是想你多吃些。」 于氏近来肚子大了,食欲也差,今天吃着毛豆竟十分合脾胃,便果真多吃了些。 春玲和罗双儿在宁家帮忙是管午饭的,因爹不好和两个小媳妇一张桌子吃饭,平日里通常都是宁家夫妻一桌在东屋,宁婉陪着两个嫂子在西屋里摆另一张桌子吃饭。 近些时候天气炎热,三人就将桌子搬到院子里的一株大树下,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吃,又阴凉又自在。 虽然春玲和罗双儿是来家帮忙做事的,但是宁家有好吃的从来都在午饭时做,从不避着她们偷吃。这亦是三家村为人处事的风俗,请人帮工不但要管午饭,而且还要尽力吃得好。 因此宁婉做什么都分了一半过来,煮了毛豆亦不例外。 春玲拿了一个毛豆就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我家煮了毛豆待客,我娘悄悄给我抓了一把,特别特别的好吃,到现在我还觉得毛豆比肉都好吃!」 罗双儿便羡慕地道:「我家里也种了黄豆,但却从没煮过毛豆,我还是第一次吃呢。」又道:「真好吃!」 宁婉就笑说:「这算什么!望远楼里在煮毛豆时还要加一样极贵重的调料叫小茴香,也有人叫孜然的,味道十分独特,毛豆吃起来更佳!」 春玲和罗双儿便赶紧问:「也不知这小茴香是什么样的?」 「样子倒没有多稀奇,小小的,细细长长的。不过香气却十分浓郁,因为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因此才十分金贵。」看两人不觉露出艳羡的神色,就又道:「等我们挣的钱多了,也可以到望远楼里吃饭,到时候就点一个用小茴香烤的羊腿,那才是更美味的呢!」 「我们可不敢进酒楼!」 三家村的人就是这样,不用说春玲和罗双儿两个小媳妇,就是那几个老一辈自诩有见识的人也有没去过虎台县的,更不必说进酒楼吃饭了。就是爹,也不过是给望远楼送菜,还没真正坐在酒楼里点菜吃酒呢。 宁婉也是从这时走过的,因此她只一笑,「我将来请你们去吃!」 春玲和罗双儿是相信宁婉的,就都充满了希翼,「那我们就等着了。」 毛豆最后没有卖到虎台县里,毕竟不划算。但是宁家却吃了三五遭。虽然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但是满村里的人免不了要议论议论。 宁婉自然也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不外是说宁家做山货生意富了,因此连粮食都不爱惜起来,竟吃起了毛豆。但她自然毫不在意,自家人吃自家的豆子,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样说呢。 她早知道,三家村人的从来不只有质朴一面的,还有非常恶劣的一面。他们先前因为从自家手中挣到了钱,对自家十分地感激。但是时间一久,这感激就淡了,特别是在他们发现宁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时,他们便开始嫉妒。 现在,他们的传言其实就是因此而来的。 只是宁婉不想第一个当面把话说出来的竟是郭小燕。 在宁婉再一次摘了毛豆回来时,就遇到了郭小燕。她拦在自己的路上一把揪住了装着毛豆的篮子,向宁婉尖声高叫道:「又去摘毛豆了!整个村里也只有你家财大气粗,舍得如此糟蹋粮食!说!你家挣了多少钱了!」 第24章 宁婉还真让她吼得一怔,不只是为了她的歪话,也不只是为了看到郭小燕瘸了!而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郭小燕留下残疾的也是右腿,与当年瘸子将军一样的部位! 难道?这就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在她的梦中,郭小燕骗了瘸子将军,成了他的妾,然后就花着瘸子将军的钱,用着瘸子将军的名,丢着瘸子将军的脸,成了虎台县里的一个笑话。然后她现在瘸了,难道是还当年欠下瘸子将军的! 再细究起来,当夷人进犯时,瘸子将军却没有救当时住在老宅里的郭小燕,自顾自带兵进了县城,应该也算欠了她一条命,而这一次卢二少爷打野猪时却救了郭小燕,这也是还了当时欠下的一条命? 人世就是如此奇妙! 宁婉正想着,却突然又被郭小燕上前一步指到了鼻子上,「你心虚了吧!你家挣的钱都是村里人的,真是昧良心!」 如此看来,先前的传言少不得与郭小燕再次出家门有关,而郭小燕敢出面惹事,应该是郭老爷子同意的,至少也要郭老太太答应。眼下她几句话便将宁家大房与三家村变成了相对立的两处,因此听到吵闹声而围过来的人们并没有一个出面制止,看来他们也或多或少地认为郭小燕是对的,宁家向大家低价收了山菜,再高价卖到虎台县,这中间挣的正是大家的钱。 宁婉早有心驳回这无耻的传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眼下郭小燕找上门来,她倒觉得正是好机会。一抬手打落郭小燕就要戳到自己鼻子的手,又将手中的篮子拉了回来,向四周扫了一回,坚定地说:「我摘自己家的毛豆,又没有拿别人家的,难道犯法吗?就是告到京城里皇帝的面前,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我一个错字!」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其实他们也都明白宁婉说得对,宁家的粮食,他们愿意糟蹋谁又能管得了?更何况村里现在还有一个专门糟蹋别人家粮食的二流子郭秋柱,大家要恨也应该恨郭秋柱才对。 可是,人心就是这样的奇怪,大家固然讨厌郭秋柱,但是却对宁家大房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都是一样的人,都住在三家村,种着一样的地,但是凭什么宁家现在发了?眼瞧着宁家添置了一样又一样的好东西,每天吃着肉、蛋、毛豆等等好吃的,穿着好看的新衣裳,他们便生出了嫉恨,而且这嫉恨越来越重,因此见郭小燕出面责问宁婉,心里竟然是高兴的。 郭小燕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鼓励,虽然被宁婉驳了回来,气势却依旧不降,「你理直气壮地糟蹋粮食,还不是因为你们家挣了村里人的钱,财大气粗吗?」 宁婉不禁冷笑了一声,「按你这么说,你家就不要再买布买针买线买肉买酒买任何东西了,只要卖你家东西就是挣了你家的钱,是不是?」 做生意为的就是利,宁家收村里人采的山货,卖到虎台县自然是要挣钱的。就像瑞泓丰那样的铺子从江南买了绸缎布匹卖给辽东的人;杂货铺子和卖货郎进了针头线脑的小东西卖到各村各家;杀猪匠到乡下收了猪在集上卖肉,统统是一个道理,大家都是为了挣钱,那凭什么宁家不能挣钱呢? 郭小燕怔了一下,可世所公认的道理对她还是没有用,她尖声叫道:「那你们家也不应该挣村里人的钱,我们可都是亲戚呀!」 「就是,」宁三老太太突然钻了出来,指着宁婉恨恨地说:「你们家都掉到钱眼里了,连亲都不认了。我们两家可是亲叔侄,连我们家的钱你们都挣,真是黑了心!」 现在三房想起了他们是亲叔侄了,当初怎么却把这些都忘记了,要了爹几石粮食不算,还占尽了大房的便宜!宁婉几乎就要将往事脱口说出,但在最后却又咽下,她不再是为了宁家的面子而忍着,而是为了二房。 二老爷子自那事之后很少出门,只在家里带着小孙子,他是真心后悔了的;宁大伯已经尽力还了些粮食,春耕时来帮工,平日爹忙的时候也会到大房的地里转转,有什么活就顺手干了;至于大江大河两兄弟更是对宁婉十分好,他们还在郭秋柱再偷自家毛豆时将他抓住了痛打一顿,让他不敢偷自家的粮食了…… 现在当众揭出当年宁家的丑事,固然会让三房没有面子,但是二房也是一样。当年赵太太教导宁婉时就说过一句话,「别为了打老鼠伤了玉器瓶儿!」三房是老鼠,二房却是玉器瓶儿! 就在宁婉略一沉吟的时候,于氏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拦在女儿面前向三老太太说:「三婶有什么只管说我,婉儿才多大!」 原来郭小燕并不是在地边上拦住宁婉的,而是在村头人多之处。夏日大家都开门开窗的,所以听了声早引来半村子的人来看热闹,于氏也听人说了,急忙赶了过来。 三老太太见了于氏火气更大,神情更加凶恶,恨恨地说:「一个买来的讨饭丫头也敢来和我吵!我最瞧不上你这作张作致的样!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偏你尊贵得不得了!整日在家里养着,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就等着看你能不能生个金蛋!别还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三老太太最看不得娘有一点儿好,这几个月她一直憋闷着,现在的话要多恶毒有多恶毒。宁婉气得立即回骂道:「我娘再生小弟弟小妹妹与你无关!再说就算我娘生小妹妹,我们家的田产也轮不到你,别作你的清秋大梦了!」说着扶着于氏,「娘,你不能生气,我们回家吧。」 不想于氏却说:「我怀着孩子呢,自然要好好养胎,为什么要生气?」又向三老太太说:「三婶娘既然说是我们两家是亲叔侄,怎么我嫁过来时家里没有盐了,向三婶娘借了一匙盐却要我还了一碗?生婉儿那年三婶娘去马驿镇帮我带了块布还多加了十文钱?清儿五岁时不小心弄打了三房的一个鸡蛋却让我还两个……」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宁婉有许多都不知道,或者不记得了,现在听于氏一件件地说出来,时间原因都十分地清楚,竟不觉得笑了,娘受了许多委屈,固然不说,可心里却都记着呢,因此接着娘的话问:「那时候怎么不说是亲戚了呢?」 三老太太早让于氏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很想跳起来骂回去,可偏偏这些小事她一件也驳不了,村里有人也是知道的,现在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于氏和宁婉,「目无尊长的东西!」 「三婶娘!」宁梁是陪着于氏一起过来的,只是他再不好与婶娘对着吵的,因此一直没有吭声,现在再也忍不下了,「于氏怀着身子,你要是打她,我……」话没有说下去,却将手捏得「格格」响。 三家村的人都知道宁梁这个人一向好脾气,甚至到了有些软弱的程度,这几个月做山货生意虽然有些不同了,但是见了人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大家还都是第一次见他发火。瞧着宁气得脸红脖子粗,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便都觉得不怪有老人们都说老实人发火更可怕呢! 原来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心思,现在不禁却有人想退了。虽然嫉恨宁梁家挣了钱,也想看看笑话,但是事情弄到了这种地步,很多人也不想再搅进去了,毕竟就是再不满,也不想与宁梁家里翻脸,将来还要把山货卖给他家换钱呢! 有几个平日与宁梁走得近的人就上前劝,「我们都是一村的人,又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 第25章 不想宁梁一点也没有借坡下驴的意思,反而转向周围的人挥着拳头说:「我宁梁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既然因为这山货生意大家都看我们家不顺眼,我家就从今天起不做了!大家再不要把山货送到我们家了!以后我家自己采自己卖!」 他这一发威,许多人反倒又来哄,「宁二郎,别理她们,头发长见识短,见不得别人的好,生意还是要做的,我们都指望着你呢。」 春玲和罗双儿早陪着于氏过来了,只是她们辈份小,又是人家的媳妇,本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只是眼下也气了,不顾别的出来说:「宁二叔家是挣了些钱,可是你们知道钱有多难挣吗?宁二叔隔上一日两日的就去一次虎台县,一个往返就是六七个时辰;宁婉和宁二婶在家里收拾山货,每天也不闲着,比村里人上山采山货还累呢。」 宁三老太太便指了春玲骂,「你才嫁过来几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不过是给大房干了几天活,心眼子就偏到那边去了!你不认得你三奶奶了吗?」又骂罗双儿,「进了门连个蛋还没生呢,也不知道跟谁家近跟谁家远,一会儿我告诉你奶骂你!」 春玲和罗双儿既然开口了,自然不会让三老太太骂回去,春玲就说:「你是我三奶奶,可是也得讲理呀!」 罗双儿也说:「宁雪是我弟媳妇,我一向照顾她,轮到她做饭的时候都是我帮忙做的,我奶我娘都知道。我现在帮着宁婉家是因为宁婉家有理!」 两人就又向大家说:「辛苦还不算,大家采山货也辛苦,可是收山货又不一样了,有时候还要赔钱,你们知道吗?」 「那次下大雨,收的蘑菇有几蒌就没有晒干,后来发了霉就都倒掉了。这些蘑菇你们可都给了你们钱,还不是宁二叔赔了出来?」 「再说如果没有宁二叔和婉儿想出收山货卖到虎台县的主意,我们大家到哪里能挣到这么多钱?今年一春一夏,只要去采山货的,谁家没攒下几贯钱?」 这几句说得实实在在的,三老太太竟驳不出什么,便开口大骂起来,「小娼妇们!偏心眼子!看我撕烂你们的嘴!」又要上前打春玲和罗双儿,只是这两个人不是三房的儿媳妇,怎么能受她的气,且她们年青身子灵活,早一闪就闪开了,倒是三老太太用力过猛一下了摔到了地上,便就势躺在地上淌眼抹泪地哭骂了起来,「不知长幼尊卑的小娼妇!不得好死的!」 郭小燕便站在宁三老太太身边,跟着她骂,「你们家就是黑心肠!挣了我们的钱!」 但这一会儿形势又不同了。春玲和罗双儿口中说的又与宁家人自己反驳的不一样,大家自是知道宁家倒了几蒌蘑菇的事,而自家里攒下的钱每个人心里也有数,大多数人便又转了心思,「宁二郎,我们先前都想岔了,你别在意。」 宁梁是真气三家村的人,都是乡里乡亲的,竟能因为自家的生意做得好而责难妻子女儿,因此他也是真正伤心的。而宁婉却因为经历过了,反倒早知道三家村人善恶皆存的本性,明白应该怎么与他们相处,因此一点也不气,也没有打算不再做生意,其实那样反如了恶人的意呢。 因此她笑着上前对爹说:「爹,不是有一句老话吗?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呢!」 宁梁一听就笑了。原来三家村这边田里有一种害虫叫拉拉蛄,长得黑乎乎的十分丑,昼伏夜出,专门在地里打洞,吃粮食的根。粮食的根被拉拉蛄吃了,立即就死掉了。因此拉拉蛄一叫,就说明粮食要遭殃了。 可是就因为拉拉蛄叫,地就不种了吗? 不,农家人就是听了拉拉蛄叫,也还要种地的,而且还要特别将地深翻,把拉拉蛄的窝毁掉,把虫卵翻出来在太阳下晒死,让庄稼长得更好。 所以呢,有人故意叫嚣着种种的无理之言,为的就是想干扰破坏自家的好事,宁婉可不会中计,该做的事情还要更用心地好好做,挣了钱过好日子才是宁家的目标。 这句话实在太贴切此时此景,宁梁立即就想通了,气自然就没了,也笑了,「我家的婉儿说得对,生意还照做,大家愿意把山货送来我们还收,不愿意送的也不强求。」说着瞧也不瞧正在叫骂的两个人,一手扶着妻子一手拉着幺女,「我们回家去吧。」 宁家三口刚走出人群,不想却见到胡敦儒与胡村长夫妇站在一旁,脚下还放着一个装得鼓鼓的大麻袋,另有胡敦儒的两个哥哥正咧着嘴笑呢。 很显然,三家村内刚刚这一场吵闹完全落在胡村长一家人眼里了,让他们笑话了。胡村长、胡大娘和胡敦儒是有身份的人,忍着不笑,而胡家两个儿子就表现出来了。 所有的三家村人立即都觉得面子全丢光了。 哪怕是在别人面前丢脸呢,也好过在胡家村人面前丢脸。 先前两村是仇家不说,现在虽然立下契书和解了,但其实心里也未免没有一些芥蒂的,彼此总有些看不上对方,现在三家村人正好将自己的短处送到了胡家村面前。 以后,三家村人在胡家村人面前恐怕要抬不起头了。 因此,就是刚刚生了一场气的宁梁也不禁涨红了脸,又赶紧掩饰地问道:「不知胡村长和胡小先生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胡敦儒就上前躬身道:「前些时候两村立契时,我师傅许老先生见宁二叔家的那块地被水淹了却不声张,十分敬佩宁二叔的高义,这一次我放假回家时就让我带了一贯钱送给宁二叔,做为补偿。我爹娘也觉得我们胡家村应该赔偿宁二叔的损失,因此从家里带了一石粮食过来赔礼。」 三家村的人更加羞愧了,看看人家许老先生,再看看人家胡家村小先生,谦和有礼,还记得宁二郎家的地被淹了的事,而自己村里人正围着宁二郎一家吵闹! 特别是此时宁三老太太和郭小燕还不知道来了外人,一个躺在地上打着滚又哭又闹,一个高声叫骂不休,要多没面子有多没面子! 第26章 这时宁大伯扶着二老太爷走了过来,众人赶紧让了路,二老太爷一径走到正撒泼的三老太太面前停住脚,嫌恶地说:「老三媳妇,你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把我们宁家的脸都丢光了!」 在三家村,公公和大伯哥与儿媳妇弟媳妇通常不犯话,也就是为了避嫌不直接打交道,有什么事可以通过老伴儿或者兄弟儿子说更合适些。若是直接说话,一定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或者就是眼下的情况,犯了大错要直接斥责。 三老太太如今早过了半百,竟当众被丈夫的二哥责备了,先是根本不敢相信,二老爷子一向是软面团,只有别人说他的,再没有他说别人的,怎么敢说自己!当她明白二哥果真板了一张脸当众下自己面子时,立即就跳起来骂回去,「你敢说我,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人扑到跟前,却被大侄子拿胳膊一挡,蹬蹬地向后退了几步,差一点再次摔倒。 好在宁大伯根本没有用力,所以三老太太最终还是站住了,然后听到周围的纷纷议论声突然醒悟了,二老爷子是她丈夫的二哥,在众人面前她怎么也不能反驳的,而她的一张老脸,完全被踩到了地上,从此在没地方放了。 转眼又看到胡家村的人就在眼前,也明白自己丢人丢得大了,一转身便向村外跑去,「你们都欺负我,我不活了!」 三老太太毕竟是三家村为数不多的长辈之一,若是出了什么事总是不好,因此也有小辈人上前拦着。宁二老爷子便又道:「你们都不必管,如果她出了事我来赔命!」又喝道:「把老三过来,让他管管三房,乱成什么样子了!」 只是三老爷子早躲了起来,一时哪里能找得出来,二老爷子便又骂了弟弟两句「老婆都管不好,还当什么一家之主!」 三老爷子可以躲,但是郭老爷子却没有办法,只能也到了场,上前抡起巴掌给了郭小燕一掌,「家里一时没看住,这个傻女就跑了出来惹事!」早有郭家人便扯着郭小燕走了。 两位老爷子这时便一同转向外人,「倒让胡村长和小先生看笑话了。」 胡村长毕竟当了这许多年的村长,场面上的话还是会说的,就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就是一家人也难免没有生气的时候,俗话说得好,哪有舌头不碰牙齿的?」又将刚刚送钱送粮的话向长辈们说了一回。 郭老爷子就瞧了一眼二老爷子和一直没有说话的余老爷子说:「这钱既然是许老先生给的,宁二郎就拿着吧,只是这粮食,不必胡家村补偿,我们三家村自己凑了给宁二郎家,胡村长还带回去!」 宁梁就赶紧说:「我家粮食够吃,不用的。哪边的都不要了。」 胡村长哪里能依,向两个大儿子点了点头,「还不赶紧给你宁二叔送家里去?」 胡家两个儿子平日里做活做惯了的,抬起地上的麻袋轻松地向宁家走去,原来他们都跟着胡大娘来送过山货,因而认得宁家。 胡小先生因是读书人,从来不做这些杂事的,因此跟在胡村长身边与三家村人说话,他虽然与许老先生的小儿子温文尔雅的模样还差上一截,但是也足以当得起谦谦君子之称,因此很快与大家谈笑甚欢。 爹见来了客人,便放开了妻女,请胡村长到家里坐。 于氏便叫幺女,「你跑得快,赶紧回家把火点上烧水煮茶。」 罗双儿也在一旁,「我赶紧跑回去做,让婉儿扶着二婶在后面慢走。」说着跑到了前面。春玲也快步先走了,「我也去帮忙。」 宁婉便落后一步扶着娘,陪着胡大娘向家里走,不免担心娘被气到了,一直看她的神色。胡大娘便笑,「你娘没事的,她这胎稳得很。」 胡大娘自然知道宁家的情况,而宁婉也曾听人说过胡大娘是会接生的,更信了几分,便笑问:「大娘,我娘生的时候我请大娘来帮忙接生,行吗?」 三家村里没有专门的接生婆,先前谁家有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去别的村子里请的,但是三家村除了与胡家村相邻外,离外面的村子都远,因此往往请人要用很久的时间,现在与胡家村和解了,能请胡大娘来,又是一件便利的事。 胡大娘一拍巴掌,「那有什么不行的!」又认真看了看于氏,「按说你娘生养过几个,再生并没有什么,但其实像她这样隔了好多年没再生养的,到时候也不容易呢。」 宁婉听了立即就想起娘差一点小产的事,突然怕了起来,该不会娘这一胎还是保不住吧,脸立即就白了,声音里也带了些哆嗦,「我,我娘一定,一定没事的!」 胡大娘见宁婉吓着了,便就笑着拍了拍她,「别怕!有你胡大娘呢!定然让你娘和你小弟弟平安无事!」 宁婉才放下心来,又一思忖,娘是再老实不过的人,从没做过坏事,先前她小产也是被人害的,现在有爹和自己护着娘,而且老天爷自然再清楚不过,一定能让她顺利地生下孩子的!因此便重新笑了。 宁家村能有多大?大家也不过先后到了家,宁梁已经请了大家坐在东屋炕上说话,于氏带了胡大娘到西屋,而春玲和罗双儿已经将水烧开了,宁婉拿出了茶叶煮了茶水送去,顺手将平日晒在屋檐下的南瓜子取来。 南瓜熟了后,瓜瓤里的南瓜子便长成了。若是要留做明年的种,此时却还不够,那是要将南瓜留到很老的时候才行呢。但是这时的南瓜子却不能白白扔掉,因为是很好吃的。 做菜时将瓜瓤掏出来,然后把散在里面白生生的瓜子分出,随手放在檐下或者哪里哂着,干了之后用手一搓就将附在南瓜子上面的一层黄色的薄皮搓掉了,只留下一个光溜溜干净净的瓜子。 这时就把南瓜子放到烧热了的大铁锅里干炒,只不多久,南瓜子便炒得微黄,香气出现了出来,就是可以吃的时候了。磕开瓜子的皮,里面的仁香气十足,平日里消磨时间是最好不过的东西,女人和孩子们一向最喜欢。 第27章 宁家今年种了不少南瓜,又收了别人家的南瓜晒了干,因此积下了很多南瓜子,现在炒了两大盘分送到东西屋里。又有切成一瓣瓣的香瓜、金黄色的杏子,还有刚刚摘下的毛豆也煮好了摆上,这在农家,也算得上最好的招待了。 宁婉与春玲和罗双儿都停了手里收拾菜的活,坐在西屋的炕沿上听于氏和胡大娘说话,间或帮两个屋子里的大人们添水送茶。家里来了客人,自然是要陪着的。 大家说了一会儿的话,胡家人便要走,可是宁家的人怎么能肯放人,怎么也要留着吃午饭。正争执间,宁大河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坛子酒、一条子肉、两条鱼送进门。原来宁婉见胡家人到了三家村,家里必然要留饭的,便悄悄拿了钱请春玲嫂子叫大河哥帮忙买酒肉去了。然后又听宁婉的吩咐抓了两只最大的小公鸡杀了。 胡家人见宁家留饭的心十分诚恳,只得重新坐了下来。胡大娘就向于氏说:「你身子重,还在屋里歇着,我去灶间看看。」 宁婉虽然能干,但毕竟没多大,春玲和罗双儿也都是年青媳妇,这么多人这么多菜她们未必能做好,胡大娘要帮忙呢。 于氏就拉住她,「你也歇着,平日里也都是孩子们做的。」这个时候,她觉得也该显摆一番女儿的本事了,因此连动也不动一下,就是平日里的嘱咐也全没了。 胡大娘虽然是真心帮忙,但更多的是客气一下。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就是到别人家作客,哪里好意思果真坐着一动也不动?总要去灶间问一问有什么事的。但是懂得道理的人家,自然也不可能让客人做活儿的,此时胡大娘被于氏一拉,便就势坐了回来,「那我今天就等着尝尝几个孩子的手艺了!」 宁婉和春玲、罗双儿到了灶间,也颇有大显身手的意思。 人谁不要面子呢?家里来了客人,女人们本就想方设法做些好菜好饭招待,让来人赞一声这家的女人能干手巧茶饭好。现在胡家村的人,对三家村来说就是客人,只要是三家村的人都愿意在他们面前显示三家村的好。 宁婉一向有争强好胜之心,且她还对胡敦儒满心感谢,不论是梦里,还是眼下,两村和解都是他的功劳。今天又送了一石粮食过来,为两村以后商量事情立下了一个极好的开头。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还你一丈。」从此时开始,三家村再遇了事,自然也要主动让上几分,于是两村间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因此这餐饭宁婉一定要认真做的。 若是在赵家的时候,招待客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席面,最尊贵的客人就是最好的席面,第一个一定要上燕菜,也就是燕窝,然后又有烧鹅烤羊之类的。眼下自然是备不出的,但是宁婉觉得只要真正用了心思做了饭菜,其实味道并不逊于那些高档的席面。 家里有肉有鱼有蘑菇还有各种菜蔬,再加上两只小公鸡,这些东西虽然很平常,但是也足够了。 咸野猪肉平常就是随便切了片一蒸,眼下自然要改得更正式一些。宁婉到园子里摘了一个大冬瓜,一刀拦腰切成两半,将瓜瓤掏了出去,用刀把冬瓜切面的边缘随意刻成波浪状,聊作装饰。这时把切成片的野猪肉,蘑菇片、木耳片、鸡脯肉片等一同放在冬瓜里,少添了点水和油盐调料,放在大锅里蒸了起来。 春玲和罗双儿第一次看到这样做菜,都瞪大眼睛问:「这也行?」 宁婉一笑,「自然是行的,还可以用南瓜、西瓜做呢。」三家村没有种西瓜的,否则这季节做一个西瓜盅倒也好,不过冬瓜也是极清凉解暑的。 而且她还听人说江南人有用橙子做蟹肉盅的,滋味绝佳,不过春玲和罗双儿既不知道橙子也没见过螃蟹,她还是不说了。只道:「这冬瓜要蒸很久呢,我们正好准备别的。」 鱼剖鳞去肚,用油煎过,酱用油炒,加上葱姜等物,再放入些肥瘦肉丁加水焖熟,方法简单,可是农家酱正能将河鱼的腥气解了,将鱼焖得香醇可口。 猪肉剁成末,加上各种调料,里面再放上两只鸡蛋和一些面粉,然后用手挤成圆圆的丸子,下油锅里炸到金红色捞出来,滋味最香,是下酒的佳肴。 小公鸡煮着吃不如母鸡,可是肉却最嫩,切成小块先用热水淖一下,投凉后再用急火热油爆炒,这时节吃着,比炖鸡肉要适宜得多…… 最主要的是这几种菜的做法都是极快的,冬瓜盅刚端了上去,就又陆续送了鱼、肉丸、爆炒小公鸡上去,然后又有几种菜蔬,最后是用鸡蛋加了面粉、蒜苗丁煎的鸡蛋饼,黄中带绿,又是饭又是菜。 饭菜都做好了,宁婉和春玲、罗双儿便与胡大娘、于氏一处吃。胡大娘用勺子在冬瓜盅上舀下了一块冬瓜笑道:「种了这么多年的冬瓜,也吃了这么多年冬瓜,还第一次吃到这样特别的冬瓜呢!」尝了一尝不由得点头,「果然好吃!」 于氏就笑着又替胡大娘夹了一块咸肉,「这是野猪肉,比家猪的肉要香,她大娘尝一尝?」 胡大娘先前只当是寻常猪肉,现在一尝,「果然味不一样。」再吃下去,尝一样赞一回,却又细细打量起宁婉起来。 于氏看在眼里,只做不知,反让道:「我自怀了这胎起,就一直养胎,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婉儿张罗,倒也不差什么,上灶也还来得。」 胡大娘便笑,「你这是有福气呀,比起我生了三个儿子可要好得多!这些臭小子们哪里有这么贴心?」 「女儿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只一样不好,将来要嫁出去,那时候才是伤心呢。」 「那便嫁在附近就好了,时常能见到。」 于氏便一笑,「那怎么又能说得准?」却不肯再深说,又夹了一个肉丸子送过去,「一早上就过来,一定很累吧,多吃点。」 第28章 此时人多口杂的,胡大娘也不多说,只笑道:「你也多吃点,身子养得好孩子才能长得好,生的时候也有劲儿。」又告诉于氏,「你家里虽然不用你做事,但这时候一定多动动才好。」 于氏都一一答应着。 宁婉便问:「胡大娘,我娘再过几个月就生了,我们家应该准备什么呢?」 「你娘生过你们几个,自然都是知道的,」虽然如此,胡大娘还是向宁婉又讲了一遍,「小孩子的包被、衣服、尿布什么的都要有,再就是买一斤红糖,还有就是干草要多备一些,其余盆子、剪子、热水什么的都是家里常有的东西了。」 不论什么大事,在农家都十分简陋。先前宁婉在赵家时见妯娌要生孩子,可是备了不少的东西呢,只是那时她不留心,竟没有十分在意。眼下了听了胡大娘的话,便只得点头,又暗想哪一天应该去问一问谢大夫。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院门响,宁婉便赶紧起身去看,原来是三老爷子。 刚刚二老爷子斥责三老太太时,他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可是眼下却突然来了,换了一件出门时穿的夏布上衣,笑眯眯地向宁婉问道:「你爹呢?」 宁梁听了三叔的声音,早迎了出来,「三叔,刚刚去请你,你没在家。现在回来了,赶紧上炕陪着胡村长和小先生喝酒说话。」 「我就是来陪客的。」三老爷子说着便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似乎刚刚在胡家村人面前丢人现眼的不是他。 宁婉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还是去灶间拿了碗筷酒盅进来给三老爷子摆上。三老爷子不要脸,但是自家却不能不要。 吃过饭,宁婉与胡大娘打了个招呼,收了碗筷,与春玲和罗双儿到院子里做活。宁家的事每日都有,上午耽误了时间,下午却不能再不做了。 先将园子里的菜切了晒上,又将晒得半干的蘑菇穿成长串,再挂起来阴干…… 因三人就坐在屋檐下,正能听到东屋里的说话声,胡敦儒讲了许老先生的几件事,其中有一件竟是路遇贼人,竟被他劝得改行善事了,大家都听得十分入神,可是宁婉却曾听过,因此倒兴致缺缺,又因为天热,颇有些困倦,半合着眼睛捡起一个个的蘑菇串着。 突然听到三老爷子说了一句:「许老先生果真仁义,二郎,你也要向老先生学一学,别只顾着自己家收山货卖钱,倒要帮着大家把山货送到虎台县里都多挣些才好呢。」困意立即全消散了。 三老爷子来了,不只是来蹭一顿好酒好菜,还是来教训爹的! 罗双儿和春玲也一直在听着里面的话,现在也都瞪大眼睛,三个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一起竖起耳朵等着听宁梁怎么回答。 三叔吩咐了,而且还是当着胡家村村长和小先生的面,宁梁就是再生气也是要答的,「三叔,到虎台县走路就要走三四个时辰,谁能背着东西走那么远?」 「你们家不是有两头毛驴吗?不用的时候正好可以借给大家。」 「毛驴虽然是牲畜,可不能天天干活儿,总要歇一歇的。」 「大家的山货要是不卖你家了,你家里哪里还有那么多东西要运?毛驴不就闲下来?」 二老爷子突然出言拦住,「老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在三家村,大家相互借些东西用也没什么,但却都是要还情的,宁梁先前就应该如此驳回来,但他一直给三叔留着脸面,眼下忍不下去了,不再躲躲闪闪地推却,直接地反驳说:「三叔,毛驴是我家花了许多钱买的,平时喂养也有不少花销。」 三老爷子就一笑道:「既然你舍不得家里的毛驴给大家用也没什么,再去虎台县时带着大家就行了。」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这里,三老爷子就是想把东西直接卖到虎台县,因为他对自家从中挣了钱就是不满! 爹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肯定说不过三老爷子,就像刚刚的几句话,明明三老爷子不讲理,但是却在语言上占了上锋。 宁婉站起身来,正要进屋里说话,可是这时胡敦儒却开口了,「三爷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做生意也是有门路和信用的,这些秘密哪里能轻易告诉了旁人?就比如我们家去年采了猴头菇,我爹送到虎台县,找了许久才找到收猴头菇的人,也才卖了半贯钱,还不如卖给宁二叔家里得的钱多呢!。」 胡村长这桩丢脸的事从没有向外人说过,现在不想却被小儿子说了出来,便向宁三老爷子说:「他三爷爷,不瞒你说,我觉得自己也是个精明的人了,而且县城里我还是去过几次的,但是那次卖猴头菇,可把我气死了!一进城就遇到了两个人,带着我左转右转,后来到了一个铺子伙计又说我的东西是假的,要把我告到大牢里,我好说歹说才要了半贯钱回来。是以我听说宁兄弟找到了给县城送货的门路,也是佩服他的!」 宁梁这时就说:「那是仙人跳,专门骗我们这些乡下人的。当初我和婉儿第一次去县城里,也曾经遇到过,还差一点让人骗去了十几两银子!」 「所以呀,他三爷爷,你别以为去虎台县卖东西很容易就挣到了钱,那里可是一片花花世界,人精得跟猴似的,你们去了不要说挣钱,就是能囫囵回来就不错了!」胡村长是对虎台县心有余悸了,便又向大家说:「而且,刚刚宁兄弟说的话很有理,如果没有牲畜,是没法子往虎台县送山货的。人背着东西,又能背多少?太少了不合算,太多了又背不动,况且地里还有活要干呢。」 第29章 「我们村里大家采的东西,我就让他们都送到宁兄弟这里,又公道又省事,大家也不少得钱,自然也要让宁兄弟挣点不是?」 胡村长毕竟是村长,说的话合情合理,三老爷子再没话说,便道:「我也是为了大家好。」 这时宁梁也道:「若不是先前家里突然得了一注钱买了这毛驴,也不能做这生意,那边收山货的铺子现在已经彼此有了信用,生意自然还是要做的。而且我们家收山菜早定好了价儿,大家愿意送就送,不愿意自己送到虎台县也没什么,我把平日去的地方告诉大家,都多挣了钱我也替你们高兴。」 最后一句话正对上了眼红宁家那些人的心思,因此郭老爷子就笑着说道:「宁二郎这话说得对,大家各凭心意,愿意卖到宁家就卖到宁家,愿意送到虎台县的就去,都是一样的。」又向胡村长道:「别看我们三家村是三姓人家,其实也与你们一样,跟一家人一样亲,有什么好事,大家都再不相互瞒着的。」 胡村长不想宁梁竟然能将去虎台县卖货的地方说出来,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而胡小先生却笑着向大家说:「宁伯伯果真讲仁义!」 宁婉在屋外听了也是一怔,在心里略算了一算帐,竟觉得爹让大家去一次虎台县并不错。自家定的价其实不低,粗看差了两三倍,其实细算一下,扣掉损耗、人力、畜力,也不过一倍的利。大家自己去送货是多挣钱了,但是其实也多用了时间,而这时间完全可以到山上采山货挣来。 再看春玲和罗双儿都十分不解,「婉儿,你还不拦住宁二叔,他太厚道了,如此这般岂不会吃亏?」 宁婉就笑了,「有人愿意去就去吧,谁吃亏自己知道!」 此后,三家村果然有几个人跟着宁梁去了虎台县,只是去了一次就没有下次了。 那一日宁梁因为有毛驴早早到了虎台县后又等了一阵子大家才到,各各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先到了望远楼,不料掌柜却只愿意收宁梁一份,却不愿意收别人的。 原来过去望远楼也时常收些零散和山货,但自宁梁定时送货之后却习惯只收他一家了,宁家要价不高,东西干净新鲜,送得多了又有了经验,一路上保管得又好,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宁婉十分细心,从最开始送货时起,就十分注意将各种的山货打理整齐,不论猫爪儿菜还是别的,送到酒楼里只清洗一下就能拿来做菜,十分便利。是以从掌柜到下面的水案打杂的,都对宁家印象十分好。 时日久了,大家也相熟了,便不再天天结帐,而是每天记个数,一个月一结。酒楼里平日查看存货缺了什么,就提前告诉宁家,宁家就紧着送过去。酒楼里省事,宁家得了利。 如今各家送山货酒楼直接就拒了,还是宁梁帮忙说些好话掌柜的才出来看看才挑挑撒拣拣勉强收了几份,其余都退了回去。原来各家比不了宁家是汇集两个村子的山货,就比如蘑菇,大腿菇、鸡油蘑、榛蘑什么的样样都分开,酒楼里做什么菜就拿什么,而这些人家呢,有的是各种混在一处,有的就算分开了每样都不多,还不够做一盘菜呢,酒楼当然嫌麻烦了。 因此就是收下的,给的钱又打了折扣。最后又到收山货那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好不容易把带来的山货都卖了出去,但去虎台县的几个人累了一回,却没多得什么,反耽误了一天采蘑菇的时间,个个后悔。 宁婉听爹回来说了,越发庆幸自家生意做得早,抢占了先机,又与望远楼几个大买家不知不觉结成了很好的关系,眼下生意才做得如此顺利。 想到这里便又想到了卢二少爷,他的帮助功不可没。就算他送来的礼物是自己应得的,可是那次野猪肉确确实实地帮了宁家大忙,与虎台县的几个酒楼的熟识又有交情就是从那时起的。 村子里对宁家挣钱的不满又如不知如何突然生成时一般突然消散了,大家又都说:「还是把山货卖给宁二郎家里划算,自己跑一回虎台县反耽误了采山货挣钱!」村子里的人就是这样,说他们见风使舵也不尽然,但却果真是没什么主意随风倒。 这些三家村人折腾了一回,虽然回来后重新将所有山货都卖给宁家,但宁婉心里的气却没有完全消,这一日郭小燕来送蘑菇,她一眼看到里面有一个毒蘑菇,捡出来道:「你是有心想让我家卖的蘑菇毒死人? 春玲和罗双儿也跑过来,在郭小燕的筐子里翻了一翻,又找出两三个毒蘑菇,也都高声叫了起来,「你这心肠也太恶毒了!」 三家村的人就住在大山中,先前村里曾有过不小心吃蘑菇毒死人的,因此大家对毒蘑菇十分小心,采蘑菇时更要仔细看,到了宁家又要再挑一回,只要不是常吃的几种蘑菇都要扔出去的。望远楼等几处愿意收宁家的山货,也是因为来往多了知道宁家的仔细,他们是做吃食生意的,在这上面更是谨慎得不得了。 这时也正是大家采了蘑菇回来的时候,因此这几声早引来了大家上前看,皆啧啧道:「这也太过了。」毕竟有一个半个的,还能说不是不小心,可是随意一翻就找出来几个,居心着实可怕。 郭小燕还强辩道:「山里的蘑菇都长在一处,我当时急着多采就没发现混在里的面毒蘑菇,现在挑出来不就行了吗?」 宁婉摇头道:「这蘑菇我不要了,以后你也不要再送,只要是你的东西我家全都不要!也不挣你的钱了!」 郭小燕一听急了,「凭什么不要我的?我挑好了不就与大家的一样了?」 宁婉就道:「买卖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不买你还一定要逼着我买不成?」 「那我这些蘑菇怎么办?」 「这不是我应该管的了!」 有些人不给她教训是不成的,宁婉果真不再收郭小燕的东西了,虽然她也猜到郭小燕采的蘑菇也可能放在郭家其他人那里一起送来了,但是在明面上,她就是不收郭小燕的东西!而宁家三房,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迁怒于每天送山货的拴儿妈,毕竟她没有与自家直接冲突,而且她虽然也可恨,但一直受三老太太的欺负也很可怜。 宁婉十分强硬地不收郭小燕的山货,在三家村就算是撕开情面了,通常大家就是心里不快也要维持着面子情,很少有这样的。但是宁婉决定了之后,说服了爹娘坚持住了,而三家村的人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第30章 这也是三家村人的一个特点,他们怕强横的人,又喜欢欺负弱小的人。如今宁家强硬,他们反都害怕了,只怕宁家也一样不收他们的山货,个个与宁家更加亲善起来。 一时间,宁家的地位在三家村里直线上升。 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平常的上午,大姐夫满头满脸汗地跑了进来,「我是来报喜的,昨天夜里贤儿生了,是个儿子!」 虽然是早知道的事,但是宁婉还是十分开心,至于爹娘,更是喜不自胜,按他们的想法,宁贤生了儿子,给万家传了血脉,她自己一辈子也都有靠山了,比先前生了囡囡还要多一重安心。 于是宁家便一面做了饭菜款待大姐夫,一面收拾东西准备去梨树村给宁贤下奶。 包被、衣裳、银锁早包在一个包袱里;鸡蛋要再买一些;抓一只小公鸡一只小母鸡捆了翅膀放在筐子里,从梁上拿下十条野猪肉,再就是家里的山货顺便给大姐家和大姑家带去些。 于氏不能去,宁梁去了也不能进月子屋,家里早商量好了让宁婉陪着爹过去看看大姐。因此宁婉收拾了东西便回屋里换了一身衣裳,浅蓝色的小袄配银白条的裙子,夏日里穿着清清爽爽,正是前些时候买的布,因颜色娇嫩不经穿,平日里就没有拿出来,还是第一次上身。头上再插了一朵粉嘟嘟的纱花,春玲和罗双儿看了都说她像山里面的小花精,好看极了。 娘听了也笑,「这么出门还不至于让人小瞧了去。」 没多久两头驴驮的东西都弄好了,一头上面载着给大姐和大姑送的东西,一头载着两筐蘑菇,今日到梨树村住上一夜,明日一早送到虎台县,生意和家事都不误。 万家所在的梨树村虽然在虎台县附近,但是其实却离三家村方向更远一些,因此宁家做了山货生意时常到虎台县,但是却不顺路经过,宁梁又急着当日赶回家中,便很少绕路去梨树村。 宁贤嫁的时候宁婉还小,也没有去过万家走亲戚,但是后来在她的梦中,她带着父亲最后在梨树村落了脚,依着大姑和大姐生活。就是她的亲事,也是因为在梨树村里机缘巧合遇到了赵太太,进了赵家的门。她嫁了之后,爹也依旧留在梨树村里,靠着她的供养和大姑大姐的照顾又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 所以宁婉走进了这个种了许多梨树的小村子,看到满树青青的梨子时不由得鼻子发酸,只得用力吸了一口气。 大姐夫只当她见了这么多梨子心里喜欢,外面的人到了梨树村都是这样的,就笑着说:「家里也有好几株梨树,小姨子要是爱吃随便摘。」 年年中秋节时万家给岳家送的东西里都少不了梨子,宁婉嫁到赵家后还常吃自家庄上做的梨脯,可是大姐夫的话她听着还是高兴。他与二姐夫是两样人,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的,并不十分好听,但是却实心实意的。 寻常人家的女婿很难容得下老丈人和小姨子寄居自家,可是大姐夫不但容了,而且对他们还很好,因此爹和自己才能安心住下。 眼下宁婉便笑着说:「现在梨子还没大熟,等秋天时再吃吧。」 「嗯,是有点酸,」大姐夫把宁婉当成小孩子哄,「一会儿我拿梯子爬到树顶上摘几个最熟的,就很甜了。」 宁梁就拦着,「贤儿刚生,家里那么多事,就别架梯子爬树的了,等到秋天再吃吧。」宁婉也一再表示自己不想吃,大姐夫方才罢了。 说着话就进了村子,一路上与大家打着招呼,很多人都认得宁梁,便笑问:「万大郎,你丈人来看外孙了吧!」 大姐夫就笑着应了,「是啊,我丈人和小姨子来给媳妇下奶来了。」 正说着,大姑听了信儿过来了,见弟弟穿着体面的衣裳,牵了两头驴,驮着许多的东西,自然是极高兴的,劈头便问,「家里日子过得还好?」 宁梁就笑着答应,「还好,又买了一头驴,每次来送的山货也多了一倍。」 宁大姑便又拉了宁婉的手,「我小侄女越长越俊了!」 「大姑,」宁婉也着实亲热,「我娘也想你呢,只是她想来也来不了,让我给大姑带好儿呢。」 「让你娘在家里好好养着,给我们宁家添丁进口就是最大的功劳了!」大姑笑着又问:「你们都出来了,可有人陪着你娘?」 「有,我们请了二房的春玲嫂子陪着娘住。」 「那就好,」大姑就说:「你们先去贤儿家里,然后晚饭来我家吃,他们家里新添了孩子正忙乱着,恐怕没时间做饭。」 还不待宁梁回答,大姐夫就说:「大姑,那可不成,丈人和小姨子到我家了,哪里能不好好招待,一会儿还要请大姑和姑父过去陪着呢。」 「我们都是亲戚,哪里用得着分得那样清?」 第31章 宁婉便与父亲对视了一眼笑了,跟着大姐夫到了家里,就见东厢房的门关着,前面挂着红门帘,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喜字,门左边又挂着一付用桃木做的小弓箭,上面也缠着红丝线,十分地喜庆。 正是这一带的风俗,家里生了孩子是喜事要挂红门帘,上面写着喜字,至于富贵人家也有的写状元及第、长命百岁等美好祝愿的,又或者绣了吉祥如意的花纹等等,寻常就像大姐夫家这样的只挂一块红布就行了。至于在门左的弓箭就是说明生的是男孩儿,如果是女儿就要在门右边挂上一个手帕。 外面来的人就算不知道这家的情况,只一眼也就能看明白了。 现在宁婉陪着爹却不能先进东厢房里,而是要先去见大姐夫的爷奶和爹娘等长辈,这才是作客的礼数呢。 大姐夫的爷奶年纪不小了,可是身子还都健旺,见了亲家来了就要从炕上起身,宁梁赶紧拦住,「叔和婶只管坐着,我们小辈当不起的。」大姐的公公婆婆也都是厚道老实的人,煮了茶,又端出早准备好的点心,殷勤地让着他们吃。又将囡囡带上前教她叫外公叫小姨。 囡囡才两岁,还十分认生,躲在她奶奶身后只露个头,声音也小得只勉强听到,宁梁见了小外孙女自然高兴,赶紧从怀里掏出来用红绳串的新铜钱给她玩儿,「这是姥姥给你串的一百个新钱,保佑你长命百岁!」 「来下奶已经破费了,给孩子这么多钱做什么!」万婆婆谦让着,宁婉便将钱接过塞到囡囡手里,自己也掏出一个用大红纱罗做的小香包给囡囡挂在脖子上,「囡囡乖,这是小姨给你做的。」 囡囡先前还怕生,拿了钱也不懂得钱的好处,但见了这么好看的香包却喜欢起来,伸出小手捏住,来回摆弄着玩,宁婉就笑了,把她抱在怀里,当年自己也没少抱囡囡的,囡囡也顶喜欢自己。 万家人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大家才坐下,便不住地向着宁氏父女称赞宁贤,「你们家的女儿教得真好,又贤惠又能干,前年生了孙女儿,今年就生儿子,我们老万家有后了,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也没忘记对跟着过来的大姑说:「幸亏她姑帮忙说的这门亲,我们一家都是感激不尽的。」 爹和大姑自然是要谦虚几句的,「都是亲家门风好,对我们孩子也好。她一个小辈儿,有什么不懂的,亲家只管教导。」 又说了几句话,大姑就说:「你们在这里说话,我带婉儿去见见她姐姐。」 万婆婆见儿媳妇的妹子要去看姐姐,就起身说:「贤儿睡了一上午,刚刚醒了喝了一大碗小米粥,又吃了四个鸡蛋,奶水也下来了,这会应该是醒着呢。」又说:「又我送你们过去。」带着她们进了东厢房。 进了东厢房大姐的屋里,见大姐正坐在炕上,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额前绑着宽宽的红布条,上身穿了件青布碎花的小袄,下面黑布收腿裤子,脚上穿着白棉布袜子,除了手脸一丝也没有露出来,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红皱皱的小外甥,打成了蜡烛包,正睡得香,小小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万婆婆就说:「不是让你多躺躺吗?坐久了将来腰疼。」 大姐就笑道:「我一直躺着呢,刚听我爹和婉儿说话声了,才坐了起来。」看着宁婉,「两年没见,竟长得这么高了。」又问:「爹娘都好?」 宁婉一一答应着,又去看小外甥,问大姐身子怎么样,一时间姐妹两个说个不停。万婆婆笑着说:「你们一家人好久不见,就多说一会儿话儿,我去做饭了。」 大姑和宁婉便都起身要去帮忙,万婆婆哪里答应,将她们都推了回去,「来一次不容易,哪里用你们,多陪贤儿说一会儿话。」 万婆婆走了之后,大姑就向宁婉说:「回去告诉你娘,贤儿生孩子我都陪在一旁守着了,她婆家人也好,待她并不差,叫她不要担心。」 宁贤也如是说:「我婆婆不太会说话,但是心眼儿实,今年家里鸡新下的蛋除了给爷奶每天蒸蛋羹,其余的一个都没吃,全给我留着;买了二斤红糖,也是爷奶那边一斤,给我一斤;昨天晚快生的时候还杀了一只鸡给我吃呢。」 宁婉早就知道的,万家人好,大姐日子过得就顺心,因此便笑,「娘虽然一直惦记大姐,但其实也是知道的。我回家再告诉她这些事,她就更高兴了。」又把娘做的小包被小衣裳什么的一样样拿了出来,又告诉宁贤,「家里拿了两只鸡,二斤红糖,二斤红枣,还有两百个鸡蛋,所以月子里你只管吃。」 宁贤就说:「怎么拿了这么多,一半就够了!」 大姑就笑,「你还不知道呢,你爹又买了一头驴,生意也做得好,今天来时和婉儿两个都穿得簇新簇新的,再体面不过。如今你家里不缺吃用,自然要多给你拿些东西。你在月子里,不要多管,好好养着就行。」 其实东西还没全拿出来呢,当宁婉最后把一个亮闪闪的大银锁放在小外甥身边时,宁贤就搓手说:「爹娘怎么这样破费,这要好几两银子呢!」 宁婉就笑着解释,「爹娘给二姐备的嫁妆比大姐多,因此心里一直记得,早说要打一个大银锁给外孙子!」虽然大姐夫大姐一家人不会去争嫁妆,但是他们得了这个大银锁也会高兴的,而这也是他们应该得的。 大姑就叹了一声气说:「你爹娘呀!对几个孩子那可真都是一心一意的,先前给你办嫁妆时已经尽了全力了,现在刚挣了些钱也没忘记嫁出去的女儿,你们将来也都要孝敬他们呀!」 宁贤和宁婉就赶紧答应,「大姑,我们都知道。」 大姑就高兴了,看看小侄女儿,「婉儿竟越发像县城里的姑娘了。」 宁贤听了也笑,又细看妹妹,「人长得好了,衣裳也穿得好看,是瞧着与县城里的姑娘差不多呢,特别这堆纱花,就像那边庄子上大户人家的女孩戴着的呢。」 第32章 「可不是,」大姑也赞同,「上个月我去赵家的庄子上帮厨,见赵典史的小女儿也穿着银条纱裙子,头上也戴着堆纱花儿,但论长相却不如我们婉儿呢。」 梨树村这一片土地肥沃,因此虎台县便有许多大户人家在这附近置庄子,赵家便在梨树村东边有一处上千亩地的庄子,每年夏天赵太太都会到这里来僻暑。那时庄子上就会在梨树村找些人洒扫帮厨。 宁贤就颇为遗憾地说说:「赵太太一向最大方的,今年家里人怎么也不肯让我过去,所以就没挣到工钱和赏钱呢。」 「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大的肚子不小心伤了可怎么办!」可大姑责备了侄女几句,却又告诉她,「今年赵太太来时还带着客人,因此给的赏钱比平时还多一倍呢。前些天有事回去了,听说过几日可能还要来,大家都抢着要再去。」 「大姑干活麻利,管家一定能要大姑的。」 大姑每年都要挣到这笔钱的,又说:「你也别急,等明年时我们一起去。」 宁婉听着,不觉又想起了当年自己为了挣钱去赵家帮厨,用心琢磨几样新奇解暑的菜式送上去,果然多得了赏钱,但正因此赵太太知道了自己,然后就瞧中自己把自己买到家里给儿子做妾,后来又扶了正,甚至把赵家的家业慢慢都交给了自己。 按说赵家的家业很大,自己在赵家的日子过得也算舒服,赵太太也从没亏待过自己。可是宁婉却不愿意再走先前的路,她要带着爹娘做生意挣钱,一起过好日子。 想到自己再不会赵家帮厨,应该也就与赵太太再无相识的机缘了吧。 姑侄两人说得热闹,突然发现宁婉半晌没说话,就都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宁婉赶紧摇头,「我就是觉得屋子里太闷热。」 大姑就说:「做月子就是这样,因为生孩子骨头缝都开了,所以一丝风也不能吹的。若是吹了风就是落下月子病呢。」又再三叮嘱宁贤,「你千万别贪凉吹了风,月子病可不是好玩的,要是太热了,就多喝点汤水。」转眼又看宁婉,「我不怕热,不如你出去透透气再回来。」 宁婉赶紧说:「没事的,我也不怕热。」好久没见到大姐和大姑了,她自然是要与她们多在一处亲热亲热。 宁梁和宁婉到万家给宁贤下奶,万家十分地招待,打了酒买了鱼肉,又有豆腐、凉皮等物,这里毕竟离虎台县近,一切都方便。 大姑和大姑父也被请来了陪客,自然也是分男女两席,宁婉虽小,可毕竟是客,也被万婆婆让到了炕里挨着万奶奶和大姑坐着,万奶奶和万婆婆便又都给她夹了许多肉和鱼,将宁婉的碗里堆得满满的。 宁婉再三谦让,「奶,大娘,我吃不下这么多!」 万奶奶就说:「小孩子还要长个呢,一定多吃!」 宁婉只得尽力吃了起来,却警惕地守住自己的碗,只怕她们再给自己添菜,把大姑看得直笑,「婉儿吃得太少,你看你大姐刚一顿饭吃多少!」 刚刚宁婉亲眼见万婆婆给大姐送了一大海碗用肉汤下的面条,里面切了好多五花肉,又卧了四个荷包蛋,而大姐一转眼的工夫就都吃了进去。可她真比不了啊! 无怪大姐后来胖了许多呢,宁婉觉得自己可不想胖成那样,就是生了孩子也不想——然后她就在心里呸了一声,骂自己一句,「想到哪里去了!」 但是转念又一想,现在宁家的日子过得好了,她再不必自卖自身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将来自然能嫁一个正常人,然后生下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呀! 就这样一分神,万奶奶便又给她夹了一块鸡腿肉,「这是今年的小鸡肉,特别嫩。」 宁婉再吃不下了,于是重新夹起了那个鸡腿送到万奶奶的碗里,「奶,你吃!」 万奶奶自然是真心认为鸡腿好的,又给宁婉夹了回来,「奶老了,吃什么也不香,你现在正是应该多吃的时候。」 宁婉就再夹回去送到万奶奶嘴边,「奶奶,你多吃点身子能更好,长命百岁!」总算将这根鸡腿送了出去,然后又将一块鸡脯肉如法炮制夹回给万婆婆。 其实,在农家大吃饭时互相夹菜很常见,可是她到了赵家后,跟赵太太带着学了规矩,才明白吃饭时用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东西并不好,而是要另拿一双筷子的,然后她就再没有用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过菜,现在也只得破例了,反正万家的人也不在意。 吃了一顿饱饱的饭,宁婉又去陪姐姐说了一会儿话,逗一会儿刚出生的小外甥,再跟正与万家老爷子、姑父他们喝酒说话的爹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大姑去了家里。原来爹留在姐夫家里住,万家就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而她正好到大姑家与大姑的老来女喜姐儿住在一处。 梨树村不似胡家村和三家村,只有一姓或几姓人家,而是有十几个姓氏,但是万姓却是人口最多的。大姑夫也姓万,与大姐夫家一族,家里有十几亩地,都是种麦子的,日子过得比宁家过去的时候富裕些。 第33章 万喜姐儿比宁婉大半岁,因是老来女,从小就十分娇养,不必说田里的活儿从没做过,就是家里喂猪喂鸡灶上的事大姑也不用她帮忙,平日里多半在屋子里打点家事,做些针线。 喜姐儿如此长大了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样,且她出落得十分美貌,言谈举止亦不似寻常农家女儿,只唯一样不足,那就是她虽然不大出屋,可是皮子却有些黑,这却是天生的,捂也捂不白。不过她虽黑了些,却也黑得好看,俗话说黑里俏的。 宁婉与喜姐年纪差不多,但是过去来往却不大多,先是两家住得远,后来宁婉与爹虽然搬到梨树村,可是她每日在外面奔波,不是去请大夫买药就是想办法挣钱,而喜姐儿又很少出门,几乎就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后来喜姐遇人不淑,回了娘家,这时她已经成了赵家的少夫人了,虽然帮着大姑给喜姐儿张罗亲事,只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喜姐儿就越发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不过爹对这个外甥女儿倒是特别喜欢,因为据爹说喜姐儿长得特别像宁婉的奶奶,而宁家的三姐妹长相却都随了于氏。 如今宁婉和喜姐儿见了面,便先替爹娘给了喜姐儿一百个钱,「这个跟大姐家的囡囡是一样的。」又拿出两朵与自己一样的堆纱花儿,「这是单给喜姐儿和我买的,爹说不是偏心,因为别人都戴不得,只我们俩能戴。」 这堆纱花十分精巧,据说是京城里传来的样子,价儿也不便宜,原本爹哪里会买这些?而是望远楼掌柜给女儿买的,让爹看到了,觉得十分好看,便问了铺子过去买了一盒四支,一朵粉的,一朵红的,一朵蓝的,还有一朵黄的。 宁婉挑了粉的和蓝的,这两朵颜色轻正好配她,喜姐戴了反会显得黑,而红黄二色她倒是比自己还能压得住。 喜姐儿见了也知道是贵重的东西,且颜色花样都是她喜欢的,就先笑了,「我舅什么好事儿都想着我。」 大姑就说:「你将来有好事儿也要想着你舅。」 喜姐儿就笑嘻嘻地说:「我只这么一个舅,当然会想着了。」 其实在最难的时候,自己和爹投奔到梨树村时,喜姐正忙着出嫁,就是这样也去看过爹几回才出的门子,回门时也给爹带了四样礼物。因此喜姐对爹不差,只是她一个姑娘家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更何况她命不好,后来嫁了人却终又回了娘家,自己的事情尚顾不得,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 只看大姑对爹和自己的关心,宁婉对喜姐也要好,又拿出自己做的小香包,「我上次去虎台县,买了几块尺头,其中一块大红罗纱的,就做了几个香包,里面装了艾草的干叶子,这时候戴着能驱蚊虫呢。」 喜姐见宁婉腰间果然挂着一模一样的香包,便接过来也挂上了,「多谢你了。」又在自己的针线匣子里翻了一会儿,找出来一块绣了蝶戏花的素绢帕子给宁婉,「这是我自己绣的。」 喜姐的针线一直很好,宁婉还曾向她请教过呢,因此也知道她对自己的针线也十分爱惜,轻易不肯给人的,先前她只给爹做过衣裳,倒是自己没得过。眼下喜姐儿对自己比先前还要好多了,也亲热多了。 但是,宁婉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好意早比在梦中多得多了,因此早已经适应了。就像赵太太所说的一样,人谁不势力?试想一下,就是自己也会更喜欢现在漂亮又可爱的自己而不是当初衣着破烂的乡下小丫头吧。 大姑父还在大姐夫家里吃酒,大姑便带着两个儿媳妇、喜姐儿与宁婉在一处说话,大家都对宁家收山菜的事十分好奇,宁婉便大致讲了讲,「山里有许多好东西,只是因为山路不好走送不出去,我们家便在村里收了山货卖到虎台县……」 大姑就说:「听你舅舅说,这主意还是婉儿想出来的呢。」 「也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先前也有货郎来收,就是给的钱太少,现在我们家收货的价比过去高多了,所以大家就愿意去采了山货卖给我们。」 大嫂二嫂和喜姐儿就问:「看婉儿穿着这么好的衣裳,一定能挣不少钱吧?」 「其实就是一点辛苦钱罢了。」宁婉笑笑,「三家村在山里,种的是高粱,比不了梨树村富裕,家里也是没有办法才做生意补贴补贴。」 也是这么个道理,大家说着送山菜到就虎台县就又顺便聊起了县里的趣事,「瑞泓丰新进了秋天衣料,那天我正好去了,见有一种带绒的绸缎,说是叫彰绒,十分地新奇,布面不是平的,而是起了一层绒,因此从不同的方向看颜色还不一样呢。」 「可不是,也不知是怎么织出来的!」 「我顶喜欢那种满花的,」喜姐儿说:「要是能买一块做一件小袄就好了!」 大姑就说道:「趁早别作梦了,五两银子一尺,谁家能穿得起?」 喜姐儿就犟嘴道:「既然放在铺子里卖,总有人家能穿得起。」 正是这样,宁婉后来就有好几件彰绒袄,不只有满花的、八宝图案的,而且还有现在瑞泓丰还没进来的三色的彰绒料子做的呢,当然那种就更贵了,好像是十二两银子一尺,一件小袄要用八尺的料,就是近一百两银子!穿着出门时可是出尽了风头! 说起了瑞泓丰,大嫂就赶紧抢过话头说:「你们可知道瑞泓丰的少掌柜自幼定亲的未婚妻病了吗?」 第34章 大家都好奇,急忙问:「瑞泓丰的少掌柜是谁?他未婚妻又是哪一家的?」 宁婉原来只知道小王掌柜有未婚妻,而且情深意重,至于详情倒不十分清楚,便也用心听着大嫂讲,「我娘家是大王村的,瑞泓丰老掌柜家,也就是现在小掌柜的爷爷,原来就是大王村旁小王村人。他从十岁时就离开了村子去虎台县一家绸缎铺子当学徒,特别勤快能干,而且他还有一项本事,那就是只要他与人见过一面,就能记住他,所以不管是新顾客还是老顾客,他都能一下子称呼出来,让人觉得十分可亲,生意做得越发的好。」 原来小王掌柜认人的本事就是从他爷爷那里得来的,宁婉想着又听大嫂细说。 「后来那家绸缎铺子的老板要回南方老家,老掌柜就拿出多年的积蓄又借了些钱把铺子顶了下来,改名叫瑞泓丰,不过十几年的工夫,铺子重新扩了,竟比过去还要大一倍,生意更红火了。挣了钱在小王村和大王村那边买下了几百亩的地,修了个大庄子,与赵典史家的庄子仿佛。」 「老掌柜什么都好,可就是一样,子嗣不盛。第一房太太早亡没有生养,第二房太太只生下一个女儿也死了,第三房太太又只生了一个女儿就不再生养了。后来纳了个妾总算生下一子,可是才到十八岁上就没了,好在这儿子在外面留下遗腹子,就是小王掌柜。」 「老掌柜忙了一辈子,只这一个宝贝孙子,从小就带着他学生意,又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其实也是盼着他早日成亲早日开枝散叶。」 「你们猜这门亲是谁家?」 大姑正听得有趣,就拍了一巴掌道:「我们哪里能猜到!你还卖什么关子,不赶紧说赶紧说。」 大嫂就又说:「原来当年老掌柜想顶下那绸缎铺子,可是尽管他攒了一辈子的钱,可是还差得远呢。可是那么多钱到哪里借呢?若是借高利贷,还不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因此他就向大王村旁赵家村的赵财主借钱。」 「赵财主家里有几百亩地,但是他爹特别俭省,给儿子留下一笔银子,到了赵财主手里,却是个散漫的。听老掌柜要借钱,竟也不要老掌柜抵押房子地的,也不要利钱,便将钱借了他。」 「老掌柜后来日子过得好了,可赵财主挣一个花俩儿却穷了下来。老掌柜就想儿子娶了赵财主的女儿,可是他儿子却有了相好,老掌柜打了一顿,不想他所索性不回家住在外面,结果不想就一病死了……」 「噢!我知道了,小掌柜的未婚妻是赵财主家的!」 「娘说得对!」大嫂就又说:「只是现在早没有人叫他家赵财主了,他们家现在只剩一间破房子,三五亩地,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虽然小掌柜的爹不正经,可是小掌柜却是好的,一点也不嫌弃未婚妻家穷困。本来这一两年他们大了就应该成亲了,可是赵家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得了一种怪病,现在躺在炕上起不来,小掌柜虽然花了不少银子请大夫看诊,可是就是一点也不见效,亲事也办不成。」 最后大嫂说:「这么拖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老掌柜和小掌柜还能等赵家多久?」 大姑摇摇头说:「瑞泓丰掌柜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再等个三个月半年的,赵姑娘要是还不行,也就不能再等了,毕竟王家子嗣太单薄了,又有这么大的家业。」 大嫂二嫂也都点头,「到时候王家再补偿赵家些银子就是了。」 唯有喜姐儿反对道:「老掌柜和小掌柜都是诚信的人,怎么也不能这样快毁了婚约,总要再等上一两年的吧。」 事实上小王掌柜又等了三四年! 小王掌柜对赵姑娘用情至深,虎台县的大夫都看过了不成,就从安平卫请人,后来又自关内请了名医,虽然没有治好赵姑娘的病,可是赵姑娘又活了一年。在这一年里老掌柜先去世了,然后赵姑娘也去世了,小掌柜就为他们守了三年的孝,孝期过去了之后,小掌柜才重新开始议亲,娶了虎台县一个商户的女儿。 听说他们成亲后,小王掌柜对妻子也极恩爱的。 宁婉那时与虎台县的许多太太夫人们都因此对小王掌柜十分敬佩,家家所有的布匹棉花等一切瑞泓丰铺子里有的东西全部在瑞泓丰买,当然小王掌柜做生意一向公道,价格也是尽让的,因而大家便越愿意在瑞泓丰买东西。 可是尽管喜姐儿说的时间已经少了一半,可是大姑和大嫂二嫂却都不信,「小丫头没经历过世情,总以为人都是好的,其实男人是不可能等那么久的。」 宁婉觉得自己虽小,却经历过世情,可是她却不会认为人都是恶的,特别是她知道小王掌柜果真对未婚妻情真意切,下意识地就要帮喜姐儿反驳大姑和两位嫂子,刚要开口,喜姐儿抢在了前头,「我见过小王掌柜,一看就是个好人,他不会轻易毁婚的!」 大姑就说:「你就是太傻了!」 宁婉倒不好再与大姑反驳,就笑着说:「不如我们等着瞧,看看小王掌柜会不会毁亲?」 喜姐儿也兴致勃勃,「娘,不如我们打赌!」约了赌注,「要是我赢了娘就给我买一对桃子形的银耳坠,要是娘赢了我就加工夫给娘做一双鞋。」说着拉着大姑击掌。 女人们就是这样,说起这些闲话十分热心,大家便又从小王掌柜说到了县城里的几个大户人家,其中就包括赵典史家。宁婉在一旁听着,知道这些传言有真有假,倒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因此更是只听不说。而大姑她们几个只当她不认得这些人而已。 第35章 宁婉心里突然一动,就说:「我前些日子去虎台县,听人讲了一个故事,也很有意思,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大家便笑,「你讲了我们听听。」 宁婉就说:「听说是虎台县外不外远的一个村子,家家都种麦子,日子过得不错。」然后就自己笑道:「竟像梨树村呢!」 大姑就说:「这一带全是种麦子的,未必是我们村的。」 宁婉其实就是想把喜姐将来的故事讲出来,让大姑她们听了心生警惕,因此才一个劲儿地往梨树村上引,现在就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的,但未必离得远。」 然后就讲了起来,「这个村子里有一户人家,虽然是农户,但是日子过得倒也富足,家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都娶了亲,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又能干长得又美,家里爱如珍宝,早早备下了嫁妆。」 大姑家的嫂子就笑着说:「倒是与我们家一样的人口呢。」 宁婉就又说了下去,「有一天下了大雨,一个外乡小伙子从村里路过,便借住到这家躲雨。雨天无事便在一处说话,这家的小女儿见小伙子长得俊俏,行事又大方,便有了几分心思,偏巧那小伙子雨停之后没几天又来了,原来他也对这家的女儿上了心思。」 「一来二去的便请了媒人来说亲,道那小伙子家原是南边的,因父母双亡到北边来寻亲,亲没有寻到,却也不打算再回去,就在不远处的双台镇安下了家。现在父母的孝期已满,正好娶亲。」 大姑便已经听懂了,「这亲事可有什么不对?」 「正是!」宁婉便点头说:「这家人家见小伙子样样都是好的,也去了双台镇看了小伙子新置的房子,便应下亲事。又因小伙子一人在这里,家里连个打点衣裳饭食的人都没有,急着娶亲,便允了在两个月内办好亲事。」 「亲事急忙办了,这家的小女儿嫁过去没多久就发现夫婿不大对劲儿,白日里也不见他做什么营生,隔上些日子有几个人找上门去,小伙子便与他们黑夜里出门,不定几日才回来,也不说做了什么,家里的钱却是不缺的。」 大家便都猜测,「敢情是个贼?或者是强盗?」 「不错,正是个贼。他们一伙人在关内被官府通缉,便逃到了辽东,分头住了下来,平日并不往来,但是过日子总是要有用度的,因此便也会聚起来做一桩案子得了钱收手,再没钱时还是要再做的。」 大姑便叹道:「这家的女儿可真是落到火坑里了!」 大嫂也问:「那可怎么办?」 宁婉就说:「先前也不是十分肯定,这女儿虽然觉得不合常理,但还暗自往好处猜测,也许是做些偏门的小生意什么的。过了两年有一次听了那些人在一处喝醉了露出话来,才知道被骗了。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说,只得想法子悄悄告诉了娘家人。娘家既不能将女儿留在火坑里,也不敢直接报了官,只怕得罪了恶人,一时竟十分地为难。」 大姑便急忙道:「那也总要想法子把女儿接回来!」 当年喜姐遇人不淑,大姑正是想尽法子把她接了回来,若非如此,那伙贼人被拿住时,喜姐儿也免不了被当成贼人家眷被拘到县衙里,甚至还会一起流放多伦。 因此宁婉便又说:「可就是将人接了回来,这女儿一生也毁得差不多了,再嫁竟十分地艰难。」 「那是自然的,」大姑说:「出一家门再进一家门,哪里能容易?」 宁婉嫁到赵家后听赵太太讲过女德女戒之类,又知道原来朝廷还会给守节的女子旌表,但是她原本出身农家,倒也不似从小习过女四书的人,并不觉得再嫁就是不对,但是再嫁比起一嫁难得多,这总归是事实。 就似喜姐儿,只是运气不好被人骗了,总不成年轻轻地便在娘家守着,且将来父母老了又怎么办呢?自然是要再嫁出去的,可是再想嫁到良人有多难她可是亲眼看着的。大家都是女子,自然明白,便都感慨起来,「这嫁娶之事,一定要将对方家里细细访个明白才好!」 大姑就向几个小辈说:「尤其是女儿家,更是要慎重!你们年纪小,有些事看不透,总要爹娘看准了才好,可不能自做主张反倒被骗了!」尤其重重看了喜姐和宁婉,她们便都赶紧点了头。 大嫂二嫂又好奇地追问:「后来那贼怎么样了?」 「那贼自然被人捉了,又将关内的案子也翻了出来,判了流刑送到了多伦台站效力去了。」当年那伙贼自喟手段高超,竟到了虎台县里徐老知府家中行窃,大大地丢了钱县令的面子,付捕头也因捕贼不利,期限内未能破案被打了几次板子。最后还是瘸子将军带人设下了诱饵将他们一网打尽,正好多伦台站一直缺人,便送去充军。 眼下离喜姐儿的亲事还早着呢,甚至那几个贼此时也未必到辽东呢,但是宁婉先把这段事当闲话讲了出来,为的就是给大姑提个醒儿,将来喜姐儿再不至于出嫁没几年就回了娘家。 宁婉说了故事,大家又说了些旁的,直到姑父回了家,便各自回房安睡。 第36章 宁婉与喜姐儿住在一处,吹了灯,又说:「其实嫁在本村也满好的,免得像我大姑和大姐似的,回一次娘家要走上一天的路。」原来喜嫁回娘家后,大姑与自己帮她谋算再嫁时曾遗憾过,当年梨树里有一个少年对喜姐十分喜爱,且那家人也愿意将喜姐娶回去,还请了人来探口风,只是喜姐儿说因是一个村子里的便没看上眼,若是当初喜姐儿就嫁在村里,那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的。 不料喜姐笑了一声说:「婉儿,你将来必不能嫁到你们家的村子吧!我听我娘说要在我们村里帮你说一门亲呢。」 宁婉一直在想喜姐的亲事,再没想到她竟拐到自己身上,一时竟真不知说什么好了。三家村年青人不多,自已又是想将全家搬走的,果真从没想过要嫁在三家村里。 黑暗中,喜姐就又笑了,「人家都说‘男当下配,女望高门。’女儿家自然要向上嫁的,你不嫁在三家村是对的。就是我娘和贤姐姐、清姐姐也不是嫁得更好吗?我还听我娘说,当年三家村里也有想娶我娘和两个表姐的,只是她们都不愿意嫁你们本村人。」 宁婉从没想到这一节,再想想自家在三家村里果然没有姻亲,除了宁家二房和三房之外,就是有亲戚关系的也很远了,原来先前宁家大房在三家村里一直受到排挤也有这个原因?因此一时竟想呆住了。 喜姐只当她被自己问住了,反来开导她,「婉儿,我们两个论人品论才干论相貌,不比县城里富贵人家的女儿差,将来自然不能嫁给本村里的农家汉子,就算不嫁到县城里,也要嫁到镇子上去!」 宁婉却没想这么远,只得吱唔了一声,「不管嫁到哪儿,人品是第一位的。」 喜姐就想到了她刚才讲的故事,「世上哪有那么多贼呢?不过是百年难遇的而已,总不成因为出了一个贼,就再不嫁外乡人了!」 宁婉不知应该再说什么,她总算明白当年喜姐怎么就被人骗了。但是好在大姑对自己的话还是听了进去的,因此也不与喜姐争辩,「老一辈不是都说小心没有过迂的吗?我们也不过闲话儿,早些睡吧。」 毕竟在别人家中,第二日宁婉一早就醒来了,见大姑正和面准备炸麻花儿,便也过去帮忙。大姑赶紧把她赶回去,「这身衣裳经不起揉搓,厨房里又是油又是灰的,千万别弄脏了,你去跟喜姐儿说话儿。」 宁婉就说:「我正想学做麻花儿呢。」梨树村种麦,家家常吃面食,大姑嫁到了这里,也做得一手好面点。尤其是这炸麻花儿,十分地香酥可口,宁婉一向最喜欢吃的,她也真心想向大姑学呢。 大姑见她果真想学,便道:「那你换一件喜姐的旧衣裳再来。」 宁婉回房找喜姐借了旧衣裳穿了,再到灶间,大姑就教她,「这面是用一半酵面一半面粉合起来的,里面加了油、大碱、鸡蛋、白糖,要用力地揉,揉得十分均匀才行。」 「刚刚你们还没起来时,我就把面下成一个个剂子,然后都搓成细长的条,上面刷了油,用油布盖着饧好。」 「现在烧了油锅,看油有了七成热,就可以麻花放进去炸了。」说着,拿起两根搓好的长条面,将它们搓得更细更长,并搓上劲儿,然后两根并在一起,这两根长条面就像搓绳一般绕到了一处,然后大姑就将这根面绳折成三折,再拧上劲儿成了一根麻花儿。说着好像很复杂,其实就是几下子,麻花便做成了,然后投到了油锅里。 雪白的麻花进了油锅便慢慢膨胀起来,颜色也变了,直到变成金红色,这时候大姑就用笊篱捞出来放在一旁的盆中,递给宁婉,「你尝尝。」 宁婉揪下一块,也不顾烫放到口中,吸着气吃了下去,「真酥!真香!真甜!」 这时大姑早又做了一个麻花放到锅里炸着,「你也试试,做坏了也不怕,大姑再重新把面揉好。」 什么事都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在大姑手中十分听话的面到了宁婉这里就不老实起来,细长的面断了两次,两根又不肯合在一处,还好有大姑帮忙重新摆弄一回,终也成了一个麻花进了油锅,炸好了竟也似模似样。 再做了几个,毕竟熟能生巧,宁婉便能做出与大姑差不多的麻花了。 大姑就说:「我们自家做没有那么多油,因此慢慢一个个做一个个炸,大户人家的厨房里是要烧一大锅油的,一次炸十几二十几根麻花,那时手脚就要快了,否则有下油锅时间差太多,有的焦了有的还没熟呢。」 宁婉就笑,「我现在的手艺只能一个个地炸了。」 「多练练就好了,」大姑就又告诉她,「这是酥麻花,还有脆麻花,那样的话就要多放酵面少放油,别的都一样,炸出来是脆的,也很好吃。还可以在麻花上面沾了芝麻再炸芝麻麻花,多放鸡蛋做蛋酥麻花,听说还有面点师能将豆沙馅放在麻花的面中,炸成带馅的麻花呢。」 早饭自然就是麻花,大姑又用黄瓜鸡蛋做了汤,大家吃着香喷喷的麻花,再喝一碗汤,宁婉就赞,「这早饭真好吃,我回家了也炸了给娘尝尝。」 大姑就说:「你娘有你,可真是享福了!」又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喜姐儿。 宁婉赶紧说:「我家里人少,上面又没有兄嫂,我自然就要多干点活儿了。」 正说着,两个嫂子回来了,原来她们一大早去虎台县里买东西去了。昨日在大姐夫家里吃了饭,今天大姑一定是要招待爹和自己的,早饭吃的虽然好,但却不算正式的饭菜。 果然大姑看了儿媳妇买回来的东西,点了点头,向宁婉说:「上次我回娘家,吃了你包的排骨饺子,回来就向她们说有多好吃,今个儿也让你尝尝大姑烙的三鲜锅贴。」 第37章 「那爹和我就有口福了。」宁婉笑着,心里却突然觉得大姑真好强,一大早起来炸麻花,中午又要烙锅贴,似乎在告诉自己她也会做很多好吃的! 爹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原来他比宁婉起的还早,但开城门时就进了虎台县,把山货送了重新折回了梨树村。 午饭自然是在大姑家吃的,却把大姐夫一家都请了过来,只有万婆婆要帮忙照顾小孙子与坐月子的大姐留在家中了。 梨树村毕竟离虎台县近,因此除了寻常肉菜,还买了虎台县里最有名的老恒记酱肉。百年老店做出的酱肉,寻常人家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但是宁婉其实对酱肉只是一般,当年她在赵家早吃腻了的,爹前些日子也买过,她更想看看大姑怎么做三鲜锅贴。 锅贴的面是要用烫面的,但是这开水中是要加上些盐,如此面皮才不容易破。烫过面后用冷水和起来,放在一旁饧一饧。 更重要的拌馅,新鲜的小河虾去了头和壳剥出肉,略切上几刀,鲜蘑菇用水淖一下攥干再切成丁,猪肉剁成末,这三样加在一起正是三鲜。 大姑谁也不信不过,一定要自己拌馅。先在猪肉里加些鸡汤澥开,然后放入虾肉、蘑菇丁,还有油、盐、酱油、葱末、姜末、花椒粉,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搅。 面和馅都备好了,就可以擀皮了。锅贴与饺子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皮不要要擀成圆形,而是长方形,包的时候两端也不似饺子一般捏严,而是略留出口,这样包好的锅贴就像一个个小枕头一般。 烙锅贴要用平底锅,先刷上一层油,烧热了再把包好的锅贴整齐地摆在上面,然后大姑拿过一碗凉水,在里面兑了些面粉搅一搅,哗地一下洒在锅贴上面,立即就拿起锅盖把锅严严地盖了起来。 锅贴是要闷烙的,大姑站在灶旁等了半刻,侧耳细听着锅里的声音,突然说了声「好了!」揭开了锅盖,又拿了一勺香油淋过,略再等了一下就拿一个小铲子从四周开始铲锅贴。 锅贴早烙得表面金黄,里面的馅滋滋地响着,香气四溢。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难做的是上面的一层面皮。原来刚刚洒的水中有面粉,现在水干了那些面粉就变成了一层薄薄脆脆的皮,又被刚刚的焖烙变成了浅浅的黄色,且这层面皮并不均匀,有厚有薄,甚至有的地方还是空着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特别的图案,十分地美丽,将所有的锅贴都粘连在一起。 而铲锅贴的时候,是要将所有的锅贴连同这层面皮一同铲到一个盘子里去的。当初摆放锅贴时就是按盘子的大小摆的,现在也正好装一满盘,就是有一个脱离了那层薄面皮都要算是失败。 当这些锅贴以当初在锅里的形状原封不动地到了盘子里时,宁婉不觉得「哇!」了一声,「大姑,你太厉害了!」她并不是恭维,而真心佩服,大姑对烙锅贴的火候掌握得太好了,一丝都不差,只要差了一星半点,也不能烙成这么好看的锅贴,而味道,虽然还没尝,但是已经能想到有多鲜香适口了。 大姑便笑着,「这算什么,先给大家端上去,再烙几锅我们吃。」 在大姑家吃过午饭,又去了与大姐道了别,宁婉就随着爹回家了。 一头毛驴上放着大姑和大姐两家送的白面、梨子还有麻花、酱肉等等东西,另一头宁婉就坐在上面,爹在前面牵着两头毛驴,不知不觉地哼起了小调。 宁婉听着就知道爹一定是喝多了,平时他再也不哼小调的,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只是她什么也不说,只坐在毛驴上笑着听,爹虽然有点跑调,但还是很好玩的。 就在宁家父女出门这两天,三家村出了一件大事,郭秋柱到胡家村里偷东西被抓住了。 原来郭秋柱在家一向不肯好好干活儿,因此时常被郭老爷子打骂,然后他就更喜欢跑出去乱逛,饿的时候便随意偷些东西吃。三家村的人知道了自然处处提防,他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偷到了胡家村。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胡家村里丢了几次东西自然留了神,几个壮小伙子堵住了他,见是三家村的人,便打也没打,只是让人送了回来。 其实这样比打他一顿还要丢人呢,毕竟挨了打,这事也就算了了,毕竟偷的也没有贵重东西,不过是些吃食,谁又有什么办法?三家村的人通常抓了他也不过打一顿放了。 眼下胡家村送了人,很明显是想让三家村好好处置,不要让他再去胡家村偷东西了。想也理解,平静的小山村里,平时都是夜不闭户的,现在突然出来一个贼,大家根本接受不了。 三家村的人其实也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先前看在郭老爷子的面子不好意思提,现在便都借着胡家村被窃的事劝郭老爷子好好管一管孙子。 郭老爷子被气个半死,只得将郭秋柱捆了关在家里。 宁梁听了于氏告诉他,默然半晌,「郭老爷子早该这样了。」毕竟郭秋柱偷东西,宁家大房因为家里的地离山脚下最近而损失最大,尤其是那片黄豆地,已经有一大片黄豆地里豆秧都被拨走了,就是留下秧苗的,上面也几乎没了豆荚。 把郭夏柱关了起来,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起码能让两个村子清静些时日。 第38章 农家人最看不得浪费田地,宁梁便趁空儿把那片地重新翻了,先种了一片萝卜,过了几天又种了一片白菜。 俗话说「头伏萝卜、二伏菜。」这些说的就是秋菜,三家村这里一般都将第一季菜罢园空出地来再种,成熟了就储存着冬天吃。 罢园就是将地里的东西最后一轮收获后再不要了,就比如在城镇县城附近的农田,每到这个时候就要将一些早熟的农作物罢园,然后种一大批的秋菜,入冬时卖到城里,一年就有两次的收成。三家村地处偏远,自然不可能种大量的秋菜卖出去,因此家家通常只把菜园里一部分菜摘了罢园种些秋菜自家吃。 眼下既然家里又有了一块空地,就不必将菜园里的菜提前罢园了,毕竟离秋天霜降还有些日子,还正能再收些菜,农家过日子用心着呢。 种了秋菜,大黄米就熟了。大黄米也叫糜子,是三家村这边成熟最早的粮食,只要一百天左右大黄米就能长成,因此每年不到秋天就能收粮了。大黄米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特别耐干旱,又不必非要肥沃的土地,十分省心省力。 大黄米的味道也是三家村这边人非常喜欢的,大家用它做饭、包粽子、做点心,过年时吃的豆包也是大黄米面做的,是比高梁米要精细的粮食。只是因为产量不如高粱,所以各家种的并不多。 接着绿豆也应该摘了。原来绿豆荚一向是陆续熟的,若是不及时摘下,过熟之后绿豆荚裂开,绿豆就从里面跳出来,落到了地上,损失就大了。因此到了这时节大家便会时常看看绿豆荚长得怎么样了,及时收获。 绿色豆荚有一多半变成了黑褐色,若是粗收就将绿豆秧苗拨下晒干再用石磙子将豆子压出,但是宁家种的不多,过日子又是十分精细的,因此宁婉与春玲、罗双儿隔上两三日便去田里摘回一筐筐的豆荚,回来晾晒起来,这样就几乎没有白丢了的。 还在伏天里,就到了立秋。秋风一起,早晚有了凉意,但是白日中天空蓝得连一丝云都没有,大大的太阳直直地晒下来,比夏日时还要热上几分,大家就都说「秋老虎发威了。」 经过秋日的太阳,三家村的地里全变了样,成片的高粱穗突然间全变红了,远远地看着就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十分地壮观,三家村的人称之为「晒红米」,也就是说高粱熟了。 高粱是三家村里最主要的粮食,高粱的收成如何,直接决定这一年的年景,因此这时三家村人早已经准备好了割高粱的两种镰刀。一种大镰刀,先用它将高粱割倒,然后再用割穗镰刀把穗子割下,打成捆运到场院里晒,然后再脱粒去皮就成了能吃的高粱米了,当然磨面也可以。 俗话说一秋抵三春,就是秋收的时候要比春耕还要辛苦几倍。 三家村的女人们通常不做田里的活儿,就是春耕时也只做饭送饭就行了,但唯有在秋收的时候,大家都要下田收粮。 这正是因为收粮食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粮食没熟时自然不能收,可是熟了就要立即收回来,若是耽误了时间,一场不期而至的雨水就会让一年的收成损失惨重。因此这时候要抢收。 宁梁自然是家里农活的主要劳力,宁婉将自己裹得严严地跟着爹下了田。并不是她娇气,村里的女子都是如此,就是男人也穿得十分严整。原来高粱的叶子边缘十分锋利,一不小心就能将人的皮割破,如果不包严了,秋收后免不了就要伤痕累累。 爹在前面将高梁割倒,宁婉跟在后面把高粱穗子割下,杆和穗分放在两边,待收割了一块地,两人返身回来先将高粱穗打成捆,至于高粱杆倒是不急,将来有空时再弄就行。家里的小毛驴这时也用上,打好捆的高粱穗便由小毛驴驮着送走,省了不少人力。 中午时父女二人牵着小毛驴顺便驮了一捆高梁杆回家,娘早在盆子里打好了水,「先洗洗,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多吃点,干农活累着呢。」 宁婉进屋先把一根甜杆递给娘,「爹找了两根,我刚吃了一个,这个是给娘留的。」 收高粱虽然是很累的活儿,可是也有有趣的事,就比如有这时候能吃到甜杆。原来有的高粱如果没结出穗,高粱杆就会特别的甜。剥去高粱杆上的外皮,将里面雪白的芯咬在嘴里,一股又清又甜的水就流了出来,比泡的糖水还要好喝。 于氏看看丈夫和女儿就笑了,果然折下一段甜杆吃了起来,「真甜。」 宁婉就又一面洗手一面说:「等下午我看看能不能找到‘谷霉’,那个比甜杆还好吃。」谷霉也是高粱地里很特别的东西,这样的高粱同样没有结穗,但是与甜杆又不一样,在结穗的地方却长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吃起来又香又甜。 其实不管是甜杆还是谷霉,都是高粱没长成,但是因为很少见,味道又好,大家见了它们不但不生气反而都是高兴的,只是这种东西也不能多,如果多了家里收的粮食就少了,那就会是非常糟糕的事了。 下午又去了地里,父女两人将毛驴拴在地旁,奋力地收着高粱,余老爷子走过来笑着说:「宁二郎,我找你商量点儿事。」 宁梁便直起身笑道:「余叔,有什么事只管说。」 余老爷子指着毛驴说:「你们家的驴这会儿也不用,能不能借我家送几次高粱穗?」原来余家的地离村里的场院最远,割下的高粱穗用人力背到场院里也不是一件轻省的活儿,他见宁家用毛驴送高粱穗,便过来借驴。 宁梁一向是好说话的人,但是对自家的两头小毛驴却是十分爱惜,只怕借了别人累坏了,又不好直接回绝,因此便迟疑了一下说:「只是这两头驴性子有些犟,只听家里人的话。」 余老爷子自然知道宁梁再宝贝他的两头驴不过了,但他却不是不讲理的人,且三家村里也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借了人家的东西用自然是不能白借的,因此赶紧笑道:「我也不白用你家的驴,你看……」 宁婉从余老爷子一开口时就立即有了打算,现在赶紧笑吟吟地插话,「爹,要么我牵着两头毛驴去运高粱,余家来两个人换工?」用毛驴运粮,绝对顶得上一个壮劳力,两头毛驴正好换两个人来帮自家收粮。 第39章 秋收的时候,各家的活都紧着呢,但是余老爷子也明白家里出两个劳力换两头毛驴运粮也算值了,因此就点了点头说:「也好,我让家里过来两个人帮忙收粮,正好婉儿过去帮忙运粮。等我们家的粮都运到了场院,再重新将人换回来。」 既然说好了,宁婉便牵着两头小毛驴去了余家的地头,而余家也过来了两个人帮宁梁收割。两头小毛驴跑了十几趟,便将余家堆在地里的一垛垛高粱穗运到了场院,而宁家地里这时多了两个男人干活儿,也积了不少的高粱穗…… 用毛驴换工的法子确实不错,两家都不亏,活儿做得也更快了,大家也省了力气。很快又有别家人来商量换工,却只能排到明日,接着又将后日也排上了。 宁婉见状心里高兴,她虽然肯干,但毕竟是个半大的女孩儿,又能有多少力气?怎么也顶不得半个人用的,但是如此换了工,家里的农活便至少快上一倍。 宁家今年秋收比往年都要难。在三家村,秋收时都要先顾自家的地,就是春玲和罗双儿也不能再来宁家帮忙,而各回了各家,眼下只能靠自家人。往年家里爹娘两人再加上宁清下地,宁婉在家做饭送饭,也算是有三个半劳力,但今年二姐嫁了,娘身子重了,只剩宁梁带着宁婉着实吃力。 正因为有了小毛驴,便给家里平白添了两个壮劳力。到了晚上,宁梁到了家先给小毛驴加了豆料,又帮它们梳梳毛,「今天多亏你们了!」回了屋里再身于氏称赞女儿,「还是婉儿脑瓜儿转得快,我看余叔的本意也不过是想给家里几斗粮食饲料什么的——我还真不想要,这换工却对我家再好不过了。」 于氏听了自是开心,她不敢下地,只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住,但留在家里又担心粮食不能及时收回来,原本心里一直焦急着,眼下就笑,「婉儿自然是最机灵的!」 连收了三四天的高粱,宁家二房人多地少,看着自家的高粱就要收完,宁大伯便让大江哥和春玲嫂子先过来帮工。有了大江哥和春玲嫂子,家里的人手又宽裕了些,又紧着干了几天,终于在霜降前将高粱都晒到了场院里。 虽然还要经过晾晒、脱粒等才能真正将粮食收到家里,但是收成基本可以确定了。爹与村里许多在人在场院里看过饱满的高粱穗,回到家里还笑着,「今年的年景特别好,大家都说一亩地能出四石粮!」 高粱通常的产量在每亩三石多,到了四石就是很少见的了,也不怪全村子人都很欢喜着呢。 于氏也笑,「今年毕竟是马年呢!」 「果真是风调雨顺,从春天起就是应该下雨的时候就下雨;夏天那些山溪涨水也不过一场虚惊;到了秋天,又是一连十几天的大晴天。」爹就说:「高粱穗还要再晒几天,我想趁着这个空去一次虎台县。」 宁家往虎台县送菜的时候久了,两边越来越熟,望远楼等几处酒楼里的山货便全由宁家供了,秋收前宁梁多送了几次,又打了招呼,眼下有了时间自然要再送些东西过去,太久不去只怕生意会断了。 于氏和宁婉都心疼,「这些日子太累了,总要在家里歇上一天再去吧。」 宁梁不肯,自顾自地将家里的干蘑菇、干木耳、干猫爪儿菜收携带出来装在筐里,「累是累了些,但是家里吃的好,所以身子一点也没亏着,你们就放心吧!」 宁婉看爹的一张脸虽然晒得黑黑的,但黑里透着红,十分地光泽,果然没有亏了身子。家里自秋收收起就没断过肉,娘每天中午都要蒸一盘肥瘦相间的野猪肉;或炒或蒸几个鸡蛋;馒头都是白面的——这伙食绝对够得上年节时吃的了。 村里人到自家帮工时就常笑说,只为这顿饭,就愿意来帮工呢。 宁婉便也不再拦着了,却拿出几根甜杆和谷霉,「爹,这个给望远楼掌柜家的孩子,他们在城里住着见不到这些东西的,一定能喜欢。」 先前宁梁还不肯带这些土物,只怕掌柜的看不上,后来见掌柜的竟不嫌弃,因此每次去的时候都要随手带些乡下的土物,因此家里便特别留出来的。虽然是做生意,但是慢慢出有了人情往来,彼此的关系才能越发地好了呢。 俗话说春种秋收,秋天就是收获的季节,粮食收完了又接着收菜。这时菜园子里的菜大都数都罢了园,因为经了霜菜就变了味,不再好吃,此时便都摘了下来,唯猪冬瓜却不怕霜,只留在地里,经了夜间圆滚滚瓜身上便挂了一层白霜,煞是好看,吃的时候味也更胜平日。 白菜、萝卜是秋菜的大头,用刀砍下白菜白天放在院子里整齐地摆成一排排的晾晒,晚垒起来用旧被子盖上,萝卜也放在院中晾着,过些天天后水份就少了许多,那时就可以收起来了。 眼下正要晒萝卜干、腌酸菜。 萝卜切成手指头粗细放在盖帘上晒,晒上几天要加上盐揉一揉再晒,干了之后收起来,待到冬天时拌些酱油早餐时吃再好不过了。 而腌酸菜便要麻烦些,先将家里两口腌菜的大缸洗净,把白菜外面的帮去掉在开水锅里涮一下然后一棵棵地码在缸里,摆一层酸菜撒一层盐,将大缸摆满了之后,又在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这时用凉开水将缸灌满没过白菜,再蒙上一层油布,然后便隔三差五添些水就行了,总要过上一个月酸菜才能吃呢。 家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大家便急着上山采山货。先前宁婉就向爹娘说过,秋天的山货才是家里最挣钱的,果然不错。 宁家收了大量的山核桃、榛子、松子,还有一些山楂、山葡萄等等。宁婉带着春玲、罗双儿两个每日从早忙到晚,湿气还重的干果要先晾晒,然后用大铁锅加了沙子炒熟再送到虎台县;而山楂和山葡萄直接装筐里送走,县城里有人专门收,他们或是自己用或是卖到更远的地方,山楂做糖葫芦,听说京城里的人尤其喜欢吃,山葡萄酿酒,味道再醇不过了。 三家村人自然也知道怎么做糖葫芦,怎么酿酒的,但是大家通常都不大做,一则是做了很难运到山外,再就是因为糖太贵了舍不得自家吃。 如今宁婉却让爹从虎台县里买了几斤白糖,这是要比三家村人平常吃的红糖还要贵许多的,酿了几坛酒,又做了糖葫芦。 第40章 对于酿山葡萄酒,宁婉还是颇有心得的,赵太太每年都酿,她最喜欢喝山葡萄酒,还特别备了一个金杯饮酒。宁婉跟着她也学会了酿酒品酒,甚至还知道了那句李太白的诗「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 虽然这几句诗有点不正经,特别是再后面的两句简直不能拿出来说,宁婉偶然听到了却只装不知道的,但是她心里却觉得还是用金杯饮葡萄酒更好,总胜似「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凄凉意境。 现在她将山葡萄用山溪水冲洗干净,把葡萄粒捏碎放进坛子里,加了适量的糖,什么时候搅拌,什么时候再加糖,什么时候滤汁,什么时候酒成密闭她再清楚不过,因为在赵家沉闷的日子中,她慢慢地与赵太太一样,特别沉迷于此道——用来打发时间。 至于糖葫芦的做法就简单多了,山楂去了籽串在一根细棍上,锅里用小火熬糖,看白色的糖熬成半透明的金黄色糖浆时,将山楂串放在糖浆里蘸满糖,放在涂了一层油的盘子,等凉下来就能吃了。 宁婉没料错,娘顶爱吃糖葫芦了,春玲嫂子也爱吃得很,她吃了一根却又拿了一把生山楂接着吃了起来。宁婉便笑,「别舍不得吃,再来一根。」 春玲嫂子就说:「我吃这个也一样,倒觉得比糖葫芦还合口味呢。」 娘便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又有了?」 春玲嫂子一笑,「才觉出不久,倒让婶子瞧出来了。」 宁婉方才醒悟过来,道了声「恭喜了,」就又埋怨道:「嫂子怎么不早说,这些日子这么忙,若累了怎么好?」 春玲一笑,「我身子壮,没事的。」怎么也不肯去歇着,反而道:「婉儿,你们家里的事还让我做着吧,等月份大做不动时再让给别人。」 原来春玲嫂是怕失了这个活儿,宁婉就笑了,「那也不应该瞒着我。家里的活儿有轻有重,嫂子只做些轻省的吧。」 春玲直摆手,「我没事的,先前我生老大时就没耽误过干活儿!」 这时于氏便向宁婉和春玲使了眼色,她们两人马上明白过来赶紧停住了,又找别的话说:「今天这糖熬得正好,就是因为火侯掌握得好。」 「是啊,我也觉得正是这样呢。」 又偷眼看罗双儿,见她已经转了过来,低头摆弄着地上的一堆榛子,将它们都摊开晾着,然后依旧头也不抬地去弄松子。 就在几天前,郭老太太晚饭后在家门前骂了罗双儿足有两个时辰,原因就是突然发现宁雪有了身孕,而先嫁进门半年多的罗双儿还一点动静儿也没有。然后从那天起,每天晚上都要将罗双儿骂上一回。 在梦里,罗双儿也一直没有孩子,这也是她在郭家地位越来越低的原因之一。先是郭老太太和郭大娘经常骂她,然后就更加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后来她们就挑唆郭夏柱打罗双儿。 最初的时候,郭夏柱并不肯听家里人的,反倒帮着罗双儿,可是时间久了,郭夏柱越发地盼着孩子,终于也对罗双儿不满起来,夫妻情分越来越差,虽然不会真动手打人,可是他慢慢地不怎么说话了,又时常喝起酒来,一喝就是喝得烂醉。 罗双儿曾对宁婉说过,她宁愿郭夏柱打她,因为那样她就不必如此难过了。甚至她还悄悄告诉过宁婉,她其实上吊自杀过,只不过人已经挂了上去,只是那绳子突然断了,她落在地上摔得半晌没起来。后来罗双儿虽然不再往绝路上走了,但是她一向郁郁寡欢,而宁婉虽然也尽力劝她,可她自己也有一大摊不如意的事,因此两人说上几句话之后就都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因此她们都没有办法。 娘生过儿子,还有三个女儿尚且因为没有子嗣而被婶娘欺负,罗双儿嫁过门一年多了没有怀上,家里上面又有两重厉害婆婆,日子着实难过。而这种事情,别人又帮不上忙。甚至宁婉也不能像对别人一样随口安慰罗双儿一声,「孩子早晚会有的。」因为她知道罗双儿一直没有。 而且宁婉觉得,郭老太太这一次痛骂罗双儿,虽然有宁雪怀孕的原由,但其实她那样恶毒地骂人,不只有对罗双儿的不满,也含着对自家的恨,因为罗双儿在自家帮忙,也使得她因此而被骂得更惨。 这些感觉虽然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但是大家心里却都有数儿,因此宁婉与春玲勉强找了些话说了一会儿后也再说不下去了,平日里时常欢笑不已的宁家院子里一片沉寂,大家都只低头做事儿。 到了罗双儿走的时候,宁婉看出她的踌躇,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回郭家,只是不得不回,便拉住她的手,「再过些日子就把房子盖起来,搬出去住就好了。」 罗双儿勉强一笑,「我也盼着呢。」但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的笑意,很显然,罗双儿已经意识到了,就算她搬出了郭家,但只要她没有孩子,随时还会被奶奶婆婆和婆婆两人辱骂,而且如果时间再久,三家村内其余的人也会瞧不起她的。 好在这一天罗双儿回到家并没有挨骂,原来郭秋柱又跑了。自上次郭老爷子将郭秋住绑在家里,便不许他随意出门,秋收时也紧紧地盯着他。但是宁雪有了身孕,郭老爷子大约觉得郭秋柱有了孩子就能定性了,因此便放松了警惕。 三家村的人也好,胡家村的人也好,自听了消息便都紧张起来,也不知郭秋柱这一次会偷到哪里,会不会惹些别的祸患?郭家自然是更担心的,因此郭老太太已经没有心思再骂人了,只是把照料宁雪的事交给了她。 第二日罗双儿再来宁家便带着宁雪,又小心地向宁婉说:「她平时很老实的,不会捣乱,到了中午我带她回家吃饭。」 第41章 宁婉哪里会在意一顿午饭?更何况在她对罗双儿与别人完全是不同的,先前梦中两人相互相依偎帮扶的情谊罗双儿不知道,她却是永远也忘不掉的,因此只笑道:「你若中午回家还要给一大家子做饭做菜的,就不必走了,带着宁雪在我们家吃吧。」 罗双儿就道:「那我少要五文工钱。」 「你怎么就这样拘泥起来了?」宁婉一笑,转向宁雪说:「雪姐,你自己在凳子上坐着吧,有什么事只管说。」 宁雪看着宁婉指了指树下的长凳,便乖乖地走过去坐下了。于氏见了就说:「雪儿真听话,二婶给你拿糖葫芦吃。」说着转身回了灶间取了支糖葫芦给了宁雪,宁雪也不知谦让,接了便吃了起来。 于氏便小声向宁婉和罗双儿说:「雪儿是文疯子,留在家里不要紧的。」原来在三家村这边,称这些头脑不大灵活的人为疯子,若是老实听话的就叫文疯子,打人闹事的就叫武疯子。又叹,「这孩子也是可怜!」 宁雪在娘家时的日子便不好过,到了婆家也是一样,并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因此长得细骨伶仃,现在肚皮已经微微已经在破旧的衣服下面突了出来,却显得更加瘦弱。又因她脑子不清楚,什么时候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如今看来竟比春玲嫂子的月份可能都会大上一些,眼下正将糖葫芦吃得嚓嚓响,可见是馋得很了。于氏一向心软,此时便满眼的怜意,「中午就让雪儿跟我们一起吃饭,我给雪儿弄些好吃的,让她也好好补一补。」 宁婉一笑,三家村中虽然也有坏人,但是不论好坏都摆在表面上,却不会暗地里算计。郭老太太乐于罗双儿把宁雪带到自己家来的,为的只是少供宁雪一顿饭,却不会有旁的心机。而娘也好心让宁雪吃些好的,再想不到留孕妇吃饭会担什么差错。若是在赵家,女人有孕了便十分小心,而大家也都会刻意躲着,只怕不小心沾上。 罗双儿就感激地说:「我其实不应该麻烦二婶和婉儿的,可是我还是想多挣些钱,然后与春柱去青岩山送子观音庙里进香,听说那里特别灵验。」 青岩山的送子观音庙十分地有名气,只是那里路途遥远,去一次十分不容易,上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宁婉听了就道:「你若攒了钱,还不如找大夫好好看看呢。」原来罗双确实去过青岩山送子观音庙,可是花了不少的银钱,却什么用处也没有。 三家村人平日里便很少请大夫,眼下罗双儿就问:「不生孩子的病也能看吗?」 「那是当然,」宁婉就帮她出主意,「等空了你先去镇上找谢大夫看一看,如果谢大夫看不好可以再去虎台县,或者安平卫,那里有好几家医馆呢。」 罗双儿听了,便下了决心,「等家里的房子盖起来,我再攒钱看大夫!」 从这天起,罗双儿来做事便都带着宁雪了,因宁婉不肯扣她的工钱,干起活来便更肯出力了,又因为春玲也有了身孕,她便将所有最累的活都包揽了下来。 这时郭秋柱也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些天吃什么住哪里,只是从他身上带了伤略能猜出一二。 谁也没想到的是,郭老爷子终于下了决心,将他送到了军中——也是多伦百户所,整个安平卫里时常需要补充兵源而又难以招到人的地方,当然给的兵饷也多,郭老爷子将郭秋柱一年的兵饷带回来了一半便有八两银子。当然,郭老爷子回来向大家解释,「这八两银子都给秋柱的孩子留着,家里再不动的。」 三家村的人都赞同,「正是应该如此。」心里颇为郭秋柱离了村子高兴,从此便可以安稳了,再不必担心郭秋柱的祸患。想来胡家村众人应该也都一样的吧。 然后郭老爷子又以同样的快速为郭小燕订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十几里之外周村里的一个老鳏夫,年纪足足是郭小燕的两倍还多,听说家里穷得叮当响,聘礼也只拿了二两银子,但郭老爷子都不在意了,已经与男方定下了腊月里迎亲的日子。 于氏生产是在傍晚时发动的,这天宁梁去了虎台县还没回来,只宁婉与娘在家。见娘额头上沁出汗来,宁婉心里愈发急了,赶紧扶了娘躺下,去隔壁喊了大娘来帮忙,声音急得都发了颤,「大娘,你先陪着我娘,我去胡家村请胡大娘。」 大娘倒不以为然,「你娘先前生过四个儿女了,这一次肯定顺利。」又告诉宁婉,「先给你娘下碗面,里面卧上两个鸡蛋,再烧一锅热水。」说着便将宁家的炕席卷了起来,铺上了干草,将于氏挪到了干草堆上。 也不只农家,就是虎台县里富贵人家生孩子也都给产妇铺了干草,然后在上面生产的,因此孩子出生了也叫「落草」。 于氏早经历过的,趁着疼得轻的时候赶紧挪过去,又向幺女笑道:「没事的,我先前生你们几个时都极顺的,你别害怕,只听你大娘的就好。」 宁婉却还是不放心,又求了大江哥帮忙请胡大娘,自己到灶间和面擀面条,做好了将鸡蛋面条喂给于氏吃,「娘,你多吃点,一会儿好有力气!」 于氏本不想吃,但她还是勉力地吃着。大娘在一旁便将生孩子要用的东西一样样摆了出来,剪脐带的剪子、小孩子的衣裳尿布包被、装滚水的大盆等等,宁家早预备好了,现在倒都齐全。 面条吃了半碗,于氏便再吃不下了,摆手说:「我觉得我就要生了。」又让宁婉出去,「你还是孩子,不好在这里,出去吧。」 宁婉哪里肯走?帮着大娘将一样样的东西理齐整放好,冲了红糖水喂娘,又拿帕子帮她擦汗。 这时大娘突然叫了起来,「先出来一只手一只脚!」原来她虽然帮别的妇人生过孩子,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先出来手脚的,因此便傻了。 宁婉虽然不大懂生孩子的事,但是也曾听人说过生孩子先出头,先出手脚便是横生倒养,最为危险可怕。因此脑子里轰地一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在这时,胡大娘到了,三步两步地跑上前,急忙在水盆里拿香胰子洗了手,「先出手脚没关系,赶紧推回去!」说着便将那伸出来的小手小脚推了回去,转身又把宁婉推出门,「你赶紧出去,没成亲的姑娘不能留在产房!这里有我和你大娘就够了!」 第42章 宁婉便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胡大娘一会儿喊一声「吸气!使劲儿吸气」,一会儿又喊一声「用力!用力!」又让大娘递送东西,「拿帕子让她咬着!」又听娘痛苦的叫声。 心里正揪到一处时,突然冲过来一个人,「你娘怎么样了?」 原来是爹提前回来了,宁婉赶紧说:「请了胡大娘过来帮忙,还有大娘也在里面。」 宁梁便顿足道:「无怪我今天出门后就觉得心里有事儿,赶紧送了东西就骑着驴回来了,否则不是赶不上你娘生孩子了!」 宁婉见爹满头满脸的汗,便拉着他在院子里坐下,「爹,已经赶上了,你先坐下歇一会儿吧。」这时候就是再着急也不能进产房的。 宁梁听话地坐下了,可是几乎就是马上又站了起来,十分担心地问道:「好象不太顺利吧?」 宁婉想了想还是告诉了爹,「先出来一只手和一只脚。」 「什么!」爹差一点跳了起来,他毕竟也经历过几个孩子的出生了,多少懂些,在院子里急匆匆地来回转着,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宁婉心里也焦得很,但只有先压住心里的急切去劝爹,「娘一定没事的!」 这时屋子里胡大娘高声说:「赶紧把门窗柜子匣子,还有所有东西都打开,产道也就打开了!」在三家村这边,生孩子不顺时就要把所有关着的东西全打开,希望借此顺利地生出孩子。 到了此时,谁也不顾不上这办法有用没用了,宁婉冲进屋里将大大小小的东西全部打开,就是香胰子盒的盖子也没忘记;宁梁便在院子里将院门、仓房的门、鸡舍的门并猪栏的门全开了,想想又跑到后院将菜园子的门也打开了! 做过了这些父女两人回到院子里扎着手不知做什么好,看着被惊了的鸡跑出鸡舍咯咯叫着,又惊动了本已经睡着了的猪,一头小猪哼哼着出了猪栏向门外走去,他们两人却谁也没去拦着。 屋子里娘却突然叫他们,「她爹和婉儿,别让猪和鸡丢了!」 胡大娘就说:「什么时候了,你还管猪和鸡!赶紧用力!」 接着突然便听到「哇!」地一声婴儿哭啼。胡大娘就高叫着说:「生了!生了!还是个带把的!」 宁梁便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动了,宁婉见爹虽然没有一点声音,但是肩头却是一耸一耸的,便知道他一定是哭了。就是她自己也是一样,明明开心得很,却落下了泪,只想大哭一场。 没一会儿,大娘出来了,「都拾缀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咦!你们俩哭啥呢?孩子生了,是个男丁,当娘的也平安。」 不料宁梁和宁婉先前还能忍着不出声,眼下竟都放声大哭起来。大娘便哈哈笑了,「别哭了,接下来的事儿多着呢!挂红门帘、小弓箭、煮喜蛋……对了,二郎赶紧杀一只鸡熬汤,一会儿你媳妇醒了让她喝些鸡汤好喂奶!」 宁梁和宁婉这才清醒过来,赶紧先进了屋子里看于氏,见她早被重新挪到了被褥里,闭着眼沉沉地睡去了,只有被汗浸湿了的头发能看出刚刚生孩子的艰难。刚生下的孩子就在于氏的臂弯里,盖着簇新的小被也睡得香香的。 胡大娘满脸的汗,鬓发也有些散乱,此时指着于氏道:「毕竟年纪大了,孩子生得不容易,你们可得好好给她补补。」 父女俩赶紧答应着,宁婉就拿出六贯铜钱做谢礼,「多谢胡大娘了!」 胡大娘帮人接生,自然是要收谢礼的,可是见了这么多赶紧摆手道:「哪里用得了这些!我拿一贯打酒解解乏就够了。」 宁婉却知道娘这一胎的不易,原本她便是逃出了一命的,现在又母子平安,因此一力坚持,「大娘拿着,为的就是一个顺字!」 又拿六百钱给大娘,也是一样的说辞,「大家都顺才好!」 大娘便让大江送胡大娘回胡家村,毕竟一番折腾已经到了深夜,虽然两个村子不远,但还是有人送的好。 胡大娘和大娘走了后,宁家父女又忙了半夜,杀了鸡炖上,又挂上了早备好的红门帘,宁梁再一次在门左边挂上小弓箭时手都是抖的……然后还有家里的鸡猪,总要找回来,又有屋子里打开后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收拾。 于氏再醒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是井井有条的了。她吃了半只鸡,又喝了鸡汤,又有加了红糖的小米粥、鸡蛋,然后给小儿子喂了奶,看着眼睛通红的父女俩儿,「你们都去睡一会儿吧。」 宁梁就说:「我还不困,先给村里各家送红蛋。」三家村这边的风俗,家里生了孩子是要给亲戚家送红蛋的。父女两人将事情都做好了便又煮了满满一锅的蛋,再拿一张胭脂一个个地染过变成红通通的,现在已经放在篮子里,就等着到了清晨时送到各家呢。 第43章 三家村里每一家都是亲戚,是以家家都不能漏过。送红蛋一定要是双数,一般都是两个,但这一次宁梁和宁婉早说好了每家都送六个,二房送了双倍,胡大娘家里也送,再加上两倍,就是图个六六大顺! 胡大娘接了鸡蛋,隔天拎了两只鸡,一篮子六十六个鸡蛋,上面盖着一块红布来看于氏,「我给你下奶来了!」又嘱咐了于氏许多保养身子的话。 于氏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这么多年也没有通过音信,如今胡大娘来帮娘下奶,自然是给娘面子,宁婉着实感谢,赶紧做了好饭好菜,便似招待亲戚一般,又请了大娘来做陪,走的时候将家里的桃、杏、白面、野猪肉装了一篮子回礼。 将胡大娘送到了山溪旁,原来两村常往来,早有人在上面放倒了一根大木,正是大树剖开,半圆的一面放在下面固定好,平整的一面在上,走起来十分方便。宁婉只怕胡大娘吃过酒头晕,便扶着她上去,「大娘瞧着些脚下。」 胡大娘过了小桥,便拦住宁婉笑道:「你这孩子如此懂事,我家里的三个作子都顶不上你一个!」 宁婉就笑,「大娘有酒了,尽说瞎话呢。」 「我虽然吃了不少酒,可没糊涂。」胡大娘笑嘻嘻地又看了看宁婉,「大娘真心喜欢婉儿呢。」 宁婉便有些察觉,当年赵太太见了自己也是这般地亲热,拉着手说个不停,又东问西问的。只是胡大娘不说破,她也只能装做不知,却也不好再送了,便将篮子递给胡大娘,「我也要家去了。」 胡大娘却拉住宁婉,小声说:「我一直想怎么说,既然你是懂事的,还是告诉你罢,你娘这次生孩子伤了身子,再不能生了。」 娘这一个孩子本就是偏得的,因此宁婉听了消息倒没有多难过,眼下的情形比起她的梦里实在是好得太多,因此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也不必告诉我娘,我爹那里我悄悄说一声就行了。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胡大娘给我娘平安接生了!」 胡大娘便点了点头,「你赶紧回吧,家里还有一大摊事呢。」她虽然是外人,但是来往了几次倒看了出来,宁家当家的虽然是好人,于氏也良善,但是在遇事时却还是要家里的幺女拿主意。而这孩子表面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骨子里却是个刚强的,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儿媳妇,敦儒若是娶了她,一辈子都有福气了。 宁婉辞别胡大娘快步回去了,家里事情果然多得很:娘正坐月子,要细心照料;秋天时送山货的人多,家里除了收山货,还要挑拣晾晒再炒些山货,毕竟炒好的山货送到虎台县里卖的价比没炒的要贵上不少,宁婉早知道这样更划算;秋天收的粮食要打场脱粒,秋菜也要晾晒入窖…… 大娘自接了宁婉的六百钱一直说多了,因此便过来帮忙伺候月子,宁婉便也一样与春玲和罗双儿开工钱,论起干活儿,大娘比春玲嫂子和罗双儿还能干呢,且她又懂得如何伺候月子,只是先前因为她是长辈,宁婉不好请她来帮忙。而大娘收了工钱便不只伺候月子,又抽空帮她们炒山货,她炒山货看火候经验也是足的。 自娘生了,罗双便不再将宁雪带来了,原来在三家村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孕妇不能进月子房,会相互妨碍,是以娘生的那天春玲嫂子不能过来。按说眼下宁雪来了便似春玲嫂子一般不进产房倒没什么,只是罗双儿虑到宁雪的痴傻,只怕她一时走错了倒不好。 宁婉和春玲就问她,「你不带宁雪了,你奶怎么答应的?」 罗双就说:「我现在每天交家里四十个钱。」原本罗双儿在宁家做事,每天也要将一半的钱交给郭老太太的,现在又多交了十五个钱。 宁婉十分替她不平,「宁雪不过是你弟媳妇,怎么也不应该你管着,现在你忙了一天也不过落下十个钱,也太公平了。」 罗双儿倒是想开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能攒下十个钱,要是我奶不让我出来,我还一个钱也没有呢。」事实也是这样的,如果郭老太太不许罗双儿出来,她还只能留在家里呢。然后她就一笑,「等到盖好了新房子分了家就好了。」 自罗双儿知道可以请大夫看不生孩子的病之后,又恢复了往事的欢快,想到了分家后不必在向郭家交钱,攒够了钱去虎台县或安平卫看病,她就又有了希望。 宁梁自有了儿子,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干活儿时都笑着,就是宁婉小心地将娘不能再生了事儿告诉他都没有让他的笑容变淡,「你娘已经四十了,我原也想未必能再生,现在有了你们姐仨儿,再加上这个小的,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因此他也笑哈哈地根本不向于氏提,每天一早起来先逗小儿子一会儿然后就去做干活儿了,「到儿子说亲的时候,家里的房子要翻新,还要备下聘礼、接亲的钱、酒席的钱……现在就要开始攒起来。」 如今他在院子一角砌了一个炉台,又买了一口新锅,专门炒山货用,这样就炒山货和做月子饭就分成了两处,免得相互耽误。又在炉台上搭了一个棚子,这样下雨天也不影响干活儿了。又抽了时间把秋菜下窖。 三家村每家都有储菜的地窖,从地面向下挖出一个方形的洞,到了五六尺深的地方再向侧面挖进几尺成一个半人多高的深洞,秋菜下来晒去了多余的水分,便可以放到窖里,这就是下窖了。 下窖并不是胡乱将菜堆下去就行的,菜到了窖里的摆放很重要,既要能通风,还要能多装,到了一定时候还要倒窖,也就是将所有的菜都重新摆上一回。所有的这一切为的都是让秋菜能放上一冬,整个辽东的冬天真是大雪封山,田里再没有一点生机的,一家人冬天的菜就全指着窖藏的呢。 总之,整个秋天宁家就是一个字,「忙」!就连中秋节白天大家也都在做事儿,只是到了晚上宁婉发了赏钱,又每人送了两块从虎台县里买的月饼,然后她和爹在院子里看了看圆圆的月亮便都进了屋,娘和小弟弟还不能出门呢,所以就在月子房里一起吃的团圆饭。 小弟弟出生已经有十几天了,不再是最初时红皱皱瘦巴巴的,渐渐白胖起来,不必说爹怎么也看不够,就是宁婉也喜欢看他。不论是他是睡觉,还是睁大眼睛东张西望,还是哇哇大哭,落在大家眼里都是那样可爱。 可是宁婉喜欢着他,却又不免要酸,「爹娘有了小弟弟,就只喜欢他了,再不喜欢我了。」她原是幺女,就算经历了那个梦境,但在娘家也是要撒娇的。 爹娘就赶紧说:「哪里呢,就是有了你小弟弟,我们也都一样喜欢的!」娘又补充,「你爹给你小弟弟买拨浪鼓时不是也没忘给你也买了一盒粉吗?」 第44章 宁婉的歪话就派不下去了,便又说:「爹娘也应该给小弟弟先起个小名了,总小弟弟的叫着,多不方便啊!」在三家村,男孩子生下来先起小名,家里随意叫着,到到大些时或是请老辈或是请有名望的人帮忙起大名,不比女孩直接起了名字就成。 其实宁梁和于氏早商量了许久了,但是就是一直商量不出来,二房的长孙叫狗剩,三房的叫拴儿,自家的叫什么好呢?三家村这边都相信贱名儿才能养得住孩子,因此他们想到的自然都是「猫剩」、「小狗子」之类的,还有一个是「四丫头」,故意叫女孩的名儿,为的是骗阎王爷家里生个女孩儿,这样就不能被小鬼带走了。 这样的名儿宁婉听了都不满意,她虽读过书,也能帮弟弟取一个文雅大气的字,但是又不合三家村这边的规矩,想也知道爹娘一定不会同意的,因此想了半日倒有一上主意,「不如叫石头吧,哪有什么东西比石头还硬还长久的呢?」 爹娘一听便相视一笑,「果然不错,又是个贱名儿,听着也不差。」然后就叫小弟弟,「石头,你三姐帮你起名了!」 石头哪里能听得懂,嘴里吐个小泡泡睡着了,大家便哈哈笑了起来,「石头吐小泡泡的样子最好看了!」 没两天大姑与爹一起来家了,原来中秋节时宁贤因孩子小不能回娘家,大姑去了赵家庄子上帮忙也不得空儿,大姐夫和大姑夫都忙着家里的农活儿,因此便没有来三家村,眼下赵家回了县城,大姑便过来看娘,也将大姐的节礼捎来了。 大姑是个爽快人,与娘笑着说:「那天二郎给我送了红蛋,知道你生了儿子,我喜得晚上都没睡好。如今你们两个将来就有靠了。」在她心里,固然也觉得宁婉能干,但是毕竟比不得儿子能当家立户,传承血脉。 于氏就笑,又悄悄向姑姐说:「还是麻烦姐姐帮着婉儿相看相看亲事,家里有了石头,她便如两个姐姐一样好好嫁出去,我和也爹自然也要多给她备嫁妆的。」 大姑就笑,「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可是又说:「我看婉儿长得越来越俊,也越来越能干,倒是不想把她说在我们村里,最好也像她二姐姐一样嫁到镇里去,只是我们那边的双台镇上我认得的人家不多。」 于氏也深以为然,「我听她爹说,就是虎台县里的人看了婉儿都说她不像山村里的姑娘呢,望远楼的掌柜一直念叨家里没有年岁差不多的儿孙,否则一定要我们家结亲的,所以我想着婉要是能嫁到镇上也不差什么。好在她现在还小,倒不急,只慢慢打听就行。」见宁婉端着茶进来,就不言语了。 宁婉其实听到了,家里才多大?她的耳朵又灵,就连先前娘小声说的话也听得七七八八,只是不好直接反驳,她固然是要嫁的,但是断然不能嫁太早,家里只剩下爹娘和弟弟恐怕很难撑得起家业的,她总要多帮扶几年。 大姑便又与于氏和宁婉说起了家常,「你们道我中秋节为什么没回娘家?是到一旁赵家的庄子上帮忙去了。赵太太请了十分重要的客人,管事一下子点了二十多个人过去帮忙,厨房里每天都不停地做各种吃食:除了一日三餐还有点心、奶酪、果盘……流水般地送上去,时常送上去什么样就什么样端了回来,全赏了大家,我这些日子竟吃了好多没见过的东西。」 「听管洒扫的人说,花园里的小路上不许有一片落叶的,只要看到就要赶紧拾走,你们想那院子里又是怎么样干净?只是大家都进不去,并不能看到。」 宁婉便问:「赵太太请的客人是谁呢?」 「我们哪里知道,只恍惚听说是安平卫的,姓路,」大姑突然又一拍脑门,「我还看到了路家的少爷呢,穿着锦绣的衣裳,骑着一匹大马,十分威武!」 宁婉便知道了,原来到赵家作客的是赵太太的儿女亲家,赵太太的女儿便嫁到了安平卫路家。而这路家正是世袭安平卫指挥同知的,这位路少爷正是嫡长子,将来也会承袭家里的军职。宁婉嫁过去时,赵太太的女儿已经生了路家的嫡长孙,四品官职自然将来是赵太太外孙的。是一门十分不错的亲事,也无怪赵太太十分用心。 果然大姑就说:「我去帮忙了半个月,连赏钱加工钱一共得了近两贯,里面还有路家赏的,你们说,他们多有钱!」 娘听了颇为大姑挣了这一笔钱高兴,「有钱人家行事就是大方,大姐得了两贯钱也是命好!」 大姑就笑,「我给你们每人都买了东西!」说着拿出来衣裳吃食的给大家看。亲戚间自然是相互帮扶的,先前大姑也时常贴娘家弟弟,可是她不过一个农妇,家里有丈夫有儿女,贴的自然也有限,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宁家的生活。眼下宁家日子好了,自然也会贴大姑家里,大姑便更要回礼。 这样亲戚才会越处越好。 当然亲戚并不都是一样的,刘家这门亲却一直相反,从来都只有宁家给刘家的,却少有刘家回报的。 按说刘家住在马驿镇里,日子比梨树村里大姑和大姐家都要好,但是他们却极小气。娘生了石头他们本是最早知道的,刘货郎过来时只拿了三尺红布,他一向巧嘴,虽然东西少却将话说得十分圆满,「本来想买些鸡蛋送来的,只是镇上的鸡蛋哪里有我们村里的新鲜?我原想进了村子换些,不料大叔大婶们都说岳父和岳母家里鸡养得最多,也不缺鸡蛋吃,我便想着,自家人不弄那些虚的,不如等我回了马驿镇再让清儿挑别的买来。」 又说了一堆家里人如何惦记娘,宁清挺着肚子要回娘家的话,把爹听得十分动容,「都是一家人,大家实实在在的来往就好。」又说刘货郎,「你拦住清儿就对了,山路难行,她有了身子,若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可怎么了得?」 「正是,岳父说得十分有道理,我爹娘就常说我的亲事结得好,还让我向岳父学些为人处事的道理……」刘货郎到三家村一次,卖了货,又在宁家吃了一顿好饭好菜,最后挑着担子走时还带了一只小公鸡,爹听了宁清特别想家,又馋家里炖鸡的味后立即抓了最肥的一只小公鸡捆了翅膀让刘货郎带给宁清吃。 宁婉在心里冷笑了几回,便自嘲道:「其实刘家也不是没有给宁家回礼,只不过这回礼是一堆好话儿而已。」当然只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她并不愿意说破了让爹娘听了伤心,毕竟宁清也是他们的女儿。再说白了,宁家的帐都在她的手中握着,爹娘也不可能拿着补贴宁清,只一只鸡真算不了什么。 娘出月子时,家里正过了最忙碌的一个月,但各种的事情依旧不少,她见了自然着急,要出来做事。其实要带一个奶娃娃本就很忙,宁婉死活拦住了娘,「省几个钱重要还是养好石头重要?娘还是在家里带石头,等明年开春石头大了,娘也就能出来做事了。」又留大娘在家里帮一个月的忙。 过了中秋后天便一天天冷下来了,宁家送到虎台县的东西再没有时鲜货,而晒好的干货是很轻的,送上一回便能用上些时日,至于那些炒货虽然还多得很,但是宁婉却有意压下了许多,这些东西总要到了快春节时才能卖上更高的价呢,眼下只供得上几家长期送货的酒家就行了。 而且,家里也另有原因不能隔日去虎台县了,秋收后是要将粮食运到马驿镇交税赋的,先前都要宁梁一筐筐地背去,如今正好用毛驴送。自家的送完了,也帮别人家送了几次,自然也都要算工的,宁婉便将这些工合成一处,又贴了些钱将爹今年的徭役顶了。 第45章 无怪有人写诗说「农家少闲月」,一年到头从春耕秋收忙过了庄稼又要替官府做事,修城墙、挖水渠、建房舍不一而足,连来带去的总共也要一个月时光,年年出过徭役回来也就寒冬腊月了。如今宁梁着实忙,听幺女说将徭役顶出去也不心疼钱,只连连点头,他在家里只会挣更多。 村里一半壮劳力都出徭役去了,还有一半的人等他们回来时再去,小山村里竟似空了许多,好在这时候田里的农活已经全做完了,就是山货也采得差不多了,许多人家便闲了下来,唯有宁家院子里天天炒干果还忙碌着。 这时郭夏柱和罗双儿的新房终于开始动工了,农家盖房子多是选这个时候,半村子的人帮忙用上十来天便能盖好三间房,两旁带上仓房、猪圈,屋后留上一块菜园子,外面再砌上院墙。一个新家就成了。 因此这些日子罗双儿不再来宁家,回家给盖房子的人当下手,再做饭做菜。 宁婉自然关心罗双儿的新房子,先前在她的梦里罗双儿一直住在郭家厢房里的一间小屋,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可是她实在太忙了,平日也顾不上,只在上梁那天过去送礼。 上梁是盖房中最重要的时候,自然有许多讲究。首先不管什么时候将房子盖得差不多就要上梁的时候,却都不能直接把房梁放上,而是要等一个吉利的日子,然后在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办「上梁礼」。 办上梁前要先将房梁放在屋子,用红布在房梁的正中系上叫「披红」,两端各挂一个装满馒头的红布包,看着太阳升了起来,亲戚们便都过来庆贺送礼,这时宁婉便把串好的一串银递了上去,却绕过了拦在众人面前等着收礼的郭老太太,直接给了罗双儿。 三家村通常的习惯是,礼送了谁,到了送礼人家有事的时候,便由接礼的人来还礼。按说郭老太太本不应该接罗双儿新房的上梁礼,但是她还是做出一副新房主人的样子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裳站在前面。不过宁婉倒不相信她以后会替罗双儿还礼,就算她还了,宁婉也不愿意,她才不想跟郭老太太有什么礼尚往来呢! 大家送了上梁礼,又纷纷说些吉祥的话儿。这时太阳刚好升到了半空中,有人点了鞭炮,上梁的时候到了!只见两个小伙子分别抬起房梁的两端,唱着「上梁歌」将房梁抬到房上预先留好的衔口内。随着房梁被招高,挂在房梁两端的粮食也升上去,其实上梁也就是「上粮」。 上梁之后,那两个小伙子便拿起挂在房梁上的馒头向下扔,下面的众人也都笑着去接,这叫「接粮」,接到了是十分吉利的好事。 宁婉原没有想与大家抢的心意,便抬头向上一看,却见负责上梁的宁大河向她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将一个馒头向她扔了过来,她抬手一接正好抱在怀里。 馒头是全白面的,小巧玲珑,一看就是罗双儿用心做的,宁婉便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还包了红豆沙馅儿,便微微一笑,罗双儿一心将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呢,她真替她高兴。 上梁的人下来了,这时却不再继续盖房,主人家要宴请所有帮忙盖房的人,这一次不是中午管一顿饭,而是正式的宴客,大家喝酒庆祝上梁。而这时房梁正在太阳的照耀下,也就是「晒梁」。房梁要晒过之后,日子才能红火。 看着罗双忙进忙出地张罗着酒菜,宁婉便悄悄地回去了。已经上过梁了,新房已经完成了大半,今年年底罗双儿便能分家出来了。而自家几根与房梁一同伐回来的几根红松木也应该请了匠人来打家俱了。 等爹吃了郭家上梁的酒席回了家里,宁婉便与他商量在虎台县或者马驿镇找木匠打家具,「正好在年前打好,过年时家里也有新气象。」 宁梁听了不住地点头,「那三根红松果然已经晒好了,也该打家具了。」想了想又道:「虎台县太远了,就请镇上的王木匠吧,明天我去虎台县路过时去跟他说一声。」 论起家具,宁婉倒是喜欢先前赵家的,又好看又合用。只是她也知道赵家的家具却不是王木匠能打出来的,就是请了虎台县的木匠也不成,那些会打南方新巧家具的匠人,要自安平卫里请呢。因此她也点头,就算这次打的家具样式一般,但木头总是好的,且家里也急着要用呢。 没几日王木匠便担了刨子、锯子、凿子等到了宁家,问了宁家要做什么便叮叮当当地做了起来。宁家早将东边的厢房拾缀出来了,又烧了炕,屋子里暖烘烘的,王木匠正好在这里打家具,晚上就住下,不必走上几个时辰的路回家。 宁家的活计不少,王木匠便还带了他的二儿子小柳,做他的徒弟打下手。两人从破板子、刨板子开始,没两天一进宁家的东厢房里便闻到满是松木的香气,又见满地的刨花。而修成光滑的木板木条便一排排地依在墙边。 三家村里很少来外人,更不必说打家具这种新鲜事了,因此许多人来看热闹,又有小孩子捡了刨花玩儿,长长的一条儿,卷成了一团,不管怎么将它们抻平,只要一放手就还会重新卷回去。 便有几个女孩子突然想到用处,挑最好的拣了些,「我们回去做刨花水。」 刨花水就是用开水将刨花泡出水来,用来梳头再好不过,头发乌亮又伏贴。马驿镇里便有人卖,只是刨花水放不久,而做新的又要新刨花。平日三家村里自是不便买这东西,但爱美的人总会想办法寻找机会。 宁婉就笑,「做刨花水的刨花最好是榆木的,其次也要是桃木的,松木不成的。」她在赵家时见赵太太每日梳头都要用刨花水的,里面又加了几样药材,非但头发一点也不起毛,而且赵太太当年有难事时生的白发后来又变黑了回去呢,突然便想着给娘弄些刨花水梳头。 大家听了要榆木,便扔了手中的刨花,回去弄榆木。三家村本就在山中,各种的树木都容易找到,更不必说到处都有的榆木了,很快便拿来一方木头,求了小柳用阔刨子刨出刨花来,每人拿了几个回去。 宁婉将一片长长的,卷成一个数层的刨花团放在一个临时充做刨花缸的大碗里,加了滚水泡着,过了几个时辰见那水略有些变黄,一种淡淡的清香飘子网来,再用手指沾了一捻,粘稠而又光滑,便知道可以用了。 端了刨花水去找于氏,「娘,我帮你梳梳头。」 于氏早见幺女弄刨花水,现在见她过来要给自己梳头马上摆手说:「你弄了那玩艺儿还是自己梳头吧,娘这么大岁数了,还用什么刨花水!」 宁婉便将娘硬按住了,「我自然也要用的,但先给娘梳上。」说着将娘头上的包布解了下去,放下头发用梳子沾了刨花水重新梳头,再于脑后挽成一个圆圆黑黑的发髻。 第46章 平日娘也这般梳头,只是用了刨花水果然不一样,原来毛起来的碎发都伏贴下去了,又显得头发更加乌黑,只是光溜溜的乌发还似缺了点什么。宁婉就有些后悔,「当初那根金钗若是不卖了,现在给娘插上应该再好看不过了!」 于氏用手抚了抚头发,又拿女儿塞到她手中的靶镜照了照,「平日里哪有工夫弄这些,家里活儿还忙不过来呢,再戴根金钗还不得让石头揪下去!」虽然都是抱怨的话,但一张脸还是笑开了。 宁婉也习惯了,还是自顾自地想着,「那只钗就是不卖,其实也不大合适。不如等过两天分了利钱让爹给娘买一只两股赤金长簪子,上头是云纹的,戴在头上不容易掉,而且也配娘。」 于氏照了一会儿,便将镜子放下,拉了宁婉坐下,「来,娘也帮你重新打一下辫子。」 宁婉此时还小,所有的头发都向后梳在一处打一根大辫子,一点装饰没有,只在辫稍处用与裙子一色的青布条系了一下。于氏帮她将辫子重新打过,又拿出一根红绫带子打了个蝴蝶结,下面两根垂下来的带子留得略长一些,走动时一飘一飘的,十分好看。 宁梁回家时就见娘俩儿都变了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便一面喝着水一面笑了。 宁婉就故意问:「爹,你可看出我和娘用刨花水梳头了?」 「当然看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我们变好看了呢?」 宁梁一贯不会拣好听的说,只是见幺女嘟着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只得点头说:「好看了,是好看了。」 宁婉就笑了,「爹,你得了利钱给我娘买一根金簪子吧!」又用手比着说:「你看,就插在这里,不要太花哨的,只是云纹的就好。」 宁梁听了就点点头,「行。」又问女儿,「你要啥?爹也给你买。」 「我吗?」宁婉想了想,「我要一对珠花儿,就是用小小的珠子串的那种。」又不贵又好看,她过去这个年纪时最喜欢的,却从不敢提出来。 于氏在一旁听了道:「你爹哪里会买?不如等过年前你和你爹一起去虎台县一趟,顺便把家里的年货也置办了。」 「现在离置办年货还早呢,」宁婉想了想说:「不过我也正要去一次虎台县,我们家里这些干菜也该卖出去了。」 先前宁婉晒干菜时,宁梁和于氏还有些担心,但是入秋后家里变着花样做了几次干菜,两人早都觉得这干菜一定能卖出去,而且毕竟几乎没有本钱,不论卖价多少都是白挣来的钱。 宁婉便跟着爹去了虎台县。 干菜并不是稀奇的东西,虎台县里早有卖的,但是宁婉带来的干菜却又不同,做得格外经心,既干净又整齐。 酒楼里要的并不多,毕竟他们就是冬日里也要买在暖屋里种出的新鲜菜。倒是走了几家铺子都看中了要留,父女两个比较了一下,最终还是卖到了收宁家干猫爪儿菜的那家,他们给的价最高,要的量也大,因此又定下过几日再送。 出了铺子,宁梁就满脸喜色地说:「先前并不知道,原来什么都能挣钱,只说你们几个小女子,无事时切切洗洗晒晒的,如今竟也换了这些钱回去。还有那些炒货,不想竟这么值钱,都比肉贵了!大家还抢着要。」只送了一次货,他的搭裢里便装了几块银子,心里的喜悦怎么也掩盖不住。 「在外面挣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是我们三家村太偏僻了,什么也不知道。」宁婉却又说:「爹只看到我们卖东西挣到了钱,其实这些铺子倒手一卖,价又高上一倍甚至更多,钱挣得比我们容易多了!」 宁梁便不信了,「高上一倍也就算了,岂还能更高?那样谁会买?」 宁婉便细细地讲给爹听,「刚刚那家收干菜的,他家的货恐怕是要送到安平卫或者京城,所以只挑最好的要,别看给我们的钱比别处多,可我估计着猴头、蘑菇、猫爪儿菜他们的利至少要在几倍以上,就是最便宜的干菜也要翻上几番。」再次劝爹,「等我们家将来攒够了钱就搬出三家村,到虎台县里也也开一家这样的铺子,岂不是好?」 先前宁婉每说起要离开三家村的话,宁梁都不接话,他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但是今天乍听了这话却「嗯」了一声,心里越发活动起来。 宁婉见状便也不再多说,搬家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因此让爹慢慢想通了就好。反拉着爹去了金店,果然给娘挑了一根双股云纹金簪,自己买了一对米珠的小花,又给石头买了一把银锁。 爹就叹道:「先前家里穷,你们几个孩子谁也没有金锁银锁的,如今石头命好,才生下来没几个月,竟有了一把大银锁!」 「银锁算什么!以后我们再给石头打一把金锁!」 「你现在的语气大倒得很了!」 第47章 宁婉就笑,「人家都说财大气粗,我们现在有银了,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大一些了。」其实也是如此,先前宁梁在三家村也不过十分不起眼,自家里的生意做了起来,村里有什么事都会想到他,就是郭家前些日子新房上梁,也请了宁梁去做席呢。 父女二人说说笑笑地又买了些东西回家不提。 还没到过年,于氏便在发髻上插了一支金簪,宁婉的珠花也戴上了。原本她有了梦里的经历,总觉得自己还是个黄毛丫头,没什么可打扮的,倒是喜欢装扮娘,硬是帮娘将簪子插上,可娘听了她的话,可也不许她什么也不打扮,于是娘俩儿就都将新首饰用了。 宁梁倒是笑着说她们,「既然买了就用着,过年的时候再买新的。」 胡家村的七嫂子过来时便见宁婉穿着一件水粉色的小袄,葱绿裙子在院子里拾缀山货,因为忙碌面颊红润润的,鬃角带了些微汗。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脑后,一对光闪闪的珠花别在头上,却没有分在两边,而是并排插在一侧,便更有一种俏皮的感觉。 无怪公公看上了婉儿呢,又能干又会挣钱,长得也好,还会打扮,的确是十里八村的人尖子。七嫂子想着便上前一步笑道:「婉儿,还忙着呢!」 宁婉听了声便停了手笑,「七嫂子来了,赶紧进屋里坐。」 七嫂子却停在她一旁,去看大盆里的榛子,「选榛子呢?」 原来榛子收进来晾晒去皮后还要挑选两次,这才能用铁锅炒呢。第一次放在水中选,成熟的榛子果仁是满的,便沉到了水底,而没有成熟的榛子里面是空的,便浮在水面上。将浮着的榛子撇去之后,却还要用筛子选上两回,将大小不的榛子分开。 不只是是因为大小榛子价格不一样要分开,炒榛子里也要按大小不同分开炒,这样才不至于大的不熟小的糊了。所以看似村里人将山货便宜地卖到宁家,其实宁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宁婉应着,又抓了一把刚炒好的榛子递过去,「七嫂子尝尝。」 七嫂子接过榛子,双手分别握了一半,然后略一用力合在一处,手中的榛子相互撞击,便大半裂开了,许多圆滚滚又炒得微黄的榛仁便在掌中。原来榛子炒得恰到好处时,榛子壳便都开了口,不必费劲就能打开。 捡了榛仁放到口中,满是香气。刚炒好的榛子比放凉了的还要好吃呢! 七嫂子吃着榛子便又问宁婉:「这么多山核桃,你们家可怎么弄?」 「都砸开取了仁卖。」如果直接把山核桃送到虎台县里固然也能卖掉,但是运送麻烦又卖不上价,还来如辛苦些取出山核桃仁,再按仁的完整程度分成几等卖出去,除了工钱还能多赚一倍。宁婉就笑,「这两天我们家正要请人帮忙呢,七嫂子如果愿意也来吧。」 七嫂子点头,「我家里活儿都干完了,正可以来帮工呢。」又说了一会儿便进门找于氏说话去了。 宁婉只当她来闲逛,且她手中又忙着,便只进去送了一碗茶就罢了。过了一会儿,娘送七嫂子走,便喊:「婉儿,你七嫂子走了,你过来送送!」宁婉便赶紧笑着陪娘送到了门前。 晚上吃了饭,于氏喂过石头便叫宁婉,「帐等会儿再算,娘和你说话。」 宁婉觉出娘的语气不同,便将帐本放下,好奇地问:「什么事?」 娘就拉着她说:「你当七嫂子今天来做什么?是来给你说亲的!」 「说的是谁?」宁婉随口问了出去,可是心里马上便明白了,胡七嫂子正是胡敦儒的嫡亲嫂子,原来胡家长房里是大排行,胡村长的二儿子行七,他的媳妇大家就都叫七嫂子。七嫂子辈份虽然不高,但是人十分活络,才不过半年时间,早与三家村各家都十分熟悉,听说郭小燕的亲事便是郭老爷子托她帮忙的。如今胡七嫂子来自家说亲,十有七八就是胡大娘托她来问自家口风的。 娘便喜滋滋地说:「自然是胡小先生了!别人哪里配得上我家婉儿。」 宁婉在爹娘面前虽还有着小儿女心态,可是遇到了旁的事便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小了,因此也不怎么觉得害羞,只是在想,「自己与胡敦儒成亲?合适吗?」 自然又想到胡敦儒原本是娶了马驿镇上的一户人家的女儿,家里是开油坊的,好像姓古。至于这家姑娘长得什么样,性情可好,他们两人过得怎样她倒一点也不知道,毕竟那时她还与胡敦儒不熟呢。不过以胡敦儒温各谦让的性子,想来夫妻二人一定能相得的。 于氏见女儿怔怔的,便只当她是喜欢的,便又开心地说下去,「若是别人家,我定然要推一推,等你爹回来后好好商量商量,再问过你才能答应,但是胡小先生嘛,怎么能与别人一样?我就先答应下来了。咦?你怎么这个神情,你不是也一直说胡小先生好吗?」 宁婉虽然早认定自己这一次会与其他女子一样正常嫁人,生下孩子,可是乍一听娘说答应了胡家,心里还是不自在起来了。也许是因为她没真正成过亲?又或者是她在赵家见过夫妻间太多的的丑事?还是她不喜欢胡敦儒? 她又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对胡敦儒印象还满不错的,谦谦君子,温和善良,公正无私,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媳妇一定也会如此,按说没有什么不满的。再想想他将来还会考秀才中举人,当过官,又做教书的先生,果真像娘说的,配自己十分有余。这门亲事自己是应该答应的。 可是宁婉还是笑不出来,便硬扯出点笑意说:「娘说好就好吧。只是我早说了不能早嫁,总要将家里的生意打点差不多再成亲。」 第48章 于氏便当女儿害羞了,毕竟这门亲不论让谁说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因此就又笑了,「你七嫂子今天来就是探个口风的,若要真结亲还是要请了媒人上门再说。她说你胡大娘也不想小先生早成亲,只是怕耽误了他读书,只是想先订下来,到了胡小先生考上秀才或者上了二十时再办亲事。我一想,又与你平日里的口风一样,更觉得果真巧了。」 好像胡敦儒成亲是很晚,果真有他考中秀才之后?宁婉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她当时对胡敦儒感兴趣的是他解开了三家村和胡家村的百年深仇,又为农家子弟办冬学这些事情,至于他的亲事倒没有在意。当然这些与眼下并没有关系,再察觉看到娘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宁婉便抱起帐本回自己屋子里了,只留了一句话,「都听娘的。」 于氏只当女儿是愿意的,这门亲着实没什么可挑拣的,因此又思量一回,待丈夫回来后夫妻二人悄悄商议,越发觉得这门亲再好不过了。婉儿嫁到胡家,比她两个姐姐都嫁得近,日后往来方便;而胡家虽然也在山村里,但毕竟有一百亩地,又是村长家,家境也不输与万家和刘家;更重要的是胡小先生这个人,可更是比万峰和刘货郎强上许多;就连婉儿一直嚷着不要早嫁,胡家那边也是一样的意思…… 如今胡七嫂探了自家口风回去,胡村长一家应该也是满意的吧。如此年前便可以遣了媒人过来,先下了定,两家便按亲戚走起来。等小先生考中秀才——那是当然的,婉儿便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成秀才娘子,有多好啊! 宁梁和于氏真是笑得半夜里醒了都要说上几句,老来得子,三个女儿的亲事又都有了着落,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如今他们夫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宁婉表面还看不出什么,恰好此事也没有外人知道,因此她只与过去一样,但是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要说不开心也不是,但是绝不是高兴,还不能像别的事情一样当面锣对面鼓一般地摆出来说个清楚,反像有什么堵在心头。但是就算不看爹娘欢快的神情,她自己也明白胡敦儒果然是个良人,自己不应该不满意的。 好在胡七嫂问过口风便没有再来,宁家招人砸山核桃仁时也没有过来帮工,这倒让宁婉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愿意整日面对胡七嫂的。又有家里忙个不停的活儿,宁婉索性不再想什么胡家的事,倒也好些了。 这时天气越发冷了,白日也短了起来,一场秋雨之后便接下来一场雪,路上又有了冰。这一天宁梁又去了虎台县,过了午夜却还没有回来,于氏和宁婉心里都急了起来。 宁婉实在等不得了,就站起来说:「娘,我出去迎一迎爹。」 于氏拉住她不肯,「这时候外面伸出手都看不到五个手指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自己出去?要去还是我去!」 「可是石头离不了你!」 正说着,就听院门响了一声,宁婉便道:「我爹回来了!我去开门!」打开门却被吓了一跳,原来爹满脸都是血,一双手上也是又是泥又是血的,十分吓人,「爹,这是怎么了?」 娘也出来了,也唬得叫了起来,「二郎,你这是在哪里弄的?」 宁梁就摆手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偏这时石头哭了起来,宁梁就推于氏,「定然是听了声被吓到了,你赶紧去哄他。」于氏只得先进了屋子。 宁婉便将温在灶上的水端了过来,拦着爹不让他洗,却拿了一块干净的布放在水中浸湿了帮爹小心地擦脸擦手,「伤成了这样怎么洗,自然要慢慢把泥土擦下来。」 擦洗干净后伤口便看得清了,两只手掌都擦破了皮,左额角一片於青,左脸划了一道口子,现在还有血慢慢渗出来。想到家里竟连伤药也没有,宁婉十分后悔自己的粗心,突然想起来曾听人说过浓茶水能止血,赶紧向灶里添了一把高粱杆把火烧旺煮了一碗浓茶水过来,「爹你躺着,我帮你抹好。」 正抹着,娘哄好了石头,接过来继续抹,「怎么摔得这样重!」却又埋怨,「早说天短了,你晚上就在贤儿家里住上一夜第二日再回来,偏不肯听,现在果然摔了吧!」口中虽然说,却急忙帮着将脏衣裳脱了,见膝盖处的裤子也渗着血,便道:「婉儿你出去帮你爹热饭吧,我给他找一身干净衣裳换上。」 宁婉便出来热饭热菜,又烧了一碗蛋花汤送去,「让我爹赶紧喝了,也能暖暖身子。」 宁梁见娘俩儿都是又急又怕的,便笑道:「其实没什么,只是一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石头上,也只是皮肉伤,没伤筋动骨的。」 但看爹进门后走路尚且不大自如,就知道他一定摔得狠了,否则怎么会这样晚才回来,只是他在家人面前不肯说罢了。 见妻女都不信,宁梁便又陪笑道:「其实挣钱哪里是容易的事?摔一跤又算什么,两头驴都没事,钱也没丢!」 于氏便气道:「到这时候你还说这些没用的!」 宁婉也后怕地说:「爹,等养好伤再出门时可不要当天往返了,就听我娘的,在大姐家住一天再回来,这时怎么也比不了夏天。」进了冬天整个辽冬便越来越冷,尤其是夜间,爹是摔得不重,若是重了爬不起来,恐怕还会外面冻死呢。 宁梁都答应着,吃了饭又催宁婉回屋,「没事了,都睡吧,明天晚点起来吧。」见女儿出去了,便小声向于氏说:「有一件事,还是要告诉你……」 可是说了一半的话又停住了。 于氏性子一向温和,但也忍不住追问:「到底是什么事?你赶紧说呀!」 宁梁便迟疑地说:「我回来路上遇到马驿镇的一个人,也是去虎台县里办事的,便搭伴回来。路上说话听那人告诉我胡小先生与马驿镇开油坊的古家姑娘要定亲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因为想着心事不留神摔了。 第49章 于氏却不信,「胡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宁梁就道:「只是这个人正好是古家的邻居,与许老先生也是极熟识的,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不过,由不得我不信。」 宁梁便将听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听说古家是许老先生家的亲戚,不久前一日许老先生到古家喝酒,看古家的姑娘好,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学生,觉得很是般配,便问了一句。古家人一向相信许老先生的眼光,因此也不顾那学生家里在山村中便答允了。许老先生再与那学生爹娘一说,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因此已经说好了,就在最近会挑个黄道吉日定亲。」 「那也未必就是胡小先生啊?」于氏还是不信,「听说许先生有好几个学生呢。」 「我哪里能不问清,那人说就是胡家村的。」宁梁苦笑一声,「若非我说自己是三家村人,正与胡家村相邻,他也未必想起来与我说起这事呢。」 于氏终于信了,声音猛地提了上去,「胡家明明先与我们说好了的!」 「你小声些!」宁梁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让婉儿听到!」 于氏不敢再嚷,但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低声道:「胡家还是村长呢!胡小先生明明是个读书明理的人,竟也能做出这种不守信的事!」 宁梁便道:「可是胡家也没有与我们家定下亲事,只不过遣了个小辈过来探探口风而已,我们还能将事情捅破?」 正是如此,如果胡家请了媒人上门,事情便算是定了下来,宁家再不能放过的,可是如今的情况,两家虽然说好了,但是毕竟没有摆到明面上,因此宁家倒不好去闹。而且这种事情,说出去只有女家吃亏的,还不如不说的好,因此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的。 宁梁与于氏长吁短叹地睡不着,又担心幺女,「我看婉儿一向特别推崇胡小先生,若知道亲事不成了,可别想不开。」 「该怎么向她说才能让她放下胡小先生呢。」 「要么再瞒她几天?」 「也好,再等等,也许你听错了,或者那门亲事没有成呢。」 可是宁梁和于氏美好的愿望注定不会实现。第二天胡大娘便到了宁家,也不似平日见了宁婉便拉着手说上半日的话,只笑了一笑便进了屋子。 宁婉原本正在拣山核桃仁,与春玲嫂子罗双儿等人说说笑笑的,见了胡大娘便不大自在起来了,她昨晚并没有听到爹娘窃窃私语,原来冬日里家中挂了厚门帘,自东屋到西屋两屋门帘隔着,声音便传不过去。便向春玲说:「我正空不出手来,还是嫂子帮忙替我去给我娘和胡大娘她们煮了茶送去吧。」 春玲不疑有他,笑着放下手中的核桃去了。一会儿回来说:「也不知道胡大娘来做什么了,竟神神秘秘的,我一进门连话都不说了。」 宁婉这时已经缓了过来,便也觉得有些不对了,按说胡家应该请媒人上门才对,怎么是胡大娘自己来了呢?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答应都听爹娘的,那就索性不管了,让爹娘做主吧,反正他们是一心为自己好的。 胡大娘进了宁家屋子,原本就尴尬,又听宁梁摔伤了,心里更加不自在,只得先询问了几句,可是事总归还是要说的,不待她吃吃艾艾地说出来,于氏便抢在前面先问了。原来昨晚于氏和宁梁愁了半夜,但也商量好了,若是胡家人来了,也只将话说明白就罢了,毕竟胡小先生再好,也不是自家的女儿要上赶着嫁的,以婉儿的容貌才干,将来也未必不能嫁得好,此事只做没有就好了。 胡大娘便又多了一层羞愧,赔了礼方才,到院子里却见宁婉不在,心里倒是一松,便赶紧回去了。 宁婉找了个借口出门,确实是故意想躲开胡大娘,不料虽然躲过了胡大娘,却迎面遇到胡家村两个媳妇,见了她就笑道:「婉儿,你出去呀,我们还想去你家里借秤呢。」 「秤就在家里,嫂子们只管拿去用。」 那两个媳妇错了过去便又接着说:「你说古家是镇上的人,会不会嫌弃我们村子太偏僻又穷呢?」 「人家是看上小先生将来必要中秀才的,怎么会嫌弃家村呢!」 宁婉听着便觉也不对了,可是她又不好过去问,心里想着,「如果胡敦儒还是娶了古家的小姐,也是命中注定的,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可在意。」但是她心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开心,如果这门亲事不成了也挺好的,自己现在根本没有想嫁的心呀! 因此回了家,反倒觉得一身轻松,也不问爹娘事情终究如何了。而宁梁和于氏两个也是再三犹豫,怎么也没法子把胡家后悔的话在女儿面前说出口。 又隔了一日,宁梁心里焦燥,更躺不住了,与于氏商量,「在家里也不舒服,而且这许多东西总要年前送到虎台县,这时候价也给得高,我明日还是再去一回吧。」 于氏自然不肯,「钱没有挣够的时候,再晚几天也不要紧。」 第50章 晚饭时宁梁便又说,宁婉也笑着阻拦,「爹,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呢。」 不料爹笑着说:「我又不是你,哪里有人看我的脸,有点伤算什么?明天一定要去虎台县的,卖了菜就去贤儿家里住一夜再回来!」 于氏和宁婉异口同声地说:「那就再歇一日。」 不料这一日却出事。 快晌午时,宁婉正向大家说:「将这一锅榛子炒好就停了火吧,先吃饭。」 罗双儿就说:「冬瓜炖野猪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我也饿了呢。」 「做了一上午的活怎么能不饿?」宁婉就笑,「你一会儿多吃一个馒头。」宁家对来帮工的伙食从来都是好的,馒头从来都是高梁米面里加上一半白面,因此大家都爱吃。 春玲就说:「我想把馒头放到火里烤得焦一点吃,你们谁还要?我一起烤了。」 大家都说:「你有身子口味与旁人不同,刚出锅的馒头多软多暄呀!」 可是宁婉却觉得烤过的馒头味道能不错,就笑着说:「那春玲嫂子你给我带一个吧。」 就这时郭小燕猛然打开宁家的院门向宁婉冷笑道:「你被胡家退亲了,还有脸笑呢!」 大家全怔住了,「小燕你胡说什么呢,婉儿还没定过亲,怎么就能退亲。」 「你不是真傻了呀!」 「我傻不傻你们大家心里明白!」郭小燕恨恨地看了一眼满院子的人,「宁家一直瞒着你们,其实宁婉早和胡小先生定了亲,可是现在胡家退了宁家这门亲,又与马驿镇上的古家定亲了!今天正在办酒席同,你们不信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胡小先生定亲的事三家村许多人都知道了,毕竟胡家那边大张旗鼓地办宴呢,但是,「胡小先生哪里和婉儿定过亲?这也是乱说的!」 郭小燕冷笑不止,「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但是为什么胡小先生定亲前胡大娘到宁家来?她就是来退亲的!现在宁家不敢承认,你们可以去胡家村去问,就是胡七嫂子来说的媒!」 胡七嫂子和胡大娘上门正是这些天的事,再联想前前后后的蛛丝马迹,有些人便已经信了几分,但是大家自然是要帮宁婉的,便都纷纷骂郭小燕,「你也要嫁出去了,怎么还不在村子里留个好念想儿?婉儿又没惹过你,你为什么要来败坏她的名声?」 正说着,于氏在屋子里听了动静走了出来,就见郭小燕正嘲讽宁婉,「你算什么,想高攀胡小先生,现在被人退了亲,丢人不丢人!」脸刷地一下子白了,几步扑了上去撕扯着郭小燕骂,「你才没人要!只能许了个老鳏夫!」 谁也不想从来都温温柔柔的于氏会去打人,因此大家都怔住了,半晌才去拉开于氏,「二婶,你理她一个傻子做什么。」 又有人推郭小燕,「你赶紧走吧,别再乱说话了!」 正乱纷纷的,宁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笑嘻嘻地拍手说:「婉儿被人退亲了!婉儿被人退亲了!」罗双儿听了赶紧过来捂她的嘴,「雪儿,谁教你说的!赶紧跟嫂子回家去!」宁雪平时最听罗双儿的话,可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挣开了罗双儿,还在一旁跳着叫着笑着,眼下她怀着身孕,谁也不敢真去打她。 站在屋门口的宁梁突然大吼一声,「我去找郭老爷子拼命!」说着顺手从门前拎起门闩跑出去了!大家原本没注意到他出来了,且他毕竟是男人,就是有人去拦也没拦住,眼见人就没了影。 平日只在厢房里不出来的王木匠父子也被外面的声音惊到,这时走了出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大家,宁婉便赶紧道:「王大叔,小柳哥,请你们帮忙快跟我一起去拦住我爹!」说着带头向郭家跑去。 春玲嫂子在院子里跺着脚喊:「出事了!出事了!」又隔着院墙喊家里人,「大江、大河,赶紧去拦住二叔,别出人命!」 一时宁家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宁婉这时已经跟着爹进了郭家院子,见爹果然气得发疯了一般,正挥着手里门闩向前冲,郭家几个小伙子拦也拦不住,每个或多或少都挨了几下子,郭老爷子被儿孙们挡在后面,一个劲地嚷着,「宁二郎,你赶紧放手,赶紧放手!」 王木匠父子也到了,小柳毕竟年轻机灵,钻到前面抱住爹,「宁二叔,有话好好说,若真伤了人就不好办了!」 宁梁的眼睛都是红的,「伤了谁我给他赔命,也不许他们说我家女儿的坏话!」死活也不肯松手里的门闩,还是宁婉上前抱住那根门闩,「爹,你理他们做什么?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不就行了?」 第51章 三家村的人都在意名声,特别是女人,若是旁的女孩被人这样污蔑了,早羞愧得恨不得跳河上吊去了。可是宁婉却不一样,这样一小小的难堪对她又算得了什么?在梦中她经历过比这还要难过的事。 嫁给了一个傻子,多少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自己难道就不活了?不,她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更好:娘的坟迁了出来,又立了碑;爹的病治好了,每天还能吃上补药;赵太太对自己也不错,手把手地教自己,后来还给自己扶了正,管着赵家的事——除了丈夫是傻子,别的什么都不错!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多是心怀嫉妒的。 眼下也是一样,郭小燕为什么要来污污蔑自己?还不是她见自的日子越过越好,而她却一步步走向泥潭?她除了能污蔑自己还能做什么? 而且就是随便她污蔑自己,但自己依旧是爹娘最心疼的幺女,宁家铺子的小掌柜,家里的生意还是蒸蒸日上,银钱滚滚而来!而她呢,就要嫁给一个穷困的半老鳏夫,将来的日子会怎么样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头! 因此宁婉是真心不在意的。但是宁梁却不这样想,他性格虽然软弱,但有人直接在自家门前污辱女儿,却让他再不能忍。眼下虽然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拉住了,却依旧像一只暴怒的老虎向郭老爷子喝道:「郭小燕是小辈,我不理她,我只问你!你们家还有没有家教,还要不要脸面!」 郭老爷子隐约猜到了原由,他不是没听到老伴儿背地里嘀咕些什么,眼下怎么能认错,现在见局面已经平静下来了,辩解道:「宁二郎,说话要有根据,你说小燕不对,我还说小燕没错呢。」 宁梁真气急了,连话也说不利落了,「你!你!真无耻!明明郭小燕乱说话!」 郭老太太这时走出屋门,便在众人面前坐到了地上大声哭嚎起来,「明明你们家的丫头被人退了亲,自己不嫌丢人,竟还怕我们说,现在还打上门来,还有没有王法公理?」她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一说话,没几句便要坐在地上撒泼,受不了的人只能退让。 只是这样的事却是不能退的,于氏这时也到了,见丈夫对着撒泼的郭老太太没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却一点办法没有,便上前大声地喊道:「婉儿根本没被退过亲,你们家的人毁人名声,我们打上门来就是应该的!」 两家吵上了,村里人一时也难分辨谁对谁错,但是大多数人却都相信宁家,毕竟宁家人品更可信一些呀!因此便有许多人来劝和,「婉儿若是定了亲我们村里人岂能不知道?应该不是没有定,再说就算定了,小燕到宁家门前去骂人总还是不对!」 也有人来劝宁家的,「小燕脑子不清楚,你们便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 宁梁和于氏都不是会吵架的人,眼下只不过被架到了这里,又有大家劝着,便退了一步说:「让小燕给我们家婉儿行礼赔罪,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料宁家原本是让了的,但是郭家却不肯了,「小燕没错,倒是宁二郎拿着门闩打到我们家却要赔礼的!」 宁梁岂能再退,「你们教唆宁雪来闹事我尚且没有说什么,现在想让我赔礼,作梦吧!小燕要是不来赔礼,等到她成亲那天我还要来打上门的!」 事情僵住了,余老爷子和宁家两位老爷子便都出面了,背着手先咳了几声,十分地严正,「不过是一件小事,非要辩个明白,那就分辩一番吧!」 这时宁梁和于氏却又不想辩了,女儿结亲的事总不好拿到大家面前颠来倒去的让人说,因此却又退了一步,「这些事有什么好分辨的,只要郭家看住小燕和雪儿不再出去乱说就行了。」 宁二老爷子刚说了声,「那就这样吧。」三老爷子就反对道:「这样不明不白的,也说不清是谁的错,再者雪儿不懂事,就算说了些什么也都是无心的,你们还与她计较些什么?」 宁婉知道,就是爹娘比起过去要厉害多了,但他们终还是老实人,根本不是三老爷子这样无耻之徒的对手,因此走上前说:「三爷爷愿意分辩就分辨吧,我们家没错,又怕什么?」他们不就是拿住了爹娘怕影响自己的名声才逼过来的吗?自己偏不怕,就要将原因分辩明白,转身问郭小燕,「你凭什么说胡家退亲了?没有定亲哪里来的退亲?」 郭小燕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你定亲了,又退亲了!」 宁婉就冷笑一声,向大家说:「你们听到了吧,郭家根本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 大家原本就偏向宁家,现在听了郭小燕的回答自然都不平了起来,「你说宁婉定亲又退亲了,总要有证据呀!」 郭小燕在众的责难下只得眨了眨眼睛说:「先前胡七嫂到过宁家,前天胡大娘也去了宁家,这不就是定亲和退亲了吗?」 宁婉就又笑,「这么说如果有人到你家去上两次,就可以说你又重新定亲和退亲了?」大家也哄笑起来,「也许人家就是来说说话的呢。」胡七嫂本就爱四处串门,胡村长的老婆与宁家关系一向很好,一向时常往来的。 又有人向余老爷子他们说:「要是这样就可以传毁人名声的坏话,那我们三家村成什么了?将来岂不让外面的人笑话?」 余老爷子就问:「小燕,你还有什么证据?」 此时郭小燕也觉得自己原本把握十足的证据未免有点太不经人推敲了,她自然不是看着胡七嫂和胡大娘跑了两趟就猜出来的,原本早答应人家不会说出去,可到了此时又哪里还能忍得住,便冲口而出,「是胡七嫂告诉我的!」 于氏这时气得脸都红了,再没想到胡家传话的人竟如此不可靠,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把根底泄露了出去。但是胡七嫂当日来怎么说她还历历在目,因此就说:「那我们便把胡七嫂请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郭小燕自然不肯,胡七嫂悄悄告诉奶奶和娘,她在门外偷听到了,怎么好与人当面对质,因此推脱道:「如今胡家正在办宴,怎么好去找人?」 第52章 于氏气得很了,「我不管,现在就去找胡七嫂。」 宁婉倒是拉住娘,「眼下胡家村正办着订亲宴,胡七嫂是胡小先生的嫡亲嫂子,自然忙里忙外,我们请人免不了引起人家注意,万一古家因此误会毁了这门亲怎么好?因此今天的事暂时到此,待明日胡家的宴办完了,古家人也走了,我们再聚到一处请了胡七嫂当面说明。」 于氏见女儿说得合情合理的,便点了点头。宁梁也赞同,环视四周,「大家说可行?」 不必说郭家与宁家的对错,只宁婉这一番话就立即高下立判。明明名声被人污蔑了,可是在这样的时候还不急不燥的,又十分替胡小先生着想,这样的人岂能是被退亲的?谁又能相信呢? 且站在三家村的立场去看,为了村子里的纠纷将胡家村人请来评辩,也是丢人现眼的事,因此许多人便都道:「婉儿,我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不如我们就大度一些,将这事放下,别在提了?」 余老爷子就点头说:「大家说的都不错,这件事就过去了吧,小燕没多久就嫁出去了,以后你们一年也见不了几面。」 宁婉看爹娘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便知道他们要被劝住,马上摇头道:「这种事关乎我的名声,怎么能随便就过去了呢?一定要辩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等胡家的酒宴一办完了,我们就许了胡七嫂来给我们定个是非曲直!」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不能于可以把自己的名声让别人随意践踏。 别人来劝是好心,但是余老爷子恐怕是为了自己妹子再找退路。很显然,将胡七嫂找来,她自然不可能承认告诉郭小燕自己定亲又退亲的事,一方面事实就是如此,别一方面她亦不敢说谎,因为在这件事中除了自己要名声,胡小先生也要名声的,如果传出去胡小先生与自己定亲又退亲,听到的人免不了要多想,胡家是不是嫌贫爱富呢?古家会怎么样不知道,但是许老先生一定会非常生气。 因此,眼下只要将胡七嫂找来,孰是孰非,便立即一清二白,她要郭家彻底承认他们错了,到宁家上门赔罪! 宁婉如此坚决,大家免不了又信了她几分,女孩子自然是要名声的,哪能便不清不楚地就算了呢?就是爹娘也都道:「那就等明天我们请了胡七嫂过来,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宁家三口人说毕便离开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明日请了胡七嫂,大家共同见证一下。」 宁婉回了家里向大娘和春玲、罗双儿摆手笑道:「已经没事了,我们赶紧干活儿!」 家里的山货堆得太多了,竟有些忙不过来,她将将一袋炒好的榛子过了称记上,送到仓房里,见系袋口的麻绳没了,宁婉便取了一捆,将袋口扎紧,免得榛子撒了。不料一转身差一点撞到了一个人,拍了拍胸膛埋怨道:「小柳哥,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小柳原没有想到宁婉系了袋口转身就出来,因此也被吓了,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宁婉问过却突然明白了,小柳哥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麻绳呢,便笑了起来,「你怕我躲起来上吊?」 小柳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镇上前两年有个姑娘被夫家退了亲,后来就上吊死了,听人说舌头伸了老长……我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吗?」 「造谣生事的人能想得开,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小柳果然被问住了,但是他依旧担心,那个上吊的姑娘其实是他的两姨姐姐,从小常带着他玩的。当初被退亲时她什么也没说,还继续将给未婚夫做了一半的鞋做完了,不想半夜里却寻了死。 于是他郑重地向宁婉说:「如果你要是因为退亲的名声不好嫁不出去,我可以娶你。」见宁婉猛地睁大了眼睛,不胜惊奇,便又安慰她道:「我真挺喜欢你的,你要是嫁了我,我一定对你好。」 「你还真是好心人,」宁婉越发觉得好笑,却也懂得小柳对自己的关切,心里一暖,「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还小呢,不急着嫁人。」 小柳便又搔了搔头,「那好,我回东厢房干活儿去了。」 晚饭时宁梁陪客,王木匠父子虽然是请来打家具的,但是按三家村的习俗依然要将他们当成客待,因此宁家这些天饭食便更加丰富了一些。宁婉将酒菜一一摆好,又向小柳笑了笑,世上固然有郭小燕这样的坏人,但是也有小柳这样的好人呀! 才收了碗筷,便听有人叩院门,原来是胡村长夫妻带着胡七和胡七嫂来了。 王木匠赶紧拉着坐着不动的儿子回了厢房,又教训他,「我们是做活儿的,只管将木工活做好,东家的事尽量不参与。」把门关得严严的,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儿子说:「你要是做木匠活有这么用心就好了,带着你这么久了,连个椅子都做不好!」 倒是胡家人一进门便道:「才听到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们家人的错。」 宁梁和于氏原本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好,但是面对着胡家人的赔笑的脸却又发不出火来,相互看了一眼,只得客气地相让,「炕上坐吧。」 胡村长和胡大娘哪里肯坐,「我们刚刚听了消息,就赶了过来。」又推胡七嫂,「都是你惹的祸,如今你给宁家二叔和二婶赔个礼吧。」 胡七也跟着父母应和着埋怨道:「都是你多嘴,才出了这样的事,原本两家悄悄说话,怎么告诉郭家人!」 第53章 胡七嫂早胀红了脸,「二叔、二婶、婉儿妹妹,是嫂子对不住你。」可她心里倒底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眼泪便含在眼圈里,「我根本没有说两家定亲,只提了一句婆婆十分喜欢婉儿,想讨了做儿媳妇,谁想到郭小燕能那样乱传呢。」 这件事的根源虽然是郭小燕,但其实胡七嫂确实不应该乱传话的,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只是悄悄来探个口风,怎么就能将话传出去呢。 因此胡七便一巴掌拍了过去,「这一句也不应该说的!」 七嫂子脸上便立即红了一片,高高肿起一个巴掌印,她便垂了头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三家村里也有些男人打老婆,有的是老婆做错了打,也有的不论对错一样打。但是宁梁却从不打于氏,因此于氏最看不得,心便软了,赶紧上前拦住,「别动手了,这事说开了也就好了。」 宁婉冷眼瞧着胡村长胡大娘还有胡七,他们这是到自家做戏来了?在自家打胡七嫂,自己家能怎么办?除了原谅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胡七把媳妇打死吧。 再说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用? 胡村长和胡大娘都是精明人,因此从来都是好算计。不过,宁婉是感谢和敬佩胡敦儒的,只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不想与胡家翻脸,因此并不说破,只一笑道:「这事就算了。」 胡家已经打了媳妇,宁梁也不好意思起来,便道:「你们去向郭家老爷子说一声,是郭小燕撒谎就是了。」 「宁二郎呀,还是你大度。」胡村长拍着爹的肩十分感动地说:「家里的孩子不懂事,我也是没法子呀!」 胡大娘在另一边拉了于氏,「她二婶,我就是知道你们家人都厚道,这次的事情过去了,我一辈子记着你的情。」 宁婉便在心里笑了,胡敦儒的性子还真不像他的爹娘呢。 两家人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便又坐下闲话几句,胡村长夫妻就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再顺路到郭家把话说清,日后再有三家村的人问到,我们家再也不会承认的。」 宁梁和于氏便起身相送,「原本应该再留你们坐一会儿的,但想到你们家忙了一天,恐怕都十分累,便也不虚让了。」 说着话大家向门外走去,却正与一个人迎面撞上,原来竟是胡敦儒! 在这喜庆的日子,胡敦儒依旧穿着他平日穿的半旧青布长袍,头戴半旧的青布方巾,只是因为赶得急,脸上已经浸出汗水,没有他一直以来的稳重,甚至还带了一两分狼狈,拦住他的父母问道:「原来是真的?」 胡村长夫妇便拉住他道:「我们回家再说。」 可是胡敦儒哪里肯走,停了脚步又问:「爹,娘,你们告诉我,可是真的?」 胡村长只得点了点头,「是,不过我们已经向你宁二叔宁二婶赔了礼,宁家也不再生你嫂子的气了。」 「你七嫂也后悔不应该多嘴了,本来你哥想再教训她一回,你宁二婶一直拦着呢。」胡大娘说着拉着儿子的手,「向宁家叔婶问个好我们就走吧。」 胡敦儒果然躬身向宁梁和于氏行了一礼,却摇了摇头,「这事错的不是我七嫂,而是爹娘和我,而且我们不能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就如此混了过去!」 宁婉心里暗暗赞叹,胡敦儒毕竟是胡敦儒!尽管错的是他的爹娘,可是他依旧还是不肯含糊,而是要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再想办法解决。 当年胡家村和三家村一场争斗之后,胡敦儒正是用这样的态度将两村间箭拨弩张的气氛慢慢消融了,他公正——不,甚至有些偏袒着三家村,因为他从来对自己、自己家、自己村更严格。正是因为如此,宁婉才顺利地为爹讨要到了药费,卖了自家的地,离开了三家村…… 从胡敦儒将两村的冤仇解开,到后来他在马驿镇成功地办起冬学等事来看,他并非不如精明的胡村长和狡黠的胡大娘聪明,不长于将责任推走,而是他将所有的才干都用在了正途上,因此才能有后来的成就。 宁梁和于氏一向对胡小先生有着十分地好感,因此更是将心里原来还剩下的几分不快彻底消去了,「胡小先生,这事到此为止吧,大家不必再提就是了。」 「不行!」胡敦儒十分坚决,向宁梁夫妻又是一礼,「还要借二叔二婶家里一述,将此事真正消之于无形!」 大家只得重新回了宁家东屋,胡敦儒问了事情的经过,他原本一无所知,无意间从长兄处听了三句两句意识到事情不对才赶了过来,因此从胡七嫂到宁家探口风开始细问了起来。 宁婉其实对一些细节也不大清楚,胡七嫂没有告诉她,娘也半遮半掩的,特别是后来胡大娘来解释的话,娘干脆就瞒着她了。因此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觉出有人拉自己的袖子,转过头去便见娘向自己扭头努嘴地示意,原来娘觉得这些事不是自己应该听的。 第54章 其实宁婉不是好奇这件事,却十分好奇胡敦儒会怎么处置。因此她去了灶间便又回来,给大家续了茶水便在离娘远一点的地方站住了,这样娘就拉不到自己了,而她也不好当众赶自己出去。 这时胡敦儒已经问清楚了,便向胡村长夫妻道:「爹、娘,七嫂与郭家人说的都是实真话,就算郭小燕传错了也不应该将责任归于七嫂。」 胡七嫂便赶紧说:「小叔子,我果真不应该乱说的。婆婆也几次跟我说过,郭家人不善,让我少和他们来往,可是我竟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去郭家串门,郭老太太问了我几句,我就多嘴了。」她哽咽了一下,「只是当时我以为你们的事情一定会成的,哪里想到许老先生会给你说亲。」 胡敦儒点了点头,却依旧盯着自己的父母,「爹、娘,你们既然已经与宁家商量了亲事,就不应该毁诺再答应古家!」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胡村长老脸一红,「许老先生亲自帮你提亲,我听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啊!」胡大娘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们先前是真心与宁家结亲的,只是不好意思回绝许老先生而已。」 不好意思回绝许老先生是真,但是古家比起宁家无论家境、资财哪一方面都比宁家好多了,因此胡村长夫妻没有回绝许老先生更是考虑到这个原因。不过宁婉完全能够理解,胡村长胡大娘就是买一文钱的针头线脑都要挑更好更划算的,婚嫁大事,自然要将双方的条件一一摆明,胡家挑更好的没有错。 可是胡敦儒却不是这样想的,「君子重诺,我们家既然与宁家商议过亲事,便不应该再应下先生。如今我成了言而无信的人,而宁家妹妹的名声受到了损害。」 胡七见父母都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得替他们出头道:「其实娘让媳妇过来也不过探探口风,并不算定亲,所以也不算毁诺。至于宁家妹妹名声受损,那是郭家人做的缺德事!」 胡敦儒气道:「哥哥,错了就是错了,硬是将错推给别人更是丢人,且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胡七再辩不下去,便将头向后缩了一缩,不言语了。 宁梁和于氏都是会替人着想的,将心比心,如果胡敦儒是自家的孩子,遇到了先生亲帮忙说亲的好事,恐怕也是不好回绝,能如何也未可知,因此反劝胡小先生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是辩也不能改变,因此不必再提。」 不想胡敦儒却道:「既然错了,就是要改过来。明日一早我就镇上向先生道明,然后去古家退亲,我们两家按先前约定亲!」 胡村长夫妇一听都急了,「那怎么能行,我们和古家已经办过定亲宴了!」 「可那是错的!」 「定亲宴不是儿戏!」 胡敦儒坚定地说:「言而无信更不能纵容!」 看着胡家人在自家争了起来,宁梁和于氏十分尴尬,且又涉及到了女儿,因此倒是劝哪一边也不好,又不能避开,两人都没了主意,扎了两手立在一旁。 宁婉再没想到胡敦儒竟能与父母对上了,也站在一旁看得呆住了。她早知道胡敦儒生性耿直,不想他对长辈也是一样的,觉得有道理的事情就坚持到底。不过,若非如此,两村的百年争斗哪里会在他的调节下和解了呢。 自家人在别人家里争了起来,刚刚悄悄退后的胡七此时羞得脸全红了,上前拉住弟弟说:「爹娘纵有不对的,也是长辈,我们总要孝顺。」 「你此话更是错,‘孝’自然应该孝,‘顺’未必都要顺,」胡敦儒摇头道:「孟子曰,‘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即使是长辈,错即是错,对即是对,不能以孝为由顺之。《训蒙文》中也道‘亲有过,谏使更’,此事明明爹娘错了,我们兄弟为人子者,更是要劝谏父母,改过才是。」 三家村人最喜欢讲「孝顺」的,有些长辈甚至明知自己有错,可也要用这两个字压住小辈。宁婉先前最讨厌的三老爷子和三老太太便会时常用「孝顺」说话,自己、虽然想法子顶了回去,可是她却从没有真正想过「孝顺」二字竟可如此讲,胡敦儒毕竟读书明理,另她茅塞顿开! 尽管宁婉由此一番话对胡敦儒的敬佩更重了,可是她一听到胡敦儒要与古家退亲,重新与自家退亲,下意识地就反对,「不行!」 胡敦儒与古家小姐原本是前世的姻缘,宁婉虽然不大清楚他们夫妻之间情形如何,但是只看胡敦儒端正的人品,平和的个性,还有他将来的成就,想来他们会过得不错。 自己因为有了那一个恍若前世经历的梦,因此窥得先机,得到胡家人的欣赏,才有了结亲的想法。但姻缘前定,毕竟胡敦儒与古小姐的亲事还是有了结果,她绝不想从中破坏。 宁梁和于氏听了胡敦儒要退亲,自然也觉得不妥的,但是他们的立场又不同,想到如果胡小先生与古家退了亲,与婉儿定亲,这实在是一件好事! 就像前几天胡村长夫妻面对古家的诱惑一样,宁梁和于氏也被诱惑了,毕竟谁不想自家的孩子有个好归宿呢?胡小先生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的女婿人选啊! 可是幺女一声反对,让宁梁和于氏醒了过来,他们一直在心里鄙薄胡村长家嫌穷爱富,只想摘高枝攀,现在自家怎么也能如此呢?因此也跟着女儿的话道:「毕竟已经定了亲,就不能再毁了。」 第55章 胡村长夫妻如今又愧又悔,不过不论是为了什么,他们也是不愿意毁亲的,「我们原已经犯了错,总不能再犯一次。」 胡敦儒还是坚持,「这一次我们是改错,只要向古家说明原由,他们一定能答应的。还有许先生,他一向最公正的,也会赞同。」 宁婉摇头,「胡小先生只想到了公平,却没有想到人情。我们两家不过随意说了一次话,都被人传成退亲,而你们真与古家退了亲,虽然有原因,但是外面的人却未必知道,甚至还有故意恶语伤人的。如此,古家小姐一定会身受其害,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胡小先生能心安吗?」 胡敦儒谈起自己的亲事没有一点避嫌的意思,正是因为他把亲事也当成了如争水一般的事务,因此并没有参加感情。也是,他不论对从未谋面的古家小姐还是不甚熟悉的自己都能以平常心相待,但其实他应该对古小姐更好一些才对,毕竟他们有一世的缘分,现在又已经定了亲。 「正是如此!」胡小先生猛地醒悟过来,「我们固然是好意,但是镇上比村里更重礼法,古小姐若是一时想不开可怎么办?」 「所以亲事不能再退了,」宁婉道:「我们两家的事到此为止吧。」 胡敦儒就又道:「可这样就对不住宁家妹妹了。」 「我没事的,」宁婉一笑,「胡小先生不是也说过,村里不如镇上重礼法吗?只要你们家证实郭小燕在撒谎,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对于谣言,她先前不是没有受过,当年宁三老爷子为了把自己招赘的事搅黄了,传了多少难听的话?当时自己听了固然难过,但是现在回首再看又不算什么了,只要自己不怕,谣言其实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算还有人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不怕!」 舍了宁家的亲事改定了古家,胡大娘心里不是没有内疚的,但是她却一直觉得自己对,古家在镇子上经营一座油坊已经三代了,家境十分富足,听说古家姑娘从小养在深闺中,很少出门,女红针钱样样来得,自然是要比三家村里的村姑要好得多。但是如今听了宁婉这番话,她越发觉出眼这小姑娘的懂事明理,竟真心后悔了。 当时许老先生要为敦儒说亲前,其实是问过他们敦儒是否定过亲的,可是她当时听了丈夫回答没定亲时也没有反驳。如果重新回到那时,她恐怕不会再沉默了,但是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呢! 「都是大娘的错,」胡大娘拉着宁婉再三叹道:「我们家是没有这个福气呀!」 于氏心里突然畅快起来,正是这样,只凭自家幺女的美丽、能干、聪明,将来还怕嫁不到好人?也许婉儿未来的夫婿比胡小先生还要好呢,此时终于露出开心的笑容,「只不过我们两家没有结成亲家的缘份而已,日后依旧好好相处。」 胡大娘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结个干亲吧。」又道:「我只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就让婉儿给我当干女儿,可好?」 这次的事情,胡宁两家虽然没有翻脸,但却已经生了嫌隙,因此宁梁和于氏其实对胡家已经不满了,说日后好好相处不过是客气话而已,没想到胡大娘就顺着杆就爬上来,要结干亲。 在三家村这边,干亲不是随便认的,通常孩子小的时候因为担心不好养活为了消灾免祸,转移命相等原因认干亲,但是眼下自然不明如此,胡家是为了保持两家的亲近。 在于氏心中,她果真打算此后与胡家远一些,因此乍一听说倒是一怔,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胡大娘赶紧又道:「她婶子,你想如果我们两家认了干亲,敦儒和婉儿就是兄妹,那些嚼舌子的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这一句真正打动了于氏,胡大娘所说不错,如果胡小先生和婉儿成了干兄妹,就不能说亲,郭家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婉儿的名声就不会受到影响。因此她便看向丈夫。 宁梁心里的想法与于氏相差无几,便也生出了几分迟疑。胡村长见状不由得心里赞叹媳妇聪明,赶紧应和道:「不错,我们以后就当亲戚一样走动!」拍着宁梁的肩膀道:「二郎,只要你应下,我就让敦儒看皇历挑个吉日摆下酒席,认婉儿当我家的干女儿!」 结成干亲是很郑重的事,干女儿要给干爹干娘行礼,送上礼品,而干爹干娘也回赠礼物,眼下胡村长要摆酒席,更是十分重视,如此盛情,倒让宁梁和于氏不好回绝了。再想到女儿将来与胡小先生结成干兄妹,就是嫁了人也要往来,倘若在夫家有何事,胡小先生就是兄长,定然会帮女儿出头,因此也就愿意了,「那就依胡村长。」 原本有些不尴不尬的局面如今变得十分融洽起来,丙家人重新又坐下,于氏便带了女儿出来煮茶,又将家里的点心、炒南瓜子、炒榛子、炒松子、核桃仁什么的都端了出来。又因为将来就是亲戚了,也不再分屋而坐,男人们在炕头,女儿们在炕稍,亲亲热热地唠了半晌。 宁婉从没想过会与胡敦儒家成了亲戚,但是眼下的情形无疑是最好的。虽然胡村长夫妻办的事不地道,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坏人,就是做了有些过火的事,自己总要看胡小先生的面子谦让几分……因此她没有一点反驳爹娘的意思。 胡家人走了之后,宁家人送客回屋却都一时无语,还是宁婉先开口笑道:「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 宁梁和于氏不想女儿反来劝他们,便都叹气说:「都是爹娘没有能耐,如果我们家也有古家那样的家业就好了。」 宁婉依旧笑,「将来我们家一定比古家还要有钱,到时候爹娘给我再说一门更好的亲事!」 三家村人都知道开油坊的古家,因此宁梁便咋舌道:「这附近怕有上个百个村子榨油都要到古家油坊,我们什么时候能比古家还富呢?」 于氏也不信,「听说古家的油坊传下来好几辈了,也不知他们家攒下了多少银子。」 第56章 「那又有什么?」宁婉一指了指娘平时放钱的箱子,「眼下我们生意还小,但是将来把铺子开起来,,早晚比古家的银子还多!」 从入了秋,家里收的山货一样样堆成小山,挑拣晾晒烘炒之后价又向上翻了几翻,宁梁送到虎台县回来怀里便是不菲的银钱,积了起来已经不是小数,前两日宁婉又给家人都分了红,连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石头也有了自己的私房儿,恰好家里正请木匠打家具,于氏便又做了一个新钱匣子给儿子存了进去说是将来娶媳妇用。 如此看来幺女所说的也未必不能,宁梁便又修正了一下,「就算我们家这一辈比不了古家了,但是还有石头呢!」 宁婉赶紧凑趣,「将来石头也会给爹娘挣钱,还会生了孙子长大了挣钱呢!这样我们家一定比古家富了。」 一家人便都笑了。 趁着丈夫睡前到院子里看看猪鸡,再给驴添草,于氏便小声向女儿说:「胡小先生再好,你以后也不要再记挂着他了,将来你嫁了就会知道夫君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宁婉时常在家里称赞胡敦儒,却不想娘去误会了,只怕自己忘不了他。宁婉哭笑不得,她对胡敦儒的感觉从来都是景仰敬佩尊重,却没有别的情愫。就是在听到胡敦儒与古小姐定亲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一点的伤心。 甚至宁婉还觉得胡敦儒与她还维持着平常的关系才是最适合的,毕竟她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怎么能与胡敦儒成夫妻。那样严肃又一本正经,温和中带着些疏离感觉的胡小先生怎么能在一处柴米油盐地过日子呢? 但是这些道理是没法对娘讲的。宁婉思忖了一下,「娘,其实就算我能嫁到胡家,日子也未必过得好。」 于氏不解,「怎么?」 「娘,你想胡大娘是个多精明的人,给她做儿媳妇哪里是容易的事?还有胡村长、胡七、胡七嫂,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宁婉一一点到了,「至于胡敦儒,他虽然一力主要退了古家的亲事,但其实他并不是因为讨厌古家的小姐,更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坦荡荡的。」 于氏「啊」了一声,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了。今天是胡敦儒定亲的日子,他却还是一板一眼的,一点也不似寻常的少年郎喜气中带了些羞涩,说到退亲,也一样就事论事。他看到婉儿时也一样,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 还不比小柳木匠闲时会偷眼看婉儿呢! 再回想起当年丈夫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热切的目光,于氏看中小胡先生做女婿的心思彻底没了!「也是,这门亲怪不得没成,原来还是缺缘分!」 看到娘想开了,宁婉便又与她逗了会儿石头,如今石头长大了,觉睡得也少了,时常喜欢将小胳膊从包被里伸出来挥着,又爱张着没牙的小嘴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等爹从外面回来,宁婉才起身走了,「我回屋把铺子里的帐记一记就睡了。」 宁婉认胡村长夫妻为干爹干娘,按三家村的习俗要给干爹做一顶帽子,给干娘做一双鞋,行礼时送上去。不过胡村长既然要大张旗鼓地摆酒宴,给宁家十足的面子,宁家便也将给胡村长夫妻的礼品又加厚一成,添了四块衣料。 宁婉将东西送上去,胡大娘笑着接了,又从一旁拿出几样东西:一个木碗一付木筷,一套衣裳递给宁婉。碗之所以是木头的,表示示永远不会打碎的好兆头,再加上衣裳,合起来是丰衣足食之意,这也正是这一带认干亲的常见回礼。 不过宁家多送了衣料,胡家岂能不再添?胡家还备了一把十分精巧的长命锁,正中有「长命百岁」四个字,周围有桃子、蝙蝠、花草等图案,下面垂着长链子的流苏,胡大娘便用一把银钥匙将长命锁锁上,口中又祝福道:「长命百岁!」 小婴儿认干亲时干爹干娘会赠长命锁,亲手将锁锁上,不论是阎王还是小鬼便再也抢不去了。但是宁婉已经大了,其实不必的,但是胡家就是备了,而且还是一把纯银的长命锁,份量很不轻,足有几两银子。 于氏在一旁赶紧说:「这也太破费了!」 胡大娘就笑道:「婉儿既然给我当了干女儿,这还不是应该的!这长命锁婉儿戴上一年,明年解下来,能保一生平安!」 胡宁两家结了干亲,便完全没有必要在村人面前辩明是非了,两家这样好的关系怎么能是退亲的呢?郭家从老太太起往下数就没有几个可信的人,郭小燕更是说谎成性,就是郭老爷子的权威也受到了影响,三家村人突然发现他并不那样值得尊重,而胡家村的人早在悄悄议论郭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女人孩子们不好,自然是男人和长辈们有错在先。 此后,郭小燕再说什么,几乎没有人理她,郭大娘、郭大嫂几个在村子里也没脸,唯有郭老太太,她平日便很少出门,眼下便似对外面的事完全不知道一般,据罗双儿说,依旧在家里作威作福,因此罗双儿的日子越发难过。但是新房已经盖好,按郭老爷子先前承诺的,郭夏柱和罗双最晚也会在年底前分出去,所以罗双儿就是虽然很是受了些气,可是每日里依旧笑嘻嘻的。 宁梁自与郭老爷子翻了脸,便再不肯理他,且他如今正忙得很。自摔伤了之后,他在家里歇了几日,早再歇不下去,「我明日必要出门了,否则家里这许多山货送不出去怎么办?」 于氏和宁婉虽然还想再拦几天,但是宁梁说的却对,这些山货若是年前不能送到虎台县,便压在手中了,非但不能挣了钱,反倒要赔钱。因此只得答应了,却又道:「以后送货,再不要半夜出门。吃过早饭走,从虎台县出来在梨树村里歇上一夜,第二日再回,如此我们才放心。」 宁梁摔了这一次,也不敢再犟,便都听了,「冬天日短就这样吧,待开春后天长了我还是当日回来。」 宁婉就说:「夏日在大姐家歇上一日再回来也好,免得当日回来太累。」 第57章 于氏便笑,「你爹就是恋家,不论什么事出门,哪怕是半夜呢都要赶回来。能答应到贤儿那里歇一夜,还是头一遭呢!」她怀里正抱着石头,一面说还一面颠着儿子逗他笑,而她自己也笑得眉目舒展。爹在一旁也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让石头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我就在家里自在!」 「不如我们家里再买一头驴吧,」宁婉在心里算了算,「如此爹每次去虎台县便可以再多带一百多斤的东西,跑两次就顶上过去三次。」 「不用了,」宁梁赶紧摆手,「咱们不是早算过两头驴够用了吗?再多买一头,多花了银钱不算,每日里饲料也用得多,正月里又要闲上一两个月……」 家里的小本生意自然十分精细,多了开销便少了利,能省的还是要省的,因此买驴的打算还是没成。 第二天一早,宁梁和于氏一起来,就见宁婉已经在灶间忙着了,便都说:「早说好了今天晚些出门,你偏这样早起来做饭。」 宁婉就笑着说:「我想着做些炸糕,我们今天早上吃,还能给大姐和姑姑带些。」 于氏看着锅里煮好的红小豆、盆里和好的黄米面,知道幺女昨晚就做了准备,便说:「还是你想得到,我却忘记了,你大姑和大姐都爱吃炸糕,偏她们那边不种糜子。」洗了手过来在红小豆里加了糖和油,再拿勺子用力压成豆沙馅。 宁婉此时已经将黄米面揪成一个个大小相仿的剂子,随手拿起一个抟成团,再按成圆皮,用木匙挑些豆馅放在圆皮上,一边旋转着圆皮一边用匙往里按馅,便将馅逐渐包住,最后两手相合再轻按一下,便成了一个小圆饼。 这时于氏早在锅内放了油烧热,宁婉便将圆饼放到油中,那扁扁的圆饼便慢慢鼓了起来,表面也成了金黄色,这时于氏便拿笊篱捞了出来。娘俩儿一个做饼一个炸,很快就炸出一大盆来。 宁婉将所有面馅都做好了圆饼,便用筷子夹起一个炸糕送到于氏嘴边,「娘一尝尝。」 于氏摇头,「你先吃吧,我等一会儿。」 宁婉却将那炸糕又向娘的嘴里塞,「先尝一块没事的!」 于氏只得张了嘴,咬下一口,就含糊地说:「味儿真好吃。」宁婉早用手另拿了一个,一口咬了下去,炸糕正热着,表面酥脆,里面黏软可口,那红豆馅甜美细润,也不顾热几口咽了下去,「真好吃!」 这时宁梁担着水回来了,宁婉赶紧喊,「爹,炸糕正热着呢,赶紧尝一个!」 宁梁只是笑,却不肯站在灶间里吃东西,洗了手进屋里,「你们先做着,我去看石头。」 其实石头正睡着呢,王木匠来了之后,宁婉先请他帮忙给石头打了一个小摇床,就放在炕上,轻轻一推摇床就晃了起来,再好用不过了。而且有了这个摇床石头在里面根本爬不出来,于氏就是不在身边也不必担心。因此于氏就笑,「石头还没醒,再说也不必看。」 宁婉就向着爹的背影笑着说:「我爹就是想石头了,一会儿不见都不行!」又向着娘挤眉弄眼。 母女二人就一起大笑起来。 这一会儿,饭菜也就做得了,饭就是炸糕,又有蒸蛋羹、咸猪肉冬瓜汤、酱油拌的萝卜条咸菜、酱缸里腌的芹菜、香菜。因为今天宁梁要出门,所以比时要丰盛一些,又给王木匠父子送过去一份。 宁梁吃罢,将早装成一袋袋的山货驮到驴背上,宁婉又拿出两个包袱,里面用油纸包着刚做的炸糕,是送给大姐和大姑的。炸糕虽然是热的时候吃,但是凉了却别有一种滋味,若是不喜欢吃凉的,再隔水蒸一下,炸糕就变得更软更糯,吃的时候黄米面能拉出去老长。 先前宁梁去虎台县时并不到姐姐和女儿家里落脚,不过有事时过去一次两次的,但自此起他便出了虎台县到梨树村里住上一夜,第二日再回来,这样就不必赶夜路了,他自己走着省心,家里也放心。 如此又有桩好处,两边原来离得远,除非年节往来,平日里很少通消息,现在却方便多了,两边便时常互通有无。其实农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吃用之物,但都是各家精心备的,倒也相互感念,越走越亲。 倒是马驿镇上宁清那处,因有刘货郎时常到三家村来,按说来往比梨树村还要方便得多,但是刘货郎只进不出的性子不变,便是宁梁和于氏这两个憨厚的人都觉出刘亲家的不同了。先前家里有什么好的,只要宁婉送给梨树村,宁梁和于氏还要特别地分出一些给宁清留着,但时日久了,他们便也不似过去一般样样不落了。 这时王木匠的活计已经做了半个月,小摇车自不必说早就用上了;现在又有立柜、八仙桌和椅子、梳妆台、衣架、脸盆架,还有一个大浴桶,满满当当地摆了半屋子,每样东西都厚重结实,一个钉子也不用,全部用榫卯,眼下还只是原木色。 宁婉瞧着这些美丽的木纹,不禁赞道:「我觉得这样就很好看了呢!」 王木匠就笑了,「这离交活还早呢!先要将表面擦净磨平上几遍漆才行。」又与宁梁商量,「上好了头一道漆,我便先去余家做几日活儿,待漆干了再回来漆二遍,一共要三遍以上,家具表面才能光亮。」 小柳也笑说:「真不想三家村这样富裕,竟有好几家要打你家这样的立柜、梳妆台呢,我们的活已经排到了腊月里。」 大家都笑,「先前哪里有这个闲钱,还不是今年宁家收山货,我们也跟着挣了些小钱,如今也把日子过得好些。」 第58章 正说着,又来了几个胡家村的人,对着满屋的家具赞叹不已,「我们也想打些宁家这样的家具呢,还请王木匠将这边的活做完了到我们村里去。」 王木匠便替他们排了日子,「恐怕腊月里做不完了,其余的只能等到正月十五过完后再接着做。」 胡家村的人便都有些遗憾,「我们知道消息晚了一步,便排到了春节后,过年时却用不上新家具了。」 王木匠劝道:「除了宁家,别家都用不上,上漆不是那么快的,每一次之后都要等着干透,最后还要刮平,比打家具还要费时间呢。」 如此一来,胡家村人就释然了,「明年就明年吧,只要打得好就行。」 从几根大圆木到家具,这个过程实在神奇,王木匠的手十分粗糙,看着也不巧,但是他却能将榫头、榫窝做得一厘不差,木端之入孔时严丝合缝,整块木板平整如镜。 现在经过打磨,家具更加光滑,王木匠便拿出了用蓖麻油调的漆,他事先问过宁家喜欢的颜色,早已经调好了,用丝头蘸了用力在木头上一搓,那原色的木头花纹里便带了锗红。 宁婉看着这颜色稳重又自然,心里又添了几分开心,「这颜色调得好!」 大家也都说好,又有人问:「这是怎么调的呢?」 小柳见老爹只笑不语,就说:「这是我爹的秘方,连我也没教呢。」 王木匠看一眼儿子,「你呀!也不知道能不能学到这一步!」又向大家说:「我家老大小杨早就会了。」 大家早听惯了王木匠说小儿子,也不在意,有想打家具的人就问:「还能调出什么颜色?」 「石黄、石青、石绿都行。」 「会掉漆吗?」 王木匠就拿着手里的丝头给大家看,「这是织绸的下脚料,用它们加力气把漆搓进木头里,搓三到四遍之后,油漆的色就重了,也厚了,再拿猪鬃编的片将油漆刮平。几十年都不会掉!」 大家听了都点头,「王木匠家的手艺真不愧是马驿镇上最好的!」 其实在宁婉看来,王木匠的手艺只是一般,但是却也他的长处,那就是他的木工做得用心结实,因此十分地耐用,他自称几十年不会掉漆,果然就一定不会掉,至于家具,就算用上百年也一样能用。 就似自家现在用的几个炕柜一般。 王木匠的几样家具都做好了时,宁婉便想将这几个老炕柜都抬出去,家中只用新家具,不想宁梁和于氏却坚决反对,死活将两对陈旧的炕柜搬到他们屋子里留了下来,宁婉一个人竟犟不过爹娘,只得勉强答应了。只是她看着家里面处处整齐,唯有两对老炕柜明晃晃地摆在炕上,说不出的别扭。 最后只得找了王木匠,请他将老炕柜上面的旧漆都擦去了,重新上了与新家具一样的漆,如此这般方顺眼了点。 这时已经到了腊月,家里炒山货的活都做完了,也不再雇人帮忙,宁梁接连十几天将山货、干菜一股脑地向虎台县送去,进了县城还不待在相熟的几家铺子走上一圈,就都卖了出去,价钱也都加一两成,毕竟这时候县城里家家都在备年货,家家都要买这些东西!所有铺子里的东西都不愁卖。 而宁梁每次从虎台县回来,也都会带各色年货回来,吃用之物倒还罢了,于氏特别稀罕几张杨柳青的年画儿,家里先前虽然每年也要买几张年画儿,但哪里见过如此鲜艳活泼,喜气洋洋的画呢?捧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一张喜上眉稍,一枝红梅,梅花里面黄色的花蕊都清清楚楚,两只喜鹊登在树枝上正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张连年有鱼,上面是一个白胖胖的娃娃手里拿着莲花莲蓬骑在一条大红鲤鱼身上,笑得十分欢快,于氏就指着画里的胖娃说:「我瞧着我们石头长得和他有几分相像呢。」 宁梁就说:「你也看出来了?我正是一眼就觉得像石头,才将这张挑来的。」 宁婉细看看画里的人,再看看见到年画就高兴得挥着胳膊吚吚呀呀叫的石头,也笑了,「过年的时候,我给石头眉间也点一个红点,就跟这娃娃一模一样了!」 又有几张《长江夺阿斗》、《忠义堂》、《文姬归汉》的年画儿,却不只是喜庆图样,却有人物有风景的,于氏便问宁梁都是什么。 宁婉知道爹娘都是不识字的,见识不过耕地种田,家长里短,正要过去给他们讲一讲这几幅画儿的故事,不料宁梁买画时早问了卖画儿的人,现在便一一给于氏讲了起来,「这个船里面凤冠霞帔的女子是刘皇叔在江东娶的媳妇,就是孙权的妹子,正要抱着刘皇叔的儿子阿斗回江东,这个身穿铠甲的将军就是赵子龙,他听了消息只身赶来要将阿斗抢回去……」 爹讲得用心,娘听得认真,宁婉在一旁想了想也没有去纠正爹的错,这些故事对不对其实没什么,重要的是一家人开心就好了。 第59章 郭小燕就在这时候嫁了。因宁家与郭家再不往来,便似绝交了一般,因此宁家人也没有过去送嫁。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郭小燕许的这家人十分贫穷,当初下的聘礼便十分少,眼下迎亲时也是简薄得很,连头接新娘的毛驴都没有雇,只由几个亲友们陪着上门便算接亲了。 郭老爷子之所以将郭小燕许给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了,郭小燕为瘸了一条腿还罢了,更主要的是她名声十分地差,差不多的人家谁会娶?老话说得好,「寒不择衣,贫不择妻」,只有穷到了极点的人才不会在意人品将郭小燕娶回家去。 听着村里响了几声锁呐,于氏和宁婉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们正在做酱块。 在三家村,家家都要种黄豆,而黄豆最主要的作用还不是榨油、炒豆等,而是做酱。大酱是家家过日子最少不了的东西。 从春到冬,从刚长出来的火葱到酸菜心都可以蘸酱下饭吃;家里富裕的,用酱烧肉、蛋、鱼,家里最穷的,还可以直接用大酱拌饭。大酱虽然是最寻常最便宜的东西,但是辽东人年年月月日日吃它,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 娘虽然是从江南来的,但在三家村住得久了,也入乡随俗,早学会了做酱,而且能做一手好酱。以前三房时常到大房的酱缸里叨酱,为的就是大房的酱好吃,有时还将大房做好的酱块直接拿走,害得大房的酱时常不大够吃。 今年家里终于摆脱了三房,又因为平日里吃食多了许多,今年的酱倒还剩了不少,但是于氏还是按照老习惯在腊月里做酱块。 昨晚泡了一个大盆新黄豆,都是母女二人仔细挑拣过的,一早上用文火烀了一个多时辰,将豆子烀得又软又烂。这时候用勺子搅碎,不必像豆沙馅一般特别的碎,留些半颗的豆瓣不要紧。 这时候便要搅碎的豆子放到一个方方的盒子里压得实实的,然后再扣过来做成一个个四方方的酱块,放在太阳下面晒。 娘俩儿忙了一大半天,将一盆豆做成了十六块半的酱块子,在外面晒了三五天,便一块块地用白粗麻布包起来放在灶间的柜子里。 这些酱块子要一直放一冬天,中间只需要将它们挪挪位置,透透风,到了明年四月里才拿出来下酱呢。 酱块子弄好,晚上估计着丈夫回来时间,于氏将饭菜也做上了。 高粱米捞饭,将高粱米多添水煮熟,然后就有笊篱将高粱米饭捞出来装到碗里,另将锅里的米汤也盛出来就着饭喝下。菜是刚腌好的酸菜,先前的白菜已经变小,颜色也成了半透明的淡黄,切的时候要将菜帮片得薄薄的,再切成细细的丝,用五花肉片炖了半个多时辰。 宁梁一进家门就闻到了菜饭的味道,竟有些惊喜地问:「家里做了高梁米饭和酸菜?我这两天正想吃这些东西呢!」这其实是先前家里最常吃的东西,当然那时多半是不加肉的,大家早都吃得厌了,不想有些日子没吃,竟然惦记起来了。 宁婉就笑道:「可见爹有什么心思娘一眼就能看出来哟!」 老夫老妻了,自然能看得出,宁梁便一笑,却又道:「我这一辈子是不能有什么出息了,大鱼大肉地反吃不惯,最爱吃高粱米酸菜这些老东西。」 宁婉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家里有了大鱼大肉,才想高粱米酸菜呢。不信从现在起,家里顿顿高粱米饭炖酸菜,爹只要吃上几日就再不想吃了!」 宁梁便不得不承认,「婉儿说得有理!」 这时于氏给他兑好了温水叫他,却不理他们的争论,只道:「赶紧洗手吃饭吧!外面吃的再怎么也不如家里的。」就算是姑姐和大女儿亲手做的饭,在宁梁和于氏心中,也不再算家里的了。 吃过饭,宁家人坐在一处商量年礼。先前家里日子艰难的时候,礼数也是不缺的,现如今更是不能差了。往前送礼时排在前面的自然是二房和三房,但是今年只送二房就行,三房不必再理。然后就是宁贤的太公公太婆婆。接着才是与宁梁同辈的大姑家、货郎刘家、另有村子里关系好的几家和胡村长家。 宁梁便又说:「今年还要给望远楼的掌柜好好备一份礼,这一年我们家东西卖到望远楼里的最多,掌柜的却一次没为难我。」 「这自然是应该的。」于氏和宁梁算计着家里常卖货的铺子、酒楼,「落了谁家让人笑话,以为我们三家村的人不懂礼数呢。」 夫妻两个算计妥当了又问女儿,「还有一家,我们想着应该办一份大礼,只是不知道卢二少爷家在哪里。」 宁婉其实早想到了,家里的生意能如此顺利与卢二少爷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可是她却一直在犹豫,「卢二少爷既然去了多伦,我们也就不去了吧。」 宁梁和于氏就都惊讶地问:「你怎么能这样说!」又赶紧教导她,「先前你帮了卢二少爷,我们不好主动过去,免得让人以为我们想攀附人家。可是如今卢二少爷帮我们家打野猪的恩情,我们再怎么也不能忘记,这礼一定要送的!」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宁婉也无从反驳,她只是觉得卢二少爷实在是高高在上的英雄,自己只能仰望却不能近前,另外还有梦里那个模糊的画面让她心生怯意,所以才一味地推脱。 于氏却想得岔了,就向丈夫说:「婉儿毕竟是女孩,年纪又小,不如你打听了卢家住在何处,然后我陪你过去给吴夫人拜个年吧。」 卢二少爷既然去了多伦,家里就只有吴夫人,爹怎么也不好自己过去的,因此娘只能陪着。宁婉一听,赶紧反对,「虎台县那样远,娘不好出门,还是我陪着爹去吧。」 第60章 此时她亦想得通了,卢二少爷在多伦,恐怕过年都不能回家探亲,自己的确应该去看看吴夫人,就算替卢二少爷吧,于公于私自己都不应该躲着。 过了两天,宁婉就煞有架式地说:「我打听到了卢家的住处,其实与梨树村相隔不远。」其实眼下虎台县里大约没有几个人知道卢二少爷就是卢指挥佥事的儿子,更不知道卢指挥佥事还有一个原配妻子就住在县城外。但是爹娘都是极好骗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这个女儿,他们从没有怀疑过,甚至自己会记帐也轻易地就在他们面前含糊过去了。 宁梁和于氏果然不但信了,而且还赞扬宁婉,「婉儿就是聪明,问个消息都比别人快。」 于氏便道:「别人家的年礼我们便送些山里的土物,但是卢二少爷是我们家的恩人,可不能太薄了,不如你和你爹到虎台县里花上十两二十两银子买些上等的礼盒吧。」 家里打了一屋子家具不过用了几两银子,于氏尚且心疼得叨咕了好久,如今提到给卢家买年礼她却舍得了。宁婉一笑,「那倒不必,卢二少爷是大度的人,并不在意这些小事。而且我们本就是山村里的人,只要表达了心意就好。只是眼下卢二少爷不在家,他娘一人住着,不好爹一个人过去,还是我陪着爹去好了。」 于氏听了点头,「按说我也应该去的,只是石头太小,再则我见卢二少爷的娘似乎并不大喜欢与人说话似的,只怕说话不对让她不高兴。」 宁婉明白娘的迟疑,她是怕于与吴夫人打交道呢。但其实自己去给吴夫人拜年也有压力的,毕竟吴夫人是那样的怪僻。不过看在卢二少爷的面子上,她一定要去。就像先前在赵家,为了家里的大事,她总要与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往来一样,相较而言,吴夫人还不是讨厌的人,她只是有些怪罢了。 可是娘却不必了,宁婉摇头说:「石头太小正离不了人呢,娘在家看着弟弟吧,我替娘把心意带到。」 转天宁婉换了崭新的衣裳,正是娘为了过年给她做的新衣裳:石榴红绫裙子,葱绿撒花棉袄,衣领衣袖都镶了一道雪白的细牙子,费了许多的工夫,今日才第一次上身。 因自己不能去,于氏便更尽心打扮女儿,帮她用刨花水把头发梳得乌黑水滑,辫成一根粗辫子,到了辫梢再用红绫子缠了三寸来长,最后系成一朵花,又道:「要是当时吴夫人给的金钗没有卖掉,现在插上就更好了。」 还没成亲的女孩不好戴贵重的首饰,但是过年时却不在此列,因此于氏便有此叹。宁婉一笑,「还是这两朵珠花最适合我的。」说着别在了鬓边,又将前些日子在虎台县里新买的一对轻巧的绞丝银镯子戴在手上,耳朵上也将日常的银丁香换了一对亮闪闪的银葫芦耳坠,对着镜子轻轻晃了晃,那对银葫芦便轻轻地荡了起来,宁婉也笑了,「娘,你说我是不是好漂亮?」 于氏就笑了,「女儿家这样清爽打扮果真比满头金玉的好看呢!」 「娘,是女儿长得好看,所以怎么打扮都好看的!」宁婉不是自夸,赵太太挑媳妇首先就要长得美,那样带出去才有面子,而当年赵家的几个媳妇都美,但她是最美的。当然也因为她的美貌,也遇了几件很不好的事,好几个人包括她的大伯子小叔子都对她动过不应该有的心思,那时真是又尴尬又为难,还不好向赵太太说,所以有时她便觉得美貌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呢,人就是矛盾,明明觉得美貌没什么好的,可是宁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俊俏了,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高兴。直到走出家门时还一直笑盈盈的。 宁梁便将一头驴牵过来,「婉儿,你骑着驴吧,小心把裙子弄脏了。」 今天只给虎台县那边送年礼,东西不很重,因此宁梁便空出来一头上女儿坐。宁婉就跨了上去,这时娘跟了出来,将一个小棉被替她盖在腿上,「外面冷着呢,也别坐太久了。」 宁婉就这样盖着小花被骑在驴背出了家门,心想:「这一次去虎台县一定要买两个手炉回来,那样就还要买些炭。」虽然家中陆续添了许多东西,但是手炉这类的还是因为没有用到而想不起来。 辽东的冬天,虽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又红艳艳的,但却没有把多少热撒向大地,宁婉身上虽然穿得厚,又盖着小被子,但是走了半个多时辰还是觉得北风要将她吹得透了。她喊了一声「爹,停一下!」便从毛驴身上跳了下去,「我和你一起走。」 走上一会儿,身上便热了起来,宁婉却再不回驴背上了,「虽然累一点,但还是走的好。」 两人到了虎台县,先进了一家馄饨铺子里要了两碗热乎乎的馄饨,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才去了望远楼等几处送年礼。 转了一圈出了城,却向卢家老宅走去,宁婉虽然知道大致的方位,但毕竟没有去过,因此一路又打听了几个人才找过去。 远远看去卢家门前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宁婉便悄悄吁了一口气。来前她曾担心卢指挥佥事会回老宅过年。她倒并不是怵见到卢指挥佥事,但是那样就会不得不「知道」卢二少爷是卢指挥佥事的儿子了,她觉得卢二少爷似乎并不愿意告诉别人,而自己也就不愿意「知道」了。 卢家的这处老宅从外面看起来十分地寻常,与周围的几排民居几乎混成一片,一样的青砖墙垣,一样的黑色院门,两个门环上面的黑漆早就斑驳了,宁婉拿在手中觉得凉凉的。她上前叩了叩门,便立即听到有凶猛的狗叫声,将她吓得差一点转身就跑。 宁梁也听了狗叫有些害怕,且半晌又没有人来应门,就说:「这狗只听声就吓人,要么我们走吧。」 宁婉就说:「既然来了,就再等一等吧。」又用铁环叩了叩门。 终于有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有人来了吗?」 听着里面似乎不太确定,宁婉赶紧大声说:「是的,我们来给吴夫人拜年。」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疑惑地看着宁氏父女,「你们是谁呀?」 第61章 宁婉便笑着说:「我们是三家村宁家的,卢二少爷曾经帮我们家很大的忙,我们全家人都很感谢他。今天是来给吴夫人拜年的。」 老妇人听到了卢二少爷的名字,脸上便露出了一些笑影,「原来是我们家少爷认识的人呀!你们快进来吧。」说着将他们让到进门的倒座里,又见宁婉一直瞧着两只狂吠的狗,就安慰他们,「那是我们家少爷养的,白天一直拴着,只有晚上才放出来,不用怕。你们先坐着,我去告诉我们夫人来客人了。」 宁家父女便在下首的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趁着老妇人离开的时候打量着屋内,这里显然是专门待客的地方,没有盘炕,正中间上首放着一张黑漆木几,几上摆了一对青铜鼎,背后墙上挂着一张猛虎下山图,几两旁宽大的椅子上铺着虎皮,虎尾挂在椅子背后,虎头正摆在脚下脚踏上面,十分威武。自这两张椅子往下,便是两溜木椅排下来,上面铺的却是灰兔皮了,下面的脚踏也空着。 宁婉早有许多见识,但是对这两张虎皮却还是十分好奇,当年赵家虽然有许多貂皮、狼皮、猞猁皮、羊皮、兔皮,她亦有几十件皮毛衣裳,但是却没有虎皮,因此便起身上前摸了摸,然后端坐在虎皮上,将两脚踏在虎头上,又招手叫爹,「原来虎皮座椅坐起来是这样的,爹快来试试!」 「我们不好乱坐的,」宁梁说着,却也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却又赶紧回了座位,「婉儿赶紧回来,一会儿让卢家人看见岂不笑话?」 卢家的院子并不大,又不似赵家有第二进内宅,其实与宁家差不多,只不过房子是砖砌的,又高大一些而已。但是想要等到吴夫人见自家人,恐怕没有那样快。宁婉摇了摇头,还是回了座位,因为屋子里除了两张虎皮便再没有可看的东西了。而且这间屋子里虽然打扫得十分干净整齐,但却十分地清冷,很显然许久没有人用过。 过了好一会儿,老妇人才回来,却端了一个炭盆子过来,放在宁梁的脚边,又给他捧来一碗热茶,「我们家眼下只夫人在,我那老头子也去了县城里买东西,还请客人独坐一会儿,我带姑娘去见我们夫人。」 吴夫人不见男客,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宁婉便向父亲点了点头,起身跟着老妇人进了正房。 卢家老宅的正屋很宽敞,里面盘着南北大炕,炕上也同寻常人家一样摆着炕柜,炕桌,只是卢家的炕柜和炕桌要精巧得多,上面还描着吉祥的花样,又有铺在炕上的大红毛毡,也显出了几分富贵的气象。 吴夫人的穿着打扮与上次见到她时几乎一样,还是一身青绸的衣裳,只是换了厚的,领子上多出了一圈灰兔毛,额上加了同样颜色的兔皮抹额,越发显得一张脸雪白中带了点青灰,坐在炕桌前,虽然向宁婉笑了笑,但神情间还是有一缕怎么也抹不掉的病恹恹之感。 眼下她认出了宁婉,「原来是你!」 「我来给吴夫人拜个早年!」宁婉说着福下身去,「你爹和我娘也问吴夫人好!」 吴夫人便在炕上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到炕上坐吧。」 宁婉见地下没有桌椅,便在炕沿上坐了半个身子,又问:「夫人近来身子可好?」 吴夫人不是个长寿的,眼下便能看出她带着些病容,宁婉不知道她是不是请了大夫诊过脉,有什么证侯,因此便以此来提醒她。 可是吴夫人并不在意,摇了摇头,「我的身子一直就是这样,我也习惯了,倒不要紧的。」又问:「宁姑娘来有什么事?」 宁婉在心里暗想,吴夫人实在不会说话儿,这话哪里能直接问客人的?只是她也算适应了,而且这一次来她果真只是给吴夫人拜个年,替卢二少爷来陪伴陪伴她。要知道卢二少爷到了多伦,要过许久才能回家,而吴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她心里应该有多难过实在是可想而知。 「我想着我们家里正是靠卢二少爷帮忙才做起了一个生意,如今生意也还来错,便将家里的山货挑了个尖儿送给夫人尝尝。」 吴夫人早听家里的婆子说来人送了好多样山货,都是极好的,在外面买都不好买的,就点了点头,「难为你费心。若是生意还有什么难处,我别的帮不了,银子还有几两。」宁家卖了自已送的首饰这事,吴夫人也曾听儿子说起过,方才醒悟到那日送的东西不大适合农家,她便真心实意地想再帮些银子。 「哪里还要夫人的银子呢,当初卢二少爷便帮了我们许多了。」 「论起来毕竟还是我们要谢你的,听大夫说如果铁石的伤没有得到你及时帮忙,恐怕就要留下一辈子的残疾了。」吴夫人认真地说:「我就拿多少银子都是应该的。」 宁婉自受到赵太太教导后觉得自己很会与人说话儿,加上当时赵家的情形她不得不与跟着赵太太参与许多县里的事务,那时她时常出门,三教九流都打过些交道。至于与女眷们谈笑凑趣,更是算不得什么。 但是面对着吴夫人,她第二次有了无力感,当然她的第一次无力感也是因为吴夫人,她实在是个难说话儿的。倒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性情不好或者为人不好,实在是她交谈起来与常人不太一样。 瞧着她的神态倒不是把自己父女当成打秋风的瞧不起,但是却也想当然地以为自家还是那样贫穷,宁婉便直爽地说:「我家里做了小生意后,现在并不缺银钱了。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夫人,毕竟二少爷在多伦,过年时回不来。」 「是我送他去多伦,也不许他随便回来的!」吴夫人也不知在对宁婉说还是对自己说:「我儿子一定能成为将军的!」 「是的,我知道,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将军,夷人在他面前心惊胆寒,俯首贴耳,而我们边城的百姓却都对他爱戴敬仰,他会从一个小兵到小旗、总旗,成为朝廷有品级的武官,保护我们虎台县不受夷人的践踏,而将来……」宁婉停顿一下,她只知道这些了,但是,以当年瘸子将军的年龄、才能,「他一定还会做出更多了不起的事,成为统领一方的大将军!」 这些未来的事情宁婉一一道来,吴夫人听着完全相信了,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是的,我知道他成行!」可是,一霎间,她又滴下了泪,「可是那里实在太危险了,他在整个安平卫的最北边,每日里见到的都是夷人,听说那些夷人一言不合就会拨刀杀人。铁石还小,万一……」 宁婉正与吴夫人相对而坐,当她垂下头时正看到了她抹额下包着的头发,竟有一半都斑白了。明明上一次吴夫人到三家村时还是满头青丝的! 第62章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卢铁石去了多伦,最担心他的就是他的母亲吴夫人了,盼望儿子建功立业和担心儿子出事的两种念头在吴夫人心里反复交织着,将人折磨成这样。 宁婉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吴夫人的肩头,「卢少爷是不会出事的!他身手那样好,一个人能打死好几头野猪!我们村里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强的武功!要知道山里的野猪最可怕,就连老虎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夷人难道比野猪和老虎还要可怕?」 「是的,他功夫很好,人家都说他天生就适合习武,」吴夫人点了点头,「可是他从没离开过我。」 宁婉便继续拍着吴夫人,觉得自己正在安慰一个小孩子,「卢少爷虽然不大,可是他却极懂事理,他会照顾自己的。」 吴夫人依旧没有收了泪,反倒在这样的鼓励下越发哽咽起不来,将心中的委屈都向宁婉诉说:「他从小只吃我做的饭菜,现在到了在外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 「当然能,上一次卢二少爷帮我们村里打野猪,就在我们家吃的粗茶淡饭,他一点也不嫌弃,吃得还很香。」宁婉回想起来就笑了,「我们一家人都不如他一个人吃得多。」 吴夫人便也破泣为笑,「铁石饭量一向大,每顿都能吃好几碗饭。」可转眼又蹙眉,「也不知他在军中能不能吃饱?」 「俗话说当兵吃粮,怎么也饿不着军中的人。再说我们辽东这边多是军屯,听人说多伦那边荒野万里,随便开垦一处就能种出许多粮食。」事实上瘸子将军凭着战功在多伦当上了百户,就率军垦荒,种出的粮食在堡城里堆积如山,据说足够多伦堡关闭堡门吃上五年的。 吴夫人便又说:「铁石还特别费衣裳,还是小时候呢,出去玩上半天衣服就破了。后来他习武摔摔打打的,一套了衣服穿不了几个月。我想着他在那边也没人帮他缝缝补补,天冷了也不知道棉衣会会破了不保暖。」 宁婉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的瘸子将军从虎台县里走过,从来都是一身戎装,利落而整齐,似乎没有见他穿过破衣裳,便又笑道:「虽然有些事卢少爷原本不会,可是他那样聪明的人,还能被难住不成?」 儿行千里母担忧,吴夫人对卢少爷的关切是无尽的,宁婉耐心地为吴夫人一点点地开解,「放心吧,夫人,几年后从多伦回来的卢二少爷就会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军官,你看到他会无比地骄傲!」 没有人比吴夫人再相信宁婉的了,她一个劲儿地点头,「嗯,铁石是挺聪明的,是挺能干的,他能自己做好一切的,也能成为军官的。」 心情好了之后,便将卢铁石小时候的种种淘气事都讲给宁婉听,「有一次他惹我生了气,我转身拿笤帚打他,再一转眼人没了。可是我已经把门关上了呀?他能去哪里?我满院子找他找不着,就着急起来,就喊,铁石,你赶紧回来吧,娘不打你了。」 吴夫人含笑问道:「你说怎么?」 「铁石从院子里那棵大杨树树上一下子溜了下来,仰着头向我笑着,娘,我在这儿。」此时吴夫人还将手指指向窗外,虽然现在窗子关着,上面又糊了厚厚的窗纸,根本看不到那株大杨树。 宁婉听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知道的瘸子将军从来都是冷面冷心、不苟言谈的人,他怎么能像顽童般的调皮捣蛋呢?看着吴夫人用手比着高度,就猜那时卢铁石不过七八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倒是平常,但是她就是觉得怪怪的,一直想笑。 好在吴夫人自说起了儿子,便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往事中了,再注意不到宁婉的神色。她展开了一个幸福的笑脸,将所有的愁苦都趋散了,整个人竟年轻秀美起来,将宁婉都看呆了。听着她随意地讲起一桩桩的往事。 也许因为此时卢少爷还没有建功立业,并没有成为人们心中的神,也许在当娘的心里,儿子就是这样的,吴夫人说的多是些小事糗事,完全与宁婉先前听到的瘸子将军怎么杀敌不一样。 虽然这些发生在瘸子将军身上的小事与三家村的小孩子们平日的所做所为没什么两样,但是宁婉还是认真地听着,她越发觉出吴夫人平时是无人诉说的,正巧遇到自己,便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 虽然与自己无关,但为了卢二少爷,她应该听下去。 不过,其实也满有趣的。 吴夫人越说越停不住,事无巨细都向宁婉唠叨一遍,「快过年了,我给他做了许多肉干,让吴叔今天送到虎台县。听说多伦来领军械的人到了,正好给他们带过去。你不知道吧?我做的肉干特别好吃,铁石总吃不够。」 宁婉点头笑赞,「夫人果然想得周到,卢少爷每日里辛苦,正该多吃些肉才是。肉干好吃,带着也方便,就是行军中也能随时拿出来,再适合送过去不过了。」 「我就是这样想的,」吴夫人她的眼光突然深远了起来,「当年我就是把家里的钱都买了肉做成肉干给他带去了,然后他才能……」说到做到这里她猛地停住了。 宁婉早听懂了,吴夫人说着送儿子出征的事,却想到了当年送丈夫。那时的她倾尽所有,为丈夫准备了行囊,然后应该也如现在一般地担心着丈夫的安危,惦记着他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盼着他早日回来,但是最后一切都如她所愿,丈夫一切顺利,成了军官。只是当他成功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了,准确的说,他其实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这实在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看着吴夫人突然消失的笑脸,宁婉说不出的同情,虽然吴夫人受过很多人的诟病,她果真也不是十分完美的女人,但是她已经是足够好的妻子和母亲了,不应该受到这样待遇。然后宁婉又想到,也许吴夫人先前并不是如此孤僻别扭的性子,正是卢指挥佥事的抛弃才将她变成了这样。 因此宁婉便笑盈盈地说:「夫人除了给卢少爷带了肉干,也应该做些点心糕饼之类的,肉吃太多也不好呢。」似乎自己什么也没有听懂。 第63章 吴夫人也转回心神,也不认为宁婉一个小姑娘能知道自己的心思,就笑着说:「当然也送了别的,还有绿豆糕、枣泥糕、炉果、杠头、油茶面……好多样呢,还有几套衣裳鞋袜。」 「吴夫人手真巧,会做这么多的点心。」 宁婉其实只是随意恭维一下,让吴夫人开心些而已,但是吴夫人却真心相信了,转身从炕桌下面拿出一个油纸包,「这炉果还有多,你尝尝。」 炉果是用鸡蛋和面做的一种点心,是辽东这般最常见也最普通的点心,几乎所有的点心铺子里都有。但是吴夫人做的炉果样子也一般,表面粘的一层黑芝麻还烤得略有些焦,不过咬下一块,果真是又酥又脆又香又甜,宁婉点头道:「真好吃,而且炉果最放得住,一年半年的都不坏的。」 「正是,」吴夫人便献宝般地捧出许多样东西,都是给卢二少爷送了余下的,「我家祖辈是从山东来辽东的,最擅长的是做勥面的馒头、杠头。铁石之所以能长得这样高这样壮,就是因为他最爱吃杠头。我见辽东人不大做勥面的东西,你试试怎么样?」 宁婉吃了这样吃那样,样样都赞好。她是为了让吴夫人高兴不假,但这些吃食也果真美味,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精巧细致,但用料十足,用心十足,怎么也错不了。宁婉再细品,这些东西又都特别适合送到军营中。 想来当年吴夫人给丈夫送过许多的东西,她当然知道怎么是最适合的。 宁婉从卢家老宅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吴夫人原本还要留饭,宁婉便笑道:「我和我爹还要去梨树村的姑姑和姐姐家送年礼,改日再领吧。」 吴夫人才想到家里留男客不便,就将几样点心包了四包给宁婉带着,「带给你母亲尝尝,也替我给她拜个年。」又有点遗憾,「因为我不吃肉,所以肉干就没有留,全送走了。」 与吴夫人说了半晌的话,手里又提着几包点心,宁婉越发觉得吴夫人是个很善良很老实的人,她缩在卢家老宅里,心里只惦记着两个男人,而这两个人没有一个在她的身边。她的日子,还不如自己娘过得好呢。 宁婉出了门停下脚步拦住吴夫人,「夫人请回吧,外面冷,小心冻着了。」 方才开门的那位老妇人,叫吴婶的也来送客,「宁姑娘以后常来,我们夫人也就与你在起说得来。」 「好!」宁婉答应着,「等到开春后我就再来看夫人!」 出了院门走出许久,宁婉回头一望,吴夫人依旧披着青色的披风站在那里看着她。让她心里倒酸酸的,堂堂四品指挥佥事的原配夫人,未来声威赫赫的瘸子将军的母亲,此时身边竟清冷至此,挥了挥手想,自己有机会一定多来陪陪吴夫人。 父女两人加快了脚步到了梨树村,大姑和大姐见了他们父女两个自然都是极开心的,两家抢着张罗酒饭,又在一处说了半夜的话。第二天一早宁梁和宁婉再不肯留,于氏带着石头在家里,虽然请了大娘陪着,但他们还是急着回家呢。 到了家里,将吴夫人送的几样点心分了一半给大娘,「大家都尝尝。」大娘也赞好,尤其见了油茶面就说:「我倒忘记了,家里也应该炒些的,早上起来兑一碗吃又暖和又省事。」 于氏也笑了,「可不是?先前舍不得白面和油,现在东西都多,倒忘记做了。」说着将吴夫人送的油茶面赶紧兑了两碗给丈夫和女儿喝,「这东西吃着又暖和又顶饿,眼下你们先喝一碗,我一会儿就再做饭菜。」又给大嫂和自己也各兑了一碗,「我们先尝尝卢家的油茶面是什么样的。」 油茶面里面并没有茶,只是用油将白面炒熟,里面再加上糖和果仁。大约因为这炒面能像煮茶一般地兑了热水喝,所以才叫油茶面的。 炒油茶面没有什么窍门,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用文火,一点也不能急躁,慢慢地将面炒熟而又不糊。至于里面加了多少油、糖,还有多少果仁,那就各随心意和口味了。 眼下吴夫人送的炒面便炒得恰到好处,里面又加了足够多的油和糖,又加了好多芝麻、碎松子仁、核桃仁什么的,都弄得碎碎的,看着不显,吃起来却极香甜可口。 大娘尝了便说:「一看就是用心做的,费了不少工夫。」又因为宁梁才回来,知道他要歇着,自已也不方便多坐,便放下碗走了,「我先家去,改日再来。」 于氏让了几句便送到门前,回来向宁婉说:「我看吴夫人这油茶面炒得好吃,我们不如也做成这样的。」 「吴夫人这是送到多伦给卢二少爷的,」宁婉一笑,「我们少放一些油吧,免得吃多了嫌腻。」 于氏点了点头,却道:「吴夫人明明也是爱儿子的,做个油茶面都费了这么多心思,却怎么舍得把儿子送到多伦去呢?」 卢家的事哪里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呢?宁婉便道:「娘,你放心吧,多伦虽然凶险,但是卢二少爷却是没事的,而且他那样的人,寻常的地方显不出他的本事,正要到那样的地方才能建功立业呢。」 于氏想起卢二少爷独自一人打了几只野猪回来,也有几分信了,可是她还是不理解吴夫人,「要是我,才不舍得把儿子送到军中呢。」 宁婉瞧着娘笑了,「人各有志,娘不肯送就不送,但是有一句话我可要说到前头,娘宠石头行,但是可能像三房一样把拴儿宠成不讲理的小混蛋。」 宁梁和于氏听女儿郑重其事地说起了石头的教养,再想到三房的拴儿是怎么无法无天,人嫌狗厌的,心里都是一惊,再一思忖,「婉儿说得对,现在石头还小,等他再大些我们就会给他讲道理。」 第64章 「惯子如杀子,」这是三家村这边的一句俗语,自然是极有道理的,宁梁想到了三房的拴儿,眼下就会洒泼打赖,将来恐怕也要成郭秋柱那样的人物呢。突然想了起来,「也不知道郭秋柱怎么样了?他如今也在多伦。」 宁婉自然不知道,「不过听人说到了多伦从军的,九死一生。」于氏也说:「我看郭家人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好在宁雪怀了胎,只不知生下来是男是女呢。」 「不管是男是女,恐怕都要郭夏柱和罗双儿帮忙养大了。」眼下就是罗双儿照顾着宁雪,等到将来宁雪生了,她不会养,自然也要交给罗双的。 于氏却道:「如果罗双儿真不会生,抱了小叔子家的孩子也是好事。」 宁梁听着母女两人说闲话儿,靠着炕柜笑着说:「我们也应该想想家里还有什么要买的,过两天我再去一次虎台县,然后年前就不出门了。」 娘俩儿搬着手指头算了算,「也不差什么了。」 关于过年,三家村这里有一套老话,「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杀鸡;二十八,贴对联;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吃饺子,大年初一穿新衣戴新帽。」将过年的诸事说得八、九不离十,而宁家依着这套儿话也早将诸事都准备妥了。 二十三,糖瓜儿粘,就是做灶糖为祭灶王爷。提前十来天把黄米谷子用水泡上,待到谷子长出白白的芽后就把发芽的谷子连水一同磨碎了。再把这些连汁带水的碎谷子拌到煮熟的黄米饭中,再等上些时日就生出了稀稀的糖水,把糖水在热锅里煎熬成半干的浆糊再取出来,晾到不烫手了就搓起来,长条儿的就是灶糖,扁圆的就叫糖瓜儿。 宁家做了不少的灶糖和糖瓜儿,又把熬好的糖糊摊在案板上,撒上松子仁儿、核桃仁儿、榛子仁儿等等,再像擀面条似的擀成片片,切成方块,就是松子糖、核桃糖、榛子糖、芝麻糖了。 这些糖做好了都放到屋外冻上一夜,灶糖就凝住了,拿起一块咬起来嘎巴脆,在嘴里化了还会粘牙,十分地甜。 到了二十三那天,将一盘这样的糖摆在灶上灶王爷面前,还要用糖在灶王爷的嘴上抹上一抹,给灶王爷甜甜嘴,然后将画了灶王爷的画儿揭下来送到灶下烧了,送灶王爷上天庭将自家一年到头的事情报告玉帝。而这甜甜嘴就是让他「上天言好事」,也就是说到了玉帝面前只把自己家里的好事报告上去,却将坏事瞒下。 送了灶王爷之后,要等到除夕时才能再将灶王爷迎回来,那时就将新的灶神像贴在灶上,并敬以酒果点心,便是请他「下界保平安」。 灶王爷甜了嘴后,灶糖就可以撤下来了。要知道做灶糖是很费粮食的,二三十斤的米粮也只能做出不多的灶糖,因此这东西满金贵。可是今年家里富裕了,做的便多,就是于氏收起了一大半留着过年时摆出来的,也剩了不少,就放在桌上大家随意吃。 二十四这天,就是要将家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所有的地方都彻底打扫一回,然后把所有不要的东西全部丢出去,准备辞旧迎新。 至于二十五要做豆腐,不只是因为豆腐好吃,也是为了过年讨个吉利。豆腐豆腐——都是福啊!过年时怎么能忘记呢。宁家早泡了豆子做了两板豆腐,一板放在盐水中泡着吃原味的豆腐,一板直接冻成了冻豆腐,按这时的节气,放在外面两三个月都还冻得硬梆梆的呢,什么时候吃都方便。 二十六这一天自然要杀猪了。宁家今年养了三头猪,腊月里便将两头猪卖了,只留下最大的一头自家吃。三家村杀猪都要请余三叔,往年村里很少有人家会自己杀猪,养了一年的猪为的是换钱度日,大家多是将猪赶到马驿镇上卖,比杀了之后卖肉要容易些。因此余三叔常无用武之地。 今年三家村却富了起来,除了宁家要杀猪,还有几家商量共同留下了一头猪,大家又都想在正日子杀,因此这一日余三叔竟还忙不过来。最后决定一早先给宁家杀猪,然后去杀另一头。 因此大清早宁家就忙了起来,到了中午猪肉已经出了锅。这就是正经的杀猪菜,用大大的锅,里面炖了酸菜,还有大块的肉,煮得快熟时又放进刚灌好的血肠,这三样东西都煮熟时盛出一碗酸菜,肉块和血肠切成片也是两碗,看着虽然粗陋,但味道却是再没有更香的了。 吃杀猪菜时通常还要配上一碗蒜泥,把蒜剥了皮捣碎,加上酱油、香油调好,大家吃血肠和肉时蘸着,更添滋味。 宁家这头猪是自家留着的,因此十分富余,炖杀猪菜时里面放了许多的肉,现在拿大盘摆着,请了村里相好的人家来吃,这也是一种习俗,哪家杀了猪,是一件大事,没有自家关门吃肉的,都要请了亲朋好友。 宁家这一次除了请村里人,又请了胡村长一家,两家已经结了干亲,相距又这样近,自然事事都要往来的。 刘货郎一家也到了,就连宁清也挺着大肚子过来,刘货郎特别借了宁家的两头毛驴将亲家母和宁清也带过来吃杀猪菜。至于大姑和大姐家都因为太远早捎话说不来了。 猪肉、血肠是主菜,配菜就是猪肝、猪肚儿、猪肠、猪腰子、猪心等等。原本请人杀猪的规矩是将下水给杀猪匠做工钱,但余三叔今日要杀两头猪,得两副下水未免重样了,宁梁便与余三叔商量给他割十斤肉,余三叔自然高兴,如此一来,他家过年不必再买肉,而宁家呢,正可以样样都能吃到,杀猪菜十分地丰富。 宁婉和娘将猪肝只用清水煮开,断了生就拿出来切片,若是煮老了就又柴又干,只有嫩生生的才好吃;猪腰子切成小薄片用水淖过,再用加了许多葱丝、姜片、蒜片、花椒等爆香的热油一淋,做凉拌菜;猪心爆炒最好吃;至于猪肚儿是最麻烦的,早用另一只锅先炖了起来,里面又加了几片猴头菇,将汤炖得雪白,最后再撒点葱末,这汤喝着最养人了。 宁家这顿杀猪菜吃得来人都赞不绝口。 宁婉自己也爱吃,自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之后,她早不吃肥肉了,就是瘦肉她也不过夹两筷子而已。但是杀猪菜又不一样,用酸菜炖出来的五花肉,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特别是蘸了蒜泥,更是适口。至于血肠,一向是她的最爱,这东西在虎台县也有卖的,但是宁婉尝过总觉得没有家里杀猪菜味道好。现在重新吃到了家里的血肠,竟觉得什么也不如这个了。 满桌子都是肉菜,就是那碗酸菜里也用肉汤炖得入了味,宁婉瞧着娘不大吃,就又下了席将刚刚炖酸菜时留下的酸菜心切成小块装到小碗里拿了上来。酸菜早腌得透了,菜心成了半透明的黄色,吃起来脆脆的,酸酸的,最下饭了,娘果然就一连吃了几块。 吃杀猪菜时最大的特点就是热闹,从开始杀猪起大家就在一旁看热闹,接着帮忙做些杂事,最后围桌而食,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快两个时辰。 第65章 宁婉吃好后又去了灶间,将余三叔帮忙灌的面肠煮上。三家村人杀猪后除了做血肠之外,通常还要做一些面肠。这面肠却是用荞面灌的,里面加了猪板油丁、盐、葱、姜、蒜、花椒种种的调料,做好了肠白如雪,薄如纸,表面油光闪亮。 面肠煮的时候要十分小心,火不能太大,还要拿一根针在肠上到处扎一扎,这样才不至于煮爆了。宁婉煮好了面肠,拿出来放凉些切成两三分厚的片,却在锅里放了油煎。原来面肠煮熟了虽然也好吃,但是却不如油煎的好。她小心地将面肠两面都煎得黄灿灿的,用盘子装好送到桌上,这面肠吃起来香滑可口,又可以当成主食了,正是杀猪菜的压轴菜。 宁清早吃了许多肉,可是见了面肠硬撑着又吃了几片,向娘笑着说:「我最爱吃面肠了!」 于氏哪里不知道?她前些日子因为二女婿有去无回的性子生了点气,但是见到别了好几个月的二女儿,那点了不满早就扔到了爪哇国,只顾笑着,「婉儿就是特别给你做的。」又道:「一会走的时候给你带些煮好的,你回家后自己煎了吃。」 到了宁清走的时候,于氏果然给她多包了几根面肠,又有一只猪腿、一大块肋条肉、一块猪肝,是所有人中最多的。拉着她嘱咐道:「到了初二能回家就回来,若是身子不方便也不要勉强,眼下养好身子最重要。」 刘婆婆在一旁就笑道:「我原也不让清儿来,可是她就是想亲娘了,又听娘家杀猪更是说什么都要来。好在亲家有毛驴,接了清儿倒不累,我也跟着借光了。」 于氏就陪笑,「清儿还小,一切都要亲家母多教导呢。」 「我待清儿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的,」刘家人一向都是极长于与人打交道的,今日过来将宁梁和于氏早赞得十分开心,现在更是笑眯眯地拣于氏爱听的说:「清儿又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看就是亲家母教得好,针线、算帐样样来得,肚皮又争气,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那边刘公也正向父亲说:「我们两家结了亲,三郎也就是你的半子了,我一直告诉他,亲家能把爱如珍宝的女儿许给你,那是看重你,所以你一定要将亲家比我这个亲爹还要敬重呢。」又拍着父亲的肩说:「宁家有什么事,你只管差使三郎,他若有错处你只管打他,到底亲家也真心实意地盼着三郎出息不是!」 宁梁喝得有些多了,哪里还能听得出刘公话里的话呢,只一味地点着头,「是,亲家说得是。」 忙了一天,客人都散了,一家人将剩下的猪肉分成几份,有做腌肉的,有放在外面冻起来的,还有收拾出来这几日吃的,待一切都归整好了,宁婉便热了一大碗酸菜,大家就着馒头吃了,又说:「这酸菜比刚刚好吃多了,等明日再热了还会更好吃。」原来酸菜就是这样,第一顿的味还只是平常,要再热几次才更好吃呢,因此三家村人通常做一次都要炖很多,吃上两三天。 二十七杀鸡就不必请外人了,宁梁一早起来就按与于氏商量好的,只给家里留一只红冠子金红羽毛的大公鸡,却将其余的五六只公鸡都杀了。三家村每家养鸡都是如此,只留一只公鸡,其余便是能下蛋的母鸡。宁家因为鸡养得多,虽然陆续吃掉几只,但还是有多的,正好留到了过年。 鸡杀好了,当天就炖了一只。当年的小公鸡又嫩又香,宁婉又在鸡汤里加了些白菜,又有昨天的剩下的杀猪菜,宁梁就说:「我们真是提前过年了呀。!」 于氏也笑,「这半年,每天的日子不都像过年?」 二十八贴对联,二十九去打酒,家里的对联和酒早买好了,还有宁婉酿的山葡萄酒也好了,吃杀猪菜时已经拿出来喝过一回,现在倒不必多跑一趟。 一大早宁婉就和爹一起把「三羊开泰日,万事亨通年。」的红底黑字金边对联贴到了大门两侧,门正中间上方的横批是「吉星高照」。又在门上贴了一张大红纸上写的福字,周围刻了三羊开泰的图样,这福字却是倒着贴的,喻意福到了。 除了正门上贴了对联,家里其余各处也要贴上些吉祥的字画,院门外要贴门神,是两个十分威武的大将军,怒目圆睁,手里拿着兵器;屋内的几道门上也贴了小福字,另有炕柜上的「招财进宝」;猪圈上的「肥猪满圈」;粮仓上的「五谷丰登」,都是连笔写成的小贴子,意头好,还十分好看。 宁婉又拿出一张红纸剪窗花。三家村这边家家过年时都要剪些窗花贴在窗纸上,剪什么花样,大小如何都没有一定之规,只是随各人喜好,不过是窗纸上贴上些红色的图案显得喜庆而已。且窗花是留不住的,贴在一年一换的窗纸上,也不过是新年时看看热闹罢了。 但这么个小小又注定要扔掉的窗花,却不只大姑娘小媳妇们剪,有些老太太也喜欢弄这些,而且剪得还特别好。听说自己的奶奶就是剪窗花的高手,能将一张大红纸剪成一幅窗花,上面有人、有动物有花草、有鱼虫,个个都诩诩如生,而且所有的花样都是相连的,不会散掉。 奶奶活着的时候把剪窗花的本事教给了弟媳妇们和女儿,可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都没学会,唯有大姑跟着奶奶学了些,亦能剪许多的花样,嫁到梨树村后,每到过年时总有人家请她去帮忙剪窗花呢。 娘是南方人,小时候没剪过窗花,嫁到了这里也只学了些最简单的。也就是把红纸折上几折,然后在上面随意剪些图案,打开后就是有如雪花一般的六角花纹。 先前宁婉也只会剪五角、六角、八角的简单窗花,但是她到了赵家后过年时也曾剪过,反正在赵家的日子有的空闲,而且又有的是红纸,因此她也琢磨出几个花样。眼下她便一手拿着剪子,另一只手拿着红纸剪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宁婉便剪出十二生肖来,碗口大小:第一只是老黄牛,两只牛角相对,轻轻扬起了尾巴;第二只是小老鼠,正贼头贼脑地向周围看,好像就要去偷东西;第三只就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就像卢家椅子上面的老虎一样……依次从东屋外面的窗子开始贴起,一溜排下去,正贴在门上的羊却比别的生肖都大一圈。 「可怎么剪出来的呢?就像真的一样,有鼻子有眼睛的。」于氏看得呆住了,忍不住问:「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就是自己随意便剪的。」 「婉儿的手可真巧。」 「其实没什么难的,娘也可以试试,心里想剪什么就去剪,剪坏了也不要紧,再重新剪。」 此时宁梁在一旁也笑道:「我今年红纸买的多,有一沓子呢,你们只管用。」 第66章 于氏被说动了,便也拿了一张纸试着剪了一头小毛驴,当然刚开始没有人看出她剪的是家里的小毛驴,可是剪过几回就越来越像了,最后她果然将大灰和小灰都剪出来,贴到了养毛驴的棚子前面。 剪纸这玩艺儿在三家村人没有当成正经事,不过是冬日里闲着弄着玩的,看的人瞧着好的说声手巧一笑就罢了,剪的人剪得好了心里欢喜再听人赞一声也就放在了脑后。 大年三十,吃过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全家人便到院子里放鞭炮。今年宁梁买了许多新花样,有听响的,还有看花的,多是三家村这边从没见过的。 宁婉其实早见过比这还要多的鞭炮,但是那时她却不好亲手去放着玩儿,眼下家里只她一个半大的孩子,倒是玩得不乐悦乎。 爹一直笑呵呵地给她帮忙拿鞭炮,递火,还说:「今天多放些,明年运道更旺!」 宁婉就说:「爹,你也放几个玩呀!」 爹摆好一个炮仗,却还将线香递给女儿,「爹看你放鞭炮比自己放还开心呢!」 宁家这边放着鞭炮,便有许多小孩子们跑来看,十分地热闹,于氏见石头醒了,也将他包得严严抱了出来看了一会儿才回去。 在三家村这样偏僻的地方,并无灯会夜市可逛,鞭炮放过了便回屋里守岁。家里点亮了几盏灯,宁梁喝着酒,于氏说着闲话儿就到了午夜时分。按三家村这边的风俗,这时候家家还要再吃一顿饺子,而十有九家又会做猪肉酸菜馅的饺子,正是宁家人最爱吃的。 猪肉酸菜馅饺子做起来不难,肥瘦各半的猪肉用力剁成肉馅,剁的时候就可以把葱姜之类的加进去,正好流出的葱汁姜汁就浸到了肉里,十分入味。肉馅剁好后加油加盐加花椒拌好,这时油一定要多放些,因此酸菜是最吃油的。 从酸菜缸里捞出酸菜,去了外面的帮逐叶洗净,再留下大家爱吃的酸菜心,也剁成碎末,再用手攥去多余的水放在肉馅里搅均就成了酸菜馅了。 宁婉拌馅,娘在一旁早和好了面,揪成一个个的小剂子,擀成圆圆的饺子皮,爹此时便也洗了手来帮忙包饺子。 在三家村,只要家里有女人的,男人一般不做饭。爹也一样,他会挑水劈柴、喂猪喂驴,却很少进灶间。但是过年时包饺子却不一样,他每次都兴致勃勃地跟着大家一起包。每次包饺子的时候还会说:「我刚娶了你娘那年过春节,就是我教的你娘怎么包饺子。」 宁婉听过好多次了,连接下来娘会说什么也知道。果然娘就说:「我们那边过年是不吃饺子的,要吃年糕、豆腐、还有鱼,所以你爹说要包饺子,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想去问二婶和三婶又怕她们骂我,就呆在屋里。」 爹就得意地说:「其实我也没包过饺子,只是看过别人包。但是我还是带着你娘包出来一锅饺子!」 娘赶紧揭穿他,「那锅饺子煮漏了一半!」 「可是煮漏的饺子汤我都喝了,也没有浪费呀!」 经过了这么多年,不论是爹还是娘,他们包起饺子都十分地熟练了,娘擀皮,爹和宁婉两个人包,一会儿就包了一盖帘的酸菜饺子。饺子包好了,却剩下了些面,娘就笑说:「剩面有饭吃!」 其实不管剩面还是剩馅喻意都是好的,甚至有的人家就是能正好将面馅都包了也特别留下一样,反正明天初一还是要包饺子的,那时再将剩下的东西加进去就行了。 等着水烧开下饺子的时候,娘又指着盖帘上的饺子说:「你爹包的是躺饺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婉儿包的是坐饺子,个个像元宝,将来一定会有钱花……」 虽然都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馅,但是每个人包出来的饺子都是不一样的,爹包的饺子略大一些,两角散开,向后仰着,果然像半躺的样子,而宁婉包的饺子个个端端正正的,两角向正中包过来,坐得十分整齐,而娘擀好了皮包的几个饺子又不一样,肚子大大的像个小胖子。因此三家村人常会对着饺子说包饺子人的性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说着,水滚了,娘便将饺子都下到锅里,用笊篱的背面不停地推动,看着水又滚了起来,就接过宁婉送过来的凉水加了进去,让锅里的水再滚起来,如是三次,饺子才煮熟了。 蘸着蒜泥,每人又吃了几个,然后再喝上一碗饺子汤,所谓「原汤化原食」,吃过饺子一定要喝饺子汤。大家肚子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便都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是新年了。一起床先给爹娘行礼拜年。三家村这边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拜年时男孩子要磕头,女孩子就不用,只福一福就行了。 爹和娘满脸的笑意,各拿出一个红纸包给宁婉,「拿着吧,这是压岁钱。」 宁婉接在手里,却不大沉重,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都包着的不是铜钱,却是打成花朵形的银锭子,也不知道爹在哪里换来的。宁婉就笑了起来,「爹娘的压岁钱好厚啊!」 「石头还小,家里只你一个,自然要厚一些了!」 一年的分红都是经宁婉手中发的,所以她心里有大致的数目,石头的红利娘帮他攒着,爹的早花得差不多了,娘的也用了不少,而自己的,竟都留着呢,眼下再加上压岁钱,家里私房最多的就是自己和石头了。 第67章 大年初二,宁贤和宁清都因为孩子不能回来,只有两位姐夫过来拜年,倒是大姑和大姑夫一同来了,又将喜姐儿也带过来。宁梁和于氏十分欢喜,将家里好吃的东西一样样都拿了出来,又做了丰盛的饭菜。 姑夫和两姐夫住了一夜便都回家了,大姑却带着喜姐儿留了下来,「往常来的时候总是急匆匆的,现在家里无事,你们这边又不差粮食,我就多住几天大家在一处亲香亲香。」过去大姑每次回娘家果然不敢多住,弟弟家里虽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也不是有余粮的,多一张嘴都是负担。 于氏便也笑了,「姐姐还是这样快言快语的性子,现在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你们娘俩就是在这里住上一年都不愁没吃的!」 喜姐儿小时候来过舅家,又隔了几年再来,便觉得一切都变了,「舅舅家已经比我们家好多了!」 宁家换了家具,又重新粉刷了房子,添置了许多用品,也无怪喜姐又对许多东西都十分地好奇,最后喜欢不已地问大姑,「娘,我们也像舅舅家一样打脸盆架,再买个新铜盆,配上香胰子;再打个梳妆台,支上一面大镜子,放着梳妆盒,将首饰、脂粉都放在里面,还要添个刨花缸……」 大姑先是答应了几样,接着就大笑了起来,「我的姑奶奶呀!娘可没有这么多钱全买了,你将来嫁个有钱的人家吧!」 喜姐听了便臊红了脸,扭头去了宁婉的西屋。 在喜姐眼里宁家变了许多,但其实宁婉却知道家里不过多买了些日常用品而已,不必说与真正富贵的人家没法比,就是与赵家也差得远呢。喜姐不过是因为宁家家境原来不如大姑家,现在便觉得不大适应,她又与自家不见外,否则哪能到别人家里说出这样的话呢。 于是宁婉就笑着拉着喜姐儿说:「表姐,过完年你和大姑也琢磨琢磨怎么能挣钱,咱们不怕辛苦,用些力气也能将东西添置起来。」 喜姐摇了摇头,「我们家那里又没有山,采不到山货,哪里有什么法子挣钱?」 「谁说只有采山货才能挣钱?」宁婉觉得梨树村离虎台县近,挣钱的办法要比三家村多,当年她和爹在三家村过不下去了就是去的梨树村,明显感觉到比三家村容易讨生活。现在她便把自己那时挣钱的法子告诉了喜姐儿,「你针线活儿做得好,可以去瑞泓丰买些布头做了荷包帕子,卖到铺子里,每天做上几个,怕不得十几二十文钱?」 喜姐听了摇头,「这不过挣些小钱而已,每日又累得很。」 宁婉想说这个活是当初她做的最轻松的了,浆洗缝补衣裳更不容易,冬天时要砸开河面的冰洗衣,手都冻得裂了、至于拾麦穗、摘梨子哪一样不是又累又苦? 再想到喜姐一直被大姑护在家中,的确没有像自己那样被逼到绝境过,更没做过太累太难的活儿,宁婉便又帮她想旁的主意,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冻秋梨,「你们梨树村的梨子很多,可以做成冻梨,腊月里到虎台县里卖,咱们这边的人过年时哪一家不买上几斤?」 「梨本来就沉得紧,冻上后更沉,怎么送到虎台县去呢?」喜姐儿就摇头说:「我们家又没有毛驴。」 「梨子是太沉了,」宁婉就又想,「大姑的麻花炸得那么好,不如你和大姑炸了麻花到虎台县里卖。那里有许多军士,很多人都没有成家,手里又有军饷,很多人吃腻了军营的饭都出来买吃的,另外虎台县里也有许多人家日子过得宽裕,给孩子买零嘴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这个生意是不错,」喜姐想了想还是说:「不过我一个年青姑娘也不好到虎台县里抛头露面吧,再说我也不好意思去卖东西。」 大姑的家境先前虽然比自家强,但其实就是寻常的农户,喜姐儿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有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又不是出门做坏事,靠着自己的辛苦挣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样的话你还真像大姑说的,只能嫁一个有钱人家了,」但是宁婉摇摇头,「不过,我还觉得还是自己能挣钱比什么都好,花起来也硬气,而且别人再不敢瞧不起你了!」 尽管宁婉和喜姐儿在挣钱上面想法不一样,但是她们毕竟是亲亲的表姐妹,爹和大姑又是嫡亲的姐弟,因此话说过了也没有人生气,依旧还是亲亲密密地在一处玩耍。 既然喜姐儿到了三家村,宁婉总要尽地主之谊,带着喜姐在村里四处转转,只是这个季节大雪早封了山,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只能到山溪前瞧瞧打冰嘎、坐冰车的小孩子们,她们如今都大了,也不好再玩这些,因此转了转就又去了罗双儿的新家和春玲嫂子屋里说笑一会儿。 回了家又将早收了起来的那副羊骨头子儿拿出来,两人在炕上玩了半晌。 突然间听到外面有人喊,「扭秧歌的来了,大家出来看啊!」两人赶紧扔下羊骨头子儿下炕穿了鞋跑出去。 在三家村这边平日里大家都过得辛苦,少有什么乐子。但是过年时又不一样,马驿镇上的里长与各村商量着会收些钱张罗起几支秧歌队,不只在镇上扭秧歌,还会到每个村子里,既是图个喜庆,也是给大家送些祝福吧。 现在秧歌队到了三家村,村里男女老少哪个不出门去看? 宁婉和喜姐出去时,秧歌队已经进了村,喇叭唢呐的声儿早响了起来,一队穿红着绿的人有的戴着大头娃娃的头套,有的扮成美女,也有的在身上装了一个毛驴的头和尾妆成回娘家的小媳妇,还有扮猪八戒的、踩高跷的,不一而足,热热闹闹地进了村,从村头到村尾舞了一回,一处不落。 村里的年青人和孩子们直接跟在他们身后转,喜姐却是个文静的,只拉着宁婉站在家门前看。到了自家门口时,宁梁就拿出一大把铜钱塞给舞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丑。 这也是一种风俗,虽然扭秧歌的钱村里已经打发了,但是大家还是要给到自家门前的秧歌队塞点小钱,请他们打点酒喝。这钱给的十分随意,可给可不给,可多可少,而且也可以不给带着秧歌队的小丑,却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第68章 宁梁这一把钱是很丰厚的,小丑接了钱便停住了脚步,在宁家门前扭了半晌。这是秧歌队在向给钱的人家致谢,给的多的停的时间便长一些,不但多看了扭秧歌,又十分地有面子。 便是喜姐这样矜持的人看着秧歌队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秧歌队走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宁家人才重新回了屋子,「今年的秧歌看得时间最久,也最有意思。」 大姑就说:「二郎你不知道,生你那年春节村里来了秧歌队,爹就给了二十个钱,秧歌队也是在家门前扭了半晌呢!」 宁梁果真不知道这件往事,但是他如今却明白了当年爹的心意,「我今天也特别开心,一是家里生活过得好了,再就是我们家有了石头,总算是有后了。现在还有大姐和喜姐来了,大家既然都爱看秧歌,多花点钱又算什么!」 喜姐就问:「二舅,等再来了秧歌队,你还多给钱吗?」 宁梁就也笑了,「你以为三家村是梨树村呢?这里一年只来一次秧歌队,从没有来两次的。」 原来秧歌队去哪个村子都是镇上定好的,但是在去了之后就可以随意往别的村子里走了。自然,每一只秧歌队都愿意去行路方便给钱大方的村子,因此三家村这样偏僻贫穷的小村子里只会来一支秧歌队。 但是宁梁这一次却说错了,这一年正月里三家村来了三支秧歌队。宁家富了给钱大方,别家也比过去的日子过得好了,因此也都比过去加了钱,还有只隔着一条山溪的胡家村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因此便有两只秧歌队特别到了山里来扭秧歌。当然宁家还是一样的赏钱,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人失望而归吧。 大姑带着喜姐在娘家住了大半个月,于氏和宁婉尽心招待,每日不是包饺子就是炖鸡煮肉,每日里又陪着她们说话儿遛弯。先前家里穷,又常有这样那样的愁事,就是想如此相聚也难,如今却是难得的机会,大家相处也其乐融融的。 可是大姑总归还是惦记着家,正月没有过完便要回去,「我也舍不得走,可是家里还有许多事还都等着我呢。」 于氏就说:「等过了二月二吧,在家里吃了黄豆,再看了社日。」 「你岂不知道,家里的黄豆也要等着我回去炒呢!」 于氏就说大姑姐,「你就是太能干,谁做什么活儿你都看不上,总要自己累。」 明明大姑已经有了两个儿媳妇,可是她还是什么都要自己干,宁婉早知道大姑的性子,因此也劝,「大姑,你不回去家里也一样能吃上炒黄豆的!」 大姑终是不肯,「就算不为了炒黄豆,社日也是大事,我一定要回去的,」又说:「不如让我把婉儿带到梨树村里住些日子吧,等开了春再让她回来。」 宁婉一向与大姑感情好,也舍不得分开,可是她却不肯去梨树,「到了开春的时候,我自然跟着爹去看大姑的,现在家里人少,石头又太小,我正要帮娘做家事的。」 大姑就对于氏说:「你有婉儿这个丫头,可真是享福了!」 于氏笑着点头,「这一年来家里的事都是婉儿张罗着办的,我和她爹都省心了。」 宁婉就笑,「娘,大姑跟你客气几句,你也不谦虚反倒跟着大姑夸起自己的女儿了,多让人笑话。」又道:「大姑一定要走,我们总得商量明天送大姑和表姐走的时候做什么饭菜好。」 大姑便向宁婉笑,「我可不是跟你娘客气,是真心夸婉儿呢。」 娘也说:「我跟你大姑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虚情假意的。」又道:「俗话说出门饺子回家面,明天就做饺子!」 宁婉就问大家,「包什么馅的好呢?」 爹就笑了,「你们都不知道,你大姑最爱吃萝卜油渣馅的饺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奶奶用萝卜和油渣包的饺子,你大姑吃得最香。」 大姑就大笑起来,「原来二郎还记得!」又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油渣馅的饺子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于氏就笑道:「那我们明日也尝尝。」 家里虽然也包过油渣馅的饺子,但是从没有用萝卜和油渣一起包过饺子。第二天一早宁婉起来便熬了一盆油渣,宁梁去地窖里取了几个大萝卜,大姑和娘也都是能干的人,再加上喜姐儿,大家一会儿就将这萝卜油渣馅的饺子包出来煮好了。 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男席女席,团团坐下吃这萝卜油渣馅的饺子,「嗯,正是我小时候吃的那个味!」 「没想到这萝卜油渣馅饺子果然好吃!」 第69章 吃过饺子,爹牵着两头毛驴送大姑和喜姐儿回了梨树村,娘和宁婉送到村口方回。 大姑走了没几日就到了二月二的社日,娘炒了黄豆,就想起了去年分的猪肉,在家里开玩笑,「也不知道今年郭老爷子会分什么给家里,还是两个猪蹄子?」 宁婉也笑,「再分两个猪蹄子就好,家里的四个我还没空做呢,正好一起炖上一回。」又想起一个典故,「还是在汉代,有一个人叫陈平,他在乡里主持祭祀,每次分肉都特别的公平,乡里所有人都佩服他,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后来他果然当了丞相!」 「可见这能当大官的人,从小事上就能看得出来,」爹就说:「我估计着这一次郭老爷子不能了。上次因为小燕的事吵了一架,后来郭老爷子见了我每次都主动说话。我想小燕也嫁出去了,秋柱也去当兵了,瞧着他也有几分可怜,也不好不理他。」 「你爹就是心软,我就不理郭老太太,」于氏说了又替丈夫找了个借口,「不过,他们男人与我们女人不一样,就是心里不痛快表面也要过得去,毕竟乡里乡亲的。」 祭祀一完,爹提回来一大条子的好肉,放在灶间说:「三家村里我们家分的肉最多最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可是这肉又是不能不要的。」 宁家早不差这么点子肉了,因此并没有人领情,反说:「先前总觉得郭老爷子是个公正的人,眼下只从这两次的肉就能看出来,他的心果然是歪的,也无怪他家里出了郭小燕和郭秋柱呢!」 给宁家多了,自然就有少的,村里人自然也有议论的,大家都觉得郭老爷子的心太不正了。正是农家的闲时,大家无事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十次里倒有八次会提到郭老爷子分的肉有多不公道,就是郭家本家的几户,也公然这样说。但是郭老爷子毕竟是村里的长辈,大家也不好意思到他面前说,但想来他也不会不知道,只是装做不知罢了。 转眼天气慢慢暖了起来,家里做生意前先将屯了一冬天的粮食卖掉了。原来去年秋收后宁家除了交税之外并没有将其余的粮食卖掉,一则是因为家里不缺卖粮的钱,再则就是经历过一次春季卖粮后便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粮价最高的时候,家里又不急着用钱,自然就不如屯到现在卖。 爹每日牵了毛驴将粮送到马驿镇,一斗让些钱交给了粮食铺子,如今他再没有那许多闲时间在镇上等着卖粮了。甚至明知道虎台县里价又要高上几分,也因为路途太远而没有送,眼下这些粮食的钱对于宁家已经不算什么了,远不如铺子的收益。 野菜刚长出来的时候,宁婉自己采了些,加上在村里收的,一共凑了一筐与爹送到了虎台县,回来的时候却留了一篮子送到卢家。 吴夫人见了宁婉十分地高兴,「我正算着天暖和了,你就会来了呢。」又拿出一个红包给她,「这是我给你留的压岁钱。」 宁婉要推,吴夫人赶紧按住她的手,「拿着吧,我年年都给铁石打一个的,今年多加了一个给你,也不麻烦。」 宁婉握着红包,感觉里面是一枚钱,现在听吴夫人这样一说,倒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了,而且,将她和卢铁石并列起来谈,更觉得十分地奇怪。 吴夫人就是个不会说话儿的人,宁婉如此安慰自己,又将红包收了起来,自己欠卢铁石的人情已经有很多了,也不怕再加上一份压岁钱,慢慢还就是。 宁婉便将自己采的野菜拿出来,「这是地里才长出来的,眼下正好吃个新意,等我们村里的猫瓜儿菜长出来,我再给夫人送。」 「上次铁石去你们村里回来带来的菜就都很好,」吴夫人说着,却笑着从炕桌下面拿出一个匣子,打开盖子拿出最上面的一封给宁婉看,「这都是铁石给我写的信,最近的一封说他做了小旗了!」 宁婉接过吴夫人递来的信扫了一眼,念道:「秋日夷人抢粮时儿所立军功经报安平卫,并转兵部,批示赏银二百两,儿分与诸同袍,儿亦因此升为小旗。」朝廷制度,最重杀夷军功,每杀夷人一名得银五十两,并升任一级。正合宁婉过去听过的瘸子将军连杀四个抢粮夷人,由此在多伦声名大振的传言。 想想卢铁石此时还不满十八岁,却已经杀敌立功升迁为小旗,手下管着十个成年的军士!果真了不起!但是宁婉却没有多么激动,因为她早知道了这一切,而且卢铁石并不会止步于此,他还会一步步地向前走。 吴夫人见宁婉念信,十分地吃惊,「你识字?」 宁婉刚见了卢铁石的书信,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她竟然看到大名鼎鼎的瘸子将军手书他的战功,因此不由自主地念了一句,竟忘记了掩饰自己识字的事。寻常农家的男子尚且没有几个识字的,更不必说女人了,以她的身份,怎么也不应该识字。可是现在也不好再隐瞒,她就笑道:「家里做了生意之后要看帐记帐,因此识了几字。」 吴夫人根本没有去想宁婉怎么会识字,更不管她识字有多不合常理,却十分开心地将那一匣子信都捧了出来,「太好了!你帮我都念一遍吧。」看了看先递过一张,「这是铁石的第一封信,上面写着在多伦吃到鹿肉的。」 明明吴夫人是不识字的,可是她不知怎么却将所有的信都记住了,每拿一封都能说出内容,然后她又明明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却一定又让宁婉帮忙念出来。 宁婉正不知再与吴夫人说些什么,便将那些信一封封地读了起来,「铁石跪禀,母亲大人安康。儿自拜别北上,一路平安,二十三日至多伦,见城堡整齐,军防甚严,房舍饮食皆便利,上官同袍皆十分关照。写信时正有人猎鹿一头,儿亦分得鹿脯一块,味道甚美。望母亲放心勿念。」 「铁石跪禀,母亲大人安康。儿至多伦已有一月,每日早晚随军中操练,平素轮值守城,不甚辛苦。昨日收到母亲送来的食物,与诸同袍共食,味道殊美。中有一包核桃,正好练习指力,十分合用。另衣食琐事,军中皆有供给,无一丝缺少。望母亲放心勿念。」 吴夫人便笑道:「这包核桃正是你送我的,还有榛子松子儿,我见都是最上等的,第二日又让吴叔再送到虎台县里,正好多伦的人还没走,就一同带去了。」 原来自己送来的东西也到了多伦,而且卢二少爷又有了新的用途,也不知他是怎么练指力的,难道徒手将核桃捏碎?但不管怎样宁婉都颇觉得与有荣焉,「家里还有山核桃,我下次再带些。」 「也好,铁石既然说合用就给他多带些去。」吴夫人又想了起来,「核桃的钱我来出。」 第70章 「不过是山里粗物,我们那里多得很,不值钱的。」宁婉摆手拒绝了,又给吴夫人一封封地读着卢铁石的信。 读着读着,心思不由得有些飘忽,原以为大名鼎鼎的瘸子将军的字,应该每一笔都如金戈铁甲,冷硬而简捷,力透纸背。可是,现在她面前的信纸上却是一笔颇为秀雅、工整的字迹,与真实的那个沉默寡言、行动迅捷的卢铁石十分不符。 而卢铁石在信中所述,一句也没有提到任何难处,传说中多伦的军官为难他、旗中的同袍欺负他、还有人偷把他的战马等等的事情就似完全没有一般。 但是宁婉读的越多就越觉得其实那些事都是真的。无它,多伦的生活一定不可能像卢铁石笔下的那样轻松,那样自在,吃的好住得好,就连军功也像垂手可得的一般。如果实情真是如此,那么恐怕人人都要争抢着去多伦了。 吴夫人也未必真正相信卢铁石的话,因此她有时就会插上一句问宁婉,「你说铁石会不会遇到什么难处都不肯告诉我?」 「不会吧,他那样有本事的人能遇到什么难处呢?」宁婉摇摇头替卢铁石撒谎,「夫人你看,他这一封信上写了与大家一起比武,整个多伦只有他一个人能射中两百步以外的靶子。所以不论是长官同袍都特别喜欢他,也敬重他。」 吴夫人就笑了,脸上就像一朵鲜花开放,立即年青了十岁,「铁石功夫果真非常好,所以他才能在军中一举夺魁呢。」 宁婉一到吴家便要盘恒很久,吴夫人特别喜欢与他说铁石的事,概因为她周围并没有肯听她,就算是肯听的,也没有一个人像宁婉一般如此推崇她的儿子。不过吴夫人也有一处不好,那就是她只要说起儿子,就忘记了一切,有几次一直将宁婉留到很晚,害得宁婉没法子当天回家了。 好在一年也不过去几次,而吴夫人又是个可怜人,宁婉也就不在意了。 野菜到虎台县卖得比马驿镇要好,宁梁走了一次回家里说:「没想到那些有钱人特别喜欢吃野菜,价儿比正经的菜还要高呢!」因此兴致十足地又跑了几次,这时白天已经长了,因此他便又重新改回当日回来了。 布谷鸟叫的时候,又要春耕了。宁婉便拿定了主意,只留下五亩里种各种杂粮,却将其余的十五亩高粱地都租出去。爹和娘想了想,也没有再反对,他们也明白现在还坚持种田就会耽误家里挣钱,等于赔钱。 大半的田租出去,只余下几亩地,爹一个人随手就种了,平日里好侍弄,秋收时也容易。而家里日常吃用的杂粮也不至于缺少,至于高粱,其实宁家已经很少吃了。 地要租出去,按三家村这里的规矩,总是要先问自家人的,宁梁便第一个问了宁大伯。因为宁家的条件一点也不苛刻,每亩地的收成不论多少给宁大伯四成,自家留六成,宁大伯马上就将十五亩地都包了下来,「我全种了!」又道:「二郎,你只管放心,保证不会让你亏了的。」 宁大伯是种田的好手,且人又实诚,宁梁自然是信的,「大哥,我也愿意你种。」 于氏和宁婉听了也高兴,她们原也料到正会如此,「二房种了这地,我们家不但省了力气,还省了心思,大伯收了粮一定会如实给我们的。」 另外还有自家被山溪冲出的那个大坑,宁婉也拦着爹填平,「那里留着,我正想将坑挖得再大些养鱼呢。」 「养鱼?」三家会从来没有人养过鱼,因此宁梁不大相信,「你会养吗?」 宁婉当然不会养鱼,但是她想与其费了不少力气将坑填上种田,然后再被山溪水淹了,还不如试着围成一个水塘养鱼呢。先前胡敦儒将自家的地买了去之后,那里就变成了一个水塘,听说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了小鱼和小虾。 「买些小鱼放进去不就成了鱼塘?」宁婉虽然说得轻松,却还是跟着爹到了虎台县外养鱼塘里请教了一番,回来花了工钱请村里人帮忙将那个大坑又加大加深了几分,然后从山溪引来水,买了些小鱼苗投了进去。宁婉不过试试,但是爹倒比她还用心,又从虎台县的鱼塘处移了些莲藕,又常撒些粮食青草什么的。 无怪当年这里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水塘,后又长出了鱼虾,宁家的这个大水坑果然一天天有了鱼塘的模样,四周长出了芦苇和水草,又有几片莲叶浮在水面上,时不时地又会看到一条小鱼从水面游过,留下一道水线。 宁婉便又和爹移了几块大石头到水边,到地里干活累了,正好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又能看看景,她越是细看越是觉得家里的这块地竟比好多人家精心建出来的花园还好看呢! 家里的田打理的好,生意也做得越发顺利,毕竟有了第一年的经验,今年更加熟练了。如今虎台县里几家大酒楼都用宁家送的山货,一来是关系越发的近,知道宁家货真价实,十分有信用,二来是宁家的山货一向打理得干净整齐,酒楼里拿了直接就能用,连挑拣的工夫都省了,用起来十分地顺手,若要换了一家,后厨的人还不愿意呢。 再多余的山菜就卖到专门收货的铺子里,一点也不愁销路。 因此待到猫爪儿菜下来时,宁家便十分忙碌起来了。 刘货郎和宁清就是在这个时节一起过来的。将于氏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寒暄先向二女儿问:「你这么大的肚子了还敢随便出门?就不怕出点事情吗?」拉着她上炕歇着。 宁清走了两个多时辰的山路,果然累得肚子不大舒服,顺着娘的手就躺了下来,却还不忘哼哼道:「我不是也没有法子嘛,否则为什么一定要过来!」 于氏还在后怕,「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只让女婿来捎话就是,你这身子是不能有一点差错的!」 刘货郎就接着于氏的话道:「岳母,你老说的十分对,我也不肯清儿跟着过来,可是她就是不听,怎么都要跟着我来。」又陪笑道:「不过,我们家虽然没有毛驴,但是我一路扶着她走过来的,并没有动了胎气。」 第71章 于氏听了便又放心两分,冲了红糖水亲手给宁清喂下,再三问:「你觉得怎么样?肚子是不是疼?」 宁清喝了一碗红糖水便有了精神,「我没事的。娘,眼下我和你女婿没有活路了,才找回了家里!」 「什么没有活路了?」于氏一时没有听懂,十分地担心,「难道亲家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出事,」宁清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前天我和大嫂吵了一架。」 「你怎么与大嫂吵架了呢!」于氏急了,「俗话说长嫂如母,你如今年纪小,正要对长嫂谦让的时候。」 「什么长嫂如母?」宁清撇了撇嘴,「我们家这位长嫂简直就是泼妇,过完年公公说家里人太多了不如分家各自单过,她就仗着是长支要与父母一同生活,恨不得将家产全部霸占了,将弟弟们都空手赶出家门!」 三家村这边分家都是有规矩的,家产算清楚之后分成几份,其中要将老人们养老的份额留出来,然后几个儿子再平分。老人可以自己生活,也可以与哪一个儿子在一处,当然多半是要与长子在一处的,那样老人的那份就要与长子放在一起。 郭夏柱与罗双儿分家出来就是这样的,他们不是长子长孙,所以郭家只帮他们盖了房子,又分了他们两亩地便什么都不管了。宁清和刘货郎若是分家出来,所得的家产比长兄少原也是应该的,只是宁清说的却十分地严重。 于氏一点也没想到女儿的话里会有水份,因此就急忙问二女婿,「可请了你们的舅舅?」分家产是大事,一定请孩子们的娘舅去主持正道,正合一句俗话,「娘亲舅大」,通常娘 舅对自己的几个外甥还是会一碗水端平的,也就主持着将家产分好。当然若是家产丰饶的,再要请了中人写契书到官府里上档,但寻常人家也就如此分过就罢了。 这样的大事刘货郎自然不敢撒谎,「自然请了舅舅,舅舅也点头同意了。」 宁清便气道:「公公婆婆偏心,舅舅也偏心!」反正不帮她的就是偏心! 刘家分家产的事再没有亲家去管的,因此于氏就劝道:「既然你们舅舅已经点了头,你们做小辈的自然要听。」 宁清便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娘,我和你女婿只得了一间破房子,一副货担子,将来可怎么活呀?我肚子里又了孩子!」 于氏哪里受得住,「清儿,别哭,别哭!家里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也不差你和女婿的粮食,就是娘养着你们也成的!千万别哭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宁清便止住了哭声,扑到于氏的怀里,「娘,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刘货郎也感激地说:「就知道岳母最疼我和清儿,不会让我们吃苦的。」又赫然道:「也怪我没有能耐。」 宁清便撇了撇嘴说:「我们哪里有你的几个兄弟有小心思,个个偷偷攒私房钱。」 刘货郎便低下了头,「我一向做生意最实诚,挣的钱也都交了家里。」 在一旁的宁婉差一点笑出来,刘货郎夸自己什么都好,只是「实诚」这个词怎么也到不了他的身上。至于宁清,在娘家时便会攒私房钱,出嫁时更是把她平日里用的东西一样不落的带走,就连一副羊骨头子儿也不忘,若说这两人一点私房钱也没有,鬼才信呢! 但是他们既然哭着喊着说日子艰难投奔了来,二姐的肚子这样大了,自己怎么也不好揭他们的短。而且她此时也正暗自吃惊,先前在梦里,宁清和刘货郎从自家得了大笔的陪嫁,主动从刘家分家出去做生意了。这一次宁清的陪嫁少了,不够他们做生意的本钱,还以为他们不会分家出来呢,但是谁想到不过大半年,他们还是分了家,而且还投奔到宁家来了! 于氏听着宁清的话,只当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许多委屈,吃了许多苦,虽然不好说亲家的不好,但是却立即忙了起来,「婉儿,我们赶紧做饭,今天早点吃。」 宁婉固然不大信宁清和刘货郎,但是她却不是小气的人,因此便听娘的吩咐,起身去灶间蒸了白面馒头,炒了一大碗咸猪肉酸菜,还用刚下来的野菜做了个汤,汤里面卧了十个鸡蛋。 于氏看宁清吃得狼吞虎咽,更是心疼,先前以为宁清嫁到刘家是享福了,再不想这半年多自家已经比刘家富裕,吃的用的都比刘家好得多。因此当晚就泡了一盆豆子,准备做豆腐;又将先前余下的阿胶拿出来,「你爹再去虎台县时让他买点红枣,你也熬了吃些日子补一补。」 吃过这顿不午不晚的饭,于氏便道:「你爹去虎台县了,要晚上才能回来,你们不如今日先别回去了,等你爹回来后大家一同商议。」 宁清就道:「我既然来了,自然就没想再回去!」 刘货郎也道:「如果岳父岳母肯照顾我们,我们就留在这里帮家里做事,总比当货郎要强些。」 于氏就点了头,「既然如此,就赶紧将东厢房收拾出来,将炕烧上去去潮气,晚上住的时候也暖和。」 第72章 宁家的东厢房最初建时也是预备住人的,但是因为家里人口人便一直空着,王木匠打家具时曾用过些日子,后来就当成装粮食的仓库用。眼下大部分的粮食前些天卖了出去,略一拾缀便能住人。 宁清便瞧着于氏,扭着身子撒娇说:「娘,我还想住我原来住的西屋。」 西屋如今已经是宁婉的屋子了,她几乎将屋子里的东西重新换了一遍,布置得十分舒适自在,比起临时收拾出来的东厢房自然要好得多。 于氏听了便迟疑了,按说有了身孕的二女儿回娘家自然要住在好些的屋子里,婉儿应该让的。但是宁清回娘家却与别人不一样,她不是住上几天就走的,而是要住许久,那么婉儿怎么办?总不能让婉儿一直住在东厢房吧! 看于氏没有立即答应,宁清便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声,「娘!」 于氏皱了皱眉,清儿月份这样大了,留在家里恐怕生孩子时也不能回刘家的,等有了孩子更不可能带着幼小的孩子走,那么他们便一直就会占着婉儿的西屋了。再看一眼宁婉,只见她虽然一声不吭,却将嘴抿了起来,正完全与大姑姐带着喜姐儿到自家时她亲热地拉着姑姑表姐到自己屋里住时不一样。 宁婉其实也没想到宁清会如此厚脸皮,连自己的屋子都想占。她自己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泌出去的水,再回娘家便是客人,而自己还是未嫁女,正是家里的主人,哪里有客人来了要占主人的屋子呢? 当然若是大姑、大姐来了,宁婉当然是可以让,只不过她们绝不会提这样过份的要求。而宁清呢?当初自己带着爹到马驿镇时,她可是连自家的偏房都没有让自己父女住上多久的,现在让自己把屋子让给她和刘货郎,宁婉坚决不让! 于氏看着两个女儿,哪一个都疼在心尖上,既舍不得婉儿让出西屋,也舍不得清儿住到东厢房里,下意识地道:「要么我和你爹搬到东厢房吧。」 话一出口,于氏也觉得不对,三家村里没有一家长辈住到厢房里而小辈们住在正房的。就算自己家人不在意,外面的人看了像什么样子,还不知会怎么说自家呢! 宁婉也被娘这句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停了一停才说:「要是娘和爹搬到东厢房,我就搬到西厢房,把正屋都给二姐和二姐夫用吧!」 宁清也不想宁婉怎么也不肯让,而娘也没有看在自己有孕的面子让妹妹让出西屋,再听宁婉的话说得十分强硬,便十分不高兴,「婉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想西屋比东厢房大些,你只一个人住着空了许多地方。我和你姐夫是两口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多了你小外甥,你让我住在西屋里有什么不行的!」 宁婉见宁清终于直接向自己来了,就道:「如果我和爹娘带着石头去马驿镇去你家,你让我们住在哪里?」 「我才不像你这样自私,当然让爹娘住在正屋里了!我和你姐夫搬到偏房去住!」 「我不是说作客住上三天五天的,而是要一直在你家里住,你也能一直让爹娘住在正屋?」 宁清迟疑了一下,可是她还是大声地说道:「能!当然能!」 可是这时于氏却拦住这两姐妹,「你们别吵了,就是我和你们爹真到清儿家里长住,怎么也不能占了刘家的正屋。那样让别人看了像什么?」说着拍了拍坐在她身边的二女儿,「清儿,你还是委屈点,和女婿住到东厢房里吧,娘一定帮你好好收拾收拾,再让你爹帮你添置些好东西,住着与正房一样舒服。」 刘货郎最为见机,赶紧笑道:「岳母说得十分有道理,清儿,我们都听岳母的。」又向宁婉陪笑,「我和你二姐没想那么多,小姨子别生气。」 宁婉最气的就是刘货郎了!二姐再不讲理也是一家人,可是他身为姐夫就没有想到他住到自己的屋子里有多不合适吗?先前他不去劝二姐,眼下娘做了决定他又出来赔礼装好人! 可是若与二姐夫生气,娘一定会难过的,宁婉便将这口气咽了下去,拿出在赵家学的心机,笑哈哈地说:「二姐夫是应该向娘多学学道理,在我们家错了倒没什么,将来出门在外的要是事事总想不到,会让人笑话的。」 一句话把刘货郎说的胀红了脸,想回什么又回不出来,宁清纵有心帮丈夫,也无话可说。这才又想起她出嫁之前妹妹做的几件事,心里倒忌惮了宁婉几分,不敢再似刚进门时那样随意了。 于氏亲自动手将东厢房收拾起来,宁婉也去帮忙,宁清刘货郎也都过来做事,大家一同将里面的几袋米粮和一些杂物挪出去,又烧上炕,洒扫一遍。 宁婉正好将娘屋里的旧炕柜腾出来给他们用,她原本就不喜欢要扔掉的,只是先前娘不许,现在倒正是机会。于氏听从了,又拿了些旧日的被褥和用品摆上,毕竟家里也没有许多新东西,而过去的她又都收着,眼下也合用。只半晌工夫,东厢房里也颇能看了,但是比起宁家正房的东西屋自是还差得远。宁清便小声嘀咕了一句,「如今我住的地方竟不如家里的灶间了呢!」 娘一心忙着打点东厢房,宁清的声音又小,因此只听了「灶间」两个字,就问:「你说灶间怎么了?」 宁婉耳朵尖,听了原只当没听到。现在听娘问就说:「二姐说灶间里的柜子打得好看又实用。」 于氏就笑,「灶间的那个柜子是婉儿让王木匠比着屋子的大小打的,现在用着十分称手。」 宁清瞧了一眼宁婉,赌气不再说话。宁婉更不会理她。当时家里打新家具时又不知道宁清会回来住,自然没有多打家具,又不是特别不给她,有什么可气的。 如此这般,宁清和刘货郎便留在家里了。宁梁晚上从虎台县回来得知此事,也是想当然地信了女儿女婿,又不好说亲家什么,第二天早上大家吃早饭时只向女儿女婿说:「既然来了家里,怎么也不差你们一口吃的,就安心住着吧。」 第73章 二姐夫就道:「我原来货郎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以后就跟着岳父做事,还请岳父好好教导呢。」 宁清也说:「爹,五郎从小就跟着公公做生意,会说话办事,算帐又快又准,让他帮着你,咱们家的生意一定越来越好!」 宁梁笑呵呵地答应了,「家里的生意虽然不大,但是好好做下去也有钱可挣,我们以后就一起做生意,挣了钱也不会少分给你们的。」又问幺女,「婉儿,你说让你二姐夫做什么好呢?」 宁婉还没来得及回答,宁清就抢过话道:「爹,五郎怎么也是婉儿的姐夫,怎么能听婉儿一个小丫头的呢?还是爹吩咐五郎做什么,就让五郎做什么好!」 爹就笑道:「当时家的生意刚开始,你就嫁了出去,所以你不知道家里的生意一向是婉儿做主,爹做什么都是听婉儿的!」见宁清和二女婿睁大眼睛面面相觑,就又补了一句,「要是只凭着爹的这点本事,哪里能做得起生意呢!」 「可,可是,爹,」宁清一着急竟有些结巴了,「你才是长辈,我们都应该听你的才对。」 「但是我不懂啊,而且生意的帐都是婉儿管着,还有家用、月钱,也都是婉儿说了算……」宁梁说到这里,突然见幺女向他瞪了一眼,猛然醒悟过来,自家的帐目婉儿是不许自己说出去的,赶紧收住了话,一摆手道:「总之,我们都听婉儿的,你们既然到家里做事,也要都听婉儿的。」 于氏也跟着说:「是啊,现在家里的事还有生意的事都是婉儿做主呢,我和你爹能懂什么。」 正是因为爹娘什么也不懂,性子又好,对儿女也真心疼爱,宁清和丈夫才生出了加入宁家生意的打算。刘家分家后,他们算了又算,觉得继续做货郎生意挣不到大钱,不如到宁家帮忙。凭着他们的能干和聪明,过上些时日总能参入宁家的生意,挣的钱一定多过卖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时间久了,将宁家的生意接管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也能管起一半来! 但不想,宁婉现在当家,让他们两个觉得所有的美梦都破灭了。 宁清和刘货郎十分灰心失望,但于氏只当他们不信,便一力赞起幺女,「别看婉儿小,可是就连胡家村的小先生都夸她聪明能干呢!小先生可是你们马驿镇上最有名的许老先生的学生,十分得许老先生看重。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和胡小先生家结了干亲,婉儿已经是胡小先生的妹妹了!」 见二女儿还是一脸地懵懂,于氏就又说:「胡小先生你们不知道?就是年前与油坊古家定亲的那个,也是胡家村村长的小儿子!」 「……」 宁清哪里有心思听娘说这些家长里短,但是眼下她和丈夫已经来了,也不好立即回去,半晌方才与丈夫一同点头,「我们都听婉儿的安排。」 他们夫妻俩内心挣扎了半晌,可是当娘的却根本没有在意,早认定了这个结果,却将心思转到了宁清的肚子上,「我生石头的时候很是凶险呢,多亏了婉儿请了她干娘来帮忙。我瞧着婉儿的干娘果然于这上面很通,过两日让她帮你看看。」 宁梁听到于氏提起生子那日,便也心有余悸地说:「这可不是小事,今日你就带了清儿过胡家村那边让婉儿干娘瞧一瞧。」 宁婉就笑,「干娘早上一定上山采猫爪儿菜了,等到下午时会过来送菜的,二姐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可不是,我们怎么忘记了!」 等到胡大娘到宁家时,于氏果然请她瞧瞧宁清。胡大娘看了就说:「这胎稳着呢,不必担 心。只是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你家二姑奶奶不能吃得太多了,只怕到时候孩子太大不好生。」 宁婉看着宁清的肚子,果然比别人的大,又想起她只生过一个儿子就没有再生孩子了,恐怕就是因为她吃得太多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再回想昨晚她见宁清一顿饭就吃了三个大馒头,而且桌上的肉和蛋也有一半进了她一个人的肚子,因此便急忙道:「二姐,你以后可少吃点儿。」 宁清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爱听了。宁婉便知道她一定又以为自己嫌她吃多了费粮食,毕竟是亲姐姐,等胡大娘走了后她还是又提醒了她一次,「我干娘接生过很多孩子,她的话你可别不以为然。」 「我现在吃的是爹娘的,又不是你的!」 宁婉叹了声气,「这是为了你好,听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于氏因了先前的经历,因此十分相信胡大娘的,也帮着幺女,「清儿,你怎么这样歪,婉儿会嫌你多吃吗?她还不是为了你好?要是孩子太大,生的时候可遭罪了,而且还容易出事呢!」 宁清其实也是相信胡大娘的,只是这两日她心里不顺畅才与宁婉拌嘴,现在听娘又郑重告诫自己,便点了点头,「在马驿镇的时候,谢大夫的太太也让我别吃太多了,但是我就是能吃,少吃点就饿。」 二姐夫也说:「听说很多人怀了身子时什么也吃不进去,可是清儿却一直吃什么都香,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一个人能吃掉一半,大家也不好不让她吃。」 「到时候要是生不下来,看你那时怎么办?」宁婉还是忍不住说宁清,因为生孩子死人的在三家村并不少见,而她到了虎台县后,更是听过好几个富贵人家的小媳妇难产出事的,因此那时她也曾安慰过自己,没有孩子其实也不是坏事。 第74章 宁清也怕了,低头说:「我以后少吃点吧。」但其实她还时常管不住自己的嘴,见了好吃的就拼命吃,而在她心里总还是觉得不论是婆家还是娘家的饭菜都是不吃白不吃,多吃了也就多占了便宜。 宁家日常的饭菜本来就好,因此她依旧一直长胖下去。当然,刘货郎到了宁家后也胖了许多,毕竟他们夫妻的想法一向十分一致,这就是后话了。 二姐和二姐夫到了宁家几天,见家里日日来几个人帮忙,大家都手脚不停,就连于氏趁着石头睡觉的时候也常出来做事,而他们俩儿整日无事,便急了起来,只得放下脸面问宁婉,「婉儿,我们做些什么?」 宁婉特别晾了他们两日就是让他们着急,主动来问,此时就淡淡的,「大家都去采猫爪儿菜,二姐夫也跟着去吧!」再转向宁清,「二姐的月份不小了,还是不要做事了。」 宁清听了妹妹让丈夫去采山菜,心里十分不快,可是却没法子反驳:一则是家里的活儿都由宁婉分派,发的工钱也由宁婉做主,她也扭不过;二则是丈夫留在家里的确无活可干,家里做活的都是小媳妇们,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好参进去,若要丈夫与爹一起去虎台县,爹一早又拒了,本是一个人的事,两个人去只是白搭工夫。 现在听宁婉让自己在家歇着,就立起眼睛道:「我怎么也是你亲姐,难道还不如外人了?春玲嫂子不也有身孕了?」 春玲嫂子身子一向康健,从没耽误做事,宁婉劝过也就罢了,但是对宁清,她还不希望她挺着大肚子忙,毕竟是亲姐姐,虽然不喜欢她,可是骨肉亲情却总不一样,她还是关心亲姐姐的。没想到宁清并不领情,闹着也要干活。 宁婉无奈地说:「你愿意做就做吧,只是身子什么样你自己最知道,还是小心一点,别做重活,我也与春玲嫂子和罗双儿一样每天给你五十钱。」 宁清听了这才笑了,每天五十钱,可真不少!但是再想自己与罗双儿和春玲一样,又有了点不满,「我总是你亲姐姐,你就不多给些?」 宁婉半分不让,「我就是看在你是我姐姐的面子上才答应你来呢,要么每天五十钱,我从村里还不是随便请人?」 道理果然是这样,现在村里人想到宁家做事的不知道多少,就是罗双儿和春玲也十分珍惜到宁家做事的机会,每日里除了收拾山菜,就是连宁家的家务也帮着顺手做了,十分地勤勉。 宁清和二姐夫辩不过宁婉,第二天二姐夫便背着筐子与宁大江宁大河一起上了山,而宁清也换了一身旧衣裳在院子里拾缀山菜。 论起干活,宁清和二姐夫并不差,公平地说,他们都是能干的人。宁清手脚麻利,称也用得熟,一大捆猫爪儿菜,她只一会儿工夫就挑拣好了,然后捆成一斤重的,重新收到筐子里等着宁梁明日送到虎台县,至于切菜、晒菜、将蘑菇分类,样样都上手很快,家里多了她,果然轻省了些。至于二姐夫,他先前走街串巷地卖货,也是能吃苦的,每天上山也能采上一百多斤的猫爪儿菜,算起来也是五六十个钱。 宁清夫妻俩在宁家住下,吃用都是宁家的,就连衣裳于氏也替他们各做了两套,又给孩子做了衣裳包被,其余的还可以捡石头用小了的,一文不花,一个月就能净攒三贯多钱,宁清算起来还是比丈夫挑担子卖货划算,又不必担心进的货卖不出去等等烦心事。 原本一直开心,但突然有一天宁清醒悟过来,便悄悄问于氏,「娘,怎么从没见你们领钱?还有婉儿,她一天拿多少?」 于氏不防头,就告诉了她,「铺子是家里的,我们先不领工钱,婉儿每月给家用。另外每人还有月钱,就连石头也有呢!」 宁清想起了自己来的那天爹说了一半的话,终于全明白了,当场就发了火,「婉儿也太不应该了!我也是家里人,怎么把我当成外人一样,只发工钱?我也要月钱!」 若不是经历了那天宁清要占西屋的事,于氏一定会觉得家里铺子给二女儿分一份月钱也没什么,毕竟是一家人嘛! 但是,那天清儿和婉儿的房子之争后,于氏便弄清了一个道理,清儿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婉儿还是家里人,因此她笑着抚慰二女儿,「家用是给全家人的,你在这里吃住,用的钱自然也是我从家里拿出来的,就算你和女婿也得了。而月钱是铺子里给宁家人的,你既然嫁出去,所以就没有你的份。」 宁清哪里肯依,「我不管,我也是姓宁的,就应该给我一份!」 「要是那样是不是还要给你大姐一份呢?」 「大姐早嫁出去了呀!」 「可是她也姓宁,」于氏说着便又想了起来,「还有你大姑,也是我们家的出嫁女,若有你的,也少不了她们的。」 宁清再不想娘竟然如此善辩了,半晌想不出话来反驳,实在她也反驳不得。再三思量就又道:「那我和你女婿凑些钱入股,行不行?」 这样的大事于氏可就做不了主了,「你还是问婉儿吧。」 「什么事都问婉儿!」宁清抱怨着,可是她也明白,家里的事果真都要妹妹做主,便又找了机会问宁婉,「我想着我也是宁家的人,便也想入些股。」 宁清一向是精明的人,又嫁到了做生意的刘家,提出入股也不奇怪,宁婉就笑了,「家里的铺子并不缺本钱,外面人想入股我是不肯的,但是二姐若是想入,我倒可以破例。只是现在家里不缺现银,倒正想在马驿镇买一间带院子的房舍,你要入股便拿那房子入吧,我给你算一成的股,每年盘帐结算分红。」 宁清分家时得的房子正是宁婉在梦里见到宁清的家,只是这一次刘家分家后宁清却没有搬过去住,而是来了宁家。 第75章 宁婉记得那处房子虽然不大,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正合宁家生意周转货物用。可是宁婉却不知道原来宁清的那处房舍先前就租给一家卖粮的,刘家分给他们时宁清便决定依旧租出去。不过这一点她却没有告诉娘家人,瞒着大家他们夫妻俩还有租金的实情,而一味在于氏面前装可怜。 现在听宁婉想要自家的房子,宁清便下意识地反对,「那房子是刘家分给我们的,怎么能拿来入股呢!」 宁婉就摇了摇头,「你再想想,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其实以宁婉的本意,她不会答应外人入股的。如今宁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入了股就是白分钱一般,若非宁清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家里又需要在马驿镇添一处房舍,她怎么也不会答应的。但不想,宁清竟然又不肯了。 那么宁婉就决定自家出银子在马驿镇里买一处房舍,宁家的生意不可能一直就在三家村里做,走出去是必然的。只是房子的大事,却急不得的,还要在马驿镇里慢慢寻着。 宁清与刘货郎商议之后终还是没有答应,一则是为了房子的租金,再则就是他们总觉得房子要值二十多两银子,只换了一成的股份不划算。于是她又磨爹娘,要用十两银子入一成的股,然后又嫌与大家一处领工钱丢人…… 总之,自宁清回家,宁家便不似过去一般清清静静的,时常便会传出些吵闹。不过宁婉却是有主意的人,不论宁清怎么闹,她能答应的就答应,不答应的坚决不答应,不论是找爹还是娘说清也都没有用。如此这般,过了一两个月宁清也就老实了。 其实宁清并不只与宁婉闹意见,她脾气急,又生性要尖,与二姐夫间也常有些吵闹。最初二姐夫因为住在宁家不好与她闹,但时日久了,他们便忍不住露了马脚,而且吵过一回,下一次再吵就更没有顾及了。 有一次他们吵着吵着竟动起了手,把爹和娘都气到了,他们不好说女婿,便将宁清骂了一顿,「身子这样重了还吵闹,难不成想出什么事?如果你再这样,便赶紧回去吧,可别在我们家里住着了!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 爹娘这样的老实人发了火,宁清和二姐夫也有些怕了,一时更是收敛了许多,与家里请来干活的人差不多一样听话了。 宁婉就是这个时候跟爹商量再买一头毛驴,交给二姐夫收山货。二姐夫原来是货郎,对这一带的村子都十分熟悉,而且他以前卖货时也会顺带着收些山货,如今在家里帮忙采山菜其实是有些浪费的。 更关键的是宁家的生意如果还只在三家村和胡家村两处做,那么就只能一直维持着目前的小打小闹。而宁婉的初衷却不是这样,她要将生意真正做大。但那样她就会将生意慢慢扩大到更多的地方,而二姐夫的到来,正好凑到了这个机缘上。 因此宁婉早想好了让二姐夫帮忙收山菜,只是她不能在他们刚到宁家时便提出来,用宁清和二姐夫这样的人,只能是先打压,然后再给他们以机会,他们才会俯首帖耳地听话。若是他们一来便委以重任,以宁清的性子更加指不定会怎么要自己的强,说不定还敢狮子大开口要一半股呢。 果然,二姐夫初听自己不必再上山采山货了,只牵着毛驴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收山货就行,且得钱也比过去多了,十分地喜悦,拍拍胸脯道:「小姨子,你放心吧,那几个村子我都熟得很,一定把事情做好!」 二姐夫这个人自私,但是优点也很明显,他嘴甜勤快,办事的能力不差。没几天便将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走得熟了,每天运回许多山货。慢慢地,他便与几个村子里的人说好,定期去收,又让他们将山菜、蘑菇、木耳等等晒干再收,这样一次能运回的东西就更多,而宁婉是按他收回来东西的多少好坏来给钱的。二姐夫很自然地想出种种办法多收山货多挣钱,宁婉每次给他的钱越发多了,当然他若是多得了,宁家也一样多得。 刘货郎是脑瓜灵活的人,他收山货没多久就开始顺便卖些小东西,货物包在包袱里。因身上藏不住,于是出门时不拿着,宁清随后拎着出去送给他,两人这样挣的钱又是一笔,且不必交给宁家。 宁婉因为对他们的了解,几乎立即就看穿了,过了几日就在爹娘的面前揭开,「二姐夫想顺便卖些货也不必瞒着我们,何苦出门时不拿着,还要二姐送出去呢?」 二人的小心思被叫破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宁清就狡辩道:「是过去剩下的一些货,现在顺路卖了也是怕压钱。」 宁婉就笑了,「新进的货也好,过去剩的货也好,我哪里知道,也不想管。只要不要影响家里的生意就好。」 二姐夫就陪笑,「自然不会影响家里的生意,而且我带些货过去,还能将村里的人都引得来看,对我们收山货有好处呢!」 究竟有没有好处,其实很难断定,但是爹经了此事倒明白了,「原来就觉得这几门亲戚往来中刘家一向是收的多,送出来的少,现在二女婿帮我们家做事,却还悄悄做生意,要不是婉儿发现了,他们再不会说出来的,毕竟与我们还是分心眼的呀!」 娘岂能看不出?因在被窝里说话也方便,「女生外向,清儿比别人还甚。我这里只要有什么好的,她总想法子弄到她那里去。就说先前婉儿在瑞泓丰买的那些边角料,原来还有不少,现在却已经没几块了,她每次来总是挑好的拿。」于氏给女儿做饭做菜做衣裳从不小气,成匹的布都用了也没怎么样,可是不知为何,这几块边角料却特别令于氏伤心。 三家村这边还有一名俗话叫「一个女儿三个贼」,其实说的就是宁清这样的女儿,嫁出去之后回娘家每看到好东西就往自己小家里搬。于氏只是不好把这话说出来而已。 「那些小东西也就算了吧,」宁梁毕竟是男人,心胸要宽一些,但也免不了告诉于氏,「你的几样首饰还有家里的钱匣子可不能随便给了出去!」 「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了!」于氏便揽着石头说:「我现在戴的金饰还是婉儿的,到她成亲时还要重新打了给她陪嫁呢,怎么能给出去!你给我和石头买的银耳环、银镯子还有银锁什么的,我都好好地收着。至于钱匣子,我当然更要看住!」 宁清再怎么也是亲女儿,宁梁和于氏就是有些不满,但还是疼爱她的,连带对二女婿也好,衣食用度什么也从不会亏待他们,但是夫妻两却也不知不觉有了心机,时常会悄悄给幺女弄些好东西,小首饰、小物件儿,还有些吃食,只怕幺女亏了。 这一天宁梁从虎台县回来,悄悄塞给幺女两个小银币,「听说是从西洋来的,一个合一钱银子,我瞧着又亮又好看,就央求望远楼的掌柜换给我两个,你拿着玩吧。」 宁婉是知道这种银币的,这些是东南沿海那边出洋的人带来的,听说西洋人用的钱,与本朝不同之处是中间没有孔,上面的花纹也十分怪异,传到辽东便没有人将它们当钱用,反都做小玩艺。其实比起这些钱币,从海外带来的东西中还有更有用的,只是以赵家的身份都够不上弄来,现在宁家自然就更不能了。 因天已经很晚了,宁婉随手将两个银币放在梳妆台上,便给爹端出热在灶上的饭菜,又烧了热水给他洗漱,然后关了门睡觉。 第76章 第二天一早,宁婉还没起床呢,宁清便推门进来,上上下下地察看了一回就拿起梳妆台上的两个银币叫了起来,「爹,你也太偏心了,前几天你从虎台县回来给婉儿带了一包点心,昨天又给她两个银币!」 宁婉被她惊醒了,就生了气,「不是早说好了不许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进我屋子吗!」 宁清没住进西屋,可她总还当西屋是她嫁出去时的西屋,说来就来,又喜欢察看宁婉的东西,因此宁婉便早下了逐客令,不许她不打招呼就进来。 可是宁清气得很了,也不管先前说好的事,只还是嚷着,「上次说那点心是望远楼掌柜送婉儿的,那这钱也是望远楼老板送的不成?」 于氏听了声音赶紧起身过来,帮着丈夫解释,「那点心果然是望远楼掌柜送的,你有什么可挑礼的?至于这银币,你爹之所以给婉儿,是因为婉儿管着家里的银钱,总不能连西洋的钱都不认识吧。」于氏觉得自己圆得不错,又安抚二女儿,「其实爹娘对你们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只是婉儿还小,未免多疼她几分。你是姐姐,怎么能总跟她争?」 宁清就是要争,「爹偏心不算,娘也偏心,做夏装的时候我们都做一件,偏给婉儿做四件,而且还给她挑最好的料子!」 「婉儿时常去虎台县送货,见那些掌柜老板们,有时顺路还要去看吴夫人,怎么能不穿体面的衣裳?我们一直在三家村,每季都做新衣裳就很好了。」 宁清昨晚特地不睡,在东厢房里等着爹回来,又伏在窗子上听了银币的话,一早上才理直气壮地找上来。眼下几句话就被娘驳了回来,再怎么也不服的,就说:「那个吴夫人,依我说还去看她做什么?只一个儿子,却送到了多伦,将来能不能回来都难说,有什么用处?」 于氏终于变了脸,「你说的是什么话?要不是吴夫人和卢少爷帮了我们家的大忙,我们岂能做上生意,家里的日子能过得这样好?就算吴夫人和卢少爷再没有用处,我们也不能不理他们!」她在家中也曾对吴夫人将儿子送到多伦从军有几分不赞同,但是却不等于因此就瞧不起吴夫人,事实上宁婉每一次去卢家老宅,她都要精心地帮忙准备礼品。 宁清原本觉得自己十分有理的,不想反被娘骂了几句,一时间竟口不择言,「难不成娘看好了那个卢少爷不成?要知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那个姓的卢就是再好,可是到了多伦也未必有命回来,娘还是趁早息了这心思,好好给妹妹寻一门正经亲事。」 宁婉此时也穿衣起来了,板了脸道:「我去看吴夫人是因为她们母子帮过我们家,怎么就扯到了别处去了!且别人都没有这个心思,自然想不到这上头去,只你一个想到了歪处。到底我的亲事还要爹娘做主,不用你管!你以后不许随便就进我屋子!」 宁清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是你亲姐姐,你的屋子倒不许我进了,哪有这个理!」 于氏就赶紧劝道:「婉儿毕竟还是黄花姑娘,她的屋子在讲究的人家就叫闺房,一般人不许随便出入,也是没错。」 「闺房?」宁清嗤笑了一声,「我们家什么时候出来个千金大小姐!」可是她自己话一出口却又僵住了,如今的西屋果然与过去完全不同。她虽然早知道了,但是今天早上听了闺房这个词后还是另有了一种感觉。 整间屋子重新粉刷得雪白,宁婉正将被褥叠起来收到炕柜里,露出炕上新编的浅黄色苇席,那种异常干净的感觉,就使得整间屋子里与寻常的农家显得十分不同了。至于地上的立柜上的笔筒和砚台,梳妆台上的铜镜和妆匣,还有屋子中间的方桌并桌上的一个插了花的瓷瓶,更让宁清觉得这里果然是一间闺房,虽然她从没见过闺房是什么样的。 「千金大小姐倒算不上,」于氏就说:「家里也没有过去那样难了,宠着点没出门子的女儿还不是应该的?」 一霎间,宁清突然后悔自己嫁得早了,如果自己还在娘家,现在岂不是也住着这间屋子,与宁婉一起用着屋里的一切?爹和娘待自己也会是一样的,十分娇宠。 可是当初她是那么急着嫁出去,因为不愿意一辈子都在三家村这么个偏僻穷困的地方,她要赶紧嫁出去,嫁到马驿镇刘家,在那里开始更好的生活。但是谁能想得到,也不过一年时光,她又回到了三家村,回到了娘家,却是因为娘家的日子已经比刘家要好得多。 但是她却回不到没成亲的少女时光了。想到在刘家这一年的时光,自己用尽了心思与婆婆、妯娌相斗,为的就是多多攒下私房钱,在分家时占些便宜,虽然都做到了,可是回头再看,她所得到的还是比宁婉少多了。宁清便悲从中来,「我的命好苦啊!」 宁婉看着莫名其妙叹命苦的宁清,完全不明白她的思路,就从妆台上拿起一个小银币,「分你一个,你的命就不苦了。」 「你不懂,」宁清抽咽着接过了小银币,「我不是因为它。」可是她还是把银币收到了怀里,心情也因此好多了。 于氏见宁清哭了,又是疼又是气,「你怎么命苦了?难道比我的命还苦?我是卖到你们家的,除了一身补了又补的破衣裳什么也没有。你出嫁时我们家可没亏待你,又是压箱钱又是四季衣裳的,银镯子银耳环哪样也没少,命有什么苦的!」 「在你娘面前,谁也不许再说命苦的话!」宁梁听着西屋里娘三个从早上起来闹到现在还没完,瞧着嫁出门大肚子的女儿很是不满,便走过来难得地显示了一回一家之主的威风,大喝了一声,「赶紧做饭吧,时候不早了!」 宁清知道爹是在说自己,垂了头到了灶间,将火烧上做饭。于氏哪里能让她一个人忙,便也过来做菜。待吃过饭,诸人还没来上工时,宁梁就问二女婿:「你觉得在我们家里住着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刘五郎明白岳父没出口的话,如果自己有什么不如意的,那就不必再留在宁家了。因此他便后悔不应该默许媳妇和小姨子闹,万一岳父生了气,不许他在宁家做事,可就亏大了。因此他便陪着笑说:「我在岳父这里样样都好,哪里有不如意的?我们小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岳父只管教导,我们改就是。」 二姐夫就是嘴好,他如此一说,再配上笑哈哈软绵绵的神态,爹立即就不生气了,好言劝道:「现在我们家也是村里人都看着的人家了,因此整日吵吵闹闹的让人笑话。」 刘家平时居家过日子便每天都要吵上几回的,刘五郎早习惯了,就是宁清,原来也不过要强些,到了刘家更学了撒泼闹事的本事,眼下在宁家其实还没有使出来呢。只是这话刘五郎怎么也不会说,只笑道:「正是,正是,岳父教训得是。」 宁梁便又向宁清说:「你是姐姐,比婉儿大好几岁,想想当年贤儿是怎样处处让着你的,你也应该让着婉儿些。更何况我看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倒是你更不讲理些。你也马上就要做孩子娘了,再不能这样混吵混闹的了。」 第77章 宁清不想父亲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就是再不服,也只得应了。 宁婉同样吃惊,爹做了这一年生意,说话办事越发强了,再不是过去半晌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这其实才是一家之主应该的呢!便悄悄向爹伸出了大拇指,然后吐舌一笑。 宁梁一眼瞥到,正要笑,却想着自己正绷着一张脸,又赶紧将笑意收了回去,起身道:「我们也都应该干活了!」 不说宁清从此后果然消停了不少,宁婉直接将自己的屋门上锁了。她白天一出门就用一把黄铜大锁将屋门锁上,晚上睡觉时就从里面闩上。宁清就是想进她屋子也不能了。 在三家村,这绝对算是特立独行的事了,但是宁梁和于氏谁也没反对一句,就是有外人问也只说:「婉儿屋子里放着帐呢,怕不懂事的小孩子进去弄乱了。」胡乱应付了过去。宁清也只好撇了撇嘴,再没有反对。 宁婉锁了屋门,出门就更放心了。宁清怎么也不至于偷东西,只是她好奇心太重,攀比心更重,看了自己的东西好只会生气,还不如让她眼不见不烦呢。 宁清来家之后惹出无数鸡毛蒜皮的事,可是不能否认的是,自二姐夫每日牵着毛驴到附近的村子里收山货,家里的生意又扩大了一倍,宁婉觉得自己也算雇了个能干的伙计吧。 猫瓜儿菜下去了,宁家方歇了几天,宁婉便想起她的水塘了。 当初宁婉用大水坑养鱼时,三家村的人都当笑话传,而宁梁从外面回来带来莲藕时,他们更是笑得不成,三家村这里就从没有养鱼的,更没有种莲花的,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水坑现在已经真成了一方小水塘。 宁婉与宁清、春玲嫂子、罗双儿几个闲时过来,穿过宁家的高粱地就见水面上开出了两三朵粉色的荷花,便一起惊叫了起来,「呀!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花呢!」 「有一个多月没过来看,这水坑竟变成了这样!」 「也不知鱼长没长大?」 几年青年女子站在水边盯住水里看,突然,一片荷叶动了,接着水下冒出一个泡泡,宁婉就见一个暗影自荷叶下面游过,「我的鱼,我的鱼长大了!」 「我也看见了!」 「怕有半尺长了吧!」 「那还有一条!」 宁婉就笑,「我们捞鱼吃吧!」 鱼虽然比肉便宜,但是在三家村里吃鱼却要比吃肉的时候还少,大家都兴奋起来,「怎么能把鱼捞出来呢?」 春玲嫂子就说:「我让你大江哥下水里捉鱼。」 宁婉赶紧摆手,「不行,这水坑原本最高的地方就有一人深,后来扩大时又挖深了些,不会水的人可不能随便下去。」 「那怎么办?不想法子抓了吃多可惜,岂不是白将这鱼养大了!」 春玲嫂子她们从来没听过见过富贵人家养的锦鲤之类的,那样的鱼果真不是吃的。宁婉虽然知道,可是她如今却与大家一样,养鱼为的就是吃,而不是看的,因此思忖了一下,「我们回去拿晾菜时用的冷布缝个网兜,再绑一根长竿,就可以把鱼捞出来了。」 几个人说了便做,兴冲冲地回去缝了一个网兜,然后扛着网兜回到水塘边捞鱼。 鱼并不好捞,明明看到它们就在荷叶下游着,还将那荷叶碰得动了起来,可是网兜捞过去那鱼便向前一窜游走了。宁清见宁婉拿着网兜却一无所获,急得抢过网兜,「来,看我的!」 可是鱼还是一样跑掉了。 又试了几回还是不成,宁婉看着鱼儿飞快地游走了想出来一个办法,「不如这样,一个人用长竿将水搅混,另一个人拿着网兜对准一条鱼迎头一兜,应该就容易兜到了。」 果然如此,水一混鱼就不看不大清了,正想钻出去却被网兜一下子兜到了,如此只一会就兜了好几条鱼。不过这些鱼有大有小,她们就留下大的,将小的重新放回了水塘,「过几天再来,让它们再长大些再吃!」 中午时就做了清炖杂瓣鱼,也就是不管鲤鱼、鲫鱼、草鱼什么的都放在一起炖着,这样的味道更好。而且如此新鲜的鱼只放少许的调料,略一煮味道就鲜得不得了,宁梁和于氏吃着也不停地赞叹,「谁想到那个大水坑竟被婉儿弄成一个养鱼池呢!」又都道:「这可好了,以后家里不必到马驿镇上去买鱼了!」 第78章 宁婉也说,「当时我买了好几百尾的鱼苗,也不知道能养出多少条呢?」 从这日起,宁家便三天两头地去水塘里捞鱼吃,今儿个蒸鱼,明儿个炖鱼汤,倒将三家村人都羡慕的不成,「哪想一个破水坑竟能养出鱼来!」 「不如我也在我们家靠近山溪的地方修一个水塘,里面也养上鱼,恐怕比种粮食还要划算呢!」 可是,大家说归说,可是谁也没有真去挖个鱼塘。 一则能养多少条鱼不好说,再者三家村这里果真养了许多鱼又卖给谁?不必说运到虎台县,就是马驿镇都难啊!想吃鱼拿几个钱到宁家说一声,捞两条便是了,谁家还能像宁家这样的富户天天吃不成! 这一天午饭前宁清去捞鱼,只一会儿就带着网兜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婉儿!婉儿!出事了!你赶紧跟我到水塘边!」 「怎么了?」宁婉正在拣菜,被二姐惊得放下了菜,「有什么大事?」 「可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宁清说着拉起宁婉便走,「快跟我去看看!」 宁婉被她几下拉去了水塘,穿过半人高的高粱地远远地见轻风从水面拂过正泛起一层层的波纹,阳光撒了下来,碎金点点,周围的荷花苇叶娇柔多姿,正是一派好风光,便停住脚步道:「好端端地让我过来做什么!」 宁清一跺脚,「还好端端的!你细看看少了什么!」 宁婉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一朵正盛开的荷花没了,还有一枝花骨朵、几片荷叶。倒不是她心细,实在是宁家的这个小塘不大,长出来的荷花荷叶数量有限,总共也没有几朵,她想采一朵摆在桌上都没舍得,如今明晃晃地少了很是显眼,而且那残茎还在水面露出一半,似乎在诉说着它悲惨的遭遇。 宁清见宁婉看懂了,便高声叫骂了起来,「真不想我们村里竟出了贼,还偷到我们家的水塘里来了,老天爷怎么不开眼,将他淹死在这里,那才是现事报!」 宁婉便拦她,「骂用什么用,眼下水塘边一个人都没有,小心把你自己气坏了!」 宁清这一气非同小可,哪里就这样息了怒火?「我这就回村里从村头到村尾骂上一遍,看是那个杀千刀的竟做了村里第一个贼!」原来她还不知道郭秋柱也曾在村里偷过东西的事呢,只当三家村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事件! 在宁婉心里其实丢了荷花荷叶都不是大事儿,就算连带丢几条鱼也不要紧,这块地十年倒有九年多颗粒无收,现在做了水塘也不过顺势而为,买鱼苗也没花几个钱,但是她却有另外的担心——那便是如果有人来偷鱼失足落到水中可怎么好? 因此见宁清气哼哼地到了村头开骂却也没拦着,只是向听了声围上来的人道:「那水塘可是我们家的地,若是有人落水出事,我们家可概不负责的!」 早有人也跟着宁清骂了起来,此时敢跟着骂人的便是显示自家心里无愧,也说:「到宁家的水塘里偷东西,就是淹死也活该,宁家再不必赔的!」 大家便哄然答应,「不错!」 就连郭大娘也出来道:「老天让这个挨千刀的贼就掉水里淹死算了!我们也看看是谁这么黑心,连几条鱼都要偷。」显然这鱼并不郭家人偷的。 其实村里人都疑心郭家,毕竟他家先前出过贼的,眼下见郭大娘咬牙切齿地,便又道:「也许不是我们村的,毕竟那水塘就在山溪边上,也许胡家村人挑水时看到了,一时喜欢就折了花回去呢。」 这倒也是可能的事,宁婉本也只为了将话说明,却不是要立即揪出那个贼来,因此便拉了宁清回去,「我们赶紧捞鱼去吧,家里还等着这鱼做鱼酱呢!」 在三家村这样的小地方,有什么事是很难瞒得住众人的,第二天村里便有人悄悄拉住宁婉,「偷你家鱼塘的就是你们自己本家的,」说着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三,「昨天晚上我拉肚子,半夜出门听到后院有声音,趴在墙头上一看,他们家人正挖坑埋东西呢。」 见宁婉不解的目光,又笑道:「当时我也奇怪,难道要埋什么金银财宝不成?结果等他埋完了走了,我就过去看,还没到那坑前面,几只猫过来将扒开,叨着鱼头鱼肠跑了!眼下你过去看看,那里应该还有些鱼鳞呢。」 别人家买了鱼,吃过后鱼头鱼鱼肠都不会扔,要喂鸡用,鸡吃了这些下的蛋更大更多。唯有三房因是偷的,这东西便不敢公开拿出来,又没处扔,只得半夜里出门埋起来,实在是好笑! 宁婉摇了摇头回家,向爹娘说了,「这几条鱼找三房打一架也不值得,可是就这样也不甘心,可怎么办好?」 宁梁和于氏本都是老实的人,三房欠他们的粮食都没有要回来,现在为了几条鱼自然也没有如何生气,于氏就说:「本应该告诉二叔的,让二叔说三房的,可是二叔年纪大了,现在精神又一日不如一日,也就算了吧。且我们都是姓宁的,自家里吵架让外人听了岂不笑话?」 宁梁倒有些不甘心,「毕竟都是姓宁的,别吵出去是对的。但是晚上我过去与三叔和三婶说一声,捞几条鱼便捞了,为什么把好不容易种活的荷花也采了?再有我们宁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就没有三只手的。」 宁婉不想爹能将事情揽过去,她本意只是告诉他们,怎么对付三房她自然会想办法,就笑,「你们哪里能说得过三房的人?别去了反被他们骂回来。」 第79章 宁梁一板脸说:「我说的是道理,却不是与他吵。再者,我也是宁家长支的长子嫡孙,三房错了我去说一说还不应该吗?」 「爹,你果然比过去能干多了!」宁婉不是第一次觉得爹变了,他在外面越发会办事,如今对先前一向忍让的三叔也能直起腰来教训了,「爹,我支持你!你以宁家长房长子的身份教导三房做事正是应该的!」 于氏之所以息事宁人,因为她从心里还是打怵面对三老太太,眼下见丈夫竟要去找三房说理,敬佩的目光便投了过去,「石头他爹,我也觉得你比过去能干了,我陪你一起去!」男人毕竟是一家的主心骨,过去丈夫对三房从来都是退让的,于氏自然更胆小了,现在丈夫不怕,于氏便也硬气起来。 宁婉见爹娘有商有量地打算着去了三房怎么说,就在一旁笑了,又帮他们出了几个主意,正商量着,却听一墙之隔的三房院里已经吵闹了起来,赶紧出门一看,原来宁清手里拎着一把菜刀正在三房的院子中间骂:「过去我敬你们一声三爷爷三奶奶,现在竟偷东西偷到我们家,我呸!以后我叫你们三孙子!」 宁清原本就不是个吃亏的人,嫁到刘家学了本事越发泼辣爱财,亲娘亲妹子的东西她都惦记,在门外听得原来偷鱼的竟是三房,哪里还能忍? 屋里三个人正商量怎么以理服人的时候,她已经堵在三房门前了,「你们偷吃了我家的鱼,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明天就叫你们肚子里长出一个大疮来,从肠子烂到心,再一直烂到嘴里,叫你们一辈子吃不了饭,活活饿死在全村人面前!」 三老太太便在屋里应了一声,「谁说是我们家偷的鱼?」 话音未落,宁清就高声道:「你若是敢与我去土地庙前辩白,说要是你们家偷吃了鱼就死全家,我就把刀给你,随你怎么砍我,姑奶奶给你们赔命!」 在三家村,没嫁的姑娘家就是厉害些也限,总要顾及体面名声,宁清那时每要发火于氏便都如此提点她。但是她自嫁了人就不一样了,什么体面名声,那些都是虚的,最要紧的就是利。且在刘家时,她若非有这个泼劲儿,哪里能镇得住婆婆和妯娌们呢!眼下的几句话又狠又刁,让三老太太竟不敢答言。 三老爷子便踱出屋子,「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乱掺合什么!赶紧回刘家去,我只与你爹说话。」 宁梁便隔着院子说:「三叔,昨儿个我家水塘丢了东西,你可知道?」 宁三老爷子是最嫉恨宁家大房发家的,虽然宁二郎是他的亲侄子,可是他却点也不盼着他好,却宁愿要先前那个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俯首贴耳的侄子。 虽然那时三家村都穷,但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惬意呀!家里缺了些什么,侄子那里都可以随便拿的,若是有什么不快,更是可以把火发向侄子。甚至整个村子里除了郭老爷子就数自己有威望了,就连二哥都比不了他…… 但是,自从宁婉那丫头受了伤,大房便开始不听话了,到了他们做起了生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三老爷子原也没想偷鱼的,但是想到是大房的东西,他不拿心里就难受,终于在看鱼的时候忍不住捞了鱼。而一直闹着的拴儿又顺手掐了荷花和荷叶。 说实话,三房的这顿鱼吃得并不痛快,先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做鱼。小小的村子,哪一家买了鱼买了肉不是整个村子都知道的?买东西的人家得意洋洋,看到的人家羡慕佩服,少不了要说上几句,「瞧,老宁家三房日子就是过得好,又买鱼了。」 可是自家偷偷捞的鱼只怕传出去味儿让人闻到,再过来问:「你们家什么时候买的鱼?我们怎么不知道。」因此只在夜间用水煮了煮就匆匆地盛出锅了,味道可想而知了,就是闹着要吃鱼的拴儿也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至于儿子儿媳妇都知道鱼的来路不正,谁也没夹那鱼,还是三老爷子和三老太太像吃药一般将鱼都吃了。 吃过鱼又要将鱼头鱼鳞鱼肠都悄悄扔出去,此时更怕别人看到了,一向听话的儿子儿媳并不肯去,只有三老爷子自己送出去埋了。 可是就是这样,竟然还是被人发现了! 三老爷子心虽然是虚的,但是却又默默地给自己鼓劲儿,「当叔叔的吃了侄子家的几条鱼算什么?难道也算偷吗?」他果然劝动了自己,便狠狠瞪向侄子,「怎么了,你这是拿贼拿到了叔叔家了!」 要是过去,宁梁早在这目光下弯下了腰,但是今天他却还站得直直的,自己家丢了东西,自然有理,「三叔,你要吃鱼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言外之意是不能偷偷地拿。 三老爷子被一句话顶了回来,正要发火,却看到房前屋后站了不少人,刚才宁清的叫骂声早将三家村人都引来了,又有人窃窃私语地说了些什么,大家便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都笑嘻嘻地看着三老爷子,只听他怎么说。 一眼瞥见人群后面的郭老爷子,三老爷子便觉得看到了他脸上嘲讽的笑意,他无端地心虚起来,难道自家也要与郭家一样传出贼名?出门就会被人指指点点?郭家做贼的二流子郭秋柱已经送走了,郭小燕也嫁出去了,郭老爷子也算是壮士断腕,但是自家能断的是谁?自己可没有郭老爷子那么多儿孙! 三老爷子脑筋一转,哈哈笑了两声,却向宁梁说:「二侄子!昨天我是捞了两条鱼,偏偏拴儿不懂事把那荷花和荷叶也采了两支。正要给你家送钱,却一时有事忙忘记了,不想清儿就这样闹了起来,多让人笑话!」 又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钱说:「三叔可不差你钱,现在就算了给你!」 宁梁摇摇头不接,「家里的水塘也不过婉儿闹着玩弄的,不成想竟养出鱼来,三叔要吃自然没什么,一是那荷花荷叶长得不容易别再折了,再就是水塘中心有一人多高,若是夜里不小心掉了进去出些事可就不美了,因此我们家昨天便与村里人说过,大家都小心些,要捞鱼就找我们家拿网兜捞。」 看的人哪个不心里明白,因此都笑着说:「三老爷子,宁二郎不是来要你的钱,是担心亲叔叔夜里捞鱼时掉到水里出不来了呢!」又有人不怀好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三老爷子一向脸皮奇厚,但如今竟然也受不住了,硬将那钱往侄子手里塞,「二郎,你拿着,三叔不会白吃你家的鱼!」 见侄子不肯接,便转头塞给宁清,「清儿你拿着,我们这鱼可不是偷的,是花钱买的,只是昨日忘记送去了而已!」 第80章 方才宁家三人商量的意思,并不想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是为了要把鱼钱拿回来,只是想将道理讲通话说明白而已。 但是宁清的关注点却完全在这些钱上,因此神情立即缓了下来,收下了钱,「你们怕不是要捞上好几条鱼?怎么才给这么点!还不够两条的呢!」 宁三老爷子只得又拿出几文钱,「我们就捞两条!」 宁清「嘁!」了一声,摆明了就是不信。大家也都不信,既然是偷鱼,当然不会说实话的了。 可是这一次却真冤枉三老爷子了,他的的确确只捉了两条——当然不是他克制,而是他想多捞却捞不到!没有网兜,再又要避着人,想捉到鱼并不是容易的。三老爷子不好说出口的还有这两条鱼都很小,原因自不必说,他想捉大的也要有时间啊! 于是三老爷子大喝了一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竟敢不信我!我就捞了两条!」 宁清哪里会让,「那你怎么证明?」 鱼进了肚子,鱼头鱼鳞鱼肠被埋到了地里,还真没法子证明,三老爷子越发暴跳如雷,「你冤枉我!」 宁清蹦得更高,「我没有!」 几番交锋三老爷子败下阵来,「你说几条我就给你几条的钱,这总行了吧!」 宁清一喜,「也好,我算算……」 宁婉便偷偷笑了,水塘里的鱼自己都算不出,宁清怎么能算出来?她这是想由此诈三老爷子呢! 大家都瞧着宁清,不想她半晌没吭声,突然捂着肚子说:「好痛!」 算起来宁清也到了生的时候,可是她整日里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的,精气神儿十足,谁都当她还要再等些时候,不想今日突然发动了。 于氏赶紧招呼幺女、罗双儿几个将宁清扶回东厢房里,杀鸡炖鸡、熬小米粥、冲红糖水,宁婉又去胡家村找干娘。不想干娘上了山,她只得留下话又回来了。 于氏早将东厢房的炕席卷了起来,铺好干草,将小孩子的衣裳包儿都打开,烧了一大锅开水,万事具备只待宁清分娩了。只是宁清虽然免不了嚷疼,可却还没有生的意思,倒依旧能吃能喝,见了宁婉突然又笑道:「刚刚我从三房要回来的钱要交给娘,娘却不要,给你好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那几文钱却始终没拿出来。 宁婉哪里还有心思与她计较几文钱?尽管早知道宁清时常用这样的小伎俩从娘那里哄些零钱,但到了此时也不放在心上,反正自己手里的大份钱宁清动不到。更何况宁清与三老爷子一战也帮了家里,就一笑了之,「鱼钱算什么!家里有了鱼塘,你坐月子倒是巧了,鱼随便吃,听说喝鱼汤最下奶。当时娘生石头时都没能随便吃鱼呢。」 宁清听了果真开心,「所以我才回三家村生孩子呀!」若是在刘家生孩子,婆婆岂能舍得给自己炖鸡煮鱼的?还是回娘家好,想吃什么娘就能给自己做什么,而家里的鱼塘也正似为自己才修的,眼下鱼已经长大,又有许多鲫鱼,听说产妇吃最好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生财闺女》卷一 作者:水波 02、《生财闺女》卷二 作者:水波 03、《生财闺女》卷三 作者:水波 04、《生财闺女》卷四 作者:水波 05、《生财闺女》卷五 作者:水波 06、《生财闺女》卷六 作者:水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