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赖上皇商妻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这是一个暖冬,连月来,只下了两场不大不小的雪。没两日又晴暖,积不起往年的皑皑白雪。 少了积雪的遮掩,这片大地的疮痍,赤裸裸的暴露于世人眼中,那般灰暗,凄苦。 郡南县,福保村,靠山而落,平地居少,多水田。山不高,却也连绵起伏,多是长着竹子,十分苍翠。 山脚修着屋舍,一家连一家,一户挨一户。 日头到顶,家家户户屋顶飘起白烟,袅袅上升。 村头苏大爷院子却传来哭骂声。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有娘生没娘养,家里少了这样那样的,就是你个烂货子偷的!」 青色衣衫、身量矮胖的妇人,手里拿着粗响棍儿撵着一个女娃打,女娃约莫十二三岁,偏瘦,显得身量细长。她哭着躲闪,「没有,不……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逮正着,还扯谎!你娘短命,我替她教!手脚不干净的烂货子!」 响棍儿是细竹子做的,半人高,三分之一处花成条。家家户户都备了一两根,秋收晒粮时,放养的鸡鸭跑来偷吃,响棍儿地上敲打,即使撵不上,响声也能吓跑牲畜。 响棍儿声,哭喊声,咒骂声,引来了隔壁的几户人家。 七七八八的妇人站在苏家院坝,有的围着裙,有的拿着勺,「二嫂子,这咋?大叶儿犯啥事儿了?」 打人的便是苏大爷的二媳妇儿张氏,她停下手,想是打得累了,喘着粗气儿道:「这烂货子偷家里的粮食熬米粥,稠稠的米粥啊!多会享受,当自个儿千金小姐!」 众人惊讶看向缩在角落低声啜泣的女娃子,内心有些复杂。她爹是苏家老大,半年前媳妇儿难产死了,是个男娃,多好的事儿。他屋里头还有个二女儿,可不就盼着,哪成想…… 苏大爷家境还算过得去,却没好到顿顿白米饭。一大锅的红薯,掺零星几个米粒儿,熬成一锅红薯粥,就着玉米饼子、腌咸菜,庄户人家都这般吃法。 大叶儿的娘是个知礼的,两个女儿随她,就是胆子小。 众人不大相信。 「大叶儿,你二婶说的可是真的?」 「咋,俺还能诓你们?」不等那女娃回话,张氏冷声呛道。 说罢,眉头一扬,扔了响棍儿,钻进炤屋,端出一个褐色瓷碗,里头却是浓稠的白粥,「瞧瞧,瞧瞧,偷奸耍懒的跑回来打牙祭!穷窝子出偷儿,今儿她敢偷米,明儿就是偷钱,往后长大了怕是偷……」 话没说完,大家伙儿却都懂了。虽听不惯她的话,看她手里的东西,都不好吭声。 见众人不语,张氏得意的咧咧嘴,方才地里干活,她想先回来做饭,哪想这死妮子先一步跟老爷子开口,说要照看那快要翘辫儿的二丫头,老爷子就放她回来了,本该自个儿落轻松。张氏气不过,捡起响棍儿,又要打人。 也是有人不忍心,忙劝拦。 维护的有,冷嘲热讽的有,看热闹的也有,一时苏大爷这院坝,热闹起来。 「这是干啥!」 一声怒吼,是苏大爷带着儿孙、抗着家伙什,从地里头回来吃饭。 苏大爷中等个头,体格壮实,一脸凶相,少了几分庄稼人的憨厚。 众人噤声。 张氏也有些惴惴,自家公公最好面子,今儿怕是摸着老虎屁股了。 「叶儿!」 一行人中,忙慌窜出个瘦高汉子,与苏大爷长得几分相似,眼睛大些,不似眼角下吊,便显得温和。 「爹……」 女娃捂着胳臂,怯生生抬起头,细声呼喊。 那汉子便是苏大爷的大儿子,苏世泽。见女儿被打成这副模样,苏世泽一脸痛色,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憋得满脸通红,眼中噙泪。 张氏见状顾不得什么,快步上前,将手中的瓷碗递到老爷子面前,「爹,您可瞧瞧大丫头做的好事!」 苏大爷盯着张氏手中浓稠的米粥,嘴角抽抽,抬眼看向角落瘦弱的女娃,眼神有些凶狠。 女娃往苏老大身后缩了缩,身子颤抖起来。 众人唏嘘,大叶儿今儿怕是得再挨一顿打了…… 「轰!」 院子本就气氛紧张尤为安静,这一声轰响引得众人齐齐看去,见院子西侧屋门口躺着个女娃。 「木儿!」 一条宽敞的石板官路将福保村隔成两面,道路两旁是土地,种着些青白色的大头菜、葱蒜等。往外是水田,稻子早已收割,剩了枯黄的桩子露出水面。时而水波漾起,许是养了不少的鱼儿。再放眼看去,便是一幢幢屋舍坐落在苍翠的山脚下。 苏大爷家离官道最近,是一幢呈凹字型的砖瓦房,堂屋在正中,屋内左右两侧是厢房,苏大爷和苏大娘住右侧。厢房隔成两间,后屋堆放了杂物。往右也是两间一样的屋子,空出来放着杂七杂八的家伙什。左侧住了二儿子苏世福一家,过去便是炤屋。 东西两侧也是住屋,东侧是小女儿苏世慧的闺房,小女儿虽已出嫁,屋子却还备着,可见颇受宠爱。西侧住的是大儿子苏世泽一家,旁建了个猪圈,猪圈一边是柴房,一边是茅房。 村子大都这般建设,苏大爷家比别户多了个宽敞的院坝,是青石板的。 农忙时侯,经常有人来借地方,苏大爷颇长脸面。院坝外围种着一排的果树,柑橘、梨头、枇杷,一年四季硕果累累,很是喜人。 总的来说,苏大爷家在整个福宝村算是有脸面的人户。 汪洋醒来的时候,睁眼就是破旧的木格窗,白亮的光线刺的她睁不开眼。 「木儿你醒了。」 细细柔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娃站在身旁,眉眼弯弯,一脸关切。 汪洋知道她便是这具身子的胞姐,叫苏叶,而「自己」叫苏木。 汪洋是个孤儿,父母早逝,是爷爷奶奶带大。好容易学成,找了个还不错的工作。一个人在外打拼,年末回家过春节,探望爷奶。哪想今年春运尤为拥挤,在车站外碰上踩踏事件。她倒在人群中,满眼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来不及看一眼湛蓝的天。 等她醒来,就见到院子发生的一切,竟然狗血的穿越,她便是苏木了。 她脑海中有苏木的记忆,今年十岁,性子怯懦,跟他爹一样,应该说一家子都怯懦。母亲陈氏已经逝世,父亲苏世泽又管不了事,姐妹二人没少被二房的人欺负。 当家的是苏大爷,媳妇儿丁氏,并两儿四孙,一个外嫁的小女儿,人口并不复杂。日子过的紧吧,主要还是天灾人祸。碰上战乱,苛捐杂税又重,一年到头,除了温饱,也余不下多少银子。 再者,他们每年还得往郡城捎银子——赡养苏老太爷。 苏大爷上头有个姐,底下两个弟。大姐远嫁,二弟住同村,最有出息的是三弟,在郡城做官。 第02章 苏老太爷是个读书人,祖上家境颇丰,财主级别。到他这辈开始衰败,许是心思不在务农,希望在仕途上发展,却也没什么成就。于是将满腔的抱负都寄托在三个儿子身上,自小教导读书写字,难怪这一家子的名字有几分文气。 无奈老大、老二都不是这块料,小儿子却十分热爱。于是苏老太爷悉心栽培,几次落第,总算是考了个童生。 也是运气好,郡城的典史病故,苏老三正好补上这个空缺。虽是小小芝麻官儿,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苏老三上任,苏老太爷自是跟去了。 于是乎,每到年末,苏家两兄弟都要往郡城去,银子拿不出多的,米粮确不能少。 苏三爷做官,吃穿用度还能差?苏大爷外强中干,只能亏自己人。 苏木抚额。 「饿了吧?」苏叶见妹妹一脸愁苦,温温柔柔将她扶起坐好,从旁侧柜子端来瓷碗,挨着床沿坐下。 苏木回神望去,正是苏叶用一顿毒打换来的白粥。白皙的手背上几条红色的伤痕,微微肿起,只怕身上更多。鼻子有些酸了……她没有体会过父母之情,兄妹之情,苏叶的一番作为,让她感动的一塌糊涂。 「姐……咳咳……」 苏木一阵猛咳,有些有头晕目眩。这具身子病了近一个月,最后病死在床上。一家人却连一点养胃的白粥都舍不得,都是狠心眼的! 「别说话,」苏叶抚着妹妹的后背,眼眶有湿润,她害怕,娘已经没了。若是妹妹也不在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木缓缓吸几口气,喉咙稍微顺了些,「姐,你偷偷煮了粥,咱爷没处置你?」 「侯太奶奶拿米来,说了些好话。」苏叶眼睛亮了亮,「咱爷没收,也没再提这事儿,只让我把粥喂你吃。」 苏木点点头,侯老太太是苏大爷的姨,是村子里鲜少的几个长寿人之一。 「姐,你做完活计就在咱屋里待着,给爹缝补衣衫。莫要在二伯娘面前晃。她这回没出着气儿,暗里定要挤兑你。」 苏叶惊讶的看着小口喝粥的妹妹,一时不晓得怎么回话。往日胆子小得很,很少说话,今儿怎么变个人似的。 一碗热粥下肚,苏木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浑身都暖了。只怕往后许久再吃不上,想到这,她接过勺子刮了刮底,吃得干干净净。 「小馋鬼,碗都要给你吃下去了!」苏叶笑着捏捏妹妹的脸颊,满是宠溺。 苏木吐了吐舌头,她这姐姐笑起来还挺好看。 苏叶将碗放一旁,扶着妹妹躺下。似想到什么,泛白的嘴唇抿紧,眼框湿润。忙起身别开脸,低头掩饰。 「你再睡会儿,傍晚我跟爷说回来做饭,再来瞧你。」 苏木恍若未见,躺下身,乖巧的点点头。 苏叶前脚走出去,便听得前屋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都吃了,精神好些,还是咳嗽。」 「唉!下回莫要这样,你爷打人更痛。」 「我省得,我看木儿快不行了……我……」 「唉……」 「爹,木儿的药吃没了。」 「……我……我过会儿跟你爷说。」 「爹,木儿没药吃会不会……」 「别瞎说!」 低低的啜泣声拌怯懦老爹的叹息传到苏木耳中,她也忍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望着木格子窗外湛蓝的天,暗暗决定,一定要摆脱三口之家的困境。她们都还小,这样刻薄的家庭,多一日都觉得心慌。 思来想去也没个章程,脑子却渐渐发昏,木格子窗越来越模糊,最后黑成一片。 醒来的时候,屋子已经黑了,月光从窗外照进,能瞧个大概。觉喉头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隔着前屋,隐隐约约听着碗筷相碰的声响和低低的说话声。 太阳落山不久,一家人从地里收活,正吃晚饭。 有些凉,苏木紧了紧被子,肚子咕咕叫起来。 「醒了吗?感觉咋样?可有不舒坦的?」是苏叶来了,她手里端个热乎乎的碗。 「咳咳,好多了,咳咳……」 「夜里凉,你别起身,我喂你吃。」苏叶忙上前。 「姐,我好多了,你别担心。」 「真的?」语气较方才雀跃许多。 「骗你作甚,那碗粥喝下去,浑身都有劲,头也不晕了。」苏木说笑道:「我就是饿的,嘿嘿。」 说罢,接过温热的碗,是红薯香。 苏叶低低笑了。 「姐,你吃饱了吗?」碗筷声还没停,怕是听到自己咳嗽声就下桌了。 「饱了,你吃着,我先出去收拾。」 苏木嗯了声,埋头吃起来。 她除了咳嗽,觉着身子都已爽快。想着要不要出去转转,思忖一番还是躺下,她不想让那一家子知道自己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苏叶又进来一趟,将碗收走。后端来一桶热水,姐妹二人合着擦洗。一番忙碌,才挨着躺下。 半晌,二人都没说话,苏木耳边是轻微的呼吸声,就在她以为苏叶已经睡着的时候,听得身旁人轻声道:「青哥儿的姥给咱爹相了个媳妇儿……」 苏木一惊,青哥儿是二伯的小儿子,上头有个姐姐叫苏丹,比自己大上一岁。青哥儿的姥姥,那不是就二伯娘张氏的娘,张氏是个毒辣的,肯定没有好心。这后娘……苏木郁闷了,往后日子怕是更加难过。 接下来几日,苏木装病卧床不起,没同一家子照面,只便宜老爹来瞧了几回,每日皆由苏叶照料。 庄户人家主要的口粮是红薯,秋收后又种了一季。连日来,一家子忙活的都是这个。 苏木趁人走后,走出房门观察院子的情况,几日也摸出个大概,却没什么收获。 苏叶并没有再煎药给她喝,许是苏大爷没应,亦或是二房的作怪。 院坝前种有许多果树,其中就有枇杷,枇杷叶子能治咳嗽。苏木只说了药里有枇杷叶,苏叶自是信了,欢欢喜喜的煎给她喝。喝上几回,咳嗽果真好多了。 双日小集,冯初一、十五是大集,最是热闹。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倒没有女子足不出户一说。 第03章 今日是十五,早早吃罢饭,留苏叶看家,苏大爷带着一家子去往集市。两兄弟跳着担,张氏背着篓,苏丹姐弟手上也拎了东西。买卖是赶集的正事,今儿却多了一件,是给苏老大相媳妇儿。 待人走后,苏木从屋子钻出来,苏叶正站在猪圈喂猪。她忙走过去,抢过舀猪食的瓢,「姐我帮你干活。」 苏叶不放手,「你身子刚好,去旁地坐着。」 苏木不依,贼兮兮道:「姐,我想上山走走。」 院子后头的山是自家的,有大片竹林,她早就想吃冬笋了。再就是寻思能不能找到商机,赚点银子。 「爬坡上坎,有啥好走。」苏叶不解的看着她。 「我就想去瞧瞧……万一有菇子呢?」 苏叶皱了皱眉,顿顿红薯配咸菜,妹妹身子弱。去瞧瞧,捡些菇子吃也好。 「省得了,我快些干活,咱一会儿上山。」 「喂猪我来,姐去做别的。」 苏木可怜巴巴的小脸立马换了样,笑呵呵推开苏叶,喂起猪来。 姐妹俩一番忙活,这才出门。 院子背山而落,为着方便,在西厢房后门修了上坡的坎。 出了后门,入眼是一片幽深的竹林,地面铺满了枯黄的竹叶,零星长着几簇杂草。 二人挎着竹篮,苏木多带了一个小铁锹。 她忙奔向一丛竹子,用力踩踩,心头一喜。蹲下身,拿铁锹挖土,果见两只小竹笋尖紧挨在一起。 「木儿,你这是作甚?」苏叶跟上来。 苏木手上活不停,这么鲜嫩的冬笋不上桌,那是二伯娘和奶的厨艺不到,再者,舍不得油,又涩又麻的笋子哪里会好吃! 不过,她有法子。 「姐,我口里没味儿,想吃辣子炒笋。」 「这笋子不好吃……」苏叶好看的眉毛皱起来。 「甭管了,我有法子。」说罢,手上动作加快。 苏叶见妹妹这般认真,不好阻拦,也帮着刨土。 苏木打定主意要进山淘宝,因此挖了两颗嫩笋子就直接放那儿,一会儿回来再捎上。 穿过竹林,有一条的小路,并没有刻意开凿的痕迹,都是人走出来的。不知名的树木枝繁叶茂,像撑起一把大伞,将整个山坡笼罩。斑斑点点的日光像是一条条彩带,洋洋洒洒的飘在空中。 幽深的林子,也不显得害怕了。 前些日子,丁氏带着两孙女来捡过一次菇子。所以苏叶找的仔细,能翻的地儿都没有落下。苏木有别的心思,自也认真。 只是走了半天,并没有寻着多少,竹篮里只可怜兮兮的卧了几个新长出来小菇子。 眼见着要下山了,苏木正沮丧,听的姐姐欢喜喊道。 「木儿!你瞧!」 苏叶正攀着树藤,在一处陡峭的坡壁寻到一朵大黄皮鸡枞。坡壁长得斜,若不是攀着树藤,并不好去,因此这肥美的菇子才未被发现。 「呀!好大一朵!能煮一大碗!」 黄皮鸡枞清炒或是煮汤,都非常鲜美,苏木不禁咽了咽口水。 「姐,小心点,我扶着你。」 「不怕。」她一手攀着藤,往回走,一手将黄陂鸡枞小心递过来。 苏木上前接过,瞥见那破壁长着一大簇三七。虽然过季,枝翠叶绿,十分喜人。 老天终于开眼了!苏木喜不自胜,拿出小铁锹,作势就要上前。 「别来,当心摔着。」苏叶拦着不让。 「姐,那儿有药材,咱拿去卖。」 「哪有什么药材,你咋能认得?」 苏木嘴角抽了抽,随便扯个慌,「你给我煎的药里头有呢!」 苏叶将信将疑,是有几分相信,「那……你指给我,你力气小,攀不住。」 「生在破壁上,长得像鸭蹼的一簇。姐你小心着把根挖来,瞧着有十几株……都挖了吧!」 三七有止血、散瘀、定痛的功效,若是卖不出,做成药粉,家里备着也是好的。 一番忙碌,苏木的篮子里装了满满一篮三七,个个拳头般大小,像小铁锤。 姐妹俩各有收获,喜滋滋的往回去了。 到家时,日头西斜,饥肠辘辘,忙生火做饭。 苏木生火,苏叶掌勺。黄陂鸡枞做汤,先清炒,加水,最后撒上葱花,细盐。不用别的佐料,味道就非常鲜美。 「木儿,笋子咋弄?」 苏木一边烧火,一边将笋剥干净。两只小笋,嫩得能掐出水来。 「切成薄片,用辣子爆炒。」 说着往炤膛加了一把柴,起身朝堂屋走去。 没一会儿拎了个小酒罐回来,是苏大爷爱喝的老黄酒,吃饭总爱小酌两口,并不舍得多喝。 「吓!你拿爷的酒罐儿做啥,让爷发现要挨打了!」 「就倒一点,发现不了。」 苏木笑呵呵拿了个大碗,将薄薄的笋片儿放进去,到些酒,搅匀。酒能去麻味儿,还能提鲜。 记忆中丁氏做的冬笋并不美味,且十分麻口。按理说,冬笋麻口是有,有的人却能忍耐的。只是她家后山的冬笋麻口却重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品种关系。村子大都这般,所以这冬笋是道菜,却是一道上不得台面的菜。 炤膛的火热烈,大铁锅冒起青烟。 第04章 苏叶挖了一小勺猪油,苏木起身又添了些。待油热,撒入干辣子,香辣的气味立马传来。再腌好的笋片倒入,翻炒。金黄的笋片,零星几个红色的辣子,瞧着都是食欲。 苏木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煮了汤,就没煮粥,只蒸了两个玉米饼子。 炤膛的火燃着,苏叶将猪食倒进锅里,盖上盖,二人就端着菜上堂屋。 刚摆好碗筷,侯老太太来了。 「咋现在才吃饭?」侯老太太体格娇小,着一身青色云纹袄子,头发花白,面色红润,带着笑,很是和蔼。 「太奶,快坐。」侯太奶奶很照顾自家,苏叶带着感激,麻利的搬来椅子,「上午去山上转了转,回来的晚些。」 侯老太太点点头,看向苏木,「木丫头,身子可好了?」 提到自己,苏木忙点头,「太奶,多谢你上次帮着说话。」 侯老太太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我笨,好些日子,该是找太奶道谢的。」苏叶笑笑。 「谢啥!都是一家亲,快吃吧,凉了。」侯老太太也笑了,她撇了眼桌上的菜,脸色有些不好,两娃子是可怜的。 二人饥肠辘辘,愉快的吃起来。苏木吃的满足,菇汤鲜美,冬笋香辣,红薯也是甘甜软糯。 苏叶对笋子没抱希望,却没想到这般好吃。 侯老太太见姐妹二人这般大快朵颐,满是心疼,「你爷他们赶集去了?」 「是,走得早呢!」 「听说要给你们爹相媳妇儿?是二湾吴家的?」侯老太太担忧的眼神在二人面上扫了扫。 苏叶手中的筷子慢下来,眼神暗淡。 「太奶,那陈家娘子是咋样的人?」苏木给了姐姐一个安慰的眼神,认真问道。 侯老太太沉吟片刻,看向苏木,「说是和离过的,带个儿子,那娃比你还小上两岁。性子和善,到底没相处过,也不晓得咋样人品。」 苏木听出端倪,「即是和离,儿子咋能随母?」 听得这话,苏叶也抬起头来,看向侯老太太。 木丫头病一场,竟变得伶俐了。她不说是怕吓着孩子,既然问了,也就缓缓开口,「男人不成器,好赌,输得倾家荡产,人也跑了,哪还养得活儿子。」 姐妹二人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苏木心想,吴氏能和离,是有魄力的。只是嫁进门,那儿子是要跟来?保不齐那赌鬼男人会找上门,二伯娘打的什么算盘…… 「不说这些,往后有谁欺负你姐妹,只管来找太奶。」侯老太太满脸的慈爱,陈氏还在世时,她顶喜欢这个孙媳妇儿,如今人没了,两小的能顾就顾一下吧! 二人捣蒜般点头,发自内心的感激。 「太奶,文哥在家不?」苏木脑子一转,侯文是侯家最小的孙子,自是得宠。记忆中,是个聪明淘气的。 「吃过饭就去野了,这会儿也不晓得回来没,咋?」 「十八,我和姐想跟文哥一起赶集。」苏木垂下脑袋,似有些不好意思。 侯老太太乐了,这丫头。她爷不一定应,若是文哥儿来喊,自是拒绝不了。罢!病了个把月,定是拘得慌,哪有不答应的,满口应下。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侯老太太便回去了。 吃过饭就是喂猪,打扫院子。今儿日头不错,将被子拿出来晒。苏叶坐在院坝补衣裳,苏木挨她边上侍弄三七。 不多时,听得官道有说话声,是苏大爷一行人回来了。 苏木忙将三七收起,藏好。 苏大爷背着手走在最前头,浓眉皱起,眼帘下垂,面上掩饰着一丝怒气。旁是苏世泽,垂头挑着两副重叠的筐子,里头放着包裹,是买的补给,酱醋油盐、针线等。后头是老二苏世福,甩着手走,乐呵呵的样子。 最后是丁氏并二儿媳张氏,在低声说着什么。没瞧见苏兰姐弟,应是被姥爷接去玩了。 张氏的爹是个道士,遇白事就出门忙活几日。有额外的收入,田地的侍弄比得别人轻省许多,张道士算是享福的。因此,得空就接孙子孙女去二湾玩。 记忆中,苏木很是羡慕苏丹姐弟。 一行人进门,苏木没有躲进屋,勤快的端来板凳和热水。 河西村距镇子近一个时辰脚程,确实有些累渴。 她个把月没在家人面前露面,存在感愈发低。即使这般乖巧的作为,苏大爷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未说什么,其他人就更没有只言片语。 气氛有些沉重。 苏木端个小凳子,挨着苏叶坐在角落,安静听大人们讲话。 「老大啊!这人要不得!」苏大爷先开口,「先头的男人没死不说,带个儿子嫁人是劳什子事情?」 苏世泽不说话,抱着胳臂放在膝盖上,梗着脖子。 丁氏只坐一旁,啥也不说,张氏更不敢开口。 家里商量大事,女人都是没有说话的份。 苏大爷见大儿子跟自己犟,火气就上来了,「快三十的人,好歹不知!生的好看屁用,让苏家替别人养儿子,不能够!」 「我多干点活,少吃两口!」苏世泽闷声道。 「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苏大爷吹胡子瞪眼,说着又狠狠瞪了二儿媳一眼,「都是不好东西!」 丁氏还是抿着嘴不说话,她也不喜吴家的,可儿子相上了,老爷子不同意,她也不知道咋办啊!张氏只垂着头,作没听见。 苏木托着下巴,圆溜溜的眼珠子在几人面上转来转去,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吴氏竟让憨厚听话的便宜老爹这般倾心,倒是出乎意料。 「爹,儿子这辈子没求过你啥,我……我真稀罕吴娘……」苏世泽一脸痛色。 「你个王八犊子!是狐媚迷了眼!」苏大爷怒不可遏,重重把茶碗摔得稀巴烂,吼道:「给老子跪到堂屋去,啥时候清醒,啥时候起来!」 说完,甩袖进屋去了。 丁氏欲言又止,也跟着老头子进屋。 张氏眼见着二老进屋关门,这才开口,「大哥,吴大妹子是个贤惠的,亏不了大叶儿姐妹。我与她一同长大,比别人晓得多。」 「属你话多!回屋!」苏世福对着媳妇儿呵斥,面上却无半点迁怒。 第05章 张氏嘟囔两句,夫妻二人一起走开了。 偌大的青石板院坝,只余父女仨。 苏世泽有些窘,眼神飘忽,不敢看两个女儿。 「爹,你当真稀罕吴家娘子?」苏木先开口了。 「啊……是……是个好人……」 好人?苏木忍着没笑出来,一脸认真道:「您是我们爹,做啥决定,我们都支持。若她真是个好人,日后进门了,爷奶能瞧见她的好,也就不再反对。」 苏世泽猛的抬起头,一脸惊喜,也有些了底气。两个女儿虽在这件事的决定上,并没有丁点作用,到底还是有人支持。呃……还有弟媳说吴娘如何如何的好,想起那粉嫩娇羞的脸颊,苏世泽心头欢喜。忙起身,朝堂屋走去,扑通一声,跪得毫不犹豫。 「木儿……」苏叶担忧的握着妹妹的手,她不大明白大家对这件事的态度,却知道家里似乎要发生大事了。 苏木笑笑,「姐,你把心放肚子里。天大的事有咱爷和咱爹顶着,没我俩事。」 这件事得益最大怕是她了,苏木暗自欢喜。若那吴氏是个好相与的,管她儿子前夫,她有法子过安心日子。若是个恶毒的,也有本事闹得她安分。 眼下,还有什么事,比赚钱重要呢! 苏大爷在床上躺到半夜,也不见大儿子来磕头认错。气得他直喘粗气儿,跟那老牛犁地,歇不过来似的。 丁氏哪里还能睡得着,宽慰几句,又披着衣裳去堂屋,劝大儿子。 苏世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娶吴氏,任凭老娘如何苦口婆心也不改口。这一折腾,就到了公鸡打鸣。 张氏打着哈欠开房门,见堂屋中央跪着人,头一点一点正打瞌睡。 「呀!大哥,咋还跪着呢!」 张氏矮胖,说话中气十足,吓了苏世泽一激灵。 这会儿对门也打开了,老夫妻一前一后,耷拉着脑袋,一脸倦色。 苏大爷眼袋拉得老长,眼圈似抹了锅底般,「大清早,嚷嚷啥!」 张氏撇撇嘴,不敢回话。 「要你多嘴!煮饭去!」老二苏世福也整着衣衫走出来,朝媳妇儿呵斥,心想闹了一夜,咋还没谈到正道上,眼珠子一提溜,好声好气道:「大哥你也真是,还能和爹娘怄气?瞧瞧二老担忧得,莫要出个好歹……哎哟!我的大哥,脸色咋这般差?」 大冬天跪上一宿,身子再好也扛不住,苏世泽只觉浑身发凉,头晕得紧,膝盖早就跪得没知觉了。 苏大爷没动,只斜着眼瞧大儿子。丁氏却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果见苏世泽脸色难看,忧心又气愤,「那女人有啥好!你为着这样!咱啥家室,怕能寻不着更好的?起来给你爹认个错,回去歇着。老大啊!你是老苏家的人,为那不三不四的这般作践自己,让堂上的列祖列宗怎么安息!」 「娘……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好……」 「你!」 丁氏气得仰倒。 「你娘说的对!那娃是谁的种!还想带进苏家,是咋样的人,还不晓得?」苏大爷气急败坏,再是忍不住,「你个王八犊子!你要跟那女人过,就给我从苏家大门滚出去!」 「爹……」 苏世泽瘫坐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苏大爷,满眼的痛苦。 先头的媳妇儿陈氏是爹娘给他相的,只觉年纪到了,就该结婚生子。约到茶楼远远瞧过,她总低着头,瞧不真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婚后相敬如宾,是个勤快的。 可自打那日见了吴氏,脑中时时想起她的模样。她大胆的介绍自己,以及……以及她儿子。她道,她不是懒人,也不是心狠的。她会好生待两个丫头,当成自己亲生的,前提是儿子要跟着去。并承诺,好的都要紧着两丫头,只要给儿子口饱饭,饿不死,待他能自足了,就送走。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般,他是真的怜惜。再者,木儿说的对,等进了门,爹娘瞧她贤惠,哪里还能反对。 「爹,等吴娘进了门,你就能瞧见她的好。」 「你……你这个王八犊子!」 苏大爷气的吐血,捡起靠门的响棍儿朝苏世泽打去。他在气头上,力气是用足了的。 苏世泽硬生生挨了两下,再挨不住,朗朗跄跄站起来躲闪。 苏世福佯装劝拦,也挨了两下。丁世更不用说,她是心疼儿子的,拉不住老头,就去护,没少被打。 一时间,堂屋闹的鸡飞狗跳。 张氏才不会凑上去挨打,只站在炤屋伸着脖子看热闹。 西侧厢房,苏叶姐妹早就起身,也听着堂屋动静。 「这可咋办?」苏叶有些着急。 苏木想了想,再这般下去,自己老爹怕是扛不住。 「我去找太奶。」 说罢,跑出门。她不仅找了侯老太太,挨着的几户人家都喊来了。只道苏大爷要将苏世泽打死,又道苏世泽是铁了心要娶吴氏,就算被打死也不松口云云。 众人唏嘘苏老大迷了心眼儿,却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被打死。不敢耽搁,齐齐朝苏大爷院子奔去。 刚跨进院坝,正瞧见苏世泽踉跄倒地,苏大爷手上的响棍儿打得丝儿都没了。 苏木快步奔向老爹,哭天抢地,「爹啊,你咋啦?我已经没了娘,可不能没了爹啊!爹啊……」 这话一出,苏老大怕是凶多吉少,纷纷拉着苏大爷劝。 「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打出个好歹,指望谁给你送终啊!」 「老大心眼儿实,认准了就不改,也别太为难孩子了。」 「听说吴家娘子是个贤惠的……」 一番劝说,苏大爷停了手,「那女人要带儿子嫁人,你们道这样的能迎进门?」 他声音颤抖,将将是下了狠手,怕真将儿子打出好歹,又拉不下面子去看。这件不光彩的事儿闹得全院儿都知道,他有些臊得慌。 「哼!苏家不养别的儿!他要娶,就从这家滚出去!分出去自己过!」 这话一出,煞时安静。 爹娘在不分家,分家就意味家庭不和睦,是不光彩的事。 苏大爷这么说也只是吓唬吓唬儿子,并不真想分,只望他能回心转意。 苏世泽惊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娶个媳妇儿怎就如此难。 第06章 苏叶半跪在地上,搀着苏世泽,低声道:「爹,分出去也好,吴家娘子进门不受气,也不妨碍咱们对爷奶进孝。再说,这个家迟早是要分的,您瞧爷,二爷,三爷,不都这般……咱太爷现在不是享清福吗!」 苏世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对,家迟早要分的,可吴娘没有第二个,「就算我分出去,您还是我爹,日后我和吴娘还得孝敬您……」 「……」苏大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憋得满脸通红,使出浑身力气吼道:「你个瘪犊子!今儿你就滚!从今往后别踏进我这院坝!你要分家,好!半个子儿都没有,西屋我劈了养猪!你个灭良心的白眼儿狼!滚!」 说着又拿起响棍儿要打,众人忙拦住。人群分作两拨,一波将苏大爷劝进屋子,另一波则是侯老太太让儿子将苏世泽搀走。 苏叶不放心爹,跟着侯老太太去了。 苏木则要留下来,听听结果。 苏大爷扬言赶儿子出门,却是没法再收回来了。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劝,气头也下来了。心想,不给半个子儿,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看他怎么娶媳妇儿,到时候还不是眼巴巴的求自己。也就顺着方才的话对众人道,那女人不能进门,老大要跟她过就分出去,两个孙女儿他养着! 天知道苏木多想跟着分出去,可这时候她不敢说,只低头作可怜样。 苏家这两日人人战战兢兢,苏大爷时常处于脾气爆发的边缘,稍不顺心就吼骂两句。 苏世泽是想回家,无奈刚到门口,就被撵走,这两日只好借住侯老太太家中。毕竟年轻力壮,身子倒没什么事。况响棍儿只是肉疼,并不伤筋骨。 十八这日,苏叶姐妹起大早,麻利煮好早饭,又将猪喂了,各处拾掇的干干净净。 听得童稚的声音高喊苏叶姐妹一道赶集,喊人的是侯家幺孙,文哥儿,大名候文。并站的有文哥儿的爹娘,候老幺和田氏,还有两户人家,总总五六人。 苏大爷自是不乐意孙女出去玩耍,想着派活儿给二人,却发现哪儿哪儿干净。院坝人又等着,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得放行。 候家与苏家是近亲,两家孙字辈都适龄,候家只文哥儿一个小的,前来邀伴倒是没什么不妥。 苏木内心欢喜,面上不露,还问了苏大爷有无东西要买卖。 从来钱财都是经他手,苏大爷自是摇头,只嘱咐照顾好文哥儿,早些回来。 二人一一应了。 文哥儿着一身枣红夹袄,小脸圆圆,束了朝天揪,瞧着就是机灵的。见姐妹二人走来,淡淡眉头皱起,小脸一昂,快步走到最前,落下众人一截。 他才不乐意跟两个女孩一道。 苏木好笑,殷勤跑上前,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小胳膊,「东西呢?」 「哼!」文哥儿脖子一梗,不想搭理,心里却犯嘀咕,这话少的可怜,几乎见不着的表妹,今儿咋不太一样。想着又转过头,不客气道:「官道口藏着呢!还能丢了不成!」 「嗳!」苏木爽朗一笑。 官道口便是苏家门口到官道的岔道,那儿长着一簇茂密的竹林。 文哥儿灵活钻进去,搜出一个包裹,扔给苏木。 苏木忙怀抱,道了声谢。掀开一口,瞧了瞧,正是三七。她要偷偷卖钱,自是不能让家里大人知道,便乘机让文哥儿收着,赶集这日带来。 几个大人说着自己的话,并不理会小孩子的打打闹闹。 道路平坦,路程却不短。到镇子口时,苏木累得气喘吁吁,苏叶也有些喘,不过好许多。候文经常蹦蹦跳跳,这点路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候老幺是来买卖的,姐妹二人与其分开,约好正午时分再一同回去。 文哥儿好奇那包裹里的东西,磨磨蹭蹭不走,就随了苏木姐妹一道。 因刚过大集,今儿赶集的人并不多,只熙熙攘攘的几个走动。不管人多人少,街边摆摊的还是一个挨一个,各铺子照旧营业。 镇子口这一条街都是卖吃食的,包子铺、面馆、茶楼等等,走过就飘来各种香气儿。 苏木咽咽口水,赶一路,早上那点红薯粥早就消化了。 文哥儿眼巴巴的看着卖糖葫芦的老汉走过,砸吧嘴。 今儿不热闹,卖糖葫芦的也不吆喝,桩子上插着的山楂却是个顶个的大,裹着红色糖衣,瞧着都好吃。 「姐,我想吃。」 苏叶为难的看着妹妹,她可一文钱都没有啊! 「咱一会儿来买!」说罢拉着苏叶快步朝前走,一边转头问向候文,「文哥儿,药铺在哪儿?」 文哥儿吃惊的看向苏木,小跑两步跟上,他经常赶集,哪家铺子在哪儿自是摸得熟,「前……前头就有。」 没走几步,果见一家百草堂。 堂上并无看病的人,只一个小厮在打瞌睡。 苏木踮着脚,抬手敲了敲半人高的桌子,轻声道:「小哥……你家掌柜在不?」 小厮惊醒,有些懵的看着面前站了三个半大孩子,以为是来看诊的,忙进内堂喊掌柜。 掌柜是个瘦高老者,着青色长袄,胡子花白,木讷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们……谁瞧病?大人呢?」 苏叶和文哥儿有些无措。 「掌柜,您这铺子收药不?」苏木大方上前,朝掌柜行了个礼。 掌柜上下打量三个孩子,最后视线落在苏木身上,「卖药?」 「正是,上好的三七,您瞅瞅。」苏木信心十足,将怀里包裹打开,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一手捋胡子,一手拿起一颗三七,点点头。 这几年兵荒马乱,三七这类止血化瘀的药最是紧缺,价格翻了几翻。直至去年战事平息,才不那般疯狂,却还是畅销的药物。 「是好。」掌柜又翻检一番,个个都是大头,估摸有四五斤。 苏木甜甜笑道,「跑了好几个山头,寻着这么些,个头大,头少,没有虫眼。咱们也不懂,您瞧着好,就是好。」 掌柜瞟了苏木一眼,心想道,三七就看头,这般还道自己不懂。 「今年价格较去年有跌,这些挖出不久,除了水分还得轻些,如此我出四百文一斤,如何?」 苏木自然不懂物价,方才一番话,也只是让掌柜知道,虽是小孩,却懂药,让他不能诓骗。见掌柜神色自如,苏木也不扭捏,「成,掌柜您给过秤。」 掌柜示意小厮拿秤,秤杆高高翘起,堪堪五斤四两,总两千一百六十文。取了两个碎银子,一串铜钱,递给苏木,让她数数。 当苏木怀揣银子出门,苏叶和文哥儿还傻愣愣的没反应过来。怎那一堆黄漆漆的东西就能卖这么多银子,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三人回到方才小吃街,卖糖葫芦的还在,苏木要了三串,数出六个铜钱付了。 候文眯着眼睛吃得欢,两文钱一串可不便宜,家里人再宠他,也舍不得时常买。他再不似方才不理不睬,绕着苏木身旁蹦蹦跳跳,主动介绍哪家铺子在哪出,哪里有好吃的云云。 第07章 苏叶拿着糖葫芦小口小口的舔,有些舍不得,她是第一次吃。 「叶儿姐,这个要大口咬着才好吃。」文哥儿热心示范,小嘴包着一大颗,腮帮子鼓鼓,煞是可爱。 三人边吃边逛,又买了肉包子和米糕,待肚子鼓鼓,花去了二十几文。 候文被苏木笼络得服服帖帖。 「木儿,下回赶集,我还来喊你。」 文哥儿只比苏木大几个月,却矮了一个头,见他仰着小脸讨好般看着自己。苏木故作思考状,才道:「成!不过我有钱这事儿,你可不能同别人讲,就是你爹娘也不可。」 「我省的,谁都不说,是咱们仨的秘密。」文哥儿捣蒜般点头,银子被大人拿走,可吃不到这些好吃的了。 约摸正午时分,三人往回走。 不多时,候老幺夫妇来了,见自家儿子同苏叶姐妹站在镇口,有说有笑,别提多乐呵。也没多想,只道小孩子性子,玩上半日就熟了。 侯老幺夫妇买卖耽搁片刻,加之几个小娃脚程慢,较平日到家晚了近一个时辰。 几人于官道岔口分开,文哥儿依依不舍同苏木姐妹嘀咕一番,被候老幺扯着离去。 姐妹二人好笑的冲他挥手,也往自家去。隔着两块水田的距离,苏木远远瞧见院坝坐了好些人。 走至院坝,丁氏倚在炤屋门口,朝二人招手。院坝坐着村里的长辈,气氛严肃,两小孩也不必凑上前作礼,悄声朝丁氏走去。 午饭早已过点,锅里还温着红薯粥,灶台上瓷碗扣了半碟儿咸菜。丁氏给姐妹二人各盛一碗,两人就挨坐在门槛上,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望向院坝。 较前两日的火爆场面,今日还算平和,除苏大爷气性上来,声音大些,一众长辈都是温和规劝。 丁氏拎着壶添了三回水,人才逐渐散去。 活了几十年,苏大爷手握一家之主的大权,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唯独这次对大儿子的执拗无可奈何!一边感叹儿子大了,打骂已是不管用。一边暗恨吴姓娘子,其心不正,妄图携子入嫁。 为挽苏家脸面,只得将苏世泽分出去,且是净身出户。没请里正,不签条约,还是留了份余地,村里的乡亲算是见证。什么都没有,他倒要看看,这亲事还怎么成! 次日清晨,薄雾拢纱。 苏大爷扛着捆柴气急败坏朝西厢房走去,回头朝堂屋高喊道:「老二!老二!把西屋劈了!」 苏大爷好早起,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在鸡鸣前出门溜达,或地里除草,或捡些柴禾。 这个时辰,苏世福还未起身,听得院里喊,一个挺身,慌忙套上衣衫往外奔去,他费劲睁眼,搓着眼角,「爹,大清早的这是咋?」 「哼!你那好大哥!在后山盖屋呢!」苏大爷气得发抖,「既然不想在这个家待,屋子就给我劈出来!」 「啥?」苏世福揉揉眼,「盖屋?大哥哪儿来的银子?」 说罢眼神复杂的望向老爹。 丁氏在做早饭,闻讯走出炤门,「老二,这话问得,你大哥哪儿有银子盖屋!」 「哼!砍毛竹盖草屋!」苏大爷气的嘴角抽抽,「翅膀是硬了,吃我的用我的,当日子真那般好过?让他折腾,回头来求我,我也是不管!王八犊子!」 苏世福撇撇嘴,面露难色。心里头却是欢喜,大哥这回怕是分定了,还是净身出户。小妹又是嫁出去的,所有家产不就落到自个人身上。他越想越欢喜,嘴角止不住上扬,又不能显露半分喜悦,嘴巴拧得快抽抽了。 「西屋还劈不?」张氏穿戴整齐,从屋头钻出来,冷不丁问道。 苏大爷瞪了她一眼,「劈了给青哥儿当书房!」 「嗳!我这就收拾!」 张氏也顾不得看眼色,乐呵呵去收拾。 丁氏嚅嚅嘴,没说什么转身进炤屋。 苏叶姐妹挨坐着烧火,院子里发生的事听得真切。苏叶有些闷闷不乐,苏木倒似没事儿人。 吃罢早饭又是一天农忙的开始,红薯收完,要沃土点麦。 丁氏带着媳妇儿、孙女前头除杂草,苏大爷则同二儿子担草木灰和土。旭日洋洋,一家人干得热火朝天,背脊冒汗。 苏木年纪小,被留在家里照看鸡鸭鹅,防着哪家狗子馋嘴使坏。这些牲畜到年底可都是来钱货,加上圈里三只大肥猪,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苏木拿着响棍,百无聊赖跟在牲畜群后,往后山赶。 苏大爷家坐落在村头,后山在村尾,整个村子呈半碗口型,因此后山口也在官道口,侯家就在那处。 侯家与旁户人家以一条上山的窄路为界,这路虽不是上山唯一一条,却是顶好走的,因此大家习以为常把这处当作山口。 窄路一侧是侯家猪圈,一侧是旁户人家的柴房。来来往往上山干活皆往此处,倒也不妨碍两户人家的清静。 进了窄路,有几座坟,掩映在杂乱的树丛,往里是庄稼人锄头铲出的石阶路,再往上便是连绵的土地,苏世泽的草屋就葺在那处。 苏木将牲畜赶到宽阔的空地,便往山口去。 苏世泽正坐在草堆上劈竹条,地上堆了两大摞。初步成形的茅屋坐落在崖边,崖上生着松柏,很是葱郁,往内是宽阔的土地,已然拾掇规整,就等播种。 「爹!」苏木脆生喊道。 苏世泽干得认真,听得人唤,有些木讷的抬头。只两日不见,竟憔悴如同久病之人。 「你咋来啦?」 茅屋门口有棵桃树,光秃秃的伸展枝桠,将葱郁如盖的松柏丛挤出一丝亮堂。 「爷喊我放牲畜。」苏木走向那处,山脚光景一览无余,一群牲畜正快活的悠闲踱步。 「嗯……」苏世泽垂下头,仔细忙碌。 苏木晃晃桃树枝干,后坐上去,思忖道:「爹,吴家知道您分出来了?」 「是知道的!」苏世泽停下手上动作,抬头咧嘴笑道:「吴娘捎人告诉我,她会针线,做些绣活儿能换几个钱。到时候我再去镇上寻活,不怕日子过不下去。只是如今身上半文钱没有,竟不晓得如何迎她过门,甚至温饱都成问题,唉!好在你太奶心善,借这地……」 苏世泽喃喃道,像是说给苏木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唉!我与你说这些作甚,你与你大姐好生待着,总是饿不着,等我这里日子好过些,再将你姐妹二人接来。」 苏木乖巧点点头。 如此说来,那吴家娘子倒是个有情义的,苏木寻思要不要把卖药的银子拿些出来……转念又觉不妥,罢了!有侯太奶奶帮扶,纵使日子苦,也不至挨饿受冻。二来也能瞧清楚她性情真假……便宜老爹,就辛苦你了。 日子即这般枯燥而冗长的过着,苏木整日同鸡鸭为伍,炤台相伴。每日活动范围内的田埂山坡,她都瞧得仔细,却再没发现什么生财之道,只能寻思得机会还往山上探探。 苏世泽依旧奋斗那间草屋,七八日下来已基本完工,只等混了稻草的泥墙风干。还将屋子四周清理得干干净净,在山上寻得几块光洁的石头,修了一条石路,不至于进出总往人家土地穿过。 第08章 杂乱的山坳竟也拾掇得有模有样。 于他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请侯老太太将迎娶吴家娘子的吉日定下了。 就在十月初一,恰冯大集。 十月初一这日,苏大爷照例带一家子赶集买卖,苏叶姐妹被留下来。 与往日不同,派了许多活儿给二人。早晨去的早,晌午便能回来,午饭自然要做好。 苏大爷是知晓大儿子今日要迎那吴家的进门,自不喜二人去凑热闹。 一行人前脚刚走,苏木便一屁股墩子坐下,嘟囔道:「干活!干活!就晓得干活!」 她倒不多盼望去瞧那后娘,只难得空,欲上山寻宝,也泡汤了! 「你若想去瞧瞧,一会儿便去,我手脚快些,耽误不了。」苏叶笑笑,只当妹妹因着不能瞧爹娶亲而不开心,虽然她也想看看,爹娶的是怎么样人,还有个男娃,那便是弟弟…… 苏叶话音刚落,院坝就传来小孩闹哄哄的嬉笑声。 「文哥儿!」苏木眼睛都亮了,站起身,「你咋来了,今儿没去赶集?」 「我同哥哥姐姐来帮你们。」 侯文依旧穿了大红袄子,束着朝天揪,小脸儿红扑扑,满是傲气。身后跟着三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是侯家孙子辈的,站在最后的应是侯家长女,灵姐儿。 「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少爷,能帮啥?」苏木故意调笑。 「我才不是小少爷!」文哥儿撅着小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叉腰气道:「还不是太奶许了我们糖葫芦,不然谁要来帮忙!哼!」 小少爷可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好吃懒做才叫小少爷,他自然不依。 「哦……」苏木瘪嘴作伤心状,「原是许了东西才来,不是真心帮忙……」 文哥儿慌了,嘴不撅了,眼睛也不瞪了,手也放下了,「不……不是……」 一众孩子噗嗤笑得合不拢嘴。 灵姐儿上前,掩面笑道:「木儿何时这般皮相,竟将文哥儿都唬住了。今早听太奶道你家事,他竟不催着与幺叔幺婶赶集,硬要来于你二人干活计,竟不晓得你们关系这般好」。 苏木也笑了,上前捏捏文哥儿的朝天揪,朝他眨眨眼,「不逗你了,下个集,咱一块去!」 「嗳!」文哥儿心领神会,立马笑眯了眼。 都是庄户人家孩子,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将苏大爷安排的活计都干完了。苏叶将门锁上,文哥儿几个跟着一道凑热闹,说说笑笑相携上山。 以苏世泽如今境遇,办宴席是不可能的,他现今与苏家闹出的笑话,众亲朋不敢帮扶,再者也不是有多厚家底,想热热闹闹办个喜宴,仍是需要筹备些时日。侯老太太的援手,已是能做出的最大限度。 二人都是再婚,并不是什么风风光光的事。如何场景,苏木想了个大概。 没料到的是,吴氏母子竟先她们一步到了。 远远瞧见一个身量纤瘦高挑,着青灰布袄的妇人立在草屋门口,左手跨着洗得瞧不出颜色的包袱,右手牵个小男娃,约莫五六岁,生得黑瘦,却也干干净净。 「莫不是你后娘?还有个小男娃子!」文哥儿扯了扯苏木的衣角,有些雀跃。他是在村子里年纪最小,如今来个更小的,自个人可不是也能当哥了! 灵姐儿拍拍小弟的肩膀,道:「莫淘气,我先回去与太奶道声」。 「嗳!」文哥儿满口答应,拉着苏木就往草屋去。 「你们来了!」立在一旁的苏世泽咧着嘴憨笑,面上带着一丝窘迫,「这是吴娘……是……是……」 提及自己,吴氏忙转身紧了紧包袱,不安的看向站在面前几个孩子,很是局促。忽地想到什么,忙扯过儿子,「虎子,快喊人!」 那男娃本就年纪小,下子被推到众人面前,眼中满是惊慌,磕磕巴巴半天道不清一个字。 吴氏有些着急,「喊人啊虎子,娘在家怎么教你的!」 「不碍事,孩子小,认生。」苏世泽不忍心,欲上前安慰,却也有些尴尬,伸出的手又收回来,转向几人,「我于你介绍,这是我大女儿苏叶、小女儿苏木,旁几个是姨婶的孙儿。」 说罢,走过来拉起姐妹二人,「叶儿、木儿快喊人……」 「……」 喊啥?喊娘吗?姐妹二人面面相觑。 苏世泽自是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只想着喊了娘,就算一家人,这名分于文书更坐实。这般寒酸迎她过门,愧疚的内心也得到一丝慰藉。 「不着急的!不着急的!」见二人迟迟不开口,吴氏慌忙摆手,清瘦的面色发白,眼眶有些红了。 苏叶不忍,嘴巴动了动,却道不出什么来。 「爹,您不晓得心疼人,赶了一路,不请人坐坐不说,包裹却也不接。」苏木岔开话题,故作不悦,愠怒道。 「啊?」苏世泽挠挠脑袋,看看姐妹二人,再瞅瞅吴氏母子,一拍脑门,「瞧我……」 忙上前接过吴氏手上垮的包袱,踌躇一翻,也多说不出别的话,只拿进屋去了。 余下几人,来不及尴尬,灵姐儿就拎了个竹篮子走来,柔声道:「婶子好,太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爬坡上坎的,让我拿些吃食,算是与你招呼一声。」 说罢,将竹篮子递过去。 「这当如何是好……」吴氏秀眉微皱,双手在身上搓了搓,不晓得该接不该。 苏世泽适时走出来,双手接过,感激道:「晚些时候,我亲自与太奶道谢。」 灵姐儿笑笑,便要回去了。 耽搁许久,苏叶姐妹不能久留,得赶在一家子回来前将晌午饭做好。 苏世泽也留不得二人吃饭,老爹本就愤恨,可不能在今儿去招烦。 如此这般,吴氏就在这样的场面嫁给了苏老大。 一行半大孩子在山口分开,苏叶姐妹绕田埂往家去,苏木在田埂上拔了一大把野葱,到家又去后山挖了几个笋子。 苏叶围上围裙开始生火涮锅,苏木则坐在炤屋门口清理野葱和笋子。 「当真要煮笋子?酒是不能倒了,咱爷吃得出。」苏叶担忧问向妹妹。 「放心吧!不是有这?」苏木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野葱,「虽不如老酒效果好,胜在味道重,加辣子爆炒,也是鲜美可口。」 苏叶弯弯的眉拧做一股,仍是担忧,「你这脑瓜子啥时候想到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木笑笑不语,仔细手上活计。 第09章 柴火旺,铁锅大,苏叶手脚麻利。不多时,一大锅蒸红薯,一碟腌咸菜,一盆咸菜汤,一大碗爆炒冬笋做好了。 二人正往堂屋饭桌上端,苏大爷一行人便回来了。 苏大爷走在最前头,叼了个水烟管,是新的。塞上烟叶丝,点着火,吸一口,能发出咕噜噜的水声。 后头紧跟老二苏世福,这回没有大哥在,挑子自是撂不掉。扁担弯弯,两头晃悠,瞧他气喘吁吁,挑子是装了不少东西。 再往后是丁氏跨着个竹篮子,上头盖蓝布,瞧不见里头是什么。她走得轻松,应是轻便物件。 走在最后的张氏,牵着一双儿女。男娃约莫八九岁,着苍色棉长衫,外套拢脖靛蓝马甲,头顶用素布包了个小圆髻,身量不高,小书童模样。女娃则长些,脸蛋圆圆,眉眼浓浓,与张氏生得十分相似,穿着不及男娃细致,却也整整齐齐。 二人拉着张氏说说笑笑,似在道什么趣事。 这便是去外公家玩耍半月的苏丹、苏青姐弟——苏世福的一双儿女。 采购的物品皆由丁氏保管,用不着帮忙归置,苏叶姐妹只管摆饭。 一番忙绿,一家子总算坐下来。 摆饭的是八仙桌,一方二人,恰好。 方才还欢喜的苏丹姐弟,撅了小嘴,日日在外公家吃好喝好,有些不喜这一桌的粗茶淡饭,却也不敢发作。 张氏先开口,「笋子咋做上了?麻口货,上不得台面,让人瞧见,还道咱家揭不开锅了呢?」 苏叶不安的低下头。 苏木偷偷瞥了苏大爷一眼,果见脸色阴沉,似要发作。 「二婶这是啥话,」忙站起身,「爷,这笋子是有些麻口,姐加了野葱和辣子,吃不大出。你尝尝先,我去拿酒碗,最是好下酒!」 苏木道出他的喜好,且二人将他交代的活计都做完了,苏大爷挑不出毛病,瞥了张氏一眼,冷声道:「都吃饭!」 待他动筷子,其余人也这才拿起碗筷。 张氏舀汤,丁氏分红暑,红暑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却也不是一番囫囵,乱煮一通,数量上还是有规定的,丁氏将将分好,苏木端着酒碗进门,规矩放于苏大爷左手边上。 苏老太爷当家时,规矩严明,于饭桌上更甚。不可攀谈,不可碗筷碰出声响,夹菜只能夹自己这一方,次数不可过多,需一口饭一口菜。若是不合规矩,便是筷子头招呼。 这规矩是承袭下来的。 众人早就饥肠辘辘,闷声吃自己的,那碗爆炒笋子倒是无人敢动。 苏叶吃得战战兢兢,菜都不敢夹。只苏木,一口红薯、一口笋子、一口菜汤,吃得津津有味。 苏青年纪小,也是馋,见苏叶这般,有些按捺不住。在外公家顿顿好吃好喝,嘴挑了,这红薯咸菜,难以下咽。瞧那金黄的笋子,咽了咽口水,筷子不由自主伸过去。 只夹小小一片塞进嘴里,腮帮子动了动。眼睛立刻亮了,忙再伸筷子。 张氏「啪」打落,自不是敲在儿子的手背,她才舍不得。只轻轻将筷子打落,「我瞧是念书念傻了,规矩都不要了!」 她若不先动手,老头子怕是要动手,他虽偏爱儿子,若是犯规矩,照样挨打。 苏青撇撇嘴,虽不情愿,脑瓜子却是灵光,乖巧道:「我晓得错了,是笋子做得好吃,一时忘记……」 好吃?众人一脸不信,纷纷尝试。 竟真的不麻口,口感脆嫩,鲜香爽口,野葱与笋子味道混合,别样好吃。只是回味仍是有些麻口,好在有辣子的味道掩盖,也是可以忍受。 「头回晓得笋子也好吃。」丁氏赞许道。 一向挑剔的苏大爷竟也点点头,这般鲜香爽口,是好下酒,不由得拿起酒碗小嘬一口。 听得二人都夸笋子好吃,张氏有些不高兴,嘟囔道:也不瞧瞧放了多少油,能不好吃吗…… 苏大爷瞪了她一眼,张氏立马噤声。 饭罢,各自忙活。 苏大爷在堂屋门口坐着,抽着水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进屋歇息去了。 「方才吓死我了!」苏叶拉了拉妹妹的衣角,低声道。 二人坐在炤屋门口洗碗,大大的圆木盆一头垫块石头,水更多的汇聚一处。 「姐,就是要让爷晓得你能干!」苏木撸撸袖子,「爷不待见咱,哪晓得二伯跟二伯娘背后说咱啥,你没瞧见爷对青哥儿和丹姐儿跟咱不一样吗?」 「莫说混话,仔细被爷听见,要挨板子!」苏叶看看妹妹,一番思索道:「青哥儿与咱不同,他将来是要做官的,咱爷宝贝他是应当的,至于丹姐儿……她不是在学针线吗……往后也是能补贴家用……」 苏木摇摇头,她这傻姐姐真是实心眼。活计做得这般好,菜也烧得好吃,哪见爷夸奖半分。自个儿重病到痊愈,哪有人问过半句。 苏大爷怕是也存着苏老太爷一样心思吧!家里出个当官的,便能光耀门楣,进城享福。 他这一股三个儿子都不成气候,只唯一的孙子似在学问上有些苗头。自是宝贝,老二这一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是男儿身,便撑不起这些,只怕是过两年,随便找个人家许了,了此一生。 除非她会赚钱,自然能得到重视,可若要用她赚的钱去养二房的人,哪有这么美的事!何况她不是真正的苏木,那点血缘关系要不要念着,还得看她心情! 次日,吃罢早饭,苏大爷带着一家拿上家伙什下地干活。 苏青则留在西屋书房看书写字,苏丹拿针线活似模似样坐在边上。 放养牲畜仍落苏木身上,出门前瞥了瞥占他们屋子的二人,真是好福气,十里八村的娃子哪个不干活,就是被宠上天的文哥儿也要被使唤搭手。 苏木有些气不过! 将牲畜赶到老地方,走至山口,也就是侯家猪圈后门,扯着嗓子喊:「文哥儿~文哥儿~」 「吓!喊我啥?」不多时,文哥儿从猪圈后门钻出来,身后跟着一只大黄狗。 苏木笑笑,捏着他的朝天揪,「帮我个忙!」 「啥?」文哥儿伸手挡,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煞是可爱。 「照看地里鸡鸭,我要上山一趟。」苏木凑到他耳朵边,悄悄道。 上山?文哥儿眼睛都亮了! 「你是不是要上山找宝贝!」他学苏木的样子,小声问道。 苏木点点头,「若是顺利,初四咱可以上集市打牙祭!」 文哥儿乐得手舞足蹈,距上回赶集半月余,老盼着。如今上山找宝贝,他又岂会乖乖留下,「我也要上山!」 第10章 苏木急了,「可不行,若是鸡鸭丢了,我爷非打死我!」 文哥儿眼珠一转,「这好办,灵儿姐在家绣花,我让她到拐子树下来绣,帮你照看就是!」 苏木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自家山头上回搜寻过,并未找到多余的三七,这趟预备去侯家后山。拉上文哥儿一起,不怕被人瞧见说闲话。 试探问道,「能行?」 「包我身上!」文哥儿拍拍胸脯,豪气道。 说罢,钻进猪圈后门,大黄狗也晃着尾巴跟过去。 不一会儿,一人一狗又钻出来,身后还跟个灵姐儿,一手拿针线簸,一手拿板凳。 「灵儿姐,谢谢了。」苏木笑眯眯道。 「不碍事,你两可莫玩野了,早些回来!」 灵姐儿多瞧了苏木两眼,她性子文静,不喜串门,对这个小表妹不甚了解,却晓得是个胆小怯懦的。如今看,小脸尖尖,眉头淡淡,鼻子小小,薄唇白白,不甚特别。只一双眸子黑的发亮,眼角弯弯,整个瘦弱的人儿都灵动了。 倒难怪文哥儿要同她玩,俩机灵鬼。 灵姐儿又嘱咐两句,二人便迫不及待上山,大黄狗自然扫着尾巴跟上小主人。 苏木沿路走,仔细扒拉路旁、山壁的野草,几乎都不认得。本想若寻不着三七,寻些别的草药也能卖点钱。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有车前草、板蓝根、金银花、藿香、紫苏……竟一株都没瞧见,许是季节不对。 「我去摘拐枣子。」 文哥儿说着,钻进草丛,攀上一处枝桠,拉下来,见椭圆状的叶片簇着许多万字形的果实。 他麻利拽一把,递给苏木,「熟透了,老甜!」 苏木接过,这玩意儿似曾相识,却没吃过。瞧文哥儿轻车熟路的行径,怕是没少来寻来解馋。只是这黑漆漆的样子,能好吃? 文哥儿那边又拽一把,正往嘴里塞。 苏木将信将疑咬一小口,果浆很多,甜甜的,略有甘涩,有股清香的气味。味道还不错,好歹吃上「水果」了,于是大口往嘴里塞。 二人一番饕餮,继续往山上走。 山不高,一个时辰就能走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座,是开村立户划分的。 子孙分家,摊到个人头上自然是越来越少,至今这辈,只是一户一座,甚至几户一座。 如此,怎么办呢? 这土地就往山上开,专挑肥沃的地方。长此以往,山上大都变成一块块土地,也就是后来说的伐木造田吧! 如此,原生态的树木草灌越来越少。二人搜寻一圈,并未发现一株半棵能卖钱的草药。 文哥儿没了来时的冲冲兴致,「山都快走完了,就没瞧见宝贝吗?」 苏木无奈摇头,「罢,时辰不早了,咱回去吧!」 「唉!」候文噘嘴,打蔫似的垂下双臂。 「放心吧!忘了我兜里的钱?初四咱照样去!」苏木笑着安慰。 「真的?」 「骗你我就是大黄!」苏木瞧他忽而又欢喜的样子,忍不住打趣。这小娃子馋嘴是有,贪玩是有,却也听话懂理。 「哪有说自己是大黄的,哈哈!」文哥儿捧腹,转头寻找,「诶,大黄哩?」 二人反应过来,大黄不知何时不见了。 「往回找找!」 大黄长得这般膘肥体壮,饶是不看家,也是一顿……额,也是一条好狗!若丢了,二人免不了一顿责骂。 「大黄!」 「大黄!」 二人边走边喊。 「旺!嗷~旺!旺!」 一处壁崖依稀听得狗唤。 「是大黄!」 二人忙朝那处奔去。 壁崖生了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枝干得有成年人环抱那般大,粗壮的根冒出土地,伸向崖边,如此倒形成一小块平地,平地上根茎错杂,长满杂草。 浑身金黄的大狗正在那处扑腾,嚎叫! 「大黄!回来!」文哥儿唤它。 听得主人唤,大黄转过狗头,扑腾两步,要回来,又似有不舍,在原地打转。 「这傻狗!」 瞧狗这般行径,怕是发现了什么?苏木小心走过去,探着身子往那处瞧。 见树根有个大洞,洞口野草被压得东倒西歪,上面躺着一团灰黑色的不明物体。 文哥儿也跟着往前,自是瞧见了,「吓!那是啥?」 苏木摇摇头,莫不是大黄将正在冬眠的蛇拖出来了?瞧着不太像…… 从旁侧折根树枝,戳了戳。那灰黑一团缩得更紧,呈球状。表质似鳞甲,鳞甲边缘光滑,夹杂棕黄色稀疏的硬毛。 莫不是……穿山甲? 穿山甲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浑身是宝啊!瞧大小应是头成年的穿山甲,树洞口有爪子翻土的痕迹,怕是在这儿捉蚁吃,被大黄发现了。 穿山甲遇敌时蜷缩成球状,坚硬的硬壳令攻击它的猛兽难以咬碎或下咽,当猛兽去咬,穿山甲便利用肌肉让鳞片割破敌人的嘴巴。试图吃掉穿山甲的动物会被割成重伤,等放弃时,它再爬走。 哪想遇到大黄这只胆小又不肯放弃的狗,只得龟缩半天。 「文哥儿!」 第11章 「啥?」文哥儿瞧苏木一脸欣喜若狂,不明所以。 「不出意外……咱们要发财了……」 很快,到了初四这日。 候家田地多种时蔬,鸡鸭养得也不少,因着本分老实,从不缺斤少两,与镇上的酒馆成了合作关系。因此,冯集便去送货。 与上回相同,苏大爷并未阻拦就放行了。 走至官道口,文哥儿钻进竹林,拖出一个半大竹背篓,上头还盖了盖儿。 苏木抿嘴一笑,对他竖起大拇指。她伸手去接,侯文却要自己背。站在一旁一脸雾水的苏叶,虽不知那是什么,有活儿却是要抢着做的。 侯老幺夫妇见三人神神秘秘,嘀嘀咕咕,也当不得一回事,只嘱咐莫吵架。 三人不再多争,背篓不小,便由苏叶背,不至于耽误赶路。两小的一人守一边,似颠簸一下都担心不已。 到集市,侯老幺夫妇去送货,三小孩与其分开。 「好香啊~」文哥儿嗅了嗅,望向集市两旁的店铺,咽口水。 「小馋猫!」 姐妹二人笑他,自个儿却也情不自禁口中生津。 不做逗留,直奔百草堂。 小厮正拿鸡毛掸子打扫药柜,见三人进门,似觉眼熟,又记不起,满是疑惑。 听得边上个头稍矮的女娃道:「小哥,您家掌柜在不?」 「哦~是你们呀!」小厮一拍脑门,可不就是上回卖药的三个娃子。「咋?今儿又来卖药了?」 掌柜听得堂外谈话声,挑起帘子,走出来。 「掌柜好!」苏木上前一步行礼。 来过一回,文哥儿不再胆怯,紧跟着苏木,依样行礼。苏叶仍是忐忑,忸怩着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掌柜捋着花白的胡须,瞧二人不伦不类的作揖,觉得有趣,「又来卖三七?」 「上回爬几个山头就寻到那些。」苏木摇摇头,皱着小脸,「这回没寻着草药,却得一怪物!我们不认得,只觉稀罕,又怕被人诓骗,就还来找您!您是好人,不当我们几个年纪小就糊弄。」 「哈哈!」掌柜开怀大笑,这丫头古灵精怪得很,「那还不拿出来瞧瞧?」 「嗳!」苏木立马眉开眼笑,眼角弯弯,「姐!」 听得喊自己,苏叶忙上前,放下背篓,缓缓揭开盖…… 掌柜佝着身子瞧去,那小厮也好奇得不行,垫着脚、仰着下巴,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 只见背篓里趴了只灰黑色的怪物,体形狭长,四肢粗短,尾扁平而长,背面略隆起,体表被角质鳞甲。头骨呈筒状,吻尖长。爪也长,尤其是前足中趾爪。 「这是……」小厮一脸蒙,身上鳞甲似曾相识。 掌故「嘶」得吸了口气,「是……鲮鲤!这鲮鲤从头到尾都是宝,尤其是鳞甲……鲮鲤多生岭南,近几年越发难得,咱们这儿属南北交接,更是罕见。这等稀奇之物,竟被你寻得了!」 掌柜一边喃喃说道,不住点头。 几人听得云里雾里,「宝」字却是听进了!皆欢喜得蹦起来。 苏木本就有数,听掌柜一番解说,心里有了底。 「也是运气好!掌柜既识得,你这处可收?咱们可就认您……」 掌柜沉思,「鲮鲤稀罕,咱们小乡镇却是用不上,这样吧!我过几日要去县城送趟药材,届时将这鲮鲤拿去大药铺询询」。 「倒是麻烦您了。」 苏木自是赞同,文哥儿却急了。听这意思是先将宝贝给人,成与不成还要过几日?那银子呢? 掌柜哪会看不出,转身进内堂,不一会儿又出来,手上多了个灰布小包裹,直径走向苏木。 「这是二十两,先付与你,余下还得等我回来。」 苏木双手接过,冰凉凉、沉甸甸,她有些晕乎。 掌柜见这故作老成的小女娃也有痴相之貌,忍不住调笑,「不怕我跑了?」 「不怕!您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苏木将银子收好,将背篓拿与掌柜。 「你竟说我们掌柜是和尚!你这小丫头!」小厮怒瞪苏木,上前接过背篓,这可是真金白银换来的,仔细收好。 「哈哈!」掌柜一阵好笑,「你是哪家的娃娃?」 「附近村的!谢谢掌柜了!」苏木笑着含糊回话,忙拉着文哥儿、苏叶快步离去。 「叶儿,你快让我瞧瞧,是多少银子!」 文哥儿高兴坏了,直往苏木怀里搜,苏木捂着不让,苏叶则一旁安静的看着二人笑闹成一团。 走至包子铺,侯文嚷嚷要吃,这么多银子,可是有他的功劳。与苏木已十分熟识,自是不再客气。 「包子易饱腹,吃了可就吃不下别的。我方才瞧见有家烤鸭店,咱去吃烤鸭!」 「真的?」文哥儿高兴得跳起来。 「假的!」 苏木笑着捏了捏他的朝天揪,快步往烤鸭店去。 「你等等!」 文哥儿蹦蹦跳跳,跟上去。苏叶无奈摇头,也加快了脚步。 烤鸭店坐落在街心,店铺约莫五六方,只摆一张案板和一只壁炉,以及一块木匾招牌——「大董烤鸭」。 铺子前站着两三个人,老板正在忙碌。 三人规规矩矩的排在后头,倾着身子朝前观望,香气儿阵阵传来,不住咽口水。 终于轮到三人,老板见是三个半大娃子,也还是客气问道:「来多少?」 苏木望望壁炉的烤鸭,想了想,不假思索道:「来半只吧,切得细些。」 第12章 啥?半只?这也是过年才舍得买个一只半只打牙祭,平时来的都是切一两二两。瞧三个娃子穿的一般,甚至有些破旧,莫不是捣乱的,「小丫头,半只可不便宜。」 「你只管切,多少银子,我先付就是。」苏木笑笑从怀里掏钱。 「三百文!」老板不动,只望着苏木掏钱。 真当苏木掏出一窜铜钱,他才眉开眼笑,乖乖,今儿可总算来笔大的!待他收了钱,打开壁炉,取出最肥的一只,往案板上一方,大刀起落,一分两半,竟均均差不多。 老板将一只放回去挂好,案上一半利落切块,「不是我吹,我这烤鸭祖传下来的,几十年的老店,吃过都知道。皮脆肉嫩,肥而不腻……」 老板一面忙活,一面热络介绍,三人眼巴巴望着,已是迫不及待。待他切完,抽出油纸、包好,递给面前小客人,还不忘招呼她们下回再来。 石板小桥横跨小河两岸,两岸皆是错落的屋楼,重重叠叠。小河清澈,时有轻舟泛过,激起青波阵阵。河岸长着杨柳,虽不见绿,细柔的柳枝垂下,与清风相伴,也不显孤寂。 三人围坐在河岸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津津有味啃着烤鸭,无一个人说话。 这是苏木穿越以来头回吃肉,烤鸭色泽红艳,肉质细嫩,味道醇厚,肥而不腻,那老板一番吹嘘倒不为过。 「嗝~」文哥儿打一个大大的饱嗝儿,吧唧油亮的小嘴,一脸满足。 姐妹二人见他这般滑稽模样,捧腹大笑。 文哥儿也不觉害臊,又拿起一块,大口的啃,含糊道:「真香、真好吃,我头回吃到这么多肉!」 苏叶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 这么多肉也就过年才能瞧见,吃上几片已是不易,如今这般大快朵颐,她是想都不敢想。 「往后啊,咱们想吃就来!」苏木豪气道,兜里有钱,自有底气。 文哥儿捣蒜般点头。 「只是……」苏叶咬着唇,弯弯的眉毛好看的拧在一起,支支吾吾,「咱们好吃好喝……那爷奶……还有二伯、二伯娘、青哥……还有爹……还有……」 「我的傻姐姐!」苏木打断她的话,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爷奶难道没银子?每回赶集,咱奶手上蓝布包的篮子里啥,你见过吗?青哥儿、丹姐儿用得着你我操心吗?家里谁不将他们放心尖上。」 苏木无奈她的实心眼,「至于咱爹,可不晓得后娘是啥样人,这银子若是被他们知晓,哪还能留下一文,咱以后就喝西北风吧!」 文哥儿和苏叶沉默不说话,似在思索。 「我知道,你俩觉得吃独食对不住人,放心吧!往后咱还要赚更多银子,谁对咱好,咱就与他们一道好!旁人啊!半分便宜都占不上!」 「木儿说的对!谁对咱好,咱就对他好!」文哥儿附和,经这顿烤鸭,苏木在他心里位置更上一步,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 「好好好,木儿莫生气,我都听你的……」苏叶见妹妹一本正经说道,以为她生气,便好生认错,仔细想来,说得不无道理。一月前,木儿险些病死,哪有人关心半点,如今这般生龙活虎,都是她自个得来的,为何要将这份好分与旁些狠心人呢! 苏木见她一脸委屈,有些不忍,耐心开导,「姐,爷奶不疼咱,爹又不管事,后娘有儿子,往后他们还会生儿子。而咱,只能相互扶持,没人会管咱、替咱考虑,只能靠自己,你想过吗?青哥儿是要考官的,若真考上,丹姐儿以后就是官家小姐,求亲的便是富贵人家。咱们只是远方亲戚罢了!你今年十二,早些明年,晚些后年,爷奶定要给你相人家,嫁与怎样的人,你能选吗?」 苏叶一脸惊慌,她何曾想过这些厉害,不禁心酸又难过,若是娘在的话……想到这不由得嘤嘤哭起来。 「叶儿姐,你莫哭啊!你还有木儿!再说,我与你们也是一道的,有什么事只管唤我!」文哥儿忙安慰。 「姐,我说这些是让你明白些事,心里有打算,旁的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苏木伸出袖子给姐姐擦擦泪,轻声安慰,一面转向文哥儿,「还要你帮忙呢!」 「好嘞!」文哥儿仰着圆圆的小脸,捣蒜般点头。随即皱起小脸,委屈巴巴道:「这烤鸭好吃,就是吃太多,齁得慌……」 「小机灵鬼,」苏木伸手点点他的额头,站起身,「走,咱买糖水去。」 「好耶!」文哥儿立马蹦起来,拍手称快。 连苏叶也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脸上还挂着泪,又哭又笑,一脸窘迫。 啃完最后一块烤鸭,将骨头收拾干净就着油纸包好,带回去给大黄,这回赚大钱,还多亏有它呢! 三人找到糖水铺子,一人喝一大碗,肚子圆滚滚再是吃不下别的东西。瞧瞧日头,该是要回去了。 临走前,经过一家点心铺子,苏木脚步顿了顿。 侯老幺夫妇买卖完,担着空筐走至镇子口,三小娃已在那处等候,正笑着说什么。 「他爹,这几回赶集,文哥儿竟不缠着你买吃食,你道奇怪不?」文哥儿娘晃晃丈夫挑着的筐子,问道。 这筐子是竹条编制,竹条劈得宽、厚,编得并不细密,半是镂空的洞,因此筐不重,挑菜这些大物件正合适。 「我还要问问你这当娘的,他何时与大叶儿姐妹要好?往日都是为着小子转,哪见他与姑娘家玩耍了?回回赶集都要叫上俩人,一路上不吵不闹。」侯老幺也是一脸雾水,不知所以。 文哥儿娘撇撇嘴,她也不晓得啊…… 「爹!娘!」 文哥儿瞧见来人,奔过来,纵身一跃,挂在老爹脖子上,撒娇道:「爹……」 「这孩子!莫把你爹腰闪着!」文哥儿娘笑盈盈的看着父子二人。 侯老幺动动肩膀,挪了挪扁担,挑得稳当些,宠溺道:「说罢!你这混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嘿嘿」文哥儿咧着嘴笑,「爹,我想吃花生酥……」 「行啦!快下来,我去买。」文哥儿娘拍拍儿子的屁股,满是无奈,转身往街市走。 待她回来,儿子还在与丈夫撒娇,而大叶儿姐妹规矩站在一旁。 「给!馋嘴猴儿!」她拿出一块递给他,花生酥买得多,买卖是大家伙的,自是不能吃私食儿,每回儿子馋嘴,她将家里几个娃子都算上。 站在一旁的苏叶姐妹也各得一块,只是二人并未当场吃,仔细揣进兜,满是道谢的话。 自家儿子三两口往嘴里塞,竟不央着再讨。到底是亲生儿子,买得富足,他再想吃给就是了,「还要不?」 「不要了!」拨浪鼓般摇着脑袋,又窜到姐妹二人身边去。 嘿!这臭小子! 时值十月末,家家户户开始点小麦。郡南县临南北交界,气候偏像北方。因此种的春小麦,十月点播,开春便能播种,次年七八月份收获。 苏家分家是在苏三爷进城做官之时,彼时家产良田十余亩,山头两座,老宅一处,七七八八不必细说。老大老二一人一座山头并几亩良田,老三分得十余亩田地,因无暇再理农作,就典了出去,到年底收租金及粮食分成,有点土财主的意味。 田地不多,苏大爷一家并不能靠粮食来维持生计,而是种了许多果树,山头贫瘠,能开的地都开,余下皆种果树,再养些鸡鸭,日子过得也还顺遂。 当然,庄稼人最要重的还是田地,虽不多,苏大爷还是带领儿孙精心侍弄,到季的作物都不落下。 点麦并不复杂,是轻省的活计。 土地早已养肥,只需翻松成一排排沟壑,这等力气活儿自然是苏大爷与苏世福干,苏叶等几个只需将和了草木灰的小麦均匀撒在沟里,丁氏与儿媳则用旁的土盖上便可。 如此这般两日就能干完,往后只施肥除草。一年到头的「正经」活计也差不多做完,临近腊月是最空闲的时候,以筹备过年。 第13章 青哥儿过了年九岁,家里预备送他上学堂。爷跟爹都识字,便少去启蒙这笔开销,想要作学问,还是得正经拜师。当然,学堂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需经过夫子考核。因此,这半年,苏青几乎不必干活,每日捧着书本即可。 苏丹跟着沾光,没少偷懒,但像点麦这般算的上十分正式的农忙,却是躲不过。 忙活一上午,虽不是顶劳累,心里却不满,往后自己可是官家小姐,如何能做这些粗脏的活计!她的手就该是绣花的……好在娘使她回家做饭,才早得轻省。 当她回家时,见小弟慌慌张张从爷奶房门出来。 「青哥儿,你在作甚?」 青哥儿吓了激灵,「没……没做什么」 慌忙抹抹嘴。 有古怪! 苏丹快步上前,拉过青哥儿的手,见白净的手上沾着些细粉,像是某样糕点屑。 「这是啥?」扯着他的手问道。 青哥儿连连摇头,抽回手,在衣服上蹭。 「好,你不说,我告诉爷去!」苏丹说着就要转身。 「姐,你别,我……我说……」青哥儿忙拉住姐姐,怯生生道:「是……是花生酥,我就偷吃了一小块……」 花生酥?苏丹咂咂嘴,本就饿了…… 「哼!爷奶藏着吃!」青哥儿愤愤道:「阿公就不会……」 「阿公不打你!爷就不打你了?」苏丹白了他一眼,「胆子倒是大了,敢翻爷的柜子!」 「我本不晓得……是叶儿姐她两在嘀咕。」青哥儿委屈道。 「她俩?」苏丹转过身子,正色道:「你且说与我听!」 原来,事情发在昨日。 因着苏世泽搬走,西厢房的前屋被张氏收拾出来给青哥儿作书房,后屋自然还是苏叶姐妹住着。 昨日,他正在看书,瞧见姐妹二人神神秘秘进屋,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便扒在门缝瞧,见二人正拿着两块花生酥吃,依稀听得赶集、奶的蓝布筐子啥的,还提到后娘的儿子。 哪里来的花生酥?青哥儿脑瓜子一转,想起来,每每赶集,奶可不就垮着蓝布筐子,里头也不晓得是啥?莫不就是这花生酥? 青哥儿本想戳穿,可见二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咽口水,他也想吃……于是乎悄悄退出来,作没瞧见。这才有了今日家中无人,他翻柜子偷糕点一出。 原来是这样……苏丹若有所思,随即看着弟弟,问道:「还想吃不?」 「想!」青哥儿猛点头,「可是多拿了爷会发现……」 「怕什么!自有人背锅。」苏青一脸狡黠。 二人便再次进了苏大爷的屋子…… 天气一日寒过一日,虽不见落雪,却冰冷刺骨。 早早吃罢晚饭,泡个脚,就各自回屋歇息。 不一会,苏大爷屋子亮起了灯,传来一阵咒骂声。 听得张氏打开堂屋门,大声喊道:「大叶儿、木丫头,爷喊你们!」 姐妹二人走至堂屋,见苏大爷披着灰黑棉布大衣坐在正堂的青枣圆椅上,手上拿着水烟正「咕噜咕噜」吸着,旁站丁氏,抿着嘴、一脸愁容看向二人。 苏丹和青哥儿正跪堂屋中央,旁站老二苏世福,两手抱胸,冷飕飕的样子。张氏则依在门框,一脸幸灾乐祸。 苏叶忙拉妹妹,挨着青哥儿跪下,大气不敢出。 苏木抬头,一脸茫然问道:「爷,这是咋?」 苏大爷冷哼,水烟在右手边案几上重重一放,桌上放了个油纸包,里头放着花生酥。 花生酥由花生仁与红薯糖做成,花生仁经过烘炒而熟,再将红薯糖加热融化,熟花生仁与融化后的糖浆混合,最后经过压制切割而成。又香又脆,苏大爷最是喜好。 「昨儿谁进了我屋子?」他定定的看着苏木。 苏木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大叶儿你说!」 苏大爷一声吼,吓得苏叶一个激灵,「我……我不晓得……」 「爷,昨儿我同姐可都在地里点麦,哪能进您屋子?」苏木接过话,委屈道:「昨儿谁不在就是谁进您屋子了呗……」 这话意指苏丹姐弟,张氏不乐意了,插腰、指着苏木大声道:「青哥儿乖巧,念书又好,你爷奶疼都来不及,吃啥都紧着,还用的着偷?丹姐儿是爷奶看着长大的,懂事又能干,往后也是有出息的,自然干不得偷偷摸摸的事。倒是有些人,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话听得苏叶委屈极了,眼泪如何都止不住。苏木忙抱着姐姐,带着哭腔道:「都是爷奶的孙女,怎得我们就没出息要被冤枉成偷。昨儿我们一天都在干活,哪里不是一直跟着爷奶,如何有机会偷东西!」 这倒是……苏大爷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苏丹姐弟。 苏丹身子微微一颤,稳了稳心神,抬起头,「爷,昨儿是我先回来做饭,可不曾进过爷的屋子,也不晓得花生酥,更不会偷东西。倒是听青哥儿说了些话……本不打算说出来的……」 「唉!你这丫头,还有什么话不能出说来,你那姐姐妹妹可都把罪过推你头上。再不说实话,仔细爷打人!」张氏着急道,说话有些尖酸。 苏丹低下头,沉默,似不忍心。 苏大爷没好耐心,怒道:「青哥儿说,到底怎么回事!」 青哥儿眼珠子乱转,有些慌张,只觉衣角被姐姐扯了扯,这才磕磕巴巴将昨日看到听到的说出来。 苏叶姐妹不承认,哭着喊冤屈。 张氏只道:冤不冤一搜就知! 于是乎一行人转站西屋,张氏殷勤拿灯,手护着灯芯,走在最前头。 她翻扯被子,在枕头下寻到一个布包,翻开一看,不禁冷笑。 她将布包递到众人面前,「可算真相大白,不然青哥儿和丹姐儿就要替人背锅了!」 油灯下,花生酥正泛着金黄的光泽。 苏大爷怒不可遏,这就要冲到堂屋拿响棍儿打人。 第14章 苏叶姐妹只是哭,说不出别的话来。 张氏牵着儿女往外走,一脸得意。丁氏有些不忍,却也不敢维护。 两个女娃抱在一起,颤着身子,哭成泪人,很是可怜。 夜色灰暗,月光皎洁,隐约可见苏大爷狰狞的面孔,眼角下吊,生气尤甚,十分凶狠。 「狗东西!哪里学来的毛病,偷东西!」上去就是一阵乱打,「让你偷!偷!」 苏叶吓坏了,连连求饶。苏木也全无方才的据理力争,抱着姐姐躲闪,见躲不过,便拉着跑。 二房一行只站在屋檐下看热闹,捂嘴偷笑。 「爹!」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是匆忙赶到的老大、苏世泽,身后跟着吴氏,低头怯懦的站在丈夫身后。 苏叶姐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奔到亲爹怀中。 「爹,两丫头犯什么事?你要这样打她们!」苏世泽难受得不行,那响棍儿的痛,他是受过的。两个女儿身子弱,怎么能受得住。 「都成偷儿了!咋地我还打不得了!」苏大爷一番动作,胸膛起伏不定,喘着粗气道:「滚回去,不相干的人莫脏了我院子!你两还不滚过来!跪到堂屋去!」 「爹~」苏木哭着喊道,拉住苏世泽的袖子不放,「爹,我不去,爷会打死我们的,我们没偷东西!」 「爹,莫不是弄岔了,咋会偷东西呢!」苏世泽护住女儿的手紧了紧。 张氏忙走出来,「大哥,你这话说的,像是咱爹冤枉人。你瞧!这是从大叶儿枕头下搜出来的!」 说罢,将手上的帕子递出来。 苏世泽盯着帕子上的花生酥,久久没有出声,手微微一抖。 苏木自是感觉到,她偷偷瞥了瞥侯家院子方向,隐约有人影攒动。于是乎,挣脱老爹怀抱,噗通一身跪向苏大爷,哭喊着,「爷,我当真没有偷东西,那块花生酥是……是文哥儿给的!」 张氏噗嗤一笑,「木丫头这一病倒是长能耐了,说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嗝都不带打一个!」 苏叶忙跟着跪下,「真的是幺舅娘给的……上回赶集……」 「一会儿文哥儿、一会儿幺舅娘,谎话都不会扯,」张氏冷哼,瞟了瞟苏世泽身后的吴氏,阴阳怪气道:「不给你爷认错,让事情了了,搁这儿让外人看笑话!」 苏大爷本就气极,看到吴氏更是火上浇油,「老二媳妇,把两个狗东西拉过来,不相干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张氏作势就要来拉,姐妹二人又扑向老爹怀里,哭喊着冤枉。 「大伯,」侯老幺牵着文哥儿从院坝走来,他远远就听见木丫头的话,也了解事情的大概,「大伯,您是误会了,这花生酥是文哥儿娘给的。那日赶集,文哥儿嚷着要吃,她娘就买了些,也分了两丫头一人一块。」 「你说啥?!」苏大爷身子踉跄两步。 文哥儿冲苏木眨眨眼,苏木没空回应,哭喊道:「幺舅娘总总给了两块,我与姐姐藏着舍不得吃,每日只咬上一小口。被青哥儿瞧见,硬说我们偷东西。我们哪里敢啊!爹娘都不在,没人护着,爷就是不肯信我们!我们哪里晓得爷奶柜子里有花生酥,是瞧都没瞧见的。」 说着哇的一声,哭得更惨。 苏大爷脸青一阵白一阵,转身,恶狠狠盯着缩在角落的孙子。见他那副胆小怕事、慌里慌张的样子,明白过来。 「你个不成器的!你爷平时这般疼你!做的什么捞什子事!」张氏不知何时溜至屋檐下,扯着儿子的衣领骂道,「还不去堂屋跪着!还有你!怎么看着你弟的!」 说着扯过苏丹,母女三人去了堂屋,也带走了那盏唯一亮光的油灯,苏老二不知何时早没了人影。 偌大的青石板院子,余一行人在夜色中沉寂。 侯老幺先开口,「搞清楚就好,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苏大爷心头怒气翻涌,今儿老脸都丢尽了。 「老幺说的是!大丫头二丫头跟奶回屋,」丁氏这才开口,她自是知道老头子好面子,拉不下脸。 「我不回去!不回去!」苏木哭得停不下来,「爹,你把我们带走吧!我们不是偷儿,爷、奶、二伯娘、还有丹儿姐、青哥儿,都说我和姐偷东西,我们没有,爹!我的身上好痛!」 姐妹二人哭得凄惨,如何都劝不住。 吴氏偷偷扯扯苏世泽的衣服,朝他点点头。 苏世泽为难,却也舍不得两个女儿被这般对待,「爹,要不两个丫头跟着我罢……」 苏大爷气极,手上响棍朝苏世泽砸去,「滚!都给我滚!狗东西!」 说罢!袖子一甩,进屋去了。 苏木忙拉起姐姐回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件衣衫再无别的。 吴氏正站在门口,接过二人手上的衣衫,只温和的笑着,也说不出宽慰的话。 冬天的早晨,是安静的。 山林间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太阳出来的瞬间,雾气最浓,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淡去。 苏木醒来时,闻到竹子清香,混着一丝泥土气。她动动身子,发出飒飒声响。床上垫的稻草,身上是松软的棉被,周身温暖。 打量四周,屋子不大,只放了张床,一个柜子,两个小凳,崭新,都是苏世泽砍竹制成。 只见门口探进个小脑袋,怯生生朝里张望。 苏木朝他招招手,小脑袋犹豫半天,才亦步亦趋慢慢挪过来,站到床边,低着头,绞着衣角。 「你叫虎子?」苏木拖腮,看着他。 小脑袋仍是低头,一言不发。 苏叶也醒了,姐妹二人对望,二脸无奈。 「起了?」吴氏进门笑着问道,很是客气,「衣裳都收拾在柜子里。」 说着打开柜子,拿出两套衣服放至二人身旁,「那日就瞧了一回,也不晓得合不合身,试试,若不好我再改。」 说着牵过小脑袋,往门外去,回头道:「饭做好了,出来吃罢。」 衣裳料子是崭新的,虽不甚好,胜在颜色新鲜,剪裁也十分新颖,可见吴氏手艺不懒。方才见她母子二人衣衫整洁,却十分破旧,好几处补丁。苏老大净身出户,半文钱没有,这两套衣裳只怕是吴氏的体己。 二人穿戴一新走出房门,见房屋左侧搭个低矮的棚子,内置简陋的灶台,一张方桌,四个矮凳。桌上摆着盖盖儿的大钵,五个陶碗。 吴氏怀抱小脑袋,正与坐一旁的苏世泽说着什么,一脸幸福笑容。 见二人过来,吴氏忙放下儿子,站起身笑盈盈的上下打量,「衣裳正好,两丫头生得真好看!」 第15章 吴氏生的白,身量中等,说话动作轻柔,与寻常庄稼妇人粗狂不同,这一笑,确实有些晃眼,难怪苏世泽一见倾心。 苏木也看着她笑笑,苏叶则羞涩的低下头。 「快来坐,」她朝二人招手,随即拿起陶碗去灶台舀红薯粥。炤膛还燃着火,将粥温着。 苏世泽要帮忙,吴氏不让,让他去坐,苏世泽自然不肯,二人站在炤旁,全无初见时的拘谨。 待粥盛好,吴氏揭大钵盖儿,里头放着四个金黄的玉米饼子。于父女三人一人夹一个,最后才给自己,见她一分为二,将稍大那块放到儿子手中。 小脑袋挨着吴氏站在一角,捧着玉米饼子小口的啃,并不敢有多余动作。 粥很稀,零星一个米粒儿,几块红薯,配上不大的玉米饼子,将将正好。这般一分为二,想是吃不饱。 苏叶不忍,掰下一半,犹豫片刻,似鼓起勇气塞到吴氏手里,「我……我胃口小,吃……吃不了。」 顾不得旁人反应,埋头吃自己,见她耳根子有些泛红。 吴氏愣住了,眼眶湿润,仍是笑道:「胃口小也多吃些,正是长身子,我不饿,虎子也小,吃不了这么多,拿着吧!」 声音颤抖,又将饼子递回来,苏叶自是捂碗不接,脸涨得通红。 「您就吃罢,我与姐姐胃口不大,饿不了。」如此推脱,二人都下不来台,苏木便将自己的饼子掰下一小块,分于苏叶,「这般就够了。」 「这……」吴氏左右为难,早知就多做一个,只是玉米面不多,要省着吃。本是打算自己少吃些,哪想成这般局面,两丫头该不会以为故意做给她们看。有些担忧的看看二人,最后看向苏世泽,将手上半个玉米饼递给他,「要不……你……」 苏世泽拍拍她的手,「两丫头给的,你就拿个,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今儿我就去镇上找活儿,若发了工钱,晚上买些好的,打牙祭。」 「嗯……」吴氏睨了他一眼,似在撒娇。也不再推让,只是那半个玉米饼子,她也没自个儿吃,给了挨在身旁的小脑袋。 因着苏家的规矩,饭桌上不再说话。 饭毕,苏世泽上镇子找活儿干。 吴氏则带几个孩子看家,家里无田无地,并没有农活要做。家务收拾完,她便拿针线坐在桃树下绣帕子,苏叶姐妹挨在一旁托腮看着。 青色的布帛由绣绷箍得平整,翠绿的丝线来回穿梭,细密的针脚渐渐汇成一片生动的荷叶。苏叶瞧见过丹姐儿绣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这般精美的帕子,是头回瞧见,不由得看呆了。 苏木也瞧得认真,却不那般痴迷。她晓得刺绣是瑰宝,可没点能耐,绣出来也只能作寻常衣裳的装饰罢了,却是值不得多少钱。 闲来无事,苏木寻思再往山上去一趟,苏叶沉迷绣帕子,不欲前往。小脑袋胆小怕生,自然不与她一道。便寻文哥儿,二人乐乐呵呵寻宝去了。 吴氏心思细腻,只半日对姐妹二人性情有所了解,大的文静内敛,善良心软。小的心思活泛,行矩胆大。至今都好相与,不禁松口气。 见大丫头挨在边上,瞧得甚是认真,便主动教她。吴氏声音温柔,苏叶听得入迷,对她也亲近了几分。 日落西斜,无功而返的苏木与文哥儿方就下山,于草屋前坡坎分开。 彼时,苏世泽正到家。两手空空,垂头丧气。 吴氏正做饭,苏世泽一脸沮丧的坐在矮凳上烧火。 因着没了太阳,变得湿冷,三个小的便被赶到屋子里去。 依稀听得炤屋那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连日来,苏世泽都寻不着活,凡哪处放出要招工的消息,皆几十人争抢。 恰逢今日外来的客商多,酒楼满客,跑堂的小厮忙不过来。他才得了临时跑堂的活儿,哪成想没跑两趟,就打翻一盘菜,只得留下刷半日的碗才算抵债。 吴氏并不恼他,虽做事不利索,却不怕吃苦,仍旧坚持,这也是看上他的原因之一。只宽慰说帕子绣了几条,下回赶集可拿去换钱,日子能过得下去,让他不要气馁云云。 苏叶站在门边,听得真切,她拉着苏木的手,央求般唤道:「木儿……」 次日清晨,吃罢早饭,苏世泽预备出门找活儿。 苏木将人留了下来,一家人郑重其事坐在一起。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木丫头是闹哪样。 吴氏更是忐忑,莫不自个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惹小丫头不高兴? 苏叶则十分高兴,晃着妹妹的胳膊,「别卖关子,把爹……都吓着了……」 不知如何称呼吴氏,后半句小声的跟蚊子叫似得。 苏木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置桌上,「爹,你可曾想过做买卖?」 买卖?买什么?卖什么?苏世泽一脸茫然,随即摇头。 「您不想想?咱一家五口还等着爹养活呢?」苏木笑道。 苏世泽为难了,「咱家世代务农,从未出过经商,我不曾想过,也想不到呀?爹只有周身力气,却没那头脑。」 吴氏思索片刻,试探问道:「莫不是木儿有什么主意?」 苏木转向吴氏,点点头,「卖笋」。 「笋?」众人异口同声,皆是惊讶。 苏世泽无奈笑她,「笋子又麻又涩,上不得台面,哪能做买卖!」 吴氏不应声,不解的看着苏木。 「那是不懂烹煮,我姐做的笋就不麻口。」苏木不以为然。 夫妻二人齐看向苏叶,后者点点头,并将上回烹调之法说出来,惹二人频频皱眉。 又是油又是酒,都是费钱货。且笋子不被看好,能卖得出去? 苏世泽摇头,「饶是真能做买卖,咱也没那本钱啊」! 苏木抿嘴一笑,掀开桌上的布包,其上赫然躺着好几块大小不一的银裸子。 苏世泽吓得一趔趄,这这这……堪堪有二十余两,木丫头莫不……偷他爷的钱了? 「你你你……这银子……」他说话磕巴,语无伦次。 苏木不紧不慢道:「爹,这银子是我卖药得的」。 「卖药?」夫妻二人震惊不已。 苏木便将卖穿山甲一事细细说与二人听,二人震惊之余也松了口气。 「您可别说出将银子分给爷的话,银子是我自个儿的,我不愿拿出来。」说着将银子包好收进怀里。 苏世泽沉默,他确有这种想法,毕竟二十两不是小钱,若不孝敬二老,有些说不过去。可银子并不是他的,这…… 第16章 事关苏家,吴氏识趣不作参与。 「等买卖成了,那是爹自个儿赚的钱,您再想着孝敬爷奶吧!」 苏世泽想想,确有道理,不再纠结,只是……「这笋……能成?」 他从未做过买卖,不谙其道。可听那笋子的烹调法,却是实在砸银子进去啊!那么多银子……他不敢赌。 苏木成竹在胸,「明儿初八,咱采买一番,回来试试不就知道。」 试试……倒是行,苏世泽无奈只好答应。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露出灿烂的朝霞。太阳露出半张脸,高大的山峰便苏醒了,迎着晨风,朝阳的光辉洒在两山之间的官道上。 官道上三三两两行着前去赶集的人。 苏世泽父女三人已然在列,同往的还有侯老幺一家。 三个大人走在前头,三个小娃跟在后头,文哥儿最是高兴,围着姐妹二人打转。 吴氏考虑得多,不与前往,留下看家,小脑袋仍旧畏生,也留了下来。 此回赶集不似从前,藏着掖着不让人发现,可以放心大胆的采买。 苏木揣着银子走在前头,文哥儿自然紧随左右,苏叶则陪着挑筐子的老爹跟在后头。 先奔向副食店,买了一堆的油盐酱醋,还称了两斤红薯糖,米粮也买了不少。苏世泽来时挑的空筐子这就堆满了,瞧着不住往外拿的银子,他心疼不已。 又去到布庄,扯匹素布,买了些五彩丝线。苏世泽知晓她的用意,深感欣慰。 临走前,割了一条猪肉,又去糕点铺子,买了零嘴。若不是老爹拦着,她还能逛上两圈,这般花钱实在是太爽了! 回去路上,三个大人依旧走前头,三个小娃吃着糖葫芦蹦蹦跳跳跟上。 苏世泽担子沉沉,侯老幺夫妇看呆了。苏木叫他不要张扬,但侯家可不是一般亲戚,苏世泽也就一五一十与二人讲了银子的来历。 二人纷纷感叹,贫苦些的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到这么多银子。二丫头真是福星啊!这下可解了苏老大的燃眉之急。 回到家中,吴氏正烧火做饭,见丈夫挑了满满两筐进屋,吓得她赶紧放下手上锅铲,跟了进来。 「吓!买这么些!」 苏世泽挑着重物走一路,额上冒出细密的汗。吴氏忙拿汗巾替他擦擦,「后背可湿了?」 「不碍事,若不是我拦着,这丫头是想将银子花光!」他咧嘴憨笑,任由吴氏给他擦汗,后将汗巾垫至后背,以防着凉。 「虎子,过来。」苏木朝门口探着小脑袋的男娃,招手。 小脑袋不似上回那般犹豫,缓缓走过来,仍是低头搓衣角。 苏木牵过他的手,将糖葫芦塞到手上。 小脑袋仔细端详手里的东西,终于抬头看了苏木,随后奔向吴氏,将糖葫芦递给她。 吴氏眼圈通红,推开小手,哽咽道:「娘不吃……姐……姐姐给的,吃罢。」 这声「姐姐」她说得心虚,并不确定小丫头是否乐意,见她仍是一脸笑意,才放心,侧身似不经意拂面,将眼角的泪拭去。 夫妻二人将油盐酱醋归置好,余下些零嘴、布匹和针线,零嘴苏木会归置,布匹这些,苏木拿给吴氏:「我手笨,绣不来花儿,您教我做衣裳吧!」 吴氏受宠若惊,忙接过,连声道:「好好好……」 苏木随意将零嘴至于柜子上,并未藏起来。要知道,零嘴可不是一般人家舍得吃的,饶是买了,也是仔细放起来,并不随便让小孩馋嘴。 「买得不多,就照冬衣做两层,天儿凉了,您跟虎子还穿单衣哪成,等后几日赚了银子,再填棉花。」 「可使不得!」吴氏连连摆手,「哪儿那般金贵,填几件旧衣服进去就罢。」 思量着,姐妹二人衣裳新做的有,打算给虎子做一身,再给丈夫做件上衣吧!布料应将将够。 吃罢晌午饭,苏世泽带领一家人浩浩荡荡上山——挖笋。 如今与苏大爷的关系闹得僵,自然不敢到自家后山,他在赶集路上于侯老幺招呼过,讨几个笋子。 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侯老幺自然应允,文哥儿听了,兴致冲冲就要来帮忙,再三叮嘱苏木,上山一定要喊他。 侯家后山就在屋后,苏世泽的草屋也是建在后山坡坎上。低矮处开成土地,往高出才是茂密的竹林。 苏木站在坡坎喊他,文哥儿不一会儿就窜出来。 竹林幽深,枝繁叶茂,亭亭如盖,遮住阳光,有些阴冷。然小孩子玩心大,蹦蹦跳跳并不觉得冷。 苏世泽挖笋,吴氏帮忙,苏叶坐在一旁剥笋,小脑袋也乖巧坐在边上。 「木儿,快来!」 苏木正在专心挖笋,听得文哥儿唤她,放下铲子,走过去,「咋啦?」 「你瞧!」文哥儿蹲在地上,扒开枯败的竹叶。 见一只赤褐色的竹子虫在那处挣扎,两后足被文哥儿按在地上,逃跑不得。 苏木惊喜,这可是高蛋白的美味! 她冲文哥儿狡黠笑一下,随即转身喊道:「虎子,过来!」 听得喊自己,小脑袋站起身,慢慢悠悠朝苏木走去,再无怯生生的样子,而是多了些期盼。 苏木折了根细长的竹枝,将竹子虫串上去,递给他,「帮姐拿着!」 小脑袋听话接过,眨巴着眼睛满是好奇,也因着苏木这个「姐」字,雀跃起来。 而苏木和文哥儿则专心找竹子虫,谁找到了,便唤虎子,小虎子迈着小短腿奔过去,任他二人将竹子虫串到竹枝上。 二人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好不忙乎。 而这旁悠闲挖笋的三人,好笑看着,只当贪玩。 吴氏更是止不住的笑,她本不奢望夫家对儿子如何好,只求能给口饱饭。可父女三人却分外疼爱他。尤其是苏木,平日不与人如何亲近,做什么事却喜欢喊着儿子。次数多了,儿子也不怕生,眼珠子嘀溜,竟也有几分机灵劲。 待白嫩的笋子装大半筐,小虎子手中的竹枝也拿了四五串,每串密密麻麻十几二十只,将竹枝压得弯弯。 收获满满,收拾收拾回家。 本以为三个小娃捉竹子虫是闹着玩,哪想捉这么多!一听苏木要炒来吃,更是目睁口呆,纷纷表示拒绝。 第17章 虽说吃野味是有,如野生鸟雀儿,可这竹子虫,哪有人吃的,瞧着都渗人。 苏木自然不能解释太多,忽悠着说百草堂的掌柜道,竹子虫食嫩竹长大,是种大补的野味,入药也是有的。 这般说辞,自然没有人怀疑,然众人还是对它敬而远之,并不待见,无奈苏木再三坚持,一家人只得随她,苏世泽还主动领了清理竹子虫的活儿。 不大的草屋前,一行人忙得热火朝天。 吴氏带着苏叶炒笋,按苏木要求,将笋切作两份,一份切作薄片,一份切成二指宽的段,焯水沥干。 苏叶先前做过,便由她掌勺,吴氏烧火打下手。 笋段做油焖笋,待铁锅底的水干,倒入香油,大火烧至七成热,将笋段煸炒至五成熟,加入老酒、酱油,又添了几勺红薯糖,翻炒均匀,盖上锅盖闷煮。 吴氏连连咋舌,这么些油,还放老酒和红薯糖,小丫头当真是舍得啊! 烹煮片刻,苏叶揭开盖儿翻炒,见汤汁收得差不多,便盛到钵里,盖上盖儿。 吴氏端着竹篮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愁苦,这么条上好的五花肉,她是真真舍不得吃。想着切上一块,入个味儿,余下的腌起来,慢慢吃。苏木自然不许,她买的本就是一顿菜的量,只几片肉,菜能好吃?也不过瘾! 炤膛燃的是枯败的树枝,塞上一把,能燃许久,并不需时时加柴。 吴氏一边叹息,一边将肉切片。 苏叶将锅洗净,开始炒薄笋片儿。 肥瘦相见的肉片碰到热烫的锅底,发出兹兹声响,不一会儿「拱起身子」,浑身冒油,瞧着差不多,放入辣子煸炒,香味儿一下就出来了。 原本待在苏世泽身旁的文哥儿和小虎子,被吸引过来,不住咽口水。 苏叶用锅铲叼了两片,吹了吹,递给二人。 文哥儿自是不拘谨,尖起小手,夹一片放进嘴里。 「真香!真好吃!」他吧唧小嘴,手舞足蹈,快活极了。 小虎子迟迟没有动作,搓着衣角,有些不敢。 文哥儿见状,帮他夹起,「张嘴!」 虎子自是想吃,乖乖张开嘴,任由文哥儿将肉片放进他嘴里。 真好吃!虎子眯了眼。 苏叶笑笑,继续忙活。 锅底的油煎出不少,倒入切薄的笋片,倒些料酒,撒上细盐和红薯糖,继续翻炒至金黄,便可出锅。 这边算是忙完了,苏世泽也清理得差不多。 竹子虫掐头去尾,扯掉翅膀和四肢,余中间那段最肥美的肉,百余只清理完也就堪堪一大盘。 这玩意儿,苏叶可不会弄,只听妹妹道,爆炒即可。 如此便倒热油,辣子,葱蒜,还有苏木在山上摘的一把野花椒,和着那盘竹子虫一并爆炒。喷香的气味儿一下传来,竟比炒肉片还要香上几分。 文哥儿看得直流口水,连苏世泽都都不住啧啧称赞。 炒菜的大锅旁,嵌着小锅,煮饭用,炒菜这会功夫,一锅浓稠的红薯粥也煮熟了。 日头还早,苏世泽一家却迫不及待摆上碗筷准备吃饭。 早在文哥儿上山的时候,苏木就让他带几个大碗上来。三样菜分了满满三碗,这是预备给侯家送去的。 送菜的是苏世泽和吴氏,侯家多方关照,二人早应上门致谢。只是两手空空不好去,今日正好借这由头。 苏世泽是万分顾虑,毕竟笋子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一盘色泽金黄油水甚多,一盘混了许多的肉片,还有那个营养丰富的竹子虫,怎么看怎么丰富,饶是过年也不过如此。 就是不知道味道…… 他向吴氏投来担忧的目光,吴氏则笑着点点头。 不多时,夫妇二人回来,吴氏眼圈红红。方才,侯老太太夸赞她能干,还说了些宽慰的话,和善非常。 嫁给苏老大,苏家人十万分反对,她是知道的。苏世泽同两个女儿因此被赶出家门,她十分内疚,常常暗自落泪。可不曾想,没有人怪她,还将她当作亲人一般。如今又得长辈认可,这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苏世泽不会安慰人,只抚着她肩膀,轻轻顺着。 这个女人因别人对她好而感动落泪,能干坚强,善良体贴,,他如何不欢喜。 这边煽情着,炤台那处却是一派欢乐嬉笑。 不大的竹制方桌,摆着丰盛菜肴,六个大小不一的陶碗盛满浓稠的红薯粥,筷子摆放整整齐齐。 四人挤坐一起玩笑,连小虎子都加入行列,打成一片。 文哥儿眼尖,瞧见二人,「大伯、你们可算回来了,馋死我了!」 「等什么!先吃!」苏世泽笑着招呼他们,夫妻二人也就落坐。 菜够饭足,色香俱全,小家伙们早就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食不言寝不语,在侯家可没有这规矩,文哥儿吃得满足,时不时与苏木说上两句,又逗弄小虎子。 几人皆被感染,一时间饭桌上,谈笑风生,热闹非常。 饭菜将尽,苏木自没不忘正经事,认真问向众人,「笋子的生意,能做不?」 做生意这等大事,自然要由一家之主决定,大伙儿都等着苏世泽开口。 苏世泽放下碗筷,郑重道:「方才我与老幺也说了这事,他见识多,脑子比我活络,当即想到卖酒馆。笋子不值钱,烹制却费钱,因此这价格卖不得便宜,酒馆是最好的销路,我听着有戏,木儿你说呢?」 这几日,发现小女儿脑子活络,非常有主意,遇事也很有分寸,不由得询问起她的意见。他以往只听老爹安排,平日也只专注地里活计,对两个女儿关心甚少。如今自个儿当家,方知要考虑的事情甚多。好在一家人和睦齐心,他对往后日子也是充满信心。 这点苏木早就想到,自个儿摆摊,生意定不会很好,毕竟环境如此,富贵人家屈指可数。酒馆不同,招待的是来往客商,吃地道菜,价钱自然是其次。再者,走南闯北的都是生意人,钱财方面,自是比庄稼人舍得多。 「幺舅与酒馆接触得多,若不然这生意咱与他一道做」。 苏世泽似懂非懂。 苏木继续说道:「一来,幺舅同酒馆买卖多年,关系牢靠。笋子经由他手,比咱好卖。再者,他懂行情。二来,咱们需要笋子,哪家笋子能卖钱?这样的好事,自然要给太奶家。太奶如何帮扶咱,可不得回报!」 一番细说,苏世泽明白得透彻,「是这么个理儿!」 「至于钱财方面……」苏木脱着腮帮子,心里估算了一番,「酱油醋茶可不便宜,暂定三七分红吧!起初是小买卖,往后做大,再细细商议,行条约。」 第18章 只父女二人侃侃,其余人皆安静听着,无一人打岔。虽不是完全听懂,也知道大概。那就是两家人要一起做这笋子生意。 「那咱是……卖菜?」吴氏不解,道出疑惑,「咱能做,酒楼不能?咱家到镇上一个时辰脚程。就是拉车,也得半个时辰,菜都凉了,能好吃?」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看向苏木。 「所以,咱只做油焖笋这一道菜。用香油,不必担心菜凉,凝结成坨。陶罐密封,存上三五日不成问题。就是到了炎夏,放到地窖,也不易坏的。」 吴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倒是个好法子!」 「至于烹调之法万万不得告诉旁人,如何去麻味更是咱们的秘方。若人人都晓得,这笋子也就成一道家常菜,不值什么钱了。」 知晓其中厉害关系,众人一致点头。 「得!」苏世泽就起身,「我这就同老幺商量。」 饭吃得差不多,吴氏将借来的碗洗干净,让丈夫带去还。 日落西斜,月上树梢,纵使文哥儿万分不舍,也该回家。 如今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吴氏脸上一直挂着笑。 担心天凉冻人,催着三个孩子赶紧进屋,自个儿在炤台收拾。 炤台温着热水,舀了一桶,拎进屋,给三人轮番梳洗。 苏叶姐妹有些不自在,毕竟不似小虎子这般年纪。无奈吴氏太过热情,二人推脱不了。 温热的帕子拂过面庞,苏木鼻子有些酸涩。 原来,这样就是母爱…… 日常的悉心照料,嘘寒问暖,一顿可口的饭菜,一件亲手缝补的衣衫。平平淡淡,质朴的爱。 苏木前世大部分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这样的温情猝不及防触动了她。 「娘……」 吴氏手一颤,满脸的呆愣,「啊?」 苏木郑重的看着她,喊道:「娘!」 「嗳!」吴氏忙转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落下。 苏叶也忍不住落泪,低声唤道:「娘……」 「嗳!好孩子!」吴氏慌乱抹干泪,转过头,哽咽道:「我做的不好……」 「您是个好娘亲!」苏叶眼中泪珠止不住落下,她也有娘关心,有娘护。娘还教她做衣裳,绣花,再也不必羡慕丹姐儿。 「好孩子……好孩子……」吴氏将两个女娃搂进怀里,豆大的泪珠簌簌的流,如何都停不住。 夜静谧,偶有清风拂过,竹林发出飒飒的声响。 窄小的竹炕躺着一家五口,安然入睡,安静,温情。 侯家是标准的四合院。 两扇木门内是正正方方的院子,东南西北四方都是房子,一色的青砖黑布瓦。院中有棵老槐树,树下是水泥柱支起的青石板,旁建一口水井,由厚重的木板盖上。 侯家未分家,弟兄和睦,侯老太太并不管事,都是兄弟间商量着来。老大老二敦实憨厚,主理家中事。老三会说话,善与人交道,主外买卖,侯老幺便学了他爹这份生意头脑。 如今,四代同堂,这小院落已显拥挤。只念着老母亲尚在,不愿她见子孙分离的场景。 今日,苏世泽一家早早就来侯家做客。 大人小孩同坐院子,天气正好,阳光和煦,照得暖洋洋。 苏叶同灵姐儿一起绣花,吴氏从旁指导。苏木不感兴趣,挨在侯老太太身侧,听她道几个长辈的幼年趣事。 此番前来,为等结果。 苏世泽与侯老幺道了买卖想法,侯老幺当即赞同,也就约了今日赶集,将笋子送与酒馆掌柜,商谈买卖。 眼见日头升到顶,夫妻二人还未回来,苏世泽有些心急,坐立不安。要到晌午饭,一家人不好再留下,吴氏带儿女与老太太告辞。 刚走到门口,听得文哥儿清脆的说话声。 他今儿个跟着去赶集了,还得了苏木的授命。 「我还当你丢了呢!」苏木朝自官道口走来的文哥儿吆喝。 「嘿嘿!我爹在酒馆墨迹半天,怪不得我哩!」文哥儿快步跑过来,凑到苏木耳边放低了声音,「掌柜老头回来了!」 苏木点点头,冲他神秘一笑。 侯老幺挑着筐,脸上堆着笑,神气十足。 「大哥,酒馆的事成了!」 一家人又被邀进院子。 今早,侯老幺将两坛油焖笋挑到酒馆,那掌柜试吃后表示可以一试。当即让小二挂上菜名牌子,只道是「试菜」,不曾想点过的客人皆赞不绝口。 这买卖自然定下来了,掌柜倒是想买烹调的方子,因着苏木的交代,自然不能说出去。都是老熟人,既人不愿,掌柜也不过多勉强。订下了三十斤油焖笋,让十五那日早早儿送去。 侯老幺按酒馆的菜价,又估算油盐本钱,定下了两百文一斤,不算便宜。 「这么说……」苏世泽不敢相信,「两百文一斤,三十斤……那便是六两银子?」 「可不是!」侯老幺也是欢喜,自家还能分得二两有余,只出些不上台面的笋子,竟换来这么些银子。 「哎哟……」苏世泽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三十斤……猛地一拍脑袋,「得赶紧给人筹备,这就上山!」 「我的爹,今儿十二,到十五足有三日,不着急的!」苏木忙拦着。 两家人又说说笑笑,苏世泽才带这媳妇儿女回家。 而侯老幺这方想,银子不能拿得太轻松,三十斤笋子明个儿给他们送去。 这三日,一家人忙忙碌碌。 山口的坡坎处连续两日炊烟袅袅,惹得村里人十分好奇。 十五这日,天刚蒙蒙亮。 第19章 侯家几兄弟便上山来帮忙搬笋,足足五大缸。这陶缸是苏世泽去窑作坊挑的,一个能装五六斤。 侯老幺同苏世泽一人挑两,余下一个文哥儿娘用背篓着走。 吴氏与小虎子这回也一同赶集,她抢着帮忙,文哥儿娘见她体格柔弱,自是不肯。道自个儿做惯这些,力气足,不碍事。 只是路途遥远,担子沉重,两个大男人都歇上几回,吴氏还是抢着背了一段路。 到镇子上,买卖就是男人的事儿,文哥儿娘与之相随,能帮忙一二。 余下娘几个自行逛集,苏木今日还有一正事。 百草堂前,小厮正在清扫门庭,像是将将开门的样子。 苏木一行人上前招呼,一回生二回熟,小厮自是认得。走在最后牵小娃的年轻妇人却是眼生,他也不必多问,放下笤帚,请几人进门,便去内堂唤掌柜。 掌柜还是从前装扮,青色长袄,胡子花白,精神矍铄。 苏木向掌柜行礼,有将家人与之介绍,还带了一小坛油焖笋送给他,玩笑道:「这是油焖笋,莫看是不上台面的笋子,经秘制,味道鲜美非常。猜想您牙口不好,这两罐专门煮的烂。莫沾水,密封放好,能存个两三日」。 掌柜「哈哈」大笑,连声道谢,和蔼非常。也不卖关子,将这几日进城送药说于她听。 经打听,果不其然,鲮鲤是稀罕物,各家铺子都愿收购。只是掌柜觉着些个药店将价格压得太低,他跑了将近半个郡城,才将这锦鲤以合适的价格卖出去。 说罢,起身上内堂,拿个灰黑布包出来递给苏木。 「这是四十两!」 四十两?!吴氏坐在最边上,真怀疑自个儿听错了。是何样珍贵的药材能卖上这么多银子!照往日,一家人不吃不喝干多少活才能得这么些银子啊! 苏木也是惊喜,先前掌柜已经付了二十两,想着应还余一半,没想到多出二十来。真是意外之喜啊! 她打开布包,见里头规整的摆着四个银裸子。毫不犹豫的拿出两个,放到掌柜面前,「您四处奔走,甚是劳累,一点心意」。 「傻孩子,这是二十两,可不是一点!」掌柜没接,抚着胡子,看着她笑。 「正因为不是一点,我呀,才只能分您两个!」苏木说着将余下二十两收好,起身告辞,「还有些东西要置办,就不叨扰您了。」 掌柜也不推辞,将银子收下,送一行人出门。 吴氏再三致谢,几人才往热闹的集市走去。 今冯大集,热闹非常,人较平日多许多。 尤其是西街,捉襟见肘,好不拥挤。 西街主要是买卖的地方,卖菜的、卖鸡蛋鸭蛋、亦或是手工活儿都在此处。起个大早,占个好地儿,只盼能早早将东西卖出去。 叫卖声、吆喝声、讨价声,交互错杂,吵吵嚷嚷、沸反盈天。 百草堂坐落在北街,旁有粮店、布庄、杂货铺等,较西街,并不拥挤。 苏木挽着姐姐,吴氏牵着小虎子,文哥儿则围几人蹦蹦跳跳,倒也悠闲。 「娘,家里缺啥,咱去置办。方才也瞧见了,咱家宽裕,别念节省,舍不得花钱。」 「嗳~」吴氏想想,才道:「天日见凉,扯些布匹做冬衣吧!」 苏木点点头,「被子也该再添两条」。 「倒是……」 「丝线也再买些!」苏叶难得提出要求,近日,十分沉迷绣花,已能绣出样子来。 母女三人一拍即合,走进布庄,挑挑选选,买了好几匹。老板慷慨送些碎布,正好给苏叶绣花用。 穷吧!啥也买不起!如今有钱,却不晓得如何花。除了置办穿的,吴氏再不晓得需要啥。 那便由苏木发挥,进到杂货铺,买些碗筷,还添了面铜镜,两块香胰子,两盒香膏。又去到糕点铺子,秤些糕点。 最后来到「大董烤鸭」,挑了整只肥鸭,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说话愈发殷勤。 几人手上再是拿不下,这才罢手,坐到糖水摊子,等苏世泽与侯老幺夫妇。 「木儿,你瞧……」苏叶扯了扯妹妹衣裳,悄声道。 苏木放下糖水碗,转头,见她一脸惊慌,顺着视线看去,见苏大爷带着一家子站在西街口,正朝糖水摊子看过来。 苏大爷眯着眼,似瞧不真切。旁张氏龇牙咧嘴说着什么,苏大爷脸色搭下来。苏叶姐弟,垫脚争先探着脑袋张望。 见苏大爷怒气冲冲,吼了句,转身就走。一家人这才老实下来,跟上去。 苏世福挑着筐子站在最后,他挤出人群,目光捉住两个侄女,笑得一脸殷勤,挥手招呼。 挑筐子本就占地方,形色匆匆的路人将他撞得一趔趄,扁担晃晃悠悠从肩头滑落。他慌忙抓住掉筐子的麻线,这才稳住,仓皇离去。 见姐妹二人神色有异,吴氏关怀问道:「咋啦?」 「瞧见我爷了……」苏叶抿着嘴,满是担忧。 吴氏眉头微微皱起,转身朝街头,望去,只是攒动的来往人群,并未瞧见。 「担心啥!」苏木拍拍姐姐的手,「银子是咱自个儿赚的,不偷不抢,就是官老爷来了,咱们也不怕!」 「就是!」文哥儿拍着桌子,豪气道:「谁再打你,我第一个不乐意!」 苏木睨了他一眼,「不乐意能咋地?还能打得过我爷?」 「打不过……打不过我能撒泼打盹!」文哥儿两手抱胸,十分不服气,「我就抱着大爷的腿,你两赶紧跑。他若打我,我就可劲儿哭。太奶最疼我,定要喊爹娘把我救走的!」 说着还作哭相比划,惹得母女三人哈哈大笑。 「啥事这么好笑了!」 买卖完事儿的苏世泽并侯老幺夫妇走来,文哥儿立马迎上去,手舞足蹈讲方才的事道与三人听。 苏世泽担忧的看向母女三人,吴氏温柔冲他笑笑,以示宽慰。 姐妹二人则识趣将位置让给三人,又喊小二上三碗糖水。 糖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一文钱一碗,却也是舍不得。小二手脚麻利,立马端上桌,三人也不好说什么。 「吓!咋买这么些东西,跟置办年货似得!」文哥儿娘瞧见他们这桌边上堆了七七八八物件,方就没发现,见姐妹二人自然站在那处,才晓得这是他们置办。 「家中啥都短,如今手头宽裕,便置办些。」吴氏笑着回话。 第20章 「都是木儿买的!娘,你该学学,银子赚来不就是花的吗!」文哥儿抱着老娘的胳膊晃悠,撒娇道,若是他娘也能这般,不就能经常吃好吃的! 「你懂什么!」文哥儿娘戳着儿子的小脑袋,宠溺道:「不给你攒钱,将来如何娶媳妇儿!」 「我才不要媳妇儿!」文哥儿从老娘怀里站起来,噘嘴,一脸不高兴。 「哟!还撒气!」文哥儿娘忍着笑,斜着眼瞧儿子。 众人哈哈大笑,文哥儿气急,跺脚不理,侯老幺于一人买串糖葫芦,这才哄好。 歇息片刻,准备回去。 候文夫妇买些日常所需,并未耽搁多久,一行人筐子、背篓装的满满,几个小娃手上都挂着东西。欢欢喜喜、满载而归。 到家后,母女几人归整买的物品,苏世泽则操刀将那只肥美的烤鸭劈成两半,用油纸包好,给侯家送去。 片刻回来,手里多了两个圆菜头,翠绿非常。 菜头去皮,切片,适量香油,加辣子清炒,清爽可口。烤鸭切块装盘,油焖笋一碟,五碗红薯粥,十分丰富。 一家五口,围坐一起,吃得十分满足。 苏世泽掏出三个银裸子,一串铜钱递给苏木,「笋子总卖六两,你幺舅那份结了,余这些你收着。」 苏木并不扭捏,大方接过,「您不怕我乱花钱?」 这钱,她自然打算管着,夫妻二人性子软,保不齐苏大爷那头有人作怪。拿「孝道」二字压着老爹,只怕就是乖乖就范。 至于吴氏,不是信不过她,考虑她前夫是赌鬼,为了银子欺师灭祖的事怕是都做得出来。虎子是吴氏的软肋,以此相挟,拿捏正好。 「不怕!」苏世泽咧嘴笑笑,于三个孩子一人夹一块鸭肉,「你比爹有本事」。 一家人对此无异议。 苏木将银子收好,仔细算算,卖药卖笋总四十五两有余,除去近几日杂七杂八的支出,余四十两左右。 「爹、娘,咱们盖幢院子吧!」 「盖院子?」夫妻二人异口同声,颇感惊讶。盖院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苏木点头,「爹,你与我算算盖一幢太奶家般的四合院要多少银子。」 「你太奶的院子约莫一亩半,咱人少,七八分地足以。田地贵重,家之根本,一亩要七八两,若非急用钱,怕是无人售卖。好的地段,要贵上一二两,偏些地段便宜些。」 苏世泽顿了顿,继续道:「砖瓦便宜,村里就有窑作坊,就是木料费钱。咱这方产竹,林木居少。一般有人建房,或外地拉来,或瞧上哪家山头有合适的老树。平日不起眼,那些几十年的大树,卖得可不便宜。如此算来三十两跑不掉!桌椅板凳还不算上!」 这笔账越算心里越是没底。 「这院子,咱盖!」苏木打定主意,银子将将够,她对油焖笋的生意充满信心,不怕日后不来钱。 「你这丫头,是魔怔了!上哪里得这么些银子!」苏世泽摇头,叹息,「酒馆掌柜将笋子收下,银子付好,可没说再要」。 吴氏约莫知道苏木手上有多少银子,细心与丈夫说道。只是为盖屋子将银子花个精光,她是有几分不赞同的。无田无地无进项,吃哪样都要靠银钱,日子一样不好过。况两个女儿年岁见长,相继许人家,若无丰厚嫁妆,是要被婆家看轻的。 于是建议道:「若不然建个砖瓦房,四五分地,地段不必太好,山上亦可。若巧地方贫瘠,便宜将旁地买来,也好种点小菜。咱家无稳定进项,银子还是留着好,为你姐妹二人筹备嫁妆」。 苏世泽惊喜那怪物竟卖这么多钱之余,也感念妻子考虑周到。 「你娘说的是,银子虽得来容易,也要紧着花!」 提起亲事,苏叶有些不好意思,买地建房,都是大事,她习惯不多嘴,安静听着。 「爹娘、莫让眼前的一时之利蒙了眼!」苏木撇撇嘴,深知赚钱不易,才要先将日子过好。 「这是何意?」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咱们赚点小钱,您二人啊!就将我与姐的亲事都想好,可就笃定咱发不了财,活该一辈子吃糠咽菜?」 「倒不是这个理儿……」 细细想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敢保证,明儿个掌柜就得谴人上门!」 众人不解,却也不信。 「房子定是要建的,总不能一辈子借太奶家地吧!既然要建,何不一次建好,咱又不是拿不出银子来。倘若日后发达,定要再置办房产,这砖瓦房归谁,爹娘是存了要分家的意思?」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咱一家人和和睦睦分啥家!」苏世泽愠怒。 吴氏更是慌张,「田地良心,分家的念头,我是半点都不敢存!」 苏木着急,说话硬气了些,见二人这般,忙放软语气,「我并无责问的意思,只作比方。爹娘,咱得思虑周远。虎子你们就不算让他上学堂念书?纵使考不上官,当个教书先生也比在地里干活强啊!您二人都还年轻,往后不得生弟弟妹妹?就这三十两银子,还能保咱一生温饱不成?」 什么年轻,生弟弟妹妹,吴氏闹了个大红脸,低头不语,细细想着小丫头的话。 上学堂?让这个同她毫无血缘的弟弟念书?念书可是要花大钱的……自打儿子出生,她没存过半点这样的打算,只要不饿着他,能平平安安长大便已满足。这小丫头……她是真的看不透,连后母与亲爹生娃都考虑上,是把自个儿当亲娘看啊! 吴氏感动不已。 苏世泽干咳两声,也有些窘迫。 不过,细细想来,确有道理。这三十两束缚了他的眼界!一家人有手有脚,只要勤劳肯干,如何不能将日子过好! 「得!这院子,咱盖!一会儿我就找你幺叔商量,哪处地段好,他在行!」 唉!苏木轻轻舒口气,可算答应了,她是真喜欢那四合院,若找个依山傍水临官道的就更好了! 不过眼下,还得努力赚钱! 下晌,苏世泽约了侯老幺一道看地,为防老爹舍不得买好地段,苏木跟着去了。 转悠一圈,苏木相中侯家对面那块水田,水田居官道右侧,间隔一块瘦长的土地。背后是山,以一条小河沟为界限。约莫一亩二分,四方周正,一侧靠坡坎,生着茂密竹林,一侧是不临官道村子通外的宽阔小路。 是块好地啊! 「木丫头,你可真会挑!这田是里正家的,纵使多出二两银子,怕也买不着。」侯老幺笑道。 苏木扶额,里正是村官儿,二两银子怕是打动不了……唉! 三人只得作罢!又走一圈儿,却再瞧不上别的地。 无功而返,败兴而归。 好在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好地段慢慢寻就是。 第21章 次日,酒馆果真谴人来订油焖笋,又要了三十斤。只是这回稍有不同,十斤照上回用大钵,二十斤则用小陶罐分装二十。陶罐的钱,掌柜也承诺补上。 虽不明就里,两家人仍是欢欢喜喜将生意应承下来。二次要货,宽了两家人的心,做事也愈发卖力。 侯老幺留了个心眼儿,拉着小厮多说了几句话,探出小罐儿分装的缘由。 原来,酒馆将油焖笋包装成郡南特产,各外商到店自是要尝,不仅尝,还当作稀罕物带回。 太好了!苏木激动得又蹦又跳,若油焖笋流传至外,还愁没销路吗! 眼下,是要将笋「标牌」,也就是做好自家标记,一防仿制,二做名声。这罐子,便是契机。 苏木道明缘由,便拉着老爹去窑作坊。 她打算在陶罐上做自家的标记,单个简单的「苏」字。家里只苏世泽会写几个字,自然拉着一起。 窑作坊建在村尾临河低矮一处,破旧的砖瓦房,四周堆满各样陶罐儿缸钵,整齐堆砌的黑白砖瓦。 作坊主人是个干瘦老头,带着三个儿子经营。烧窑可不是轻松活计,又脏又累。 父女二人道明要求,老头立即让儿子拿出模子。 苏世泽刻出一个「苏」字,同「苏」的繁体,却有几分不同,左下「鱼」字更象形些,整体字似水草,轻舞飘摇。 苏木想想,添上几笔,多了鱼头、鱼尾,更加象形。 二十个罐子,不算多,老头儿应承两日后送去。 到约定日,苏侯两家早早备好货,给酒楼送去。 母女三人留家中另有忙活——做泡椒笋片。 泡椒笋片做法更简单,各种调料腌制即可,味道鲜辣爽口,十分美味。少了油这样原料,换做辣椒,成本省下不少。 不出意外,油焖笋的生意要打开了,酒馆要货只多不少。而泡椒笋片一直以来广受欢迎,与其一并推出,不愁卖不了钱。 母女三人正忙着将笋焯水,苏世福与张氏竟上门来了。 炤头、方桌,摆着大小不一的竹篾,里头沥着白嫩的笋片儿。站炤头边上的吴氏正一手拿竹篾,一手拿瓢,舀着锅里焯烫半熟的笋片儿。 张氏忙走过来,接过吴氏手中竹篾,殷勤笑道:「大嫂!我来帮你!」 大嫂?吴氏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不……不用……」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张氏抱着竹篾不放,眼睛直勾勾看向锅里,「这是做什么呢?」 「这……是腌笋子……」吴氏心眼儿实在,不会打马虎眼,猛地这么一问,老老实实说出来。 「笋子还能腌呢?」苏世福自是不便凑一块儿,站在炤屋不远处,漫不经心道,一双眼珠滴溜转着。 哼!这二人是惦记上好处了呢! 苏木站起身,拍怕身上草木灰,笑道:「二伯,您找啥呢?」 「啊?」苏世福心虚的昂着头,两手背在背后,「没……没找啥!这地儿能找啥!」 话是这般说,脚却挪步,在草屋边晃荡,左右打量。 苏叶只管坐在炤前烧火,不敢作声,不安的看着二人。 「大嫂,你手可真巧!」张氏斜着眼瞧吴氏,心里「呸」一声,不说生的多好看,那股子弱不禁风的劲儿就让人生厌。不过,这会儿容不得她翻脸,「还是大哥能耐,竟做起生意来,日子眼见就要好起来。大嫂,您嫁进苏家门,真是天大的福分啊!这里头还有我牵线搭桥的功劳哩!」 吴氏尴尬笑笑,不甚了解这个二弟妹此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跟着附和。 张氏见她唯唯诺诺,有些得意,竟这般好拿捏,「同嫁苏家门,我可就没你这福分,整日下地干活,累死累活,捞不着半点好。好日子盼不来,全往老太爷那里送了。可怜我青哥儿,丹姐儿……唉!」 「青哥儿、丹姐……咋啦?」吴氏一头雾水。 「过不上大叶儿姐妹这样的好日子呗!听说前儿赶集,你们买了一整只烤鸭?乖乖,听得我流口水。那日,我远远就瞧见,置办好些东西,想着来打声招呼,老头子就是不让。」 张氏十分惋惜的叹口气,随即脸上堆满笑容,亲近道:「大嫂,要不你教教我咋做这笋子,改明儿咱也做点卖卖,日子也能过这般好!」 这话一出,吴氏才晓得她话里意思。不过,木丫头交代过,笋子咋做是机密,机密被人知道,笋子也就不值钱了。 她不傻!却嘴笨,问得突然,找不到说辞,只好求救般看向姐妹二人。 苏木早猜到二人来意,并不打算理睬,「二伯娘,您是在说笑话吧!咱家住的草屋还是太奶借的,叫什么好日子。」 听这话,张氏不高兴了,大人说话,一个小丫头骗子插什么嘴。上回花生酥,若不是这丫头使坏,儿子就不会挨老头子揍,她记着呢! 冷冷道:「女娃子懂什么!还不是赔钱货!」 「咳咳!」苏世福重重咳两声,将张氏拉开,呵斥道:「跟个小娃见怪,让人笑话!」 说着朝她递个告诫的眼色。 今儿是来问方子的,莫惹事才好! 「大嫂啊!你弟妹嘴臭,心眼不坏,你莫见怪!」苏世福笑着赔不是,「都是一家人,你们日子好过,就帮衬兄弟一把,这不是人情应当嘛!」 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被赶出门时,咋不见说半句好话,二房一家背地的心思,苏木心知肚明。 「二伯,笋子的烹调法,酒馆掌柜本想花几十俩银子买下来,您……预备出多少啊?」 「你……!」苏世福语塞,原木丫头当真同她名字般木讷,何时这般牙尖嘴利,「我不与你说,小娃子啥都不懂!」 吴氏一问三不应,还当她好拿捏,没想到也是个不省心的,苏世福没有方才的耐心,「我看大哥脸面,喊你一声大嫂,好话也说尽,这法子你是教还是不教?!」 吴氏虽唯诺,却有几分骨气,不悦道:「教不了!几十俩银子的事,我一个女人做不了主,等你大哥回来,你与他要去!」 「哎哟呵!你还牛气上了!」张氏见她这般神气,脸子当场拉下来,「喊你声大嫂,真当自个儿有脸面了,也就是个破烂货,大哥没心眼儿,才会捡!」 吴氏同张氏娘家同村,自小一起长大,吴氏沉静,张氏泼辣。且张氏家境宽裕些,并不瞧得上吴氏。 吴氏也尽量不去招惹,遇事躲着些。二人倒并未有什么大冲突,张氏这般咒骂,吴氏头回经受,她气的发抖。 「你……你给我滚!」 她一把抢过张氏手中竹篾,就着锅里舀完笋子余下的水,泼向二人脚下。 水热,天气凉,地上瞬间冒起浓浓的白烟。 二人慌忙往后退,尖叫喊道:「你疯了!」 吴氏不管不顾,舀水就泼,二人频频退步,不敢上前,只得作罢! 第22章 「行!你厉害!等着!,今儿不给我,明个儿爹来要!看你给不给!」 说罢!夫妻二人狼狈离去! 吴氏这才收手,身子仍旧发抖,眼圈通红。 苏叶忙上前安慰,也跟着难过。 待吴氏平静下来,才发觉不对,脸上由难过变得惊慌,「完了!我今儿是不是惹祸了,莫不是你爷让他二人来的?」 「您做得对,人善被人欺,对这种恶人就不该客气!」苏木宽慰道,赞赏吴氏这一举动。 「可……可我将事情推你爹头上,若真喊他去问事儿,可咋整……」 丈夫孝顺,定要叫他为难,吴氏焦急万分。 「放心吧……问不了!」苏木狡黠一笑。 下晌,苏世泽回来,知晓老二夫妇上门闹事,痛心又生气,却也惭愧,按理说自个人赚了钱,应当孝敬爹娘,匡扶兄弟,只是……唉!当家难啊! 母女三人正坐方桌处腌笋子,吴氏调味,苏叶分装,苏木则拿块干布将沸水煮过的陶罐儿擦干,问道:「爹!赚的银子呢?」 见他一脸纠结,也不管不顾。吴氏知他为难,却不好说什么。 「哦!」苏世泽忙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女儿,为难开口,「木儿……你爷他……」 苏木沉下脸,将银子还过去,「爹自个儿赚的银子,拿去孝敬爷奶吧,咱也不用盖什么新院子,就在太奶这块地住一辈子吧!」 「不是……爹不是这个意思!」苏世泽忙将银子推回,「这都问上门,我……」 「您是没瞧见二伯同二伯娘那副要吃人的模样,骂得多难听!咱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想要银子,自个儿出力!」苏木没好气,老爹就是愚孝,自家什么光景,人家又如何,嘟囔道:「您到底跟谁过日子……」 苏世泽看看一家五口,万般无奈。 「自是与你们!可你爷问起来……」 「您若事事以咱为先,大事一起商量,莫同我爷定下。这般,我就有法子……」 这番话倒不光指卖笋生意,还有她同姐姐的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保不齐哪日定下亲,她还不晓得。 苏世泽转忧为喜,「啥法子!我答应就是,你晓得我没主意,哪样不是与你们一道商量!」 「那是爷不在!」 「好好好,我答应!」苏世泽无奈女儿的精明。 一家人这才展露笑颜! 次日大早,苏世泽拎着两只陶罐同苏木一道出门,走至官道,喊上侯老幺,朝大河塘走去。 郡南县,依山并不傍水,因此水货分外值钱,家景宽裕些的,会修建荷塘,养鱼种藕。 福保村,修建荷塘最大的一家便是里正——田大爷。 荷塘临山二落,足有二亩,北靠山,东西修着堤坝,坝上栽了一排的杨柳。南面,则建着屋舍——青砖小瓦的四合院儿。 侯老太太的四合院儿宽敞却破旧,田大爷家却崭新,瞧这墙都是青砖铺叠而成,大门是红漆榆木,连门口的石阶都是整块的石头凿成。 侯老幺上前喊门,开门是田大爷的大孙子,田良。 田良约摸十四五六,生的文气,颇有书卷味。 将三人请至院中,田大爷披着袄子从正屋走出来,热络招呼,一边吩咐孙子倒茶,颇为讲究。 苏木心想,倒有村官儿的气派。 三个大人人于院中方桌坐下,许是田大爷待人接物之处。 苏木并不在乎,挨着老爹坐下。田大爷瞧了她几眼,暗道这娃子不懂礼数,大人谈事,该是一边儿等着。不过,两大人并未斥责,他也不便说什么。 田良倒好茶水,也挨在一旁坐下,田大爷似有心让孙子接触,多学些人情世故,待人接物罢! 一番寒暄,该道正题。 侯老幺将两只陶罐放置桌上,揭开盖,「田叔,您尝尝!」 田大爷朝两只陶罐看去,里头各装一黑一白,细看,黑为块状,百为薄片儿,瞧着像是……「笋子?」 候老幺点点头,「大哥一家煮的,而今同镇上的酒馆儿买卖。」 田大爷看向苏世泽,前几日他听说了,未当回事,心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值什么钱! 田良麻溜进炤屋,拿来碗筷,爷孙二人尝了尝,满是惊讶,当真好吃!点不麻口! 「这……」 苏侯二人相视一笑,侯老幺先开口,「而今这笋子被酒馆当作土产外销,不出几日,售出的量远不止冯集六两银子!」 啥?这么些笋子!能卖六两银子! 田大爷沉思。 「寻此商机,倒是你二人走大运!六两银子,可不比刨地强!」 说着看向苏世泽,想到上月,苏家闹分家一事,前脚将人分出来,后脚人便发财,苏老哥怕是肠子都毁青了。 苏世泽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没什么本事,都是二丫头捣鼓出来的,昨儿又想到于陶罐上做什么记号,能让更多人知晓,我也不甚明白。」 爷孙二人齐看向边儿上不做声响安静喝茶的小丫头,田良仔细打量,她低着头,瞧不清样貌,瘦瘦小小,不甚出众。 细想,于陶罐做记号,些个外商将笋子带至各处,因着味道可口,样子稀奇,可不就认准!此法甚妙! 田良颇为敬佩,再次看向女娃。 这时,也见她抬起头。脸蛋小巧,五官秀气,一双眼睛却清澈有神。微微一笑,便眯成弯弯的月牙。 「某地盛产某物,多、广,且年代久远,有一定价值,称作‘土产’」。 众人不明所以。 田良一番思索道:「若不是「湖北紫崧」「湖西鱼」?二样吃食名闻天下,据说是进贡皇宫的贡品。」 到底是念过书的,苏木点点头,「正是此意,咱们郡南盛产竹,却是无法当作特产,若非竹质上品,再得手艺精巧的匠人,编制出精美的物品,方能闻名。如今看来,却无。」 众人仍旧一头雾水,田良懂了她的心思,「竹不可以,笋尤为!你是想将这笋子,卖作土产?」 第23章 苏木点点头,正是这般定义,没有比这个法子更加快速的将笋子卖出去。 田大爷不以为然,笋子味道鲜美,可发展为土产,闻名一方,却是大话。 苏木见田大爷意兴阑珊,忙道:「您定觉我说大话。」 田大爷端起茶碗,以示此意。 「我这是往大了想,若这物真当成了土产,名闻天下,你作为里正,可不是褒奖头一人!连县老爷都跟着您沾光。往小了说,笋子卖价可不便宜,比不上猪肉,却贵过鸡蛋!」 田大爷心中一动,淡淡的眉头皱起,看看苏侯二人,最后目光落到苏木身上,「你们此番来意是?」 「与您谈生意!」苏木自信道。 田大爷转动中茶杯,似在思索,片刻问道:「如何谈?」 「笋子如何去麻味儿,如何烹调,只我一家知晓。奈何本钱不多,更无山头挖笋,生意做不下去。初与幺舅搭伙,小本买卖。如今,酒馆作土产卖,要量必逐渐增加。幺叔家山头只怕撑不得多久,便生了与您搭伙的念头。」 田大爷细想,倒是条生财路,「如何搭伙?」 「开作坊!」 作坊? 「你且细细道来。」田大爷主靠买卖发家,作坊主意,他颇感兴趣。 「冯集三十斤,我娘与姐姐堪堪完成,甚是劳累。往后要量大,是不敢接的。如若开作坊,聘几个工人,既解劳力问题,又让村里贫寒人户赚得几个钱。笋子,直接收现成的,称斤卖,家家户户皆可上山挖笋买卖。您说,咱村是否能先富起来?」 苏木话毕,半晌无人说话。 这已不是光买卖的事儿,事关里正一家前程光景。 田大爷面上终于露出喜色,连道三个好字!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有这等好事送上门。 「至于分成……」 这点至关重要,众人齐齐看上苏木,等她发话。 「方子是我家的,作坊也是我们想出来,往后如何扩展销路,如何做出新的烹调法,我自会拿出章程。除去开销,占四股,您二家各占三股。活计如何安排,我是不懂,凭爹、幺舅和大爷商量。惹您笑话,又当是大话,我啊还就想着闻名一方!」 众人哄笑,细想,却也公正,说白了,除去苏家,他二人就是搭着发财,出些劳力罢! 侯老幺表示赞同,田大爷也无异议,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涉钱财,还是立条约为好!」 说罢,田良快手快脚进屋将纸笔拿出,平整放置桌上,执笔等田大爷开口,像是常做这事。 田大爷经常立字句,将三家合伙生意各要项、细节,一气呵成拟好。 田良执笔如行云流水,字迹清秀洒脱。 末了,苏木提醒标注,烹调之法决不可泄露。 三个当家之人这才按下手印,将字据仔细收好。 苏木见田大爷笑得甚欢,狡黠笑道:「大爷,木儿有个不情之请。」 「哦?是何?」再无方才轻视,田大爷对这女娃既钦佩又欢喜,自是和颜悦色。 「我家想盖院子,瞧着幺舅对面水田地段十分好,祈求您能割爱,将那块水田卖与我家。」 田大爷细想自家水田,便是临官道那块,地段确实好,他也从未生过要变卖田地的想法,有些不舍……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莫非,送上门的生意原是她瞧上了自家的地? 罢了!一块水田,哪有作坊及前程光景值钱,田大爷咬咬牙,「成,就卖与你!良哥儿,地契你一并拟,就照良田价格,一亩二分收你十两银子!可还满意?」 「满意,谢谢大爷!」说罢从怀里掏出布包,递至田大爷面前,「你点点。」 苏世泽喜出望外,十两银子十分优厚了!连声道谢。 田大爷拿过布包,垫垫,不多不少正好十两! 这丫头!是算好的呀! 侯老幺不住摇头,赞叹,外侄女当真聪明!三言两语促成生意,如今连地都买来了! 苏木目的达到,余下事项由三个大人商量,田大爷买卖经验丰富,侯老幺老道,二人商量自然没什么要担忧的,苏世泽不懂行商,跟着听听,也好学些生意经。 苏木则抱着两份地契,坐一旁傻乐。 田良正襟危坐,眼神却不由得往旁瞟,见女娃憨态可掬的模样甚是好笑,试探与她说话,「你叫啥?」 苏木歪着脑袋,「苏木。」 苏木,苏木,倒是简单别致,「我叫田良,比你大不少!」 苏木耸耸肩,他到不拘谨,行矩大胆,颇有风范,印象不坏。 「听你方才一番话,可是念过书?」 「不曾!」苏木摇摇头,字据上的字她识得大半,却不能暴露自己不是文盲,补充道:「我爹识得!」 田良恍然大悟般,瞧她聪明伶俐,谈吐严谨,原是有个识字的爹,自与一般人家教养子女有所不同。 苏木眼睛一亮,小嘴甜甜喊道:「田良哥,可有启蒙的小本,家弟尚小,想让他学字。」 田良……哥……田良白净的脸红了,磕磕绊绊道:「有……我……我去找与你!」 说罢起身朝屋里去。 「我与你一道!」苏木跟上去。 苏木年纪不大,身量瘦小,是孩子无异,三个人大并不往男女有别处想,由着二人去。 田良的屋子宽敞简洁,一床一柜一案,桌案摆着整套的笔墨纸砚,旁立书架,摆满了书。 头回有女娃进自个儿屋,颇感不自在,别扭站在书架前挑选。选出几本,放在桌案上,「都是我启蒙时用的,你挑些。」 「嗳!」 脆生生的声音听着格外悦耳,田良心里莫名觉得欢喜。 苏木欢喜挑了几本小册,又拿几本杂书,这才作罢! 外头,三人仍旧谈得热火朝天,没有收场的意思。田大爷慷慨留三人吃饭,苏木道急着与两家人告知好消息,欲先回去。 田大爷便吩咐孙子挑拣两条大鲤鱼让苏木拎回去,苏侯二人不好意思,一番推脱,奈何田大爷盛情难却,只得收下。 第24章 田良实在,真就挑了两条三四斤的大鲤鱼,用嫩绿的棕叶串在鱼嘴上,一手拎一条,长至膝盖。 「鱼重,我送木儿回去。」 田大爷自是赞同,嘱咐早去早回。 一高一矮走在宽敞的官道上,苏木抱着书本,田良拎着鱼。 她侧头问,「重不,可要我帮忙?」 田良咧嘴笑道,「你力气小,不要帮忙,我拎得住。」 行走片刻,听得有人唤,「木儿!」 二人转身朝那处看去,见一青衣袄子的女娃正站官道口田埂上,手拿野葱,朝这方挥手,笑靥如花。 虽喊自己,那视线却越过头顶往后,苏木转头,是田良清秀的面庞,听得他问道:「唤你的是谁?」 苏木撇撇嘴,「我二伯的女儿,苏丹。」 田良陪同苏木将鱼送至侯家,告知三家搭伙开作坊的消息,一家人喜出望外。 收了鱼自然得回礼,侯老太太喊媳妇儿去地里砍了满满一背篓新鲜蔬菜,田良如何都拒绝不了,只得背上。 苏木家并无送得出手的,只两样笋子稀奇,方才苏世泽已拎两罐,因此不回也不算失礼。 苏世泽留在田家吃饭,吴氏便将鱼养在水桶,中午娘几个随便对付。 下晌,苏世泽喝得醉醺醺回家,嘴里嘟嘟囔囔,一个劲儿笑。母女三人很是无奈,将其洗洗弄弄,扶床休息。 吴氏闲得无事,将方才丈夫换下的衣裳洗了。大叶儿坐在桃树下绣花,木丫头带儿子在方桌识字看书。 如今,日子好过,有盼头。 一家人其乐融融,安静而美好,只那条三四斤的大鲤鱼似被木桶拘得难受,不停扑腾。 拿着书本的小虎子,眼神不住往那处瞟。书本上的字,他不识得啊!也不晓得二姐为何看得那般入迷! 不光虎子瞟鱼,苏叶也忍不住,鱼肉金贵,不是常吃的东西。是前年,插秧放水,捉了许多穇子鱼。鲤鱼、草鱼、鲫鱼要放回田里圈养肥了卖钱,穇子鱼是长不大的一种,吃秧苗却十分厉害,捉了好打牙祭。依稀记得奶拿灶头烘烤成鱼干,再拿辣子爆炒,香香脆脆,十分可口。 这般肥大的鱼,是没吃过,也不晓得咋做! 这时,听得坡坎处,文哥儿脆生生的叫喊声,文哥儿娘带儿子前来讨教鱼的做法。 「巴掌大的鱼我倒煮过,三四斤竟不晓得如何下手,生怕做坏了,糟蹋这般好的鱼!大嫂,你手艺好,我同你学学。」 吴氏晾好衣裳,将木盆的水泼向崖边,为难道:「不怕你笑话,鱼我当真没煮过。」 两个女人无奈。 文哥儿蹦蹦跳跳至苏木边上挨着她,讨好道:「木儿主意多,竹子虫都能做得好吃,鱼能难得住?」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她。 苏木放下书本,撇嘴笑,接过糕点,自个儿并未吃,递给小虎子。对这个瘦弱又胆小的弟弟,她总带几分怜悯。 虎子看看姐姐,再看看文哥儿,接过小口的吃。 文哥儿不高兴了,「给你的,咋给他了!统共就这一块!我都舍不得吃!」 虎子似被吓着,拿着糕点不敢动。 吴氏有些许尴尬,面上不自在。文哥儿娘更是不好意思,呵斥道:「咋回事!这般凶做什么!」 「哼!」文哥儿更加气,憋嘴,两手抱胸,以示不满。 小孩就是小孩!苏木无奈,哄道:「这就生气了?那大鱼我可知道如何做得美味!保准比烤鸭还好吃!」 比烤鸭还好吃…… 文哥儿尖着耳朵听,眼珠子横过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苏木成竹在胸。 「那我不气了!你快教娘!」文哥儿立马放下手,眼珠子发光。 两妇人也翘首以待。 家里有泡笋,最是适合做酸菜鱼! 「先将鱼去鳞,破腹去内脏洗净,切片!」 「我来!」吴氏提刀,走至水桶,一手捉鱼,奈何大鱼折腾不停,吴氏便用刀背重重敲在鱼脑袋上,待其不再折腾,这才开刀。 将内脏抠出来,水桶立马染成鲜红,女儿家怕荤腥,文哥儿娘自告奋勇清理内脏。 四个小娃则围在边上,看得起劲。 「叶儿姐,木儿,幺娘……」苏丹自坡坎处走来,着一身绯色袄子,映得小脸白里透红,十分娇艳,见她惊讶道:「吓!这么大的鱼。」 吴氏多瞧了几眼,觉得布料颜色好看,寻思给姐妹二人也做一身。 自那夜苏木姐妹挨打,文哥儿便十分不待见苏丹姐弟,「你来作甚么!」 眼神凌厉,语气颇为不善。 丹姐儿收起笑容,顿觉委屈,「是爷喊我来寻大伯,有事商量。」 「你大伯晌午喝了酒,这会儿歇着呢!」吴氏好声好气道。 「那你便去叫醒!」丹姐儿白了她一眼,不甚耐烦,「爷让喊人,还有不去的理!」 吴氏气愤又无奈,一家子当真不讲理! 「怎么这是?」听得外头动静,苏世泽揉着脑袋走出来。 「大伯,爷喊你回去商量事哩!」丹姐儿甜甜喊道,十分乖巧,与方才对吴氏态度,判若两人。 苏世泽看看妻女,反应过来,「哦……就去!」 说罢!进屋披件衣裳。 这间隙丹姐儿挤到苏木身边,亲热的挽她胳膊,神秘问道:「晌午同你一道回来的少年是谁?」 苏木转头见她面目含羞,烟波流转,这是情窦初开?瞧上田家小哥了?欲捉弄,于是道:「窑作坊家的。」 第25章 「噢……」丹姐儿轻咬嫣红的嘴唇,面露羞色。 待苏世泽出们,她忙跟上,一道离去。 文哥儿贼兮兮挨到苏木身旁,「她方才与你说啥?」 苏木嗤笑,「他说你是个小坏蛋!」 文哥儿眉毛一挑,「我瞧她才坏心眼儿呢!」 二人又开始打趣,惹众人发笑。 除吴氏担忧外,苏世泽的离去众人并未放心上,继续捯饬煮鱼。 鱼清理干净,用刀取下两扇鱼肉,把鱼头劈开,钱骨切块。 苏叶自屋里抱出泡笋片的陶罐,拿干净筷子夹出一大碗,笋片泡了两日,已有酸味儿。 吴氏掌厨,苏叶打下手,苏木从旁指挥,文哥儿娘则坐矮凳烧火,边干活儿,边聊闲话。 火烧得旺,铁锅冒起青烟,倒入少许油,下入野花椒、蒜瓣、辣子,倒入泡笋片煸炒,加水,盖上盖。 文哥儿娘往炤膛塞把柴,火钳掏了掏,火立马大了,涌向锅底,「放这些个调料,还没煮鱼就闻着香。」 苏木原是南方人,南方菜精致,调料齐全,味道稍重。据观察这地虽南北交接,饮食却偏向北方,做菜好煮、炖。 「可不是,木儿最是喜好放作料,恨不得全都放下去,红薯糖同老酒也做调料,我是头回见着。」吴氏照要求将鱼肉切片,鱼肉太过软滑,总切得不好,一块切完,才手熟。 「回来了!」 文哥儿带虎子自坡坎一路小跑,他手上握个鸡蛋,献宝般递给苏木。虎子小短腿跟着跑,落下大截,跑得气喘吁吁。 苏木拿个大钵,将蛋清沥入,加入老酒、细盐,搅匀,鱼片放置钵内搅拌,使得每片鱼肉都裹上蛋浆。 几人好奇询问,苏木只道这般肉质嫩滑,吃过便知。 白烟自锅盖缝隙跑出,吴氏揭开,汤水翻滚,香气逼人。改作小火,翻滚气焰歇下,将鱼片洒落锅中,煮上片刻即出锅,撒上野葱段,真真让人直咽口水。 吴氏拿出碗筷于众人分尝,当真鲜嫩爽口,美味异常! 文哥儿娘迫不及待,扯着不愿离去的文哥儿回家烧鱼去了。 日落西斜,苏世泽已去许久,娘几个围坐方桌等人,鱼肉拿大钵装,盖了盖儿,香气儿仍旧往外跑,十分惹人馋。 吴氏站起身,走至桃树下,自下眺望,喃喃道:「咋还不回来,莫不留饭了?」 「不该,爹定会谴人与咱说。」苏叶疑惑。 苏木也站起身,只怕便宜老爹被拘着脱不了身,苏大爷威逼,加二房一张嘴,定招架不住。 「娘,你拿个大碗腾些鱼,我去瞧瞧!」 「嗳!」吴氏转忧为喜,二丫头伶俐,会说话,叫人放心。 入腊月,天儿凉的快,苏大爷用棕榈将院坝外圈的果树干围一圈御寒,枝干也修剪完毕,枝头皆用碎步包裹。地下杂草除得干干静静,路过有臭味,是施过肥不久。 院坝很安静,堂屋的门虚掩,依稀听得说话声。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这般报答我?」苏大爷大口大口吸着水烟,吸得猛,一口气儿没缓过来,猛得咳起来。 苏世泽坐在门边的矮凳上,垂头丧气,见老爹这般模样,于心不忍,「爹,我这一家子总不能一直住侯家的地,地都买了,等着建屋哩!」 「你个狗东西,十两银子买地!你!咳咳!」苏大爷气极,「咱家哪块地不好,你建不得房子!买地这么大的事,你不同我讲?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他气这么多银子给别人,更气老大没将自个儿放眼里,他是当家的,是权威! 「不是……就赶上趟,来不及回来同您商量啊!那么好的地,大爷便宜给咱,哪能犹豫。」苏世泽唯诺道。 「大哥,你瞧瞧把爹气的,咱爹不是想占你啥便宜,买地建房是大事儿,还得爹帮你张罗。」苏世福坐在边儿上,语重心长劝慰,「签了契,地怕是换不得。这样,余下银子你都给爹,建房让爹把关,我也搭把手,总好过花钱请人强,大哥,你说是不?」 张氏倚在自个儿屋子的门框,瞧着堂屋一举一动,附和道:「大哥,咱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才帮你出主意,莫遭外人骗了!」 一向不多言不多于的丁氏也开口,「老大,听你爹的,你心眼实,瞧不清好坏!」 苏世泽只觉头脑发胀,「这银子不在我身上……」 「啥!你让那狐媚子管钱!你个狗东西!」苏大爷就着手里茶碗朝苏世泽砸去。 苏世泽忙躲闪,茶碗并未砸中,摔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木儿管着呢!」 不是那狐媚子就好!苏大爷脸色缓下来,「像什么话!让个小娃子管钱!你是脑子不清醒!」 「这好办,我去把木丫头喊来!」张氏自告奋勇。 苏大爷没说话,表示默认。 张氏正要出门,苏木端着个大碗推门进来,笑呵呵道:「爷奶,给您二老端了鱼打牙祭!」 张氏忙上前,接过碗,眼珠子都要落到碗里,「哎哟!真香!不是穇子鱼,是大鲤鱼呀!」 几人不由得将视线投过。 「鱼最是腥气,冷了不好吃!」苏木茫然看着堂屋坐的人,最后转向张氏,「二伯娘,太阳落山,咋还不做晚饭哩!」 张氏被噎着,竟不晓得如何反驳。 「做饭去!」苏世福朝张氏摆摆手,张氏瞪了苏木一眼,不情不愿上炤屋去,耳朵却尖着听堂屋动静。 「将将说到你,」苏世福温和看着苏木,「大哥不是要建屋嘛!这事由你爷张罗,把银子拿出给你爷管着,小孩子没轻头,仔细弄丢了。」 「啥?咱爷张罗?」苏木似十分惊讶,转头看向老爹,「里正伯伯不是帮咱置办吗?」 「里正?」 「田大爷?」 苏大爷同二儿子一同开口,脸上皆是错愕! 苏木天真的点点头,「可不是,甚是热心,定金都交了!大鲤鱼就是伯伯给的。」 「啊?!」苏大爷气得倒仰,重重倚在枣木圆椅后背,直喘粗气儿。 里正是村官儿,得罪不得啊! 第26章 苏世福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眉毛都要拧一起了! 没好气道:「咋跟里正扯一道!」 苏木看向老爹,疑惑道:「爹,您没同爷讲吗!」 苏世泽一愣,讲什么,茫然摇头。 「昨儿个,二伯娘不是来问如何煮笋子吗?」 苏世福眼睛一亮,「是啊!那女……大嫂硬是不说,还将我俩赶回来!说起就气!」 「二伯,您可就冤枉人了!这法子说不得!」 苏世福奇怪的看着她,「咋就说不得!都是一家人!」 苏木笑笑,从袖口抽出字据,抚平整,呈在众人面前,走向苏大爷,「笋子要作土产卖,咱们村儿要致富啦!」 她将要开作坊的事,娓娓道来,故意隐是去自家主意,频频提到里正,让苏大爷误认是里正的意思,以此发展村子。如此这般,笋子生意他自是沾不到边儿了。 「咱是一家人,好处自然先想到爷,往后酒馆要货,咱先买爷的笋子,想来里正伯伯也没什么话说。」 苏大爷猛的咳嗽,满脸通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世福也是灰头土脸,满是丧气。 「天儿不早啦,爷奶早点弄饭吃,鱼肉若是冷了就热热!我们就回去了。」 说着拉着老爹往外走,也没人应话,无人阻拦。 福保村有个流传下来的规矩,阳宅建筑,按所择日时,用锄头在吉方锄下第一锄土称「动土」。 届时请风水先生设香案,以主人生辰为据,推算上梁吉日和择向定基,即可兴工动土打层基。 定基后,另请木工师傅择吉日入山伐中柱,叫「伐墨「,将所砍中柱抬回,妥善存放,严禁妇女践踏,即可备料开工。 近村,有名的风水先生便是二湾的张道士,也就是苏世福的老丈人。 既是亲家,自是要请的。 虽说钱财沾不上边儿,苏大爷恨得要命,事已至此,却没法子,面子还是要的!他主动揽风俗及待亲友之事,大儿子买地盖房,有出息,何等光荣。十里八村哪个不说他苏家光景不错,有能耐。 动土比不得迁新居隆重,只风水先生做场法事,封些银子于他即可。 然苏大爷却想好好热闹热闹,挽回些月余前丢的面儿。便想于那日请村里几个长辈一道观礼,设宴席,自然是在自家院子。 只要不侵占钱财,苏木也懒得干预苏大爷的做派,照样自个儿忙自个儿的。 作坊选在里正家旁,临官道,近旁村,是来往必进之处。 念及酒馆要货不断,几人合计先搭个简约的棚子,而旁同时建屋。搭建之日,有许多得信儿的村民前来询问,得知当真要收笋子,一个个乐呵呵抗锄上山。 寂寥而单调的车轱辘声配合嘚嘚儿马蹄,由远及近从官道传来,近官道的几户人家走出自家院坝朝这处望去。 见一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拉着马车,行走在众人的注视下,姿态高傲,眼神睥睨。 贫瘠的乡下地方行架牛车,已是富贵,哪见有这般俊美的马匹,行车之人非富即贵。 有热闹看,文哥儿自然落不下,跑到最前头,站在官道边儿上,叉着腰,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高大的骏马,满眼都是羡慕。 「小娃子!」 马屁股后头的车辕处坐了一个小厮,他朝文哥儿唤道,那马儿似乎也应声停下来。 「喊我?」文哥儿一头雾水往身后看看,最后看向小厮,指自己问道。 这小厮有些面熟…… 「可不是喊你!」小厮一跃下车,转头看看马儿,似意犹未尽,随即道:「我问你,那日同你一道来药房的小女娃哩?」 药房?文哥儿眯着眼睛看他,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药房的小厮。咋地?莫不卖的药有问题,这是找上门要钱来了? 文哥儿警惕的看着他,面露不善,「什么药房,什么小女娃!我不认得你,找错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留下小厮一脸懵。 文哥儿一路狂奔,朝自家屋后坡坎去。 苏木正捯饬晒笋干儿,想到春后笋子出土抽条成竹,货源就断了,若屯些笋干儿做干货也是不错。 「木儿,不好了!」文哥儿火急火燎奔来,「药房的人找来,怕是药出事儿了,你快走!莫要被找到!」 「药出事?」苏木手上动作停住,仔细问道:「咋回事?」 药经由掌柜卖出,如何能出事。 文哥儿急得不行,「那小厮坐马车找到咱们村,还要找你!你快收拾从后山走!定是药出事,要找你赔!」 吴氏同苏叶走过来,听他这般说,十分慌乱。一家人都不识得那药,还卖得那么些银子。如今人家找上门……该如何是好。当家的又不在,母女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苏木自是不信药会出事,当真出事也是不能跑的,侯苏两家皆有参与,自家跑了,余下罪过是他们代受,不能干这么狠心眼儿的事。 「娘、姐莫要慌,我自信那药没问题。」苏木忙安抚,随即转向文哥儿道:「你带我去,把事情弄清楚!」 文哥儿拉住苏木不放,都要急哭了「不许你去!马车会把你带走的!」 这方吵闹,坡坎处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坏了!人来了!文哥儿立马将苏木护在身后,谁都不许把她带走! 「嘿!你个小娃子咋扯谎哩!」药房的小厮远远瞧见文哥儿,呵斥道。 苏木扫视人群,大都是乡里乡亲,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药房小厮走在前头,气急败坏,旁站一华服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一脸精明,随后跟两个小厮装扮的人。 这架势不像是来捉人…… 苏木将文哥儿扯到身后,「小哥,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哼一声,「郡城的酒楼瞧上你家笋子,打听到咱药铺来,掌柜喊我带人来寻你,却被这小子诓骗!」 说罢,怒瞪文哥儿一眼! 啊?不是来捉人啊!是买笋子? 文哥儿不好意思挠挠脑袋,退到后头,也不敢搭话了。 第27章 为首的华服男子打量苏木几人,又环顾草屋,最后将视线落到吴氏身上,作揖行礼,「在下姓尹,乃郡城福满楼的掌柜,前几日得了罐笋,味道鲜美非常,生了合作之意,特此前来。」 吴氏知不是卖药一事,松了口气,却对来人一番话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 原是买卖上门,苏木忍不住嘴角上扬,忙道:「我爹在建作坊,我带您去。」 尹掌柜也松了口气,有当家的便好,拱手道:「有劳!」 苏木于吴氏交代几句,随几人下山。 文哥儿自然跟在后头,毕竟不认得来人,他要护好木儿。 看热闹的人也明白过来,有大生意上门啊!还是郡城来的,苏老大一家要发达了,纷露羡慕之色。 几人行至山下,马车正停官道口。 看马小厮见人回来,忙从车上拿出车凳摆好。 掌柜同两小的进了马车里,小厮则坐外头车辕。 随一声啼呵,马车缓缓动起来。 文哥儿觉得新鲜,东瞅瞅、西瞅瞅,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不停。 苏木也好奇,原来古代的马车坐起来这般感觉,晃晃悠悠,四面通风,不会晕车,倒也舒适,只车轱辘碾过小石子时有震荡感。 尹掌柜抚了抚八字胡,面露疑惑,将二人一番打量,开了口。 「我瞧你方才将笋片儿铺晒,这是何意?」 「开春笋子出土,嫩笋便少至没有,我寻思屯些笋干儿。」苏木大大方方回话,言语间有所保留,都说生意人精明,能做大地方的掌柜,头脑自然灵光,一不小心被套话,损失就大了。 尹掌柜若有所思,嫩笋只生一季,算时令菜蔬,小丫头能想到做笋干卖四季,倒是聪明。 只是这笋干如何制成佳肴,他却没有一点头绪。不便问得过于深入,于是转向别的话题,「这是去哪处?」 「村头,咱们三家合开的作坊,几个长辈都在那处忙活呢!」苏木有问有答。 尹掌柜点头,再没有别的话。 马车行得再慢,也比得过人双脚。不一会儿,到了村头。 得知是来谈生意,田大爷三人忙迎进院子,尹掌柜不露声色四处打量,瞧见新建的作坊,有了底。 迎完客,田良等晚辈走在后头,他轻声喊道:「苏木妹妹。」 苏木冲他甜甜一笑。 苏木妹妹?叫的这般亲,文哥儿不由得横着眼,瞧这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少年郎。 四人于院子方桌坐下,几个晚辈坐旁侧听。 尹掌柜道明来意,起先意卖烹调方子,三人自是不答应,后订一百斤油焖笋并五十斤泡笋。 三人喜出望外,一百五十斤啊!近三十余两! 经商量,这笔大单应承下来,田大爷亲自执笔写了字据。 苏木细想,笋子已流传开来,往后各地酒楼采办会陆续上门。人多又杂,光三人怕是看不过来,不好管理,为防出岔子,还需要一名专接采买的人,且各地都需要安置。 如此这般,统一发货,也不必今日出几斤,明个儿出几斤,烹煮量也好控制。 她一番思索,问道:「尹掌柜,不知我家的笋子在郡城名声如何?」 尹掌柜笑笑,「倒不是家喻户晓,些个外商自外地带回,味道鲜美,还能装罐储藏,十分稀奇。」 不是家喻户晓,他却千里迢迢亲自上门买下一百五十斤,那便是嗅到商机,觉着笋子生意有赚头。 这掌柜,是个有头脑的。 「尹掌柜,可有兴趣成为笋子的代理商。」 代理商?这个新鲜词儿闻所未闻。 「何为代理商?」尹掌柜问道。 「我瞎编的,」苏木吐吐舌头,认真解释,「意指您是否愿意成为郡城代卖我家笋子之人。您是聪明人,洞察先机,知晓笋子的价值。可您比人快一步,也只多赚那一步银子。 此番卖出,别家酒楼怕是会陆续上门,届时就不是您家独一份了。」 是这么个理儿!尹掌柜面色变得严肃,这丫头说中他担忧之事。笋子原料简单,瞧着做法并不复杂。只是去麻味儿的手法,任后厨如何烹煮,都不得其法,才生了要买方子的念头。 「代卖?」 「正是,我家笋子凡销郡城皆经由您手,不卖别家!」 不卖别家?尹掌柜觉得不可思议,心想这丫头是聪明,却有些狂妄,莫是戏耍自个儿。 「木丫头,生意上门还能拒了不成!」田大爷表示不赞同。 「不是拒了,只是换个人卖出去罢。」苏木顿顿,继续道:「您头家进货,别家商铺免不得上门打听。当然您可以选择不与告之,却挡不住他人之口,总是会知晓的。与其这般,何不大大方方经由您卖出去,从中抽成,您的酒楼何愁声名远播。约束好买卖日子,统一进货,咱这处也好酌量筹备,岂不皆大欢喜!」 尹掌柜半饷没有说话,细细推敲,随后问道:「只做郡城?」 苏木点点头,「只做郡城!」 「那价格?」 「价格自然由您照郡城的水平而定,各地价格不一,您应知晓,因此我们卖于代理商的价格也是高低不同。」 尹掌柜摸着八字胡,一番计较,打定算盘,看向田大爷三人,「此事不小,我需回去同东家禀报,左不过这两日,取货之时便给答复,你们看如何?」 三人没回话,面色凝重,想来并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田大爷到底经历得多,场面话自是比二人会讲,「不是一锤子买卖,您回去禀报,我们这也拿出具体章程,届时候您大驾。」 「多谢!」尹掌柜拱手。 几人再是一番寒暄,尹掌柜便起身告辞,本欲留饭,却道急着回去禀告东家,这就告辞离去。 人刚走,苏木于三人致歉,「人来的突然,我这般想法也没同大爷、幺舅和爹商量。」 侯老幺摆手,「不碍事,只你这般想法,我还有些未反应过来,这……代……代……」 「代理商!」良田笑着接话。 第28章 「对对,代理商,却是闻所未闻。」侯老幺点头又摇头。 苏世泽一头雾水,田大爷也是有些糊涂,眼神中透着询问。 苏木用手指沾茶水,在桌上画出一个个圈,一一道:「此处是福保村,此处为郡城,旁为各地。地多复杂,若大小铺子都来找咱,十斤、二十几斤、几十余家就呛了。咱是小地方,做小本买卖。可镇子外头的人,那都是见过大世面,肠子比咱多绕几圈儿,保不准有人眼红使坏。 而各地设一代理,必是品行端正,有门路有人脉之人。对当地各行业有所了解,大大压低风险。有分红,他们必当卖力,咱就只管出笋子,旁的不必担忧。」 三人若有所思,田大爷道:「原是做小买卖,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尹掌柜这一来,倒是提醒。不过,木丫头,你年纪小小竟会看人?这尹掌柜如何就能让你觉着可靠?」 苏木笑笑,「大爷说笑了,我哪会看人,只他头一家上门,且一要便是一百五十斤。我觉着能先人一步瞄准笋子有利可图,头脑不一般。再者,他后几日还会再来,今儿定不会马上应承。咱也好捎人于郡城打听,这福满楼到底如何。」 「木丫头聪慧啊!」田大爷这才不住点头,转向苏世泽道:「你生了个好女儿!」 侯老幺一脸佩服,感叹:自个儿做买卖些年,却不及一个十岁的女娃! 苏世泽只咧嘴笑,颇感自豪! 作坊还未正式开张,便迎来第一笔生意,三家人欣喜万分,紧锣密鼓的筹备,当日就放出要一百五十斤笋子的消息。 得信人家陆陆续续上门登记,片刻一百五十斤齐活儿,来得晚的纷表遗憾,询问下回什么时候再要。 次日大早,作坊门口排起长队,皆拎篓背筐挑担。 三家人齐出动,打秤、装筐、付钱,尹掌柜付的十两定金正好派上用场。 「大哥!」 队伍尽头,苏世福挑着沉重的担子缓步而来,筐子最大号,白嫩的笋子堆尖,将扁担压得弯弯。 他面上挂着不可一世般的傲气,气喘嘘嘘超过人群,直接走到队伍最前头。 知道二人是亲兄弟,没人有怨言。 「大哥」苏世福卸下担子,四处打量,「你这地儿搞得真不赖!」 苏世泽正同侯老幺挑笋子称量,见弟弟来了,很是高兴,「你歇着会儿,这筐称好,就称你的。」 秤杆粗壮,置于扁担中央,苏世泽同侯老幺于扁担一人抗一头。侯老幺一手扶扁担,一手抬秤杆,见秤杆上刻着黄色铜星,整齐一排。 秤杆一头挂了重物,另一头高高翘起,他将栓了秤砣的麻线往外拨,秤头便压下,见他数着铜星道:「五斤四两。」 而后田良坐在案上算计,苏木则立一旁数银子。 「不打紧,我来帮忙!」苏世福就要上前,替过侯老幺,「幺弟,你去歇会儿。」 侯老幺无法,只得让位,去帮着装筐。 轮到自家笋子,苏世福故意将秤头高高翘起,转头报给田良,待全部称完,他便甩了担子,眼巴巴看他算。 田良也是好耐心,当他面算了三回,才于苏木道:「四百文。」 苏木瞧不上他这幅小气模样,却懒得搭理,数了铜钱,也不讲半句话。 苏世福不管不顾,乐乐呵呵将银子揣兜儿,转身道:「大哥,你如今是东家,这些活计交给他们做便是。」 「这话说得!那也是要干活的。」苏世泽这头已同侯老幺重新扛起扁担。 苏世福瞧外头还余不少人,这活儿得干到啥时候,「大哥,你莫是忘了今儿个‘开工’,你二弟妹他爹都到了!」 老爹唤他来帮忙,忙好与大哥一道回去,又不得银子,他为何平白留下给人干活! 「吓!我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苏世泽想起来,算好的「开工」吉日便是今日,忙忘了。 「大哥,你去吧!这里有我,也没剩多少了!」侯老幺体谅道。 苏世泽觉着歉意,「劳累你了!」 说罢!兄弟二人一同离去。 田良看看离去二人,不解问道:「苏木妹妹,你咋不去?」 苏木抿嘴笑笑,她姐妹二人于家中本就无足轻重,被忽视也是情理之中。况,她也没打算去,苏大爷断不会让吴氏进门,若一家子都去,独留母子二人,那该是对她多大的伤害。 田良见她不说话,也不追问,人小鬼大,主意多着呢! 忙活一上午,才将笋子称完,余下就是女人家的事儿,案头上摆好几个菜板,侯家几个妯娌,田家的媳妇儿皆来帮忙,切片儿,焯水,有说有笑,热闹非常。 临近晌午,当家的去吃酒了,大家伙商量就在这处做饭,锅碗瓢盆早已添置齐全,下午要干活,不必走来走去。 文哥儿娘回家砍了几个菜头,田大爷家的拎来一条四五斤的鱼,苏老大家无田地,自然出不了菜,吴氏便装来半袋子米。 几个妇人本就相识,见吴氏温柔大方,也将其拉伙,很快熟识。 文哥儿大早跟来干活,不一会儿便没了耐心,不知道跑哪里去野了。小虎子早与他混熟,每天屁颠颠跟在文哥儿后头,大哥哥、大哥哥的喊,文哥儿十分受用,上哪儿都爱带着他。 苏木趴在案上,耳畔是田良拨弄算盘的声响,觉着一切真是美好! 一抹绯色印入眼帘,是苏丹提着衣摆缓步走来。苏丹比苏叶小一岁,却发育早,已显示女儿家的婀娜。 见她澄亮的眸子四处转动,在一堆劳作妇人中搜寻,终发现不远处的桌案,坐着一位乌发青衣的偏偏少年郎。不由得小脸发烫,眼睛移不开。 她缓步走去,十分娇柔,细声道:「木儿。」 苏木早看到她,眼神横过来,嗯了声,算回应。 苏丹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眼神不住往身旁人瞟。 田良手上动作顿住,抬头,二人视线正好碰触,便礼貌冲她笑笑,低头继续手上活计。 苏丹心花怒放,一笑醉心。 「你可真能干!会写字、会打算盘。」 田良又抬头,看看她,忙道:「不不不……称不上能干。」 家中都是弟弟妹妹,除了苏木,他从未同别的姑娘说话。得她夸奖,田良心里头有些莫名的自豪,却也觉得不好意思。 「原以为烧窑搬砖、整日在窑作坊不是炉烤、便是灰飞,不成想你竟这般干净清爽打扮,当真是个能干人儿!」 苏丹低头偷瞄他,娇滴滴夸赞。烧窑称不得体面,好歹是个作坊,有稳定进项。家境一般,人却生的好,这般文质彬彬,又会念书,往后若是考上官,也是……极好的。 窑?田良一头雾水。 苏木不由得噗嗤笑出来。 第29章 苏丹沉下脸,「你笑什么!」 苏木不住摇头,只是笑,弄的她很是尴尬! 她好气没气道:「家里宴席快好了,爷让我喊你和叶儿姐,莫耽搁了!叶儿姐呢?」 「我姐和灵儿姐在家绣花呢!你回去同爷说,作坊忙不开,就不去了!」苏木漫不经心道。 绣花?她竟也学起绣花!那个吴姓女人不让她干活? 「这是什么话!还能绣花了?爷让我来喊你们,岂能不去!都是上好的席面儿,百年难吃一回!」苏丹气极。 苏木白她一眼,没了耐心,冷声道:「可莫耽搁你吃上好的席面儿!我同田良哥还要算账,忙不开就是忙不开!」 「你!你会算什么账!跟在田……」等等田……田良,窑作坊的不是姓姚吗!这个田……莫不是里正家的?自个儿竟认作他人,还说了那些话! 苏丹气急又羞愧,眼圈都红了,难受的看着田良,又看向一脸冷漠的苏木,再是忍不住哭着跑开了。 吴氏一边摘围裙,一边走过来,看向门外,「丹姐儿咋来了,咋还哭了哩?」 苏木没好气,「自个儿认错人,羞着了呗!」 「啊?」吴氏觉着莫名其妙,看向旁侧田良,后者也是一头雾水。 见小丫头不高兴,想是姑娘家闹架,没什么大不了,「得了,活计收起来,吃饭了。今儿做的酸笋鱼,你最是爱吃。良哥儿一会儿好好尝尝。」 「嗳!」田良忙应答。 想到中午有好吃的,气也消了不少,四处瞧瞧,未发现苏叶同文哥几个踪影,「我姐呢?文哥儿虎子呢?」 「你太奶近日身子不爽快,不便走动,文哥儿娘回去送饭了,顺道将大叶儿、灵姐儿接来。文哥儿和虎子却不晓得跑哪里野去,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你二人先入席,我去官道口迎迎。」 二人应下,这就收拾桌案。 今儿「动土」,苏大爷将村里几户当家的都请了去,大摆筵席,下足了血本。三家妇人吃不上宴席,在这搭建的简陋作坊通吃大锅饭也甚是欢乐。 人不多,便摆了一桌,田良坐在其中,并不觉得尴尬,都是熟识的婶婶、伯娘,几日忙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时门口传来哭声,声音稚嫩,一抽一抽,听着耳熟,像是小虎子。 众人忙起身,走去。 果见小虎子哇哇大哭,青灰袄子沾满灰尘,小脸更是脏兮兮,眼泪鼻涕尘土糊一脸。 而旁的文哥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憋着嘴,瞪圆眼睛,像是愤怒极了。 吴氏将小虎子拉进怀里,扯出帕子给他擦脸,眼圈瞬间红了。 旁妇人关怀问道:「这是咋啦?」 小虎子年纪小,像是受了惊吓,哭得停不下来,道不出半个字。 「是苏青他们!」文哥儿几乎用吼的,「他们欺负虎子,说虎子是野种,还推他!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说着声音开始哽咽,硬是憋着不哭出来。 文哥儿爹娘都不在,没人安慰,平日娇生惯养,哪受这般委屈,心里定是不好受! 苏木忙上前,给他拍拍身上灰尘,「我们文哥儿多勇敢,知道护着虎子。你且好好说咋回事?」 文哥儿当下觉着鼻子酸,可自个儿是男子汉,怎么能哭,生生忍下来,道明事情原委。 原来,文哥儿带着虎子到坡上摘拐枣子吃,哪成想苏青并几个男娃子也在寻。深冬后,拐枣少了,好容易寻着一处,可不就挣抢起来。 几个男娃是张氏娘家的,大小都有,张道士喜子孙,对其管教并不严厉,养成顽劣性格。而小虎子,他们是认得的,说出野种等话,只怕是听大人说起。 吴氏再是忍不住,抱着儿子哭起来。这等不光彩的事,她最是害怕。怕儿子被欺负,怕夫家蒙羞。 几个小娃子都这般说,外头指不定怎么传!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安慰。 此时,文哥儿娘带着两个姑娘回来。知晓原委,快手快脚打来热水,几人帮忙给两小子擦洗。 一行人回到屋子,文哥儿娘这才安慰,「大嫂,你莫要哭了,虎子本就吓着,你这般哭,他也害怕。」 吴氏慌忙抹去泪水,低声啜泣。 「可莫难过,你是咋样人,旁人不了解,咱可是看在眼里。你待两个丫头极好,比虎子还亲上几分,又是能干人,一个草屋都让你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帮衬做生意,大哥起初坚持要娶你,是他眼心明亮,找着颗明珠呀!」 「可是我……从前到底……让木儿他爹脸上无光……」 文哥儿娘拍着吴氏的手,语重心长,「如今日子好起来,那些个人才会嚼舌根,是嫉妒你嫁的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舒不舒心最重要,那些个话,莫要放心上!你这难过,大叶儿姐妹跟着伤心,大哥知晓,心里也难受。」 苏木暗叹文哥儿娘的能言善道,见过世面到底与旁妇人不同,倒不是说她们不好,文哥儿娘的贴心,却是比不上的。 吴氏听进了,这般哭哭啼啼确实不成样子,忙擦干眼泪,「我省得了!往后就要把日子过好,让她们眼红去!」 「这就对了!」吴氏笑笑,招呼众人,「寒冬腊月,菜凉得快,咱吃饭,今儿大嫂做了拿手菜——酸笋鱼,保准你们吃了,都要回家琢磨!」 不愉快的事抛诸脑后,众人围坐一起,吃得热火朝天。 下晌,不见当家男人回来,许是还在喝酒。再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酒桌上话匣子也是收不住的,天南地北,自小到大,都要翻出来唠唠。 临近傍晚,人才逐渐散去。 丁氏带着媳妇儿孙女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拿大碗将各桌同样的菜倒在一起,剩得并不多,热上一热,堪堪够晚上一顿。 张氏端来大木盆,里头舀上半盆子热水,坐在炤屋门口洗碗,洗碗水倒锅里就着猪草煮猪食,沾些油水,猪吃了能长膘。 苏丹在炤屋烧火,她带着哭腔喊道:「娘……今儿个我被木丫头戏耍了!」 「这般没用!叫那榆木脑袋戏耍?」张氏手拿丝瓜瓤涮得极快,油水不多,并不难洗。 「她现在可不比从前,嘴巴厉害了,心眼也坏了!竟诓骗我田家哥哥是窑作坊的!害我出丑!」苏丹想想就生气,火钳在炤膛里一阵乱捯,火燃得极旺。 「田家哥哥?」张氏疑惑,田姓……莫不是里正的孙子,说是长得俊俏又有才,里正当官在培养,形式做派颇有风范,年岁不大,却比大人还要稳重干练。 「可是里正家的?」 「恩……」苏丹唯诺应道,想到那少年郎,便觉心花怒放,跟吃了蜜似的甜。 里正家境颇丰又是村官,若是女儿嫁过去,可不是进门享福去了!张氏心头欢喜,放下手中的碗,走进炤屋,郑重其事问道:「你今儿瞧见他了?他待你如何?」 第30章 苏丹娇羞的低下头,「同他招呼,他也冲我笑了……」 张氏一拍大腿,觉着有戏,「我晚上就与你父亲道这事!」 苏大爷同两个儿子将张道士送至官道口,酒劲上头,又唠了半天,才回去。 他今儿个高兴,乡里都说苏家人能耐,连里正都夸好几句,他脸上有光啊! 「爹、二弟回去歇息吧,我还得去作坊瞧瞧!」苏世泽被了不少酒,满脸通红,好在意识清醒。 「嗳!去吧!好好干!」苏大爷脸上堆着笑,下吊的眼角挤出好几道褶子。 苏世福喝得也不少,却是不变脸色的,「大哥,你走路稳当些,瞧清脚底。不行,瞧你喝不少,平日也不怎多喝,怕得醉,我去喊青哥儿送你!」 「不碍事,我清醒着呢!回去吧!」苏世泽摆手,说着离去。 「那你路上小心啊!」苏世福朝着他后背喊,甚是关心。 说罢,回来搀着老爹,「爹,你瞧我大哥多有出息!」 苏大爷满意的点点头,「可不是,他们今儿对我的态度颇敬重,心里头啊!舒坦!」 苏世福笑容淡下来,「人哪是看您脸面,还不是大哥在,大家伙儿敬他的酒比您多!」 苏大爷面色一僵,有些不自在,「老大能干,我的脸面不就好看!」 「儿子们出息,爹您自然荣光,可大哥是被您分出去的……他再有出息,赚再多银子,那也到不了您手啊!」 「咋地!我还能去抢不成,作坊是签了契的,旁人占不了利!」苏大爷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草草把老大分出去。 「占不了利,有分红啊!几十百两的银子可是哗哗往口袋里流,您想,最后落到谁口袋!若是把大哥一家接回来,您是一家之主,银子自然归您管。」 吓!竟把这茬忘了!今儿里正道那作坊不仅能赚钱,还能带着村里人致富,银子可不就落到那女人手里。老大没儿子,大叶儿姐妹外嫁,家产便落小野种身上!不行!断不能让老大被算计! 「你说的对,只是……当初狠心把老大分出去,我也说出不让那女人进门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家还得您当。再者,临近年关,要往郡城给太爷送年货了,哪哪儿都要用银子呀!」 苏世福仔细规劝,年前就要卖猪卖鸡鸭,那么些银子统统往郡城送,余不下多少。开春送儿子上学堂一事怕是又要耽搁,一年复一年,青哥儿都九岁了! 苏大爷若有所思,今年收成不好,粮食没卖多少银子,就靠牲畜补上。幸好老大做上笋子生意,后山的笋子能卖个八千一两的。这般算来,年过得也紧巴! 若将老大一家接回来……银子归自个儿管,那女人就赏她一口吃的,只要不作妖,不在跟前晃悠,便眼不见,心不烦! 「明个儿,你去将人接回来!青哥儿让他在堂屋念书,西屋还给老大一家!」 苏世福面露难色,「我上回去,被赶了回来,再去怕是没好脸色。若不您让娘去,娘不多言不多语,待人和善,也是长辈,吴氏要给三分脸面。吴氏点头了,大哥还能说啥?我瞧着大哥是想回来的。」 苏大爷细想,却有道理,「成,明个儿大早,我让你娘去!」 入夜,张氏将家务事料理完,拎桶热水进屋。 苏世福正仰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嘴里哼着小曲儿。 张氏没好气,「你倒好,吃完就歇着!那么些活计,只我一人累死累活!」 嘴上抱怨,拧干的面巾还是递给他。 「往后就没那般辛苦了。」苏世福坐起身子,接过面巾,擦在脸上,热热烫烫,十分舒服。 张氏耳朵尖起,认真问道:「啥意思?」 苏世福将面巾递给她,「明儿娘要把大哥一家接回来。」 「啥!好容易分出去,怎又接回来了!」张氏瞪着眼。 「妇人家就是见识短!」苏世福挽起裤脚,伸进桶里,烫得他直嘶嘶,「大哥如今能赚钱,不得孝敬爹娘,匡扶兄弟?你今儿没听里正说,那作坊多赚钱!咱家不指着大哥指着谁!」 张氏明白过来,心里却不是滋味,「那女人也进门?如今大哥能赚钱,她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哪儿还有我说话的份啊!」 「爹最记恨吴氏,厌恶吴氏的儿子,如何会给她好脸色,定得磋磨,不然我说你往后没那么辛苦!」 苏世福眯着眼睛,挫着脚,十分得意。 张氏心头一喜,「你说的对!唉!这日子当真要好起来了!对了,女儿到成婚的年纪,你给张罗张罗!」 苏世福不耐,「丹丫头年后才是十三,年岁还轻,张罗这般早干啥,哪有闲钱打点!青哥还等着上学堂呢!家里银子紧吧,你不是不晓得!」 这倒是,女儿婚事是重要,可儿子的学业才是头等大事。不过,里正家那么好的机会,她不想放过,于是将女儿今日的遭遇同丈夫细说。 苏世泽一愣,「里正家的?」 里正家境富庶,人人皆知,若是嫁入田家,当真是门好亲事,若得公婆欢心,帮衬娘家自然不必多说。 「这事儿,我省得了!」 「嗳!」丈夫应承,张氏欢喜,殷勤道:「我再去添点热水!」 大早。 吴氏早起推开门,寒风呼啸,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不禁打了个寒战。 「可真冷啊!」 轻手轻脚关上门,往炤台去。生火煮粥,小锅温着热水,几个孩子起床就能洗上。 炤台处只是搭个棚子,四面通风,因着怕引燃柴火,四处也是不敢堆放的。寒风刮到手上,饶是炤膛燃着火,也是生生刺骨。 门「吱嘎」响起,苏世泽披着衣裳走出来,缩了缩脖子,「今儿冷了许多,怎么多不披件衣裳。」 「披着干活不利索,动着也不觉得冷。」吴氏转头朝他笑笑。 苏世泽不由得咧嘴,朝草屋后头走去,抱来捆柴放置吴氏身旁,吴氏自然而然往炤膛塞。 不多时,锅里瞟出饭香,还有馒头的气味! 苏世泽将红薯粥连锅端出,换上炒锅。吴氏起身,他便坐过去,替了烧火的活儿。 筷子擦干水,在泡笋罐子里夹出一碗,切作丁,和着姜蒜一并翻炒,酸酸咸咸,最是下饭。 三个孩子陆续起床,吴氏细心打水给三人洗漱。 因着天日越来越凉,饭桌便搬到屋里,就挨在床边。屋子愈发狭窄,只留窄窄的道儿,供进出。 第31章 一家人并不觉着多苦,围坐一起,捧着热烫的粥,吃着掺了白面的玉米饼子,津津有味,温情满满。 「老大……」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苏世泽当即听出是老母,忙起身,推开虚掩的门。 果见丁氏着灰黑袄子,手揣兜儿,哆哆嗦嗦站在门口,袄子陈旧,布料黏贴一起,显示出凹凸不平的里子。瞧着便又死又硬,谈何暖身。 「吓!您怎么来了,快进屋,今个儿降温,咋穿如此单薄!」 丁氏被儿子迎进门,一股暖意包裹而来。是门边放了个敞口陶钵,里头埋着炭火。 狭窄却整洁的屋子中间摆了张方桌,两个孙女坐在靠里,穿着新袄子,小脸红扑扑。而旁依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正端着碗,怯生生的看向自己。 离门不远处,站着身量中等的年轻妇人,穿戴整齐,干净利索,见她些拘谨,似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娘,吃过了吗?」苏世泽搀着老娘往里走。 丁氏往桌上瞧了一眼,米多红薯少的稠粥,白面玉米面儿掺杂的馒头,一碟油亮的笋丁,心下惊讶,早饭竟吃这般丰盛。 「吃过了!」 「路不远,天却凉,我再去盛一碗,喝些热的,暖身子!」吴氏接过话,将火盆往丁氏身边挪了挪,这才开门走出去。 丁氏于吴氏位置坐下,苏叶姐妹忙喊人。 她点点头,心下想,草屋虽破旧,日子过得还是可以。 「老大,我今儿个来,是接你一家人回去的,也是你爹的意思。」 苏世泽心头一喜,如今日子过得顺遂,可一家人团圆在一起才算美满。只是……木丫头似不喜,吴娘也有几分惧怕,这事儿他不能一口就应承。 「这……」 丁氏有些意外,能回家去,该是高兴的,怎么这般脸色。「咋?你还不愿意?」 「不是儿子不愿意,只是……先头因着吴娘进门,闹了诸多不愉快,我怕……」 这时吴氏端碗进门,毕恭毕敬放置婆婆面前。 丁氏瞧了她一眼,「咋地!怕我苛待她?」 「不是!」 「不敢!」 夫妻二人齐声应答,有些惶恐。 「一家人在一起,日子才算圆满,我成日念你,怕吃不饱、穿不暖。你是我身上掉的一块肉,唯在身边天天瞧见,才能放心。我同你爹年岁大了,还能享几年的儿女福啊!」 丁氏说着有些哽咽,夫妻二人于心不忍,心有动摇。 苏木觉着不妙,忙道:「奶,你说什么呢!你同爷身子健壮,再活一百岁都不成问题!」 夫妻二人忙点头,眼圈红了。 「奶,如今爹做笋子生意,咱们过得好,您犯不着忧心。开春后,新房子也建得差不多,到时候时不时接奶过来住,让您老多享儿孙福。」 丁氏听出孙女意思,「咋?木丫头是不愿回来,可还是记着冤枉你被打那事?」 「奶,您想多了!爷奶为我好,怕我学坏了!」苏木不以为然,可不就记着,老夫妻自私,好吃的自个儿私藏,苛待子孙。这样的家回去作甚,白白把银子送人! 「只是笋子生意好,整日在作坊忙碌,莫得空搬家。且爹娘也分不开心思顾家里活计,搬回去也是让爷奶受累!」 「不是……」 苏木打断丁氏的话,「况开春后,便要搬到新家,左不过三四月时日,搬来搬去,甚是麻烦!爷奶的心意,咱们心里知道就好!」 一番话将丁氏堵得哑口无言。 接着,苏木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丁氏,「奶,再几日便过年了,建房建作坊、银子所剩不多。爹娘说,心意却是要尽的,这一两银子是给爷奶尽孝的!」 苏世泽苦着的脸总算晴朗,木丫头做的很对,「是啊娘!儿子不在身边尽孝,您二老吃穿莫省着,养好身体,日泰康健,儿子才放心!」 丁氏内心复杂,也再道不出劝儿子的话,只得将银子收下,「罢了,作坊再忙,也要记着吃饭。」 说着看向吴氏,「在外打拼是男人该干的事儿,能帮衬一二自然好,家里却是要打点妥当。」 吴氏低头,谦逊回话:「记下了。」 丁氏再嘱托几句,便起身回去,苏世泽自然跟随,送至苏家院坝,才返回。 路上,丁氏再三劝诫,银子要自个儿管好,莫要事事都听吴氏的,到底有个儿子,心里藏着小算盘! 还道苏大爷如何看中他,盼他回去芸芸。 苏世泽只会闷声应承,却拿不出主意,丁氏只得无奈叹息。 丁氏此去,像是绝了苏大爷的心思,竟再没喊人劝老大一家搬回去。不知是因为苏木的话,还是那一两银子起了作用。 腊月二十四,福保村终于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寒风中,细小的雪花自空中飘来,如柳絮随风轻飘,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苏木最是怕冷,整日挨在炭盆边上。 农户人家烧柴火,木头燃尽便是炭火,掩在草木灰中,能热半日。 「下雪啦!」 听得门外吴氏轻声道。 苏木忙起身,推门出去。 果见雪花洋洋洒洒、随风飘落,甚是欢喜。 她前世是南方人,少见雪,每每落点雪子,都激动得不行。 见她蹦蹦跳跳,伸手去接雪花,吴氏忍不住笑,「当个四五岁的小娃子般调皮!」 站在屋檐的苏叶也捂嘴笑她。 苏木不管不顾,玩得乐呵,小虎子见她玩得欢喜,也加入行列,围着姐姐转圈,笑的欢乐。 第32章 「你二人慢着点!」吴氏关心道,说着走至桃树下,瞧了瞧天日,「这雪怕是会越落越大,今儿祭灶,咱一并将年货置办了吧!」 春节一般从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的祭灶揭开序幕,有所谓「官三民四船家五」,也就是官府在腊月二十三日,一般民家二十四日,水上人家则在二十五日举行祭灶仪式。 相传,每年的腊月二十三,灶王爷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因此送灶时,人们在炤台供放瓜果、酒水、丰富的菜肴等,还有插香、烧纸钱。 祭灶后,便正式地开始做迎接过年的准备。 苏老大一家穿裹严实,相携赶集,今虽逢小集,却近年关,赶集的人不少。 要逛买的东西不少,便想着先买大件,多几个钱,让小二直接送上门。 几人先去到布庄,那掌柜还认得苏木等人,上回也是大手笔买了两匹,今儿瞧着只多不少。便热情待客,拿出好些上好的料子供人挑选。 苏木不懂布匹,只能摸出滑软糙硬。见吴氏颇讲究的仔细比较,终挑出较糙的一种。倒不是为了省钱,细化的料子贵不说,做活计易勾拉起丝,不大实用。 她想了想,又拿起那柔滑的一种,于姐妹二人道:「布料虽不耐磨,颜色却好。我上回瞧见丹姐儿穿着十分喜人,可喜欢?」 蚕丝细腻,颜色鲜亮,摸着又软又滑,二人自是喜欢,苏木挑了藕色、苏叶挑了绯色,二人瞧着胭脂色的一匹十分喜庆,便怂恿吴氏,直夸好看。 吴氏几番纠结,拧不过二人,便要了,想着就过年穿。母女三人又挑缁色、赭色各一匹,于苏世泽和虎子,虎子身形小,能做二三套,且小娃子窜个儿快,吴氏便挑了便宜的一种。 再是一番比较,确定下来,末了又拿两匹青灰,「我瞧娘的冬衣怕是穿了有几年,里衬死板,不暖身,若不给二老做上一身,算点心意。」 苏世泽欣慰万分,爹娘不待见,难得她以德报怨,比自个儿还想得细。 挑好布匹,又称了棉花,给小二几个脚钱,只管送上门。 再就去到粮店,买些米粮、白面。再就去到点心铺子,称上几斤花生瓜子,酥糖点心,买的不多,各样都混了些。 路过金饰铺,苏木提议到里头瞧瞧。 女人天生爱美,瞧见各式各样的耳环、项链、手镯、发簪,便移不开眼。 吴氏瞧着喜欢,却没打算买,农户人家带什么首饰,不是什么便宜货。倘若两个丫头喜欢,便由着,毕竟花儿一般年纪,是该好好打扮的。 苏木见吴氏只跟着瞧瞧,并不伸手拿,知她舍不得。 她瞧了一枚镯子好几眼,想是喜欢。苏木拿起,其上刻着木槿花,很是雅致,与吴氏很相配。 调笑道:「爹,过年了,你给咱压岁钱不给?」 见媳妇儿、儿女面上带笑,他也欢喜,「自是要给!」 「银子就免了,给咱添金吧!」苏木狡黠笑笑。 吴氏是只笑笑,附和应当,做起参考,给两个女儿挑金饰。 「娘,莫顾着给我俩挑,你也挑个、还有虎子,即是爹给钱,咱一个都不落下!」 「不不,你姐妹二人只管挑选,我这一把年纪带什么饰物,让人笑话。虎子也小,仔细弄丢了!」吴氏忙慌拒绝。 「娘年轻、生的好看,我瞧这镯子十分配你,您就带带看。」 「是啊!带带看!」 苏木半认真半撒娇,苏叶附和着拉过吴氏的手。吴氏拧不过,只得带上。 她手腕纤细,带着显肤色白嫩,很是好看。 「好看!就带着!」苏世泽忍不住开口,自她进门,还未添置半样东西,如今家境好了,只当做补偿。 吴氏慌忙脱下,闹了个脸红。姐妹二人自是不让,吴氏只得收下,摩挲半天,欢喜之余又觉心疼。 最后,苏叶姐妹挑了两只镶金边的桃花簪,样子差不多,稍有不同,苏叶是绽放的桃花,苏木则是一朵花蕾,还于小虎子添了把银项圈。 满载而归,银子也花去不少。 最后去往西街,家里无田地,肉菜都要买。 街道两旁的农户摊子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菜蔬新鲜各样堆一边,鸡鸭肥硕置一处,被捆了双脚,伸着脖子叫唤,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苏世泽蹲地上选鸡鸭,母女几人站一旁挑菜蔬。苏世泽只觉后背被人拍了拍,转头看。 张氏正扯着嗓子喊:「大哥,我唤你好几声,咋没听见!」 苏世泽见她手上拿着秤,不解问道:「今儿二十四了,咋还在卖!」 照往年,腊月二十三爹就该置办年货去郡城看苏老太爷,后几日是不出摊的。 「大哥来买菜?都是自家人,走,去咱摊,娘还在哩!」张氏未答话,说着带人走。 吴氏等人闻讯也过来,跟上去。 张氏占的摊位不算好,有些里头,摊子上摆小菜苔,像是新长出来的。还有两只鸭子,个头偏小。总的来说,卖相不好。因此,摆了半日也不见卖出去。 「娘,天儿这么冷,咋还出来摆哩!」 见大儿子一家来,丁氏站起身,笑笑道:「还余下些!」 张氏走至婆婆身边,这才瞧清一家子手上拎不少东西,有些酸,「哪儿呢!家里缺银子,除去捎往郡城,没余下多少,开春青哥儿的束修都不够。大哥,你做做好人,把些个都买去,让你大侄子进学堂!」 天寒地冻,老娘出来摆摊子,他于心不忍,自是全都买下来。 张氏乐呵呵将摊子收了,眼睛却不住往吴氏手上包裹瞟,满心羡慕道:「大嫂买的啥,我闻着甜丝丝的。」 吴氏老实道:「是些瓜果、糕点,今儿祭灶哩!」 「祭灶也用不着这么多呀!」张氏撇嘴,「你侄子侄女还在家里饿着哩!」 「啊?」吴氏尴尬的看着她,转头看看丈夫,后者也是面色难看,「是买得多,你倒些去吧!」 张氏脸上立马堆满笑,「嗳!谢谢大嫂。」 说罢,就着卖菜的布袋子,伸了过来。 吴氏打开包裹,倒些过去。张氏袋子大,且她半天不撤回去,吴氏不好停手,以显小气,眼见倒去大半。 苏木高声喊道:「二伯娘,袋子是漏的!」 啊? 张氏急急收手,检查袋子,「哪儿呢?没有哇!」 第33章 吴氏顺势收起包裹。 苏木无辜道:「哦,许是我瞧错了!」 「你!」张氏气极,见吴氏已包裹收起,她也不好再要,不过手里分量不轻,暗自欢喜。 张氏得了好处,不再作妖。日头不早,一家人便一道回家去。 张氏扭着肥胖的屁股搀着丁氏走在最前头,苏木挽着姐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二伯娘真没脸皮!」 苏叶摇摇头,没说什么。好在布匹是直接送家里,若被她瞧见,指不定还得顺走。 自祭灶后,家家户户不必在外忙活,皆准备过年。 笋作坊也停了,尹掌柜二次来时,带上东家首肯,签了代理。又于二十日要了三百斤,加上镇上酒馆的货,足足忙了好几日。这也是今年最后一笔大单,够三家人欢喜过好年。 天气愈发寒冷,雪已下至鹅毛般,整片大地笼罩在一片雪白中。 苏木裹着厚厚的衣裳,从门缝往向外瞧,已不是初见这片村落时的青葱翠绿。 俗有「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在这两日要集中地洗澡、洗衣,除去一年的晦气,准备迎接来年的新春。 因着寒凉,家中近况不变,不必洗得那般妥帖,吴氏烧来滚烫的热水于一家子挨个儿擦洗。巾帕上抹了香胰子,擦在身上香香的,十分好闻。 洗毕,一家人围炭盆烤火,缝补衣裳,吃着零嘴,说着闲话,很是自在。 「苏老大家的!苏老大家的!」 门外传来妇人的呼喊。 「谁呀?」吴氏放下衣裳站起身,听这称呼,是喊自己无疑。 她开门,见一妇人穿蓑衣带斗笠,手拎一篮,其上盖了蓝布。饶是这般武装,身上还是粘得雪白。 「吓!李嫂,快进来暖和暖和!」是同村的李家媳妇儿,娘家也在二湾,走的不近,还算熟识。 「不了!」李嫂摆摆手,将篮子递给他,「你爹娘让我稍来的,还问你好,我与他们道,你一切都好,二老总是不放心!」 爹娘?吴氏当下眼泪留下来,颤抖着接过篮子,手中沉甸甸,哽咽道:「他二人身体可好?家中如何了?」 「都好,就是担心你,叔的腿天凉还疼。你也莫忧心,顾好自个儿,二老才能放心。」李嫂宽慰道。 「嗯!」吴氏点头,泪水直落。 「行啦!进去吧!天怪冷的!」李嫂说着就要离去。 「嫂子,谢谢你啊!」吴氏忙相送,「这么大冷天,麻烦你了!」 苏木从门缝钻出来,捧着些零嘴,追上去,「婶子,麻烦你了,也不进去歇歇。」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她瞧苏木手上实打实的捧着瓜子花生,还有好些糖果糕点,一番推脱,也就收下了。家里有好几个娃子,却并不舍得买这些。 「回去吧!天儿凉!」 送走李嫂,一家人再是围坐一起。 吴氏揭开篮子上布,里头整齐放了一篮鸭蛋,面上是一层冬枣,个头饱满,红绿相见,都是挑的好的,当即眼泪又下来了。 苏世泽抚着她肩头,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媳妇儿定是想家,「难过作甚,李嫂方才道二老一切都好。初二,咱一家去瞧瞧。」 吴氏呆住了,回娘家?自个儿是怎么嫁进来的,如何有脸面带夫家回去,她想都不敢想。忙摇头,「不了,我知道爹娘好就成。」 「你呀!想家咱就回去瞧瞧,思虑这般多作甚,咱是一家人,你爹娘就是我爹娘,是大叶儿和木儿的姥姥,姥爷。」 吴氏不可思议看着丈夫,又转头看向姐妹两,后者笑着朝她点头。哭得更伤心了,这回却是喜极而泣。 苏世泽将她揽在怀里,「大过年的,哭了不好!」 姐妹二人看着这幅甜蜜模样,提替他俩高兴。小虎子小小双手捂着眼睛,似觉羞羞。 大年三十。 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为月穷岁尽之日,辞旧迎新之时。没有好看的大红窗花,没有热闹的鞭炮,也没有新春对联,更没有喜庆高照的灯笼。 苏木重生后的第一个年岁,未免有些遗憾。 「木儿,你来瞧瞧饺子熟了没?」 门外炤台方向,苏叶唤她。 苏木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碗筷,开门出去,一股寒风直往脖子立钻,可她并不觉得冷。 炤台上,苏世泽掌火,吴氏掌勺,正舀一个雪白圆胖的饺子,拿筷子戳,旁挨苏叶,也仔细在瞧。 「可莫戳破了,饺子浮起来便熟了!」苏木走过去,阻止道。 「哦!与面片儿一般!」吴氏似恍然大悟,忙将饺子倒回锅中,轻轻搅着。往年三十,都是吃面片儿,往里头添肉的饺子却不是一般人户奢侈肯做的。 饺子出锅,装一大钵,吴氏用布捧着进屋。 苏世泽灭了柴火,洗完手也跟进去。 姐妹二人早将桌子安排妥当,苏木还调了两碗沾酱,葱姜少许辣子爆炒和酱醋,再加一小勺红薯糖,香香辣辣,很是开胃。 碗还是大小不一,吴氏盛得满满的,每碗都放了一个鸭蛋。 苏叶捧着碗,感慨颇深,往年三十,也是有蛋的,却只是家中男丁有。爹舍不得吃,夹做两半分给自个儿和妹妹,总招爷和奶的白眼,再是美味,也有些难以下咽。 如今,人人碗里都有,她觉得很满足。 苏世泽又何尝不记得,刚想把蛋分于姐妹二人,却发现二人碗中皆卧白胖一团,顿觉眼中酸涩。 场面一时安静,只吃饺子的哧溜声,拌屋外呼呼风雪。 吃过年夜饭,有吃冻梨、冻柿子的习俗,这几乎是一般人家冬日里吃到的唯一水果。 当然,他们并没有。 好在吴氏娘家捎来冬枣,枣子不多,堪堪装一小盘,一人也就吃得两三个。 除了冬枣,还有零嘴,因着被张氏分去大半,也余得不多。 屋里安置两个炭盆,坐在凳上仍是有些冻手冻结,没有什么消遣,一家子决定不守岁了。 第34章 总的来说,这个大年三十过得并不富足,却圆满。 大年初一,风雪既停,难得开了太阳。 苏世泽一家穿戴一新,母女几个欢喜带上首饰,互道吉祥话。 新年第一日,须上山祭拜先人,意为邀请过新年。且越早越好,以表诚意,再回家一同吃饭,先人已然被邀请,专设一桌饭菜。且有,先人吃过的饭菜,再吃,便有福隋安康,心想事成之说。 苏世泽与两个女儿是要一同去的,吴氏母子不受待见,去了怕是会平白受气,苏世泽便让她留在家中。 走至苏家院坝,苏大爷带领一家子正理纸钱香烛。 苏世泽上前帮忙,喊声爹。 苏大爷眉眼未抬,只「嗯」了声。 「老大来了。」丁氏从堂屋出来,垮个篮子,里头放满理好的香烛,递给他。 丁氏今儿分外高兴,只因好几年没穿新棉衣。吴氏手艺好,眼睛跟尺子似得,也没来量,便做得这般合身。布料软滑,里头竟添的棉花,穿上比盖被子还要暖和。 前日,老大来送衣裳,是没想到的,本就给了一两银子,这两身衣裳也要不少钱!老头子拉着脸,瞧不上。老大前脚走,他便偷偷拿来瞧,想来也是欢喜的。 养儿养孙,还是头回得孝敬。丁氏觉着,老大一家分出去也好,看他的眼神,慈爱许多。 苏丹自姐妹二人进院,便气红了眼。 原以为娘给她新做的新棉衣,可在二人面前好生炫耀一番。哪成想她二人比自个儿穿得还要好看,颜色虽比不得自己艳丽,可料子一瞧便是贵的。头上竟还插着簪子!自个儿却只有红绳系。 「娘!你瞧人家!人家的娘可比你舍得!」苏丹气鼓鼓抱怨。 张氏哪会没瞧见,可惜那女人没来,不然自个儿也好闹上一闹,「人家娘管钱!你娘管钱吗!」 她嗓门大,声音便传到苏大爷耳中,苏大爷不怒自威,「咋地!你还想管钱了?」 张氏心中有气,她笃定大年初一老头子不会发火,冷笑道:「爹,人家管钱才能给您二老做衣裳,媳妇儿莫得银子,尽不了孝心,您二老莫要见怪。」 苏大爷气得眼睛瞪圆,胸膛起伏不定,老二媳妇儿愈发放肆了! 这个二伯娘,总眼馋别人,嘴巴尖酸刻薄,苏木好笑道:「二伯娘,你说的对,我爹赚了点小钱,孝敬爷奶应当的,给银子做衣裳,全是我们一家的孝心。不管今年,往后年年如此。」 言下之意,有好处只会想着二老,他二房一点便宜都别想占。且我大房一家就是能赚钱,嫉妒死你! 苏大爷脸色缓和下来,竟露出一丝笑意。 「成了!收拾好上山,莫误吉时。」 张氏气得吐血,恨极了苏木的牙尖嘴利,偏说不过她。 这时,苏二爷带一家子到了院坝前。 苏二爷较苏大爷生的矮些,模样五分相似,眼角不似下吊,脸上带笑,显得和善。 记忆中这个二爷信「道」,然这「道」却不是老子提出来的道。像是某种歪门邪道,信奉得道真人,早晚诵经,生病不吃药即可痊愈,若道行高深,还可长生不老。 反正就是神叨叨的,也不喜与人来往。 家有一子二女,两女儿外嫁,独小儿子一家养在身边,得孙子孙女各一,与苏木年岁差不多。 初一祭祖,整个苏氏家族聚一起,这是约定俗成的。自苏三爷带老太爷搬去郡城七八年有余,便从未回来过。两个兄弟还是自觉上山,像是守护某种念想。 多余种种,不得而知。 逝去先人的坟墓皆建在两兄弟分家所得的两座山头,自西屋坡坎起,到后山脚而落,整两座山。好在山头不高,苏大爷也知道坟在何处,专挑捷径,两个时辰便能爬完。 因此起的早,也能回得早。 见两兄弟走在前头,后跟儿女,最后是子孙。 长辈烧纸,嘴里喃喃些保佑的话,儿女插香,也跟着说。而后子孙只作揖说吉祥话,完事跟上队伍便可。 祭祖路上,不可喧哗,不可嬉笑。否则,是对先人不敬。 因此,一路气氛肃穆,几个小娃规规矩矩。 而焚香烧纸也有讲究,需按先人逝去时间逐一祭祀。到最后一座坟,便是苏老大的原配,陈氏。 苏木瞥见老爹眼圈通红,方才一路流利的吉祥话,这会儿去说不出了。 轮到小辈,苏木上前跪下,心中虔诚道:我虽不是您亲生女儿,占了这具身体,定会抗起一份责任。若您在天有灵,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安度一生。 霎时,寒风作起,吹得山林间飒飒作响,空中又飘起雪花。 祭祀完,同回苏大爷院子。 丁氏带媳妇儿煮面片儿,面片是早就备好的,滚水一烫,撒上细盐。 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待苏大爷请先人吃完饭,众人才落座。 寡淡的面片大家伙吃得津津有味,而后散了,各自回家。 吴氏早早备好两个炭盆,父女三人回屋便觉周身温暖。 「冻坏了吧!锅里温着饺子,可还吃点?」吴氏打来热水,于三人擦洗。 父女三人竟一致点头,可见都没吃饱。 姐妹二人走累了,苏世泽却不停下歇息,在屋子转悠。 「爹,您找啥哩?」苏叶不解问道。 「年前没考虑周到,明个儿去你外婆家,没有礼啊!余两只鸭子,也都不肥,拎着不好看。」苏世泽担忧道。 「不拘那些礼,爹娘都是实在人,你们能跟我一起回家,已是最好!」吴氏一手端一碗,两碗之间还叠着一碗,捧着进门。 苏世泽忙上前接过,「头回上门,两手空空是不好的!镇上都关门了,摊子也没有,可如何是好!」 苏木上桌,端起皮包馅儿足的饺子,道:「白面余下不少,肉菜也有,却是不好单独送人,包饺子倒是极好。路过田大爷家,称条鱼,拎几罐儿笋。再同爷奶一般,封一两银子。」 吴氏似受惊,忙拒绝,「东西是好,银子就不必了。哪有往娘家拿银子的道理!」 「要的!」苏世泽满口答应,暗赞小女儿机灵。 「这……」吴氏竟不知如何是好,当真觉着自个儿走了大运,嫁得这般善良人家。 第35章 初二,薄雪轻飘。 一家人穿戴一新,拎着大包小罐儿出门。 路过侯家院子,说几句吉祥话,告知回吴氏娘家。侯老太太便嘱咐媳妇儿去地窖里拿两个菜头,道不是稀罕物,吃个新鲜。 冬日少有新鲜果蔬,家境稍好些的,便挖地窖储藏,到冬日再拿出来。 因此,这两个菜头,若在年前集市上,也卖得不便宜。 一家人推脱不下,方才收下,道谢离去。 到田家,见门口张灯结彩,这才有过年的氛围。 苏世泽上前叩门,开门的是田良,一身墨色棉袍,玉簪束发。背脊挺直,温润尔雅。 「大伯,大伯娘,新年好。」 见来人,忙作揖行礼,眼神瞟至二人身后,见小人儿着一身藕色袄子,小脸灵秀,像是胖了些,弯弯眉毛下闪动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 「好好好!」苏世泽笑着夸赞,「良哥儿愈发俊朗,来年做媒的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田良顿觉耳根发烫,「大伯说笑,快进屋罢!外头冷!」 说罢侧身,请人进门,二人笑着走进去,他便落到后头,跟在苏木身侧,低声道:「苏木妹妹,新年好!」 苏木歪着脑袋,笑着回他,「田良哥,新年好!」 田良只觉耳根更烫了。 苏世泽道明来意,田大爷立马让儿子去鱼塘捞鱼,两条大鲤鱼,足六七斤。 付过钱,道完谢,继续赶路。 二湾在邻村,顺官道足两个时辰脚程。苏世泽决定走小路,虽盘旋,能节省半个时辰。 小路穿梭在个屋落,每每路过,偶听狗唤。那叫唤声可不是善意的,似要扑上来撕咬,好在关在院子里,倒是见不到那副狰狞模样。饶是如此,小虎子依旧吓得不轻。 苏世泽便将小虎子抗在肩头,虎子捧着他的脸,起初害怕,后觉好玩,笑一路。 听这名字,本以为二湾临河,依山傍水。 哪想竟是绵延的山丘,田地颇少,多种果树,适宜养鸡鸭。 走了好几个田埂,穿过好几片果林。一排柑橘树下掩映着一座破败的瓦房,屋顶好几处瓦片破碎,搭着稻草。墙壁斑驳,黄泥糊得颜色深浅不一,新旧都有。 门庭冷落,很是萧条。 「爹、娘,小弟!」吴氏欢喜喊道。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自破旧门扉探出脑袋,一脸麻木,见着吴氏,眼睛亮了。 一把推开大门,回头喊道:「爹、娘,我姐回来了!」 说罢!奔过来,至众人面前,却拘谨停下。 苏木偷偷打量,单薄的棉衣已辨不出颜色,袖子略短,露出小半截手臂。棉裤也是一样,破烂的布鞋上露出一节,在寒风中冻得发紫。 「三儿!」吴氏上前,拉着弟弟的手,一片冰凉,顿觉眼睛发酸。 「二丫?二丫回来了?」吴老爹夫妇相扶走出来,衣衫破旧,身形矮瘦,瞧着却精干,是常年劳作之人才有的。 「娘!爹!」吴氏奔过去,抱着二老,再是忍不出,哭出来。 夫妇俩老泪纵横,呜呜的哭。 二人孕有三个孩子,老大早夭,独留一双儿女,女儿命运坎坷,嫁得不好,吃好些苦。儿子到成婚年纪,却无人上门。只因家境太过贫寒,哪有女娃愿意上门吃苦。 苏世泽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苏木手肘碰碰他,低声道:「爹,去问好!」 「啊?哦!」他反应过来,走上前,朝二老鞠躬作揖,「爹,娘,过年好。」 吴氏忙擦干泪,站起身,苦笑道:「瞧我,只顾着哭了,竟把人撇一旁。」 说着于家人一一介绍,姐妹二人嘴甜,一口一个外公外婆,喊得夫妇俩笑得合不拢嘴。 于他们最高兴的还是夫家对女儿好,瞧那穿着打扮,跟个少奶奶似得,感慨万分,二丫是熬出头了! 「爹、娘,没什么好东西,拎这些来给您二老拜年,莫怪罪!」 「哎哟!这般客气,贵重了!」 见苏世泽手里拎了鱼菜,篮子罐子,夫妇二人受宠若惊,忙叫小儿子接过,「一路劳累,快进屋!」 三儿一一接过,来回两趟才将东西归置好,他一把抱起小侄儿,虎子便脆生生的喊他舅舅。 低声问道:「乖,跟舅说,他们待你好不好?」 小虎子歪着脑袋,似在思索,最后捣蒜般点头。 因一家子的状况,苏木对屋子里的破败,没有太惊讶。 吴大娘搬来板凳,面露歉色,「两姑娘坐床上,天儿凉,我去生个火盆。三儿,烧把火,端些热水来。走这一路,定是冻坏了!」 说罢,带儿子去炤屋。 吴大爷不善言辞,只看着几人笑得合不拢嘴。 「爹,你坐。」吴氏搀着老爹坐下,「孩子们知礼,你不坐着,他们便拘谨。」 「好!好!好!」吴大爷直着条腿,艰难坐下。 众人也就落座,苏世泽担忧道:「腿得去看看。」 吴大爷仍是咧着嘴,「不妨事,年岁大了就是这般!」 两人开始聊起山上果树,地里庄稼,说起这些,吴大爷才有几分神气。 吴氏的大哥来的晚,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几次险些丧命,老夫妇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为此欠下不少钱。三岁那年,终是熬不过病痛,去了。 家境本就不甚富裕,因这一变故,愈发窘迫。 好在后头顺利生下一儿一女,倒是无病无灾,仅靠山头二亩果园度日,将将温饱。 第36章 说着,两人就要上果园瞧瞧。 闲的无事,坐着也拘得慌,姐妹二人欲跟随。 绵延的红土地上整齐种着一排排、一列列果树,枝桠修建整齐,裹上碎布防寒。园子边上还开了一片甘蔗地,此刻已被大雪覆盖。 吴大爷道,甘蔗在不同时期,需肥不同。重施基肥,适时分期追肥。如果只施追肥,而不施基肥,则甘蔗容易长成头重脚轻,上粗下细,容易倒伏。反之只施基肥,不施追肥,则后劲不足,形成「鼠尾蔗」,影响产量。 别看这一小块地,照他的法子来栽,足比人一亩。 苏木听得似懂非懂,却知道吴大爷是培栽好手。 闲逛片刻,也就回去了,旦见屋前来好些人,热闹非常。 不知是谁,高喝道:「吴家女婿回来了!」 原是吴家在二湾的亲友,一行人也不讲究,站在门口,两手塞袖,热络唠起磕来。 「两丫头是苏家的?」一妇人问道。 众人毫不避讳,直勾勾的打量。 「穿得真好看,跟官家小姐似的!」 苏叶不好意思低下头。 吴大娘见状,忙将姐妹二人拉进屋,生怕受了委屈,边道:「姑娘家脸皮薄,可莫打趣儿!」 「外头冷,你俩就在屋头待着,生了火盆,三儿捡了几个枣,都是洗干净的。」吴氏十分客气,和蔼非常。 姐妹二人便围着火盆儿坐下,旁板凳放了个瓷碗,里头是半碗冬枣,不及那日送来的粒大饱满。 隔着门扉,清楚听见屋前说话声。 却是众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话,苏世泽老实,有问有答。大家伙也就知晓苏老大虽被分出来,却过得并不寒碜,瞧这穿着,送的拜年礼,哪样都显示出吴氏并不如他们想的那般艰辛。 直感叹一家人心善,吴氏有福芸芸。 「我孙儿哩?」一个尖细嗓音急促道,听着有些喘,像是跑来的。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只听得那人喘着粗气儿,「我孙儿回来了?」 苏木站起身,从门缝探去。 见一干瘦老妇走来,皮肤黝黑,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眼窝深凹,眼神焦急。 也不予旁人道吉祥,只顾寻找孙儿。 吴大爷方从园里回来,自是不晓得。 吴大娘接过话,「同三儿去山上了。」 脸上没了笑,像是很看不上她。 「嫂子啊!你让我看看我的孙儿,我的乖孙儿!」那老妇扑过来,抓住吴氏双手,很是激动。 众人有看不过的,「人家二丫带夫家回来拜年,你这闹上门,很是没脸。」 「可不是,夫家对二丫好,你莫把事情搅和了!」 「当初二丫受那么些苦,如今已同尹家毫无干系,你这巴巴跑来,当真没脸!」 老妇尖叫道:「我看我亲孙儿,怎就没脸皮,不是亲生的,谁会对他好!」 「哎哟!你这话没良心,虎子这回回来,脸都圆了,嘴巴也甜,机灵许多。我方才瞧见苏老大将虎子驮在肩头一路走来,这当真比亲爹还亲啊!」 「呸!驮一辈子那也是流着我尹家的血!还是我尹家子孙!」 老妇说话愈发难听,开始撒泼打诨。 有人好心于苏世泽解释,这是虎子的奶,也就是吴氏前婆婆。只言片语中,苏世泽早已听出大概,只是他身份尴尬,不好开口说什么。 其中,并没有吴氏身影,早有人眼尖瞧见来人,告知吴大娘,吴大娘便叫女儿不要露面,任那婆子闹上一闹就罢! 只是把苏世泽算漏了。 老妇见自个儿说话不管用,扑向苏世泽,又是跪地又是求饶,弄的他手足无措。 吴大娘无法,只得谴人上山去喊。 片刻,三儿抱着小虎子自屋后走来。 老妇见孙子长高许多,白了也胖了,穿着新棉衣,脖子上还挂了个明晃晃的银项圈。惊讶万分,却也不死心,忙扑过去,将虎子抢来,急切掀开他的衣裳,想找出一丝半点的伤痕。 哪成想,白白嫩嫩,哪有什么伤痕。 倒是虎子被她这一粗鲁举动,本笑呵呵的模样,一下子哭出来,像是吓着了。 躲在炤屋的吴氏再是忍不住,冲出来,夺回儿子,哭喊道:「你这是干啥!虎子是我亲生的,我还能害他不成!」 老妇没留神,被推了一趔趄。 见吴氏一身胭脂色,衬得整个人明艳动人,哪里还是当初离家时的模样。 老妇狠得牙痒痒,这个狠心眼的媳妇儿,竟带孙子和离改嫁,还过得这般好。 当下难听话就骂出来,什么娼妇、婊子,听得吴氏泪水直流。 吴大娘哪儿能让女儿受委屈,当即同那老妇扭打一团,众人纷纷劝拦,将老妇拉走,老妇嘴里仍旧骂骂咧咧。 吴大娘也跟着骂,骂到最后哭起来,直道女儿命苦,对不住她,当初怎就应了这门亲。 苏世泽到现在脑袋还嗡嗡作响,媳妇儿受的委屈他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只得揽着她的肩,说安慰话。 好好的新春拜年,被这不速之客搅和了。 人走了,场面平息下来。到饭点,众人说些安慰话,也就告辞离去。 「木儿」苏叶拉妹妹衣角,像是吓着了。 「没事儿,」苏木安慰道,隐隐有些不安,直觉那家人不是善茬。 吴家贫寒拿不出好的招待,就着女婿带来的菜,丰盛做一桌。 第37章 一大盆酸笋鱼,一大钵饺子,一盘油焖笋,一碟辣子清炒菜头。菜样不多,于一家人来说,已是十分丰盛。 吴氏于一人盛一碗饺子,又端来调料,「饺子里头是猪肉白菜馅儿,就已好吃。木丫头心思巧,调了料,沾着吃,更有滋味。」 夫妇二人只会说好,笑得合不拢嘴,却不舍得动筷子。 吴氏知晓二人心意,省下一口,留给孩子们,宽慰道:「白面儿买得多,两个丫头让全包了送来。煮一半,锅里也还有,够吃的。」 夫妇二人这才动筷子,直呼好吃。 饭毕,一家人坐在屋里唠家常,吴氏跟着老娘收拾碗筷在炤屋忙活。 吴大娘并不让女儿动手,只让她站一旁,「夫家活计做的多,回娘家就别动手。」 「成!那就偷回懒。」吴氏难得撒娇。 「我瞧见你手上带了镯子,怎么费那个钱!」吴大娘怕女儿花钱过多,惹丈夫不悦。 吴氏低头笑道:「木丫头挑的,两女儿硬说好看,木儿他爹就买下了。」 吴大娘见女儿一脸笑意,也就放心了。 「这回回来,见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当初谁都不同意你改嫁,自个儿争口硬气,愣是过上好日子。往后,莫回娘家了,那疯婆子闹上门,我生怕女婿不高兴,跟你散了。一回他能忍,回数多了,总是要生异心的。」 说到这儿,吴氏忍不住落泪,她也这般想,不打照面,便生不出事端,她最怕让夫家蒙羞,这是她的一块心病。 「娘……我就放心不下你们……」 「我跟你爹都好,有三儿……唉!有三儿顾着家里哩,别操那心。」 「对了娘,」吴氏从怀里掏出个银馃子,塞给她,「你拿着。」 「啥?」吴大娘一看,一两银子,吓一跳,「二丫你糊涂啊!哪有往娘家拿钱的!若被女婿知道,你……你做的什么混账事!」 「木丫头给的,说给爹看腿,如今家里她管账,木儿他爹也是应了的,你放心拿着。」 吴大娘还是有些不信,「当真?」 「当真!莫瞧木丫头年岁不大,很是聪慧。笋子生意是她想出来的,新房子地段好,也是她想法子同里正买的。地基已打好,开春就盖,四月份能搬进去。到时候迁新居,你们都来。」 吴氏说着一脸向往。 吴大娘听得泪眼花花,女儿当真走了大运,却也担忧,若能为女婿生下一子半女就更好了,不过,这话她没说。 下晌,一家人就要回去了。夫妇俩送至官道口,仍不舍离去。 今日一别,再见已不知何时。 很快,到了三月三,立春。 缠绵月余的小雨,让农户们喜上眉梢。 春雨贵如油,旱了一冬的庄稼受到滋润,旺盛长成。 山林间盛开洁白的梨花,掩映在这片重回葱绿的村落中,散发悠悠香气儿。 苏老大一家却犯了愁,雨下不停,建房进展缓慢,又要往后延月余。 好在作坊建成,又有好几地处商贩上门,至今已签四家代理。作坊日日炊烟袅袅,烟火不断。 春季,农活并繁重,各家人户皆出一人两人来作坊上工,每日赚得七八十文,加上自家山头的笋子,每月竟得不菲收入。 如今,福保村的农户们个个脸上挂笑,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于吴氏最高兴的,莫过儿子要去镇上念书。虎子年纪小,先启蒙。原本丈夫识得几个字,可教他,省去几年束修。 木丫头却说,启蒙最是重要,就像山里树苗,前期没顾好,后期便生得歪七扭八。还是要正经先生教授,不求他考取功名,但求实干有为,成就一个有用之人。 这不,吴氏同苏叶近几日皆忙活虎子上学堂一事。缝制新的春衣,鞋帽,还有苏木想出来的书包。 镇上学堂名额有限,分给管辖下的几个村子,每年开春由各村里正上报。 田大伯坐在院中摇椅上,很是悠闲,手上是村里各家孩子上学堂的名单,足比去年多一倍,乃各村上报人数之最,他面上有光啊! 且孙子田良今年预备考童生,以他的学识该是没问题,为保万全,仍报了学堂,不似初级,专对考生进行辅导之类。 文哥儿是不情愿上学堂的,奈何一家子极力主张,还拿小虎子作例,他反驳无望,只觉暗无天日。整日愁在家中,也不去寻苏家兄妹玩。感叹,还是女娃好啊! 苏世福夫妻也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儿子的束修可算凑齐,一家人也为着苏青上学堂忙碌不已。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在一片生机勃勃、万象更新中,苏木期盼的四合小院儿终于建成。 院子以东西方向的青石板路连接官道,坐北朝南。 分居四面的北房、南房和东西厢房,四周以高墙形成四合,开一扇大门,大门辟于宅院东南角「巽」位。 北房为主房,配房便做了炤屋。因炤屋的位置是灶神所在,灶神为一家之主,安置也十分重要。 姐妹二人住西房,东房给双方父母准备,南房则待客,北房作书房。 四合小院中间是庭院,院落宽敞,种了一颗茂盛的石榴树,寓意吉祥。 整个小院儿小巧别致,优雅大方。 「哎哟!真真儿好!」吴氏抚着门窗,摩挲窗格上的雕花,「真细致,真宽敞,真亮堂!」 苏世泽忙于作坊,院子都是苏木跟进的,各处归置她最是明白,今儿个也特地带一家人参观, 她上前挽着吴氏,走向北房,「这是主房,您跟爹住,家具这两日该是送来了!」 吴氏方就瞧了一圈儿,知晓这屋比旁几个都大,采光极好,「姑娘家东西多,你同大叶儿住,我住那处就好!」 说着指向南方屋子。 「娘,住房也是有讲究的,主房得一家之主住,非您跟爹不可以!那处是客房。」苏木笑着解释。 「哦?还有这一说。」吴氏似懂非懂,看向抱着虎子的苏世泽。 后者点点头,道:「风水玄学,讲究颇多,我也不甚了解,木丫头该是请教过风水先生了,听她的准没错。」 吴氏这才点头。 第38章 「木儿,那我俩住哪处?」苏叶东瞧瞧西望望,觉着哪处都好。 「住西房。」 说着一家人往那处去。 进门便是一个小厅,中间摆着一张梨花木桌案,正对门是空壁,苏木预备挂上一副画卷。小厅将屋子隔成左右两间,以两扇简约的屏风间隔,隐约可见两间屋子陈设一致。 临东方侧开了小窗,窗下摆张桌案,桌案没有夸张的雕花,只简单曲线勾勒出不俗的文雅意味。 绕过屏风,苏木走至桌案,「姐,案上可摆瓶插花,或放妆匣,您在这处梳妆打扮,也可裁衣绣花。里边儿是要放床和衣柜,照你喜好摆,咱两不必一样。」 「嗳!」苏叶满心欢喜,哪样都好。 「二姐!我住哪儿?」小虎子挣脱苏世泽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奔向苏木,抱住大腿,仰着小脸,憨憨道。 自小虎子去了学堂,字儿是识了,撒娇的本领也会了不少。 苏木见虎子憨态可掬,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打趣儿道:「北房是书房,你以后读书写字都在那处,配房留作你住。本想着你还小,离不了人,跟爹娘一块儿住主屋的,若你想自个儿睡,那便将你的物件儿都搬过去。」 「虎子不要自己睡!」虎子晃着脑袋,挣开了扑到苏世泽怀中,「我要和爹睡!」 「哈哈」 这般可爱模样,惹得一家人捧腹大笑。 五月初十,是苏大爷托人算的暖房吉日。 早前五日,一家人开始筹备,买菜、订糕点、借桌椅碗筷、宴请宾客,好不忙活。 因暖房摆席是大日子,在邀人户家眷皆可前来,却不是一来坐一桌,四人带二小娃已最多,自然也是要备礼的。 小院儿不大,总就摆四五桌,便安排女眷小娃子坐这处。大多数人安排在作坊,作坊锅灶齐全,铁锅大,炤火旺,更加方便。 有侯、田两家帮衬,又有苏大爷张罗,前期筹备有条不紊。 到这日,天刚亮,苏大爷携一家子早早上门。 夫妇俩穿上过年时吴氏缝制的新衣,头发梳的光整。虽说春寒料峭,穿冬衣……还是有些热吧…… 而后二房一家也是光鲜,苏丹今儿更是精心打扮,像是描了眉,施了黛。 「爹,来正好,早饭刚做好,先吃。」 苏世泽将人迎进正屋偏房,偏房又分二,里间设炤台,外间宽敞摆饭桌。 吴氏正围裙炒菜,苏叶从旁打下手。 听见人声,吴氏忙放下锅铲,从里间出去,小心翼翼喊人,「爹、娘,二弟、二弟妹。」 苏大爷似未听见,自顾上桌,丁氏瞧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也不敢多说什么,跟着老头子坐下。 二房一家倒是热情,张氏当即钻进里间,「这是煮的啥,喷香。」 片刻端出金灿灿、油亮亮的一碗,几人也问到香味儿,纷纷望去,苏青更是馋得直咽口水。 「这是啥?全是蛋哩!」苏世福本坐着,不由自主站起来,问道。 「蛋炒饭,木丫头想出来的。」苏世泽解释,「她最是爱倒腾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竟也好吃。」 米粒儿粘着蛋渣,还放那么些油,能不好吃! 张氏撇撇嘴,心里泛酸,才几日,那女人便养丰腴,面色红润,很是精神,生生年轻五六岁。反观自个儿,面黄手糙,愈发生气,却发作不得,今儿是好日子,老头子重视。 说着,吴氏同苏叶各端两碗出来,摆在几人面前。 苏大爷不说话,吴氏更不敢开口,苏叶进出两趟,端齐了,又摆好碗筷,见妹妹不在,「爷奶,先吃着,我去喊木儿。」 苏大爷冷哼,不悦道:「愈发没规没矩,都忙活完了,还未起身,往后嫁作人妇,定要受磋磨。」 苏世泽笑笑,「昨个儿在作坊捣鼓什么豆浆,说最是养身,忙活坏了,这才起晚,平日也是勤快人。」 苏大爷仍是一脸不悦,再苦再累,也是要早早起来侍奉,这便是身为女人该做的。 苏丹拉住苏叶,「叶儿姐,我同你一道去。」 妹妹不爱做家务事,也不爱绣花,喜欢看画本儿,爱捣鼓稀奇玩意儿。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并不觉她有何不好。冷不丁被一顿斥责,苏叶有些吓到,呆在原处。经苏丹一喊,这才回过神来,「嗳!」 二人去到西房,苏木方就起身,正坐窗前,对镜梳妆。 苏丹自进屋便各处打量,这处摸摸,那处瞧瞧,眼红极了。同样是苏家孙女儿,她怎就住不上这般好的屋子。 「木儿,吃饭了。」苏叶说着走向妹妹,放低声音,「爷在发火呢!」 「嗯!」一家子的动静,她早听见了,并不放心上。这是她的家,爱怎么来怎么来,旁人休要管。 苏木从妆匣拿出那只桃花簪插在头上,这才起身,「走罢!」 苏丹磨磨唧唧落在后头,她去到窗前,铜镜清晰照出自己的面旁,粉面桃花,娇娇俏俏,不由得坐下。 铜镜边上是妆匣,设有上下二层,一一拉开看,里头只摆了两尺头绳,颜色素净,不是她喜欢的。 桌案另一侧,整齐摆放一叠书,听说都是从田良那处借的,苏丹气得直咬牙,拿过一本翻开,却不识的。心想,那榆木脑袋咋会认得字,怕是以此为由,勾引人罢!愈发觉得苏木面目可憎。 「丹姐儿!」 是苏叶在院中呼喊。 苏丹忙放下手书本,慌忙离去,「嗳!来了!」 饭堂里,众人落座,面前皆放一碗蛋炒饭,一碗豆浆,已然动过。 苏木嘴甜,一一喊人,苏大爷没再说什么,丁氏也是一脸含笑。老二夫妇更是嘴上添花,夸赞不断。 想是吃得过瘾,瞧她也就顺眼了吧! 桌是八仙桌,一方二人,是坐不下的。余二空位,苏丹直径走去,坐到苏青边上。 张氏热络道:「两丫头莫站着,木丫头同你丹儿姐挤挤。」 这般,堪堪一桌,却是没有吴氏的位置。 苏木笑笑,「就不挤了,有小桌呢?娘,咱娘几个坐小桌吧!」 第39章 苏世泽正愁不知怎么办,经女儿提起,这才想到,忙起身搬置。 早先,考虑来人来客坐不下,备了小桌,小桌与大桌无异,只小上一半,她娘几个坐一桌也是自在。 母女三人进里间端饭,苏木见虎子正坐炤台边上的小凳,端着碗吃饭。 便上前问道:「好吃不,二姐再给你盛些。」 「好吃!」虎子一脸憨笑,将碗递给她。 苏木接过,给他盛满。并不给他,而是牵起虎子的小手,往外走去。 吴氏忙慌制止,小声道:「可莫出去,虎子就留在里间,我怕……我怕你爷见了不高兴。」 「娘,这是咱家,虎子是我弟,咋还怕人脸色,无事,有我哩!」苏木不以为然,说罢,仍旧牵着人往外去。 吴氏感动是有,更多的是焦急,忙跟出去。 果然,苏大爷见了虎子,立马拉下脸。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十分响亮。 「不吃了!」 说罢,起身朝外走去。 唉!苏世泽忙两口把饭扒拉完,跟了出去。 张氏一脸怪笑,「木丫头,咋这般不会看脸色,知道你爷在,还将人牵出来。」 苏木好笑道:「二伯娘,你这话好笑,虎子在自个儿家里,咋吃个饭还见不得了?」 「娘你听听,木丫头都被教唆成啥样了?」张氏说不过她,转向丁氏,「又不是亲的,我瞧待他比亲姐弟还好。」 丁氏虽对吴氏态度有所改观,那前夫的儿子,仍旧厌恶万分,总觉他养不熟,要争家产。 于是道:「木丫头,你做的不对!」 言语颇有责怪之意。 张氏得婆婆肯定,有些得意。 苏木白了她一眼,接过丁氏的话,「对或不对,得我爹说了算,娘既带着虎子嫁过来,那虎子便是爹的儿子,是我弟弟,谁也莫想欺他!」 说罢,不再理会,牵虎子入座,又与他倒碗豆浆,轻声细语道:「不怕,只管坐这儿吃!」 虎子委屈巴巴,他虽年纪小,却知晓自己身份与两个姐姐不同。方才众人的话,明白大概,心里有些害怕。 可大姐关怀的眼神,二姐的维护,叫他很踏实,听得二姐道:「甜不甜,可要再加些糖。」 忙点头,豆浆加糖,甜甜香香很好喝。 站一旁默不作声的吴氏眼圈通红,哽咽道:「我去拿」。 早晨的不愉快,并未影响一家人办事的心情。 庭院中摆了四五桌,桌上放着瓜子、糖果和茶碗。 苏大爷坐正中,旁是几个早到的长辈,正热络聊着。有人进门,无论长辈晚辈,皆朝这桌招呼一声,夸赞之词只多不少,苏大爷很有脸面。 苏世泽两兄弟则站在门口迎客,上门赴宴的乡里都带了礼,有送钱的,有送鸡鸭鱼肉、酒食的,还有送对联匾额或镜子炊具等日常生活用品的。 里正田大爷也亲自上门道贺,他比较有特色,送两斤豆腐、豆芽、两条鲤鱼,皆有好事成双之意。豆腐是「都富」,豆芽代表「儿孙满堂」,鲤鱼象征年年有余。 到底是读书人,送个礼都寓意颇深。 丁氏带着两个媳妇儿在炤屋煮茶水,文哥儿娘跑进来,「大嫂,你娘家来人了。」 吴氏立马脸上挂笑,偷偷看丁氏脸色,小心翼翼开口,「娘,我去迎迎。」 「嗯」丁氏忙活,并未阻挠。 吴氏欣喜,摘了围裙。文哥儿娘朝她使个眼色,二人相携出门。 吴老汉夫妇送了一套炊具,锅碗瓢盆样样齐全,苏世泽接个满怀,苏叶姐妹也在旁侧帮忙。 「爹、娘,三儿」吴氏三步并作两步。 「嗳!」老夫妇笑得合不拢嘴。 苏木将手上物件递给吴氏,知晓炤屋有许多忙活的,「娘,你同爹将物件归置,我们陪外公婆转转,今儿也别回去了,等晚上席散,你们再好好唠唠。」 吴氏惊喜,木丫头从来说一不二,留人住下,就错不了。 「成,听木丫头的。」 夫妇俩既喜,又惊,「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只管放心住下,家里鸡鸭可关好了?」苏木亲昵挽着吴大娘,很是喜欢这个性子有些泼辣又和善的老太太。 「关好了,放好些野菜,饿上一两顿不成事儿。」吴大娘笑得脸上堆起褶子,自然很乐意在女儿家住下。 约莫到晌午,宾客具至,作坊那边侯老幺谴人来话,席面备好了。 苏大爷同两个儿子便招呼大家伙儿往作坊吃席,也有好些人知道宴席摆那处,送了礼,早早去占座。 席面儿是专请厨子做的,照村里办事排场,只不过多了开胃的酸笋和油焖笋烤肉,外加一大盆酸笋鱼。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则有豆浆喝,这算是众多席面最别出心裁的。 小院儿建得好,酒桌饭菜丰盛,苏大爷脸上笑意就没停过。十里八村,哪家人户的席能做得这般好。谁不说他苏大爷能耐,儿孙有才干。 一高兴,又端起酒碗,咕噜咕噜饮一大口。 院里女眷也是宾至如归,吃着笑着说着,很是热闹。不懂事的调皮娃子,吃饱喝足便下桌追逐打闹。 妇人呵斥两句,也就由着去了。 这时,张氏着急忙慌跑来,在屋门口大呼小叫,「不好了!出事儿了!大嫂,你先头男人找上门了!」 张氏嗓门大,又扯着嗓子喊,没有人不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朝吴氏那桌望去。 吴氏带儿女同老娘坐一桌,听这一喊,险些昏过去。 吴大娘脸色也不好看,身子都哆嗦了。 先头男人怎会找上门,苏木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此刻由不得张氏大呼小叫,女人家最注重名节,再闹下去,吴氏定是死的心都有。 第40章 「二伯娘,你大呼小叫做甚,指着我娘喊什么先头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嚼舌根,是个坏心眼。」苏木冷声呵道。 「我嚼啥舌根,人都在作坊闹起来了,大嫂你快去瞧瞧,好好的宴席都被搅和了」张氏仍不死心。 「啊?闹起来了?」吴氏缓缓站起身,不哭也不闹,两眼无神,呆呆傻傻。 苏木觉着不妙,吴氏多看重名节她是知道的,这个打击怕是承受不住,忙拉住她,「娘!咱是一家人,出什么事儿有爹顶着,您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爹既娶了你,就会护你周全。」 「你爹……」吴氏眼神渐渐清明,有了神采,随即哇的哭出声来。 吴大娘忙抱住女儿,也跟着哭。 「大嫂,你快去瞧……」 苏木一脸怒气,顾不得什么尊卑有礼,打断咋张氏的话,「瞧什么瞧,二伯娘要瞧人笑话,自个儿去就是。今日起,我家门槛,你也莫进了,没那么多笑话给你看!」 「你……」张氏被堵得哑口无言,众人瞧她眼神满是厌恶,她再不敢开口,灰溜溜走了。 文哥儿娘走过来,面上不忍,仔细宽慰,将人劝进屋子,几个要好的妯娌自告奋勇安抚宾客。 场面又热络起来,却也止不住低声攀谈这事。 吴氏坐在屋里,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木心有不忍,不过哭出来也好,总比方才那般呆傻的吓人模样好。 这时,屋门口探进个脑袋,不是文哥儿又是谁。 自上了学堂,便不再留朝天揪,正经束起发冠,似个小书童模样。他眼珠子滴溜的转,见苏木看过来,朝她招手。 苏木忙走过去,文哥儿机灵,定是来通风报信儿的。 「咋样了?」 「闹得凶哩!说是将虎子要回去,不给人就给钱,让大伯拿出一百两。大伯没主意,谴我回来商量,要不要给这个钱!」 文哥儿眼巴巴望着,等她拿主意。 苏木沉下脸,一百两,当大风刮来的!为置办院子,银子已所剩不多,就算真有一百两,凭啥给那赌徒! 「我爷就没说话?」 文哥儿想想,摇摇头,「就是脸色不好看,倒是虎子外公气得要打人,若不拦着,怕是早动手了。」 苏大爷外强中干,待外人总是很「和善」。况今儿个本是光彩日子,经人一闹,他怕觉着老脸丢尽,恨不得早早开溜。二房一家表面亲热,巴不得苏老大出事,更不会维护什么! 「你且等着。」 说罢,苏木进屋。片刻,拿了一张契书出来,「把这给我爹。」 这是吴氏的和离书,上头清楚写明虎子随母,与父方再无半点干系,苏世泽再没主意也该知晓怎么做。 「没交代的话?」文哥儿拿着契书,并无动作。 「没有,去吧!」 「得嘞!」 说罢,朝外跑去。 「等等!」苏木似想到什么,唤住他,上前凑耳边一番交待。 文哥儿眯着眼,一脸贼笑,溜烟跑了。 屋内,吴氏已平静下来,只是低低抽泣。 见苏木进来,娘几个人齐看向她,文哥儿娘先问道:「咋样?」 「放心罢!无非闹上一闹,想讹些钱财。」苏木宽慰道,看向吴氏,「虎子他甭想带走,咱有契书,占理儿。」 几人宽下心来,不过大好日子,闹出这般不愉快,吴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不多时,有人回来,是田良同文哥儿。 事情已解决,苏世泽等人还要招呼客人,分不开身回家,仍谴文哥儿回来告知,又怕他道不清楚,惹家人担忧,故麻烦田良跟随。 苏丹就站在北屋门口,张氏要她探着点消息,可屋里来往是有人,说话嘀嘀咕咕,她听不真切,又不好拉住人打听,正恼怒。 忽见日夜思念的人儿从正门进来,忙理了理鬓发,迎上去,一脸含羞,「田良哥。」 声音软糯,自带娇媚,这般唤自己,听得田良心肝儿颤颤。寻声见,粉面桃花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原是木儿的堂姐,便朝她点头笑笑,「苏丹妹妹。」 苏丹惊喜,不过见两回,他竟记得自个儿名字,心思也就热络,忙凑近,娇羞道:「你咋来了,怎不在作坊吃酒?」 佳人近身,田良哪经历过这些,心砰砰跳起来,欲解释,「是……」 文哥儿却不耐烦,将苏丹挤开,白了她一眼,怒道:「起开!木儿还等着哩!」 说罢!也不管田良,自顾往正屋去。田良也就回过神来,歉意朝苏丹躬身,跟着往屋里去了。 苏丹气得跺脚,偏不敢跟上去,方才那榆木脑袋厉声吼人的模样,她是瞧见的,若自个儿再撞上去,指不定要怎么被训斥,偏又说不过她。 文哥儿同田良进门,一屋子的人热切看着他俩,还是苏木先开口,「如何了?」 文哥儿抢过话,「人走了,被一顿好揍。」 「瞧着能走能跑,痛皮外,出不了事儿。」见众人担忧,田良仔细解释,也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大家伙儿本高高兴兴吃酒,哪成想窜出个干瘦汉子要找苏世泽,见他眼生,经询问,才知是吴氏前夫。 这就尴尬了,只好领人去找。 这人见到苏世泽就要虎子,苏世泽自是不肯,他便顺势要钱,苏世泽犹豫不应,便嚷嚷起来。 大家伙因这吵闹围过来,他越说越来劲,话也越来越难听,什么虎子是他的种,吴氏更是不要的破鞋,还当个宝之类。 见女儿被侮辱,吴大爷自是不能忍,就上冲上去打人。怕将事情闹大,侯老幺将人拦下,想着私了,于面子上也好看些。 散些银钱,将这事儿一刀斩了。可不成想,那人开口便是一百两,还不依不挠,满嘴混话,这才乱了方寸。 好在文哥儿将契书拿来,侯老幺也不再拦着吴大爷,直言再不滚,就报官。那人欠一屁股赌债,本就四处逃窜,若被抓住,又还不上钱,牢狱之苦怕是要吃一辈子。 却也不死心这个得钱的机会,还是嚷嚷,吴大爷便冲上去一顿好揍,旁几个看不过前眼的也补了几脚。 第41章 那人抵挡不过,骂骂咧咧慌忙逃走。 吴大爷撵至村口,至不见人影才罢休。 经这一闹,宴席自然吃不下去,一众人站着唠了会儿,也就散去! 事情大致这般,只是那人如何找上门,还在如此重要的日子,事情太过凑巧,像是有人刻意安排,让苏老大一家财名两尽,亦或是让吴氏身败名裂,遭人唾弃。 宴席散了,吴氏无心主持,权由文哥儿娘带几个妯娌帮忙收拾,临近夜幕,这才妥当,桌椅板凳归还各家,剩的好酒好菜也送至帮忙的几家人。 本欲留下的吴老汉一家觉着没脸待下去,打算回二湾,苏木再三挽留。夫妇俩心意已决,像是再怕拖累半分。苏木无法,便捡了好些肉菜让带回去,嘱咐天黑,行路当心。 而苏大爷一家,在席将将散去,便没了身影,慰问的话,更是半句没有。 总的来说,今儿这宴席虽风光,却也让苏家人颜面扫地。 接连好几日,吴氏都郁郁寡欢,不曾笑过,苏世泽十分心疼。尤其听女儿讲,宴席那日,她险些得失心疯,更是心急如焚。 加之,近几日来好些大单,山上笋子抽条,供应不足,又跑别村收笋,很是忙碌,苏世泽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好在先前已预料这一情况,苏木晒的笋干派上用场。之前出笋时,已将笋干普及下去,而后逐渐有人要货。虽比不得鲜笋贵,盈利还可以。不至于五到十月间,全是空档。 生意好赚钱,土地还是根本。余下银子,打算买地,不过还未得空去看。 忙碌和忧愁笼罩着一家人,只是更大的灾祸还在后头! 这日,天气晴朗,日头足。 苏世泽早早去作坊忙活,文哥儿将虎子接去一道上镇上念书,只余母女三人在家。 吴氏打算将冬衣拿出来翻洗晾晒,心情好了许多。 母女三人在院子里支起三角竹架,细长的竹竿横在上头,一根杆子堪堪晾晒四五件。三个架子围一圈,将将正好。 吴氏站在其中用如意拍拍打,一翻动作加之日晒,额上出现细密的汗。 「大嫂,不好了!」 忽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吴氏犹如惊弓之鸟,手一颤,如意拍便掉落地上。 苏木朝姐姐使个眼色,便前去开门。 苏叶心领神会,至吴氏身旁。 敲门的是二湾嫁来的李嫂,苏木顿觉不妙,莫不二湾出事了? 见她焦急万分,「木丫头,你娘在家不?」 苏木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吴氏便走过来,面色恐惧,脆弱的模样很是可怜。 「大嫂,你可要挺住,」李嫂心有不忍,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娘家……娘家房子着火了,烧精光,你爹……昏死过去,往镇上医馆送去了。你娘同你弟……」 话还未说完,吴氏两眼翻白,身子软下去,倒在地上。 「大嫂!」李嫂眼疾手快扶住,显然也吓着了,「哎哟!这个可咋办?」 苏木忙掐吴氏人中,轻轻晃她,一边呼喊,一边让苏叶调碗红糖水。 吴氏脸色惨白,悠悠醒来,苏木忙给她喂了几口红糖水,「娘,您得振作些,外公婆会没事的。我这会儿去喊爹,上镇上瞧瞧,您身子弱,就同叶儿姐在家等消息。」 吴氏抿着嘴,点点头,泪流不停。 「李婶,麻烦您帮忙照料。」 「见外话了,快去罢!」李婶自是应承,帮着将人扶进屋去。 苏木直奔作坊,告知苏世泽,父女二人问田大爷借了牛车,赶着往镇上去。 镇上唯一的医馆是百草堂,刚进门,见吴大娘母子抱头痛哭,头发凌乱,身上又脏又乱,瞧着身子尚好。 「外婆、舅,人咋样了?可有事?」苏木松口气,上前搀着吴大娘上下瞧得仔细。 「我同三儿下地去了,点事儿没有,就是他爹……呜」吴大娘哭得都站不稳了,直喘气儿。 苏木扶她坐下,这般模样,想来也说不出什么。而旁的吴三儿,神色悲戚,哭得眼睛通红,眼神却清明。 便问他,「舅,外公咋样了?」 吴三儿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爹自那日回去便身子不爽快,躺了几日。今儿个我同娘下地干活,不多时家里着火了,好在发现及时,将爹救出来,人昏死过去,这会儿掌柜在里堂看,不晓得咋样了。」 苏木郑重点点头,转向苏世泽,「爹,你去打听人有事没事,好安心。」 「嗳!」 苏世泽也是一脸凝重,欲进内堂。恰好,掌柜掀帘子出来。 见苏木站在堂中,有些意外,「丫头,里头是你亲人?」 苏木点头行礼,忙问道:「是我外公,人咋样了?」 掌柜抚着长髯,「受风寒,积几日散不了热,致卧床不起。又呛着咽,才昏死过去。没什么大事,喂了药,过会儿就能醒。回去捂身汗,再喝些调养的药,该是能下地了。」 一家人松口气,人没事就好。 只是屋子本就破旧,如今又着火,怕是住不得人了。 「二湾那屋是住不得了,也不利养病,让外公婆跟咱住着再打算吧!爹,您说呢?」 苏世泽自无二话,「是啊!家里是留了屋子的,只管住下,吴娘整日担忧,在身边照料着,也放心。」 吴大娘看看二人脸色,又看看儿子,便点头答应,如今身上没多少钱,并无他法。 苏木拉过苏世泽,低声道:「爹,您照看着,事情突然,也没备着外公婆的用度,我去置办些。」 苏世泽点头,还是女儿想得周到。 苏木去到布庄挑了几套成衣、两床棉被。又去西市买些新鲜菜蔬,养胃的小米,还买了只公鸡。至两手拎不过,才往回走。 吴大爷已醒来,仍是恍恍惚惚,苏世泽将其背上牛车,又将苏木买的东西安置好。一家人与掌柜道完谢,也都上车,驾着回村了。 回到家中,吴氏母女抱头痛哭,因着一家人住一起,她揪起的心也放下来,整个人有了精神,将爹娘安置十分妥当。 吴大爷吃了药,昏昏沉沉一下午,至晚上才开始发汗。苏世泽同姐妹俩来看好几回,入夜,吴大娘让他们去歇息,有她照看。 第42章 坐在床边,见丈夫缓缓睁开眼,关切喊到:「老头子,醒了?」 吴大爷只觉眼皮沉重,头昏脑涨,浑身更是酸疼无力。 虚弱道:「这……这是哪儿?」 入眼是宽敞的屋子,家具什齐全,整洁一新,还有淡淡的木头味儿。窗外是皎洁月光,将屋子照得几分亮堂。床边摆着小杌子,其上放盏油灯,老婆子正坐床边,手里拿着崭新的汗巾。 吴氏拧把水,擦他额上冒出的汗,回道:「女婿家。」 「女婿家?」吴大爷挣扎起身,「走,收拾回去。」 吴氏忙搀扶,焦急道:「能去哪儿?房子烧精光,手里银子都给你瞧病了!」 吴大爷身子一僵,半天没有动作,深深凹陷的眼中满是绝望,最后无奈道:「便又要给二丫招麻烦了!」 「唉!咱,真是没用……」吴氏叹口气,摸着身上的衣裳和软滑的被面儿,「女婿一家当真心善,对咱是上了心的,瞧这些,都是木丫头当时置办的,想来来的路上就做好接咱住的准备。」 「那也不能常住,且看今夏园里收成,将房子翻一翻。再不济,只好卖地了。」吴大爷咬咬牙,家里田地早已卖光,如今只剩二亩果园,若果园都卖了,那当真家徒四壁了,唉! 「这几月只好叨扰女婿,咱也别闲着,家务活计多做些。」 吴大娘点点头,「我省的,听二丫说,家里准备买地,咱没能耐,庄稼活还是一把好手。再说女婿的作坊不是成日忙,让三儿去帮衬。」 吴大爷点点头,夫妻二人商量半夜,直至快天亮,才睡去。 不两日,吴大爷身子已大好,他闲不住,总往庄稼地溜达,一来一回一身汗,比吃药还管用。就是身子虚,吴氏煨了鸡汤,吃上几回,已好得差不多。 知晓女婿打算买地,他帮着挑选,于院子不远处二亩和官道口的瘦长七分皆买下来。 五六月份宜种花生玉米,吴大爷带儿子忙得不亦可乎,又种好些菜蔬,辣椒、荠菜、冬瓜、菜豆…… 苏世泽过意不去,每每帮忙,皆被赶回来,吴大爷只道:作坊够忙活,地里就甭操心。 无法,只得由他去。 有了娘家帮衬,吴氏也就闲下来,每日将屋子收拾干净,便为一家人缝制夏衣。苏叶针线活儿愈发精进,缝补衣衫已是信手拈来,她还心思细巧于衣裳上绣花儿,花样虽简单,到底有几分女儿家的闺中乐趣。 「我回来了!」 虎子童稚的呼喊于门外响起,是他下学回来。 因着田良每日要去镇上念书,村里只他一家有牛车,些个送娃子上学的人家便于里正交了牛车钱,每日一道接送。 因此,每每下学,天色尚早。 虎子迈着小短腿,直奔苏木的屋子。 苏木正依在案上看画本,百无聊赖,这话本她都翻好几回了。 「二姐!给!」 苏木坐直身子,看向门口,见虎子着青襟,手拿一束红白相间不知名的花小跑过来,很是可爱。 立马露出笑脸,起身接过,替了案上素瓶里打蔫的花儿,「真好看!」 得了夸奖,虎子也咧嘴笑,缺了两颗门牙,有些滑稽。 「今儿先生教《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说着从书袋里拿出整齐叠好的麻纸,放在案上铺开,小手儿抚平整,歪着小脑袋等姐姐点评。 纸上写了歪七扭八的八个大字,较前几日已好许多,苏木点点头,「有进步!」 虎子笑得更开心,挨她又近些。 「对了,」虎子忙从书袋掏出两个小本递给苏木,「田良哥给你挑的话本,新到的。」 二姐不似娘,爱干活,也不似大姐,喜针线,独爱花儿和话本。果见她眼睛亮了,嘴角咧得更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隐约可见嘴角旁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羊角哀舍命全交:昔时齐国有管仲,字夷吾;鲍叔,字宣子,两个自幼时以贫贱结交。后来鲍叔先在齐桓公门下,信用显达,举荐管仲为首相,位在己上……」 苏木洋洋盈耳念着,虎子依靠她听得认真。 苏叶进门见二人这幅模样,已是见怪不怪。 妹妹自接触画本,便爱不释手,得空就读,初识字不多,常问爹,长此以往,问的次数逐渐减少。如今通读流畅,还能于虎子释义,当真佩服。 「我方做好的夏衫,你试试。」 虎子识趣,收拾好自个儿的东西,脆声道:「那我去瞧娘,晚些再来听二姐念话本。」 苏木放下书,佯装严肃,「去罢,可莫吃糖,当心变成瘪嘴小老头。」 「我省的!」虎子笑着跑开了。 苏木换上新衣,是一身浅绿裙装,袖口、下摆皆绣了桃花,或盛开或含苞。料子素麻,轻薄透气,最适宜做夏衣。 「吓!怎么小了!」苏木见妹妹腰身收紧,眉头微微皱起,忙以手作尺丈量,嘴里喃喃计算,「没错呀!木儿,你像是胖了……」 苏木掐了掐腰身,像是真胖了……不过,这具身子之前营养不良至太瘦,如此正好。又因足不出户,白了许多,苏木觉着自个儿好看不少。 这时,大门外头传来说话声,像是苏世福。 自「暖房」宴席后,苏大爷一家再不上门亲近,月余过去,今儿又是闹哪出? 姐妹二人不再说话,面面相看,竖耳细听。 依稀听得郡城、来信……苏世泽便随人去了。 是夜,月朗星稀。 吃罢晚饭,一家人坐院子消食。 吴大爷自山上割了四五张葵叶做葵扇,天日渐热,用来扇风,得一丝清凉。 葵叶经日晒、水洗、烘干、剪形,再以丝线缘边儿,仍用其葵柄为扇柄。 这会儿,他正剪形,三个小娃围坐着,一个要圆的,一个要方的,一个还要花样,吴大爷笑呵呵一一满足。 吴氏同吴大娘则挨坐着筛选豆子,豆浆养胃又健康,已是一家人早饭必备。晚上泡发,第二日小磨盘一碾,拿粗布过滤,煮沸加糖,很是方便。 「有个事儿……」苏世泽犹犹豫豫道:「木儿太爷捎信儿来,让我去郡城做客。」 苏老太爷?做客? 第43章 吴氏觉着丈夫情绪不对,问道:「她太爷请去郡城,该是高兴事,咋还愁了?」 苏世泽摇摇头,「爷待咱两家不亲,更别说子孙,又不是啥节日,平白请去郡城,我这心里总觉着不安。」 吴氏细想,倒是。 「光请您一人?」苏木问道。 苏世泽点头,「信是这般说,爹本让你二伯同我一道,你二伯硬是不肯,说地里活计多。」 光请苏世泽一人,无非惦记笋子生意。只是三爷当官儿,每年又有租子收,爷同二爷还往郡城捎银子赡养苏老太爷。日子该是过得好,怎还惦记孙子的生意了? 「该不是有啥不好的事吧……」吴氏担忧道。 吴大爷适时开口,「老太爷亲自写信来请,不去,怕是不成。」 「正是,方才爹也一番好话,让我好生孝敬,往后丹姐儿、叶儿、木丫头相人家,还得看郡城荣光。我思量,是这么个理儿。」 苏世泽也想到了笋子生意,作坊签过契,太爷不好为难。多买些东西孝敬,老人家定能谅解,「等忙过这两日,我便去一趟罢!」 苏木不放心,便宜老爹太老实。郡城是什么地方,九衢三市,花天锦地,鱼龙混杂,人心难测。此去,本就意图不明,若被人算计,于无权无势的一家子,可是致命打击。 「早闻郡城繁华,若不然咱一家子都去见见世面。再来,也去尹掌柜的酒楼瞧瞧笋子卖得如何!」 吴大爷表示赞同,木丫头机灵,跟着总是好,「只管去,家里有咱看着,三儿在作坊也做顺手,没什么顾虑的。」 苏世泽想了片刻,最后似下决心,「成!咱都去。」 福保村距郡城路途遥远,苏大爷每年进城,要租牛车,天不亮便赶路,傍晚时分才到达。 牛车缓慢颠簸,久坐也是受罪,一家人决定租马车,价格虽贵上一半,却不必早早出门,下晌能到郡城。 沿途是山光水色,水村山郭,苏木大饱眼福,有种出门旅游的轻松感。 行了半日,新鲜感也就过去,一家人又困又乏,于凉风习习中睡去。 随车夫一声响亮的吆喝,马车停在城门下,「到郡城咯~」 一家人悠悠醒来,搀扶下车,娘几个背包袱,虎子仍旧迷迷糊糊,苏世泽便抱着他。 城门高大坚固、碧瓦飞甍,与小城镇的路界截然不同,由此已见郡城的繁华。 远远见城门口站了两人,一华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旁跟短褐小厮,正朝这处张望。 走近了,苏世泽认出来,「是幺弟。」 他早些年随苏大爷上过一趟郡城,见到过此人。那年苏二爷病重,起不得身,二房一家就没去,苏大爷便让两儿子陪同。 此人叫苏世泰,是苏三爷的大儿子。苏三爷还有个女儿,叫苏世安,比儿子小上三岁。 苏世泰想是觉来人眼熟,又不甚确定,客气问道:「可是大哥?」 「泰哥儿,上回见还是个小娃子,而今已是俊朗少年。」苏世泽惊喜应答。 苏三爷是老来子,比苏世泽大不得几岁,儿女年纪自然小。 「大哥过誉了,这几位想是侄女、大嫂……」他不露声色打量一行人,爹只说让迎大哥,不曾想一家子都来了,那年轻妇人当是他去年娶的新妻。 娘几个笑着见礼,并不多话。 「正是,郡城繁荣,带来瞧瞧。」 「原是如此,改日我定带着好生逛逛,」苏世泰似恍然大悟,「一路舟车劳顿,快随我回府歇息吧!爷和爹也等得心急了。」 说着指使小厮帮娘几个拿行礼,带一家子进城了。 夕阳的余晖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一张张淡泊惬意的笑容,无一不反衬出郡城的繁荣昌盛。 一家人目不暇接,或懵懂、或惊讶、或新奇、或赞叹。 苏世泰耐心介绍,却也不做停留,直往前走,街市开始冷落,前路分左右,一行人往左去,四周愈发冷清。 见一石桥,横跨南北,碧绿的水面倒映出石桥斑驳的灰影、泛着光斑的瓦片、错落有致的屋舍和古老灰黑的砖墙。 几人穿过石桥,便瞧见东南一角立一处宅院,门楣上方挂着一方灰制匾额——苏宅。 看门小厮见来人,高喝着往屋里报信儿,「人来了!」 虎子悠悠醒来,趴在苏世泽肩头,睁大眼睛,满是好奇,「爹,这是哪儿?」 「你三爷家,一会儿虎子嘴甜些喊人,后规矩跟娘后头。」苏世泽将他放下来,仔细叮嘱,虎子到底不是亲生,怕是招不得喜欢。 「我省的。」虎子乖巧立在吴氏旁侧,一脸认真。 进了大门,正中是一条灰色的砖石路直指厅堂,石路两旁栽了几颗铁树。 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此刻正敞开,一中年男子并两妇人、几个丫鬟小厮走出来。 男子约莫三十五六,着一身绿纹黑紫长袍,臃肿的腰间系一条黑色素玉腰带,乌发束冠,一丝不苟。发福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与苏世泰八分相似,应是苏三爷无疑。 旁二妇人,一个年纪稍长,着深兰色罗裙,上绣大朵牡丹,显得富贵。另一位则一身粉红丝裙,腰间系着金丝软罗,腰身纤细,体态丰满。 二人一左一右立于苏三爷身旁,很是亲近,应是正妻沈氏与不知名的小妾。 「大侄,」苏三爷热络迎接,「一路辛劳,一路辛劳,快里边坐。」 说着招呼下人去请老太爷。 入门正对板壁,板壁前放了一张长条案,案前是一张四仙桌,左右配扶手椅,堂中央则整齐摆放对称的几何椅。 各处归置颇讲究,却也陈旧,与主人华丽的穿着形成极大反差。 不懂排场规矩,好在有小厮引导,苏世泽一家也就落座,丫鬟立马奉上茶水点心。 苏三爷一一问起家中状况,又关怀几个侄孙女,十分周到。 一家人如此热情,让苏木产生错觉,像是真真期盼远亲上门做客。 只是宅院的地段和陈旧的摆设,无不显示这家主人并不是大富大贵,可一家人的着装和周到的仆人,又像是过着奢华的日子。 总之,透着古怪。 片刻,有人道,老太爷来了。 第44章 侧门,小厮搀着一位瘦高老者走出来,老者虽然满头银发,胡子斑白,却显得精神抖擞。 众人忙起身,作礼。 老者落座后,侧身问向苏三爷,「哪个是我大孙儿?」 苏三爷忙起身,亲自领苏世泽至堂前,「这便是。」 一番做派,苏世泽有些惶恐,忙作揖,喊人,「爷。」 苏老太爷眯着眼睛看他,微微颔首,是个老实人。严肃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早听你爹道,去年开了作坊,还修院子、买田地,甚是欣慰。祖上庇佑,咱老苏家出官又出商,儿孙得福啊!」 「是!」苏世泽不会讲好听话,只规矩站着,应声附和。 「只是,世泽啊!士农工商,做商人虽好了吃穿用度,品级却是下等。好在有你三爷,往后于两个丫头相人家,拿出这层关系,才能找到好归宿。郡城离家虽远,你叔侄关系却亲近,往后多走动走动。」 「是,我省的了。」 「爹,大侄一家赶一天路,已是劳累,若不先让他们歇歇,吃点东西,晚些再来同您叙旧。」 苏老太爷瞥了儿子一眼,笑道:「倒是,吩咐下去备些好菜,仔细招待。」 话落,旁伺候的小厮便领着一家人往侧门去,侧门外是一条窄小的长廊,长廊一侧是砖墙,一侧生着葱郁的绿植,到头便是厢房。 厢房简陋,铺设陈旧,甚至有股淡淡的霉味。 苏木放下包袱,推开窗,便是黑漆漆的砖墙,想来那条长廊已横穿整个院落。 片刻有丫鬟端来温水,供一家人梳洗,又上了一桌饭菜,十分周到。 赶一路,却是又累又饿,一家人围坐一起,大快朵颐。 饭将将用完,前院便谴人唤苏世泽过去。母女几个不必跟随,留在房中等候。 直至夜幕,掌上灯,苏世泽才回来。 见他神色并无异样,甚至有些高兴。 「爹,太爷说啥了?」苏木问道。 「是我瞎担心了!」苏世泽松口气,继续道:「三伯虽当着官儿,可住郡城,开销大,那点俸禄养活一家老小,很是吃力。想于咱作坊参一股,以维持日常生计。」 这番说辞倒是滴水不漏,可苏木总觉着哪里不对,只参股这般简单?若只是参股,倒也好说。 「您应下了?」 「不能,我道作坊是三家合开,独我应下也不作数。三弟便谴人回去问信儿,方就派去,明个儿该是能回了。」 「这般着急?」 苏世泽也有些不解,「不知为何着急,不过都是自家人,若真能让三伯参股,一家子日子过好,我是愿意的。木丫头,你道如何?」 「如今作坊由咱三家经营,也是忙得过来,允三爷参股那完全因为情分。若幺舅同田大爷答应,您就自个儿做主吧!唯一一点,笋子烹煮的法子万万不能泄露了。饶是太爷找你要,也是不可的。」 说着转向坐一旁的吴氏和苏叶,「娘、姐,方子的事儿可大可小,咱家余钱不多,在没找到别的生计前,万万不可泄露。」 二人虽不懂什么参股、经营,木丫头这般郑重交代,自是不敢怠慢。 一家人又唠会儿,便收拾睡了,一路疲劳,倒床便着,并没有择床不寐。 第二日,吃罢早饭,一家人道去街市逛逛。苏老太爷允了,让苏世泰兄妹陪同。 临出门,还不见苏世安,一家人站在门口等,也不心急。 倒是苏世泰有些不耐,唤小厮催了好几回。 不会儿,绯红罗裙的苏世安由两个丫鬟簇拥着自长廊姗姗来迟,她头上梳着髻,斜插两支蝴蝶簪,簪上有坠,晃悠着发出玲玲声。见她一脸怒气,很是不爽快。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可算来了,大哥一家都等好一会儿。」苏世泰有些焦躁。 苏世安仔细打量一家人,横了一眼,一副穷酸样,老土很没脸面,她当真不想一道逛集,偏爷发话,她不得不去。 「哼!」冷哼一声,便直直往外走去,并不招呼。 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惹她不悦。 苏世泰忙赔笑,「这丫头被骄纵坏了,莫见怪。」 街市热闹,商铺繁多,一家人眼花缭乱,逛得仔细,却也不买。郡城的价格较镇上高出许多,一支普通样式的银簪子竟要一两,更别说花样精细的了。 莫说吴氏舍不得,连花钱大手大脚的苏木也觉着肉疼。倒是苏叶最自在,成衣店里有许多好看的样式,她偷偷记下,打算回去自个儿缝制。尤其一套水蓝色罗裙,妹妹穿一定好看。 「没钱逛什么街市,穷酸样!」苏世安跟一路,实在有些忍不过,翻着白眼嘀咕。 这会儿苏世泰倒是没说什么,心不在焉的模样想来也是有些不耐烦。 她声音不大,一家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嘀咕一路,当真不愿陪同,便不要跟随。 苏世泰也是表面热络,苏木早看出他眼底的厌恶,冷声道:「天儿还早,我们打算再逛逛,小姑若累了,便回去罢!」 苏世安见苏木语气不善,火气更甚,什么东西,敢这般态度。 「你真以为我愿意跟着!若不是……」 苏世泰忙打断,朝她使个眼色,转身笑于苏木道:「你小姑想是走累了,若不我俩先去前头茶楼等,你们逛好,咱再一道回去。」 苏世泽忙打圆场,「甚好,倒是麻烦你二人跟半天。」 「无事,你们人生地不熟,让来福跟着,有个照应。」 说着于身边小厮吩咐,一行人便分开了。 苏世泽等人刚走,苏世安便鄙夷不屑道:「大哥,你瞧他们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真丢人!还有那吴氏,自个儿什么身份,跑出来丢人现眼!」 苏世泰垮下脸,笑之以鼻,「你当我愿意跟着?若不是爹交代要寸步不离,特别留意他们与人接触。且忍这一两日罢!爹要你与两个丫头亲近,怎这副脾气,关系闹僵,怪罪下来,我看你怎么办!」 苏世安自觉身份高出一等,看不上几人,经一番说教,有些慌了,「这……我一时没忍住,该是坏不了事罢?」 苏世安无奈摇头,「且去茶楼等消息罢!好在我机谨,让来福跟着。」 没了二人跟随,一家人自在不少,街市的热闹也将方才的不愉快冲散。 第45章 「二姐,我想吃糖葫芦。」虎子亲昵拉住苏木的手,摇晃着撒娇。 「成!」苏木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额头,很是宠溺。 得了肯定,虎子忙奔向那扛着稻草插杆的小贩。 街市人多,他突然一跑,便与旁行色匆匆之人撞个满怀,摔倒在地。虎子矮小,熙攘的行人并未注意,就要踩过来。好在那人反应快,一把拉过虎子,这才没有受伤。 娘几个吓坏了,忙奔过去,吴氏焦急道:「咋样?哪里伤了?」 说着拉过儿子,周身仔细检查。 「这里不比得镇上,人多车马多,可不能这般莽莽撞撞。」苏世泽沉着脸,方才真是凶险。 虎子显然也吓坏了,小脸儿懵懂,眼中闪着泪花,哽咽道:「我错了……」 见他无事,大家伙儿都松口气。 「苏老板?苏二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旁侧传来。 几人看去,惊喜道:「尹掌柜!」 「没伤着吧!」尹掌柜一脸关切,歉意道,「是我不当心。」 苏世泽忙摆手,「哪儿能,小娃子毛躁。」 「咋来郡城了,不捎个信儿,我好尽地主之谊。走,上酒楼瞧瞧。」 尹掌柜很是热情,一家人本有此意,自不推辞,随着去了。 跟一路的小厮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尹掌柜领一家子往闹市中心去,隔着厚厚的人群,见一座飞檐雕画的三层古楼坐落其中,雕檐外高悬一面匾额,上刻三个烫金大字——福满楼。 往上看去,见二层檐角竟挂了五个招子,正随风飘扬! 招子相当于现在的「星级饭店」,一个幌是小吃铺,二个幌是基本的小饭店,有菜单的那种,一般菜都能做。没有三个幌,音通「撒谎」,所以没有;四个幌是基本上可以做某一菜系的菜;五个幌是全能饭店。 当真气派! 尹掌柜直接将一家子领上二楼雅间,一面吩咐小二上好酒好菜,一面与一家人介绍。 这酒楼一层为普通饭桌,二楼是雅间,三层为茶室,设有「艺人」专门招待,说书唱曲,文人墨客最是喜好。 福满楼地势好,楼层高,饶是只在二层,凭窗也能将郡城的繁荣瞧个大概。 苏木汗颜自己的目光短浅,人家早已把酒楼做得这般完善,自个儿还以笋子为由能让酒楼声名远播。 「倒是要与尹掌柜赔不是,那日一番话,是我自大了。承蒙您不计较,待我一家这般客气。」 「哈哈!」尹掌柜摸着八字胡,饶有兴致的看着苏木,十分欣赏她的谦虚和胆识,「你说得不错,两道笋子确实让酒楼名噪一时,可知为何?」 一家人面面相觑,难道不是因为独一份? 尹掌柜爽朗一笑,解释道:「郡城繁荣,大富大贵之人居多,来福满楼的人更是非富即贵。山镇海错,珍馐美馔,哪样没吃过。独这笋子,新奇不说,清新爽口,最是解腻。吃多了荤腥,这道素食自然广受欢迎。再者,自古人赞竹子,长青不败,高风亮节,高尚不俗,对这笋子自然是爱屋及乌,文人墨客每来必点!」 原是如此,苏木恍然大悟,「佩服!佩服!」 「哈哈!」尹掌柜抚着胡子大笑,是有几分自豪。 这时,小二叩门,「掌柜,外头两位公子小姐来找,说是苏老板的兄妹。」 尹掌柜见一家子面上并无意外,当下了然,「快请进来。」 片刻,小二领着苏世泰兄妹进门。 二人毕恭毕敬,似换了副面孔,于尹掌柜周道行礼,甚至有些谄媚。 苏世安更是亲昵挨在苏木边上,娇嗔道:「许久不见你等回来,好生担忧,寻半天才寻到这里。」 苏木敷衍笑笑,并不想搭理。 苏世泽倒未多想,仍是一副好脾气,解释道:「路上遇到尹掌柜,进来坐了片刻。」 「掌柜,」一小二急忙跑来,气喘吁吁道:「笋子又售光了,好几位客人都点了,这可如何是好?」 「售罄的牌子挂出去,赔菜一碟,往日不都这般,怎大惊小怪。」尹掌柜不悦道。 「今儿这客人不依,道专门来吃,定要这道油焖笋。」小二擦了擦额上的汗,说着放低了声音,「像是与郡守沾亲带故……」 尹掌柜重视起来,最怕得罪这些当官的,难缠且不讲理,这般态度怕是吃不上不罢休了。 近日,因着嫩笋减少,作坊出货量也少了大半。别家酒楼早就不销了,这会儿想要调货已是不可能。 忽的掌柜一拍脑袋,皱起的浓眉舒展开来,「瞧我也跟着糊涂,活菜谱就站在面前。」 说着,朝苏木作揖,恳切道:「还要劳烦苏二姑娘纡尊降贵,随我去内厨做这道菜,解了这燃眉之急呀!」 苏木忙站起身,扶他起身,「不敢当,举手之劳,你且吩咐人备好笋子。」 「还不快去!」尹掌柜如释重负,朝小二呵斥。 可小二又为难了,「掌柜,后厨哪儿有笋子啊!怕是得去城郊现挖,快马加鞭也要近一个时辰,我怕客人等不住。」 「那也得去!」尹掌柜有些恼怒,「我且去周旋,你速去速回!」 「是是是!」小二急忙跑开,险些绊倒。 「恕尹某人不能奉陪了!还请几位稍后,笋子一到,立马派人来请。」尹掌柜眉头紧锁,与众人歉意拱手,欲离去,一边喃喃自语,「一个时辰,再加之烹煮的时间,我就是三寸不烂之舌,怕也要说烂了!」 「掌柜留步!」苏木见他焦急万分,心有一计,「后厨可还有笋干,若不然我备一道点心,也好争取些时间。」 尹掌柜脚步顿了顿,「点心?」 他不甚确定,福满楼的点心是出了名的,她做的点心能上得了台面? 苏木点点头,自信道:「保证是酒楼没有的!」 「哦?」尹掌柜来了兴趣,「笋干是有,苏姑娘,事从急缓,可开不得玩笑!」 「自然!」 第46章 「好!你且随我来!」若没点胆色,他也做不得这酒楼的掌柜! 「木儿!」 苏世泽同吴氏等人唤住她,担忧万分,木丫头鬼点子是多,可来人不是一般身份。若是得罪了,有个好歹可咋办啊! 苏木宽慰道:「爹、娘,放心吧!一会笋子来,还得你们来做。」 「可有把握?」苏世泽目光如炬。 苏木郑重点头,便随掌柜离去。 一家人还是不放心,在屋子里坐立难安。 苏世安跟到门外朝离去人儿张望,又回到屋子,至苏世泰身旁,低声道:「咱还是先走吧!我瞧这丫头是说大话,她会什么点心,做出的点心能有福满楼的精致?咱可别被连累了。」 苏世泰也有顾虑,此行走了,探不到半点消息。若等小二挖笋回来,再随一家人去到后厨…… 「你且先回去将事情告知爹,我留下看看,再做打算。」 苏氏安看看一家人,又看看大哥,「那我就先走了!」 福满楼的后厨叫苏木大开眼界。 各种器具一应俱全,归置有序,许多是她不曾见过的。临东货架足二三十尺,满满摆放各式新鲜菜蔬,瓜果酒肉。 穿戴一致的厨子们正忙碌着,跑堂的小二进进出出,井然有序。 厨院儿外修有水井不说,竟有一套完整的排水沟,不得不赞叹修建之人的心思巧妙。 尹掌柜命人空出一个炤台,将苏木需要的东西备至齐全。 「苏二姑娘,你且稍等,我已命人去取屏风。」 屏风?苏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倒是不必,若真解了酒楼之急,这道点心权当交个朋友。」 尹掌柜诧异的看着她,小小女娃,眼界竟不小。 见她继续道:「不满您说,我是个懒人,很少碰炊具,咸淡火候更是掌握不好,还要劳烦您配个大厨和打下手的小厮于我。」 听这话,尹掌柜已不是单单诧异,瞪大了眼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前厅的小二来催,道雅间客人在发火,请他速去。 尹掌柜顾不得别的,拨了两个人于她,匆匆离去。 大厨姓丁,旁年轻小伙儿是他的表亲,跟着当学徒,唤作小丁子。 二人站在炤台,一头雾水的看着苏木。 见她东瞧瞧、西望望,于一大瓷盆下,找到一张木凳,端至炤旁坐下。 「那咱……就开始吧!」 二人露出怪异的神色,因有掌柜吩咐,不敢怠慢。 抄起家伙什,等苏木发话。 「猪皮三百钱,洗净煮烂,熬成胶状。」 丁大厨傻愣愣的看着她,半天没动手,这是什么操作? 「赶紧呀!」苏木朝案板上的一块肥猪肉努努嘴。 丁大厨咽了口水,手上动起来。 他将猪皮洗干净后煮一遍,刮干净肥肉和猪毛。再用水洗干净,冷水下锅煮,煮到能用筷子轻易戳通。 小丁子拿来一个奇怪的不明物,其造型近似板凳,而面板向一端倾斜,并开圆槽与流口相通,凳面植立柱两根,中加横枨,压板如一把拍子,尽端插入枨下,采用了杠杆的构造。 见丁大厨将煮烂的猪皮放置圆槽,手按榨板手柄的一端,浓稠的胶状物体便沿着槽流入事先放好的瓷碗中。 苏木惊喜,这就是榨汁机呀! 打算临走前,也买一个回去,马上是瓜果成熟的季节,榨果汁再加些冰块,炎炎夏日,岂不快哉! 苏木从货架上拿了一根黄瓜,复又坐回去,咬上一口,继续道:「将那猪皮胶熬煮后拿冰块冷却成皮冻。这活儿就交给小丁子,丁大厨您就调馅儿、擀皮儿。馅儿就调笋干儿鲜肉,多放些葱姜,切细些。」 调馅儿?擀皮儿?丁大厨吃惊道:「您这是做包子?」 苏木又咬了一口黄瓜,含糊道:「差不多罢!」 「啊?些个达官贵人嘴是吃叼了的,龙肉都不见看得上,您这包子怕是端上去,就叫人丢出来了!」丁大厨担忧道,事关酒楼声誉,掌柜怎么信了这毛孩子。 「丢不丢出来,一会儿不就知道了。」苏木不以为然。 丁大厨苦着脸照办,手上动作飞快,笋子是早泡好的,和着肥瘦相间的猪肉剁得极烂。 调好后,复又擀皮儿,苏木便叮嘱他要擀得极薄极韧。 而小丁子那处的皮冻也已制成,正切丁。 余下事项就简单了,锅里滚着热水,放着精致小巧的笼屉。 丁大厨手糙却巧,挖一勺肉馅儿,放一粒皮冻。一个个小包子如同花儿一般,自他手上绽放,后整齐排入笼屉。 片刻,尹掌柜传人来问,可好了。 「好是好了……」 丁大厨一脸愁苦,好是好了,可……这包子太过普通了…… 小二十分焦急,掌柜那头已周旋不过了,「好了就端上来啊!」 丁大厨无法,只得将笼屉端出来。 小二接过,撒腿就要走。 「等等!」苏木唤住他。 说罢!拿起菜刀出门,复又回来,手里多了几节竹管儿,叮嘱道:「你上菜时,先提醒包子里汤汁烫嘴,先用这竹管儿吸食,方可动口。」 小二云里雾里,「记下了!」 第47章 说罢!急匆匆离去。 丁大厨忐忑不安,早已做好被责罚的准备。可等半天,也没人来。莫不是出事了?他愈发焦急。 这时。 「妙啊!妙啊!」 还未见人影,便听尹掌柜拍手称好。 苏木放下心来,得意的瞧了丁大厨一眼,后者已转急为惊。 尹掌柜进门,便目光如炬的看向苏木,「那屉包子当真妙啊!尤其先用竹管吸食,吊足了人胃口。皮薄而筋,馅儿鲜而美,汤汁更是浓厚,几个贵人赞不绝口。」 苏木自豪的挑了挑眉,「如今这朋友可还交得?」 「交得!交得!」尹掌柜眉开眼笑,不露声色的看了丁大厨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忙点头。 他便放心了,明日就推出这道包子! 这时,挖笋的小二也匆匆赶回来,丁掌柜忙命人去请吴氏母女。 这会儿,苏木主动要了屏风。 一家子连忙赶来,已从小二口中得知,苏木解了燃眉之急,一颗悬着心才落地。 「娘,余下事情就交于你了。」 「嗳!」吴氏说罢,接过小二递来的围裙,往灶间去。 跟在几人身后的苏世泰尽量将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混进去。 苏木早有警惕,拦下他,「叔进去作甚?」 苏世泰被逮正着,面上有些尴尬,「我……我进去瞧瞧大嫂可有帮忙的。」 「里头有我姐呢!您还是去雅间等吧!」苏木点不退让,直勾勾的盯着他。 众人都看着,苏世泰无法,只得退了出去,气得牙痒痒。 油焖笋很快做好,吴氏母女复又回到雅间。 酒楼的状况解决了,尹掌柜于一家人十分感谢,让账房拿出二十两银子,赠予一家人。 苏世泽不敢收,连忙推辞。不过举手之劳,怎好收人这么多钱。 尹掌柜却十分固执,硬是要送。苏木知晓他的用意,便做主收下,那道灌汤包,值这个价! 一番说笑,一家人起身告辞。 临行前,尹掌柜似想到了什么,唤住苏木,「苏二姑娘,方才上包子时,那几节竹管儿是哪儿来了?」 他隐隐有丝不安。 「哦!二楼楼梯口那盆竹景砍的。」 啊?那盆竹景……可是东家从江南特地运来的稀有品种啊!完了!完了! 从福满楼出来,一家人不再闲逛,直径回去了。 刚过小桥,见苏三爷带领一家子站在门口,似有些焦急。 见人回来,苏三爷忙快步过来,先瞧了儿子一眼,后者摇头,他复又转向一家人,「可算回来,怎与福满楼的事儿搅和一块儿,没出什么吧?」 「事儿」指酒楼所遇的状况,苏世安早早不见人影,应是回来报信儿了。 苏世泽忙道:「叫三伯担忧了,只烹制油焖笋,解了尹掌柜之急,他还以二十两相赠,甚是客气。」 苏三爷眸子一闪而过的亮光,放心的点点头,欢喜道:「村里回信儿了,道作坊的事一应由你做主。走!里头说。」 既然侯老幺同田大爷没有意见,那苏三爷入股一事便水到渠成,他立即写了四份新契约,二人先盖上手印儿,便将四份一并交由苏世泽,并不甚在意契约的归处,似十分信任。 下晌,临晚饭。 苏三爷的媳妇儿沈氏带女儿领着两个丫鬟去到后院儿。 一家人于这个贵气的妇人并无往来,只堪堪见过两回。 苏世泽客气而有礼,「三伯娘怎来了,快里边儿坐!」 沈氏辈分虽高,比吴氏大不了几岁,瞧着却比她年轻,见她瞥了吴氏一眼,复又垂下眼帘,瞧不清眼底的情绪,「这位是你去年新娶的妻罢!是个模样周正的。」 见提到自己,吴氏忙规矩行礼,唤了一声「三伯娘。」 沈氏「嗯」了一声,不再看她,转向两姐妹,和颜悦色道:「倒是头回见两个丫头,生的真好。我命人做了两套衣裳,作见面礼。」 说着,丫鬟上前,将手里捧着的衣裳递给二人。 姐妹俩忙接过,入手便清凉丝滑,颜色也鲜亮,是上好的料子。 「谢三奶。」 而旁的苏世安盯着衣裳,神色难看,手里的绢子都要搅烂了。 沈氏又说了一翻夸赞的话,气氛很是和睦,忽的她话锋一转,玩笑般于苏世泽道:「你爷想吃那油焖笋,我吩咐人晚上备了,若不请侄媳指点一二,往后你爷想吃,也就方便了。」 苏世泽愣了愣神,没反应过来。 苏木接过话,「三奶,昨个儿我们来,不是拎了许多?」 沈氏笑道:「油焖笋稀罕,你三爷早拿去疏通官场了,村里比不得郡城,哪样都要靠关系。」 「三奶也知道稀罕,这烹调法子是万不可泄露的,若太爷想吃,让娘多做些罢!」 「无事,厨子是我娘家人,可靠,泄露不了。」沈氏仍是好声好气。 「方子事关三家,咱爹也做不得主呀!」苏木说着看向苏世泽「是吧?爹」。 苏世泽忙点头,面露难色,「是啊三奶,打听方子的人不少,委实不能相告。」 沈氏沉下脸,「今儿老爷不是入股,与你们签了契,也算个东家,怎的想吃这笋子,还得求你们不可?」 第48章 她这番话有些重了,苏世泽同吴氏面面相觑。 「太奶,为何这般为难?娘做上几大缸,是疏通官场还是太爷想吃,你自个儿做主便是!」 「你!」沈氏恶狠狠的盯着苏木,全无方才的和颜悦色。 见谈蹦了,苏世安也不必装亲近,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到你来插嘴!识相就把方子交出来,不交就滚蛋!」 合着真就是为了方子二来! 母女二人的丑恶嘴脸显露,叫苏世泽心寒。 「三奶这般为难,我也无法,还是请三爷来评评理吧!」 沈氏冷笑,本就是丈夫叫自个儿来的,还想评什么理! 见她描得细长的眉毛一挑,冷冷道:「喊谁来都一样!」 还未派人去喊,苏三爷便匆匆赶来。见这幅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狠狠瞪了沈氏一眼。 沈氏收敛了神色,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你三奶是个妇道人家,没甚见识,莫要与她计较。」 苏世泽松口气,还是三爷明事理。 「只是……」 苏三爷话锋一转,苏世泽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 「只是我已入股,又是骨肉亲,怎的这方子还要防着不成?」 他语气温和,又带着长辈的威严,叫一家子不好答话。 「三爷既已入股,自得肩负作坊的责任,头一条便是不得泄露烹调方子。倘若方子泄露,生意便做不成了,三家人的损失,谁来负担?我们也是为大家好。」 苏木不卑不亢,细细道来,一家子直点头,是这个理儿。 「也只是自家人知道罢!你们不知为官的艰难,处处要见人脸色行事。我欲得这方子,也是想能随时烹制,一来你太爷想吃,二来于疏通官场便利些!」苏三爷满脸无奈,继续道:「我肩上负担着苏氏家族的荣光,你们几个往后也是跟着沾光的。」 苏三爷态度恳切,言辞隐隐有请求之意。 苏世泽心有不忍,有些动摇。只自家烹制送人,该是不会泄露,危及作坊的生意。 他拉了拉女儿的衣袖,低声道:「我瞧三爷是有难言之隐,他这番话,是有道理,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都是自家人!」 这么些年不回乡省亲,家里本就艰难,非但不体恤,还可劲的搜刮两房的银子。穿金戴银,仆佣成群,除了这陈旧的院子,苏木看不出苏三爷哪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爹,你莫是忘了吃糠咽菜的日子,你看三爷一家子吃穿用度,缺那点送礼钱?今儿在酒楼,你也是瞧见笋子的畅销,我寻思,三爷另有他用。」 苏世泽倒吸一口凉气,是他将事情想简单了? 好话说尽,见一家人不松口,苏三爷有些不耐烦,「怎么?还是不肯?」 苏世泽低着头不说话,吴氏同苏叶半句不敢吭声,苏木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苏三爷怒了,「不识好歹!你们且考虑考虑,明儿个大早我再来。」 说罢,甩袖离去。 沈氏瞪着一家人,狠狠啐了一口,忙跟了出去。 「他爹,明个儿期限将至,若他们还不松口可咋整?」沈氏追随丈夫,担忧问道。 苏三爷脚步顿了顿,面露阴鸷之色,「哼!那便怪不得我了!」 「怎闹成这般?」苏世泽一屁股坐下,很是头疼。 「突然叫咱上郡城,本就意图不明,白日爹没瞧见叔直往灶间钻的情形?」 苏世泽不再言语,一家人的好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他很是心寒,「明儿个咱收拾回去吧!」 娘几个不住点头,郡城繁华虽好,处处是算计,不是他们待的地儿,还是回去种田耕地,过自个儿的小日子吧! 晚饭,前院儿并没有传人来唤,只小丫鬟端来些饭菜,态度极为冷淡,放下便走,招呼也不打一声,桌上菜色较之前已是不可比拟。 一家人相互看看,并未说道什么,匆匆吃完,便上床歇息了。 次日大早。 苏三爷匆匆赶来,见一家人正收拾行礼,冷冷道:「要走?」 一家人手上动作停下,苏世泽嘴巴动了动,「嗯!耽搁了几日,是得回去了。」 苏三爷眯着看他,眼神有些凶狠,「方子还是不肯定说?」 「这……着实为难……」苏世泽眼神躲闪,周身不自在。 「呵呵!」 苏三爷一声冷笑,转身走了,留一室忐忑。 一家人不再逗留,匆忙将包袱收拾好,预备到前院儿向苏老太爷辞行。不成想被小厮拦住,告知苏老太爷身子不适,不便见人。 一家子无法,只得离去。 走得突然,马车并未租好,便一路问人,寻到了车铺。 刚要上车,一行手拿长矛,身穿军服的衙吏将一家子团团围住。 「哪个是苏世泽?」 一家子不明就里,见这般阵仗有些慌张。 苏世泽颤抖着声音,「我……我是,军爷,不知……」 他话还未说完,为首的衙吏便指挥道:「苏家油焖笋吃死了人,给我拿下!」 啥?吃死了人! 苏世泽惊慌求饶,「冤枉啊军爷,我家卖笋这么久从未出过事?怎会吃死人!」 看热闹的人将街市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 第49章 吴氏并两个女儿哭喊着不让把人带走,虎子被推到一旁,害怕的大哭。 只是,三个妇孺如何是身强力壮衙吏的对手,眼睁睁见苏世泽被带走,哭着追上去。 一路追到了衙门,朱红的大门将娘几个关在外头,十分无助。 「这可如何是好啊?」吴氏搂着两个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木也慌了,苏世泽本就是冤枉的,无故被抓进衙门,这是半条命进了鬼门关啊! 她摸了摸怀里,硬硬的一团,忙拿出两锭,挣开吴氏的怀抱,奔至守门的衙吏于二人一人一锭,哀求道:「两位军爷,让我们进去看看我爹,就一会儿,不会耽搁太久。」 二人掂了掂手上的银子,藏进衣袖,四周看看,厉声道:「你一个人进去!赶紧出来!」 「是是是!」苏木忙点头,转身于吴氏道:「娘,你们在外头等,我进去看看。」 吴氏仍是哭,看着苏木说不出话来。 门打开了,其中一个衙吏领着苏木去牢房。 苏世泽被关在进门的一间,他抱着牢门,哭着喊冤,只是哪有人理会他。 「爹!」 苏木奔过去,拉住他的手。 苏世泽满眼的恐惧让她十分揪心,都是方子惹的祸,若她不坚持让老爹保密,便没有这等祸事。 都怪她! 「木儿……」苏世泽绝望的泪水自沧桑的面上滑落,「我完了……」 「不会的!」苏木猛地摇头,「爹,你听我说!我会想办法!」 苏世泽停下哭泣,呆呆的看着女儿,她一个小娃子能有什么办法。 「爹,事因方子起,若人逼问,你就告诉他,保住性命要紧。我身上有银子,会将里外疏通,您放心待着,娘、姐姐和弟弟我会顾好。」 听着女儿的一字一句,苏世泽安静下来,他重重点头,只是眼中热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时间到了!赶紧走!」看守的衙吏上前催促,拉着苏木便往外拽。 「木儿!」苏世泽低低的哭起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件事肯定与苏三爷有关! 苏木出来,便领着三人往苏宅去! 「开门!开门!」娘几个用力砸门,大声呼喊。 看门小厮将门打开,苏三爷从厅堂走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几人,「不是走了?又回来作甚?」 苏木恨极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问你,我爹入狱是不是你捣的鬼!」 小辈的无礼,苏三爷似不在意,「我只是个典吏,哪有那么大本事抓人!」 「那也与你脱不了干系!」苏木冷冷道:「方子我说,你把我爹放出来!」 苏三爷噗嗤一笑,「你这是急糊涂了,方就说了,我官职卑微,插不了手!」 「他是你亲侄子啊!」苏木几乎吼出来,瘦弱的身子颤抖着。 苏三爷收起笑脸,瞥了眼孤儿寡母,「若非你们固执,又何来今日的灾祸!」 说罢!不再理会,转身离去。 娘几个哭喊着追上去,几个小厮粗鲁将人拦下,赶出去,「砰」的关上了门。 无法,只得回衙门等消息。 孤儿寡母坐在衙门门口的石阶上,哭得两眼通红。 等至天黑,也不见门开。 腹中空空,饿得浑身乏力。苏木便去不远处的油饼摊子买了些油饼,于一人一个。 吴氏哪里吃得下,歪坐一旁,有气无力的低声啜泣。 苏木拿了两个油饼递给守门的衙吏,「官爷,吃点垫垫肚子吧!」 二人站岗半天,也不见来人换班,早就饿了。喷香的油饼在面前,哪里抵抗得住,接过就大口咬起来。 见二人吃得满足,苏木试探问道:「也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看你们也甭在这儿等了,还是赶紧回去筹银子罢!」其中一个衙吏嚼着油饼含糊道。 「多少银子!」苏木眼睛一亮,正色道:「只银子就能将人赎出来?」 「我瞧你们老老实实,不像会犯事儿,怕是得罪了谁?」 见事情有眉目,苏木忙将事情告知,「不是得罪了谁,是我家生意被人惦记上了,要方子不得,才将人抓走!」 「这就好办!让你爹把方子给人家,你们再凑些银子,将人赎出来。只是……」衙吏看看娘几个,无奈摇头,「赎人要不下三百两,只怕你们也凑不出。」 三百两! 苏木身子一抖,手上的油饼便掉落了。 三百两,就是三千两她也要凑出来! 「娘、姐,方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咱在这儿哭诉苦等,点用没有,如今只得去筹银子。」 苏木将母女俩搀扶起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找人捎信儿回村,看能凑多少银子罢!」 母女二人似有盼头,打起精神来。 几人在不远处一家小客栈要了间房,于小二打听驿站,得知一家人遭遇,小二十分同情。道驿站传信儿贵,便介绍店里跑这行的人,当即付钱就出发了。 一夜难寐,娘几个各怀心思,半夜苏木还听得吴氏低声抽泣。 一来一回,再是快马加鞭,也需一天一夜。 次日,娘几个在城门等至月上柳梢,才见到侯老幺、吴三儿,又是一顿痛哭。 第50章 回到客栈,坐下商议。 苏木道明事情原委,侯老幺听得直皱眉,「三爷当真狠心!」 「如今事情不明!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侯老幺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灰布包,推至桌子中央,「这是一百两,已是我同田大叔凑得最多了。」 一百两不是小数目,两家人怕是掏空了家底,苏木感动不已,眼睛有些酸涩,「我爷呢?」 信儿是捎给侯老幺的,却提到告知苏大爷,让其想想法子。 侯老幺长叹一口气,低下头,「大爷焦急是有,却拿不出银子来。」 苏木冷哼,便料到这个结果。 吴三儿从包袱里掏出个小妆匣,这是一家人的余钱,苏木嘱咐一并带来。 她掏出贴身放的小钥匙,将妆匣打开,又掏出二十两银票。如此,堪堪八十两。 还差一百二十两,上哪儿去凑这么多银子! 几人一筹莫展,吴氏更是看着银子抹泪。 苏木拨了拨桌上将燃尽的灯芯,郑重道:「明儿一早,我上福满楼一趟罢!」 郡城的热闹,并未因一家子的遭遇,褪去半分。照旧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苏木早早守在福满楼的大门前,她知道门不会开这般早,却躺不住,福满楼是最后一根救命草。 方子已泄,油焖笋再不是什么稀罕物,于福满楼来说是一个损失。尹掌柜与一家人非亲非故,没了这点生意往来,再没有什么情分帮忙。 只希望他看在那日解围的份儿上,能帮上一把,一百二十两对这个大酒楼该是小菜一碟。只是自家没了生意,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尹掌柜该是能料到。 这钱,他借还是不借? 苏木很忐忑。 约莫等到九点,小二才来开门。 「苏二姑娘?」小二那日跟在尹掌柜身边,苏木他是认得的,见她一脸难色,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出啥事了?」 苏木点点头,「家里出了些事,找尹掌柜帮忙。」 「快进来,」他打开门,将翻盖在桌上的椅子搬下来,「您先坐会儿,掌柜晚些才到。」 「你忙去罢!我自个儿坐着等就是。」苏木坐下,于小二的善意很是感激。 半盏茶功夫,上工的人陆续来了。 尹掌柜进门,见端坐着一脸愁苦的苏木,很是惊讶。 「苏二姑娘?」 苏木忙站起身,朝他躬了躬身,「尹掌柜。」 见她欲言又止,像是遇到什么难事,「走,里边儿说。」 将人请至内堂,小二立刻上茶。 苏木心焦,顾不得寒暄,一股脑儿将苏世泽遇害一事告诉他。 尹掌柜眉头紧蹙,问道:「你三爷是典史?」 苏木点点头。 事涉官府,偏与油焖笋有关。苏家是小人物,怎会得罪那等权贵之人,莫不是因酒楼近日生意火爆,有心之人以此作文章?苏世泽是倒了霉,牵涉其中? 见尹掌柜不说话,她都要急哭了,站起身,恳切道:「我知道,您与我一家人非亲非故,大可不必理会。只是我如今已走投无路,烦请您大发慈悲,借我这银子。他日,我定加倍奉还!」 「苏二姑娘,你莫着急,这银子我借!」 说罢,唤来小二去账房取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落到苏木手上,她破涕为笑,「掌柜今日之恩,他日定涌泉相报!」 事情尚未明了,他要禀报东家。若真与酒楼有关,那苏世泽自然要救。只是事已过三日,人一直关在里头,生死未卜,还是先拿银子将人赎出来再做打算。 「相识一场,苏老板是个敦厚之人,是要帮的,你快去衙门将人赎出来罢!」 「是!多谢了!」 苏木再是一番感激的话,朝尹掌柜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去。 苏世泽听了苏木的,提他问话,便将方子一股脑的说出来,并未受到刑罚。 三百两银子送进去,片刻,两个衙役驾着苏世泽出来了,且毫不客气的扔地上。 一家人拥上去,抱成一团。 不易的团聚。 苏世泽看看妻儿,明晃晃的蓝天照的他头晕目眩,感觉天地倒转,一片混沌。 他便晕了过去。 侯老幺同吴三儿将人抗回客栈,娘几个于他一番梳洗,苏木喊小二备些清粥。 可苏世泽没有要醒的迹象,身子愈发烫了,嘴里喃喃说着胡话。 侯老幺忙去请郎中,一番诊治,竟是受了风寒。郎中开了药,吴氏便拿去熬。 苏木坐在床边,掏出怀里的小包裹,打开,余几块碎银子……她粗略计算,只够两日住客栈的花销。一行七人,马车是租不起了,只能租两辆牛车。再买些路上用的干粮,已是身无分文。 她叹口气,作坊做不成了,没有进项。家中无余钱,还欠下二百二十两银子。 一趟进城,回到穿越时的困境,甚至更惨,近一年的努力全都白费。 好在借钱的是两家亲近之人,不至于卖房卖地那般凄惨,心里却过意不去,大家伙儿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哪文钱不是汗水换来的。 经由此事,也明白在这个无权无钱的时代,生活在底层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罢!钱财散尽,可亲人还在身侧,她一个穿越者,经历了无数先辈积累下来的文化知识和先进科技,在这个落后的时代,还活不下去不成? 第51章 只是再不能安于现状,平淡一生。得不了权,那便先赚钱!倘若她富甲一方,挥手千金,像苏三爷这等小人,又岂能轻易害了她家! 吃了药,睡上一日,苏世泽病情有所好转,一家人决定次日回村。 尹掌柜那头是要辞行的,苏世泽不便起身,吴氏要照顾他,苏木便同侯老幺前去福满楼。 也顺道再抓些药,租好牛车。 今日福满楼似有大生意,伙计们早早上工,尹掌柜也十分忙碌。二人提出辞行,尹掌柜只嘱咐路上小心,丝毫未提及银子。 辞行后,苏木去药铺抓药,侯老幺便去租牛车。 走出闹市,拐过街巷,是偏僻的一条,小药铺就开在这处。 郡城物价本就高,那些大药店光出诊费就不便宜,更何况药。便寻到这家小药铺,价格还算公道。 只是,她一进门,便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嬷嬷警惕看着她,嬷嬷身后有两个同样衣饰不俗的俏丽丫鬟,正护着一个桃红锦衣的少女,她带着面纱,低着头,瞧不真切。 苏木忙收回视线,一行人非富即贵,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这时小二走出来,拿过一包药递给为首的嬷嬷,见嬷嬷皱了皱眉,「怎又是这些!」 另一个嬷嬷忙打断她,看了看苏木,掏出银子付了便带人离去。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传来,虽有浓郁的香气掩盖,那股味儿苏木却十分熟悉。 便是前世,她患了月经崩漏,月经来后,淋漓不断,经久出血不断。吃了许多中医西医都不见效,最后还是乡下的奶奶得了偏方,才治好。 虽不甚确定那锦衣少女是否同自己得了同样病症,却知道这是个结交权贵的好机会,倘若运气好,治好了,日后再出变故,也有求于门。 她忙追上去,「请留步!」 门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那少女已上轿,丫鬟、嬷嬷随奉左右。 方才拿药的嬷嬷一步上前,横在苏木面前,一脸凶相,「做甚么?」 苏木一副老实相,忙放低了声音,「我娘早先患了崩漏之症,困扰许久不得治,后得偏方调理二月便痊愈。我观……小姐似有同等症状……」 「哪里来的野丫头,满口胡言!」不等她说完,那嬷嬷便斥责,更是扬起手,欲要打人。 另一个嬷嬷拦住她,摇摇头,似叫她不要张扬。 便又转头,自头到脚将苏木细细打量,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娃,模样清秀,眸光镇定,并无半点躲闪。 「你道你娘患有崩漏之症?」 苏木忙点头,「乌梅肉、红糖煎水,日服两次,适用于虚热之崩漏。豆腐、醋煎同煮,一次顿服,可连服数剂,血止后停服,适用于血热崩漏。不知……是哪种?」 嬷嬷暗暗记下,再是看向苏木,见她目光纯澈,也就放下心来。从袖口掏出个锦袋,递给她,「有些话听过就听过,有些人却是不能看过就看过。」 苏木了然,并不接,「嬷嬷放心,明儿个我一家就回福保村了,此番是来省亲。郡城这般富饶,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再来了。」 说罢!朝二人俯了俯身子,转身回药铺了。 嬷嬷一愣,与身旁人对视,后者显然也没想到。 这时,轿中之人撩起帘子,由于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 嬷嬷慌忙将锦袋塞回袖口,上前将帘子盖上,「哎哟!我的小姐,快坐回去。」 苏木抓了药,眼神不露痕迹朝离去一行人递去,她不接锦袋,是不想让这恩惠来得这般简单。方提到福保村,又提到省亲,若那小姐病当真好了,欲答谢,也能寻到地方,问到人。 一切收拾妥当,次日大早,一行七人,便坐着牛车,离开了这繁荣却充满算计的地方。 时进六月,大片大片的麦田在微风里泛着绿浪,把密密匝匝的细碎白花绽放在无边无际的绿海里,麦穗儿扬起高昂的头颅,用淡淡的麦香纠缠着缕缕白花花的阳光,在那锋利的麦芒牵来的布谷歌唱里探望着金黄。 乡间的一切,还是那般,宁静、悠远。 苏世泽回家后,躺两日,便差不多痊愈。 期间,田大爷一家、侯老太太上门看过,说了些宽慰话。而苏大爷竟连带句问候都没有,二房一家更是影子都没瞧见,似躲着什么。 作坊停了,方子已泄,也不必再守着,告知村里人,便有人依样画瓢,煮了去卖。也有因成本太高,只煮了自家吃。 渐渐的,一传十,十传百,油焖笋成了家家户户都能做的菜,渐渐也就不稀奇了。而这道菜,竟成了福保村、郡南县的一道特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家中无进项,好在之前置办了二亩七分薄田,吴大爷种了好些菜蔬,温饱之余,还能挑些去集市卖。吴大娘又养了些鸡仔鸭仔,虽然都还小,到年底该是能卖几个钱。 苏世泽同吴三日日去镇上蹲活计,运气好,一日能赚得一二十文,运气不好,一连几日都闲站着。 而吴氏重新拿起针线绣绢子,苏叶而今也会,娘俩两日能绣上四五条,换上三十四十文钱。 只是这样赚钱,一家人温饱都成问题,如何能还清二百二十两啊! 骤然破产,田侯苏三家却走得更近了,为了筹钱几乎掏空家底,两家人毫无怨言,更不催促。就是差钱用,也是自个儿想办法。这份恩惠,苏世泽一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于赚钱,苏木毫无头绪。 唯一能做的便是磨点豆浆,榨些果汁。 自郡城回来后,她便将榨汁机的构造画出来,让村里木匠做了一个。经改造,将凹槽改成杯状,这样能盛得更多,大大提高效率。 只是,又能如何呢! 瓜果不稀奇,家家户户都种得有,榨成汁,也是换汤不换药,卖不得几个钱。不似现代,原生态的,纯正的就值钱。 若放郡城去卖,该是比小县城好些。只是郡城遥远,是住不起的。生意还不定成呢!哪有闲钱折腾。 唉!无钱万般难啊! 就在苏木百般困扰,头疼焦虑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苏家四合小院儿门前。 「你是?」吴氏打开门,见一衣裳华贵的老妇站在门前,姿态神色颇有气度,而旁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 老妇微微躬了躬身子,十分有礼,「请问,可是苏木姑娘家?」 吴氏茫然的看着她,点点头。 「我主家是郡城的,偶得苏姑娘帮忙,今儿特上门致谢。」 老妇道明来意,吴氏反应过来,「快请进!」 将人请进门,吴氏忙朝炤屋唤,「木儿,快出来,有人寻你,郡城来的!」 第52章 这几日,苏木都在炤屋捯饬果汁,听得吴氏唤,便知那富家小姐上门致谢了!心下有几分激动,面上却不得显露。 她走出去,见其中一个嬷嬷并一丫鬟,正站在院中四下打量。 「嬷嬷?您怎么来了?千里迢迢,一路辛劳,快坐下歇息!」 嬷嬷见她还是那日打扮,面上只淡淡惊喜,她笑笑。 「娘,你替我招呼着,我去端茶水。」 说罢,又钻进炤屋。 吴氏哪儿会招呼人,来人气度与村里的妇人不一般,便有些紧张,「坐……坐吧!」 院中置了一方木桌,旁有石榴树亭亭如盖,饶是六月,也几分凉爽。 「嬷嬷赶一路,先喝些茶水罢!」 苏木端两碗梨汁出来,梨汁由井水冰过,很是清凉。 嬷嬷喝上一口,瞬间清爽凉快,「倒是好喝。」 「我瞎捯饬的。」苏木似不禁夸,不好意思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那偏方可管用?」 嬷嬷放下茶碗,笑着点点头,「只吃了一月,便痊愈了!我替小姐谢谢你。」 说罢!站起来,欲行礼。 苏木忙拦着,「嬷嬷这是折煞我了,不过举手之劳。」 「你的举手之劳可解了我们的大难。」 嬷嬷话不说全,苏木却懂。女儿家得妇科病,在这个时代是为不耻,那小姐才遮遮掩掩到小医馆瞧病。 「迎春」 嬷嬷朝身旁丫鬟唤道,丫鬟立马往院子外头招呼,跟随的小厮便搬来两个箱子,箱子上还放了几匹包好的布料。 「箱子里头是些吃食和衣裳首饰,小姐瞧你年纪相当,便想着送这些,聊表谢意。」 苏木惊吓不已,两大箱,还有这么些布料,家底是有多丰厚! 「嬷嬷,当真客气了,这些东西太贵重,实在不敢收。」 嬷嬷见她并不贪财,而旁的吴氏也是一脸惶恐,对这家人的质朴有了几分好感。 「可莫推辞,都是小姐亲自挑的,还百般嘱咐老奴邀您上郡城玩。」 母女二人相互看看,再上郡城?苏木的心砰砰直跳,是个好机会。 「嬷嬷,赶一路,已是劳累,若不先在我家歇上一宿,明儿再赶路。至于上郡城,我是愿意的,却也要同爹娘商量。」 嬷嬷点点头,「那是自然。」 傍晚时分,吴大爷夫妇从地里收工,苏世泽同吴三儿也从镇上回来。 对郡城来的一行贵客很是惊讶,也十分惶恐,毕竟郡城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晚上,吃的玉米饼子,萝卜白菜,还有一碟泡笋,很是粗淡。一家人觉着十分不好意思,却已是拿出的最好饭菜了。 月上柳梢头,照在西房,于桌案上映出窗格的图案。 丝丝凉风吹动桌上的油灯,晃荡的灯光将桌上放的两个箱子照得清清楚楚。 一个箱子整齐码放四四方方的食盒,盒上红漆光亮,能照出人影来。 打开食盒,悠悠香气儿立马传来,见里头放着精致的糕点。整整一箱,有十来盒。 另一箱则是三套成衣并一个小妆匣,锦衣秀袄,式样时髦,妆匣里的首饰更是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一家人或站着,或坐着,看这两箱东西,满脸的不可思议。 「究竟是怎么样人家,出手这般大方?」苏世泽倒吸一口凉气,担忧的看向女儿。 「我也不清楚」苏木坐在床边收拾行李,她摇摇头,「人家远道而来,该是真心实意。」 「当真要去?」吴氏坐过来,拉住她的手,蹙着眉,「郡城那般险恶,你一个小姑娘,叫爹娘如何能放心?」 「咱家没什么可让人图的,女儿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更没什么好担忧的。」苏木说笑道。 她方就将如何见一行人,又怎样结缘种种于一家人道,只是隐去了偏方,只道那小姐身份不便暴露,自个儿便将病情揽在身上,帮其抓药种种。 苏世泽没说什么,吴氏同吴大娘却严肃数落她一顿,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若被人知道了去,她往后还如何找婆家! 「若不让你爹陪你一道罢?」吴氏不赞同她只身去郡城,却也知道这丫头十分有主见,既打定主意要去,便是不会听人劝。 「就放心吧!左不过待两三日,此番我也想看看,在郡城卖果汁能否成事,咱一家子光靠二亩薄田,娘绣几块帕子,爹打零工,几时能还清债务。人家不催,咱也得想法子,总不好欠过年。」 苏世泽低下头,叹了口气,「是爹没用!」 「爹说哪里话?咱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苏木说着起身,从妆匣拿出几个发簪,又看了看食盒,「食盒于田大爷和太奶一家送三盒,发簪也送几只。咱家虽缺钱,这些东西却不可典当。嬷嬷说小姐亲自挑选,若拿去典当,伤了人家的心,咱也失了这份富贵人家的关系。」 最后一句话,苏木轻描淡写,几个大人却听进心里去了,一份关系远比钱财来得重要。 次日,清晨。 苏家四合小院儿门前围满了乡亲,大家伙儿眼睁睁见一个贵气的妇人,搀着苏家二丫头上了马车,那马车是从未见过的华贵。 一家子是走了什么运,月前当家的锒铛入狱,散尽家财,今儿怎么又有这般贵气的人家上门。 马车宽大,里头不仅放了塌,还摆了小杌子,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苏木同嬷嬷、迎春相对而坐,说着闲话。 了解到,嬷嬷姓田,是小姐的乳娘。那日险些打她一巴掌的嬷嬷姓李,也是带小姐长大的。一户人家的小姐,配两个乳娘,可见颇受宠爱。 而小姐姓杜,名雪瑶,乃郡城郡守的小女儿,上有两个哥哥,大哥远在京都当差,二哥还在念书。 杜雪瑶的母亲在生她时便过世,郡守又纳了二房妾侍,都一无所出。 又道杜雪瑶母亲的娘家,在京都也是显赫家室,虽然女儿病逝,两家关系还是不错。 田嬷嬷又讲到自个儿是夫人从京都带来的,京都如何的繁华,如何的热闹…… 第53章 苏木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耳朵却嗡嗡作响,最后身子一歪,靠在垫子上,沉沉睡去。 马车驶进城,一路驰骋,在一座深宅大院前停下。 「苏姑娘,快醒醒,到了。」 耳畔是田嬷嬷轻声呼唤,苏木悠悠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由着迎春牵她下车。 好高大的门楣! 郡守府。 苏木没想到,她这一冒险,竟结识了郡城官职最大之人的小女儿! 「进去罢!小姐定是等得急了。」田嬷嬷笑着将她引进门。 影壁,游廊,花园,假山,荷塘,高楼,走一路,看一路,似走不到尽头。 「来了来了!」 忽听得前头一座二层阁楼前,几个丫鬟、小厮说笑。 田嬷嬷便领着往那处去,见苏木有些紧张,笑道:「不必紧张,小姐性子活泛,待丫鬟从不拘束,咱们听雪阁是整个郡守府最热闹的地儿。」 「嗯!」苏木点点头,依稀记起那日轿中女子的一双灵动眸子。 进了门,一如所料的华美无朋,绚丽夺目。 临窗摆着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一个紫衣女子站在那处,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只见她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自己。 苏木走过去,学丫鬟的样子同她行礼。 却没想到,那女子先一步拉住自个儿的手,调皮道:「可算把你接来了。」 苏木砸吧着眼,怎么与传说中的闺阁小姐不同。 见她又道:「我叫杜雪瑶,你叫苏木?」 苏木点点头。 「我今年十三,比你大。」 听她语气,似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见苏木不讲话,她小脸儿皱起来,「你怎么不说话,竟跟你名字般,像个木头。」 苏木撇撇嘴,「我可不叫你姐。」 「那你叫我雪瑶。」杜雪瑶立马露出笑脸,「饿不饿,我让李嬷嬷备好了点心。」 不说还好,一说,肚子咕噜一叫。 二人相视大笑。 一番相处,苏木了解到杜雪瑶当真不谙世事,天真无邪,被保护得很好。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自个儿接触她,是打着攀关系的念头。 吃罢晚饭,二人躺在阁楼赏月,微风习习环身,阵阵花香绕鼻。 「木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让田嬷嬷接你来郡城吗?」 苏木偏过头,看到杜雪瑶巴掌大的小脸儿,挂着淡淡笑容。 「为什么?」 「那日在轿中见你善良又胆大,李嬷嬷巴掌就要落下,你丝毫不畏惧,我也想像你这般勇敢。而且你还治了我病,你可知,得了那病,不能吃好吃的,也不能蹦蹦跳跳,很是难受。所以,我要跟你当好朋友,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好朋友。」 苏木握住她的手,「你有哥哥,没有朋友,我有姐姐,也没有朋友,那咱俩以后就是朋友!」 两个小丫头的友情建立得很快,这两日,杜雪瑶带着苏木将郡守府的后院儿逛了个遍。不满于此,二人又上街去,吃吃逛逛,好不快活。 然,苏木担心家里,自然不能这般潇洒下去。心里存着做生意的心思,因此玩耍之余留了心,各个商铺准备的夏饮,无不是煮的凉茶和具有保健功效的甜汤、草药。 若自个儿开一家冷饮店,受不受欢迎呢? 她将目光投向了杜雪瑶。 杜雪瑶打一个寒颤,瞪圆了眼看着她。 田嬷嬷、李嬷嬷、迎春等人站在郡守府后厨,满脸焦急的望着里头。 见苏木与雪瑶挽着袖子,穿着围裙,正切瓜果。 「小姐,您要吃什么,吩咐咱们就是,怎自个儿动手?若被老爷知道,咱得挨罚了。」 苏木本想借后厨一用,做些饮料,让雪瑶当小白鼠。她嘴是吃叼了的,若她都觉着好喝的饮品,定能卖出去。 哪知她玩心大起,非要帮忙,便成了这般场面。 「你们守着便是,不会叫爹发现的。」杜雪瑶毫不在意,好奇的摆弄榨汁机。 苏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陶罐儿,费劲打开密封的盖子,拿个干净的木勺,舀出清澈的小半碗,递给雪瑶,「尝尝?」 杜雪瑶放下手中活计,接过碗,「这是什么?」 闻着香香甜甜,有股薄荷的清凉。 她喝了一小口,便皱起小脸,捂住嘴,惊慌的看着苏木。片刻眉头舒展开来,喝上一口,小脸又皱起,反复几口,露出欣喜的笑容,「真好喝!」 苏木也笑了,舀出几碗,于每碗都放了些碎冰块,递一碗给她,「再尝尝。」 同时招呼田嬷嬷等人,都来尝尝。 众人神色变化与杜雪瑶无二样。 「嗝」 一小厮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忙不好意思的捂住嘴。 众人哄然大笑。 「加过冰块,更加好喝,冰冰凉凉,暑气顿消。」杜雪瑶拉住苏木的胳膊晃悠,「快告诉我,这是啥?那股刺刺的感觉……说不上来,就觉着好喝!快告诉我!」 「这叫汽水儿。」苏木也端起碗,喝上一口,与雪碧的味道相差无几,不那么刺,温和许多。 第54章 她本打算做果汁,却发现后厨有类似柠檬的瓜果,长得很丑,疙疙瘩瘩,没想到做出来味道却十分好。 柠檬加糖密封冷藏,放一夜便能制成汽水,汁水浓厚,若调和各式果汁,便是不同款的汽水儿! 一家小小的冷饮店,在苏木脑中构成,她思索着,若再能做出冰淇淋就更好了。 盛夏的阳光真像蘸了辣椒水,坦荡荡的街上没有一块阴凉地。 饶是待在茶楼,仍觉闷热无比,苏木一脸歉意看着正坐对面的杜雪瑶,她正小手儿作扇,在耳边扇着,「雪瑶,你不必陪我来寻地儿的……」 「我乐意来。」雪瑶冲她挤了挤眼,「就是无比想念你做的冰汽水儿,茶楼有凉茶,怎的还是冰汽水儿喝着过瘾。木儿,你快把店开起来,我保证日日光顾,」 苏木叹了口气,「郡城的租金比镇上贵了好几倍,地段不好的地儿都要十几两一月。」 「你知道的,我除了有钱,啥也不会,你需要多少,我让田嬷嬷去我的账簿上划。」雪瑶豪气道。 苏木摇摇头,「我可不是因为钱才跟你交朋友,你把后厨借我捯饬,就足够了。别的,我自个儿想法子。」 雪瑶嘟起小嘴,有些不开心,「我又不计较这些,等你赚了钱再还我便是!」 苏木细细思量,只开快餐式的冷饮店,设三四座,小小一间即可。装修加押一付三的租金,约莫五十两,杂七杂八算起来,堪堪六十两。 如今借是借不到了,或许可以将这道冷饮卖给福满楼,只是第一杯不是从自个儿这处卖出去,往后开了店,名头也打不响亮。 看来只有找雪瑶借钱,可六十两不是小数目,贸然从账上划了,定要惊动郡守。自个儿这个贪慕虚荣的名头便跑不掉了,唉! 杜雪瑶哪会不知她的顾虑,狡黠一笑,「放心吧!我二哥明日就到家,我找他借去。二哥最是疼我,我撒娇两句,他定会帮忙。」 苏木心下一喜,斜着眼看她,「真的?」 杜雪瑶学着她的样子,也斜着眼看过来,「真的!」 二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银子有了着落,便可以着手寻店铺了。 前几日逛集,她早已看好一间,不在闹市,却处十字交界处,客流量也不少。且铺子前窄后宽,正好符合她对冷饮店的规划,后院儿还可住人,也免去再租院子落脚的多余开销。 既然要做快餐式的冷饮,那便要做一次性的杯子。 这也好办,直接去造纸作坊定做,装汽水儿定要防水,用油纸做成杯状即可。其上再用薄纸覆盖,圆形竹篾一箍,即使做不成现代那样的密封效果,也不至于晃悠着汁水就流出来。再以芦管作吸管,简便的一次性杯状不就成了。 工艺虽复杂,却新奇、便利,加之汽水儿的独特,苏木可不打算作一般茶水卖,价格自然要对得起这样的外观。 是夜,听雪阁的阁楼点着灯,两个小女孩趴在桌案上嘀嘀咕咕说着话。 「爹、娘安,一切安好,勿牵挂。」杜雪瑶正襟危坐,翘着兰花指,执笔帮苏木写家书,「木儿你说我这样写好不好:我与杜府小姐雪瑶,相谈甚欢,她蕙质兰心……」 「噗!」苏木也拿着笔写写画画,听她念叨,不由笑出声来,「我爹娘可知道我不会写字,这家书送回去,便知是你写的。」 杜雪瑶嘟着嘴,不理她,仍旧自顾自的写,却拿眼睛瞟她的笔下。只聊聊几笔勾成奇怪形状,好奇问道:「你画的什么?」 苏木眨巴眼睛,「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次日,郡守府阖府穿戴一新,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是因外出游学的杜二少爷今日要回来了。 一大早,杜雪瑶便被田嬷嬷等人梳洗打扮,搀着去了前院儿。 听说除了杜二少爷回来,还有他的同窗,京都一位家室显贵的少爷。 贵客临门,一家子自然要礼待。家眷出席,便是首要。 杜雪瑶不在,苏木闲的无事,在后厨捯饬汽水儿,雪梨、橘子、西瓜,这三样最为常见。 然郡守府的后厨却储存了荔枝、葡萄等不属本地的稀罕水果,她不敢乱动,只是有些犯愁汽水儿的品种过少。 罢!先等生意做起来,再考虑从外地进稀罕货吧! 午饭后,杜雪瑶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听雪阁,她顾不得歇息,至苏木面前,将一个素色锦袋塞给她,笑呵呵道:「给!」 入手是沉甸甸的一团,有些硌手,苏木一把抱住杜雪瑶,「谢谢你啊!」 她是真心感谢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孩,也喜欢她的活泼善良。 这般亲近的拥抱,叫杜雪瑶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微微发烫,却也没挣开。 「好啦!我二哥还带了许多稀罕玩意儿给我,走,去瞧瞧。」 说着,拉着苏木的手往外间去,见桌上摆了八卦锁、小陶人儿、小人书、扇子、发簪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真是把雪瑶当小妹妹哄着。 「咦!这是什么?」 杜雪瑶摆弄着一个用纸条封住的圆形干果,状似桔子。 苏木接过,至鼻尖嗅了嗅,当下了然,「桔茶!」 「茶?怎么如此装储?」雪瑶不解。 苏木便娓娓道来。 相传,一个辞官归故里的罗姓先生喜茶,某日不慎得了风寒,在书房内边看书边品茗。 妻子忙用陈皮煮水给他服用,他以为是妻子煮水给他泡茶,于是把陈皮汤倒入茶壶里。 这才发觉是镇咳、化痰的陈皮汤,倒了又觉可惜,就啜了一口,顿觉得淡淡的陈年桔子皮味和茶混合的香味直透鼻孔,两颊生香。喝了几杯,便觉得咽喉舒畅,咳痰少了。 茶放置的时间越长,越醇厚滑腻好喝,新会柑桔皮也是放置得时间越长久去痰镇咳疗效越好,如果将这两种结合起来存放,既方便冲泡饮用,也容易储存起来。于是他取了一个青黄的柑桔,用刀子将柑桔底部割一小块,把果肉去掉,用茶将空桔皮填充结实,再盖上刚割下来的柑桔皮,把果子恢复成原状,拿出去晒干。 这便有柑茶。 细细淡淡的女儿声传出阁楼,立于门外两道修长的身影,停留片刻,便抬步离去。 只听得其中一人道:「我恐雪瑶心思单纯被人哄骗,想来是我多虑了。」 两日后,苏世泽带吴氏、苏叶到了郡城,因不明情况,未带虎子,虎子虽说在启蒙,课业不好落下太多。 家境不似从前宽裕,吴氏本打算让虎子休学。苏木却坚持让他继续念下去,且比从前严厉,日日下学回来,还陪虎子一同温习。 牛车赶至城门口就停下了,三人搀扶着下车,苏木早早在门口等候。 几日未见,一家人担忧不已,昨儿一早传来家书,悬着的心才落下,如今亲眼见她安然无恙,才算放心。 家书简述苏木欲在郡城开店,一家子哪儿敢耽搁,立马收拾衣服进城。 第55章 苏木领着往租好的铺子去,一面将几日的境遇于他们说道,又讲述自个儿开店的计划。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短短几日,银子筹到不说,各事项竟已准备万全。 穿过闹市,行至转角,两个匠人正于一家铺子涂漆,白蓝相间的店面在一派原木色的店铺中格外显眼。 苏木于二人打了招呼,便领着人往里去。 铺子呈方行,堆着杂七杂八的木料,还瞧不出布置。正对门砌了一面薄墙,遮住后头光景。墙还未粉刷,露出斑驳的土抷。 墙左角开了个门洞,几人穿过,豁然开朗。 是个不大的院子,院中有一口老井,三方是屋子,有些陈旧。 「打算这间做后厨,」苏木指着靠门洞的一间,又指了指旁侧,「余下二间住人。」 三人转悠着参观,地方不大,几步走完,纷纷赞叹,倒是好。 整一日,一家人忙碌不已,除布置屋子,主要往炤间添置物什。冷饮不宜沾油水,炤间一劈为二,大的一间做冷饮,小的一间烹煮。 后两日,苏木在炤间埋头做冷饮,吴氏同苏叶从旁帮忙。苏世泽则同木工装修铺子,进度很快,已完八成。 自一家子到郡城,苏木便同杜雪瑶辞行,搬出了郡守府,杜雪瑶万般不舍。好在苏木在郡城安顿下来,往后日日相见,也非不可。 昨儿,杜郡守沐休,她一日未出门。今儿一大早,便往苏木的铺子去。 街角,苏木同吴氏、苏叶正站在铺子门口。 门口摆了一架不高的梯子,苏世泽站在最高一阶,举着匾额往上挂。 「爹,往左一些,再过去些,好,好,可以了,」苏木指挥着。 「苏记冷饮。」 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苏木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谁,转头笑道:「来这般早!」 杜雪瑶笑笑,随即向吴氏等人行礼,「叔、婶儿,叶儿姐!」 日日来,早与一家人相熟。而一家子也因她乖巧、活泼的性格十分喜欢。 自然,因着杜雪瑶的要求,苏木并未告知一家人她的身份,只道是富家千金。这般自在相处,也好。 「来得正好,昨儿木儿捣鼓两种茶,叫啥珍珠,啥丁……」吴氏蹙着眉想,半天也想不起来,笑道:「稀奇古怪的,我也记得不了,味道却是不错。」 杜雪瑶眼睛都亮了,「真的?」 说着就拉苏木往铺子里去,「快,带我瞧瞧。」 那日,杜二少爷带回的桔茶,让苏木幡然醒悟。光想着汽水儿,怎么把老少皆宜的奶茶给忘了! 奶茶烹煮简单,茶水加奶熬煮即可。 红糖和热水混合煮沸,趁热加入木薯粉,搓成小粒,沸水煮至透明状,即做成珍珠。由于没有极粗的芦管,便将珍珠搓得极小。 至于布丁,没有布丁粉,做不成那般细腻的奶冻。只好用鸡蛋和牛奶,做牛奶炖蛋替了布丁。 红豆煮烂,也可添置其中。 如此,便做成了珍珠奶茶、布丁奶茶、红豆奶茶。若不喜添加辅料,可做原味奶茶。 考虑到男子不喜甜食,又做了茉莉绿茶和麦香红茶,这两道茶水成本不高,口感清爽,十分解渴。 加上香梨汽水儿、桔子汽水儿,总有七款冷饮,品类齐全,已是足够。 炎夏过去,奶茶可做热饮,如此也不必担心因季节变化,生意惨淡。 苏木每样盛一小碗给杜雪瑶尝,关切道:「你月事将近,不可多饮冷饮,便没加冰块。」 杜雪瑶笑着一一尝试,赞不绝口,尤其喜珍珠奶茶,「这个最好喝,里头颗粒很有韧劲,嚼着十分有趣。」 说着递过碗来,示意苏木再添上些。 哪个女孩子能抵抗得住奶茶的魅力,苏木接过碗并不多盛,「喝不少了,不是我小气,怕你身子吃不消,虽不加冰块,仍是在水井冰过的。」 杜雪瑶噘着嘴,面上不高兴,心里却十分熨帖。 「走罢!帮我写饮品单。」苏木拉过她的手,往自个儿屋子去。 「好!」杜雪瑶也不气了,欢欢喜喜由着她。 屋子简陋,布置得倒是雅致,尤其临窗桌案摆着素瓶,内插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整个屋子平添一份生机。 桌案上摆了银丝素布、剪子和宣纸。 银丝素布折叠着,展开不小。 见苏木将宣纸放一边,杜雪瑶不解的问道:「要在布上写?」 苏木点点头,想到现代有灯箱,菜单就做在灯箱上,天色暗下来,灯箱照的十分明亮,很是瞩目。 这里没电,做不成灯箱,那便做灯笼罢! 银丝素布轻透,做外罩正合适。 杜雪瑶不再询问,执笔书写。她字体娟秀,配着素布淡淡的纹理,很是好看。 片刻,苏世泽抱了一个架子进院儿,呼喊道:「木儿,匠人将做好的架子送来了。」 这个奇形怪状的物件儿,将吴氏、苏叶也引了进来。 「走,去瞧瞧。」 苏木拿着书写完毕的素布,与杜雪瑶出了房门。 架子半人高,上雕飞檐,有鸟雀花样,中间吊了个铁丝箍成蛹状笼,而下是三脚架,同样雕了花样。整个架子涂了红漆,很是精致。 众人不解。 苏木拿着素布往那蛹状笼子一罩,不大不小,将将正好。 「原是个灯笼!」苏叶惊喜道。 众人也才恍然大悟。 第56章 这写了饮品单的灯笼放在门口,既方便人点单,又起到广告的作用。 开张吉日定在七月初一。 距七月初一还有五天,虽完事具备,苏世泽夫妇仍忐忑不安。 如今已负债近三百两,对他们来说,是要用一辈子来偿还的债务。若这铺子赚不了钱,那便生生不给活路了。 较他们二人的焦虑,苏木则显得淡定些,她对冷饮店有信心。奶茶店之所以开满大街小巷,生意照旧火爆,它便有这个魅力在。 只是,这份魅力得想法子让更多人知道。 早饭是咸菜、玉米饼子配豆浆,苏木原本吃不惯玉米饼子的粗糙,如今就着豆浆也是大口大口。 「爹,吃过饭,咱去一趟福满楼。」 「去福满楼?」苏世泽咬饼子的动作顿了顿,自家还欠尹掌柜一百二十两,如今钱又还不上,怎么还主动找上门,「去干啥?」 苏木笑笑,指了指墙角,「把那麻袋带上,咱们店生意能不能好起来,还要靠福满楼哩!」 只要能让生意好起来,就是上刀山他也干。说着,咬饼子的动作加快了。 时间尚早,别家店铺空无一人,福满楼已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出。 父女二人一进门,小二便迎上来,有些意外,「哟!苏二姑娘、苏老板,上郡城了?」 二人笑着与他招呼,「好几日了。」 小二见苏世泽扛了个麻袋,没有放下的意思,便知有事儿,「掌柜在后院儿,你们随我去。」 「有劳了!」苏木很是欣赏这个会察言观色的小二。 尹掌柜正在账房做账,东家来郡城了,这几日定要过账,他最近都忙活这个。 「掌柜,苏老板、苏二姑娘来了。」 听得小二来报,掌柜放下账本,抬起头。 见父女二人正踏进房门,苏世泽一身灰黑单衣,扛了个麻袋,形容憔悴,眉间有一丝愁色。 旁女娃也是一身素色,面上挂笑,已不是辞行那日的愁容满面,孤苦伶仃。 苏木瞅了瞅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账本,问道:「尹掌柜可是在忙?我们不着急,等上一等也无妨。」 「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尹掌柜说着起身走过来,看向苏世泽,「苏老板身体已大好?」 苏世泽露出感激神色,「无恙了,早该登门致谢,亏得您出手相助,于我苏家是大恩人啊!」 尹掌柜摆摆手,「莫说这些,无恙便好。」 他不认为短短月余,苏世泽一家有本事偿还一百二十两银子。二人神色坦然,也不似有急事寻求帮助。那么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仔细打量,视线落到苏世泽肩头的麻袋上,「这是?」 苏木拍了拍麻袋,自信道:「一样能让福满楼节省开销的东西。」 「哦?」尹掌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个小娃子哪里会知道大酒楼的花销,便饶有兴致的问她,「你且道何种开销?」 「时至炎夏,许多菜品不可久放,久放必馊。尤其鱼、肉类,饶是厨子再经验老道,也算不准每日用量,必有剩下,是为开销一」 尹掌柜眯着眼看她,说的不错,方查账,支出较多一向,便是废食材。冬日还好,夏季尤甚。 「还有其二?」 苏木见他神色坦然,便知自己说中了,「其二是冰块用度,福满楼是大酒楼,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必得保证每个雅间冬暖夏凉,冬季藏冰是一项不小的花销。」 「你说的不错,」尹掌柜露出赞许的目光,又指了指苏世泽肩头的麻袋,「方才道这物能节省酒楼的开销,莫不你还能变出冰来。」 这话一出,他不由得抚着胡子大笑。 「正是!」 不卑不亢的声音,简单两字,让尹掌柜笑容僵在脸上,见他目露精光,也不管她认真与否,严肃道:「此话当真?」 苏木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怯意,「一试便知!」 要开冷饮店,光把饮料置井水冻着,远远不够,冰块必然少不了。 然冰块是银子买不到的,那都是富裕人家,冬季藏于地窖,供一夏用度。 她前世是理科生,知道硝酸钾遇水吸热,能制冰的原理。而这硝酸钾便是硝石,硝石可用作五彩、粉彩的颜料,她便去画坊寻,果然寻到硝石。 一行人去到后厨,尹掌柜眯着眼,抚着八字胡,不言语。 苏木直径去架子上拿了两个铁盆,一大一小,重叠放置一起。又将两个铁盆盛大半的水,示意老爹将麻袋打开。 苏世泽只管听吩咐,麻袋打开,露出白色粉末。苏木舀了两瓢至置外稍大的盆中,见盆中凉水瞬间沸腾起来。 而里边儿小盆的水却纹丝不动,仔细瞧,发现水面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晶,且冰晶有渐渐扩大之势,片刻竟凝结成冰! 这样的现象早已超脱在场人的认知,惊在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尹掌柜愕然的看向苏木,眼神中带着探究,良久才道:「你……竟会道法?」 苏木见小盆冰块已然坚固,将它端出来,笑道:「您说笑了,这哪儿是什么道法。只是我无意中发现硝石遇水吸热,便联想到被吸去热量的水,可不就能凝结成冰。若说这叫道法,那我今儿就传给您了。」 见她神色无常的说笑,尹掌柜这才缓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那冰块,入手一片冰凉,不住摇头,连声赞叹,「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苏木笑笑没有回话。 随即,尹掌柜大笑起来,「得此法,哪还用耗费人力财力冬季藏冰,可不随手就得!」 突然,他眼神一闪而过的精光,看向那麻袋。伸手粘了些,至鼻尖嗅嗅,果真是硝石! 这丫头心思细巧,聪明伶俐。只是这价值千金的制冰之法,她白白相赠? 「此法……?」 苏木知他话中之意,「无偿相赠!」 「当真?」尹掌柜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似要捕捉细微的变化。 「当真!」苏木面上并无半分玩笑之意,「我爹落难,掌柜阔手相助,我承若加倍奉还。这份恩情,千金不换。」 第57章 尹掌柜点点头,他自问作为生意人,有利可图的事,做不到这个小娃子的豁达。 他思虑间,苏木唇角一咧,「只是……」 「只是什么!」尹掌柜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急切问道。 苏木伸出一双小手,作出「三」的比划,「只是,我想借福满楼门口一方桌案之地,三日。」 「哦?」本以为她会提出欠的银子就此抵消,却不想提出这般稀奇古怪的要求,「只借地?」 苏木点点头,「正是!」 尹掌柜想想,罢!他也想知道这个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白白得这么绝妙的制冰之法,他也不是吝啬之人,「地,我借!且欠的银子,咱也一笔勾销。」 苏木脸上并无异样,似意料之中。 而旁侧不言不语的苏世泽却大喜过望,感激涕零。 次日大早,因着苏木的古怪要求,尹掌柜并几个伙计早早来了酒楼,好奇的心被吊得高高的。 火辣辣的日头快要挂到头顶,苏世泽带着媳妇儿、女儿姗姗来迟。见他挑着担,吴氏和苏木手里拎着东西。苏叶并不在,留铺子照看。 「可算来了,地一早空出,桌案也摆好了。」那小二忙迎上来,帮忙接过母女俩手上物件,「哟!还挺沉。」 母女二人笑着道谢,也于尹掌柜打了声招呼,便忙活自个儿的。 福满楼大门由八扇折叠,十分宽阔。桌案设在一侧,并不当道,也还算显眼。 苏世泽挑的担中,是由棉布包裹的两个大桶,盖得严严实实。 母女俩掀开手中篮子遮掩的白布,见里头整齐码放着小孩儿拳头般大小的杯状物件,似纸做的…… 苏木拿出一幅翠绿色的画卷,仔细展开恰好与桌案高度一致,画卷很长,四角栓了麻绳。她将画卷绕桌案围了一圈,后绑在桌角。 见上头写了四个大字,「免费品尝」,四字下有几个较小的字「苏记冷饮」。再就是写着什么珍珠奶茶、布丁奶茶、桔汁汽水儿、麦香红茶……七月初一开业大吉、买一杯送一杯等等,字不算少,竟排列有序,一目了然。 不知是被这奇特的阵仗吸引,还是为着「免费品尝」四字,来往一人好奇的走过去询问。 「是有免费的茶水品尝?」 「正是!」 苏木说着拿出杯子,苏世泽忙掀开其中一个木桶,见里头露出茶色浑浊液。吴氏用长柄的铁勺舀了大半勺,添至纸杯中。 「这是奶茶,茶水和奶熬制而成,」她一边说,一边掀开另一个木桶上的棉布,从里头舀了两块小小四方周正的冰块至杯中,后递给他,「入口丝滑,口感浓香。」 那人见茶水颜色有异,有些犹豫,可冰块置其中,丝丝凉意勾得他不由得伸手,一饮而尽,酣畅淋漓。果真如她所说般,入口丝滑,口感浓香。 「再来一杯!」 苏木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歉,只是免费品尝,可不是畅饮。」 那人也不为难,「那我便买一杯。」 「也不卖,」苏木歉意更甚,指了指画卷上的字,「我家铺子于七月初一在前头街角开业,届时您再来光顾,开业当日买一赠一。」 那人没喝着,有些闷闷。皱着眉离去,临走前,瞟了瞟画卷,嘴里喃喃道:苏记冷饮……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上前,一家人仔细招待。众人一如方才那人的反应,一时间,摊子热闹起来,好不忙碌。 尹掌柜站在柜台,手里拨弄着算盘,眼神却不由自主往门前的桌案瞟。围那么些人,是在做什么? 「刘田,」尹掌柜招呼小二,示意门前的那角,「你去瞧瞧。」 刘田便是常跟在尹掌柜身边的小二,与一家人几番交道。他也好奇,忙奔向那处,挤进人群,片刻,手里端了个纸杯回来。 「苏二姑娘一家做了茶水,让人免费品尝哩!」 茶水?尹掌柜接过纸杯,仔细端详,嗅了嗅,眼珠子转转,一饮而尽。眯着眼,咂咂嘴,入口丝滑,醇香浓郁,甜而不腻,冰爽可口。 这道凉茶口感甚好! 尹掌柜很是惊喜,又看向那摊子。福满楼门庭若市,这丫头竟想到这样的法子打响招牌,果真是个做生意的料! 约莫两个时辰,日头到顶,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上行人逐渐减少,苏世泽一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一桶奶茶送得一干二净。 「苏老板、苏二姑娘,掌柜请你们到里头歇歇。」刘田跑来,热辣的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 一家人也不推辞,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跟他去了内堂。 三人晒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面上却无半点倦色,很是欢喜。 「不早了,我让后厨备了几个菜,吃着歇歇吧!」 尹掌柜的一番好意,让一家子过意不去,苏世泽歉意道:「哪儿能让您费心,占您门前,已是打扰。」 「不碍事!」尹掌柜袖子一挥,刘田便麻利的往后厨去传菜。 三人相互看看,人家一番好意,再推辞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尹掌柜与一家人一同用饭,席间,仔细关怀苏记冷饮的开张情况,也提了些建议。 这是苏木头回开店,自比不得尹掌柜经验老道,细节的调整亏得提醒才想到,她十分感激。 饭将用尽,尹掌柜忽得认真起来,看向苏木问道:「苏二姑娘可有想法来福满楼?不必从跑堂做起,直接当副掌柜。当然,你的铺子照旧开,忙不过来,店里小二随你差遣。」 副掌柜?苏世泽同吴氏一脸震惊,木丫头今年才十一岁,就算识得几个字,那也是不会写的。如何能当郡城最大酒楼的副掌柜! 苏木也十分意外,纵使自个儿有些小聪明,小身板到底才十一岁,还是女儿身。 见一家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尹掌柜笑笑,「苏二姑娘是做生意的料,在我身边跟两三年,该是比我有成就。东家是惜才之人,届时定会调去京都,前途不可限量啊!」 言语间满是赞赏,也有一丝惋惜,若是个男儿身,成就只怕更大。 尹掌柜的话,苏木不是不心动,只是替人打工和个替自个儿打工,她更倾向后者,纵使苦些、累些。 「尹掌柜抬举了,我只是个乡下女娃,当不得什么前途不限量。」 对于苏木言辞中表现的拒绝,他也不生气,只是惋惜,「你且回去好生想想,若改主意,只管来找我。这几日,东家在郡城,届时带你引荐。」 苏木歪着脑袋想想,也就点了点头。 往后两日,一家人恰时便来摆摊子。 第58章 头日是奶茶,次日是清爽的红茶、绿茶,第三日,则是两款汽水儿。 凑热闹的人一日多过一日,这不,刚将案子布置好,便来了好些人,不多时,两桶汽水儿送得干干净净。 一家人早早收工,回家去了。 不知是福满楼生意好带动了摊子的客流,还是摊子的新奇吸引了人,这三日,福满楼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一成。 铺子里,小二来回穿梭,很是忙碌。 尹掌柜也不得闲,手指飞起般在算盘上拨弄。 这时,听得刘田高声吆喝:东家来了! 宽敞的大门前,两个身形修长的少年缓步而来,约莫十七八岁。 一人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少年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瞳仁灵动,透着狡黠。 另一位则一袭白衣,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 蓝衣少年走在前头,见他问道:「今儿生意似乎大好。」 刘田紧跟他身侧,带着些分寸正好的谄媚,「生意一直不错,这几日更甚。」 蓝衣少年浓眉一挑,夸奖道:「做得不错!」 得了夸奖,刘田的嘴角都能咧到耳根子了。 「东家、杜二少爷,」尹掌柜上前,于蓝衣少年、白衣少年一一行礼。 杜二少爷是杜郡守的次子,也就是杜雪瑶的二哥,杜夫宴。那东家便是他的同窗,姓唐,名相予,京都人士。 唐相予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显出几分洒脱之姿,「郡城比京都还热,烤的人头眼发昏。」 杜夫宴与尹掌柜点点头,以示招呼,而后对身旁人道:「哪有那般夸张,一进福满楼大门,迎面而来的凉意,我倒觉得神清气爽。」 一行人说笑着往二楼去。 「雅间早早备好了,东家是同二少爷先用些饭菜,还是直接查账?」这个点不早不晚,也不知二人是否用过午饭,掌柜便问得仔细。 唐相予一边走,一边挥挥手,「用过了,不必忙活。账目也不急,有件事儿得先问问你。」 进了雅间,凉意更甚。见屋子四角,两处放了冰鉴,怎能不凉快。 二人落座,小二立马上茶水。 唐相予端起茶杯,随口问道:「往年都放一个冰鉴,怎么今年多了一个?」 且大堂是不放冰鉴的,方才见东西二角各置一鼎,难怪进门凉丝丝的。 东家年纪不大,却精于经商,将福满楼开满各地,自然是八面玲珑,独出手眼。再细微,也逃不过他的眼,尹掌柜不卑不亢回道:「前几日,偶得一制冰妙法,本钱极低,产冰迅速,如今福满楼所用冰皆由此法。」 「哦?」 唐相予、杜夫宴二人皆被吸引,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尹掌柜。 尹掌柜将制冰之法缓缓道来,也简述了苏木一家,见他叹了口气,「是个妙人!本欲拉拢,许了副掌柜一职,却被婉拒了!」 二人一愣,唐相予起先大笑,「尹掌柜啊尹掌柜,你竟许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副掌柜!饶是她碰巧得了制冰之法,能担得起掌管酒楼的重任?」 言语间少有奚落之意,尹掌柜也不甚在意,将苏木一家在门前摆摊之事说道。 「任我再重活一世,也想不到这般打响名头的妙法。」 唐相予眼睛微微眯起,是他小看了,这样心思细巧之人,倒要见见,「人呢?且引来一见。」 「今儿摆摊子最后一日,不巧,几人刚走,东家便来了。」 「你说她拒了福满楼副掌柜一职?」唐相予盯着他,福满楼生意火爆,副掌柜就是肥缺,竟还有人拒了,他不相信。 尹掌柜点点头,「一家人在街角开了家凉茶铺子,后日开张。」 拒了副掌柜去开凉茶铺子?唐相予简直气的吐血,嗤之以鼻,有些小聪明,一样目光短浅,这样的人,成不了什么大气。 「凉茶?」一旁安静听着的杜夫宴开口问道:「莫不今儿来,听路人纷纷互道的凉茶,就是那苏姓人家做的?」 尹掌柜想想,凉茶摊子火爆,只怕说的就是苏木一家,便冲他点点头。 唐相予要问的就是这事儿!一听说是那家人做的,气的站起来,「那个……什么珍珠奶茶……什么汽水,竟是那宵小之辈做出的?」 方还欣赏,这会儿便成了宵小之辈,尹掌柜忍住笑意,「是。」 唐相予气得说不出话来,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喝得猛,险些呛着。 「哼!后日,我倒要去会会,什么样的人,狂妄至此!」 这时,尹掌柜面露难色,犹犹豫豫,不好开口,「东家……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事儿!」唐相予一屁股坐下,满眼焦躁。 「就是您……开春让人从南方运来的翠竹……」尹掌柜眉毛都快拧成结了。 「翠竹怎么了?」唐相予将眼神递过来,他这一生爱好做生意,其次便是收集各地名贵的竹子,也不知怎么,就是喜好那清新的颜色和节节高升的气质。他的后院儿没有假山、也没有荷塘,只是一片竹林,宽阔、茂盛。 这份喜爱自然延续到他开的铺子,于他而言,竹子比银子还要宝贵。 「竹子被苏二姑娘削去几节……」 唐相依嘴角抽了抽,「削……削了几节?」 「恩!」尹掌柜脸色有些扭曲,忙垂下头。 唐相予立马冲出厢房,忽而闻得走廊传来一声怒吼,「这个臭丫头!」 尹掌柜脖子一缩,看向端坐着因忍笑而憋的脸色微红的杜夫宴,尴尬赔笑。 「阿嚏!」 苏木捂着嘴侧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高的梯子晃悠两下。掌着梯子的吴氏、苏叶手上紧了紧,生怕她摔着。 吴氏道:「咋啦?可是着凉了?」 苏木摇摇头,继续将手中木条制成的相框挂在墙上,相框里画着珍珠奶茶的样子,旁还提了名字。 第59章 七款饮品皆做了相框,颇有秩序的挂在那扇涂了白蓝漆的薄墙之上。 「噼里啪啦」 街角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白色烟雾中一块红布在空中飘落,「苏记冷饮」四字显露出来。 苏世泽、苏叶不善言辞,闷头做饮品,吴氏、苏木则周到客人。 天不亮便开始货备,已是万全。这会儿门口挤满了人,倒也忙得过来。 对于众人而言,茶楼怎可没有座位,对此,苏木制作杯子时,便在上头标注了食用方法。 芦管一插,端着边喝边走,甚是方便。 「请问您是打包还是打开?」苏木一脸真挚问向面前客人,奶茶初入市面,还是捎加引导,方能让人快速接受。 那人正一头雾水,听她问话,忙道:「打开吧!」 苏木便抽出一个芦管,利索一插,递给他。 「一百文。」 一百文不算便宜,但比起上去茶楼,要一壶好茶,还是划算得多。且用冰块入茶,是闻所未闻。烈日当空,饥渴难耐,喝上一杯冰饮,也是爽快。 「苏记冷饮」门前的人络绎不绝,对街一众小茶铺则显得十分冷清。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快步进了一间茶铺,「少爷,买来了。」 临窗依坐两位锦衣华服的少年,闻声转过头来,不是唐相予、杜夫宴,又是谁。 「快拿上来。」杜夫宴吩咐道。 小二忙将手上两串摆上桌。 为何说是两串呢? 原来,苏木所谓的打包,便是用麻绳巧妙的套住两杯,而绳子拦腰一拎,轻而易举提着走。 「总七种口味,今儿开业头一日买一送一,小的便做主多买了一杯,统共八杯。」 小二说着拿掉麻绳,将八杯冷饮整齐放于二人面前。 这般稀奇古怪的样子,杜夫宴一脸新奇,而旁的唐相予却眉头紧锁。 「没个口子,怎么饮?」杜夫宴拿起一杯,仔细端详,瞧出了盖住的一层纸质与旁处不同。 小厮一拍脑袋,忙拿出八根芦管摆在桌上,又从中抽出一根,插进杜夫宴手中一杯,「那小姑娘道,吸食即可。」 杜夫宴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有些懵,却也照着小厮的话,将芦管含在嘴里吸食。见他眼睛一亮,吐出芦管,「相予兄,你快试试,当真不错。」 唐相予抬眼看他,又看看桌上的杯子,早注意到杯上注释,不客气道:「雕虫小技!」 说罢,主动拿了芦管,潇洒插了就近一杯。 等他吸食两口,眉头锁得更紧了。是香梨汁,却混了一种口感奇特的东西,怎么说呢,酣畅淋漓?尤其加了冰块,将那股味道突显更甚。 又接连试了好几杯,每一种口味都十分独特,是他从未尝试过的。 转过头,自窗户看向那小小的铺子,一个瘦小的身影落到视线。隔了一条街,白晃晃的日光照得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杜夫宴也正往那处看,听得他惊讶道:「雪瑶?」 杜雪瑶带着田嬷嬷和迎春正往苏记冷饮去,像是远远就瞧见了,铺子里瘦瘦人儿出来迎她。二人关系很是亲昵,连嬷嬷和丫鬟都十分熟稔。 「去看看?」杜夫宴见好友脸色铁青,想来是对那苏姓人家拒了副掌柜一职耿耿于怀。只是自个儿对这铺子颇为好奇,想来他也是,便试探问道。 唐相予站起身,窄袖一甩,「走!」 这会儿人不多,苏木便于店内为数不多的四张座位招呼杜雪瑶,亲自给三人调了奶茶,还端来一盆子冰放在一旁。 「热坏了吧!」 「不热,今儿坐了轿子。」杜雪瑶摇摇头,似想到什么,转头对田嬷嬷道:「嬷嬷快吩咐将我送木儿的贺礼搬进来。」 田嬷嬷应下,走出铺子朝不远处的轿子招手。 四个小厮朝便这处走来,分别捧着招财辟邪貔貅、葫芦貔貅各一,金琥一盆,石榴树一盆,还有几件花瓶、挂画,林林总总堆了一堆。 来人为这阔气的场面纷纷侧目,啧啧称赞。 苏世泽更是受宠若惊,村里办事多送鸡鸭,粮食也有,送钱已是最好。哪有送这么些贵重物件的,「雪瑶丫头,贵重了!贵重了!」 雪瑶忙摆手,「不打紧,都是我亲自挑的,一点心意,您可莫介怀,这点钱不算什么的。」 苏世泽嘴角抽了抽,富家子弟都这般任性吗? 苏木也觉得贵重了,那两只貔貅一看就不便宜,「可是去账上划银子了?」 杜雪瑶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苏木的眉心,「傻!我爹库房多得是,我问他讨了两件罢了。」 不等苏木回话,一个温和的男声自门口传来,「原来你昨儿在爹面前撒娇卖乖讨来的物件,送到这处了。」 众人看去,如声音般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立在门口,剑眉凤目,与杜雪瑶生得几分相似。 而旁站了个与之身量差不多的蓝衣少年,多了分贵气,让你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不得不说,这二人……长得是俊,就像书里描写的那种翩翩公子、惨绿少年。 「二哥!」杜雪瑶雀跃的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原是雪瑶的二兄,苏木躬了躬身,「快进来罢!屋子狭小,招待不周。」 唐相予的视线自杜夫宴肩头,不着痕迹的打量屋子一行人,最后将视线落到苏木身上,声音清清淡淡,一如她这个人,只一双眸子还算灵动。 屋子本就不大,因着二人进门,愈显狭小。唐相予好看的眉毛皱了一下,正好落到苏木眼中。 不过她也不甚在意,这些身份背景不一般的人总有娇生惯养的毛病。 来者是客,她便尽量招待。 「两位喝点什么?」苏木指了指薄壁上的画。 杜夫宴于好友对视,见他不说话,便随意要了两杯。 第60章 这会儿外头又来了好些客人,吴氏忙不过来,苏木自得去帮忙。好在杜雪瑶性子活泛,说说笑笑,并未怠慢两位少年。 只是,苏木一边忙活,觉着自那处有道强烈的视线投过来,不是很……善意。 她转过头,见三人谈笑风生,并未有什么不善的样子,撇撇嘴,也不再管了,自顾忙活手里。 是夜,关了门,落了锁。 一家子坐在苏世泽屋子,桌上摆着油灯和一个匣子。 昏黄的灯光照在四人脸上,疲倦却满是期待。 「木儿,你来数。」苏世泽缩了缩手,不敢去开匣子。 苏木扑哧一笑,「十余桶都卖光了,还现煮了些,爹,你怕啥?」 「就是!」吴氏跟着附和,她与苏木待客,自是知道今儿赚了不少,却也期待个具体数字。 苏世泽扬扬手,示意她打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匣子。 苏木将油灯推近些,打开匣子,银灿灿一片,有些晃眼。 她仔细数着,一百个铜板摞一处,而旁的苏叶拿绳子串起来。吴氏则将匣子里那些串好的铜钱放一处,碎银子放一处。 片刻,匣子见底了。 「爹、你猜猜咱头一日赚了多少?」 苏世泽搓着手,看看这堆、看看那堆,终于忍不住笑,「十五俩上下?」 「再加五两!」 「啥!」苏世泽惊住了,「二十两?」 苏木点点头,「二十两六千文!」 她在桌上写写画画,随即道:「今儿统共卖了五百二十杯,因着买一送一的缘故,利润是少些。明儿个恢复原价,该是卖不出这么多数目。我估摸着赚的银子,左不过少个五六两。」 吴氏不住摇头感叹,起初二丫头定一百文一杯,她当太贵,不好卖。如今看来,一百文于郡城的人而言,那也不算什么,「若日日赚得十二三俩,月底便可将债务还清了!」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笑了,一天的劳累似乎已不算什么。 只有苏木心里打着小算盘,银子虽赚的多,却是一家人实打实用汗水换来的。 为保饮品的新鲜,天不亮,一家子就要起床煮茶。铺子也是开到月上柳梢才打烊,完事后,还要去农庄进货。 开作坊都没这会儿辛苦,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冰箱、没有各种先进的设备,做不成冲泡的粉末。一切都需要用新鲜食材制作,不过,这样一来,口感却是比冲泡的好。 便辛苦一月,将债务还清,再请个工人吧! 赚钱是头等大事,还有一样也同等重要。 「爹、娘,月底把虎子接到郡城来念书吧!我听雪瑶说,郡城有个十分有名的书院,他二哥就在那儿。我得空去打听打听,有无启蒙班,郡城的书院较镇上好太多。」 苏世泽同吴氏相互看看,吴氏先开了口,「二丫头,郡城的书院是好,花费银子也多,咱家虽说逐渐好起来,却经不住花销的。」 她本来还想说,大叶儿年纪到了,要攒些嫁妆,还有她的……这些话却又不敢说,怕她不高兴。 苏世泽也不赞同,家里还是攒些银子,若再发生上回那样的事,也不至于遭那些罪。 「虎子才五岁,明年再接郡城也来得及。」 「爹、娘,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三岁便开始启蒙,家里也都是专门请了教养师傅,虎子已落下太多。」 夫妇俩更不解了,好好的于那些人家作甚比较? 苏世泽无奈摇头,「二丫头,你莫不是要让虎子考官?」 「有何不可?」苏木盯着他,便是这般打算的,现在赚的是小钱,往后指不定成了一方富甲,有个做官的,也没人敢打坏主意。 虽然虎子年纪还小,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吴氏是有心动,儿子肯吃苦,也聪明,若真狠心栽培,保不齐就考上了呢!不过,这是大事,她不好开口,也犹豫,那得多少银子啊…… 这时苏木又道:「咱爷不还拿青哥儿当官老爷养着,咱家怎么就不兴也出一个。我跟叶儿姐攀不上什么官家近亲,有爹娘疼爱就好。可您二人还年轻,往后弟弟、妹妹是得靠的。」 这话,闹得在坐三人都脸红了,苏世泽干咳两声,「小娃子说什么混话,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得嘞!」苏木目的达到,笑得合不拢嘴。不过,自吴氏嫁进门,到起了新房,子女便于夫妇二人分开睡了,这个都大半年了,也没个动静…… 吴氏见苏木瞅着自个儿肚子,当即明白过来,愈发害臊,忙起身,「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苏世泽也是一番轰赶,姐妹俩这才离去。 次日,客流果真少了一半,三三两两,倒也不断绝。 杜雪瑶今儿没来,苏木寻思得空了,上郡守府一趟,仔细问问那书院的情况,只怕没点关系进不得。不过,有她二哥在,若能代为引荐,该是有希望。 苏木边走边想,店里不忙,她便去了趟造纸坊,又定了些杯子。因着本钱不多,先前堪堪定了一千只,余下用度只够两三日了。 「哎哟!」 苏木没留神撞着一人,只觉肩膀受到一股力道,生疼,便喊出来了。 那人忙后退两步,显然没料到。 「你没事吧!」 好听的男声自头顶传来,苏木抬起头,「是你?」 杜二少爷的同窗,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 唐相予好看的嘴角微微一咧,远远就瞧见这丫头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便走过来,故意作弄。哪想她真就猛的撞过来,力道不轻,小身板该是痛了。有些不忍,「走路怎这般不小心。」 苏木揉了揉肩膀,已缓过劲来,一脸歉意,「方才没留神,对不住了。」 唐相予挑挑眉,态度竟这般好,他倒不好发难了,便挥挥手。 苏木分明记得这个少年对自个儿不甚看得上,今儿好似换了个人,虽长得十分养眼,还是少惹微妙,微微拂身,「那便告辞了。」 就走了?唐相予难得对她态度改观,竟要走?哪家小姐见到他不是百般欢喜,这丫头莫不是有眼疾! 他不甘心! 第61章 「一起罢!我正好渴了。」 苏木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那就一起……吧!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刚到铺子门口,便听得苏世泽欢喜道:「村里来信儿了,良哥儿考上郡城的书院,过几日就要上郡城了。」 「真的!」 苏木欢喜得蹦起来,不知道他考上的书院是不是雪瑶说的那家,若是,便有人顾着虎子了。 而旁的唐相予却看着蹦蹦跳跳的苏木,很是不高兴,这个什么良哥儿莫不是她的情郎?这般欢喜。 立国初期,急需人才,实行开科取士。 当时,郡城学舍的生徒参加科举考试,登第者达五六十人之多。 天下文人、士子慕戚同文之名,不远千里而至郡城,求学者络绎不绝,出现了「远近学者皆归之」的盛况,郡城学舍逐渐形成了一个学术文化交流与教育完善的书院,后当代圣上御笔钦赐,改名为「郡城书院」。 距今已有二百余载,虽各地书院崛地而起,其中不乏超群拔萃,郡城书院依旧位列前几。上门求学的人多了,便需考试,唯有通过考试的学子方可入院学习。 杜雪瑶倚在榻上于苏木科普,讲到这处,停了停,迎春忙奉上一盏茶,她接过抿了一口。 「那书院可有启蒙班?」苏木单手托腮,问道,今儿特意上门就是为了虎子入学一事。 杜雪瑶思索片刻,「倒是没有听说。」 迎春适时开口,「小姐,奴婢听尹小姐的大丫鬟宝兰说,尹府的小少爷在郡城书院启蒙。」 尹小姐是杜雪瑶的手帕之交,其父亲乃郡城都尉,也是官职显赫。 「哦?」杜雪瑶将杯子递给她,坐直了身子,「对外却没有启蒙班一说。」 苏木小脸皱起,这么说来,启蒙班就是为那些有权势、有地位人家的少爷专设。杜家虽有权势,她与杜雪瑶的关系,却是值不得杜郡守走后门。虎子想去,便是不可能,唯有同田良一般通过考试了。 即便这样,她还是要将虎子接到郡城,郡城的教学水平比小镇子高太多。 她正盘算着,前院儿的小厮传话来,杜二少爷得了新茶,邀三小姐一同品鉴。还特意提到苏木,邀其一并前往。 小厮带着一行人往前院儿去,延着几步不高的石梯,来到亭子的长廊,顺着长廊走到亭子的中央,那里有一张石桌和四把石凳,亭子的四周都种满了各种花和果树,亭底便是清澈见底的池塘。 两位翩翩少年已然端坐,石桌上的茶具一应俱全。 一个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一位则不羁的倚在桌上,手中转动一只天青色茶杯。 「快坐。」杜夫宴于二人招呼,又看看好友,不甚明白,他为何要将那苏二姑娘邀来。 「二哥怎这般好兴致?」杜雪瑶拂着裙摆坐下,又拉着苏木往旁石凳,「木儿坐,不必拘谨,你都见过的,这是我二哥,这是二哥同窗。」 杜夫宴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相予兄得了两罐好茶,闲得无事,邀你二人同品。」 「什么茶,这般稀罕?」杜雪瑶未多想,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几分好奇。 「底下人得的,只说是好茶,」唐相予于二人沏一杯,手法娴熟,一看便知精于此道,「尝尝。」 苏木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舌尖微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是上好的绿茶,美中不足的是制作不良,导致形成了酸味。虽冲泡了几次,酸味减淡。但对于苏木这个茶道老手,抿一口就尝出来了。 「如何?」唐相予问道,这会儿已将茶具清洗干净,冲泡另一种。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苏木,一个乡下野丫头哪会品什么茶,他今儿特地设茶宴,便是想让她出糗。 「还不错!」杜雪瑶不以为然道。 见苏木不应声,唐相予主动问道:「你觉着呢?」 这话像是对自个儿说的,苏木抬起眼眸,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落入眼帘,若非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嬉笑,当真要晃神。 她点点头,「还不错。」 唐相予嬉笑更甚,鹦鹉学舌。 「再尝尝这个。」 二人再次端起茶盏,仔细品尝。 杜雪瑶疑惑了,二者味道相似,却又有不同。 不等杜雪瑶说话,唐相予直接问向苏木:「这款如何?」 苏木看着他意有所指的面容,又看看一旁无奈且有几分着急的杜二少爷,当即明白过来,原是为了戏耍自个儿。 「也不错。」 「哈哈」唐相予大笑起来,「那你且说说这二者间哪种更好。」 杜雪瑶反应过来,这分明是同一种茶,一泡二泡三泡,味道浅淡不一,难怪极其相似,却又有不同。木儿不懂茶,自然喝不出来,这个唐相予分明是故意戏弄,她正要开口,听的苏木一声轻笑。 「呵呵。」 唐相予微眯着眼,看着面前这个露出淡淡笑意的小女孩,那笑意不善,「你笑什么?」 苏木放下茶盏,「原来,二位少爷道的好茶就是这?」 唐相予眉毛一挑,没有答话,似在等她说出个所以然。 「茶的基本味道分为:甜味、苦味、涩味、酸味、水味、以及无味。茶中有异味、酸味、水味,都是不好的味道,当然在品茶时不希望有异味、酸、水味出现。 方才你于我二人的两杯茶,皆有酸味,一杯淡,一杯浓。第一杯应是三泡,第二杯为一泡。这茶嘛!自然是同一款。」 苏木说着,伸手将两个精致的茶罐打开,各捏一小撮放置手心,展示于众人面前,却是一摸一样。 杜夫宴笑了,饶有兴致地看向好友。 杜雪瑶也笑了,她不知道木儿竟懂这般多。 苏木将手置于茶罐口上方,慢慢翻转,茶叶便缓缓落入罐中,她定定的看向唐相予,「酸味是品茗之人不愿意接受到的味道,它代表了茶品的低劣。这茶,是次品!」 唐相予太阳穴处的青筋猛的一阵跳动,暗骂底下人见识浅薄,害自个儿出丑。 他当然知道有酸味是次品,可当今制茶工艺有限,一般人家喝的茶皆有酸味。口感纯正的都是要进献到宫里去的。本欲捉弄,反让人将了一军,他心里很不痛快。 「哦?莫不是你喝过那上等茶?」 第62章 苏木挑挑眉,「不曾,话本里这般写的罢了!」 唐相予,「……」 「木儿,你莫生气,他就是闲的慌才捉弄你。不不不,就是闲也不该如此捉弄人。我二哥自幼与他交好,也学的这般放荡,我定告诉爹,对二哥好生管束。这事儿,我并未掺和,要怪就怪他俩,你我还是好朋友。」 杜雪瑶兀自走在前头,低着脑袋,绞着绢子,说着好话。可话说半天,身后人儿并未应半句,该是真生气了! 「你别不理我呀……」 转过头,见苏木甩手痴笑,忙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啥呢?」 苏木拦住她的手,狡黠一笑,「想到赚钱的法子了。」 「啊?」说什么诨话呢?不该是为二哥伙同唐少爷捉弄她而气恼吗?瞧她那铺子生意不错,今儿又巴巴来把钱还了,莫不还是有难处?忙道:「你若急需用钱,银子先拿回去,我这儿不着急的。」 「傻丫头!如今哪还有什么难处。」苏木轻轻拧了杜雪瑶的脸蛋,「都送到大门口了,快回去吧!」 杜雪瑶见她气定神闲,确不像有事,「那今日之事你不气?」 「我气啥?该气的另有其人吧!」苏木莞尔,还亏得那人的捉弄,才让她又寻到一条致富之路。 杜雪瑶一愣,随机反应过来,噗嗤一笑,「我倒是头回见他吃瘪。」 二人又闲聊几句,杜雪瑶将苏木送至门前,才恋恋不舍分开。 苏木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店,而是往街市绕了一圈。只是她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竟未发现卖茶叶的铺子,甚是疑惑。难道茶叶属于官制,一般人卖不得? 一番搜寻未果,时辰也不早了,只得往回去。 回去路上,路过卖肉摊子,割了二两肥瘦相间的猪肉,打算晚上打牙祭。辛苦这么日子,手头松泛了,虽债务还未还清,在能力范围内,苏木还是不愿亏待了肚子。 日落西山,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店里没什么生意,苏木便让苏世泽和吴氏坐着歇歇,自个儿和苏叶去后院儿捣饬晚饭。 猪肉切块红烧,清炒菜花,再蒸一锅白米饭。 香气儿悠悠,许久未闻到油腥味儿了!这感觉真好! 吃罢晚饭,街市上的行人又多起来。这个年代没什么消遣,有钱的上茶楼听曲儿,没钱的逛逛街市,图个热闹。 苏记冷饮自然也有的忙碌了,直至月上柳梢,桶里的奶茶也剩个底儿。 苏世泽将招牌灯笼抱进屋子,关上四折门。 片刻又开了一小扇,见他挑着担出来,往幽深的街巷走去。 借着昏黄的灯光,母女三人正在清扫铺子,疲倦的面上带着笑,只是苏木有些发愣。 她还在想茶叶的事,她业余学过茶艺,虽不说精通,也算熟知。品茶、泡茶自然不在话下,喝过的好茶也数不胜数。 学习茶艺,对于种植茶树、制作茶叶自然也是要了解的,不过这二者相对于泡茶、品茶终究是纸上谈兵,还得仔细研习。 这些她都有信心,只是茶铺究竟为何无人开,却是不懂。对于这个朝代的国法纲纪,还是知道得太少。 往后几日,苏木得空就往书店跑,翻阅关于这个朝代的历史和关于茶的管制。 只是收效甚微,许多书本寥寥几句带过,多的便是歌颂历代圣上的勤勉为政、励精图治、恩泽天下云云。 苏木倚在一处书架,重重叹了口气。 「想不到你这个野丫头竟识字!」 兀的一个声音惊得她脚底一滑,头重重的撞在架子上,「哎哟!」 那人噗嗤一笑。 苏木站直了身子,见那人,一记眼刀飞过去,「又是你!」 不知怎么的,寥寥三字让唐相予心里十分舒坦。 看她撞得有些红肿的额头,眼神竟多了几分关切,嘴上却仍是强硬,「便抵了那日你对我的失礼。」 苏木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明明是你捉弄在先。」 唐相予不甚在意她的无礼,竟觉得十分可爱,心里又畅快了几分。 见她手上的书,似关国策,便道:「你从这些书本上只能看到歌功颂德的好话,国策那是为官者才能知晓的,自然不会写在书本供人诵读。」 苏木斜着眼瞟他,原是这样,难怪翻了几日都找不到重要的讯息。 唐相予见她一脸纠结,嘴角不由的上扬,两手抱胸,昂着头,「不过,你可问我,不能说学识渊博,读过的书却不比这间书院少。」 苏木眼睛亮了,忙道:「我想知道为何偌大的郡城竟无一家卖茶叶的铺子,难道茶叶属于官制?」 唐相予有些意外,她一个小小的乡村小女孩竟问出这样的问题,也联想到那日郡守府品茶时的字字珠玑,于她愈发好奇。 「你说的不错,茶叶属官制。茶叶是一项重要的经济作物,也是国库的主要来源之一。我国的榷茶制度,选择要塞,如江陵、真州、齐州、郡城、郾城……等地设立了专门的机构征收榷茶,委派官员进行茶叶管理。」 苏木仰着头看他,听得十分认真,这些书本不曾提到一字半句。 唐相予觉得她这副痴痴的模样,很是可人,忍不住想笑,却又怕失了面子,转过身,继续道:「茶农必须加入官府的茶场,不允许茶叶私下买卖。自然可以将一部分茶叶折纳两税银,其余的则必须卖给官府的茶场。 官府同时也在一定限度内允许商人用金银钱帛购买茶叶,由各地榷茶机构发给交引,后商人拿着引券到官府设置的任一茶场领茶。」 有一些商人不知道政府的具体规定,承办官员就适当地加一些利,就把商人给打发了,剩余的部分就由这些官员私吞。更有一些人,和官员狼狈为奸地相互勾结在一起,利用交引,搞起投机生意,买卖茶引。 后面这些话,他并未说出来,事涉太多,还是不知道为好。 唐相予转身看向她,捕捉她面上细微的表情,似在探寻她有没有听懂。 苏木歪着脑袋细想,也就是说,茶叶不允许私下售卖,必须卖给官府…… 「那郡城的榷茶机构是杜郡守在管制?」 唐相予一愣,愕然的点点头。 「谢了!」 苏木面上终于露出笑脸,拍拍唐相予的胳膊,放下书本,快步离去。 唐相予愣在原地,摸了摸胳膊,谢了?就完了? 苏记冷饮奶茶所用茶叶皆由苏世泽购买,是最低等、最便宜一种。 第63章 照唐相予所说,那购茶之处也是官府设立的茶场。 想要种茶,必须有茶苗,如此只能顺藤摸瓜找到茶农,挑选茶苗。要赚大钱,自然不能种普通的茶树,她要做出最珍贵的茶叶! 苏木回去后,将种茶一事于一家人商量。 一家子并未深想,如今苏记冷饮盈利不错,已感满足。最大一项支出便是茶叶,若能种出茶树,制作茶叶,也可节省开销。还能卖给官府,又是一笔进项,没什么不好。 苏世泽借着买茶叶的契机,结识了几位茶农,也得到几株茶苗。 苏木买了花盆将茶苗养在院子,葱葱郁郁,很是养眼。 只是这些茶苗不是她想要的,从叶形、色泽、嫩度及绒毛多少都能看出一株茶树的品质,这几株远远达不到上等。 她有些头疼,却也没放弃寻找稀有的茶种。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至七月末。 福保村再次来信,田良将不日进城,早先回信,已告知将虎子一并带来。 历时月余,一家人分隔两地,总算团圆了,亏得吴氏爹娘帮衬,难关得以度过。 这日,苏记冷饮早早关门。 后院儿中央置了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 后厨内,吴氏忙得热火朝天,她朝院子喊道:「木儿,你去街上迎迎,半天了,该到了。」 苏木正摆碗筷,忙应答,「嗳!」 从洞门进铺子,开了一扇门,站在铺子檐下,探着身子往街心看去。 各铺子已点上灯笼,红红火火跟过年似得。路上只三三两两行人,较白日十分宁静。 「二姐!」 远远的,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奔过来,而后是高矮不一三人,却是苏世泽、吴大爷和田良。 小身影奔到苏木身边,抱住她的腿,「二姐,虎子好想你!」 「小家伙!」苏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幸福感溢得满满的。 「二姐,我带了你最爱的花儿。」虎子说着挣脱怀抱,转向身后。 见田良正拿着一束不知名的小黄花,笑脸盈盈望过来,那黄花正是虎子每日下学都要采的,许是过了一天,有些打蔫。 「外公、田良哥。」苏木一一喊人。 吴大爷笑着点头,他担了满满两筐,全是瓜果菜蔬,扁担压得弯弯的。 田良上前将花束递给苏木,目光灼灼,「清晨在村口采的,虎子宝贝一路,心念念要交由你。」 苏木接过花,自然喜欢,揉揉虎子的小脑袋,牵着他的小手儿,于几人道:「娘做了一桌子菜,快进屋吧!」 一行人跟着进铺子,吴大爷和田良一番打量。苏世泽仔细介绍,这是榨汁的、这是制冰的……无一具细。 吴大爷感慨,这便是女婿开的铺子,好!好!好! 进后院,吴氏张罗完毕,抱着虎子一番亲昵,这才落座。 一碟红烧肉、一碗莼菜脍鱼、一盘清炒西芹、一盆菜汤,再是几碗白花花的米饭,瞧着都让人食欲大增。 三人赶一路,早已饥肠辘辘,并不客气。 苏世泽还打了二两老酒,与老丈人、田良小酌两口,娘几个自然喝奶茶。 「信上说安好,我同你娘仍是放心不下,今儿亲眼看到,才得以安心。」吴大爷放下酒杯,于左手边吴氏道,又转向苏世泽,「女婿有本事!是我吴家的福分!」 「亏得爹帮衬!」苏世泽端起酒杯,又敬了一杯。 杯杯相碰,发出悦耳的一声脆响。 吴氏端起酒罐替二人满上,「爹怎么来了,娘和小弟可安好?」 「好!你娘侍弄菜地,又养鸡养鸭,没什么好担忧的。」吴大爷抹了抹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她,「三儿在镇上蹲活计,赚得不多,你收着。」 吴氏自然不接,推回去,「爹,我哪儿能要三儿的钱!」 「那是你亲弟弟,不是外人,帮衬是应该的。」吴大爷又推回来。 苏木夹了一块鱼肉,将刺挑干净,放到挨在身边的虎子碗里,笑道:「外公,今儿关门早,你没瞧见铺子的生意。一个月下来,咱家欠的银子已能还清,虎子也接来郡城念书。咱手头宽裕了,小舅的银子,您替他收着。」 吴大爷看看苏木、又看向苏世泽,似在询问。短短月余,近二百余两债务全都还清了? 得了女婿点头,他才相信,眼眶有些湿,苦日子总算熬过来了。不再坚持,将布包放回怀里。 苏木转开话题,「田良哥,恭喜啊!考上了郡城最好的书院,我都打听了,登第人数是旁书院比不上的。」 田良面上颇有光彩,谦虚道:「也是机缘巧合,郡城书院考题发放个各地,先生本让我们试炼一番,并未抱有考中之心。郡县,竟独我名字上榜了!」 「良哥儿能干!」吴氏不住称赞,也抚着虎子的小脑袋,感慨道:「木丫头想着将虎子送那书院,该是死心了!花费多不说,以虎子如今的学识是进不去的!」 田良笑笑没有回话,进城读书花销却比镇上多太多。 他都打听了,书本、笔墨由书院统一置办,样样都是最好。书院也安排了学舍供远道而来的学子住宿,如此周到,束修又怎会便宜。 自家家境在村里数一数二,于这繁荣的郡城还是差的太多,他不打算来,在家多多用功也是一样。 爷却一定要他来,整个田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自个儿身上,他不敢怠慢,虽心疼家人的辛苦,却无法,只得加倍用功,他日取得功名,才能摆脱困境。 「今儿天色不早了,书院该关门了,就在这儿对付一宿吧!明儿一早,我送你去。」苏世泽安排道,屋子就两间,各打一地铺,堪堪能住下。 在苏世泽眼中,田良是后辈,虽无血缘关系,却有同乡之情,两家关系又不一般,他只身来郡城,自然要多多照拂。 「休假就来铺子,让你婶子做好吃的补身子,把这儿当自己的家。」 田良点头称谢,于未来的求学之路又坚定了一分。 次日,苏世泽送田良去书院,吴大爷留铺子帮忙,得已见到生意之好,盈利之多,他一整日都没停过笑。 后院儿养了茶树,见木丫头照料细心,颇感好奇。 由此,也知道一家人有种茶树、卖茶叶的想法。生意他不会做,地里活计却拿手,尤善嫁接。茶叶的好坏,他不懂。一株树苗的好坏,他一眼就能瞧出差异。 第64章 因着吴大爷的突如其来,在寻找上等茶苗这件事上,有了新进程。 茶农种的都是普通茶树,若要稀有,便需进深山寻找。 茂盛的山地,云雾弥漫,空气潮湿,土壤深厚、富有腐殖质的环境,多生罕见的灌木,总能寻到一株两株稀有的野茶树。 野茶树离了那样肥沃、舒适的环境很难存活,更别说大肆繁殖,这便要利用嫁接了。 苏木自信在现代了解的嫁接知识,加之吴大爷多年经验,该不成问题。 经打听,距郡城二十里,有一座深山,地处偏僻,不经要道,几乎无人往那处。 一番商议,定了一日进山。 时至盛夏,蛇虫鼠蚁出入常见,苏世泽本不欲让苏木一同前往。 然三人,只苏木识得茶叶贵贱,她自然要去,一番好话,才使得老爹点头。 田良本欲一同前往,无奈那几日并不休假。且苏木打算,若寻着茶树,便直接拉回村栽种,怎么都要耽搁两三日。 如此,爷三儿上山,吴氏带儿女看店。店里没有男人,田良自告奋勇下学后,帮忙照看。 考虑到郡城的人多繁杂,苏木还是上了一趟郡守府,与杜雪瑶道了即将离开几日之事,也托她帮忙照看姐弟。 杜雪瑶向往她这般自由自在,而父亲却是万万不会答应她跟着玩耍,且那山地险恶,路途艰辛,还是不要添麻烦了。 一切安排妥当,到定下日子。 大早,苏世泽牵来牛车,三人整装待发,在吴氏等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朝山地进发。 行了近两个时辰,道路逐渐狭窄,人烟开始稀少。层峦的山峰拔地而起,连绵不绝。 吴大爷带着笠帽,细碎的阳光穿过笠帽的缝隙落到脸上,听他道:「快到了!」 出门时,还算凉快,这会儿日头有些毒辣,苏木将脸、脖子、手脚捂得严严实实。虽热,好过晒伤强。 她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小陶罐,递给苏世泽和吴大爷。 罐子里装的雄黄粉,能驱蛇避虫。 又将各种急救的药贴身放置,手上拿好家伙什。一切准备妥当,牛车已行至山口,毒辣的太阳由茂密的丛林遮挡,热气消退,周身清凉。 寻一棵树,将牛车栓好,三人开始往山林深处去。 遮天蔽日的林中,雾气弥漫。到处是从未见过、长着奇异板状根的巨树,不可思议的老茎杆上长着巨叶植物,植物上爬满了咬人的大蚂蚁。 没走几步,平坦的小路不见了。 脚底踩的是潮湿的树叶层,树叶层下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 一团团藤蔓和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使行走变得困难,林子虽阴冷,又有凉风习习,三人还是走的满身大汗。 再往里,树势愈发苍劲,树枝低矮粗壮,以奇形怪状往树上盘绕,像一条条巨蟒。 细看,哪是像!分明就是!几乎每条树枝都盘踞一条,正吐着芯子,十分渗人。 好在三人带了雄黄粉,周身涂抹,又随处撒了些。蛇虫鼠蚁并不近身,也没有攻击性。 苏世泽走在最前头,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神色严肃,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场面。他转头看看身后的女儿,周身无恙,还算镇定,也就放心了。 又看向走在最后的吴大爷,一样安好,便继续往前行。 约莫行了五百米,道路渐宽,树木生的稀疏了些,不似方才那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时,听得潺潺水声,声音传来之处也更加亮堂。 此刻,已进正午,三人肚子叫起来。 吴大爷挥着镰刀,砍倒一簇刺藤,「木丫头,你往溪边歇会儿。我同你爹再探探,找找合适的方向,吃过东西,直接找野茶树。」 苏木点点头,便独自往溪边去。她背着背篓,里头装了铁盆、干粮,打算熬肉汤沾饼子吃。 没走两步,果见山峦间留一道缝隙。阳光下,一条小溪涓涓地流着,像一条发亮的绸缎在抖动。 苏木找了块临溪平地,放下背篓。寻三块石头搭成简单的灶,将铁盆拿出来,置于上头。 开始生火、烧水,肉菜是早就备好的,只等水滚了,往里头放。 不多时,苏世泽同吴大爷来了,苏世泽手上多了几个野果子,于溪边洗净,摘了片两个手掌般大小的树叶,包着放在铁盆旁。 肉汤已煮好,苏木将饼子分给二人,「寻到吗?」 苏世泽接过饼子,就着肉汤,大口大口吃起来,「往西地势平坦,树木生的稀疏,阳光充裕,该是有。」 吴大爷洗了把脸,甩甩水,坐过来,「我听老一辈说,山林中有茶树王,附近才会生茶树。没头脑的胡蹿乱闯,到不如先找茶树王!」 说的有道理,苏木于教本中见过茶树王,是国家濒临保护级别。 想法一致,匆匆吃完饭,收拾妥当,便钻进了大山深处。 许是吃饱喝足,亦或是丛林不那般压抑,三人走得轻松许多。 只是约莫两个时辰,并未见到一株半棵茶树。 吴大爷看了看天日,道:「日头西沉,不好往里去,天黑摸不着路。」 难道就此罢手?偌大的山头竟寻不到一株茶树? 苏木不甘心,倔强的加快脚步往里去。 「木丫头!去不得了!」 吴大爷焦急唤她,抬步跟上。 只是没走两步,苏木定定的停在前头,「爹、外公,你们瞧……那是不是……茶树王!」 二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个低矮的山头,一棵高大的树尽情伸展着近五十余尺高的身躯,枝叶几乎霸占了山头的整片天空,树身粗大,两人尚不能合抱,看起来就是一个王者。 吴大爷瞪大眼,语气有些哆嗦:「是……就是!」 三人快步朝那处奔去,见高大的茶树王旁生了许多茶树,大小不一,高矮都有。 苏木走近一株,见坚韧的枝条上长着倒卵状长圆形叶,两面无滑无毛;叶柄部开着聚伞状白花,有悠悠香气;花簇中长着圆球形或扁球形果实,呈淡褐色。 第65章 她摘下一片,放嘴里咀嚼,只觉淡淡苦涩中,一股清香慢慢散发开来。周身通畅,神清气爽。回味更佳,甘甜润滑。 好茶!不仅样子长得漂亮,味道更是首屈一指。 苏木舒了一口气,「就是它了!」 吴大爷挑好苗子,苏世泽挥锄,连根拔起。苏木则拿了块布,系四角做布包,麻利的采茶叶,专挑最茂盛、最鲜嫩之处。 约莫两个时辰,太阳只余一点光辉。茶苗挖了二十余棵,苏木的布包也装满了。不敢再耽搁,忙扛树往回走。 老牛还在原处,周边的草已被吃干净。 吴大爷同苏世泽将扛出的几颗茶苗放在板车上,又返身回去,继续扛。苏木则不必往回去,将东西仔细归置。 往返四趟,二十颗茶苗才全部扛出来。吴大爷用麻绳捆好,十分结实,还留了地儿给三人坐。 此时,天已黑透。 借着淡淡月光,大致能瞧清路。 吴大爷和苏世泽轮流赶路,苏木早已疲倦不堪,趴在茶树堆沉沉睡去。 她是被饿醒的,白亮的天光照得她眼睛不适,伸手揉了揉,坐起身。 周遭是熟悉的光景,已到福保村口。今儿初四,有三三两两挑篓赶集的人。 「呀!木丫头回来了?」 见三人衣衫破旧,板车上放着几捆树苗,没甚值钱货。本欲问是否到郡城发财了,也生生咽了回去。 「木丫头瘦了!大叶儿和你娘哩?」 而旁的苏世泽也醒了,便接过乡亲的寒暄,「在城里哩,这回没跟来。」 牛车未停,几人也似着急赶路,并没说多久,便分开了,牛车直接行至四合小院。 月余没回家,小院门前一圈被吴大爷种了一排果树,苗子是二湾拉来的。照他说,去年不利,今夏果子倒是结得好,再过十几日,就好收成买卖咯!就是没人看顾,遭偷儿,损失了些。 院子正门紧闭,而旁角门隐约传来吴大娘唤鸡鸭的声音,想是准备放养牲畜。 「老婆子!」 吴大爷下了车,高声唤道。 吴大娘几乎在他声落就出现,一脸惊喜,「咋回来了?没捎个信儿哩!」 说着,打开院儿门,返身帮忙从牛车上卸货物。 「回得突然,哪得空捎信儿,三儿呢?」吴大爷见院子空无一人,问道。 「三儿早早上镇子了,今儿赶集,人多,去晚,蹲不到活计。」吴大娘帮老头子抬树苗,见叶子新鲜,泥土湿润,转头于女婿问道:「整这么些苗子?赶夜路了?」 「可不是,这些苗子好难得到。」苏世泽揩揩额上的汗。 听这话,吴大娘手上动作轻了些,生怕碰坏了。 「成了,你去煮些吃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吴大爷吩咐道,「木丫头也进屋歇着,这儿有我和你爹,保准将苗子归置得好好的。」 有他二人,苏木没什么不放心的,吴氏接过她的背篓,牵着进屋了。 家里没有荤的,半点米粒儿也没有,吴氏便煮了青菜玉米糊糊,玉米面儿添得多,糊糊十分浓稠,洒些细盐,味道也还可口。 另一口锅,温了热水。苏木先提了一桶,去屋子擦洗,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舒坦。 吴大爷和苏世泽将茶树苗悉数搬进院子,置于屋檐下,太阳并不照得到。 这边忙好,玉米糊糊也熟了。 二人先冲了个凉,在山里钻了一天,又赶一夜路,身上是又脏又臭。 一番忙活,这才坐到炤屋,喝糊糊。 玉米糊糊还有些烫嘴,三人便用筷子搅着。 吴大娘今儿也不打算出门了,将鸡鸭关回去,坐在炤屋挑豆子,木丫头最是爱喝,还余二斤黄豆,她都好生收着。 「这么些茶树种哪处好?」苏世泽问道。 「土肥日照强,哪处都能生得好。」吴大爷想是饿得慌,唆了一口,烫得他直嘶嘶,「过十余日,二亩地的包谷好收了。地养到八月下旬,进一批茶树种上。至于这野茶树,我把二湾果园的甘蔗地清理出来,先养着。那地不大,我悉心侍弄了几年,肥得很!」 一番打算,点毛病没有。 「成,外公,地里的事您多操持些。牛车就不还了,过几日回郡城,我去买来。咱就用着,运茶树,回二湾,也方便些,您腿脚不好,该雇人雇人,莫要省着。」 「那使不得!牛车让你爹赶回去还了!」吴大爷慌忙道,开玩笑,一驾牛车没个二三两下不来,还是城里的牛,更贵! 「您就听我的,往后苗子长好了,还要嫁接,哪样不要用到牛车。与其花钱去租,还不如咱自个儿买一架。今年苦一年,到明年下半年,咱家好日就来了!」苏木笑道。 吴大爷也笑了,是啊!下半年养树,明年二月嫁接,到六七月份成熟。那茶树王是好品种,他有信心嫁接出来的茶是极品好茶! 这么说来,好日子是真的要来了,便也不推辞,那城里的牛,就留下吧! 吴大娘不懂这些,苏世泽也是听命的,爷孙俩说好,事情就这般定下。 「这回回来,我把银子都带上了,还了太奶家和田家债务,余下不少,我寻思再卖几块地,茶树多种些。茶一季生,今年一过,便又要等一年。」 几人点点头,买地他们是赞成的,有钱置办田地,那是极好的事。 吴大娘却有思量,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侯、田两家那是真心待咱,自女婿遭难,没少接济。肉拿得少,菜粮是隔三差五送来。我寻思,如今宽裕了,还是要请两家人吃顿饭。你父女两已是难得回来,下回也不知道啥时候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赖上皇商妻》卷一 作者:颉之 02、《赖上皇商妻》卷二 作者:颉之 03、《赖上皇商妻》卷三 作者:颉之 04、《赖上皇商妻》卷四 作者:颉之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