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上皇商妻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昨夜画了一夜的图纸,所以到日上三竿,苏木还未起床。 晋为皇商的旨意是在苏记宣的,她自然也没在第一时间听到,不过早早就晓得,并没有太大的惊喜。高兴是有,多的还是满脑子的筒车。 「小姐,」绿翘探进个脑袋,笑得神秘,「唐少爷大早送礼来了,您猜是什么?」 满脑子胡乱的思绪抛向一边,真就思索起来,他会送什么呢?发簪?话本儿?抑或是花草?严冬将至,想起他去年就送了珍珠梅,今年也许…… 「珍珠梅。」苏木漫不经心道。 绿翘震惊不已,跻身进来,手上真就抱着一盆珍珠梅。 「你咋晓得?太邪乎了!」 苏木笑笑,指了指窗台作案,其上正摆了一盆,「搁那儿去吧!」 睁眼就能望得花开,是一件多美的事儿。 每每这时,吴氏该抱着六月来屋里说闲话,今儿却没动静。兰姐儿自去了苏记,便讨了正经活计,日日上工,勤快非常。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苏木问道:「绿翘,我娘和六月哩?」 绿翘回道:「方才双瑞回来报信儿,到咱被封为皇商,御赐的牌匾挂到苏记厅堂了。老爷特叫他回来告诉咱这个好消息。夫人乐坏了,来喊您时,见您睡的香,犹豫半天,才抱着小少爷独自去的。」 苏木点点头,「铺子里只怕挤满了人吧?也不晓得爹娘能否应付得来。」 「您放心吧!」绿翘宽慰道,「铺子里有尹掌柜、柳三娘,还有孙管事和香兰她们,哪里会应付不过来,」 倒也是,苏木翻了个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天气渐寒,还未到点炭盆儿地步,被窝何其温暖,直叫她不想动弹。 绿翘笑笑,上前去扯被子,「小姐,您该起来了,咱好歹晋皇商,也该在铺子点上炮仗,热闹一番。」 苏木无奈,只得由着她将自个儿到饬。 等主仆二人赶到铺子时,屋里已占满了人。有相熟的,也有面生的。 苏世泽和吴氏木讷的站在人群中,接受道贺,机械回礼。二人的朴实劲儿于屋子一众人市侩的嘴脸,显得尤为鲜明。 好在有尹掌柜和孙跃周璇,堂内还算有条不紊。 瞅见主仆二人,尹掌柜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东家喜事儿。」 见苏木神色自若,仿若平常事,像是早就知道。 「尹掌柜,今儿所有点心饮品皆对折,以庆贺皇恩浩荡吧!」 尹掌柜得令,发布去了。 直至正午,堂内人才慢慢少下来。 吴氏和苏世泽瘫坐在内堂,足足喝了两壶茶水。 苏木抱着被丢内堂半天的小六月,坐至二人边上,「爹、娘,受人追捧的滋味如何?」 苏世泽摆摆手,像是累极了,「可别说了,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比开二亩地还累。那什王员外、李老板,讲起话来,弯弯绕绕,我是一个字儿没懂,只好陪笑。话说不出两句来,不晓得惹二人恼怒没有。」 吴氏也道:「可不是,那些个夫人拉着我,家里长,家里短的唠嗑。起初听着还带劲儿,原京都人家内宅这般精彩,不是哪个少爷纳了小妾,要宠妾灭起。就是某位夫人逼死妾室,抑或是哪房太太多年未孕。结果,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事儿,我都能背下来了。」 苏木「噗呲」笑出声,原以为二人会叫苦不迭,却不成想这般态度。 「亏得你睡懒觉,躲过一劫。」吴氏点了点,却是宠溺的语气,能得今日风光,全是这丫头的功劳。 「东家老爷、夫人、小姐,外头又来客了,请相一见。」小厮进门来报。 两口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欲应酬。 苏木却拦下了,于那小厮道,「且让尹掌柜和孙管事接待吧!可以的人留下帖子。」 小厮得令出去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苏世泽开口,「这是不用去了?那些人像是京都商会的……就是有名望的商人组建,也欲邀请咱,我不懂,也不会说话。只将尹掌柜推出去,他三言两句将人打发了,只道再议。」 什么商会,无非就是一众商人聚集一起,互惠互利,相互合作谋取更多的财富罢了。这样的组织参加有风险,不参与又可能被人将一军,处理不当便是两个极端。 她苏家还未完全站稳脚跟,确实不可硬碰硬,不过尹掌柜早先就在茶楼做过掌柜,这些汹涌暗潮的事儿,他自熟悉得当,晓得妥善处理。 「不妨事儿,今儿太乱了,咱也不认识那些什么张老板,李元外,是真是假也未可知。且过上几日,尹掌柜将人员梳理出来,哪些可结交的,咱备份礼,也算认识了。」苏木安抚道。 身份的突然转变,苏木有意让两口子接触,有了今日初体验,于往后认知便多了分了解。 苏木在尝试学习新领域,夫妇俩也得跨越农门,适应新的转变,一家子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得,这礼得我来备,可是?」吴氏试探问道。 苏木笑着点头,「是哩!往后该是有人送礼上门,咱斟酌着结交,可结识的便收下,备礼回。不可的,直接由门房拒了。」 说起这些,小院儿只绿翘一个丫鬟伺候,该是得再买两丫头、两小厮,也得寻个干练的嚒嚒帮着吴氏处理这些事儿。 找人伢子,还得交给孙跃,踏他办事最牢靠。这不,没两日就将人送上门。 第2章 苏木不管那些事儿,一应交由绿翘和吴氏。这几日热闹过后,苏木便一身心的扑向筒车上,隔三差五的往垣村跑,同木工师傅们一道解决难题,攻克难关。 耗时一月河渠至垣村的水渠终于通了,二里路修了四座筒车,源源不断的水流自江河而来,灌溉干涸的田野。 而贫瘠之地突然冒出四座高大的筒车,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这样稀罕物儿不几日传遍了各大小村落。 自然,也传到了京都,传到了工部。 如此一样利国利民的东西,他们如何能淡定,立即派人考察。 车高十余米,由一根长七八米,口径三米的车轴支撑着四十八根木辐条,向四周展开。每根辐条的顶端都带着一个刮板和水斗。刮板刮水,水筒装水。河水冲来,借着水势的缓缓转动着辐条,一个个水斗装满了河水被逐级提升上去。临顶,水斗又自然倾斜,将水注入渡槽,流到灌溉的农田里。 此为天车啊! 一众着朝服的官员围着筒车,评头论足,有人介绍,有人记载。 车的由来,也就派人自上沿到下河打听,至垣村才晓得这样利国利民的物件是皇商苏记大作,主管事儿的官员立马领人上苏记。 众人纷好奇,这苏记三天两头来一些来头不小的人物,前些日子封皇商,那今儿呢? 筒车既成,着重养地,如今最佳栽种期已过,便只能来年开春。 苏木同苏世泽各处奔波觅树种,先前孙跃已着人寻了一些,现今便带人相看。苏木是打算种新茶,只要茶树选得好,炒茶技术在手,自然能做出品种不同,味道上乘的顶级好茶。 至于在郡郊栽种的梅占和矮脚乌龙,苏木让人描绘出来,回京便让孙跃派人去寻,如今似有眉目。父女俩正亲地查看,买卖下来,至开春直接移种。 是以,这几日二人皆不在铺子。 「你东家去哪儿?速速请回。」那官员是个心思热火的,没心思进雅间细谈,若得天车,他工部是立大功一件啊!自然想马上见到人,将天车接手。 「大人赎罪,东家小姐外出觅茶种,这四方海阔的,小人也不晓得往哪处去寻啊?」尹掌柜慢条斯理道。 小姐料想不错,筒车制成三日,便有人上门来问,还是朝廷官员。 官员火急火燎,「何时归?往哪方去了?我这就派人去寻!」 「东家寻茶种,四面八方,哪出有茶去哪处,小人实在不好指路。大人何事如此紧急?这铺子大小我能做主。」尹掌柜依旧不温不火。 官员无法,无头苍蝇般寻人,确实难,也不晓得人何时归来。 只好道:「京郊垣村的天车,可是你东家派人修葺的?」 尹掌柜作思考状,而后道:「正是。」 见人知道,官员一喜,「这样的,天车造福于民,工部欲收购广造,派发各地,扛涝治旱。此事利国利民,将载史册,传诵千古啊!届时吾皇也将予以褒奖,这是苏记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他心急迫,百般好处,全部道出,只盼人快快应承,他好回去交差。 来人是工部官员,所说的话也都无一具细传到瞧热闹之人耳中。京郊的天车于京都有传起,只道奇物,却不晓得有这样大的贡献。纷纷议论,暗叹苏记走运。 尹掌柜见众人反应,不再装糊涂,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大人原是说的那筒车!东家走前交代了,若有人来问,只管将图纸交由。什么恩惠赏赐,都不重要,利国利民,造福百姓才是正道!我这就去拿!」 说完,忙转身去内堂。 官员简直大喜过望,人寻不着,图纸竟留下了!这下好了! 片刻,尹掌柜拿着画轴出来,又道:「东家说了,图纸您带去,看是否需要制作筒车的匠人,若需要,我便将人寻来。」 「再好不过!」官员已经喜不自胜,图纸和人带回去,这不是立马建造出来,早早禀明,这效率简直了,只等圣上褒奖了! 唐府,书房。 唐大人父子正伏安办公。 唐大爷手执画卷,不可思议的转头问向儿子,「你道这画卷,是那丫头绘的?」 唐相予也是不可置信,「儿子也难信,若说捯饬些稀奇古怪的吃食,毋庸置疑是她的手笔。这样造福天下的物件系她想出来,其智慧深不可测,儿子惭愧。」 唐大人再观画卷,能想到利用水的冲击力带动车轮转动,从而循环往复,引水东流,简直精妙。这丫头,真真是个聪慧之人。 「不过,」唐相予想起制冰之法,「渐起的制冰之法是她想出来的,几年前,儿子郡城的酒楼掌柜机缘巧合,借了她一百多两银子,救了一家人,她便白给了这制冰之法以作报答。说来,酒楼生意更上一层,也有她的功劳,几样热卖的菜式皆出自她手。」 唐大人再惊,稀罕菜式不足挂齿,可那制冰之法带来多少便利,缩去巨额开销不说,寻常人家也能得用。 「你呀!眼光好!」唐大人摇头赞叹。 唐相予一喜,父亲对木儿不说喜欢,也不若娘般反对。今儿却是头回夸赞,虽说委婉,却是实实在在的赞赏。 「爹,工部将图纸递上,圣心大悦,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孟大人作为各部之首,这回赢的漂亮。」 第3章 唐大人不以为意,「这功力能不能得还未可知,苏记的天车人尽皆知,他想独揽功劳并不能成。且前些日子,圣上本欲封苏记当家为三品茶司,苏记普茶和那款新茶确实深得他心,封个官儿是为鼓励继续开发极品好茶。偏让孟大人拦下了,牵出朝廷动荡,生生拦下了。此回,人又制出这样造福天下的东西,还不计较先前,双手奉上图纸。如此大度,吾皇能不重新做主?至于工部奖赏,只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唐相予若有所思,「倒是歪打正着了……」 不对!父女二人不在京都,偏留下了图纸,还有尹掌柜的周到说辞。这哪里像偶然,分明是交代好的! 她说了,不用等几年,过几日就会赐官。她想得到的,又岂会让人白白夺去。 唐大人拦下她的赐官,便想了法子夺回来,还是借由唐大人之手。偏还作出一副不在于的样子,真真是有趣儿。 如若官籍加身,京都的官家圈多了一户人家,至庙会之时,怕是有的热闹了。母亲碰上木儿,也不晓得作何反应。 不过,却有奇怪,近些日子芝儿频频提及木儿同夫宴有私交,真是荒唐,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风言风语。 当精致的紫袍,佩金鱼袋官府摆在苏世泽面前时,他狠狠的捏了一把大腿,生疼,不是做梦! 颤抖的双手接过,双膝跪地,叩谢圣恩,领取旨意。 完事儿后,苏木朝绿翘使了使眼色,绿翘便拿出一个锦囊送上。 那传旨的公公接得自然,不若平常,锦囊轻飘飘的,他纳闷一捏,却纸张触感,莫不是……银票! 当即欢喜,暗咱苏家人出手阔绰,嘴上的话也多了,指了指苏世泽手中放官服的红旗托盘,笑道:「头先指的南大街那处宅子,此回于正府街北,旁就是唐大人宅院,里皇城也近,是处好地段。」 苏世泽来京月余,不是铺子就是垣村,于京都还未好生逛过,自然摸不清公公说的方向,却也不住点头,只道好字。 苏记门口围满了人,旁铺子楼上楼下都是探身观望的。 封为皇商已是无尚荣耀,这才没几日又加封官级,这苏记是何人?似大有来头。 瞧速记门口站在最前二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赶回来。这么说,天车传得满城风云,二人竟毫不在意?不在家等着降恩,反跑外头去了,生生耽搁好几日,这心,可真大啊! 那领旨的人一身粗布麻衣,哪里像是富庶的商人,分明是刨地的农户。旁姑娘该是其女,年岁也……也太轻了。听说那天车就是她制出来的。她竟是苏记东家,时见进进出出,活计管事恭敬虽有,多的还是和善,充其量是个管事。实在想不到,想不到! 大都派人打探过,不过是外乡来京都发展的富户,并没什么背景。且人卖点心,不是正餐。其络绎不绝的客流反而给他们带来了诸多生意,人又和善大方,实难树敌。这会儿瞧苏记飞黄腾达,除了诸多羡慕,竟是祝贺。 宣旨的人走后,苏记一众也都起身回铺子。 苏世泽觉得腿有些发软,身子轻飘飘的,手上东西似有千斤重,他快拿不住了。侧头问向,身边人儿,「木丫头,我正就当官了?我哪会儿做什么官啊!」 「只是个虚衔,不劳什么公务,不过多了这虚衔,于咱生意上多便利。」苏木轻描淡写。 苏世泽稍有放心,「如此便好,我这就休书回家,告诉你爷、奶喜讯!」 苏木笑着点点头,苏大爷盼了一辈子,这书信收到也快过年了,老两口该是高兴坏了。 赐的宅子虽空多年,却一直专人维护,是以干干净净,各处周到。 一家子只肖带换洗衣被,锅碗瓢盆,及私物。初到不久,压根也没置办多杀,是以一趟车就搬好了。 这宅院较郡城那幢再大上几分,各处构建用了上好的石玉红木,华贵中带着些清雅。没甚好挑剔的,一家子都满意非常。 孙跃选的几个下人,正好派上用场。 绿翘跟着苏木,双瑞成了苏宅总管,吴氏管家,配了一个嬷嬷、两个丫头。再有一个小厮是跟着苏世泽的,跑腿、传话,很有必要。 原先院子小,几人分扫即可。现今搬入大宅子,还得寻几个粗使丫头。 总的来说,内外分工,各司其职,忙却有条不紊。 吃过饭,一家子坐到一处说闲话。 苏木细细解释赐官缘由,夫妻二人不作多想,只觉幸运,怎的想种好茶树,还意外得了个官职。便以简单、朴实的心思,欣然接受了。 苏世泽想的是光宗耀祖,吴氏却考虑得多,最为直观便是商籍改官籍,于儿女亲事是一大好事!提起身份,便不让人看不起了。 双瑞抱着一摞拜帖进门,站在一旁的绿翘忙上前忙帮递给一家子。 双瑞道:「这两日递帖子的人愈发多了,小的寻思着去了些,留下的请老爷、夫人、小姐过目。」 苏家封官,那些同行必得巴结,还有些官场上知内情的,也想牵一丝关系,茶叶可是赚钱的东西,自然也想分杯羹。 苏木翻看几本,道:「除了魏、唐、杜三家,但凡官家的帖子一律回了,商户的帖,且看哪些值得结交,见上一见无妨。这些若不清楚,只管去问孙管事。」 第4章 「小的省得了。」双瑞应道,想到什么,又抬头问道:「若是孟府的人呢?」 苏木眼都未眨,「不见。」 双瑞虽惊讶小姐的果断决裂,也惧孟府势力,可小姐说不见,便自由法子应对,没甚好怕的。 「娘,」苏木面色变得温和,转向吴氏,「娘,哪家夫人小姐,你试着结交,若遇心术不正,下回避之即可。让身边的丫鬟多警醒、留意,只当在村里同那些婶娘相处一般。」 吴氏不可置信,铺子里应对了两日,便知这京都的人不简单,「能一样?」 「一样!」苏木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值得结交,咱以诚待人,没什么不妥。」 吴氏只得点头。 而后说起庙会,绿翘欢喜道:「毓成斋的衣裳送来了,比去年还好看。」 提起这些,吴氏才有了主意,欢喜道:「若不拿了试试。」 「嗳!」绿翘欢喜出去,吴氏身边的小丫头也机灵跟上。 苏木无奈笑笑,继续翻手上帖子,手上动作顿住,魏府,魏夫人。于是将帖子抽出,「娘,这是雪瑶夫家主母拜见,您寻个日子让双瑞回帖,见上一见吧!」 吴氏看过来,「雪瑶夫家?哎哟!那是得见见。主母可是你上回说的魏夫人?赶庙会结识那为?」 苏木点头,「正是,去年是她邀女儿一道,今年咱家订了斋菜、厢房,您便邀她一道儿。」 以魏大人不大不小的官儿来讲,去年没订到厢房,今年该也不会有。以去年为由,不显自家突然飞黄腾达便作姿态,也全了魏家颜面。 吴氏郑重点头,一一记下。 娘俩说话,苏世泽抱着儿子大眼瞪小眼儿,巴巴望着,听着,也觉美好非常。更主要的,他如今是官老爷了,那只做梦都没想到的。 信儿早早送回去了,也不晓得老爹晓得后,该是如何反应。 今日苏家头回宴客,来人是魏府当家夫人一行。 此虽代表魏府,却是女眷私交,魏夫人只带了两位儿媳及女儿上门。 吴氏理了理衣裳,又抚抚发髻,显得有些紧张。她今儿着一身青色石榴袄裙,外批一袭青色锦衣,衣饰华贵,却也端庄素雅。乌发束成圆髻,一丝不苟,插着几根镶着绿宝石的宝簪,耳垂上也带着绿宝石,项上是一串珍珠。 这般穿戴十分隆重,也是吴氏头回如此齐全的打扮。 「木丫头,你瞧我发簪可歪了?」 苏木着粉白石榴裙,外罩淡黄色的棉衣,一头青丝以粉色丝带盘上,斜插一只小巧的淡紫簪子,显得俏丽活泼。 她起身,仔细瞧了瞧,「没,正好。」 这时,绿翘进门,「夫人、小姐,魏家夫人来了。」 「好好好!」吴氏有些忙慌,拉过女儿,才稍有安定。 二人相携出门迎客,魏家轿子刚落,为首的魏夫人由三个年轻女子簇拥进门。 「这位想必是苏夫人?」魏夫人先开口,一脸的和善。 「是……魏……魏夫人安好。」吴氏忙应答,面前人气度非常,哪里像木儿说得,相交若村里的妯娌! 魏夫人是晓得苏家背景,是以吴氏的反应在情理中,因着两家交好,她未有鄙夷,竟觉这妇人实在。 于是主动讲话,「不拘礼,雪瑶同苏姑娘交好,小女也多有来往,咱二人也是搭着她们说说闲话。」 说着于身旁人一一招呼,「这是我大儿媳,这是二儿媳,这是小女。」 三人一一上前行礼,杜雪瑶和魏纪莹不必多说,熟识非常。吴氏母女俩于那大少奶奶多瞧了两眼,生量高挑,面容丽质,略显高傲。周身打扮较旁二人华贵了二分,想来娘家富庶。 吴氏一一点头回礼,「里头说话吧!」 一行人去往内堂,魏家夫人一边欣赏园子,一边说些赞赏的话,吴氏只是笑着应答。 几个小辈走在后头,杜雪瑶和魏纪莹朝苏木挤眼,许久未见却是想念。 魏家大少奶奶只是淡淡看着,快两步紧跟上魏夫人。 去到内堂,刚就落座,丫鬟二位端着精致的杯碟进来,人前一份。 自人进来,魏府的人便巴巴望着,不若平常奉茶。而是稍大些的杯碟,杯内是奶白色的稠状汁液,那碟中糕点紫黑一团,其上以果粒点缀,很是精致。 魏夫人好奇问道:「这是?」 吴氏转头看看苏木,笑道:「木丫头新捯饬的叫甚‘奶香玉米露’,那糕点唤做‘黑米紫薯甜甜’,稀奇古怪的,味道倒是不错,且尝尝。」 几人早被吸引,学着吴氏的样子以小勺剜着吃,无不称赞。 「苏姑娘做出的糕点果真天下一绝。」魏夫人不是贪嘴的人,却也吃得停不下来。 杜雪瑶也道,「上回你让我拿去的什锦干,相公也道好吃,这回竟又捯饬新花样,我真真是舍不得走了就!」 「可不是,」魏纪莹接过话,噘嘴道:「那果干拿回去,不晓得如何被三哥瞧见,倒去大半,心疼死我了!」 众人被她这副憨态,引得大笑。 连丫鬟们也忍不住掩嘴,杜雪瑶身后的迎春于苏家人熟识,是以胆子大些,玩笑道:「二小姐且将什锦干的法子教给奴婢,回头也自个儿做,省的小姐少爷们抢吃食!」 第5章 这话出,杜雪瑶是有惶恐的,她于婆婆嫂嫂面前一贯谨小慎微。迎春这话无疑搬起石头砸她的脚啊!大嫂一贯不喜二房,总逮错处难为她。 这不,魏大少奶奶先是一笑,而后道:「这是哪里话,纵是玩笑也有些过了,魏家少爷、小姐又启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品性。再着,苏小姐是开铺子的,那些个好吃的糕点、茶水自然要卖钱,如何会告诉旁人配方,更别说教了。」 话毕,场面当即冷下来,一句玩笑话,偏被她说着意图不明。 迎春吓坏了,手足无措的望着苏木,她不是那个意思。 吴氏咽了一口唾沫,这好生生说这话,怎责备起人来了,她没懂。 魏夫人面上有些难看,丫鬟的话不妥当,大儿媳也太过计较,显得她魏府的人很没排名。她寻思该如何接话,才能挽回颜面。 听得苏木笑道:「什么品性我不懂,三小姐心思单纯,最为直率,却是难得。那为果干不过寻常,她吃着对胃,将法子告诉又何妨,只是做法繁琐,怕做出不是那味儿。迎春和绿翘交好,得空就来学。」 一面夸人品性好,一面又将法子告知,还解了迎春的围。一番话出,困局解开了。 众人松了口气,魏夫人面上也好看了些,和善道:「那果干我也吃了,确实好吃,且开胃消食,竟比药还管用。」 说着招呼下人,「前些时日,得了几筐雪橙,今儿带了些来,你们且尝个新。」 两个小厮抬着一个藤筐,置于堂中,一人揭开盖子,里头躺着圆润饱满的血橙,鲜嫩的橙红色,很是好看。 苏木欢喜上前,果真是橙子,这么些年,只吃了橘子,头回见橙,却是惊喜。 「魏夫人,这雪橙何处得来的?甚是稀奇。」 魏夫人见苏木喜欢,暗自好笑。见到金银珠宝都未尝这般开心,倒是个实在的丫头,母女二人一个秉性,当下与人又亲近了几分。 「老爷的一个门生是淮南那边儿的人,此回上京都拜见,特意带了几筐子。说是自关外引进的新品种,今年第一茬。」 「难怪没瞧见过,」吴氏回道,自开了铺子,木丫头专爱捯饬那些瓜啊,果的,得见许多未见过的。这雪橙倒是稀罕,难怪木丫头那般欢喜。 魏夫人笑意更甚,这一家子着实憨实,不是那等满肚子心思弯弯绕绕的,值得走动。再观苏木,生的粉面娇俏,又如此聪慧,若得这样的儿媳,于魏家来讲,是福气啊! 虽说祖上农户出生,好歹如今得了官籍,也算匹配。且人技艺在手,那是吾皇器重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如今家中三子一女,大儿子和二儿子乃嫡出,已婚配。便只三次子魏纪礼,他似与苏木熟识,那日庙会二人十分熟稔,若能成,倒不失为一段佳缘。 只是魏纪礼的生母姚氏,是个嫌贫爱富的,她一心为儿子求得身世品貌都好的女子,在自个儿和老爷那处没少说好话,献殷勤。 这苏家虽说是官籍,可毕竟不是实实在在的官职,怕是姚氏瞧不上。 可她真真是喜欢,罢了,先不提,还是让二人多作接触,倘若真就合适,她便于老爷提一提。 只是儿子不似女儿,想让二人相见,得费功夫寻借口。她想了想,庙会是个好的契机。 于是开口问道:「庙会降至,你一家子可打算去?」 她于吴氏说话,目光最后却落到苏木身上。 吴氏点头,「去,雪瑶说比起郡城赶娘娘庙还要热闹,菩萨也灵验,是要去的。」 吴氏既道,苏木便没有回话的必要,可魏夫人直勾勾望着她,却不好忽视,也点了点头,「去年幸得同魏府一道儿,坐了官家车,是不必同人拥挤。许愿家人健康,生意兴隆,也都如愿了。」 这话提醒了吴氏,忙道:「去年家里大女儿怀了孩子,分不开身上京,留的木丫头一人,着实辛苦。如此说来,却要于夫人道声谢。若不今年咱两家一道儿,我只一家四口人,着实冷清。随了夫人一道儿,图个热闹。」 这话儿说到魏夫人心上了,可不就打算两家亲近,好让魏纪礼和苏木多说说话。 「那可就说好了,那日咱于城门口汇合,一道儿逛庙会!」 「好好好!」吴氏笑着回话。 几人又闲说了几句,时间差不多,魏夫人便起身告辞。吴氏让丫鬟们包了好些点心,于一家子带回去,热情非常。 此时的她,已无开始的拘谨,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周到中不失和善,拿捏得十分妥当。 被拘束了半天的小六月,由贴身照顾的小厮牵着从后院儿走来。见娘和姐姐于屋檐下说话,巴巴跑过来,抱住吴氏的腿,不肯撒手。 吴氏哭笑不得,将小人儿一把抱起,逗弄道:「玉米露和糯米甜甜可要吃。」 「吃!」六月玩了半天,确实饿了。 「吃啥呢?」苏世泽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奔走一天,风尘仆仆,满脸的倦意。见到妻儿,顿觉轻松。 「爹爹!」六月挣扎着扑向苏世泽。 吴氏无奈,只得将人送去,「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苏世泽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接过儿子,听得小人儿吃口不清说着,糊糊、甜甜,那边般傻乎乎的模样,让他笑得更欢。 第6章 魏夫人等人刚走,丫鬟们进进出出收拾堂内碗碟,苏世泽抱着儿子往里走,随口问道:「魏家的可好相予?」 吴氏和苏木也跟着进去,吴氏道:「是个和善的,还送了一筐子雪橙,十分稀罕。」 说着招呼丫鬟去剥些来。 这空荡,苏世泽便同女儿说起茶树的事儿。 「那梅占和矮脚乌龙两样茶树寻到了,是位茶农栽种,足四亩,都已谈妥,苗子给咱留着,茶叶以成茶价格全买下了。」 「四亩!」苏木欢喜不已,本以为寻到一两棵已足够好,毕竟在郡城时许多地方搜罗只两株。还以为品种罕见,难以得到呢!这下好了。 「可不是。」苏世泽继续道:「那些茶农炒出的茶叶品相、味道皆一般,卖不得什么高价。我以成茶价格买下,人欢喜得不得了。」 苏木笑道:「如此一来,得紧着建作坊了。我明个儿就同田师傅说去,还建在垣村。爹,明个儿你再跑垣村去时,同里正大伯商量商量,咱再签十年的契。眼见年底了,契将逾期,早早签好,免得夜长梦多。」 垣村修了筒车,再不是旱地,且她苏家名声鹊起,怕有心人作梗。契约在手,不怕人打垣村的主意。 「得,明个儿我就去,得先去趟苏记让尹掌柜将契拟好,我那半吊子的墨水儿,买几亩地成。签一个村子,还是有些欠缺,这是出不得岔子的事儿。」苏世泽谨慎道。 「也好,顺便领了银子一次付清,大钱在手,他们也能寻思修房建院儿了。」苏木细细思量,村子屋舍大都破烂,有的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天,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最恼火冬天,衣裳棉被本就不厚实,那寒风呼呼往里刮,怎么住人。 苏世泽点点头,「就这么办,可还有嘱托的?」 吴氏见丫鬟端着剥好的血橙进屋,便打断二人,「先歇歇,吃点瓜果。」 父女俩相视而笑,说起地里活计,便没个完。 「说来,爹也该到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路上出了啥岔子。」吴氏吃着血橙,有些担忧。 苏世泽也忧心起来,「咱爹头回出远门儿,这一路山高水远,却是有些让人担忧。若不明儿歌让跟我跑腿的小厮往路上迎迎,只怕到了京都转向了。」 「小舅不是跟着一道儿呢!父子二人不怕的,咱走时嘱咐过了,莫带贵重的东西,几件衣裳,不外露财,不会有事儿的。只怕啥转了向,摸不清路,冤枉走,才耽搁了。左不过迟几日,让人迎迎也好,只是你二人莫太担忧。」苏木宽慰道。 二人点点头,也有道理,一穷二白的两个庄稼汉子,有甚可抢的。 「你阿公来了就好了,那些个地里活计只管交给他二人!」吴氏放心下来,说起玩笑话,「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生生晒成小黑娃,将媒婆都吓跑了。」 「这倒是,往后地里活计不肖你管,」苏世泽也赞同,从前家里穷,儿女抛头露面做活计那是没办法。如今富裕了,他的女儿也要同别户人家般娇养着。 苏木无奈笑笑,「你二人一唱一和倒是默契,成,地里就不去了,交给阿公和爹。我啊!就在屋子里待着,保准养的白白胖胖!可好?」 夫妻二人相视大笑,甚好。 昨儿还念叨,今儿个吴大爷爷俩就到了。 吴大爷还是那副样子,精壮强干,比起几年前更显年轻了还!吴三儿婚后也愈发沉稳,蜕去了稚气,是有为人夫的样子。 当二人到苏宅时,惊得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 吴大爷从紫檀西番莲纹扶手椅慢慢撑起身子,不可思议望向苏木,道:「你爹真就当官了?啥官儿?」 苏木笑笑,「是真的,三品茶司,徒有其名,并无实势。」 「三品啊!那也是极好了!」他又撑着扶手,慢慢坐下,这才四处观望。这屋顶、壁画、桌子、椅子……当真都不是便宜货啊!哎呀!他的女婿当官儿了! 他欣喜之余也想起旧俗规礼,于是望向首座的女儿、女婿,「可有设案祭祀,叩谢祖宗?」 吴氏接过话,「祭祀没有,木儿他爹书信回乡给家里了,她爷晓得这些。咱只搬家那会儿,放了几响鞭炮。」 吴大爷点点头,「鞭炮好,也算提前知会列祖列宗了。」 讲完这茬,吴大爷又问起地里活计。父女俩照实了说,他便坐不住了,当即要去垣村瞧瞧。 一家子哪里会让他去,赶近一月的路,劳累非常,必得歇息几日。虽说身体康健,到底上了年岁,还是注意些的好。 只是,吴大爷又岂是闲得住的主儿。只歇了两日,第三日便跟着苏世泽下地去了。 有了爷俩加入,活计安排起来是轻车熟路,进度加快不少。从确定茶种,到养地,再是商定明年栽种时间,一应俱到,不过七八日,到底是庄稼老手! 忙忙碌碌到了十一月末,一年一度盛大的庙会即将开始。 同去年差不得多,前三日起,南山脚下就派了官吏维护秩序,各摊贩也都陆续开张。 时不时有人往那条道儿上往来,大都是外乡人。 京都人士都会等到庙会当日去,相传那日各路神仙下凡,降临华严寺,接受百姓的朝拜,施恩施惠。是以,烧香祈福请愿最为灵验。 第7章 苏、魏两家相约同往,于城门口汇合。 魏家出门得早些,顺当到了城门口,没瞧见苏家轿子,便停于旁处等候。捡了个宽敞的地儿,却不阻碍道路通畅。 唐府、孟府几乎前后脚出城门,唐府在前,孟府随后。 唐相芝同唐夫人一轿,她是个闲不住的主子,虽有母亲在耳边说闲话,仍忍不住撩起轿帘子往外瞧热闹。 正瞧见魏家一行等在路边,几个女眷未下车,魏府三少爷却巴巴守在轿子外头,不住朝城里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唐夫人连喊了几声,唐相芝都未应答,便也凑过来,拍了拍女儿,「瞧什么呢?如此专注!」 唐相芝心里有事儿,这一拍,吓了她一跳,「没……没事儿。」 唐夫人于女儿的失态有些不满,却也未作苛责,她瞥见窗外光景,疑惑道:「那不是魏家?等在那处作甚?」 「像是在等什么人,」唐相芝稳了稳心神,魏府到底有杜雪瑶,那是杜二少爷的妹妹,于是问道:「可要上去招呼一声?」 「招呼什么?你是什么身份,魏家什么身份!」唐夫人不以为意,魏府虽是官员,到底官职不高,且两家贯无交情。该是她魏府于自家招呼才是! 这般想着,魏府那处果然有了动静。 一处轿帘子撩开,一个三十出头的艳丽夫人探出身子,复又钻了进去。随后,而旁的魏纪礼便被叫去,侧耳听事,还一边儿朝唐府轿子看来,像是在嘱咐什么。 随后,魏纪礼便迎了上来。 唐夫人忙让女儿放下轿帘子,闻车外人行礼拜见。 「晚辈魏纪礼,受母亲、妹妹之托,特向唐夫人、唐小姐见礼。」 唐夫人颇有气度的说了几句,将人打发了。 心里却有些鄙夷,巴巴让人来见礼,定是意在芝儿,指不定这处等的就是自家。也不瞧瞧她魏家是什么身份,一个妾侍所生的庶子也敢动她唐府嫡女的心思。 人走后,唐府的车门继续前行。 稍有停顿,后头的车辆便堵在城门口。 孟蓁蓁撩起轿帘子往外瞧了瞧,问道:「前头怎么了?」 跟在轿旁的翠莲忙上前打听,片刻返身,「魏家等在城门口,魏家三少爷于唐府人见礼,这才耽搁了片刻。」 话必,车马重新起动,果见魏家车马停在边上。 孟蓁蓁放下帘子,冷哼一声,该是等那丫头一家吧! 孟夫人见女儿面上不悦,「咋啦?何事惹你不高兴了?」 孟蓁蓁立即展露笑颜,「无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 孟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望着女儿玉瓷般的面容,便觉骄傲。想到女儿的心思,又觉烦恼,「蓁蓁啊!那个唐少爷有什么好?不过是后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批折文官,其父唐大人又素来同你爹不合,我瞅那驴脾气,就算你嫁到唐府,也不会给你爹半点便利。」 每每说这些,孟蓁蓁就觉心烦,扭过头,「那都是爹官场的事儿,同女儿有何干系!」 「你这孩子!」孟夫人有些不悦,「我们只你一女,往后双亲老去,孟府荣光由谁来继承?你那些堂兄弟妹,表兄弟妹,不得指望咱家?若你嫁得好,孟府才能兴盛下去!」 她心有不愿,却也听不得双亲老去的话,转过身子,挽着孟夫人的胳膊,撒娇道:「母亲,别说这些,您和爹要活到一百岁。」 「傻孩子,那不成人精了,」孟夫人抚着女儿的面颊,想起什么,试探道:「贵妃娘娘自小看着你长大,前些日子见你,说出落的羞花闭月,问我是否愿意送你去宫里住几日。」 孟蓁蓁一惊,瞪圆了眼望着她,「您没答应吧?」 孟夫人无奈,「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晓得你的心思,自然没答应。只是,蓁蓁啊!你若入了宫,往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孟府也跟着沾光,往后你爹……」 孟蓁蓁两行清泪落下,低声吼道:「女儿不去!」 「不过回去换身衣裳的功夫,就堵路上了……」吴氏回头望了望规矩坐在身边的儿子,小人儿正乖巧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何其懵懂。吴氏再是气不起来,却仍是要叮嘱,于是佯装严肃,「六月,往后要尿尿,记得跟娘说,晓得吗?」 六月捣蒜般点头,一本正经道:「晓得了!」 苏木和兰姐儿坐在一道,忍不住捂嘴笑。 吴氏却没心思笑,今儿还约了魏府的人呢,这堵半天,让人等多不好。嘴里喃喃自语:也不晓得魏夫人到了没…… 不多时,车马开始缓缓动起来,且越往城门口,越快。等到城门口时,魏府的人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不好停车逗留,苏木便使了绿翘于一家子致歉。 除了姚氏有些不耐烦,其余人倒也耐心,未有怨言。到底汇合了,两家一前一后往前行。 出了城门,路渐宽阔,高山流水,风光极好。 至南山脚下,车马既停。魏、苏两家官眷陆续下车,两家人这才说上话。 吴氏牵着儿子,歉意万分,「真真对不住,出门只晚了片刻,便堵在路上,等许久了吧?」 魏夫人却也大方,「庙会拥堵,是常事儿,不必过于歉意。瞅今年人比往年都要多,我等先到,也是等在山脚罢了!」 第8章 见人和善,吴氏于魏夫人好感上升了几分,拘谨也去了不少。 两家人齐,便一道往山上去。 苏木和兰姐儿落到后头,同杜雪瑶和魏纪莹一道,魏纪礼本被指派着照顾几个姑娘。其母姚氏却以身子不爽利为由,硬拉了儿子在旁。 「娘,您老拉着我作甚?苏姑娘来了,我要同她说说闲话。」魏纪礼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住回头望几个姑娘。 姚氏扯着儿子耳朵,将人拉回来,「不准去!唐家小姐、孟家小姐在前头,一会儿上了山,同你大娘一道于两家见礼,可知道?」 「疼疼疼!」魏纪礼一面挣脱,一面道:「方才不是听您话,见过了!」 「面都没见上,如何叫见过,你就乖乖待在娘身边,莫要惦记什么猫啊狗的!」姚氏扯住儿子的衣袖,不撒手。 这些小动作落到魏夫人眼中,频频皱眉,只觉着这个妾侍上不得台面。碍于吴氏在旁,她也不好发作,只觉可惜了二人相处的机会。 回头瞧了几个丫头一眼,见几人说说笑笑,并无在意。 杜雪瑶拉着苏木,低声道:「木儿,你瞧前头。」 苏木抬眼,正瞧见不远处的孟蓁蓁和唐相芝,二人站在一处,亲密非常。三人视线交互,苏木觉得一头雾水,这二人像是在看自个儿。 见人望过来,唐相芝有些慌张避开眼,孟蓁蓁倒是不甚在意,微微颔首,似招呼行礼。 人既礼待,自个儿没有傲慢的道理,便依样回礼,心中却谨慎了几分。 片刻,魏夫人边上的大丫鬟紫鹃返身至几人面前,微微屈膝作礼,而后看向魏纪莹,「四小姐,夫人请您去呢!」 魏纪莹无奈,该是又要同唐、孟二家招呼,年年如此,人压根儿瞧不上眼,不晓得娘图个什么。 见人不情愿,杜雪瑶自得规劝,否则婆婆怪罪,不是她能担待得起的,「且去吧!拜过后,咱于华严寺厢房等你一起用斋饭。」 魏纪莹望望杜雪瑶,又看向苏木,叹了口气,「可要等着我!」 得二人郑重点头,她才随紫鹃一道离去。 既要拜见唐、孟两家,魏夫人自然也要与吴氏分开,二家各走一道儿。一条宽敞崎岖,一条窄小却修建平坦。 苏家自然走了宽敞一道儿,也先几家一步到了华严寺。 吴氏添了香油,又拉着一行烧香拜佛。她祈愿女儿姻缘顺遂,早日得嫁。又祈一家子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儿子学业有成,最后才是生意兴隆。 苏木只祈愿一家子健康、顺遂,便磕头作揖,旁兰姐儿不晓得祈求些什么,嘴里喃喃有词,很是虔诚。 杜雪瑶却是跪得最久的,她双手合十,面上有些动容。 已起身的母女俩,相互望望,当下了然。并不催促,安心等着。 杜雪瑶和苏叶前后脚出嫁,苏叶得子已半年,杜雪瑶还未有动静。虽说她小上一岁,可到底嫁进魏家两年了。没个一子半女,再过不久魏夫人该是往儿子房里塞妾侍了。这也怪不得人,有的婆婆半年未到,就开始于儿子纳妾。这都两年了,算能容忍的。 别看杜雪瑶平时带笑,在魏府的日子只怕不那么顺意,若得一子,便不同日而语了。 杜雪瑶祈愿完毕,这才由着迎春搀扶,缓缓起身。 而旁等候的僧人将几人迎至院儿后厢房,极尽周到。有门路就是不一样,去年只能巴巴缩在马车填肚子。今儿能舒舒服服的于厢房歇息,再用斋饭。 出了前院儿是广阔的园地,各处布置极雅致。几人随着引路僧人往旁游廊走去,廊子尽头是一座垂花门。 刚至门口,一个端一盆子水、低头匆匆行来的小僧与人撞满怀,几人惊呼,被撞得东倒西歪。 那盆子水全都泼到苏木身上,衣衫尽湿。 「木儿,咋样了?」吴氏忙关怀女儿,见衣衫尽湿,便转身呵斥,「你这小僧,如此莽撞!」 那小僧显然也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地求饶,磕头认错,「夫人、小姐对不住,小的没留神,实在对不住。」 引路僧人也没料到此番变故,能得厢房休息、斋饭用的人家都不是等闲之辈。这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小僧,是犯了大错啊! 便出声呵斥,「你是哪个院儿的,如此没规没矩,是要禀明主持,狠狠责罚!」 「我是新来的,还未摸清方向,冲撞了贵人,实在对不住,请贵人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僧磕头不止,瞧着瘦小一个,何其可怜。 吴氏当下心软了,摆摆手,「算了,算了,且忙去吧!」 那小僧一番感激的话,逃似的离去了。 引路的僧人歉意万分,连声致歉。 一行几人虽恼火,却也无法,只得赶去内堂将湿衣裳换下。 吴氏让绿翘去山下马车拿换洗衣裳,余下人一道儿往内堂去。 这时,魏夫人身边的紫鹃匆匆寻来,气喘吁吁于杜雪瑶道:「二少奶奶,夫人寻您去前院儿。」 她瞥见浑身湿透的苏木,有些惊讶,「呀!苏小姐这是?」 吴氏将女儿护在怀里,解释道:「莽撞小僧,不慎撞倒,这才泼了木儿一身。」 饶是后院儿内阁,来往的人不多,却也不能保证无人来,被人瞧见这副落魄样子。却是有些丢脸面,还是不做耽搁的好。 第9章 杜雪瑶问也不问,于母女二人叮嘱一番,便拉着紫鹃走了。 那一盆子水是实实在在泼到身上,苏木只觉水已透进里衣,刺骨的寒意阵阵传来。她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发抖,面上却是镇定。 吴氏却淡定不了,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往门边望望,瞅绿翘是否回来了。 今日六月出奇的乖巧,安静坐在一旁不哭也不闹,往日去到新地儿,总新奇的跑不停,闹不停。 吴氏一心担忧女儿,并未注意儿子的异样。 苏木方在外头也没注意,这会儿安静下来,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六月,到二姐这儿来。」她坐里间,外头以一块雕花屏风隔断,六月就巴巴倚在屏风处,还是方才吴氏抱他进来的地方,这半天,一步未移动。 「……」小人儿未应,伸出小手扣着屏风上的花样,可怜巴巴。 「六月?怎么了,同二姐说……」苏木愈发觉得不对劲儿,往常说这话,早早扑腾到怀里,便起身走过去,「六月。」 吴氏也察觉屋内动静,忙走过来,女儿才出状况,儿子可莫再生事儿了。 「咋啦?」 一家子,小六月最怕的人是吴氏,大多数都是和蔼态度,可若他做错了事儿,却是严厉批评,从不心软。 吴氏此刻又有些着急,语气不自觉得重了,吓得六月可怜巴巴的开口,「尿……尿裤子了……」 「啥!」吴氏果真气极,「清晨不是才同你道,想尿尿要同娘讲!怎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六月瘪着嘴,眼中绪满泪水,模样何其可怜,「娘……六月想尿尿……」 吴氏简直快晕倒,这孩子平时也不这样,今儿怎么如此不听话,她气急败坏回道:「尿都尿了,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她平日责骂也就语气严肃,今儿确实着急了,脸色便有些沉。小六月吓得「哇」一声哭出来,磕磕巴巴道:「还……还想……尿。」 「啥?!」吴氏快疯了,一把捞起儿子,夺门而出,寻茅厕去了。 时至正午,前院儿上香拜佛的官眷皆往内堂来,稍坐休息,准备用斋饭。三五结交,有说有笑。 其中以唐、孟两家队伍最为壮观。 唐夫人、孟夫人在前,手边是嫡亲女儿唐相芝和孟蓁蓁搀扶着缓步二来。身后还有几家亲近的官家夫人,魏夫人携魏纪莹也在其中,再往后是随行的家眷及一众奴仆。 往年一同用斋饭的人皆在行列,今儿却多了魏家一行,孟夫人是有纳闷。这魏家官职不上不下,虽世代都是做官儿的,却无突出建树,是以家族平平,不能有那般大资格订到华严寺的厢房。莫不,是唐夫人邀请? 然魏家独三次子还未成亲,且是庶子,以唐夫人眼光是瞧不上的。那便是瞧上魏家小姐了? 她转头看了看,搀扶在魏夫人边儿上的魏纪莹,闺阁小姐的模样是有,却也算不得出众,同自家女儿如何比拟?便否定唐家少爷配魏家小姐的想法。 也将疑惑问出来,「这魏家的如何也在行列?」 唐夫人经这一问,也不解,转头一望,一家子七八人可不跟在后头。她可没邀请,位置本就不多,哪有空余请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便回道:「不是你邀请的?」 孟夫人摇头,「孟府于魏家如何有那般交情!是得问问,可莫随意让人混进来了!」 而旁的孟蓁蓁抬头,往唐夫人身侧人儿望去,唐相芝会意,轻咬了嘴唇,一番犹豫,终开了口,「母亲,魏家是受过邀了。」 「噢?」 两位夫人皆看过来,「受何人邀约?」 唐相芝道:「苏家。」 孟夫人一头雾水,京都何时出了这样一户,「哪个苏家?」 她不知,唐夫人却心有猜测,莫不是那丫头?就凭一间铺子,三品闲官儿,就有那样大的本事在华严寺订厢房?这其中莫不有什么缘由,于是看向女儿,「可是苏记那丫头?」 「正是,」唐相芝点头,「说是因着租下垣村,又制出天车造福万民,华严寺的主持便于功德簿上记了一笔,这才有了厢房、斋菜。」 唐夫人是晓得苏记发明了天车,得到褒奖,却是没料到华严寺还能记上功德。 孟蓁蓁接过话,笑脸盈盈道:「那便解释得通了,苏家小姐同魏家二少奶奶、魏家四小姐交好,相邀来庙会是情理之中。魏家于城门口等候,该是为着苏记的人吧!」 这话一出,唐夫人脸色变了。 魏府一行,不是在等她唐家?那魏三公子不是巴巴念着高攀她的芝儿?竟是等姓苏一家子?难道是想瞧上姓苏那丫头了?她唐府嫡小姐还比不过一个乡村野丫头? 孟蓁蓁不着痕迹的瞥见唐夫人藏于袖中微微发抖的手,垂下头,不再言语。 唐相芝因她这话,却抓住了契机,急忙道:「如今苏家是整个京都的红人,听说上门求见的人络绎不绝。说来苏家小姐同蓁蓁姐有些交集,母亲寿宴那日,不还请了苏小姐制生辰点心吗?」 孟夫人惊讶,回头望望女儿,「竟有这些渊源在里头?」 孟蓁蓁点点头,却也没说什么。 孟夫人却兴致高涨,如斯人家,倒是要去会会,本事这样大,究竟有何独特,于是道:「既人也来了,若不咱也见见,招呼一二。」 第10章 孟夫人是个势必达到的人,她既提议要会一会苏家人,便是决定了的。饶是唐夫人心有不愿,也不好说什么? 差人问了苏家厢房,一行人便直往那处去。 杜雪瑶觉着不对劲儿,往前去不是木儿订的厢房,怎么唐、魏两家也往那处去?院子她进去了,左不过三四间,不大,够得苏家三口及自家几人,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 方才婆婆火急火燎寻她回来,只是拜「千子龟」,往年都是莹莹相伴,从不拉自个儿一道,今年怎的想起邀她一同拜「千子龟」,莫不是……明里嫌弃她生不了?想到这儿,心下苦涩。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吴氏正提拉着小六月从茅房回来,嘴里说着训斥的话。小六月瘪着嘴,哼哼唧唧作答。 「雪瑶姨!莹莹姨!」小六月瞥见熟悉的人儿,伸出小手儿指过去,希望二人到来,娘便不再责骂他了。 吴氏顺着儿子指向望去,却是吃了一惊,这满院子挤挤众人,正巴巴望着母子俩,这是……什么情况? 为首一位黄绸牡丹兜开叉紫霞裙的贵气夫人于她上下打量,眼神有些复杂,听她道:「你是苏家的?」 吴氏不明所以,老实点头。 那夫人掩面一笑,「我等都是官家夫人,且去唤你主人家出来一叙。」 主人家?吴氏愣住了,她不就是吗?这周身衣裳还是绿翘在那什么毓成斋定做的,怎么瞧着不像主人家? 她这愣神的功夫,魏夫人缓步上前,于二位夫人施施然行礼,而后道:「这便是苏家主母,是个质朴的人儿。」 自家到底受苏家相邀,如今被孟夫人奚落,该是要出声解围。不过,这孟夫人好生无礼。纵使人穿戴不若她般华丽,却也合事宜,明眼一瞧,便知不是仆妇。她那番话,分明是故意的。 唐夫人虽自恃身份高,就算瞧不起人,也只心下腹诽,从不说刻薄伤人颜面的话。是以,孟夫人这番奚落,她竟也不好说什么了,生生将怨气压在心底。 孟夫人笑得愈发欢了,「真真儿对不住,眼生得紧,却是认不得。」 吴氏方没反应过来,如今人再三贬低,她也不是任人随意践踏的。正想辩驳两句,却被魏夫人的眼神制止,意思让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人不好惹。 孟夫人见人维诺不说话,心下得意起来,故意四周瞧瞧,问道:「听说苏家小姐是个顶聪慧的人儿,夫人可莫藏着,着我几人瞧瞧可好?」 这话一出,吴氏有些慌神,木儿衣裳湿透,如何见人,着实丢脸。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小女身体不适,于内堂歇息,不便见客。」 孟夫人眼神一冷,「那正好,我带了随行医官,便给苏家小姐瞧瞧,到底因何不适。」 「不必麻烦!」话刚落,吴氏便反驳,语气有些不善。这都是哪儿来的人,气势汹汹也就罢了,还追着人不放,「诸位夫人拜佛、游园便好,怎么巴巴跑来于我家招呼,竟不晓得何时有这般交情!」 孟夫人从来人敬三分,哪里有人敢这样同她说话,当即怒斥,「你这个村妇!不识好歹!」 「我是村妇!你就是泼……」吴氏也火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怼了再说。 可话未说完,魏夫人同杜雪瑶、魏纪莹三人拉住她。杜雪瑶小声道:「大娘,少说两句,此人不好惹,怕是要惹官司的。」 吴氏无法,只得心里将人咒骂了一遍,眼中满是怒火,直直燃向那跋扈的贵夫人! 孟蓁蓁瞥到唐夫人面上不悦,忙拉住孟夫人,「母亲,寺院重地,慎言。」 说完,也看向唐相芝。后者会意,站了出来,笑道:「天车造福,苏记封官,听说都是苏小姐聪慧所得。我等听到如此奇女子,只想见见罢了。再者,咱们与苏小姐也小有交情,同至庙会,不过想叙叙罢了!倘若苏小姐真就身体不适,该是让医官瞧瞧,莫坏了身子。」 「这……」这是唐少爷的妹妹,且人态度亲和,吴氏怒气消了不少。可木儿现今无法见人,绿翘那丫头不知因何还未回来,真是急死人了。 「莫不是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见不得人吧……」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 一时间众人左右互看,面上具惊,仿佛真就那么回事儿。 「瞎说什么!我女儿身体不适,不便见人!」刚下去的怒火又涌上来,若晓得谁乱嚼舌根,定撕烂她的嘴。 「谁晓得是不是于屋子里藏了什么人……这才不让见吧!」 那声音再起。 唐相芝却是听清了,是孟蓁蓁身边的翠莲,她眉头皱了皱。 吴氏寻不着人,却听清了方向,分明就是从方才那贵夫人身边传来。她挣脱魏家人的禁锢,将儿子塞到杜雪瑶怀里,不管不顾的扑向孟府一行。 孟夫人显然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忙拉着女儿往后退,身后的下人蜂拥向前,阻止来人。 「坏事了!」魏夫人焦急不已,苏家夫人只身一人,如何抵得过一众奴仆,忙唤下人,将人拉回来。 唐府一行急急后退,生怕折腾到自个人这处。 唐夫人头疼不已,孟夫人太跋扈,这笑话怕是闹得满院儿皆知。早晓得不听她的怂恿,在这处寻麻烦了。 第11章 那丫头也真是,屋外都闹成这般了,竟也坐得住。就是病得再重,也该出门瞧一眼,真是个怕事儿的! 她无心这场闹剧,拉着女儿欲离开。 然唐相芝脚下定住,似不愿离去,「娘,如今闹成这般,事情未解决,咱若走了,岂不是让人误会,还道咱唐府也是蛮横不讲理之人呢!」 唐夫人将话听进了,这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什么个事儿啊! 「哗啦」一声花瓶砸碎的响,自屋内传来,闹哄哄的场面霎时安静,众人目光齐望向那厢房。 孟蓁蓁嘴角一翘,于身后人示意。数位奴仆齐向那处,三两下将门踹开了。 众人目光齐聚,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怔住,惟唐相芝一脸兴奋,孟蓁蓁眼中多了一丝阴霾。 只是,冲入屋内气势汹汹的奴仆慢慢退了出来。 一身浅黄衣衫的少女由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搀扶着出来,见她清冷的面上满是倦意,垂下的眼睑费力抬起,直直望向众人,冷冷道:「这华严寺的厢房竟是由人随意冲闯,倒是要问问主持什么规矩!」 院儿里站的僧人是有,可来人都是官眷,且不是等闲之辈,她们也无可奈何啊! 唐相芝三两步上前,面上的兴奋早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她上下观望,又拉了拉苏木的衣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 苏木淡淡瞟向她,「怎么?我这副样子,让你失望了?」 唐相芝再是一惊,忙故作镇定,收回手,也收回了视线,「我……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芝儿!」唐夫人冷眼看过来,似觉出不对,忙将女儿唤回。 唐相芝咬咬牙,有些气急败坏,狠狠瞪了苏木一眼,往唐夫人身边去,刚至边儿,听得她到道:「莫再多事!」 这话出,唐相芝生出一丝惧意,莫不是母亲发现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吴氏和魏府一行人,拥了过来,将人牢牢挡住,似生怕小人儿受到危害。 知晓内情的吴氏、魏夫人等人也都暗暗松了口气,那面生的小丫鬟是吴氏的侍婢,亏的机灵,将衣裳送来。否则,砸开门,如此落魄的样子曝露众人面前,实在是丢脸。 孟蓁蓁也惊讶不已,衣裳怎就换好了,暗瞥唐相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幸亏有后招,否则一番心血白费了!她朝翠莲使了使眼色,后者点头,带着两个小厮退了出去,悄悄往苏木所待的厢房溜去。 而这方,孟夫人带人闯了门,自得有说词,她仍是一副得意面孔,「这位便是发明天车的苏家小姐?这模样……真是病了?放才不知哪个贱奴道屋里藏人……我们也是为着华严寺的清誉。如今只是误会一场,我等也放心了。」 一番说辞,漏洞百出,却无人反驳,还纷纷附和,真是一群依附人的蛀虫。 吴氏恨的牙痒痒,欲开口回怼,却被女儿暗拉住手。她们势单力薄,如何与财势雄厚的孟家讲道理。 苏木淡然一笑,似不在意她的无理言辞,微微屈膝,于为首的两位夫人行礼,「孟夫人、唐夫人,二位一心为着华严寺的清誉,着实令人敬佩。事情还未了解清楚,还请查个明白。」 孟夫人愣了,还查什么,本就是戏弄一家子,难不成要她赔礼?这丫头怕真是病糊涂了,什么聪慧过人,瞧着倒若她名字般,是个榆木脑袋。 回过头看看唐夫人,后者也是一脸雾水,她于这场闹剧是一句话未发表。不过芝儿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怎的牵扯上自个儿了! 那么,要查什么呢? 不等二人开口,苏木望向厢房悄悄溜出来的翠莲等人,问道:「如何?可在房中搜出什么来?」 众人齐望过去,那不是孟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去厢房内做什么? 几人被逮正着,当即愣在原处。 孟蓁蓁搅着手中绢子,见几人空手而归,一脸沮丧,便知道事情败露。她收回视线,不表言语,装作一切同她无关的模样。 翠莲自然也懂了,一应揽到身上,「放才听得厢房内瓶瓦破碎,声怕屋子进了毛贼,这才进去搜一搜,怕那毛贼跑了!」 苏木灿然一笑,「不过身子虚乏,又听得院儿中吵嚷,着急起身,碎了茶壶罢了!竟不晓得来了毛贼?我屋内有婢女,怎的有毛贼进屋,还能放任不成!我看你们不是在找毛贼,是旁人吧!」 翠莲一惊,竟被人瞧得明明白白,一时间想不到托词。 苏木也不给人多嘴的机会,抬高了声音,冲身后道:「把人押上来!」 见双瑞同两个小厮押着一个黑布衣衫的男子上前,那人手脚被捆绑,嘴里塞了布,被一番狠揍。 众人俱惊,唐夫人先开了口,诧异之色溢于言表,「这是……?」 苏木看过来,视线落到旁唐相芝身上。后者慌乱不已,往后挪动了两步,身子轻颤。忙偏过头,看向孟蓁蓁,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木收回视线,转向立身旁的几位寺中僧人,「我苏家一行刚至厢房,便见人鬼鬼祟祟溜进房中。屋内暂无住人,不得贵重物品,那人进去,不晓得为何?这是我几人进门前抓住的,几位僧人都瞧见了,可是?」 那几位僧人双手合十作揖,纷表确实。 第12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明不白的人进到厢房,倘若方才搜出来,可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啊!亏的寺中僧人作证,否则苏家小姐的声誉要受损啊! 得众人反应,苏木继续道:「我几人刚进院子,便被一小僧冲撞,那小僧泼我一身水。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儿,可怪异的很,寺中僧人皆以贫僧自居,那小僧却以小的,莫不是不久前于哪位大户人家做下人,而后出家剃度了?」 先是衣衫尽湿,再是房中出现男子,这是于一个女儿家致命的陷害啊!亏的人谨慎,才未让事情发生,是个女子想想就后怕。 孟蓁蓁脸色发白,一顿紧张后,镇定下来,泼水的小厮同她无关,那被逮住的男子也是将死之人,横竖跟自个儿沾不上半点干系。就是方才翠莲搜房,让人瞧出些蛛丝马迹,真真是太心急,露了马脚。 她说着,看向唐夫人,「于厢房抓到人后,立即派人寻那小僧,偌大的华严寺都寻遍了,也没找到半点踪迹。不过……」 话未说完,淡淡扫了一众奴仆一眼,「当时觉着奇怪,便从腰间系的香袋中捻了些香粉抹在那人身上,若仔细一查,定能寻到。可否劳烦唐夫人、孟夫人,事关华严寺声誉,如今又惊动了主持,只怕不查个清楚,不好交代啊!」 「你惊动了主持?」孟夫人厉声道,「不过一点小事,竟如此劳师动众,华严寺乃清净之地,又岂能让如此污秽脏了这片净地!」 苏木失笑,指着地上被捆绑之人,道:「我本将此人交由寺中处理,是孟夫人劳师动众要破门寻人,方才孟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还高喊捉贼,如今怎反怪起我来了?」 「你……」孟夫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这小妮子的嘴好生厉害! 唐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想来没个交代不会罢休。于是摆起唐府夫人的庄严主持大局,「如此祸事,势必要查清楚,你且放心,我与孟夫人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于苏小姐及主持一个交代。」 得她的话,在场人无人反驳,绕是孟夫人不以为意,也不好驳人脸面。况事情发展至此,却由她牵的头。 唐夫人继续道:「罢了,闹半天也都累了,且各自回房歇息吧!斋饭该是好了,添福添寿的机缘,可莫迟了才好。」 这话倒是,一年一回的庙会,厢房斋饭更是难得,得神庇佑才是正事。于是,跟随热闹的各官人家纷纷散去。唐、孟两家也不做逗留,散得最快。 顷刻间,济济一堂的小院儿恢复宁静。 留得还未缓过神的吴氏和魏家一行,魏夫人到底年长,这些个勾心斗角的下作勾当没少瞧,暗叹苏木的聪慧,「进屋吧!里头再说。」 吴氏忙点头,她得好好问问怎么回事儿! 待人坐下,她便迫不及待拉着女儿,「木丫头,厢房里抓了贼,我咋不晓得!何时来的人?」 苏木看向立于一旁的双瑞,后者会意,回道:「就在垂花门口撞见小僧时,小姐觉出不对劲儿,让小的带两个寺中僧人先于房中查探,果真于床底搜出个陌生男子。追问半天,他什么都不说,还欲咬舌自尽,小的忙脱了鞋袜塞他嘴里,才免人一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宁愿寻死也不吐露一字,这该是多忠心耿耿,亦或是受了多大的斜迫。 这时,院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怀抱衣裳,趴在门边,直喘粗气,「小……小姐,衣裳寻……寻来了……」 此人,不是绿翘又是谁? 在场人无不叹气,这么长时间,厢房到山脚,来回十趟都够了,现在才回,差点误事。除了叹息,却无人责说,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故中,未回过神来。 只是,绿翘既才取衣裳回来,那苏木身上的衣衫又如何得以换下? 听得小人儿道:「可是在山脚遇人阻拦了?」 绿翘缓过气来,自然瞧见众人面上的责备,她觉得委屈,哽咽着回话,「奴婢刚至山脚,便被人拉住,说偷了她的东西,不让奴婢离开。那人要报官、要请人作主,等半天就是没人来。奴婢与人理会不得,又离开不得,这才耽搁了。」 苏木点点头,似意料之中,「料想如此,我便让娘身边的小婢子自另外一条下山的路去取。若泼湿我衣衫的人是故意的,那必得派人拦住下山取衣衫的绿翘。娘身边的婢子是新来的,自然不起眼。」 吴氏气得不行,「究竟是谁,想损害木儿的清誉!你方才说沾了香料于那小僧身上,也不晓得两位夫人能否查的出来!」 苏木摇摇头,「我从不配香,又哪里得来香料,不过是胡诌罢了!」 啊?胡诌的? 众人惊讶,杜雪瑶和魏纪莹相互看看,不甚明白,连魏夫人也不解:「这是为何?」 苏木笑道:「泼湿我衣衫,不过想我于众人面前出丑,我那样说,是想吓唬吓唬她。」 魏夫人摆手,「这哪里是出丑,分明是想让你名誉扫地啊!若于寺庙被撞见苟且之事,你下半辈子算是完了!」 她拍拍胸脯,纵使瞧得多了,也是心有余悸,这设计之人当真阴狠啊! 「不,她只是想让我出丑,厢房的事儿,是另外一人所为。」苏木回道。 魏纪莹觉着脑子不够用,怎么还有另外的人? 第13章 「你是说,陷害你的,不止一人?那这人到底是谁?」 苏木点点头,「谁着急撞破,便是谁所为呗!」 她三言两语,说的轻巧,在座人却听得心惊胆寒。 方才是孟夫人嚷着要来见人,可又有唐夫人的缘由。至院儿中,孟夫人跋扈撞门,唐家小姐更是言辞恳切,关怀备至,意思却同孟夫人无异,就是要见人。而后又有孟家小姐的贴身侍婢进屋搜贼,如何看来,都于两家脱不了干系。 若非苏木起先禀告主持,此事只怕早被两位夫人三言两语掩盖过去了,哪还会去查。只是事情于两家有关,那为何还让二位去查,岂不是给了人机会,掩盖事实真相。 魏纪莹、杜雪瑶等人不明白,魏夫人确是了解,说来苏家不过三品闲官,虽专于吾皇贡茶。可背后到底没有撑腰的人,独于杜家有几分交情,可为着避嫌,到底没有多亲近。 若贸贸然揭穿,让华严寺处理,查出事情真相,那才是闯下了大祸。唐府、孟府两位大人岂是等闲之辈?说到底,这个亏只得认下。 然那小丫头却是个硬骨头,纵使要被人啃,也要硌人牙。真真是个让人喜爱的性子!懂让,却不忍让。懂退,却不退缩。这样的儿媳入魏府,简直是块至宝啊! 只是她醉心生意,如何会得罪唐、孟两家?说白了,如何会得罪两家小姐?竟费如此心思让人声誉落地。 苏木站起身,恢复从前温和模样,莞尔一笑,「事情自有结局,多说无益。咱一道儿用斋饭去吧!借唐夫人的话,迟了那份机缘便不好了!」 众人也都站起身,因她这话,心情略略放松。今儿上寺庙可不为着烧香祈福、吃斋饭。一年将尽,莫管从前如何,总希望来年有新的福气和运气。 于是,一番休整,相携出了小院儿,面上到底挂上了笑意。 唐府内宅,一身倦意的唐夫人倚在罗汉榻上,眉头紧锁。 她抬起头,于跪在堂前之人怒斥:「平时如何教导你的?竟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若让你爹和哥哥知道,非得家法侍候!」 唐相芝泪流满面,往前跪行了两步,急切道:「母亲,我只是让人泼了她一身脏水,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丢面儿罢了!那什么男人真不是女儿安排的,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那样的事儿啊!」 唐夫人坐直了身子,直直望过去,「真就不是你做的?」 唐相芝忙摇头,哭道:「不是我!该是蓁蓁姐,我二人只密谋让她丢脸的事儿,可厢房那段女儿是点不知晓啊!」 唐夫人紧闭双眼,不住摇头。她这个女儿娇生惯养,受不得丁点委屈。若是瞧人不顺眼,也只是当面不客气,并不会做那些下作勾当。竟是受人指使才做糊涂事,还是孟家小姐,原以为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竟不想心思如此狠毒。可恶的是,还想将一切让唐家背锅! 她望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女儿,恨铁不成钢,「还有脸哭!堂堂唐府小姐,被人当枪使,反被戳穿!真是丢脸至极!」 唐相芝又委屈、又气愤,抹了一把泪,「还不是为着哥哥,那姓苏的商女脚踩两只船,枉费哥哥的真心,我这么做也是想让哥哥瞧清她的真面目。」 唐夫人更加头疼了,「你泼人一身水,能瞧清什么面目?」 「我……」唐相芝咬了咬唇,她一心想让那商女臭了名声,两家都嫁不得,哪里顾忌那么多啊!只是万万没想到,孟蓁蓁比她还狠,竟塞个男人到厢房,那可真是致人于万劫不复啊!虽痛恨苏木抢了她的杜二少爷,可却不能狠心做出那样的事。 唐夫人再闭双眼,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头是涨得不行。如今人将事情戳穿,要交代,她难道把女儿交出去不成? 不过,那丫头把事情交由自个儿处理,只怕是已晓内情,可若晓内情该是当场戳穿,为何又故意放水? 难道……明知讨不了说法,便将事情抛由旁人,真假说法,总能得一个不是吗? 这时,紫鹃自屋外走来。 唐夫人便让唐相芝起身,堂堂千金,于下人面前这副模样,也确实没脸面。 紫鹃微微拂身,而后道:「夫人、小姐,奴婢已将去过华严寺所有奴仆都查看过了,无人身上有香粉。」 「怎么可能,我明明派了……」唐相芝当即反驳,话只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她……她骗我!」 唐夫人料想如此,横了她一样,「真是愚昧,你既能戏弄人,又怎知人不会戏弄你!」 唐相芝简直气急,她真是蠢,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被人戏弄也不知! 「你往后离孟府的人远点,没那点城府便不要做耍心眼儿的事!」唐夫人摆手让她出去,这烂摊子她还得派人收拾,泼水的是唐府的人,便得寻个顶罪的。 孟府这会儿也该忙活不停吧!那男人由孟蓁蓁安排,且被抓个正着,交由住持手中。她们要掩人耳目,可不容易。 那丫头虽落下风,却棋高一招,该说她城府深,还是聪慧? 苏宅门口,苏世泽一身粗布衣裳,手上、脚上粘的都是泥,急忙忙从马车跳下,脚步匆匆,险些摔倒。跟随的小厮赶紧搀扶,却被他推至一旁,不管不顾直往屋里奔。 边于看门的小厮问道:「木儿她们可回来了?」 第14章 小厮忙道:「回来了!」 内院儿,母女俩正坐一处说话,虎子被吴氏抱在怀里,有些打蔫。绿翘往后厨着人煮了姜茶端来,姐弟俩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大冷冬,一个被泼了水,一个尿了两回裤子,虽无明显风寒迹象,吴氏还是不放心,盯着二人各喝一碗姜汤。 苏世泽火急火燎冲进屋,一脸急切,「那做坏的人可抓到了?咱家与人无冤无仇,怎下那黑心!」 吴氏一惊,「你咋晓得了?」 「京都都传遍了!」苏世泽重重喘气,「亏得有僧人作证,否则木儿的脸面就没了!这到底咋回事儿?」 吴氏大致弄清楚始末,却不晓得何人所为,却也猜到同唐、孟两家脱不了干系。于是无一具细于丈夫道清楚,她跟着一道儿,却没将女儿护好,是有责任的。忍了一日,终泣不成声,直骂自个儿没用! 见妻子自责,苏世泽也不好过多说什么。 苏木忙放下碗,将六月抱过来,细声道:「娘,她们是什么人家?咱是什么人家?你豁出去在院儿维护,我都听着呢!换成院儿旁人户,她们只怕大气不敢出。您已尽了最大的能力护我,哪里需要自责!」 吴氏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感动,女儿不是她亲生,却比亲生还要亲,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见宽慰住吴氏,苏木又转向老爹道:「这事儿闹得开也好,总归没出事儿,却叫宫里那位晓得咱一家子无权无势着人欺辱。纵使不能抓住始作俑者,也将一番敲打,保咱平安。叫一般的蛇虫鼠蚁打不得歪心思,咱啊!就好生将地里茶树种上,制得好茶,才是正经。」 苏世泽点头,稍有放心,「是这么个理儿,垣村和天车,你阿公瞧过了,直道没问题。那茶种易活,明年开春移种,至九月能采第一茬!」 事情说开了,一家子心头阴霾散尽。 吴氏也平复过心情,见丈夫一身泥泞,直道:「唉哟!瞧这一身,快去洗洗。如今已是官老爷,可得顾及颜面!」 苏世泽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听到消息便从地里往家奔来,哪里顾得上梳洗。 「得,我这就去!晚间做些好酒好菜,咱一家子热闹热闹!」 吴氏睨了他一眼,「这些用不着你操心,早早备下锅子,这大冷天儿的,吃点热和的给木丫头驱驱寒。说来这京都的冬可比郡城冷了不是一点半点,还未冬至,便得架火盆儿了。」 因着天车制成,唐相予在庭内足忙了两日,于各地分发下去,才得空归家。 只是刚出宫门,便听得华严寺的传闻。当即让云青查明始末,官服未换,匆匆赶往苏宅。可刚至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进退两难。 好容易于两位长辈跟前得了好脸面,如今母亲和妹妹却闹出祸害人的事儿,他哪有脸面上门,只怕叫二老寒了心,也不肯相见吧! 唐相予于门口来回徘徊,思来想去,终悄然离去了。 归家后,府院儿一派安静,似什么事儿都未发生,唐相予压住怒意去了竹苑等云青回来。天寒地冻,少往林子里跑,便独坐案前,执一方卷轴,却如何都看不下去。 不多时,出门打探的人归来。主仆二人将门关紧,云青这才将打听出的始末娓娓道来。 「少爷,那被抓的男人是签了死契的,家中双亲具在,还有个妹妹。妹妹早年在孟府当过差,如今一家子都送到庄子去了。」云青顿了顿,继续道:「孟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翠莲带人搜过厢房。」 是孟府的人。 唐相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知孟夫人不是善类,然蓁蓁也如此歹毒?那个年少懵懂的丫头,竟也学会算计人了? 「还有呢?泼水之人可找到?」他又问道。 「这……」云青有些支支吾吾。 唐相予紧问:「实话道来,无需顾忌!」 「寻着了,说是一个上香的香客,因订不到寺里斋饭,便乔装成小僧想要偷得一碗,以延福添寿。」云青瞅了瞅自家少爷脸色,半天才开口,「不过……不过夫人小姐回府后,紧关院儿们半宿,听得传来小姐哭声,又有紫娟姑娘于各房查问。」 唐相予转头盯着他,「查问什么?」 云青走两步往门外听了听,又反身回来,低声道:「说是夫人房中丢了珠钗,查问哪个下人顺了去,可小的使了银子问出。紫娟姑娘是查那日去了庙会的下人,谁身上有香粉。」 「可查到了?」唐相予皱眉,这事儿八成同芝儿有关。可画舫那日后,芝儿对木儿的敌意明明减少,断不会做害她之事! 云青摇摇头,「没查到,且二姑娘院儿的一名小厮被打发去庄子了。不晓得是否同这事儿有关,多的,小的也探听不出来了。」 唐相予点点头,冲他摆摆手,「下去吧!今日之事,莫向旁人说起。」 此事种种,自家妹妹怕是脱不得干系。也许那泼水之人便是打发去庄子的小厮,至于香粉,还是木儿胡诌,母亲又真叫人拿住把柄,这才一番清查。 心爱的姑娘受了如此大委屈,他必不能袖手旁观,定要于她讨个公道。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贵富千金。 妹妹好说,解了心结,带着赔礼道歉即好。至于孟蓁蓁…… 唐府后花园内。 第15章 「我不去!我不去!娘让我禁足,哪儿都不许去!」唐相芝使劲儿挣脱手上禁锢,奈何前头人力气大,不得逃脱。 硬的不行便来软的,她脚下一软,赖着人不肯挪动半步,可怜巴巴道:「哥哥,母亲训斥过我了,若再跑出院儿,定得再关二月。」 唐相予无奈,两手一撒,抚了抚袖子,义正严辞道:「那你且告诉我,母亲因何训斥你。」 「我……」唐相芝立马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两步,生怕人再拉着她不放,「我……就是太淘气了呗!没点闺秀的做派,母亲让我关上房门学女戒呢!」 唐相予斜着眼看她,「原是这般,我还当你指使下人泼人脏水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唐相芝却听得心胆儿颤,「你……你怎会晓得?」 「亏的唐家、孟家财大势大,无人敢查。稍有心问问,还能不晓得是你们作的恶?」 唐相予贯不管她,纵使平常犯了错,从来都是维护。如今这副严肃冷酷的模样,让唐相芝委屈非常。 「对!是我做的又如何,脏水就是我让人泼的,她该受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样一个两面三刀,满肚子算计的女人,也就你们当宝。我就是要她丢脸,丢到没法儿在京都待下去,丢到你们谁也别想娶她!」 说着,委屈巴巴的哭起来。 唐相予着实无奈,她这个妹妹真是直肠子,点无城府。 「你真当木儿同夫宴有干系?」 「难道不是吗!」唐相芝哽咽不已,「蓁蓁姐亲耳听到杜二少爷想……想那个贱丫头,他二人早在与你相识前就有说不清楚的情谊。不,分明是那丫头借杜小姐的由头惦记杜少爷,想嫁进杜家。后又结识了你,发现咱家比起杜家好太多,才弃了杜少爷,欲攀上你的!那样一个女人,亏得你们把她当宝!」 简直一派胡言,唐相予快气笑了,「我且问你,我于夫宴相交多年,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于木儿莫说什么情谊,就是交情都谈不上。木儿知礼,上杜府从来都是杜家小姐邀请才去,二人也都待在后院儿,从不上前院儿。何来情谊?至于我,早跟你们说了百八十遍,系我心悦,人未肯,不晓得你哪里生出这么多猜忌。」 唐相芝咬唇不再回话,然她还是不信,「我不管,我就觉着她不是好人!我才不要这样的人当嫂子!你也甭想拉我去赔罪,我既做了这事儿,我就不悔,也不怕!」 唐相予转头看她,「谁说我拉你去赔罪了?」 「不……不是吗?」唐相芝懵了,「你说这么大半天,难道不是帮你那可心人儿出气?」 「我倒是想,也得你肯了才行。」唐相予说这话正儿八经,忽儿嘴角一翘,笑道:「吾皇派我查访垣村,约了夫宴与魏二少爷夫妇及魏三少爷、魏四小姐一道儿出游,去瞧瞧天车。听说那处有一座大江河,咱带了鱼竿儿钓鱼,到时候烤着吃。我一心想着你,若你不去,那也不勉强了!」 说着转身,欲离去。 唐相芝傻眼了,追随问道:「出游?」 不起眼的马车自唐、魏两家驶出,系府上公子、小姐外出,几人皆带贴身侍婢、小厮各一,未有大排场,十分低调。 马车不于街市停留,悄悄驶向城外。 绵延的山林笼罩在淡淡薄雾中,山上的枫叶被染成了红色,夹在一片翠绿当中。越往前行,道路愈趋于平缓,直至与平地连成一线。不见鲜明的红绿二色,而是一望无际绵延的白绒绒。前头是一大片的芦苇,褪去青绿的苇杆是一派苍茫的褐色,簇拥着白茫茫一层,至向天边水面。 道路越行越窄小,直至容不下了,云青才呵住了马儿,停了车。 茫茫的芦苇丛开出一条小道儿,不算宽敞,可容二人并肩同行。 唐相芝跳下马车被眼前所见惊住了,如此苍茫辽阔的景致比起花园、荷塘壮观多了。兴致高涨,也不等身后的唐相予,提着裙摆就往丛里跑去。 贴身婢子忙跟随,直呼慢些、小心些。 行了片刻,到小道儿尽头,尽是广袤无垠的江河。河边有浅滩,滩上支了架子、桌椅,还燃了火堆。 青红白绿的几道身影立在一处,说说笑笑。 正是魏家姑嫂、苏木及三个丫头,旁不远处三位布衣男子正收拾鱼竿、鱼饵,好不忙碌。三个小厮则得了捡柴火的活计,双瑞抱了一捆干柴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扔至一堆,还割了一把芦苇于几位小姐把玩。 场面如此和谐,唐相芝立在道口儿,竟有种转身想逃的欲望。 「唐小姐,」魏纪莹先瞧见来人,她本是个率真的性子,今儿既邀请了人,必得热情相待。便迈着小碎步子小跑过来,将人拉住,却也往她身后望了望,「等你们许久了,唐少爷哩?」 「在……在后头。」唐相芝惯去的场合不是奴仆簇拥,就是齐聚一堂,从来就是高高在上端着模样。如今这场面,却是不好端着。人既热情招呼,她若作出一副高傲模样,那才真真是丢脸面。 且她年岁不大,玩心也重,何时经过如此新奇的游玩。 「走,一道儿过去吧!」魏纪莹拉着人便往人堆去。 杜雪瑶和苏木各自笑脸盈盈,招呼一声。而旁三位少爷停下手上活计,也与人点头示意。 第16章 唐相芝都应了,只是觉着有些尴尬,前不久才算计了人,今儿却要装得若无其事一同游玩。 她本不想来,可杜少爷在,便神使鬼差的答应了…… 杜夫宴今儿着一身青灰色棉袍,乌发以一支木簪束起。褪去华服的他,温润如意的气质愈发体现。 听得他笑道:「相予,你今儿可是来晚了,得好生惩罚才是。」 众人齐往那小道儿望去,见主仆二人前后脚钻了出来。 唐相予笑着指了指身后,「自知有罪,便带了两罐陈年桂花酿赔礼,一会儿我先自罚三杯。」 身后云青将怀抱的两只小酒罐儿,举了举,也是一脸笑意。 唐相予说着一一于众人见礼,杜夫宴便催促道:「别墨迹,赶紧来钓鱼,咱一会儿可指望着这个填肚子。」 「就来!」唐相予也不扭捏,撸了袖子,便加入钓鱼大队。 余下几位小姐大眼儿瞪小眼儿,都是头回经这样的出游,几个丫头也是懵的。 类似秋游、春游,外出烧烤,苏木并不陌生。得邀出游,便知大抵意思。光靠几条鱼,怕是添不饱几人肚子。各家都带了点心,可换地儿吃点心,有什么乐趣?得烧烤啊! 「咱也别愣着了,」她主动担起军师职责,转向身后绿翘,「把咱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绿翘欢喜应答,又招了双瑞和迎春帮忙。不一会儿,便摆出一台子的吃食。 什么鸡翅、肉肠、豆腐、菜心、肉片……都是寻常得见的,可将这些东西切作小段串起来,却有点意思。 杜雪瑶晓得她在吃食上,就不是安分的,巴巴望着,很是来趣。 唐相芝也万分好奇,却丢不下脸面去同苏木讲话,只是规矩站在边儿上观望,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新奇。 最自在的要数魏纪莹,她按捺不住,拉着苏木可劲儿问,「苏木妹妹,这些菜蔬串作这般何用?」 「我于一本话本读得《炙法》一篇,里头记载了多达二十余种烤肉的法子,包括什么样的肉用什么样的材料烤制,叙述的十分详尽。篝火烤炙而食,比起饭桌上的佳肴是过之不及。」 「真就如此奇特?」魏纪莹惊呼,期待多了几分。 而旁的唐相芝却嗤之以鼻,竟会显摆,如此做法能好吃?她才不信!不想同几人交道,欲寻唐相予,可几个男子一起,她巴巴待在边儿,有些于理不合。 可若独自旁去,又显孤寂,左右为难,瞥见不远处的天车,来了主意。招了丫鬟,直直朝那处走去,也不与几人招呼。 忙活的三人瞧见人走,也不好多说什么,魏纪莹嘀咕道:「这唐小姐是不乐意同咱待一处?」 杜雪瑶摇摇头,「该是从未做过这些,不大适应罢了!」 二人同她皆没什么交情,不过碍于唐相予的面儿,且又是单纯心思的,自然不会多说人什么。 苏木就更不在意了,她虽设计让自个儿丢脸,到底只是泼湿衣裳这种小伎俩,心思不算坏。 眼下没有什么比烧烤更重要! 烤鱼、火锅这些东西都捯饬过了,作为舌尖上的美食,烧烤,还未尝试。早早让双瑞定做了烧烤架子,又带了一麻袋的炭火。 袖子一撸,便开始生火烤串儿! 姑嫂二人见苏木手上活计娴熟非常,欲试一试,却又怕弄坏了味道。便巴巴站在旁处打下手,饶是递双筷子,接个盘子,也欣喜非常。平日哪里做过这些,新奇之余也颇有成就感。 串儿越烤越多,苏木便让绿翘将裁制好的野餐布铺好,准备开动。 蓝白格纹的布上,摆着精致的碗碟,碟中是泛着油光的烤串。那香味儿阵阵传来,勾起肚里馋虫,直叫人咽口水。 旁专心垂钓的四人被吸引过来,见铁架上的烤肉滋滋发出声响,热油顺着饱满的肉纹路慢慢滑下,令人心醉。细细的嗅,慢慢的闻,馋虫迅速被勾起。 魏纪礼最先忍不住,顾不得烫,拿起一串,一咬就是一大口。 满口火热沸腾,肉经炭火洗练,本就香气四溢,又因椒盐辣酱的增色,变得更加入味,嫩滑,焦酥,鲜咸,麻辣一瞬间都在口中翻腾起来、舞蹈起来,美味的口感直达舌苔尖端,满嘴的肉香让人欲罢不能。 「哇!好吃!」 见他这副样子,旁三人纷纷拿起盘内肉串,一试究竟,皆露出同样神色。 杜夫宴调笑道:「福满楼已算网罗美食,也做不出这样美味,倒是该好生讨教讨教了。」 好友嘲笑,唐相予也不气恼,照盘全收,「一会儿回去,我就问木儿要来方子。」 魏纪礼不晓得二人关系亲近,反驳道:「那可不成,苏姑娘得好生敲他一笔才是。」 众人齐笑,苏木见人吃的欢,也觉心思没白费,便招呼人坐着吃。云青开了酒,陈年桂花酿配烧烤,简直快哉。 鱼没掉上几条,都只巴掌大小,却也是个心思。绿翘麻溜洗干净,交由苏木腌料,再翻烤,又是一道菜。 刚坐下不一会儿,杜夫宴不见唐相芝在旁,于是问起,几人皆不知,只道往天车那处去了。 满眼的苍茫,一个女子带婢子孤身游荡,着实不妥。他想于唐相予点说一二,却见人围在苏木边儿上说笑,怕是怎么喊,都舍不得移动半步吧! 第17章 便拍拍屁股起身,缓步朝天车而去。余下人未有察觉,仍吃的欢畅。 唐相予不着痕迹往那处瞟了瞟,嘴角一笑,又专注于面前忙碌的人儿。 听得小人儿道:「你今儿的安排就在这会儿吧?」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嘴角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了,「如何都瞒不过你!」 苏木没说话,似心思都在翻动的鱼身上。 唐相予便从架子前绕到她身旁,凑近了才低声道:「芝儿做出那样的荒唐事儿,全因着误会你与夫宴,那丫头也不知何时生了爱慕的心思,也怪得我没瞧出来。她年岁小,自小又娇生惯养的,过后于你致歉,你且饶她一回。」 苏木上动作一顿,偏过头来看他,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不是直接让她原谅,而是等着致歉才原谅。他是将自己受的委屈放心上了,纵使亲妹妹犯的错,也要讨个公道。这让她心头一软,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我……我已捉弄她,也没甚好放心上的,更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说罢,又低头忙活手上。 「我知道。」唐相予回道,木儿从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扯出香粉的话,也只是捉弄一番,如此轻易,大抵是看在自个儿面上。若换做旁人,怕是不会这般容易。 苏木忽而抬头,「我于雪瑶相识比你久太多,自是有许多机会亲近杜家少爷,你又如何肯定我同他无别的情谊?」 唐相予理了理袖摆,面上含春,自信道:「自有我在,你又如何会瞧上旁的男子!」 苏木忍不住笑,只觉耳根有些微微发烫。 「只是……」唐相予望着小人儿瘦小的身子,笑容淡下来,「只是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况,是我的不该,近日事务繁杂,竟等了好几日才晓得你受了那样的委屈。若一时大意……」 他想想都后怕,若一时大意,那他二人诸多努力将付之一炬。他的心可以全然不顾的恋着,可身上背负的责任不允许任性,是以他丢弃了从前的纨绔和洒脱,全心扑向官场,就是要以一己之力于朝中站稳脚跟,而不是依附唐家。 届时,得父母认同,他想娶谁就娶谁,那些耆老如何能插手半点! 苏木和唐府荣光,他都要! 苏木仍低着头,他的话、他的心思,都懂。 「没有大意,我自警醒着呢!此内宅之事,你何须挂忧,只管做自己的事。」 因她这话,唐相予的心情变得明朗。二人不因此事生隔阂,关系反而更近了,叫他如何不开心。 只是,怎能不挂忧,她那样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儿,为着自个儿来京都,经历这些算计。自不能袖手旁观,谁人伤她一分,便要讨得一寸! 二人说着知心话,身后几人也吃得欢,聊得畅。 离开许久的唐相芝巴巴跟在杜夫宴身后,缓步走来,贴身婢子不知何时,早早的回来了。 远处二人一前一后,前头人仍是平常那副温和模样,只是嘴角多噙了一丝笑意。身后人儿低着头,小脸通红,步子有些拖沓,似扭捏,似害羞,又似欢快。 「成了!」唐相予低声道了句,便迎着二人去,说了几句调笑的话。 苏木转头瞧了一眼,果见唐相芝一脸的娇羞,只是眼圈儿红红,想来是哭过一场。不过,此时哪里还有伤心之色,满面的春风掩都掩不住。 她这般看着,唐相芝正抬头,二人视线交汇。后者若触电般躲闪开去,面上爬满了尴尬。 唐相予与之说了几句,大抵是方才人不在,没尝到烧烤的美味。这会儿正在烤鱼,让她过去尝尝之类的话。 唐相芝虽扭捏,却也听话慢慢挪步过来。 人既来,苏木也若平常对待,串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给她,温和道:「来正好,刚就熟,这是河鱼,刺儿多,吃的时候当心些。」 二人鲜少说话,唐相芝也从不知道这个比自个儿还小上一岁的女子说起话来,竟是这般清清淡淡,却又让人觉着舒服。以往不是带着偏见就是带着敌意,如今误会解开了,仿若头回认识她。 接过烤鱼,悠悠香气儿传来,分散了些许情绪。独自走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眼瞅着手上的美味,也就听话般,细细吃起来。鱼刚入口,不同寻常的味道直叫她吞咽。一双眸子亮了,惊喜望向苏木,「竟如此好吃!」 「小姐,」绿翘进来内院儿,见苏木同兰姐儿正在会账本,她便站在边儿上,等人回话。 京都只苏记一家铺子,平日帐目都是清晰的。到年底会账也不麻烦,只是近日多了采买,又算计着给铺里工人们发奖赏,银钱便出得多了,兰姐儿到底年纪小,办事谨慎,便于苏木交代一番。 她已将苏木教的账目学得烂熟,管一间大铺子的账不成问题,多了她的帮忙,尹掌柜也能腾出手来忙活其他事儿。 苏木将一笔巨额支出问清楚后,抬头瞧了绿翘一眼,往常会账,她从来懂眼色不打扰,今儿却巴巴等着,定有要紧事儿,「咋啦?」 见人腾下空来,绿翘上前,「唐府来人了,送好些东西。」 「唐府?是唐夫人,还是唐小姐?」苏木放下账本,仔细问道。 「是唐小姐贴身婢子送来的,」绿翘老实回道,「可送的礼里头,又有上回的金盏菊,来人说的不清不楚,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由头。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是留也留不住。」 第18章 苏木当即了然,上回垣村说开,唐相芝虽无致歉的话,却有示好之意,这礼便是。至于唐夫人的金盏菊,怕是因着华严寺的缘故,总的来说是好事儿。 眼瞅年关将至,人既送礼来,那自个儿借着新年祝福的由头,也回一份儿。 今年比起去年,多了一家子陪同,到底不是那般冷冷清清。是要认认真真准备起来,裁新衣,备年货。 苏宅上下忙碌起来,各屋子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窗花儿。 京都是北方,过年有做饽饽这一习俗。苏家人处南北交接,并不会这样活计。可吴氏身边的嚒嚒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年年做饽饽是从不落下。 今年主人家不兴这个,她也不自作主张瞎捣饬,不过私下同几个丫头做来应景,却被院子玩耍的小六月瞧见了。 那饽饽不似平常的粗面馍馍,是用大黄米、小黄米磨成细面儿,再加豆面儿蒸制而成。颜色金黄,别具风味。加之嚒嚒手巧,做了各式各样的形状,引的小六月到吴氏跟前嚷嚷,也要吃那样的饽饽。 吴氏无法,只得叫来人,讨了几个。她自个儿瞧着也觉稀奇,便尝了尝,味道竟好吃。一家子都不喜面食,是以饼啊馍啊,少有兴趣。这饽饽吃着却松软可口,香甜非常。 她便来了兴致,今年不做饺子,就入乡随俗做这饽饽,当即使人于年货采买中加了黄米这项。 铺子生意照旧红火,年末定糕点的人不少,大家伙儿忙得脚不沾地。去年家远未回家团聚的,苏木早早放了假。忙不过来,便招了许多短工做粗使伙计。 提早收工的便有尹四维,他已许多年未回郡城了,嘴上虽未说。苏木却晓得他思念故土,便主动放了一月假,早早放他回去,也捎带了一车的年货让人一道儿带回郡城老家。 自分家后,老两口就显孤寂,捎些年货,是个心意。让二老知道,虽不在身侧,却十分惦记。再有虎子独在家中,着实可怜,这是他头回离父母一人过年。本欲接京都来,可书院统共一月假,都放路上了,只得委屈了小子。 再就是垣村,顺利签下十年契,村里人得了大笔银钱。盖屋的盖屋,修院儿的修院儿,人人着上新衣,家里囤足了米粮,终于过上喜庆年了。 近年关这几日,地里活计都停了,所有人满心欢喜的准备过大年。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 大早,一家子聚在堂屋。 嚒嚒并几个丫头准备了面板、小凳儿,又端来盆钵。娘几个和丫头们坐在一处,准备包饽饽。 堂屋正对小院儿,阳光便直直照进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娘几个边忙活,边说着话,苏世泽和吴大爷则端坐一旁,二人不善做这些活计,便于一旁聊起地里活计。从福保村的茶山说起,到垣村明年栽成,满满的打算和计划。 小六月今儿着了大红夹袄,其上秀绣了虎头,可爱至极。头上也戴了虎头帽,低头往地上瞧时,真就似一只小老虎。她围着爹和爷打转,二人便时不时逗弄两句,其乐融融。 「老爷、小姐,」双瑞着急忙慌跑进内堂,面上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咋啦?大过年的,慌慌张张。」吴氏最是听不得这般,每每如此都有事儿发生。 双瑞进了屋,粗喘两口,咽了一口唾沫,忙道:「宫里来人传信儿,皇上设了宫宴,邀……邀小姐和老爷前往。」 「啥?」苏世泽蹭的站起身,「传木儿……同……同我?我的老天爷……」 吴氏松了口气,到底不是坏事儿,可似乎也不松泛。自家连正经宴会都不曾参加,哪里懂宫宴啊!倘若坏了规矩,一不留神是要掉脑袋的! 一家子不敢吭声,连苏木都未说话。 宫宴宴请宾客,是早早就下了帖子的,非王公贵族,高位官者不能参加。她一家有名无实的闲官儿凭什么能有那样的恩赐?且如此匆忙! 她想了想,问道:「啥时候?」 「说是晚宴,申时要到了。」双瑞虽慌张,可该打听的也没落下。 苏世泽是急不可耐,他哪里懂什么宫宴啊!急得在屋里乱转,「这可如何是好!大过年的,不让人省心啊!不晓得是福是祸!」 吴氏也急,「若不向魏府打听打听,咱啥也不懂,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啊!」 苏木细细思索,皇宫是富贵地,也是虎狼地,心里也没底。是好寻个人问问,只是魏家身份地位不高,只怕不曾参加过宫宴。杜家父子也不定,唐家毋庸置疑在列。 「双瑞,你赶紧上唐家一趟,寻唐少爷打听打听,咱因何受邀,该注意啥,务必问个清楚。」 「小的省得了!」双瑞得令赶忙离去。 苏木又于吴氏道:「娘,既是宫里传话,定是要去的。否则就是违抗圣意,备的新年衣裳是定然穿不得了,且去于爹再换一身,务必不张扬,却也不丢脸面。」 双瑞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他见到唐家父子,二人也不晓得因何突然受邀赴宴,是以圣上具体有何安排,现下也不得而知。不过,唐府一家子受邀,下晌进宫时,马车绕道往苏宅将二人接上一道儿。 宴会男客一方,女眷一处,父女俩是得分开的。苏世泽便随唐家父子一道,苏木跟着唐夫人母女一起,不必担忧,她们自会照顾。 第19章 听这话,一家子的心落下一半,到底有个相熟的带领,不必一无所知,冲撞了宫规。 吴氏于丈夫换了新衣,忐忑的抚平衣裳,一面嘱咐,「这下放心了,进去了自有唐大人和唐少爷顾及,我于家中等着你回来,给你留饭,那样的宴会,定然不敢敞开了吃。只盼着是吾皇恩典,并无旁的事,宴会散了,就放你父女二人回来。」 她嘴里唠唠叨叨说着,反反复复,像是宽慰丈夫,又像是宽慰自己。 苏世泽一一应下,不自然的脸色,仍瞧得出紧张。 苏木安坐房内,由着绿翘梳妆。 换得素青色织锦薄袄,同色百褶裙,挽个简单发髻,插了两只珠钗,那钗还是唐夫人送的。虽不是时兴样式,却贵气端庄,正适合这样场合。 这身打扮显得灵动,却有些年幼的稚气。虽说她生的不是倾国倾城的模样,还是为防万一,莫要冒头的好。 一家子忐忑于家中等候,这几个时辰,苏家宅院儿安静异常,哪里还有平时的玩笑嬉戏,还是在这样一个团圆喜庆的日子。 将近酉时,唐家马车至门前接人。 唐相予正立车前,等着父女俩。却见一家子全都送了出来,面上皆是忧色。 他迎了上去,「伯父、伯母,切莫忧心,能得邀赴宴,不是坏事。我自留心照料,不会有事的。」 得他这话,稍有安慰,一家子感激的话不少。 苏世泽先由唐相予送上马车,后又引着苏木去到唐夫人车上。 唐家马车自然宽敞,坐得三人并不拥挤。 这该是苏木第三回见唐夫人,头回是寿宴,二回是庙会,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这回,又是在马车上。 她上了车,于二人招呼。唐夫人只是「嗯」了一声,面上是一贯的正经严肃做派,却也偷偷打量这个小丫头。 得体的穿着装扮,不输官家小姐的做派,如何看都不像个乡村野丫头。模样虽不是顶美,却也清秀周正,低垂的眸子透着灵动,倒使得整个人儿气质不俗。就是……年纪小了些,看着也小…… 唐夫人暗暗打量,唐相芝却是正大光明的看,眼中满是好奇,哪里还有从前的跋扈鄙夷。 「你为何受邀?」她问道。 苏木抬起头,淡淡回话,「不知。」 不知?竟如此轻描淡写,那可不是普通宴会,是宫宴,受邀的都是大人物,她竟不怕? 这般想,也就问了出来,「你不怕?」 唐夫人抬眼看过来,她也想知道,一般人家早吓得腿软了。原以为这父女俩也如此,否则,如何寻上自家?可见着人了,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苏木哂笑,「原先是有些怕的,此刻有夫人小姐领着,便不怕了。」 这话听得二人极为舒坦,这丫头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态度,还瞧不上唐家少爷,于母女二人也是点无巴结谄媚,甚至主动示好和亲近都没有。这回倒是一改从前,瞧着也愈发顺眼了。 唐夫人开口,「宫宴是王公贵族的宴会,说简单了只是一顿饭,你只管埋头吃,那些个虚礼问话的,我自替你抵挡。」 苏木嘴角微微翘起,侧身于人微微颔首,「谢夫人。」 她这一侧身,头上两支珠钗便显露人前,唐夫人先是一愣,那珠钗还是去年送去打发她的,没想到竟戴上了。这是故意将她的恶意当好心呢!唐夫人心情愈发舒畅。 若非门户太低,倒是个让人喜欢的性子。 她这会儿矛盾极了,一面觉着人不错,一面还想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 苏木自是瞧见她的神色变化,唐夫人眼界高,也有些高傲,却是个直率的性子。想来能教出唐相予和唐相芝这样的儿女,父母性子也差不得哪里去。 三人话不多,有一句没一句的。 前头马车却聊得热络。 唐相予父子同苏世泽一车,起初也沉闷非常。苏世泽本就忐忑,见到高高在上的唐大人,便愈发慌张。还是唐相予三言两语打破僵局,问起苏世泽熟悉的事儿。垣村、茶地、天车,几句话下来,苏世泽话匣子便打开了,讲到田地,他跟吃了酒似得,啥话都往外蹦。 然他讲的,唐大人十分感兴趣,难得的好茶叶原是这般栽培出来,造福沧生的天车竟因着垣村地不能蓄水,从而养不出好茶树才想出来的。他好奇就多问了几句,苏世泽主动讲起发家致富之路。从一只小株三七发展至今,听得唐大人是啧啧称奇。该说一家子太幸运,有神明眷佑,还是那丫头得仙人点拨,竟生得如此聪慧。 苏世泽的憨厚实诚也得他满意,一家子不是那贪图名利富贵的人,且观儿子同人交谈,甚为自然,仿佛,仿佛自家人般,没有恭维孝敬,全是实诚劲儿! 苏、唐二家的宅院离皇城不远,半盏茶功夫便到了。 城门口查了车,直接驶进去了,这也是近皇恩的人才有的恩惠。至到宣正门,马车停下,丫鬟小厮们搬来轿凳,车中人逐一下来。 几人刚就下车,孟府的马车就到了。 孟家是眼瞅着唐府先行,巴巴跟上,欲相携一道儿。 孟夫人母女二人下了车,便直径走过来,与人招呼。二人周身华贵,美艳无方。孟蓁蓁本就生得美艳,着了浓妆艳服,若成熟的蜜桃,娇媚至极。 第20章 苏木不得不承认,这个孟蓁蓁的确生得美! 她既瞧人,人也瞧见了她。 孟夫人已将她认作死对头,这处得见,是又惊又怒,转向唐夫人道:「你们怎同这丫头一路?」 「苏家头回入宫,不晓得规矩礼仪,便跟了一道儿,有个照应。」唐夫人应了方才的话,要替苏木挡话。 孟夫人眼睛瞪圆,「何时交情这般好了?!莫不是忘了那日……」 「母亲,」孟蓁蓁笑着打断,「苏姑娘同相予哥哥因着杜少爷关系,是故交。」 她说着不着痕迹瞥了唐相芝一眼,却见人脸色沉下,有些惊讶。不应该气恼,怎还不高兴了…… 她哪里聊到唐相芝与杜家少爷的误会解除,那日郊游,几家人都走的隐蔽,是以她并不晓得几人私下相见。 孟夫人也是精明的,自然瞧见一家子态度不对,也就顺着女儿给的台阶往下走,「竟有如此渊源,罢了,时辰不早了,咱且进去吧!」 说完,于几人示意,带着女儿和一众奴仆扬长而去。 唐相芝见人走,嘀嘀咕咕的抱怨,却被唐夫人制止,这是大内,可不是市井,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是要惹祸事的。女儿就是这个脾气,点无城府,总吃暗亏。反观那丫头,不骄不躁,进退有度,不该她说话,绝不多言。问到头上,也不怯场。 只是不晓得此行,是福是祸。 宫宴不若孟夫人寿宴般,分于几院儿。 而是设于宽敞的殿内,宴席从头摆至尾,排座也是有官职大小。近皇位是皇家亲眷,一种大臣依次排开。而朝员官眷排在最末,是以,苏木并不能一窥天子真容,只能瞧见明黄的几个身影。 这一路走来,她不敢乱瞄,只余光窥得大概,那叫一个富丽堂皇! 宴会的程序繁琐,她有些晕晕乎乎,反正跟着唐家母女准没错。一番礼仪跪拜下来,身姿窈窕的歌姬上场,随着清扬的乐曲起舞。着宫装的宫女陆续上菜,有条不紊。 场面不算热闹,众人少有交头接耳,也都是细声细语。余下人众更是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的欣赏歌舞。 不知何时退下的紫娟,重新回到唐夫人身旁,低声与之耳语,后者点点头,侧头与旁唐相芝交代。苏木挨着唐相芝落座,后者同她嘀咕,「今儿除了宴请百官,听说还来番邦使者,欲同我国交好。」 番邦,是个未收复的小国,临古道边界。也是常年食奶质、肉类,盛产马匹,也缺茶叶。莫不……请自家来,因着这个? 主管外交的是唐大人,可一路上几人未提及自家受邀的缘由,想来也是不知。突然受邀,便是突然想起,该是有人在节骨眼上提及自家,才匆匆邀入宫中。 是以防万一?苏木只祈求这场宴会无声无息的度过,她不想冒什么尖儿,也不想老爹被传至众人面前,发表什么箴言。 歌舞一曲接着一曲,前头众人时不时传来笑声。后头听不明的一众女眷暗自派人前头打听,唐夫人就是其一。苏木也知道宴会进展,祝福、献礼、歌姬等等,这会儿终于将到正题,茶叶。 紫鹃道:「番邦年初欲供万匹骏马,大人许下千斤茶叶。那使者似乎不大满意,言语间有些不刁难。」 唐夫人有些着急,最怕遇到这些外交使者,稍有难缠,处理不当,便会引起两国纠纷。是用命在说话啊! 唐相芝宽慰道:「母亲,你莫慌,父亲为官这么多年,自晓得应对。如今又有哥哥在旁,他最是机警,定能帮父亲出谋划策。」 唐夫人点点头,往年儿子都不得前坐,如今有官职,是好在御前露脸的。父子俩共事许久,默契自有,她不能慌。 紫鹃又悄悄退下,往前探听去了。 绿翘规矩立在苏木边儿上,她不比紫娟熟门熟路,自是不敢随意走动,到处打听。 然,正对座的是孟家。见翠莲来回走动,想来也在探听消息。 同唐夫人这处差不多,总有官眷上前亲近。忽而一位着宫装的小丫头凑到孟蓁蓁边上耳语,后者一脸无知,却也缓缓起身。想于母亲招呼,唐夫人正同某位夫人说得热络。无法,她只得随人离去。 「小姐,」绿翘凑近苏木耳边,「孟小姐被一个小宫女叫去了。」 苏木放下杯盏,望了一眼,果见位置空空。 交谈完毕的孟夫人转头见女儿不见了,忙唤来丫鬟,似打发寻人去了。她端坐着,仍面上带笑,却不似方才自然。 「看什么呢?」唐相芝望过来,见苏木怔怔然,问道。 苏木转头一笑,「没什么,只是觉着宫殿富丽堂皇罢了。」 唐相芝「噗嗤」一笑,「你不是一向自诩清高,瞧不上这些荣华富贵,怎也赞叹起来了?」 「我哪里是瞧不上,万贯家财傍身那才快哉,否则我开铺子赚钱是为了什么?」 苏木的直言不讳,叫唐相芝吃了一惊,何人会这般直接将钱财挂嘴边,世人爱财,却假装弃之如敝屣,「你倒是爽快。」 「谢唐小姐夸奖。」苏木微微颔首,就当对方是在赞扬。 唐相芝再是一笑,倒是个有趣儿的人。 这时,紫鹃返身回来,这回有些着急,「愈说愈上火了,那使者抓住茶道不放,直言咱大周风雅之人皆酸腐。奴婢听出来了,就是不满万匹骏马只换得千斤茶叶。」 第21章 「她抓住老爷不放?那孟家不是管六部,茶司该属商部,是他孟家的职责吧!」唐夫人紧问道。 「孟大人只是陪笑附和,全都丢于老爷应对。那使者咄咄逼人,老爷直抹汗,只怕再说上片刻,千斤茶叶就要加量了!」 茶马互换是大周定下的规矩,确切的说是商部定下的,该也得到圣上批奏。若贸贸然加量,那不是口头上的事儿,事关国体,若有退让,便失颜面啊! 唐夫人焦急起来,「旁人没有帮着说话的?」 紫鹃摇摇头,「起初还有,这会儿便都不敢作声了,似生怕惹祸烧身。」 唐夫人再说不出什么话来,重重往椅背上一靠,神色颓然。 唐相芝面上也满是担忧,冲紫鹃摆手,示意她继续前去探听。 前堂争吵欲烈,并不若市井骂街,只是你一言我一语,争辩的厉害。言辞也愈发激昂,连她们这座儿都能听得几声。 歌舞既停,无人传唤,场面霎时安静下来,只余那使者喋喋不休。 这时,紫鹃再回,身后还跟着云青。 前者没说话,将人带到便立于边儿上。 云青先于唐夫人、孟小姐颔首,而后转向苏木,道:「苏小姐,少爷请您前去,那使者太过难缠,需您填上几句关于茶叶见解,以驳那人。」 「那是御前,如何使得!」唐夫人当即反对,虽说这丫头聪慧,可到底是国事,她再有见解,能说出什么道理来!稍有不慎,不仅自个儿遭殃,还得连累唐家阖府! 苏木也觉不妥,「夫人说得是,我只懂生意,哪里能参与外交,着实帮不得什么忙!」 「夫人、苏小姐,顾不得许多,前头招架不住了,公子也束手无策,肚里的茶经全道出来了。再过片刻,怕是苏老爷也会被圣上喊出来了!」 「啊?」几人皆惊。 苏木听得老爹名字,哪里还坐得住,「走!」 云青便领着人前去,唐夫人忙起身,也跟着前往。 众官眷见唐夫人起身超前去,皆交头接耳,孟夫人哪里肯落后,也带着贴身婢子,也往前去。 二位夫人皆围上去,余下众人也不在安坐打听,跟着前往。 苏木随云青悄然走在宴席后道儿,前堂愈发宽敞,愈发亮堂,她也得以瞧清首坐几人。 大周帝王一身明黄正坐中央,约摸五十上下,国字脸,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右手下席是唐家父子及苏世泽,唐大人已不在位上,立于桌前,沉着脸,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气的。 唐相予在后,面上也有担忧,苏世泽缩在一旁,忐忑不安。堂中立了位白衣长袍的、打扮怪异的中年男子,正目中无人的大声呵道:「以茶修身,品赏茶的美感。沏茶、赏茶、闻茶、饮茶,美心修德,是一种和美仪式。古有云:世人若解茶之道,不羡仙人做茶人。」 「爹,」苏木悄然而至。 「木儿!」苏世泽若见着救星,忐忑的面上多了一丝安定。 「你来了!」唐相予闻人声,回头见她到来,笑着招呼。 苏木点点头,至人身旁,「咋样了?」 唐相予摇摇头,「此人甚聪慧,且精通茶艺,势要压我大周众人。父亲快招架不住了……」 方才那人见解独到,看来是个好茶者。且口才了得,唐大人善外交,却不善茶道,是以辩驳落得下风。若要反败为胜,唯有烹一本香茶,以示大周茶道不俗,那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于是,凑于唐相予身侧低语几声,后者得意,眼神亮了,「你能行?」 苏木自是自信,「且吩咐人备茶具吧!」 「云青!」他侧身招呼,而后深深看了苏木一眼,大步朝前堂去,朗声道:「茗者八方皆好客,道处清风自然来。我大周茶道悠久,近年更是出了几款新茶。使者文采斐然,通茶艺,不知可晓得?」 那使者一愣,若论茶道,他还能再道三百篇。可几款新茶,确实不知晓。番邦的茶叶本就外换,良驹换贱茶,他们没得选。欲得精品茶叶,还得暗使手段。 「不曾,倒是听说大周出了款苏记普茶,香醇独到,却不曾尝过。」 这话哪里还有方才的凌厉之势,唐相予扳回局面,众官暗暗舒了口气,高堂正坐一身明黄之人的脸色也好看许多。唐大人抹了抹额上冷汗,于儿子交换神色,得后者点头,他才往回落座,见苏木立在边上。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方才那番话该是她指点。二人莫不还有后招? 唐相予等的就是他这番话,转身于高堂之人拱手叩礼,「臣请旨沏茶以奉使者,扬我大周茶道,交番邦之好。」 堂上人展露笑颜,「准奏。」 使者这才反应过来,是着了人道儿。不过,人自沏茶,他不赞好即是。如此他能稳住局面,辩过大周,最后顺势提高换茶的量。 宫人陆续搬茶具于堂前,使者只好退回案前,也就落座看好戏。 茶具摆齐,苏木抚了抚衣摆,稳住心神款步上前。 周遭人立即窃窃私语,皆议论此人是谁。 唐夫人吓住了,「她……她……」 唐相芝虽也惊慌,多的是惊喜,拉住她,「母亲,您还记得那年女儿上魏府为难,便是让她沏了茶。不得不赞技艺高超。品过她沏的茶,才觉旁人只将好茶发挥三分。」 第22章 唐夫人震惊,「当真?」 「且看看吧!」唐相芝点头,心中是信她的。 银制钳子夹起银炭入炉,炉上放着白瓷瓦翁,内煮山泉水。苏木动作娴熟,慢条斯理,只不过煮水,竟让人觉着赏心悦目。 那使者两手抱胸,眯着眼睛看人动作,似要查出错处,随时准备攻击。 这时,绿翘端着红漆托盘而来,盘中放着三盅,置于案前,打开其中一盅。 苏木以茶钳钳起一只盖碗,又执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置碗中。后将盖碗放于茶盘,以炉上沸腾泉水淋过。蒸汽携带茶香袅袅上升,四散开来。四周人皆闻茶香,那丝清幽的香气儿涤静胸膛。 她手中动作变快,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中,置于面前。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 一番动作后看向唐相予,后者会意。招呼宫人奉茶,几杯茶分于堂前几人,人即端起杯盏,细细嗅着,品着。 那使者神色复杂,将青瓷托于掌心,见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 果真好茶! 听得那煮茶女子亮声道:「此茶为乌龙茶,以精品茶种梅占、矮脚乌龙半发酵制成。」 堂前得品茶之官众,眼中皆是惊喜,左右交接,或询问或赞叹。 唐相予再道:「使者好运气,这茶刚就研制出来,我等今日也是头回得鉴。」 那使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执空杯而立,茶的余香萦绕,竟让他再说不出反驳的话,「饶我四方见识,于茶更是颇有研究,这……这乌龙茶头回得品,竟让我觉着几十年的茶都白吃了!」 众人哄笑,内心却有一样的念头。 这方说道,那方苏木已开始烹制第二款茶,以沸水将所有茶具冲洗,而后于壶中投入小而白的针状白芽,那白芽上披着一层密集的白毫,好像笋壳上带有的绒毛一般。色泽灰绿,有些像青橄榄的颜色。 投茶后,以画圈儿方式注入沸水,且不似寻常茶叶坐杯,不过片刻便出茶。她动作轻柔,不急不缓,其姿态舒缓,直让人赏心悦目。 待茶盏入手,一股奇特的香气于鼻尖萦绕,即刻浅尝,强烈的鲜爽感涤荡而来,而后变得清甜、润泽、稠滑,配以奇特的香气,直觉心神涤荡,久不能散。 「这是?!」那使者顾不得放下杯盏,三两步去到茶案前,急切问道。 苏木起身,微微拂身,礼法周到,而后道:「此茶状似白毫,形若银针,是以唤作白毫银针。」 周遭人皆口中喃喃:白毫银针…… 那使者注意到烹茶的少女衣饰不俗,且不行下礼,便猜测非宫婢,该是哪家官眷。却也惊讶一名小小的官眷竟有如此见识,于茶道精通远胜于他。 此二样茶出,他再无法辩驳,大周的强大远超边关。 此时,龙榻端坐之人得旁近侍耳语,遂道:「使者远道二来,如此热衷茶艺,我大周以此二样绝世好茶相赠,以示友好。」 话毕,是有宫婢端着红旗托盘上前,却是精致的茶罐各一。罐不大,甚至有些小。 那使者腹诽,国虽强,却小气得紧,虽是顶级好茶,这样一点,是打发叫花子呢!他番邦虽落后,却也是兵强力壮! 其面上的不屑,让人觉着十分讽刺。旁人不知,堂上之人却明白,茶叶统共这么点,极其珍贵。自然拿不出多的,他看向那瘦小的女娃娃,自是期盼她说点什么,好挽回颜面。 他这一看,在座之人的视线也跟着投递过来。 苏木会意,稳了稳心神,朱唇轻启,遂道:「白毫银针,是以白茶树的芽头制作而成。白茶树台刈过后,会在侧边的枝丫上长出许多小芽头。这些芽头被包裹在树叶之下,身材较小,极难采摘下来。且不说白茶树珍贵,一个熟练的老茶农,一天采的茶青不过十斤。制作出来的成品白毫银针,更是少得可怜。 白毫银针的采摘时间有限,通常在春分前后采摘,至清明前结束。采摘难度大、采摘周期短,故而产量低,是以价值极高。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在白毫银针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众人哗然,怪得这茶形态奇异,竟只取枝桠上的芽头。 那使者面色也变了,哪里还有方才的不恭敬,赞誉之词不绝于耳,也再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及增茶的意图了。 场面恢复初时的热闹和乐,苏木知功成便悄然退下,唐相予也着人撤下桌案。 前堂再议国事,一众看热闹的女眷知礼后退,回座吃酒。饶是方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国与国的交锋,到底是官眷,经过大场面,这会儿面上的担忧之色也都隐去。 只是视线仍若有似无的往唐府一众瞟,各自寻思那跟在唐夫人身侧素青色的小人儿,究竟是何人? 探究的视线中多了一道凌厉,便是孟家夫人,她的女儿才是人中之凤,却未在如此场合崭露头角,竟被那野丫头抢去。想到这儿,她左右看看,并不见女儿身影,面上多了一丝焦急,暗派人各处搜寻。 歌舞再起,众人落座,来回穿梭的宫婢于各家斟酒。唐夫人端起酒盏,波动的内心逐渐恢复平静,也听得女儿雀跃的同人说着。 第23章 「我就晓得你行,论沏茶的功夫,于京都我还未见到比你好的人。方才多亏你,否则父亲和哥哥打破不得那使臣的逼迫。」唐相芝面向苏木,不吝夸赞,眼中皆是欢喜。 苏木笑笑,「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粗使活计,自然是唐大人与唐少爷辩驳得当。」 唐夫人不着痕迹的瞥了旁坐人一眼,仍是那副不骄不躁的样子,想起方才她与儿子在殿前配合,一个高谈阔论,一个低眉含笑,一个姿态高昂,一个仪态万千,竟出奇的相配。 她不是眼瞎不明事理的人,方才若无那丫头相助,只怕父子二人在番邦的刁难下,脱不得身,丢了大周的颜面,唐府定被降罪。 想想都后怕,唐家从不参与官场争斗,也因着这般树暗敌不少,此回凶险,竟一点没防备,若早点得知番邦意图,也好提前想好对策,而不是方才那般慌了阵脚。 唐夫人这处思绪百转千回,苏木也思忖良多,今日之事不简单,不单单针对唐府,似乎故意推出自家,究竟处于何样目的,她不得其解。眼瞅宴席将近,只盼不再生事,父女二人能安然出宫。 亏得她多留了份心思,将压箱底的两罐极品好茶带上。茶在露面之前,便让绿翘告知唐相予,以禀圣上,茶的来历、数目,以及进贡期限。 前堂,大周帝皇已退场,其他一众官员也都纷纷起身,跟前的小厮也都陆续往女眷这处接人。 唐夫人一行一翻收拾,等待前头唐大人传话,眼见身旁人都散去大半,也不见云青传信儿。既无人来,苏木也只得坐在旁侧等候,她心里犯嘀咕,面上却着急不显。而旁的唐夫人、唐相芝也都静待喝茶,并无慌张。 不多时,终于等来了,却不是云青,而是一位着宦衣的宫人,苏木认得,乃是御前贴身近侍。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唐府一行被请至内庭,由一众宫人好生侍奉,各式各样新奇的瓜果点心被捧上前,一应需求,无不满足。只是门口立了不少人,怕是不得随意走动。 苏木收回视线,落到手上青白松软的糕点上,似认真品尝。唐府一行也都静默安坐,无一人生怨,无一人越矩。 直至月上柳梢,才有宫人来报,唐大人一行在宣正门等候了。 彼此,圆月高挂,饶是夜深,整个宣正门也被皎洁的月光照得透亮,仿若天明。 三人并立门前,并未交谈,见亲眷出门,面上神色才有松动。 苏木顾不得旁的,直直望向老爹,见他神色怠倦,忙奔了过去。 「爹,没事吧?」 苏世泽看向唐家父子,而后摇头,并未答话。 她便晓其意,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若来时,苏世泽与父子二人同行,苏木随了母女俩,队伍绕着皇城先至苏宅,再往唐府。 夜已深,街上的更夫开始打梆子,各处虽红灯高挂,屋子里却已熄了火。 然正府街北,苏宅却灯火通明。 小厮于门口张望,瞧见唐府车队行来,急忙赶回屋内报信儿。 父女二人辞谢后,下了马车,见吴氏娘几个正急匆匆的推门出来,心才舒缓下来。 吴大爷站在最前头,佝偻的身躯似乎一下就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旁一众奴仆见当家的回来,也都抱拳擦掌,欢喜非常。 吴氏还是白日那身衣裳,面上挂的不知是喜还是忧,眸中晶莹,将落未落,「可算回来了!」 「里头说罢!」苏世泽搂过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 一大家子相携进屋,堂屋的灯点得透亮,吴氏忙就吩咐丫头们把灶间热菜端上来。 宴席上山珍海味多,父女俩却没吃几口,席散后又耽搁半天,肚里早打起鼓。 吴氏和吴大爷忧心如焚,哪里吃的下,顾着小六月,好歹吃了两口,到这会儿,也是腹中空空。 一家子围在一起,桌上饭菜虽是剩下的,却比吃龙肉都来的珍贵。 吴大爷抿了两口酒,这才问话,「咋回事哩?」 这话一出,一家子都望过来,苏世泽将一块小炒猪肉嚼碎了咽下,竟不知从何说起,便巴巴转向女儿。 苏木喝了一口鸡汤,觉着肚里暖呼呼的。不过一场宴席,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些国家利益,权利争斗,离她们太遥远了。只怕老爹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样一场阴谋较量吧! 一家子都是憨实本分的,她不想说太多,使得整日担惊受怕,于是去重就轻道:「番邦使臣到访,以马匹换茶叶,咱家是皇商,进贡的茶叶又是极品好茶,请去赴宴,不过想着展示咱大周的茶道。」 苏世泽一愣,是……这样吗? 他没反应过来,吴大爷倒是欢喜上了,「原来是好事啊!合着咱烂操心了!」 吴氏也跟着欢喜,可见丈夫神色不对,便拉着苏木,「木丫头,你阿公说的可是?」 苏木笑笑,「是哩!」 得她肯定,满屋子的人才真欢喜,原来是得了赏识!那宫宴本就不是寻常人家好去的,巴巴请去,还在殿前露脸,可不就是喜事! 就在苏宅一片欢腾,「嘭」的一声巨响,整个京都上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烟火。 第24章 新的一年,到了。 回到屋子,苏木眼皮都快抬不起了,吴氏晓得她同绿翘劳累,便让自己院儿的丫头过来伺候梳洗。 「这儿有我就好,你们都回去吧!」绿翘自丫头手里端过面盆,将人打发回去了。 苏木坐在妆台前散发,昏黄的铜镜中见绿翘一脸慎重的走来,将面盆放在架子上,一面拧着水,一面道:「小姐,路上云青拉着我说话了,他讲今夜不光为着接待使臣,还于三王爷选妃。」 「三王爷?」苏木眉头一簇,皇族亲脉坐了一排,竟没留意这个人物。 绿翘点点头,将热巾帕递给她,「三王爷是贵妃娘娘之子,那娘娘似与孟夫人交好,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系,奴婢也不明白,可云青说将这些话告知您,您自然就懂。」 苏木的困意去了大半,今朝未立太子,争斗的风险不言而喻。贵妃于宫宴为儿子选妻,着实奇怪,瞧上哪家姑娘,大可请到宫里坐坐,随便寻个由头还不简单?除非……除非此人身份特殊,不便进宫。 她顿觉后脊发凉,莫不是……是自己? 自知不是倾城之姿,那便另有所图,不过一身茶艺,百亩茶园,万贯家财。然这几样,于那三王爷都是助力。自个儿的出身自是做不得王妃,最好不过纳为妾侍,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孟夫人…… 怪得自家能进宫她点不意外,倒是巴着唐夫人不放,怕是坏了她的好事吧! 如此,突然被邀进宫,也说的通了,该是孟大人从中作梗。若是圣上旨意,早与其他官员同时得到消息才对。 只是……为何她能安然出宫?内殿等候怕是贵妃的意思…… 「云青还说什么?」苏木忙问。 绿翘挠着脑袋仔细思索,茫然的摇摇头,忽而想起,欢喜道:「小姐不必忧心,这些唐少爷自会解决。再就是您今日有功,却都归到唐家,唐老爷、唐夫人不日定要致谢的。」 说着朝苏木挤挤眼,自家小姐于唐家有恩,唐夫人再不会看不起人了,那小姐和唐少爷的事儿,不就能成了! 苏木无奈笑笑,「你呀,高兴得太早了!」 绿翘却笑意更甚,她就是高兴,小姐聪明又能干,定能赢得欢心。连骄横的唐小姐都与自家小姐成了好友,嫁进唐府不过早晚的事! 不似福保村,过年走亲访友,京都的人大都守着自家宅院,或逛集市,或外出游玩。 苏家于京都并无亲友,便省去了这项活动,一家子都不是闹腾的人,关起门儿来捯饬吃食,也还自在。 苏木年前让人做了两副麻将,这不,于院儿里安了两桌,一屋子的人轮流上场。 一连五日,皇城都没动静,不论是贵妃的打算,还是苏家出彩的褒奖,都没有。就像云青说的,功劳大抵都归到唐家去了。 不过于圣前露脸,已是无尚荣耀,一家子哪里还想什么奖赏,是以也未放心上。不过,杜雪瑶倒是让人来关怀了几句,还是回娘家那日以让迎春送了些点心为由。 过了初八,开始上工,街市上热闹起来,亲友间也相互开始走动。 早早的魏府就送来帖子,邀苏木于福满楼一聚。春至天气回暖,年轻姑娘相会,自是情理之中。况魏夫人又喜爱苏木,存了别样心思,大大方方的放了姑嫂二人出门。 春风送暖,吹到脖颈里,依旧凉丝丝的。苏木缩了缩脖子,领着绿翘进了福满楼。 报了魏府的名号,小二直接将人迎上二楼雅间。 杜雪瑶同魏纪莹想是来的早了,桌上已摆了茶水,喝至半盏,此刻正立窗前说笑。闻门口动静,见来人,便一前一后走过来。 「苏木妹妹你可算来了,好等!」魏纪莹亲昵的将人拉过。 苏木有些茫然,「咱约的是这个时辰,我也没晚啊……」 杜雪瑶笑道,「是我二人早了。」 苏木多看了她两眼,不知为何,今日的雪瑶似乎格外欢喜。以往总是有顾着婆家的愁色,今儿瞧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似乎……似乎身子还丰腴不少。 「快坐,今儿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魏纪莹笑得更欢了,撒了挽着苏木的手,去到魏纪莹身侧,小心的搀扶着往桌案去。 苏木一头雾水,缓步跟上。 带路的小二出门时带走了那半壶茶水,不多时又送来一壶新茶,及各式精致的点心。 待一切妥当,迎春拉着绿翘往门边去,左右探望,才将门掩上。 「神神秘秘,究竟是何事?」苏木不解的望着二人。 杜雪瑶娇羞的低下头,没有回话。魏纪莹望了她一眼,先是一笑,而后才道:「二嫂,有了!」 有了? 苏木倒是不大意外,进门见二人反应,已往这处猜了。不过古代女子的名节大于一切,这些事儿,不好乱说。得人实锤,才露出笑颜,看向杜雪瑶,由衷道贺,「恭喜了,真真是大喜事,明个儿这会儿,边上得跟个小娃子了。」 杜雪瑶轻轻抚着肚子,幸福之色溢于言表,而后想到什么,忽而认真道:「我有身孕这事儿,你可得装作不知,母亲道不足三月,不好往外说,否则容易……我当你是亲近的人,这样的喜事定要第一个告诉你的,就是爹爹和哥哥都还不知道。」 第25章 话未说完,苏木自然懂,「不说,魏夫人如此谨慎,也是为你着想。有房嬷嬷和迎春照料,魏二少爷又如此疼爱你,这娃子定能安生落地。」 「嗯,就是往后不得常来看你了,」杜雪瑶点点头,方才紧张的神色散得一干二净,「今儿出门,母亲还掂量了半天,换了轿子,多加了俩仆妇,才许出的门。」 「我自上门寻你,」苏木自晓她的为难。 「再说第二件喜事,」魏纪莹眼神变得古怪,「你可晓得孟府出了大喜事?且猜猜。」 孟府?苏木眉头挑了挑,这几日足不出户,又鲜少关心旁人,却是不晓得。这样说来,倒是让她想起宫宴那日,孟蓁蓁被人叫走的事儿。 「既然是喜事,莫不出两种可能,一为孟大人加官进爵,以他如今地位,可能性怕是极小。若只是得点赏赐,也不值当你二人这般郑重,便是其二。」 魏纪莹有些兴奋,「快说说,其二是什么?」 「这其二嘛……」苏木暗自打量面前二人神色,确实欢喜,大抵猜到几分,「孟家小姐许人了吧?这人身份地位还显贵。」 「竟料事如神,」魏纪莹点点头,又不住摇头,赞叹不已,随即又有些气馁,「瞧你无半分紧张,该是晓得那人不是唐少爷了。」 苏木抿嘴不语,端起桌上茶盏,小口饮着,只有她自己晓得,方才的心微微一蹙。 杜雪瑶见惯了她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什么事都不在意,却又将事情牢牢掌握。 魏纪莹本兴致勃勃欲一番调笑,人既明白,她只得照实了说,「孟小姐在宫宴那日被三王爷瞧上,央了贵妃娘娘求娶。说是喜欢得紧,年未过出,就招孟大人进宫了,孟府至今没有放出消息,不过这事儿错不了。」 说着顿了顿,又欢喜起来,「这下,苏木妹妹可把心放肚子里了。」 苏木有一瞬的晃神,原本算计许给三王爷的是自个儿,如今怎娶上孟蓁蓁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定与宴会途中她被叫走有干系,难道是……唐相予? 不论如何,祸事未殃及自家,然与孟府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往后做事得加倍小心才是。 从福满楼出来,三人上了苏、魏两家的轿子离去。 苏木去了一趟铺子,比起去年这时,今年似乎更胜,尤其新加入售卖的奶茶,首日入市,便被售空。 开分店的事儿,孙跃提了不止一两回,人流过多,铺子的压力太大了。照这势头,怕是得紧手去办了。 尹四维回乡探亲,还有半月才归,这些日子,苏木去铺子也勤了些。 一个年轻的小女娃坐柜台盘算,让来往客商侧目,不过来人大都有身份地位,并不会贸然打听,失礼发问。 便是一众伙计许久未瞧见东家小姐,日日待一块儿,面上整日乐呵呵,竟将苏记欢乐的氛围传遍了整个京都。 除却开店,春季第一茬茶叶也尤为重要,毕竟好茶露面,皇城的人都等着呢! 云青来报了信儿,道不出几日,宫里定派人与之一道儿查看茶园和茶坊。 苏家人过了一个舒坦年,得了这信儿,便舒坦不得,整日高度紧张,只等宫里派人来。 能被宫里看中,于苏世泽、吴大爷来讲,那是件光彩却又担惊受怕的事儿。 苏木早说,不过是吾皇新奇,他自个儿不便瞧新鲜,便着人查看,回去禀报罢了。 豆如此一说,二人愈发慌张了。 豆等了两日,终来人上门。 网却不是宫人,而是唐府一行。 当唐大人夫妇,及唐相予、唐相芝立于苏府正厅时,苏世泽一家子惊得下巴都要落地。 然苏世泽同吴氏与夫妇二人是有照面,也有交道,不至于惶恐,就是多了几分拘谨。 瞧一家子不自在,唐相予主动上前,拱手道:「吾皇欲于宫中立贡茶院,即制茶坊,专人研制茶工艺,促使茶品提升。特命晚辈专管此事。着我查访苏记茶园,以作回禀。」 说着,往身后望了望,有些无奈,「家父、家母,及小妹,被宫宴上木儿的茶艺惊服,遂同往观赏。」 身后三人面带和善的笑意,衣饰素净,态度真诚,哪里像是权倾朝野的大人夫妇。 苏世泽夫妇俩相互望望,而后也跟着露出笑脸,吴氏忙道:「坐……坐吧!」 满院儿的下人也就反应过来,让人站了半天,忙动作起来,引坐的引坐,上茶的上茶。 唐夫人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见屋子宽阔明朗,无半点奢靡之气,不像商户之宅。转念又想,一家子农户出身,自是简朴。 再观夫妇二人,举止间皆是憨厚,不知怎么的,从前觉着上不得台面,这会儿竟也顺眼。 一番打量,才发觉那丫头不在,半天没露面,怕是不在家中,于是问道:「苏姑娘不在?」 女人家问话,苏世泽自是晓得避礼,由着吴氏应答,「忙铺子去了,掌柜回乡省亲未归,这些日子都她坐守,我这就喊人去寻她来。」 吴氏正欲起身寻人,唐夫人忙制止,和气道:「来回奔波着实麻烦,自此处往垣村也是要经过苏记的,咱自行去便可,没由得将人寻来,又往回去的道理。」 吴氏愣住了,这还那个不苟言笑,眼高一切的唐夫人吗? 第26章 苏世泽见人说完话,媳妇儿还愣在那处,便用手肘顶了顶。吴氏当即回过神,「那成,且……且吃些茶水点心吧!」 唐夫人含笑点头,也转头朝儿子示意,由他安排。 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一屋子人安静吃着,都不是多话的人。饶是活泼的唐相芝,今儿也显得格外文静,大抵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 稍坐片刻,唐相予起身拱手,道时辰不早,且去铺子寻苏木,再一道儿往垣村。 这间隙,吴氏早派人往苏记送信儿,估摸木丫头已作打算,夫妇俩也不怕她应对不来。于是乎,热情相送。 本来皇帝派人视察是件极庄重的事,唐相予这般安排,倒是无形中拉近了两家关系。唐夫人及唐相芝跟随,按礼节来讲,吴氏自然也是要去的。 苏宅坐落在正府街北,苏记于正府街心,虽于一条道儿上,相隔却远二里。 绿翘站在苏记门口,远远瞧见苏、唐二家的轿子缓缓行来。欢喜一笑,转身进屋报信儿去了。 片刻,主仆二人前后脚出来,绿翘手里多了一个红漆食盒。 唐府的轿子行在前头,还未到门前,便见唐相芝撩起轿帘子,探头张望,而旁的唐夫人也往这处来看。 苏木与人寒暄几句,随后上了吴氏那辆马车。便见她正襟危坐,一丝不敢松懈。 「娘,作甚跟上战场似得。」 吴氏松了口气,打蔫似得歪靠在车背,一面伸手去接她,「可瞧见唐夫人了?」 苏木点点头,「打过照面了。」 「唐夫人不比得你二伯娘好相予,」吴氏抚了抚胸口。 苏木侧目,「怎的了?瞧着面冷,却是心善,莫不是给娘难堪了?」 吴氏摇摇头,那倒不是,「人到底是官家夫人,我心里犯怵,生怕说错了话。」 苏木拉过吴氏的手,「咱一不巴结,而无相求之事,无需觉得矮人一分,人既往来,咱自礼待。」 「是这么个理儿,可……」吴氏说着顿了顿,暗暗瞥了苏木一眼,见她并无半分忧色,才道:「保不齐,人这回来是瞧你来的,也顺道瞧瞧我同你爹,及家世家产。该是为着……唐少爷和你的事儿,你爹是个直肠子,不想宫宴那回的厉害,我却有寻思。功劳归了唐家,到底是你出的力,大家伙儿心里跟明镜似得,只不过不能说开罢了!你呀,于唐家有恩,所以人才亲自上门。 唐夫人客气的态度,你是没瞧见,跟华严寺那回比,简直换了个人。所以我才巴巴使人给你报信儿,丫头,你说咋应对?」 吴氏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将满肚子的疑惑道了出来,巴巴望着苏木。 后者脸微微有些发烫,于老爹和吴氏,她从未讲过同唐相予的事儿,不知是有些羞嗤,还是因未来不定,怕二人担忧。 吴氏这般直言,夫妇俩私下该是没少打算,她也不好绕圈子。 「娘,我跟唐相予的事儿和什么功劳半点干系没有,这回来,就是视察茶园,皇帝等着好茶进贡呢!至于旁的事,人爱咋想咋想,咱做好自己就成。一会儿到了垣村,您只管陪着唐夫人说说闲话,她是明白人,不会问这些私事。爹那头,就更加不用操心了,就是把话茬提上来,他也不会接。」 吴氏咽了一口唾沫,像是听错了,啥?合着折腾半天,就为着看茶园?不是为了两个小辈的亲事? 她用手捶了捶胸口,只觉什么堵住了,气上不来。 母女二人说着闲话,轿子也摇摇晃晃去到了垣村。 还未进村,便见不远处修建高大的天车,间隔直往湖际。 越往里去,整个村落清晰的显露眼前,而垣村哪里还是从前那副衰败的模样,平整宽敞的道路,崭新高建的新楼,以及一整片翠绿辽阔的茶园和村民们面上洋溢的笑容。 最为震惊的要数唐大人,先前苏木上门说起过垣村面貌,他虽未作答应,却也暗里派人查问了,果真是贫瘠至极。 碍于官场的规则,他不能干预,可如今亲眼见到。内心的震撼无法以言语相表,那丫头真真儿是个奇女子。 得知宫里派人视察,苏木打发双瑞于垣村提了个醒儿,倒不是遮掩什么,只怕村里人太过憨实,于当官的总是有几分惧意。便道宫里着人瞧瞧茶园,没什么特别,不必慌张云云。 饶是这般提醒过,垣村上下仍是好生整改了一番,人刚至村口,里正带着几个村民迎了上来,衣饰一新,周身干净整洁,便是一副待客的模样。 见他拱手作揖,「各位官老爷,东家小姐好,一路辛劳,一路辛劳。」 如此几句,该是他作为村里唯一识得几个字,能讲出最客套的话来。 一行人没做逗留,由着里正引至茶园。 新春方至,万物苏醒,经历了严冬的茶树此刻正抽枝生芽,冒出鲜嫩的绿来。整齐划一的茶树,姿态高昂,迎着每一簇目光的投射,展现出最茁壮的一面。。 唐大人同苏世泽等人走在前头,边说着地里活计,好不认真,而旁的一众村民热情引路,嘴里也说着赞叹的话。大抵是茶树生的茂盛,一家子是好人芸芸。 唐夫人同吴氏等人则落到后头,吴氏本是开朗的性子,遇着唐夫人却热络不起来,总是顾忌着身份,是以话不多。 第27章 好在香兰性子活泛,她是垣村人,又于铺子时得了绿翘的提醒,让她多同夫人们说说话,莫让场面沉闷。是以胆子大起来,既得了东家小姐的指示,自然要接话茬。 「唐夫人,原本咱村荒凉贫瘠,每年收成连二成都没有,村里除了山上的野树,是难见一丝绿,地里能刨来吃的,是没有剩下。如今可好了,有了这天车,再不怕旱了。您瞧那块地,先前开的都是口子。如今里正大叔说要建荷塘,往后咱村也有鱼吃了。」 香兰一路走着,一路介绍,从前是什么,如今又有了什么变化。而旁吴氏也时不时说两句关于茶树的话,太过专业的问题便抛给苏木。如此一行,倒也融洽。 约莫一个时辰,逛了大半个茶园,想着唐大人夫妇都不是久经农活的人,走这半天,定然累了。于是将人请回茶坊稍坐歇息,也正好再参观茶坊的建造。 只是屁股还未坐热,便有个庄稼汉子匆匆忙忙跑来,见他满面焦急,顾不得作礼,冲着满屋子的人道:「不好了,清水镇的人又来闹事了!」 「啥!又来了?!」 里正蹭的站起来,眉头紧锁,忧愁是有,却无半点惊讶,想来这事发生不是一两回了。 这个新春,苏世泽一家子未出门,于地里茶树没什么忧心,便少来过问,自是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于是乎问道:「叔,咋回事,清水镇作何闹事?」 里正摇头叹息,「这还要从年前说起,腊月二十七,清水镇的镇长亲自跑来,说要并了垣村。让签下文书,我一小老百姓哪里懂得那些。虽说如今村子好起来,不入镇,也能过活,可到底是上头意思,不能违背,就签了。 只是这契约签过以后,那边儿三天两头派人说建这儿、修那儿,要征地。那哪儿成,咱们地都是签给东家小姐,十年的契书,白纸黑字表在我那床头,自是不得退让半分。这不,那头也逼得紧,三天两头闹一闹,催一催,咱都习惯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不作退让,他也得逞不了!」 他说着抬眼瞧苏木,有些过意不去,「我也不晓得会闹出这样的事儿,早先签并村,该是同东家小姐禀报一声。如今这副烂摊子,我……我是没脸同您说……「 这个四十多岁,却老态并现的里正,好容易有的一点神采,如今又消失殆尽。本就是憨厚老实的农户,哪里晓得官场的黑暗。往年不闻不问,如今却上门并村,还要征地,保不齐就是针对她的茶园。 苏木摆摆手,「你何故这般,朝廷要并村征地,您自是没得他法。「 只是反抗征地,那人也无动作,只怕是晓得自家签了契,不好硬来,若将事情闹大,自是得不到好处。 唐相予沉吟片刻,转向高堂,「爹,这清水镇是什么来头。」 唐大人视线往窗外去,而后道:「江河上游,照地区划分,垣村该是归清水镇,如今天车引水又自那处。工部若将江河归纳,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儿,众人似懂非懂,苏木却明了。江河归纳,那便引水不得,若要引水,必得归镇,如此一来,征地便是常态。若无垣村的茶园,她们的茶叶必得受损,于宫里那位的交代,也是麻烦事。 呵!好大一盘棋啊! 如今手上唯一的筹码便是一纸十年契书,奏效与否,还得由人判定。 一室的静,除了那庄稼汉子的粗喘,仿佛人人心思都漂游千里之外。 什么弯弯绕绕的利害关系,他不懂,他只晓得清水镇的镇长带了许多官吏来,这回是真就要收走一块地,村里人都扛着家伙什去了,再晚些怕是要动起手来。 对方是手拿兵器的官吏,他们这些庄稼汉子徒有蛮力,哪里是人对手。 焦急、担忧,使得他气急败坏道:「快想想法子啊!再晚,就打起来了!」 「走!」 苏世泽头个起身,领着那汉子出门。有人带头,里正几人也急忙跟上,唐大人也不犹豫,一屋子的汉子顷刻间往外奔去。 唐相予落在后头,他走至唐夫人,「母亲,你们且待在这处,我也跟去看看。」 唐夫人自是答应,「去吧,当心些。」 唐相予点头,而后望向苏木,后者一脸关切。 相顾无言,二人却似乎能理会对方心思。 唐相予出门,云青跟随其后,却被他留了下来,以及跟随的几个奴仆都留在茶坊。 既都是官差,想来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跑至这处闹事,留人看守,也是以防万一。 一切妥当后,他才疾步奔向茶园。 远远便瞧见,双方气势汹汹,剑拔弩张,倒是还没打起来。只是一小块茶地被糟蹋了,若让木儿瞧见,怕是得心疼一阵。 日头西斜,抬轿的轿夫迈着稳健的步伐行走在正府大街上,耷拉的眼皮,能瞧出一丝困倦。 唐夫人于轿中正襟危坐,饶是有些劳累,仍保持得体的姿态。而旁的唐相芝已睡作一团,小脸红扑扑的。 轿子缓缓停下,唐夫人轻轻拍了拍她,「芝儿,醒醒。」 唐相芝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到家了?」 垣村之事,由唐大人出面压了下来,却只是暂时。那清水镇的镇长拿出了朝廷并村征地的文书,做足了准备。想要讨得公道,还得朝廷说了算。 第28章 双方僵持不下,只好再做打算。 母女二人下了车,唐大人先一步走在前头,唐夫人快两步追了上去。却未交谈,只是并肩而行,至了内院。 丫鬟鱼贯而入,打水的打水,上茶的上茶,围着当家主子转起来。 待两盏清茶下肚,夫妇二人才开始说话。 「老爷,垣村真当要收回去?我瞧着苏姑娘一家费了不少功夫,若是没有那天车,地征来何用?」唐夫人自顾说着,暗自打量旁人眼色。 唐大人抿了一口茶水在口中打转,如何都品不出那丫头沏出来的味道,最后所幸放下杯盏,不再碰了。 「那丫头于咱家有恩,自不会放任不管。明个儿早朝后,让予儿就考察茶园一事提上一提。照皇帝于苏家茶叶的喜爱,知晓此事,定会驳回工部的文书。」 听到这话,唐夫人面上露出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原来你父子早有打算,方怎不同苏姑娘一家说明,着人担忧了。」 唐大人笑笑,「你可见那丫头面上有半分忧色?」 唐夫人一愣,似乎……似乎一如平常,还让丫头张罗午饭,哪里有自个儿地要被收走的担忧!莫不,她已想到这层?一个乡村野丫头,如何有那份见识和胆魄! 唐大人见她想明白,面上的笑意也愈发浓重,忽而问道:「夫人,你认为苏姑娘配予儿如何?」 唐夫人面色开始变得纠结,「按品貌来讲,却是可以。只是两家家世悬殊太大,那丫头若嫁到咱家,是要吃亏的。莫说我了,予儿到底是我亲生,他若心悦,我纵不满,也是要依他的。再看你那些叔伯兄弟,哪个不是削尖了眼望着,能准允一个乡下丫头做御史中丞府的大少奶奶?」 看着妻子喋喋不休的说着,言语间哪里是不满,分明满是担忧。那丫头果真与众不同,连他一贯挑剔的夫人都入了眼,今日芝儿与之也甚为亲近,就是他……也早在对弈那日,另眼相看了。 见丈夫不回话,唐夫人以为他有不满,遂道:「那苏老爷和苏夫人也是极好的性子,并不因咱家地位不一般而有半分谄媚。那苏夫人听说是二嫁,二人相敬如宾,分毫瞧不出,是个敢爱敢恨之人。」 不自觉得同丈夫说起这些流言蜚语,顿觉不妥,忙转话锋,「我瞧你同苏老爷相谈甚欢,想来也是觉着他为人不错。」 唐大人摸摸鼻子,自不在意那些,他自个儿也没少派人暗查苏木一家。 「阿嚏!」 苏世泽站在堂屋门前,仰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吴氏抱着已然熟睡的六月临近了两步,「可是身子不舒坦?」 苏世泽揉了揉鼻子,「不妨事,该是爹他们念叨了。」 说着,往屋里望了望,「木丫头,那地真就没事?」 「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苏木起身走了过来,「茶叶尝了味儿,不得让咱制出来?不过,宫里的事儿,一天一个变数,垣村到底是官家地,咱还得买自家的庄子。赶明儿让兰姐儿查查账簿余多少银子,让孙跃张罗着寻一处,将地养起来。」 「我看成,」苏世泽走进了两步,「那垣村的地养了一年,又签了长契,怎的说不认就不认了!若是自个儿的地,哪样折腾都不怕!」 说着他就来气。 吴氏冲苏木憋嘴笑,似在说,快瞧你爹那副丧气样儿。 苏木也忍不住笑,却没出声,只怕老爹面子挂不住。 没了庄稼忙活,开春于吴大爷来说,是松泛了,这几日都在院子给小六月做推车。今儿往垣村,他未跟一道儿,上午同儿子吴三儿去茶农那处看了矮脚乌龙和梅占生得如何,嘱咐上了肥,也就回来了。 吴三带小六月在院子玩儿,他便忙活外孙的玩意儿。 在一家子回来后,才晓得垣村发生的事儿,怎的就出了那档子事儿,亏得唐府大人一路,才能压得住那些奸人,否则定要人欺了去。 这会儿,父女俩又说着买地。他便坐不住了,问道:「咋地,垣村的地当真要亏了?地虽然算不得多好,亏的那些苗子,换地栽种,不得再耽搁一年功夫?」 「阿公莫忧心,咱只是将后路想好,」苏木耐心解释,「你是没瞧见垣村的人拼死护地的模样,不能让人轻易得了去。咱照样养地收成。那批矮脚乌龙和梅占还得由您看看,瞧着没旁的树生得好,岔枝生得不多,作白毫银针却是量少。」 话题岔开了,谈到吴大爷的本行,便来了神采,「不妨事,那两样茶树皆是晚生,比起一般茶树晚二月,至三月末,便疯长一般,四月就能采茶。今上我同你小舅去茶农那处看了,也是这般,让施了肥,差不了!」 一家子恍然大悟,原是这般,亏的吴大爷懂其秉性,否则真以为哪里出了岔子。 「车……车车……」 小六月蹦蹦跳跳往苏大爷这出来,打断了一家子的谈话。他见着平板下嵌着四个辊子,像极了平时坐的马车。于是乎,扑在上头如何都不撒手。 平板做的宽,六月趴上头,正好合身。 「二姐,推,推……」 苏木眼睛瞪得溜圆,虽然喜欢逗六月玩,可弯腰推这个小肉球满院儿跑,她内心是拒绝的。 「小舅推,小舅跑得快。」于是求救般望向吴三。 第29章 小舅虽然有力,但是小舅不爱笑,也不像二姐那般逗他玩。今儿好容易逮着二姐空闲,非得缠着玩。 「不,要二姐,二姐推……」 「……」 没过几日,宫里头的旨意降临苏宅。 皇帝欲于宫中建一座贡茶院,特聘苏木为茶司,掌管贡茶院。以研究茶叶品质,并授宫中女官茶艺。还可设立茶艺课,王公贵族,官家亲眷皆可进宫上课。 简单来讲,皇帝就是要提升茶的品质,沏出顶级好茶。与此同时,也要将茶艺发扬整个大周。 而传播首要之人,便是苏木。 明黄的绸缎在桌上泛着晶莹光泽,苏木临窗而坐,漆黑的双目直勾勾盯着桌子一角。一手抚着圣旨的边角,一手揉着太阳穴。 有喜,亦有忧。 原只想安安分分当个皇商,种种茶树,开开茶馆,亦是人生快事。 如今能得皇帝赏识,做了大周第一位女官,专门研究茶叶。教授传播,弘扬茶文化,却是件有意义的事。可深宫四海,整日活在阴谋诡计中,不是她的初衷。 不过细细想来,做了皇商,半只脚已踏进官场。她不招惹,已有人视苏记为眼中钉了。与其整日提防,不若做到无人撼动。 夫妇俩立在一旁,见女儿先是眉头紧锁,而后舒展开来,也不明白她究竟啥意思。 苏世泽试探问道:「木丫头,这茶司……是个啥官儿?咋还有女娃娃做官的哩?没啥事儿吧?」 苏木收回视线,将明黄的圣旨拿起,递给他,「不过是宫宴那回露了手,瞧上我沏茶的功夫,要去宫里教那些女官沏茶。旁的事没有,不必担心。我只寻思做了茶司,没多大功夫管茶园了。」 苏世泽接过圣旨,来来回回几个字,读不出什么花样儿,经女儿解释,明白过来,「原是忧心茶园,这点你把心放肚子里。有爹和你阿公、小舅在,几百亩的茶园,保准给你管的规整。尹掌柜这两日也到了,开新铺有孙跃,你不过费心多过问,这么多人手,哪里会忙不过来。」 吴氏接过话,「再不济,明年等六月大些,好上私塾,娘得空也帮忙!」 苏木笑了,「那感情好,我就安安生生当个女官。」 苏世泽也乐了,「咱家一年出了两个官儿,若你爷晓得,定笑得合不拢嘴,只怕当即收拾东西,要上京都来。得,我这就去写封信。」 说着,搓着手,乐呵呵朝书房走去。 宫中殿宇众多,荒弃的自然不少,然皇帝没有随意拨一座作贡茶院,而是择了一块风水宝地,大兴修建。 听云青传信儿,孟大人于朝堂反对,表此举太过奢靡,于我大周质朴民风不符。被皇帝狠狠驳斥,批他顽固迂腐。 至于垣村,也因着苏家出了一位女茶司,而被特立自立。不必归属哪镇,自立自足外,同等享受朝廷的惠政。 听说贡茶院由御史中丞唐大人主之,工部次之。占地百亩,有房约三十余间,征义工三万余人,工匠千余人。耗资巨大,可见皇帝对其重视。 如此浩大的工程,只怕没个三五月,竣工不了。 这般算来,进宫做官要到五六月,中间空档,倒是能余下不少时间做事。 近几次,苏木足不出户,关在屋里,做详细的计划。 其一,着孙跃再寻两处好地段,开两间苏记。与此同时,于京郊购一处庄子做茶园。 这些日子,孙跃四处奔走,累积不少人脉之外,自个儿个寻了几个帮手。如今自成一体,倒像是组建了一个业务部门。 铺子里由尹四维顾着,以他经营茶楼多年的经验,开分店不成问题。年前苏木也于他商议过,铺子入了正规,便将底下得力的管事提拔上来当掌柜。他要腾出空来,开新铺,管新店。若无意外,下半年还要开茶楼,回归老本行。 尹四维也不是迂腐之人,并不以苏木让他脱离掌柜之责,便心生芥蒂。而是毫无保留的提拔管事,如今得立之人四五有余。 再说糕点师傅柳三娘,已然成为后厨管事,那一众小年轻经一年历练,如今已是老师傅,开始带新徒。 就是兰姐儿也成长不少,那套算账的功夫无人能及,最主要的,苏木抽空教她学会了算数及表格。虽没有电脑用起来便利,比起这个时代繁琐的账务来讲,已是简便太多。 因铺子的发展,人员增多,账目一日多过一日。兰姐儿每每做账至深夜,她又是个较真的性子,不把账目理清楚,便不回去。 苏木自是看在眼里,欣慰之余,是心疼。为了长远之计,又招了四五个识得几个字的年轻女娃跟着学做账。有人帮衬,松泛不少。 如今兰姐儿已成为账房总管事,照整个京都来讲,该是最年轻的账房先生。苏世慧收到兰姐儿的信时,整整哭了两日。 其二,便是茶园这块。 茶园有吴大爷、苏世泽和吴三儿整体把控,又有垣村的村民帮衬,基本上没出任何岔子。 这几月正是茶树生长的关键,垣村的茶园自是日日有人看守,该上肥时上肥,该浇水时有人灌溉。只等五六月份,采摘制茶。 茶坊也已修建完毕,正陆续完善。 聘请采茶制茶的长工,孙跃早早就签好了,就连装茶的罐子也在陆续赶制中。大到运输,细到包装,都已安排妥当。 第30章 就在一家子忙忙碌碌之迹,一个挺拔的背影出现在正府街头。 他着一身青衫,乌发以同色布带高高束起,背着书篓。镂空的书篓可见一个黛青色的包袱,及几本书。 见他一路走,一路张望,白皙的面上,一双溜黑的眸子满是好奇。 「咕噜」一阵响。 他摸了摸肚子,瞧见不远处的包子铺,快步走了过去。 「叔,来两个包子。」 小二拿出油纸,麻溜的包了两个,递给他。 「六文钱。」 那人先是一愣,自腰间掏出六个铜板,口中喃喃道:好家伙,京都的肉包子要三文一个!瞧着同从前吃的大不得多少,却生生贵了三倍! 接过包子,付了钱,他并未立即走开。 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向小二打听,「叔,您晓得苏府怎么走吗?」 「小姐,你瞧谁来了!」绿翘欢喜奔向苏木的屋子。 苏木忙活了一阵,今儿好容易得空休息一日,却也没闲着,坐在摇椅上看账本。 苏记的收入逐月增涨,随着天气变暖,奶茶销量尤其好。许多铺子想要引进这款饮品,每每登门的商客十余人是有。 照尹四维的想法,还得做独家,若人人都卖,那便不稀奇了。既不稀奇,又何谈赚钱。 苏木倒觉不然,做奶茶,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容易。人若有心,迟早能被人配出方子来。那时,才是真正的不值钱。 若将方子告知他人,参上一股,能坐享其成,何乐不为。至于苏记,有名头,有创新,不怕没钱赚。 再说了,做生意不就看二样,口碑和创新。 得空了,还得将冰淇淋机做出来。有制冰的法子,再加上挤螺旋冰淇淋的构造,虽制不住那样绝妙的样子,简易的甜筒,已够惊艳了。 她账本正看得头胀,脑袋便放空片刻,绿翘这一喊,思绪拉了回来。将账本放下,缓缓转过头,「谁呀?」 「二姐!」 不待绿翘回话,一个清瘦的青衣少年自门口跨进,笑意涟涟。不是远在郡城念书的虎子,又是谁? 「虎子?!」 苏木一把将账本扔了,放下跷起的二郎腿,快速站起身,惊喜之色难掩。 二人抱作一团,蹦蹦跳跳,好不欢乐。 一番亲昵,苏木这才拉着虎子坐下,亲自倒了茶水,巴巴望着这个长变样的小小少年,「咋上京都了,也没捎个信儿!」 虎子规矩落座,执起杯盏饮茶,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稚嫩的娃子。举手投足间皆是书卷气,俨然一个小书生。 听他道:「二月末,要科考,我想试试。先生总说我文笔过于拘谨,少了宏伟之气,考前二月特带我游学。本不往京都,路过京都外围,先生的一名学生升了官儿,特请他一叙,我才得了机会上京都瞧瞧二姐和爹娘,待不得几日。」 「竟是这般,」苏木点点头,「当初唐相予远赴郡城求学,便是郡城书院的先生学富五车,你能跟先生学习,却是难得的机会。一人在家,过得可还好?」 「自是好,房嬷嬷同红拂姐姐照顾我极为细致,大姐时不时喊我去家里小住,小姑也时常上郡城探望我。爷奶虽不来,可小姑话里意思,我懂,爷奶是关心我的。」说着眼神暗淡下来,「就是思念爹娘和姐弟,每每念及,总是难以自持。好在有书籍陪伴,算有慰藉。」 苏木不由得伸手抚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般,虎子当真长大了。 「再辛苦几年,等你上了榜,就上京都,咱一家子团聚。」 「嗯,二姐,我不辛苦,你才辛苦。」虎子满含感激的看着她,若没有苏木,他哪里有进学堂的机会,更别说参加科考了。 苏木忽而想到,「待这几日,我请唐少爷教你骑马如何?上回走得匆忙,这事儿就耽搁了。」 果然,小少年眼睛都亮了,「这回可不许耍赖,我定学会了再走,回去央着青哥给我买只小马驹。」 苏木哪里有不答应的。 二人相谈半天,也不见苏世泽等人过来,「爹娘和阿公小舅哩?这会儿还未回来。」 苏木无奈道:「爹和阿公看地去了,差不多回了。娘带着六月去魏府做客了,魏家便是你雪瑶姐姐的夫家。过年那会儿子,我着人制了几副麻将,咱满园儿的人都打麻将热闹。绿翘同迎春交好,便说起这事儿。魏府小姐便惦记着,使人约我几回都不得空,这不将娘请去,教打麻将了。」 「麻将?」虎子瞪圆了眼,什么稀罕玩意儿? 苏木「噗嗤」一笑,还未解释,立在一旁的绿翘接过话茬,「玉石做的方块,上头雕刻了花样,可好玩了。赶明儿,女婢拿出来让少爷瞧瞧。」 虎子好奇得不行,若非听得前院儿有动静,立刻就要跟着去瞧。 苏世泽一行刚回不久,吴氏的轿子也在门前落下。 一家子见着虎子来了,是又惊又喜。 吴氏亲自换了衣裳下厨,亲自操持一大桌儿子爱吃的菜。 吴大爷、苏世泽等几个男人便在院子谈天,说的最多的还是虎子的学问。 外孙那般能干,吴大爷欣慰不已,偷偷摸了几次眼角。 第31章 而后,又问起家里近况,亲人如何,田地如何,得知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 苏木当日就让双瑞往唐府送信儿,次日大早,唐相予及云青主仆出现在苏府门前,身后还跟了位干练的马夫,牵着三匹马。 府门大开,主仆三人着一身干练的劲装款款而至。 三匹马…… 苏木额上冒汗,面上不显。 待虎子同人寒暄完,她才蹭到唐相予身边,低声道:「六个人,三匹马,你……怎想的,是要我主仆坐你二人下怀,在京都大街上让人观赏,好名扬千里?」 唐相予忍不住笑,忙低头,掩嘴,挤出几个字,「正中下怀原是这个意思。」 苏木昂头,瞪了他一样,「你还笑!」 唐相予忙收敛,嘴角仍噙着笑意,「放心吧!不从正集走,往河畔去,那儿有笑道。我也不拥你入怀,你坐马上,我自牵着马。你三人皆不会骑,我哪放心你们上马背。」 苏木这才放下心来,却也不认输,「我会骑!」 唐相予笑笑没有接话,知道她嘴硬,她哪儿叫骑马,是遛马。 「那绿翘呢?」苏木瞥见一旁云青一脸的痴笑,问道。 唐相予忙举双手,「这我得保证,是他自个儿想的主意,可同我无半分干系。」 苏木狡黠一笑,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你以为绿翘会上当?」 「什么叫上当……我们云青多好一孩子……」 最后,虎子由马夫带着骑行在前头。随后是苏木坐在马背上,唐相予跟在一旁牵着绳。 而云青和绿翘,二人自然没有人上马,而是并肩行走其后。那匹健壮的马儿由云青牵着,落到了最后。 哒哒的马蹄声仿佛在诉说不满,就像云青撅起嘴,一脸的不情愿。 清新的味道自远处传来,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绿,最远处是蓝色的天际,从浅蓝到深蓝,变幻莫测。 「这是皇家马场,每年入秋,宫里都要举办赛马赛。皇宫贵族的公子小姐皆可参加,奖赏丰厚。」唐相予牵着马儿前行,一面于马背上人儿解释。 暖暖的微风拂面,舒爽极了,皇家马场,怪得修建那般气派。 虎子到了这地儿,便极度兴奋,若非驭马夫在后背钳制,便想扯着缰绳驰骋起来。再是耐不住性子慢慢溜达,扭过头朝后喊,「二姐,唐少爷,你们且走着,我同师傅跑两圈。」 苏木哪里会由着,从未上过马背,就想跑圈。纵使有经验老道的师傅跟着,也不放心啊! 「你且慢慢走,等熟悉了马儿秉性,在跑不迟!」 虎子无奈,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唐相予。 后者会意,遂道:「且放心吧!这位师傅是宫中的驭马师,技艺高超,定能护得虎子周全。」 驭马师在旁,苏木再是担忧,也说不得什么。若再反对,倒像不信他。且唐相予如此把握,那人定然有水平。如此,再无阻拦的道理。 「去吧!听师傅教导,可莫高估自己。」 虎子忙点头,满口应下,随了驭马师驰骋而去。 人刚离去,唐相予手拉马鞍,一个扫腿坐上了马背。 吓得苏木惊呼,四下张望,只绿翘和云青二人笑得暧昧,才稍稍放松。却也有些羞嗤,脸一下就红了,「你……你无赖!」 「我牵你走一路,脚都酸了,还不许歇息会儿?」唐相予口中是抱怨,面上却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那……那我下来走,」苏木说着挣扎下马。 唐相予哪里肯放她走,本一手拉着马鞍,所幸另一只手也环过来,进小人儿拥入怀中。两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便驰骋起来。 吓得苏木哪里还敢挣扎,将胸前的胳膊抱得死死的。 唐相予自然享受小人儿这般主动,便想着法儿的左转、右转、跳跃,使得她越抓越近。 马似流星人似箭,只觉得身轻如叶,飘飘欲仙,并不像一匹马载着在走路,只像一只神鹰载着在凌空。 紧张过后,便是愉悦和放松,那种自由的感觉,让苏木觉着可以再快,再快…… 一望无际的碧绿尽头,出现凌凌波光,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出现。 唐相予收住缰绳,放慢了速度,缓慢踱步过去。手却未松,仍将小人儿圈在怀中。瘦瘦的,软软的,带着青草香。让他忍不住勾唇,期盼这样的时刻,久一点,长一点。 待心情放松下来,苏木自然感受到后背的温热,腰间的有力,以及他呼吸时,耳畔拂过的热气儿。 许是经历了一路奔驰,叫她放松戒备,亦或是四下无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她未似方才挣扎反抗,就那般乖巧窝在背后人的怀中。 听得他温柔道:「真想与你这般到天涯海角。」 苏木未答话,嘴角却由得勾起,若是那样……似乎也不错…… 唐相予只眼帘一垂,便瞧见她红透的耳根。一贯沉着,竟是如此害羞的性子,叫他大感满足。却也不舍再逗弄,于是扯开了话题,「再过几月,就要入宫做女官,可有担忧?」 苏木收回心神,神态也慢慢恢复自然,「点不担忧是假,宫里都是权贵,只怕一不小心便得罪了。你又不在,随机应变也得有个人照应不是。」 第32章 这话说着唐相予心里舒坦极了,原来自个儿在她那处,如此重要。 「贡茶院由我爹主事,若出事只管着人寻他,届时我寻一名于宫中人事皆熟悉的小厮跟着你,有他在,你也好晓得接触之人的身份秉性。」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是钦点的茶司,人自给你三分颜面,放宽心。若人心存恶意,我自替你挡了。」 苏木再次勾唇,忽而想到,「我且问你,孟家小姐下嫁三王爷一事,可是你从中做了手脚?」 话落,是漫长的沉寂。苏木似乎感觉到耳畔的呼吸急促了,他……在紧张。 片刻,唐相予叹了一口气,才道:「木儿,你可会怪我歹毒?」 不等苏木回话,他又自顾说起来,「我与蓁蓁自幼相识,她幼时聪慧可爱,十分粘我。我二人同上学堂,堂下也交好。只是后来外出求学,便没有那么多时间聚在一起。但在我内心,始终将她当作幼时那个小妹妹。只是,她终究是长大了,性子也变了,变成不认识的样子,也做了些让人不可思议的事。」 苏木忽而觉得腰间的手收紧了,肩上,他的头轻轻靠了上来,「非要有人嫁给三王爷,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苏木内心忽而柔软了,即使内心煎熬着,他仍不愿自己受到伤害。亲手将一个深爱他的女子,送进别人的怀抱,对于他二人都是极为残忍的事。 些许日子,他都未向自己坦白,该是内心无法面对的内疚,以及担心自己会对他另作猜想。 他,真是傻。 不想说什么抱歉的话,若非孟家算计,何故至今天这样的局面。 手轻轻落到鞍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你若不娶她,照孟大人的地位,嫁给王公贵族是必然,是不是三王爷,又有什么区别。自古红颜皆命苦,孟家小姐也算懂得争取了。倘若她反抗得了,就不会有三王爷娶妻之事了。」 唐相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木儿,若有朝一日,你也遭遇如此,你会奋起一争吗?」 苏木望着广阔的天际,畅然道:「非卿不嫁。」 唐相予粲然一笑,眉间愁容散尽,将怀中人儿拥得更紧,「非卿不娶!」 天地广阔,相拥的一对人儿处于其间,仿佛什么都无法将二人分离。 「少爷,苏小姐。」 远处,云青驾马而来。 苏木缩了缩身子,但身后人并未放开的意思,便也作罢,只是微低下了头。 唐相予侧过头,「何事?」 云青面上有些焦急,「小少爷同人争执起来了!」 「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着浅橙色骑马装的少女,正骑在马背上,仰着小脸,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立在马侧的小少年。 两弯柳叶吊销眉下,是一双杏仁眼,显得十分狡黠。标准的骑马姿态,让人觉着气度不凡。 虎子有些看愣了,除了二姐,仿佛还未瞧见过如此好看的姑娘。 「我叫苏煜,小名虎子……」 虎子没有大名,苏煜是他上私塾时,苏世泽取的。 「虎子?」少女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咯咯」笑不停,「我看你哪里像虎,分明就是……猫,对!像猫!」 若这句话再未听出她什么意思,这些年的书就白念了。头回被人拿名字戏弄,虎子有些气恼,「你这姑娘,好生无礼!」 那少女愣住了,还从未有人敢对她冷脸训斥,也来了气,「你是哪家官员之子,我定要狠狠责罚!」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个好看姑娘的斥责,他并不能厉声应对,「我家并不是什么官员……」 少女眉毛一挑,「不是官员,为何会出现的皇家马场,莫非你是偷偷溜进来的,有何居心?」 「不是偷溜进来,是唐少爷带我进来学骑马的!」虎子迎着少女审判般的视线,解释道。 少女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原是唐府之人。 她自是晓得他不是偷溜进来的,她在一旁瞧了许久,教他骑马的是马场的驭马师。若非等闲之辈,又岂能叫得动宫里的人。 只是他一身素衣,无半点多的装饰,于驭马师礼节周到,无半点趾高气扬。是宫中一众贵族少爷所未见到的,只是这点,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观他似初次学马术,却表现得异样勇敢,又与本身文弱的气质形成反差,这个小少年,真奇怪。 于是她让宫婢,指走了驭马师,去到他身旁问话。竟是个憨厚实在的傻小子,真是有趣儿。 少女佯装不信,又冷了眼眸,「撒谎,你说你来学骑马,为何身旁无人?何人教授?你还能自学不成?」 「我……」虎子四下观望,哪里还有驭马师的踪影,他简直百口莫辩。 见他答不上话,少女狡黠一笑,「若不然,我教你如何?」 「啊?」虎子长大了嘴。 「别啊了!」少女骑着白色骏马在他边上转圈,一本正经道,「立于马鞍左侧,左手收拢缰绳,抓紧马儿的鬃毛,右手撑马鞍,左脚前掌踩左马镫,三个点同时用力。然后松开右手,顺势抬起右腿骑跨到马背上。」 她声音清脆有力,使得虎子不由自主的听话动作。如何上马,师傅已经教过了,他坐上马背并不费劲。 第33章 少女见他顺利上马,当即露出满意神色,仿佛就是她教会的。 随即道:「双腿夹紧马肚子的两侧,右脚踩进右马镫,左脚踩进左马镫,挺直上半身。」 虎子依旧照做,眼睛却不由的往绕着自己踱步的少女身上瞟。方立于下方,瞧不真切她的样子。这会儿才瞧清,原是个娇小的个子,瞧着年岁同自己差不多大,虽狂妄了点,人……倒是不坏。 少女再道:「用小腿敲打马儿的肚子两侧,试着让它走起来。」 骑着马儿驰骋虽经历过,却是由师傅带领,独自奔跑,还未学到。他有些慌张,却羞于表露,自是不能再让那姑娘笑话。 试着动了动腿,许是动得太轻,马儿并未接收到指令。便加重了腿上力道,马儿「嗖」的扬蹄前进。 吓得虎子在马背上一晃悠,脸色当即白了。 「哈哈!哈哈!」少女见他这副滑稽样,乐得不行,笑归笑,嘴上还是指点,「放低缰绳,挺直上身,腿若不动,它自会慢慢的走。」 虎子赶忙照做,果然稳住了身子,马儿也悠闲的晃悠前行。 少女娇呵一声,跟了上来,「怎样,是否该叫我一声师父?」 虎子见她在马背上潇洒自在,很是羡慕,只是喊师父……一个瞧着比自己还小的姑娘…… 他忙摇头,「不喊,你是女子,如何能做我师父!」 「你……」少女噘嘴,直勾勾的盯着他,「真是迂腐,女子为何就不能做师父了?」 虎子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你比我还小,若传出去……要被笑话了……」 少女噗嗤一笑,一双眸子灵动的四下转动,「那你小声喊我,我定不告诉旁人!」 虎子小脸皱起,咬了咬唇,四下看看,确实无人,可……他也喊不出口啊! 「我……我不喊……」 少女笑得更欢了,似乎就喜欢看他这副无措的样子,「真是没良心,方才我好心教你骑马,你就这般态度!」 「我……」虎子内心挣扎,人却是好心好意,就叫一声,该是无碍,四下无人,也嘲笑不得。于是小心翼翼的抬眼,飞快的喊了句「小师父」,忙垂下眼帘。 少女简直乐开了花,虽喊的有些含糊,却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九公主!小少爷!」 忽而,远处传来呼喊,隐约几个人影攒动。 少女好看的眉毛搅在一起,暗自道:真麻烦! 随即又扬起小脸,「喂,我即成了你师父,你便常来马场,下回再教你!」 说完,娇呵一声「驾」,缰绳一拉,驾着马儿,飞驰离去。 待云青等人到时,只见着虎子呆愣在马背上。 「虎子,如何会同九公主起冲突?」苏木一脸的着急,她这个傻弟弟单纯至极,只怕随意一句话,都能得罪了人。 「九公主?」虎子甚为疑惑,由着驭马师解下缰绳,拉他下马。 「方才同你一起的,便皇上的小女儿,九公主。云青说你二人起了争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相予面上亦有忧色,九公主是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若虎子得罪了他,只怕难脱罪责。 虎子摇摇头,「并没起争执,她只不过……同我闲聊了几句。」 众人皆愣住,就只是闲聊? 唐相予同苏木不约而同的看向云青,后者无奈摊手,闲聊为何要将驭马师支走?吓得他赶忙跑去报信! 马场一行后,连着阴雨三日,等放晴时,虎子的先生捎信来准备回程了。 一家子大包小包备了一车,将人送至京都城门外二里地,才抹着泪往回。 苏世泽抚着媳妇儿的后背宽慰,回去科考,若中了秀才,再学个两年好进京殿试,那会儿一家子再不必分开了。 六月是苏家进贡茶叶的日子,皇帝特将贡茶院的庆典定在六月下旬。 苏世泽一家子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很快到了五月底,再过几日便正式采茶制茶。 这两日吴氏总有些心绪不宁,六月将至,京都的夏季才姗姗来迟。天气算不得炎热,只每到午时,背脊有些发热。 吴氏领着丫头在后厨熬莲子羹,清香的羹汤加几粒碎冰,喝上一口便消了暑气。 苏木些日子未出门了,待在屋里画图纸,案上总是稀奇古怪的一叠,也不晓得捯饬什么玩意儿。 她既放下一样,忙活那样,便是顶顶重要。吴氏怕她闷着,日日送消暑的羹汤去。 「大热天儿的,怎不午睡片刻?」吴氏端着红漆托盘进屋。 苏木正伏案疾笔,她转头笑笑,「闷热得紧,睡不着。」 绿翘伺候左右,见吴氏进门,自然是要迎上去的。 吴氏摆摆手,并不将东西递给她,而道:「去给木儿搬个冰鉴,屋子凉爽了,好生睡一觉。」 吴氏既这般说,苏木便放下纸笔,屋子闷热,心也难静,那甜筒机解构复杂,真真是难画,「娘这般说着,还真就觉着累了。」 吴氏笑笑去到案前,将羹汤递给她,便收拾一桌的稿纸,「今儿闷得人喘不过气,日头不烈,到夜间怕是要下雨。」 苏木喝着羹汤往窗外瞧去,果见天阴沉,仿佛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第34章 不知怎的,觉着有些不妥,于是朝院儿中喊道:「双瑞,双瑞。」 片刻,双瑞小跑着进屋,「小姐,何事?」 「你去后房牵一匹马,骑着去垣村于爹和阿公讲,茶树得用雨布遮一遮。」苏木严肃道。 双瑞得令,快马加鞭往垣村赶去。 吴氏见女儿脸色不好,问道:「入夏雷雨天多,是自然,往天不见你紧张,今儿是怎么了?」 苏木摇摇头,「我也不晓得,总觉心里不踏实,典礼在即,出不得岔子。」 「小心些是应该的,你着双瑞提醒,你爹和阿公自会安排妥当,快喝罢,一会儿不爽口了。」吴氏轻轻抚着她的胳臂宽慰。 果不其然,酉时未至,天便完全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啪啪」作响。 吴氏抱着小六月站在门前等丈夫和爹、弟归来,小六月下晌睡了两三个时辰,刚就醒来,此刻精神十足,探着小身子要去接雨滴。 「娘,」苏木撑着一把油纸伞自屋子走来,于门口张望一二,「爹他们还未到?」 「没到,该是下雨,路上湿滑,行得慢些。」吴氏回道,一面又顾着儿子,怕他摔了。 「二姐,水水,水。」小六月好容易挣扎着探出身子接到几滴雨水,伸至苏木面前炫耀。 「小淘气!」苏木爱极了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从吴氏怀中接过,抱在怀里。 姐弟俩笑作一团,吴氏面上爬满了笑。 这时,朦胧的雨帘中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来,隐约可见车标上刻了一个「苏」字。 是苏世泽一行回来了。 正厅房内。 苏木抱着小六月在外间玩耍,屋内吴氏正服侍苏世泽擦身子,换衣衫。 片刻,夫妇俩前后脚出来。 苏世泽边走边系衣襟带,吴氏则端着水木盆。 「今儿这雨‘嗖’就来了,还差二亩未遮,身上淋了个透。」 「天车可反向转了?」苏木紧问道。 天车既能引水,自然能排水。若雨下个几天不停,田地积水,泡过的茶叶可没太阳晒过的鲜嫩。天车反转,将积水排除,也不怕淹地了。 「反了,我亲自去的。」苏世泽说着,见女儿一脸的谨慎,「丫头,可是出啥事了?往日下雨也不见你如此紧张。你阿公是田地老把式,他道这雨下不长,最多至半夜,明个儿定能放晴。」 「没几日要采茶了,我怕雨水浸泡,影响茶叶的品质。」苏木笑笑,故作轻松姿态。 实际是觉着这几月过的太安生,孟府的人竟无丁点动作?孟蓁蓁上月已下嫁三王爷,听说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太过平静,便不平常。 雨越下越大,仿佛在檐上汇聚成小细流,倾落到地上,砸起水花。 苏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绿翘睡在外间,她觉浅,里屋有个动静,便惊醒。 披上衣裳,点亮油灯,用手捂着进到里间,轻声唤道:「小姐,可是睡不着?」 漆黑的屋子渐明,苏木坐起身,撩开帘子,将腿搭在床沿。 「有些心烦气躁。」 「可还担心茶树?」绿翘将油灯放在桌案上,去到床边榻上,挨着坐下,「您听,雨渐小了,老爷说下至半夜即停,该是没错。」 苏木将头偏向窗外,侧耳倾听,仿佛真小了。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至四更天,雨果然停了,二人也才放心安睡。 清晨,打开窗户,一股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伴随着一缕缕金色的光芒。 院子像被洗过一般,清新透亮,还有些湿漉漉,花坛旁边几棵小草,上面还遗留着昨晚未干的雨滴。 因雨停得早,一家人的心情似乎都好起来。 吴氏备了小米粥,包了春笋鲜肉包,早先泡的酸嫩笋子也好吃了,切丁儿在油锅里和辣子一炒,喷香,早晨下小米粥,最是可口。 苏木还未至堂屋,便闻见香气儿,顿觉食欲大振。 一家子围坐一起,享受清晨的美好。 忽而,前院传来一阵嘈杂。 苏世泽手上还拿着包子,站起身朝外看,心里犯嘀咕,「这大清早的,谁啊?」 片刻,双瑞领着个人进来,这人是垣村的李大,主跟苏世泽和吴大爷管理茶园。 不等人问话,李大快两步上前,急的说话都不利索了,「老爷,不……不好了,茶园……出事了!」 当一家子赶到垣村时,村民们各个手拿笤帚在茶园蹦跳着驱赶什么。 「嗡」 「嗡嗡」 越往里走,越听得虫鸣嗡嗡,再看茶园上空是昏黄一片。 吴大爷踉跄两步,惊呼,「是螣蛇!」 「啊?!」 众人俱惊,趋之若鹜,仿佛听到什么骇人之物。 螣蛇? 苏木疑惑,忽见灰褐一只快速从眼前掠过,形似蝗虫。 「阿公,这螣蛇是什么?」 吴大爷不住摇头,「那年我还小,村子里爆发一回螣蛇之灾,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庄稼都被吃光了,使得当年颗粒无收。临南、渭河地带更为严重,由此闹起了饥荒,死了好多人。」 第35章 苏世泽也是面上沉静,虽未经历,想来是听说过。 「后来呢?螣蛇如何被消灭的?」苏木顿觉不妙,吴大爷所描述的不就是蝗灾。 吴大爷摇摇头,「满山都是,哪里能消灭,入了冬,下了场大雪,那些螣蛇也就销声匿迹了。本担忧第二年这些畜生复生,竟再无踪影。民间便传,那螣蛇是上天派来的惩罚,于是各地开始烧香拜佛,祈求不要再降临灾祸。」 里正见苏木一行到了,气喘吁吁跑来,「东家小姐,这可咋整?昨夜雨下至半夜,我打算天亮揭雨布,哪成想遇着这么一群怪东西,把嫩芽菜心都啃得干干净净。亏得昨夜盖了雨布,否则这茶园的茶树算是毁了!」 苏世泽快两步去到一处雨布遮挡的茶树查看究竟,见上头趴着十来只螣蛇,他用手挥赶,螣蛇「轰」的扑螣散开。 揭开雨布,见鲜嫩的茶树完好,不禁松了口气。 转头道:「茶叶没事儿,只怕这些雨布撑不得多久,总是有空隙钻进来。昨夜下了雨,若几日不见太阳,这……这茶也毁了啊!」 话出,一家子急得团团转,茶叶毁了,卖不得银子事小,如何向宫里交代事大啊!皇上颁布了庆典的旨意,那是收回不得的!没了茶叶,如何庆典! 「木儿!」 远处唐相予、云青主仆驾马二来,随后还有几名小厮。 唐相予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云青,快步奔来,「茶园如何?」 苏木摇摇头,「暂时没事,你如何得知?」 螣蛇爆发不过一个时辰,唐相予如何会得知,他一身朝服,此刻该上早朝才对!竟传得那样快? 唐相予有些气喘,「刚至宫门口,便听垣村爆发螣灾,我不放心,先过来看看。」 「坏了,」吴大爷惊呼,「传到宫里,皇上定认为是上天惩罚,要降罪咱啊!」 螣蛇之灾,唐相予从典籍中看到过,不容小觑。稍有人煽动,皇上定要定苏家有为天理伦常之罪,以安民心。 「我已同父亲商量,他会同皇上请命,暂时不会定罪。只是……」他看了看茶园上方黄压压一片,深感担忧,「只是拖不得几日,若螣蛇不除,只怕周遭百姓也会动荡,届时皇上便再难维护了。」 除了螣蛇的嗡鸣声,场面死一样的静。 慌张和担忧都有,但苏木知道不能乱,她想了想,看向唐相予,「太平盛世,从无哪里传说爆发螣蛇,茶园的螣蛇,来的蹊跷。里正大叔等人都是地道的庄稼汉子,还得麻烦你的人去茶园周遭查看,可有可疑踪迹。」 唐相予自是答应,他本就这般打算,于云青挥挥手,后者带着几名小厮,钻进了茶园。 苏木又转向一众男女老少,「咱去茶坊商谈如何治理螣蛇!」 茶坊内,吴大爷、苏世泽、苏木、唐相予、里正等人安坐一堂,旁站了一圈儿村民。 仿佛灾难就要降临,无一人讲话,尤其是像吴大爷那辈的老人。于螣蛇的由来,是深信不疑。 苏家原本贫瘠,如今一路顺遂,飞黄螣达,难道……难道是触了天道?上天派螣蛇惩罚吗? 这时,云青回来了,「少爷!」 唐相予站起身,「可有什么发现?」 云青摇摇头,「茶园外围并无可疑之处,若是人为,只怕是在昨夜那场大雨之前,将脚印冲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说,倒也在理,吴大爷等人心中的猜想更加坐实。没有痕迹,便是天为,是天要亡苏家啊! 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外头还未传开,若自家便乱了,那才是最大的祸事。 苏木是苏家的福星,若这一切都跟天道有关,自然也是她带来的,那么她,也一定有办法! 「小姐,双瑞回来了。」绿翘瞧见门口动静,低头于苏木道。 她声音未故意放轻,是以屋内人都听见了,也齐往门外看去。 双瑞苦着脸,「小姐,茶农处的矮脚乌龙和梅占……全没了!」 「什么!」苏世泽简直不敢相信,那几片茶地都是他和老丈人寻觅多日才找到的,前个儿去瞧,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苏木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紧问道:「旁处农田可有遭螣蛇啃食?」 双瑞摇摇头,「稍有损失,并不严重。」 按理说蝗虫不会专停一地觅食,为何光啃食茶叶? 苏木看向云青,「方查看茶园附近,可见附近农田有损?」 云青细细思索,「若双瑞所说,略有损失,并不严重。」 「这……不应该啊!」吴大爷开了口,「那年螣灾,我亲身经历,螣蛇所到之处,庄稼无一幸免。没道理只在茶园徘徊,而不食庄稼的道理!」 「原因只有一个,那些螣蛇是人为!」唐相予忽而想到,说着看向云青,「且去茶园捉两只螣蛇来!」 云青得令,片刻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几只螣蛇。 唐相予示意他递给吴大爷,吴大爷经历过螣灾,自是能辨认,「阿公,您且回忆,这螣蛇同那年相比,有何不同?」 吴大爷面色凝重,自云青手上接过那几只螣蛇,捏了捏翅膀,又扯了扯腿,似乎…… 「似乎不似往年健壮,有些……有些……」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描述。 第36章 「似乎病怏怏的?」苏木接过话。 「对!有些打蔫!」 苏木嘴角勾了勾,那便对了! 藏书阁,是皇帝专门认命,用来珍藏古书画的地方,其数目达三十余万册。 阁分为三层,底层面阔、进深各六间,前后有廊。二层除楼梯间外为一大通间,以书橱间隔。 阁前设长方形水池,周置石栏,以石拱桥与后殿联为一体,池中养殖鱼藻。大型叠石假山环列阁后,假山山路、山洞上下穿行,就连阁的左右门道阶梯也增加叠石艺术处理,使得气氛更加浓厚。 一个小厮打扮的瘦小身影脚步慢了下来,一双眸子不住乱瞟,仿佛被眼前景致吸引。 「木儿!」前头白衣少年慢下脚步,将人一把拉住,面上有些焦急,「且快些,藏书阁人来人往,若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说罢,拉着小人儿快步往阁内去。 阳光从涂了红漆的雕花窗格投射进来,落到背靠背,席地而坐的二人身上。 唐相予翻着古籍,嘴角不由自主的噙起淡淡笑意。 他微微侧头,「木儿,你说我二人这般是否像极了那日在郡城的书铺?」 小人儿纤细白嫩的手指在书页上快速滑动,听他这话,手上动作顿住了,「噗嗤」一笑,「你那会儿待我可不大客气。」 唐相予急了,忙转过身,「我何尝待你不客气,见你日日往书铺跑,这不巴巴在那处等候。」 说着,似乎还有些委屈。 苏木抬眼看他,「你故意等我?」 唐相予挠挠头,坐了回去,笑道:「那会儿就觉着你跟旁人不一样,总有一股莫名的感觉吸引着我靠近。」 说着,耳根有些泛红,如此酸腐的话竟从他嘴里说出来,忙道:「不说那些,咱今儿个是来找螣蛇的。」 苏木笑笑,不再追问,将注意转向书本。 不知是畏惧螣蛇的谣传,还是想要掩盖当年那场灾难,二人翻找了近两个时辰,都未寻到关于螣蛇的记载。 「看来阿公说的没错,先皇定惧怕螣蛇的谣传扰乱民心,不让史书记载。」唐相予有些着急,时间不多,又寻不着消灭螣蛇的办法。 「若不再翻翻各地方志,尤其郡南、临南、渭河,看是否能寻到蛛丝马迹。」苏木说着起身,转向另一排书架。 二人又寻找了一个时辰,此时日头已渐往西斜,夕阳的光辉将影子拉得老长。 苏木有些气馁,若至夜傍,还未找到消灭腾蛇的法子,等那些腾蛇缓过劲儿来。吃不上嫩茶叶,便会飞往旁地庄稼。那时便真就如阿公讲,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而苏家的罪过也再洗不清了。 烦躁的将手上无用的典籍塞回书架,瞥见架子最下层的,医书…… 若历史记载和地方志都没有关于螣蛇的记载,那么……医术会不会有…… 「唐相予。」她轻声唤身旁人儿。 唐相予转过头,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她视线往架子底下不起眼的地方看去。当即眼神亮了亮,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二人再不耽搁,蹲下身快速寻找。 「螣蛇,民间传说中的一种能飞的蛇,称为‘神兽’,体长二十五到四十公分,体背灰褐色,腹部和各脚绿色。它们以咀嚼式口器咬食叶片和花蕾成缺刻和孔洞,大面积植物的叶片和花蕾食光,造成极大的农作物损失。大周云年六月,郡南、临南、渭河,等地爆发腾蛇灾害,此年颗粒无收,百姓穷苦……」 唐相予念到此处,顿了顿,二人相顾无言,那螣蛇果真可怕。 「还有这处讲道:螣蛇双翅极有力,可日行……百里……」他说着忽而神色黯淡,「所以你猜测那些螣蛇是有人故意捉来,半夜放入茶园,自然飞来的螣蛇根本不会如此虚弱无力对不对!」 苏木点点头,面色凝重,手上动作却不停,拿起一本念道:「腾蛇焙燥,研末。《救生苦海》中记载,用酒送服该品,治疗破伤风;《本草纲目拾遗》用砂糖和服,治小儿惊风。皆取该品止痉挛,息内风……」 她读不下去了,饶是有这些描述,依旧寻不到腾蛇的弱处。 唐相予头回见她露出烦躁的神色,很是心疼。赶忙起身,抓紧时间往前处书架寻了寻,片刻,忽而惊呼,「有了!螣蛇夜伏昼出,有明显趋光性!」 说着,欢喜的转过头,「螣蛇喜光!」 光? 一丝灵光在苏木脑子里一闪而过,惊喜道:「在夜间点着火,将螣蛇引至一处,飞向火的周围,便被烧死,而后挖好土坑将其掩埋!」 「没错!」唐相予拳掌相击,显然是激动。 「太好了!终于寻到法子了!」苏木欢喜的站起身,怀中的书本便散落一地,发出「哗哗」声响。 「谁!谁在那处!」 掌管藏经阁的宫人闻声赶来。 苏木忙整理衣襟,躲到唐相予背后。 「原是唐少爷。」四五个宫人围了过来,微微躬身行礼,便瞧见地上书籍散乱一地。 唐相予挺了挺背脊,「本欲寻一本古籍,随从笨手笨脚,将书落一地。」 藏书阁是宫里极为重要之地,是皇上常待的地方。但他爱才,惜才,是以并不禁止任何有学识的人进入。 第37章 唐少爷是探花郎,自然是来去自如。况其父唐大人乃肱骨之臣,那些宫人自是有眼色。 为首一人道:「唐少爷已学识渊博,仍时常造访藏书阁博览群书,奴佩服。您且继续,奴自派人收拾。」 说着吩咐左右二人。 「书我已寻到,有劳公公了。」唐相予拱手致谢,说完示意身后人,便大步流星离了藏书阁。 几位宫人忙躬身叩礼,为首那宫人眼帘一抬,眼神一凛。 跟在唐少爷身后的小厮,身形纤长,肩窄腰细。虽低着头,可颈间肌肤细腻白嫩,哪里像做杂事的小厮,分明是个姑娘。 且将书籍散落一地,哪有躲到自家主子身后,不纡身整理的道理。 他站直了身子,低头于几人道:「你们仔细巡查,切莫要可疑人等随意出入!」 话毕,出了阁楼往御书房走去。 待二人赶到垣村时,天已黑透了。 刚进村子,便听见茶园方向「嗡嗡」作响,且比白日更盛。 「是东家小姐来了!」 此刻,垣村的村民们正立在茶坊门口,里正眼尖,远远瞧见二人。 苏世泽、吴大爷等人忙迎了上来。 苏世泽道:「木丫头,可寻着办法了,那些螣蛇愈发健壮,你瞧屋前!」 茶坊内点了灯,那些螣蛇仿佛沙尘围绕,且不惧人,都能感觉它的翅膀在你面上煽动。 「因为螣蛇趋光,茶坊点了灯,所以它们蜂拥似的往这处来。」苏木回道。 「趋光?」 众人疑惑,那法子究竟是想到还是没想到?过了今夜,无论是苏家,还是垣村,只怕都是另一翻风貌了。 「里正大叔,且让大家伙儿准备十个火堆,分置间隔三尺之地。」苏木道完,又转向旁苏世泽等,「爹,阿公,你们带几人在火堆旁挖坑,准备掩埋螣蛇。」 最后转向众人,「余下人皆擒火把,前往茶园,将螣蛇引至火堆。」 人虽不明就里,然苏木严肃认真的态度让他们不容分说,不管是否奏效,皆快速行动起来。 明亮的火堆燃起,将整个垣村照得火光冲天。 唐相予把两个火把伸进火堆,片刻拿出,将其中一只递给身旁的人儿。 他有些担忧,「木儿,你力气小,那些螣蛇见光跟疯了一般,我怕你招架不住,若不去茶坊等候,这里人手够了。」 火光将小人儿面上照的清清楚楚,平常那寡淡清雅的面貌此刻异常严峻。 「阿公年迈,且不退缩,我这身强力壮的,怕什么!」说罢,转身奔赴茶园,头也不回。 唐相予无奈,他就知道那番话是白瞎,不再耽搁,跟随她的方向,冲进了茶园。 漫天的火光将整个茶园照得透亮,只见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跟着火把快速飞动,那嗡鸣声,震耳欲聋。人们仿佛奔跑在沙尘之间,有些睁不开眼。 饶是这般,无一人停下脚步,像是在奔赴某种使命。 苏世泽手里拿着锄头,立在火堆旁惊呆了,那些状有二指宽的螣蛇竟……竟义无反顾的冲向火堆。 他揉了揉眼:我没看错吧! 只是,螣蛇到不得火堆中央,便被烧了翅膀跌落到地上,有的已经死了,有的仍蜷缩身子挣扎。 苏世泽忙用锄头将落地的螣蛇勾至土坑掩埋。 直到这时,大家伙儿才全然明白苏木的法子。 吴大爷的惊讶之色不亚于苏世泽,他望着满天飞至火堆的螣蛇,惊叹:几十年前那场螣蛇之灾,若晓此法,便可躲过浩劫啊! 什么螣蛇是上天派来的惩罚,若是惩罚,又岂能由人破了去! 苏家并不是什么灾祸之星,是福星啊!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嗡鸣声渐弱,空中盘旋的黑点也逐渐稀疏。朗朗夜空显现,那闪烁的星空,变得清晰。 这片夜空下的人们,仍旧忙碌着来回奔跑,火把灭了再燃,面上的汗擦了再流。只是严峻的面上开始出现笑意,自至最后是开怀大笑。 至二更天,垣村的螣蛇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大家伙儿终停下了脚步,就地坐下,口中互道: 这下好了,垣村有救了,茶园也有救了。 苏木和唐相予坐在一起,二人面上是疲倦的笑意。 「木儿,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苏木侧头看他,火光中,那张俊郎的面上沾了灰渍,却并不影响,依旧那般引人注目。 她拿出怀中帕子于他轻轻擦拭,「那是因为有你在。」 她不是万能的,若无唐家在宫中斡旋争取时间,她便没有机会想法子。若无唐相予带她入藏书阁,她哪里来通天本事进去查阅典籍。所以,垣村有救,苏家有救,唐相予功不可没。 唐相予笑笑,握住她的手,他们之间,又分什么彼此呢! 「少爷!」 云青不知道从何处出现,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二人架着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埋着头,并不能瞧出样貌。 众人视线齐往那处望去,俱惊,因为那黑衣人腰间配了匕首,火光中迸发出冷冷寒光。他们都是手无寸铁,质朴憨实的农民,自是没有见识过如此阵仗。 第38章 「少爷,您猜得不错,茶园外围,此人鬼鬼祟祟偷窥。」云青愤愤道完,转身于押解二人道:「将人带上来!」 二人合力将那黑衣人押至众人面前,为左一人抓住那人的后脖颈,将其头抬起。 一张刀疤脸显露于众人面前,一双吊三角的眼,满是阴毒。他奋力挣扎,旁二人全力禁锢,才不至使人逃脱。 唐相予上前两步,冷了神色,厉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先是冷冷一笑,随即狠狠啐了一口,忽而面色狰狞。 「不好!」苏木惊呼,「他要自尽!」 云青快速反应,欺身钳住他的下颚,却已经晚了。 乌黑浓稠的血自那人嘴角流出,身子已不在发力,自二人手上无力脱落,扑倒在地。 云青低下身,以二指试探鼻息,随即摇摇头,「死了!」 死人了…… 众人愣神,简直吓坏了! 唐相予怕引起慌乱,冲云青摆手,示意将人拖下去。 他朗声道:「大家放心,这人我会带走仔细盘查,这几日会派人在垣村巡查,直至无异样。你们且不必担忧,饶是有心人使坏,也是为着茶园,并不是你们自身。」 唐相予是朝廷的官员,得他的话,大家伙儿提起的心才落地。 他说完,转向苏木,「我且先将人带回细查,留了几人顾你安全。我会连夜写一封奏则,解释整件事情的始末,明早便进宫递折子。你且在家等消息,一切有我。」 苏木笑着点点头,「等你。」 「明儿来家里吃饭!」苏世泽忽而来一句,「那个……木儿她娘说的,今年泡了酸笋,做你最爱吃的酸笋鱼。」 唐相予的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成!明儿一定到!」 旁侧云青挠挠头,「叔,还有我……」 螣蛇得以消灭,保住了茶园的茶树,及旁侧农庄,也堵住悠悠众口。 现今只看唐相予的奏则是否奏效了。 这一日,吴氏忙进忙出,大早便往集市去。买了两条三四斤的大黑鱼,又挑了两只嫩鸡,七七八八的新鲜菜蔬买了几大筐。 平常府邸的夫人、小姐是不进后厨的。苏家不同,当家夫人一手的好厨艺,比起京都大酒楼的厨子,不差分毫。 平日若府里没什么人,她便吩咐后厨随便做点。一家子都在时,夫人便亲自下厨,且捯饬的饭菜最为丰盛。 然而今日,不止夫人亲自买菜下厨,连二小姐也进了炤屋。 吴氏围着围裙,坐在后厨门口的矮凳上,面前是一个大木盆,里头是滚烫的热水。她正一手提着一只倒挂的小鸡,一手麻溜的拔鸡毛。并时不时朝院儿外看,似乎满怀心事。 「木丫头,」她回头冲屋里喊道。 片刻,苏木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上也围着裙,手上还拿着两朵干蘑菇,「咋了?」 吴氏有些焦急,「你让双瑞去巷子口迎迎,这个点,该是要来了。」 苏木向身侧的绿翘示意,而后道:「娘,他得闲自然早早跑来,哪用人迎。」 绿翘自屋里端出板凳、簸箕等,又将两筐子菜蔬搬出来。 几个丫头围着苏木坐下摘菜。 吴氏叹了口气,她着心里头急啊!这份心急转换到手上,拔鸡毛愈发迅速。片刻将小鸡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置一个大白瓷钵中。又从盆里捞出另一只,水仍有些烫,吴氏却不管不顾的伸手捞,烫得她嘶嘶直叫唤。 往日做饭,夫人总会讲乡下的趣事儿,她们这些城里丫鬟,听得津津有味。 今儿因着茶园出事,一家子兴致都不高,她们自然也不敢太闹螣。 绿翘不同,她是家生子,是苏木的贴身丫鬟。 见夫人闷闷不乐,小姐也不大开口讲话,便主动捡话。 「小姐,肥美的大鸡不买,作何买这小鸡?」 晚上的菜单是苏木拟的,所需食材也都是她让吴氏置办的。鱼肉菜蔬都好说,这小鸡,却是叫人看不透。 绿翘一问,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连吴氏都侧头过来,饶有兴致的样子。 苏木将泡了半日的干蘑菇捞起,一面道:「我在话本上看到一道菜,叫‘小鸡炖蘑菇’,正好年前有晒干的野榛蘑,和嫩鸡炖上一个时辰,成菜汤鲜浓厚,鸡肉酥烂。起锅时再放一把粉条,其味美妙不可言。」 半个时辰后,灶屋内,吴氏正撸着袖子忙活。 锅底烧干,倒入油,放入适量红薯糖,油底被煎成琥珀色。洗净切块的小鸡下锅翻炒,随即放入姜片、干辣椒、八角和花椒等调料。 不过瞬间,香气儿便扑面而来,一众丫鬟们围在炤台看的津津有味。 做菜放糖,她已见怪不怪,却还是多问了句,「木丫头,可还要放老酒?」 苏木正在案上捯饬一个罐子,回头应道:「放,少量老酒再加些酱油,翻炒两下即可放榛蘑炖了。」 苏木话落,便有丫鬟拿出酒坛子,打开递给吴氏。 小鸡炖蘑菇在灶头煮上,吴氏又紧接着做酸笋鱼,这回不仅有酸笋,还有酸萝卜、酸豆角。切片切丁一锅炖,酸香的气味,只让人吞口水。 第39章 「小姐,这是啥?」 绿翘在灶头处围观了片刻,见自家小姐退至旁处忙碌,正从罐子往碗里舀着什么。 秽浊的白色汤汁,内浮状似稀粥的一团,还散发淡淡的酒气…… 她忙捂住鼻子,「小姐,这东西馊了!」 「傻瓜,这才是美味!将米面儿拿来,搓小圆儿。」 对于苏木说的美味,绿翘持怀疑态度,却仍是积极的从缸里舀米面儿,和面团。 忙活一阵,双瑞撒了腿跑来,「夫人,小姐,唐少爷来了。」 「唉哟!快快!」吴氏忙加快手上动作,将菜盛至碟中,又招呼道:「绿翘,快张罗着把菜端出去,准备开饭了。」 「嗳!」绿翘俏声应了句。 一屋子看了半天的丫头们忙碌了起来。 一大盆酸笋鱼,一大钵小鸡炖蘑菇,一碟小炒肉,一碗皮蛋豆腐,还有凉菜三盘,菜蔬两碟,最后是绿翘端出的一大碗汤,这汤……竟是一个个米面圆子,参杂着米粒儿,还有切细的红花点缀,瞧着便是甜糯口感。 唐相予和云青望着满桌子的菜肴,眼睛都要直了。那悠悠传来的酸香气儿,引得肚子咕咕直叫。 苏世泽招呼道:「菜齐了,快吃吧!」 话虽说了,一家子却未动碗筷,皆巴巴望着主仆二人。 唐相予自是知一家子担忧,便清了清喉咙,「伯父、伯母,你们且放心,螣蛇之事,不会追究苏家。皇上勤政爱民,木儿此回想出消灭螣蛇的法子,是大功一件,还要受到褒奖呢!且这法子已经载入史册,出名者,便是木儿。」 「真的?」吴氏忍不住拍手称好,担忧一天一夜,这心呐,总算能放下了。 吴大爷、苏世泽不住点头,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吴大爷道:「皇上真是明君啊!木丫头的名字能载入史册,那也是天大的荣耀!苏家名流千载了。」 苏木也笑了,唯恐这皇帝迷信,动杀心。不做惩罚,还要褒奖,那便是公告天下,螣蛇传说只是谣传。 不过…… 「既赦苏家无罪,那陷害之人如何处置?」 一家子缓缓收起笑意,是啊!人害一次不成,便有二次,三次,抓住凶手,才是根本。 唐相予摇摇头,「对方做得太隐秘,根本寻不到踪迹。那服毒自尽之人,被改了籍普,根本查无踪迹。唯一能肯定的是,能改动籍普,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说着,看向苏木。后者点点头,人既动了心思,必然不会只动一次,只要他再有动作,那便有机会揭露真面目。 正事谈完,一屋子的人才动碗筷。 唐相予吃的肚子滚圆,可自个面前仍是满满一碗的肉菜。 「唐少爷,再吃个鸡腿!」吴氏夹起一只鸡腿,探着身子递到他碗中。 唐相予忙接过,面上笑意似乎有些凄苦…… 在唐相予去苏家赴了晚宴后三日,福满楼推出了两款新菜,小鸡炖蘑菇和酒酿圆子。 二样新菜式一出,受到一致好评。加上先前推出的酸笋鱼,福满楼于京都酒楼来讲,已算首位。其中酒酿圆子,深受唐夫人喜爱,几乎日日一盅。 垣村爆发螣蛇之事,已传遍大街小巷,人们已经不能用传奇一词来描述苏世泽一家。这一家子的际遇,已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 只是短短数月,苏家父女轮流受封,且苏木成为大周首位女官。苏记铺子连开三家,似乎还着手开茶楼,如此种种,叫人不容小觑,纵使心有妒忌之人,也说不出尖酸讥讽的话来。 然,外头如何传闻,苏世泽一家子都没空理会。 螣蛇一事后,茶叶被雨水淋过,又于炎热的天气下闷了一天一夜,最鲜嫩的茶尖,或多或少受到了损失。茶农处的矮脚乌龙和梅占是颗粒无收,制作乌龙茶的原料大打折扣,比起预估少了六成。好在掩在枝叶下的嫩芽未收到损失,制作白毫银针的量该是将将够上。 吴大爷带领一众长工采茶,一路上止不住叹息。苏木跟在他身后,几乎听得他三步一个叹。捏着烂掉的茶尖儿,直呼可惜。 庄稼人最是受不得地里辛苦种出的东西受丁点儿损伤,还是那般贵重的茶叶。 苏世泽心里也不好受,往年采茶,那些个工人都是手脚麻溜的往筐子里扔,这会儿却是挑挑拣拣,留一半儿,丢一半儿。 他叹道:「亏的木丫头传信儿让用油布遮挡,否则这百亩茶园是点儿没剩下的。好在郡城余百余亩,否则去年该是白忙活了!」 他说着喊前头苏木,「木丫头,郡城的茶叶,这两日该到了吧?」 苏木估摸了日子,「左不过一两日,青哥儿的信是月前到的,说今年涨势极好,天儿也不错,能准时采制。」 苏世泽点点头,可算有件高兴事儿了。 贡茶院已在六月初竣工,如今慢慢归置摆件,院儿里各处人手也已添置完毕,只等下旬的庆典过后,便正式开院。 苏木也将于那时,隔三差五的进宫授课。 照云青传来的小道消息,说苏木的朝服及官印都已妥当,那官服是用杭白绣,好看得不得了。院子也是一个宽敞,雅致。更为难得的是,院后开阔了一片园地,只等苏木进宫亲自移种。 第40章 总的来说,那贡茶院可谓付诸了心血,以及皇上的期待。 然而,于一家子来说,将今季的茶叶贡上才是最重要的,庆典能否正常开启,全凭了郡城的茶叶。 在一家期待,及担忧之下,插着「京」字的镖车缓慢通过了京都城门的检查,直径驶向了正府街,于苏记门口停下。 看门小厮呐了闷儿,赶忙进屋禀报。 院儿独吴氏在,郡城押茶叶进京,都是直接随了杜大人安排,今儿停到院儿前,是什么由头? 她啥也不懂,赶忙使人往垣村报讯儿,自个儿自然要出门迎客。 刚踏出门口,边听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大家的!」 吴氏抬头一看,是苏大爷!其后还有丁氏、苏小妹、青哥儿、二房夫妇俩,一家子巴巴站在车旁,连丹姐儿也来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不管如何,老家来亲戚,是喜事儿,吴氏欢喜道:「爹、娘,二弟、二弟妹,都进屋!」 「快别进屋了!老大呢?木丫头哩?出事了!」苏大爷焦急不已,较年前那会儿,苍老不少,许是赶了大半月路,一把老骨头,有些受不住。 吴氏才觉着不妥,一家子哪里有进京省亲的欢喜,个个面上无喜色,而是爬满了焦虑。 坏了!莫不是……茶叶出问题了…… 「爹……木儿同木儿他爹去茶园了,我刚就使人去喊,过不得片刻就回来。先把东西抬屋里去吧!你们赶一路,也都累了。」 吴氏佯装镇定,可不能在家门口乱了阵脚,毕竟还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呢! 苏大爷哪有心思进什么院儿,只盼着将几车东西,交到父女俩手上,好商量对策。 青哥儿如今独当一面,已算沉着。 见路旁有不少人驻足观看,心知在宅院门口接自家底,是万万不妥的。 于是他去到苏大爷身旁,搀着他,「爷,如今大伯和三姐都是官职在身,咱这般停在门口,不是那么回事儿,进屋等吧!」 苏大爷霎时间反应过来,是啊!这里是京都,可不是村子里,他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家这副破落样儿,太损颜面儿。赶忙招呼一家子搬东西,进屋。 吴氏也就差使院里小厮、丫鬟一道帮忙,不忘吩咐嚒嚒带丫头们备饭菜、茶水,纵使一家子没胃口吃,那些个辛苦一路的镖师,却不能容人饿着肚子离开。 院子很大,宏伟壮阔。 然一家子装满了心事,哪里有心情观赏,直直跟着前头带路的吴氏进了内堂。 只走在最后的苏丹挎着包袱,时不时驻足观看,她睁大了眼,眼神里有无知,惊讶,羡慕,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 临到京都时,她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郡城最时兴的绸料,衣裳款式也都是最新颖的,更是将成亲时压箱底的首饰都带上了。 她觉着,纵使比不过苏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 进到这座宅院,不,这哪里是宅院,分明是宫殿! 这样的好地方,竟是大房一家的?竟是她苏木的? 为什么?自个儿明明都嫁给田良哥了,已经是整个福保村嫁得最好的姑娘。可同苏木比,她竟然什么都不是…… 走在前头的青哥儿见自家姐姐落了老远,便停下脚步,喊她,「姐,我帮你拿包袱,咱快两步跟上,这院子大,七弯八拐的,一会儿迷了路就不好了。」 听了这话,苏丹更来气,将包袱往肩上一甩,错身大步朝前走去了。 苏青摇摇头,此回送茶叶上京,不晓得自家姐姐为何非要跟来,来都来了吧,又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这女人啊!真是复杂! 待苏世泽几人火急火燎赶回家时,见院中摆着七八个贴着封条的箱子。 分明是郡城押往京都的茶叶! 这时,屋里人闻讯出来。 苏世泽惊愕,「爹?娘?二弟?」 苏大爷急忙至父女俩面前,拍着大腿,焦急道:「老大、木丫头,坏了呀!地里茶叶出事了儿!」 苏木同青哥儿时常有书信往来,是以京都的动向,郡城是知道的。做女官,办庆典,要茶叶,那时刻要紧。 一家子都知道重要性,无关钱财,那是一不留神就掉脑袋的事啊! 苏大爷是吃不下也睡不下,煎熬了大半个月。见着父女俩像是终就松了口气,这气儿一松,仿佛就没了支撑,身子便骤然倒下。 见老爹翻着白眼,软了身子,往地下栽,吓得苏世泽赶忙将人扛住,「爹!爹!你咋啦?」 「快将爷扶进屋里,」苏木忙道,「双瑞,快去请郎中!」 苏世福也赶忙过来,兄弟二人合力将苏大爷抬进屋去。 丁氏、吴氏、张氏几个女流吓坏了,赶忙跟着往屋里去,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多时,双瑞搀着郎中进屋,诊脉片刻,郎中只道过于劳累,又着急淤塞,使得急火攻心,亏了身子。多加休息,吃些补气的汤药,便能醒过来。 大人凑在床前,几个小辈往只得往边上站。听得苏大爷没什么要紧,便退了出来。 苏木走在前,苏青随后,再后头是隔得有些远的苏丹。 第41章 三人前前后后回到院子,苏青主动交待,皱着眉,歉意道:「三姐,我没把你交代的事办好……」 苏木摇摇头,纵使她百般小心,也着了道,何况毫无戒备的苏青。只是没想到,远在千里的郡城竟也让他们不息代价使坏,还真是煞费苦心。 苏青见苏木毫无责备,稍稍放下心来,他一把撕掉封条,打开箱子,里头是最普通的蜜柚罐子。 抱起一坛,用力拔开塞子,递到苏木面前,「临近采茶那几日,夜里突然出现大片的螣蛇,将茶叶吃的干干净净,连村子那三十亩也无一幸免。好在第二日就下了场雷雨,那些螣蛇也不知所踪。我寻思不妥,为何旁地庄稼不吃,只往咱家茶园,该是有人故意使坏,便报官到了郡城衙门。衙门却拖着此事,不欲受理。无法,只好将剩余能采的采下制了出来。」 苏木伸手往罐子里抓了一把,气味同往年无异,只是茶叶不是完整的叶片,留有螣蛇啃过的锯齿。这样的茶叶,是不值钱的。 苏青羞愧的低下头,「我也知这样的茶叶不值钱,还是存了侥幸心,制出来。考虑到没有那样大的价值,便用了普通茶罐装,三姐,你看……」 苏木将茶叶放回罐中,叹了口气,「庆典在即,咱家拿不出茶叶,却是棘手的事。一时半会儿,我也拿不出章程。」 「会不会掉脑袋?祸是你闯的,该不会连累我们吧?」 苏丹立在不远处,听二人谈话,晓得苏木没法子,她不是担忧,竟有一丝窃喜。 苏木转头看她,苏丹像是变了个人,身子丰腴了,面上也多了妇人的韵味。照旧没改的还是艳丽的服饰和那副刻薄的嘴脸。 「若龙颜大怒,一不顺心,随口一个满门抄斩,只要你还姓苏,就逃不了!」 她面上认真,语气淡淡,仿佛说的真就那么回事。 苏丹当即有些慌了,真……真要掉脑袋?她是嫁出去的,是苏田氏,已不是苏家人,早晓得不跟着上京蹚浑水了。 见她面色变得难看,苏木心里好受了些。 而旁的苏青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三姐,没……没你说得那般严重吧?庆典若没办好,真……真就要掉脑袋?」 「难说……」苏木摇摇头,「你放心,我会想法子。」 苏青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自螣蛇爆发,他焦急是有,惶恐也有,却不若苏大爷那般急火攻心。因为内心有一个念头,就是他这三姐,无论如何,都会想到解决的法子。 镖师们吃饱喝足,稍坐休息也要回杜大人处复命。因着往年交情,茶叶出了问题,也帮着运到京都,还捎带了一家子。 送进宫的茶叶没稳妥,那不是小事,苏木交代了两句,便随一行人赶往杜府。 垣村的茶叶制好也要先由杜大人检查才按正常流程送入宫中,此时数量对不上,苏木说明缘由,请求缓几日,再想办法。 另外杜大人也向宫中库房打听,往年的成茶是否还有剩余,若有,也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杜大人道,因茶叶品质极好,宫中用度变大,皇上甚至作为赏赐,赏于群臣。是以,留有余量的可能性并不大。 苏木从杜府出来,便遇到匆匆赶来的唐相予。 「如何?杜大人怎么说?」唐相予一把拉住她,刚从宫里出来,便听出郡城的茶叶出事了。 苏木摇摇头,「说宫里留有余量的可能性不大。」 「不然这样,立马加派人手去各处收茶,你有制茶的技能在,普通茶叶也能制成顶级好茶。」唐相予一路上思绪百转千回,这是他能想到最为妥当的法子。 「不成,」苏木道,「顶级好茶,也要好的茶树种出的茶叶,若随随便便收茶叶制成,送去宫里,那便是糊弄圣上。皇上是品茶高手,难道吃不出好坏?那可是欺君之罪。」 唐相予叹了口气,「是我心急了,思虑不周。不过木儿你放心,若茶叶交不上,庆典不能如期召开,皇上怪罪,我据理力争。事出有因,皇上定能谅解。」 「这是下下策,」苏木点点头,「距庆典还有半月,我定能想到法子!」 既不能随意收茶制作,那便还得从自家的茶叶入手,只是那些残缺的茶叶该如何从新换样貌,泡余杯盏中呢?还得细细思量。 「我先回去了,爷奶他们来了,该是心急不已,院子里那七八箱残茶还得处理,许多事儿呢!」 唐相予抚了抚她的小脸,「去吧!有事定要着人寻我。」 苏木回去后,便同苏世泽、吴大爷等人将院子里的茶叶运到垣村茶坊,再做打算。 苏大爷服了汤药,睡至天黑,才醒过来。 睁开浑浊的双眼,却见一室明亮。将茶叶交到父女二人手上,仿佛也卸下了重担。加之喝了汤药,睡上一觉,觉着浑身都舒坦了。 屋子里没有人,他翻身下床,光脚踩在松木地板上,竟一点不凉脚。于是乎,两手背在后背,在屋子里晃荡起来。细看每一处摆件,连桌椅都摸了个遍。 门「吱嘎」被推开了,吓得苏大爷一激灵,无措起来。 「你站那儿作甚?咋鞋不穿,亏了身子咋整?」丁氏端着饭菜进屋,见老头子木讷的立在桌前,身上慌张。 苏大爷见是丁氏,松了口气,冲她嘟囔了两句,甩着手至榻前穿鞋去了,边走边道:没想到我到了这个岁数,家里竟出了两个官老爷,还是京官儿!祖上保佑啊!瞧瞧这屋子,这些摆件,哪是寻常人家住的地儿。」 第42章 丁氏笑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也不在意,开心过后,又想到眼下难事,敛了喜色,问道:「老大同木丫头哩?」 丁氏将饭菜放置桌上,反身将门掩上,「父女两个去那啥垣村了,说是在那处建了个茶坊,制茶就在那处。青哥儿也跟着去了,几个也不晓得啥时辰能回来。」 苏大爷「嗯」了声,坐了过来,见桌上精致丰富的菜肴,不禁咽了咽口水。只是嘴巴寡淡,总想抿两口小酒。到底不是自家,院儿有下人,也不晓得该使唤谁,万一闹出洋相,就难堪了。 于是生生忍住,捧着饭碗,吃起来。 丁氏似有心事,来屋里转悠不停。 苏大爷不耐烦道:「莫在我眼前晃悠,头都晃晕了!」 丁氏便走过去,挨他坐下,「老头子,方才老大媳妇儿同老二两口子说话,我听了两句。她说京都的茶园也遭了螣蛇,虽抢救及时,还是损失不少。话没说白,瞧她模样也有些心焦,只怕是……」 「啥?」苏大爷的碗当即从手上滑落,重重落到桌上,「老大媳妇儿当真这般说?」 「那还有假!」丁氏皱着眉头,「老二一家巴巴跟来,原想着那分红还能得多少。青哥儿她娘多精明,见老大媳妇儿脸色不对,老大同木丫头又火急火燎的把茶叶抬走。便多问了几句,这才晓得,京都也遭了灾!老天爷啊!这是惹着哪家牛鬼蛇神了!」 就在老夫妇俩说着话,门口出现动静。 二人当即噤了声,苏大爷故作镇定,又重新端起饭碗。 「爹,你起来,可好些了?」是苏世慧,她端着药碗进屋,身后还跟了兰姐儿。 苏大爷应了声,瞧见许久未见的外甥女儿,似变了个人,身量高了,也胖了些,面上竟也多了些笑。 便冲她招手,「兰姐儿,到阿公这处来。」 兰姐儿喊了人,小大人似得去到了苏大爷旁侧落座。 苏世慧笑意涟涟,忍不住讲起女儿的事,什么管了几间铺子的账,底下还有四五个小账房打下手,能干至极云云。 老夫妇俩欣慰的点头,也直夸兰姐儿有出息。 苏大爷忽而放下碗筷,收起笑意,盯着兰姐儿,「我且问你,你大舅家遭难,究竟是不是真的?」 兰姐儿想了想,将爆发螣蛇之事,无一具细说了出来。 屋里霎时安静,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阿公,三表姐聪慧,连螣蛇都能消灭。这回定也能想到法子,况且大舅和三表姐如今都是官儿,又有唐、魏、杜三家帮忙,庆典准能安然度过。」见三人失神,兰姐儿宽慰道,她是打心底信任苏木。 苏大爷点点头,却是心宽不少,于是转头冲丁氏道:「你同老二媳妇儿提醒两句,莫乱说话!」 丁氏点头,「我省的了!」 见女儿说得头头是道,哪里还是从前怯懦的模样,苏世慧心里乐开了花,当初把女儿交给苏木,果真是没错。 「咚!——咚!咚!」 梆子敲了三下,苏家前院儿有了动静。 苏世福睡得迷迷糊糊,被媳妇儿张氏踹了一脚。 他气急败坏吼道:「大半夜的,你做啥?」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还睡得着?」张氏一把将铺盖扯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前头有动静,怕是大哥他们回来了,你快去瞧瞧!」 一听苏世泽回来,苏世福的瞌睡醒了大半,也不再磨蹭,翻身起床,随手拿了件衣裳就出门去了。 屋檐下点了灯笼,十步一个,整个院子都亮堂。 声响是从东厢房传来的,苏大爷两口子就住那处。 苏世福紧了紧腰带,朝那处走去。 等他到时,老两口也起身,披了件衣裳坐在桌前。 旁侧是苏世泽父女俩,不见吴氏,大抵是带小娃子睡了。 丫鬟们正往屋里上宵夜,悠悠香气儿勾得苏世福直摸肚皮。 苏世泽坐在对门,最先瞧见他,便招呼道:「老二来了,坐下吃点。」 「嗳!」苏世福也不客气,挨在门边的空位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碗筷,就开动。 「饿痨鬼投胎!晚上是没给你饭吃咋地!」苏大爷见他这副怂样儿,忍不住吼了两句。 苏世福挠挠脸,也不害怕,仍自顾吃起来。 旁人不搭腔,晓得老二赖皮的性子最是不怕苏大爷。 苏大爷怔怔的看着两个大口吃饭的儿子,竟怀念起从前生活在福保村,苏家院坝砖瓦房的时候。那时的日子贫苦,一家子也不齐心,却没有多糟心的事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都为果腹奔波。 他暗暗叹了口气,才开口问话,「茶叶的事儿?解决了?」 苏世泽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接话。 老二苏世福吞咽似乎也变慢了,视线不由得往父女俩身上瞟。 「法子想到了,后几日就动工,能赶上!」苏木笑着接过话茬。 父女二人神色不一致,有些可疑,可苏木那丫头从来说一不二,她既能解决,那便靠谱。 苏大爷咧嘴发笑,「好!好!好!」 第43章 「若说福保村的绣活儿,我张秀兰排第一,就没人敢认第二!」张氏拍着胸脯,自信满满。 这话倒是不假,张氏当姑娘时,家境较旁人是宽宥许多。除了洗衣烧饭,便是针线不离手。做的衣裳针脚平齐,甚至隐秘,绣活儿也拿得出手。 只是嫁到苏家后,这项活计鲜少拿出来。苏家重视农务,为讨公婆欢心,便日日跟着下地。后来女儿大了,沾着青哥儿的光,一家子总觉着能飞黄腾达。便将丹姐儿当官家小姐培养,才又拿出活计。 是以,除了苏丹,一家子并不晓得她绣工如何,这般自我夸耀,并未多在意。 昨夜丈夫得了信儿,道苏木那丫头想到法子了。祸事能解决,身家性命的道保障。 她这会儿便开始操心茶山那三十亩茶山的分红,以及儿子掌管偌大茶园的红利。是以,说话殷勤了些。 「木丫头,你要做啥绣活儿,二伯娘是一把手,吩咐就是。你丹姐儿也会那些活计,人多好办事!」 苏木点点头,倒是没有拂她的面子,「那二伯娘和丹儿姐一会儿随我们一道儿去茶坊。」 说着转向吴氏,「娘,你也去,再挑几个绣活儿好的丫头,一并带上。」 「嗳!」虽不晓得女儿打的什么主意,既有安排,自是要办的。 「绿翘!」苏木朝屋外喊道,「我要的丝布可寻到了?」 「嗳!」小丫头似刚从外面回来,小跑着进屋,喘着粗气儿道:「订了两匹,已经送往垣村了。且同掌柜讲好,确定下了就通知他再进货。」 「好!」苏木点头,转向屋子的人,「咱这就动身吧!」 坐在堂前的苏大爷,瞥了一眼吴大爷,心想同样都是庄稼好把式,既能帮得儿子建茶园,他这个亲爹不能干看着,于是道:「我同你们一道儿去,手上活计不行,地里总能帮得上。」 苏世泽却道:「您身子刚好,还是好生歇歇,莫再出个什么好歹。」 苏大爷沉下脸,「利索着呢!能有什么好歹!」 吴氏忙冲丈夫摇摇头,陪笑道:「咱都去,正好带爹娘瞧瞧!六月也去,到时候还要麻烦娘看顾。」 提到自己,丁氏像是才愣过神,忙应和。 苏大爷对吴氏的态度很是满意,竟头回对她露出一丝笑意。 苏世泽无奈,哪里再好说什么,自个儿就是实心眼儿,说话不讨好,好在媳妇儿懂眼色。 于是乎,苏宅门前,停了四五辆马车,一大家子出门,空前的热闹。 至垣村,女眷皆跟着苏木去了茶坊。 苏世泽爷几个好奇,也跟了去,想瞧瞧木丫头说的「法子」究竟是否奏效。 这时,孙跃也到了。带着两个小厮,三人手上皆捧着一样怪异的物件。 「小姐,你要的东西制出来了。」 苏木接过,左瞧瞧,又看看,像是满意,「走,去试试。」 这物件是苏木由先前改良的榨汁机改造,她在舂木头上安了九宫格似的刀片,加深了底座,使得盛入东西,受力也不会溅出。 左侧仍采用杠杆原理,此样并未设流汁的凹槽,只是将底座改为嵌入式,方便拆卸。因为,她要切的,是茶叶。 取了适量郡城运来的茶叶入底座,拉动杠杆,见满是锯齿的茶叶被分割,切碎,片刻已是细小的模样。 苏木将底座拆下,用手捻起茶叶渣,做不到细成粉末,这样的程度该是够了。 于是于孙跃道,「可以了,订做一批吧!」 待孙跃三人离开后,苏世泽提出疑惑,「木儿,这茶叶切得这般碎,再缝入丝袋,泡出的茶能喝?」 「喝自然是能喝。」苏木解释道:「好茶自然是叶形舒展,味貌俱佳,眼下余这么多残茶,只能这么做了。我思量,虽瞧不见茶叶形貌,却有冲泡迅速、方便携带、以及方便饮用等特点,是有可取之处的。且味道并不说就改变了,比起平常的茶叶,仍能算顶级好茶。」 众人虽心存疑惑,却也表示赞同,眼下再无别的法子。 见人不再追问,苏木便于吴氏、张氏等人道:「娘、二伯娘,且按我说的,将丝布裁成小段,制成二寸长短的小布包,形态各不相同,然后都试试,选出最佳的一样,务必针脚细且隐秘。」 「省的了!」张氏最是大嗓门,她动作也快。 麻溜将丝布展开,裁段儿,裁下的每块丝布竟大小一致,原来张氏竟真是隐藏的高手。 吴氏将丝布块儿分派下去,姑嫂二人并丹姐儿和几个丫鬟开始手上活计,不多时,缝制出了二十余种布袋。 苏木捡出几样不合格的,余下十余种,皆装上碎茶叶,封口,冲泡。 在同一时间,比较出茶、香气儿、味道,以及因茶包膨胀而上浮的程度,最终选出张氏做的银裸子形状。 此样茶包,各方面都优于其他。 张氏见苏木在自家那款茶包前驻足许久,不由得有些激动。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只等着她最后敲定。 「就选这款吧!」苏木将茶包取出,而后看向张氏,「二伯娘,明个儿会再请几位女工,制作茶包就有劳你了。」 张氏乐开了花,仿佛自个儿已经成了苏家的大功臣,言语中,不免得意了几分,「成,这样子简单,就是做花儿、做鸟、做鱼,都不在话下!」 这话一落,苏木却冷了脸,「二伯娘,你方才说啥?」 第44章 张氏赶忙收起笑意,心里有些惴惴,瘪着嘴看看吴氏,又望望丈夫,咋地,她是说错话了吗…… 吴氏倒是没什么反应,木丫头从不是刻薄的人。 苏世福本也欢喜,却因苏木变了脸色,有些不安。暗自腹诽:瓜婆娘,就属你话多,竟坏事! 见苏木仍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张氏只得老老实实将方才的话重复,「我……我说别的花儿、鸟、鱼也能做得出来……」 苏木粲然一笑,「那便请二伯娘将花儿、鸟儿、鱼的茶包都做出来!」 「啊?」张氏长大了嘴,愣在原处。 这几日苏宅空前冷清,连平时吴氏教小四月说话的声音都没了。 丫鬟们个个安静清扫院子,没了主子在家,竟不觉松泛,而是百无聊赖。 苏世泽一大家子几乎日出赶往垣村,日落才归。苏世泽、苏木、吴三儿,和青哥儿几个更是轮流住在垣村。 茶坊的大门紧闭,门口有人看守。两个小厮都是孙跃精心挑选,签了死契的。干起活儿来自然卖力,站岗时,盹都不打一个,只怕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他二人过目。 垣村的落日是最美的,那红彤彤的一轮,仿佛踩着天车直往天际,像小时候的游戏—跳房子,一蹦一跳,到了尽头。 茶坊的门「吱嘎」被打开,探出个头,那模样怯生生的。 「干什么?」小厮冷声问道。 吓得那人一激灵,「我……我是你们东家小姐的堂姐,不过身子乏了,出来透透气儿。」 小厮相互看看,有些犹豫,并未放行。 「苏小姐,东家小姐说了,严加看守,切莫让人随意出入,走漏了风声。」 苏丹细长的眉头皱了皱,她把心一横,索性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我跟她一家人,能走漏什么风声,况且就在这茶园边儿上走走,你们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 「这……」小厮有些为难,到底是东家小姐的亲堂姐,这拦还是不拦呢…… 苏丹见二人动摇,于是乘机道:「我知你二人忠心,不好太为难,便进屋让木儿同你二人说一声罢!」 说着佯装要回屋,二人忙拦住,连声道好,「不不不,苏小姐请便,是我二人谨慎过头了。您且去,只是不要耽搁太久得好。」 苏丹嘴角一翘,「是,就待一会儿。」 说着于二人微微颔首,摇曳着身姿,往茶园方向走去。 几乎就在错身离开二人视线,她面上的笑意便冷了下来。脚下步子缓慢,仿佛真就迎着朝霞,踱步散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找人,一双灵动的眸子,不住转动,于每一株茶树间搜寻。 忽而听得右前方传来一声蛙叫,她脚步顿了顿,一双手捏成拳,点点冷汗浸湿了手心。 「谁?!谁在哪儿?!」 那哇叫声愈发清晰,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从一颗茶树后缓缓移了出来。 是一个高大的身形…… 苏丹害怕急了,到这时,她才有些悔意。想要拔腿离开,可那渐渐清晰的黑影叫她两腿似打了钉,动弹不得。不,不只是两腿,是浑身,连声音都发不出。 忽然间,肩膀一沉。 她「啊」的叫出声,仿佛灵魂被抽走,那身后之人,是如何悄无声息的靠近…… 「谁?谁在哪儿!」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那黑影「嗖」的没了影儿。 苏丹也因这声,回了神,转过身,果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松了口气,「小……小弟,你怎么来了?」 苏青铁青着脸,直勾勾的盯着她,「方才那人是谁?」 「人……人?什么人?」苏丹慌忙躲开视线。 苏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都瞧见了,你偷偷溜出茶坊,去见的那人,究竟是谁?」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出来透透气,什么人?!」苏丹打死不认,一面挣扎他的禁锢。何时那个矮她半截的小弟,力气如此之大,捏得她手腕子生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害三姐!」苏青像是气愤极了,一把将她甩开。 苏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她忙缓住身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你疯了吧!到底谁才是你亲姐,她给你两个臭钱,你就摇尾乞怜了?」 苏青觉得好笑,「小时候我俩偷花生酥,你诬陷她,害得爷一阵棍棒。长大了,你又耍奸计抢走田良哥。现在!全家人的命都栓在那茶包上,你还要向外泄密!姐,你是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吗!」 苏丹慌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通风报信,不,不能被苏木知道,否则她定会报复自己的。她还要回去,还要跟田良哥过日子。只要那丫头死了,田良哥的心就一定会为她敞开的。 「青哥儿……弟,你小声点,」苏丹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苏青,「你是我亲弟,我怎么会让你去死。还有爹娘,爷奶虽然不待见我,我也没那么狠毒。我都谈好了,把木丫头的动静递出去,光她一家子顿大狱,砍脑袋,咱一家子还是能安安全全回郡城,过咱的日子的。对了,还有一笔银子,姐都给你,你拿去买园子,种茶树。她能给你的,姐也能!」 最后一句话,似乎憋足了气儿,苏木能的,她也可以! 第45章 终究是她将自己带大,又有血肉亲情,苏青于心不忍,不忍她变成这副满是妒忌,毫无自我的样子。 于是压低了声音,劝慰道:「姐,你糊涂啊!京都是咱小城镇能比的吗?这里虽然繁华,可到处都充满了阴谋算计。纵使三姐那样聪慧,也着了道儿。何况你,人家三言两语,你就信了吗?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君若大怒,满门抄斩,你以为是儿戏?」 苏丹睁大了眼,眼中满是惊恐,「你……你说真的?」 「哪里有假!」苏青无奈至极,他这个傻姐姐啊!险些酿成大祸。 「谁?谁在哪儿?」 这时,四五个村民围了过来,远远儿瞧见二人拉拉扯扯,像是起了争执。东家小姐交代,这段日子白日、夜里都要巡逻,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起来。 几人快速跑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苏青忙解释,「叔,是我,苏青,这是我姐,苏丹,我二人是东家小姐的姐弟。」 二人日日跟着苏木来垣村,那些村民自然是认得的。 「原来是苏小姐和苏公子,咱还当混了贼人进园哩!误会误会。」其中一人笑道,即是一家人,定然不是什么贼人了。 苏青陪笑,「叔,您往那处瞧瞧,方才像是瞧见人影鬼鬼祟祟。」 说着,指向方才黑衣人隐去的方向。 二人回到茶坊,里头一切照旧。 苏木正来回走动,时而顷身于干活之人细说一二。对兄妹俩的离开和进来,似乎一点没有察觉。 直至夜幕,工人散尽,留得几个丫头打扫。 香兰的娘带着村里头几家妇人,熬了清粥,蒸了糕点。于一家当宵夜,这会儿,苏世泽几人正坐在门口吃着,说闲话。 苏丹捧着粥,忽见不知何处蹿出的双瑞,手兀的一抖,汤水溅到手背,生疼。 视线不由得随人进屋,见他走至苏木和绿翘那丫头身边,主仆三人低低说着什么。一颗心「咚咚」跳不停,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待茶园收拾妥当,一家子上了马车,赶回宅院,苏丹的心才落了地。 今儿苏木留下看守,绿翘服侍她梳洗,二人也说起闲话。 「小姐,咋不将二小姐关起来,这回告密不成,保不齐有下回。古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哪成想二小姐竟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一家亲,竟也下得去如此狠手。」绿翘很是气愤,打第一眼见到这个二小姐,就瞧不上她,总跟自家小姐作对。 苏木笑笑,将外衣脱下递给她,「里正大伯带人巡查在明,双瑞带的人在暗。且那些人都是唐相予调派,身手了得。若真将人引出来倒好了,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之人,咱也不必整日提防。」 绿翘接过衣裳,惊讶道:「原来您早就知道了?不对呀!我日日跟着,不见您有多余心思注意二小姐。」 苏木指指茶坊门口,「那二人也是唐相予安排的,若有异样,自然暗里通气儿。就在丹姐儿出门之时,便有人同我报信儿了。」 「原是唐少爷安排,」绿翘若有所思,「没抓到人,那不是坏事儿了。不过,苏青少爷倒是向着您,不枉您对他的一片苦心。」 苏木点点头,若连他也背叛,那真是件寒心事儿。 至于苏丹,眼下没有闲功夫管她,等庆典过头,她若仍死性不改,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很快,到了六月下旬,在庆典开始前几日,苏家将等数额的茶叶运到杜府。也在当日,杜大人将货物送进宫中。只是此回,不若从前那般欢喜,而是满面担忧。 次日,宫里掌事的嬷嬷便将茶司的官服送至苏府。 那嬷嬷约莫四十上下,周身气质不俗,衣饰也不是一般宫婢能比拟,想来是个极有地位之人。 对待这样的上宾,自是不能怠慢,一家子齐出动相迎。 嬷嬷吩咐身边宫婢将官服奉上,又说了些客气话,更是将庆典那日的流程及注意事项细说,很是周到。 对于她的热情,苏木多留了几分心思。见嬷嬷言语间四下打量,像是寻找什么。 直至正事说完,她端起茶盏饮茶,竟未有起身离去之意。 苏世泽和吴氏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苏大爷和二房夫妇更是没个见识,宫里来人,便早早缩到后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一时间,场面冷清,一家子无措起来。 苏木愈发确定,那嬷嬷另有意图。 于施施然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嬷嬷,我苏家都是农户出身,于宫里的一切事物不甚了解。」 说着,指向身侧绿翘捧着的官服,「这官服也不晓得如何穿,若是弄错了,便是亵渎皇恩,还请嬷嬷教导。」 那嬷嬷眼睛顿时亮了,正愁没机会继续留下,「举手之劳,便由姑娘带老身去内堂。」 绿翘忙上前指引,几人齐往内堂去。 那嬷嬷也真就教苏木穿戴,自然也热络的聊着天儿,「苏姑娘可真能干,年纪轻轻便得圣上御赐官位,还是大周首位女官,老身佩服。」 苏木站直了身子,由着她将官衣加身,「嬷嬷谬赞,不过会些泡茶的粗浅功夫罢了。」 嬷嬷忙摇头,「人都讲茶艺、茶艺,会泡茶也是一项技艺。再观姑娘谈吐,想来也是念过书的,必是书香门第,双亲及姊弟都是有见识之人。」 第46章 提及家人?苏木有些纳闷了,却也顺着话回道:「家里世代务农,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只父亲识得几个字,时常教育我姊弟三人罢了。」 那嬷嬷心头一喜,「方才见堂内的少爷、小姐可是令姐、令弟。」 苏木眉头挑了挑,笑道:「那是堂姐、堂弟,二伯的子女。家姐、弟远在郡城,大姐前年刚成婚,如今孕得一子。小弟不过十岁,正于书院求学,准备科考。」 嬷嬷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而后道:「苏小姐一家子都住在京都,如今又封了官,小公子为何要孤身远在郡城?岂不是孤苦无依?」 「郡城书院位列书院之首,小弟考上已是不易,自然不能轻易舍去。照我爹的话,男娃总是要吃些苦头的。」苏木细细观察,见她似对虎子颇感兴趣。 嬷嬷点点头,「倒也是,今年参加科考了?」 苏木如实回话,「是,前些日子随先生远游,路过京都,逗留了几日,便匆匆赶回书院了。」 「待了几日便走了?」嬷嬷声音徒然变高。 苏木便更加肯定心中猜测,「是啊!本欲教他骑马,也只学了半道儿。」 这话便是试探嬷嬷的意图是否同马场那日有关,否则,如何会如此关切虎子。 见嬷嬷不住点头,面露喜色,该不是坏事…… 难道是九公主的人?以她在宫中受宠爱的程度,能趋动皇上身边的掌事嬷嬷,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日九公主与虎子交道,说是发生了冲突,可事后并未有人追究,如今又巴巴谴人来打听,究竟是为了何事? 算账?不对。总不能是九公主对虎子倾心吧?十岁左右的孩子如此早熟? 苏木晃了晃脑袋,只觉有些发蒙。 不管如何,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那嬷嬷问到了想要的讯息,也不再耽搁,提出告辞。 苏木将人送至大门口,让绿翘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嬷嬷也不推迟,大大方方收进袖口,于苏木愈发客气了。 很快,到了六月二十四,贡茶院开院庆贺大典。宫里宴请百官,共同见证贡茶院的开启。 天不亮,各家便动身前往宫中。 此回宫宴同上回不同,苏木作为贡茶院的首席官员——茶司,自然被隆重邀请,盛装出席。 且作为家眷,苏家人也应邀在列。一家子忐忑不安,后打听,才晓得不必出席典礼,只是跟着其余官眷远远跟随,吃顿宫宴就罢。 纵使这般,也让一家子紧张了许久。自然也有兴奋,能入宫,那是多大的荣幸!回到乡里,也是足够撑面子的事儿。 天刚蒙蒙亮,一家子坐着马车,前往皇城,路上正巧碰到唐府一行。 两家队伍一前一后,至宫门口落脚,人才得以照面。 唐夫人暗自打量一家子,最先瞧见的自然是一身官服的苏木。 那官服是杭白绸制的,料子垂直且显得轻薄飘逸,既不过分妖娆,也有一份官服的拘谨。再配以玉带束髻,且再无别的首饰冲撞。整个儿人儿显得文气儒雅,却又英气勃发。 她越看越满意。 两家人是有交道,苏家人欲上前招呼,只是唐府乃朝廷重臣,自是许多人追捧,到宫门的官员,无不驻足寒暄,一家子只好静静等在原处。 不曾想,竟等来孟大人夫妇。 孟府虽人丁薄弱,可排场不小。 华丽的轿子不知是故意安排还是无意,将将好停在一家子面前。 苏木也头回见了孟大人,三十好几,却身姿挺拔,丰神俊朗,怪得孟蓁蓁生的如此貌美。 只是这俊朗的面容上,一双眸子却寒光迸发,极富野心,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一面享受着众人捧贺,一面似漫不经心扫过苏家一行,面上露出的轻视,转瞬即逝。 身后紧跟孟夫人,孟夫人倒是没有那份儿心机,其憎恶的神色溢于言表,甚至直接骂出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宫了!」 说罢,昂着头,像一只高傲的母鸡从一行人面前走过。 苏世泽夫妇并未有多的反应,和孟家的过节不是一天两天了,人家位高权重,他们只有忍耐的份儿。 然苏大爷等人却有些血气倒涌,原先在村子,那是人人高看他几分,如今来到这繁华之处,竟被如此羞辱。若说先前还有留在京都的念想,沾大儿子官老爷的光,这会儿是点不稀罕了! 唐相予自是瞧见孟家的做派,忙走了过来,于苏世泽一家子拱手作礼,而后直径去到苏木身侧。 「没事吧?」 苏木摇摇头,「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唐相予冲她笑笑,以示安慰,而后转向苏世泽等人,「伯父,您和木儿同我们一道儿,伯母跟母亲即可,她自会安排的。」 这边说着,唐府一行走了过来。 唐夫人自然与吴氏寒暄,说着亲近话。 站在身后的张氏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那夫人通身气派真就不一般。竟与大丫交好,且大丫今儿一身墨绿锦衣,竟有几分官夫人的气派。在看自己,虽也穿了锦衣华袍,竟像是偷来的,心里酸极了。 吉时将至,一声响亮的锣鼓声响起。 第47章 宫门大开,只见里头张灯结彩,一条两仗宽的红毯铺自宫门口。 着喜庆宫服的宫人排作两排,自远处走来。 此时,丝竹之音响起,于是宫门外等候的众人依次进宫。 红毯至宫殿门前分作两路,一路是官员,一路是官眷。苏世泽和苏木跟着唐府父子走一路,吴氏带领一家子跟在唐夫人身后。 一路的红毯,一路的宫墙柳绿,那飞起的高檐,灿烂的金瓦,碧绿的窗栏。叫苏大爷等人看得眼花撩乱,一路皆昂着头,张大嘴。好在晓得场合庄严,并不交头接耳,发出声响。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座崭新的宫殿,而那处多出许多宫人侍卫。此刻,本还时而低语的官员噤了声,各自整衣理袖,一副庄重而严谨的样子。 待至宫门前,那守门的宫人吆喝着什么,像是歌功颂德的吉祥话。 而后开门,请入。 入了院门,是一座宽敞的院落,院中修一水池,池中养着红色的锦鲤。各处雕花玉石栏杆上皆绑了红绸,显得喜庆而气派。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彻院子,「皇上到,众卿跪。」 只见眼前通身暗红官服的官员齐齐俯身,跪安,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木伏在其中,余光瞥见一道明黄的身影。 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道:「众爱卿平生。」 众官员齐声致谢,而后起身。 因着掌事嚒嚒的教导,这些礼仪还算信手拈来,起身之时,却忘记不可直视圣上,而习惯性将头抬起,却见那明黄之人正看着自己。苏木忙低下头,作乖顺模样。 皇上似乎……面带笑意……哪里像是主宰生杀大权的君王,分明是一位和蔼的老者。 「苏茶司,这贡茶院,你当如何?」皇帝再道。 于自己问话,苏木忙组织语言,准备拱手,却得身侧唐相予提醒,「先上前一步,拱手作礼。」 那嚒嚒只教了大典之礼,并未料到,圣上会问话,是以并未教到这一步。 幸得唐相予提点,忙照做,遂道:「远超臣之所料,我大周新茶,必节节高升。」 「哈哈哈!」皇帝抚着长髯,龙颜大悦,像是极其满意苏木的话。 众官员不解,左右看看,并不理解圣意。 然,不理解归不理解,圣心大悦,作为群臣,自然是要陪笑的。一时间,整个殿宇欢声一片,热闹非常。 趁这机会,苏木瞧瞧扯了扯唐相予的袖子,低声道:「我是说错话了?皇上笑什么?」 唐相予也笑了,「不,你说的恰到好处。皇上要的就是这番肯定,先前修这殿宇,遭众臣反对,如今成了,还不准乐一乐?甭想那么多了,庆典要开始了。」 「哦……」苏木茫然的点点头,随即扬起嘴角,与众人一同欢笑。 此时,那尖细的声音再起,「庆典开始!」 一系列祭祀、叩拜,以及文书宣读,让苏木两条腿站得酸疼。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仪式才算正式结束,稍作休息便是宴席。 此回宴席,较年前放松得多,像是君臣之间感情的联络。 苏木和苏世泽乖乖跟在唐相予父子身侧,一上午下来,并未出错。苏木在殿前被问了一句后,皇帝也未做过多的注意。 唐相予见旁坐苏木,暗暗在桌下捶腿,便觉好笑。 「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累了?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每天多是站这么久,时而遇到大的政题,站个一天都有的。」 苏木撇撇嘴,「好在我那活计是坐着,否则一日下来,腿还能是自己的?」 唐相予再笑,想到下午,便提醒几句,「木儿,下晌的茶宴可准备好了?」 苏木点点头,「前些日子,宣我进宫于几位女官讲授过了,只要她们不出错,便没什么问题。纵使她们出错,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嗯,你放心,纵使出了岔子,我自替你圆回来。」他说着忽而有些担忧,「只是不晓得那茶包能否得陛下青睐。」 「放心吧!」苏木笑笑,「我有信心。」 原来宫里,有专门的膳堂和休息的地儿,供那些在宫里当差的官员。 所有人吃罢,转往内堂休息。 到了内堂,也是众官员结交的好机会。 唐大人父子和孟大人等自然是众人围拢,连带的着苏木被寒暄了几句。 然苏木父女俩未有实权,不过是区区茶官,说难听了,就是泡茶的。 是以,并未有人过多拉拢。只少数几位,念及圣心眷顾,说了一两句话,也都转向别处去了。 父女二人闲得无事,便坐在一旁等候。苏木担忧起吴氏她们,这偌大的皇宫,规矩甚严,稍不注意便是杀身之祸。临行前,虽百般叮嘱,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距茶宴还有两个时辰,苏木便寻思去瞧瞧,「爹,我去瞧瞧娘。」 拘谨了一上午的苏世泽忙道:「我同你一道儿去,这处都是些官老爷,我不敢说话,又不敢不说话,着实难受。」 苏木摇摇头,「怕是不妥,娘去的自是后院,皆是女眷,你若跟去,怕是也进不得院子。」 第48章 苏世泽想了想,是那么回事儿,「那成,我就这处等你,只是皇宫这么大,你如何寻得到地儿,不若让唐少爷陪同,他是官少爷,比我方便。」 苏木见唐相予这会儿正被人拉着说事儿,且讲的都是政务上的,想来要紧。确实不便走开,于是往门外望望,见云青候在外头。 「让云青带路就好。」说罢,出了后殿。 云青时常跟着唐相予在宫里当差,对于各宫各院儿自是熟悉。二人一路走,他便一路介绍。 今儿宴会,宫里自是人多,三五步便碰见人。人见她面生,可能在皇宫大殿随意行走的,那也不是一般人,于是乎,点头示意,也算礼待。 穿过偌大的前殿,绕过一道红墙,便是后宫了。 后宫比起前殿,显得颜色鲜明许多,且来往都是着宫装的宫人。个个粉面娇俏,姿态婀娜,连宫女尚且如此,何况妃子、贵人了。 苏木不由得想起那些宫斗剧,一堵红墙将三千佳人与世隔绝,困在这方天地。有的人汲汲营取,活在顶端。有的人安于现状,孤独老去。再有的技不如人被踩脚下,成为权利、宠爱的垫脚石。 这便是深宫。 正当她胡思乱想,一声娇呵自旁侧传来,「站住!」 那声音很近,几乎就是对她喊的,于是忙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却见到许久未见,由一众奴仆簇拥,衣饰华贵的孟蓁蓁。眼下的她更美了,妆容更加艳丽。 此刻,她也正冷艳瞧自己,不似从前带着轻视,而是冷漠,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那视线微微一偏,瞧见苏木身后的云青,便骤然变的愤怒,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似乎要将苏木挫骨扬灰。 而方才那呵住她之人,正是翠莲,都是「老朋友」。 翠莲面上是不可一世的轻蔑,「哪里来的山野村妇,瞧见王爷夫人,竟不叩拜行礼。」 苏木有些头疼,这主仆二人摆明找茬儿,就是要羞辱自己。只是让她跪下磕头,如此屈辱之事,岂是说做就做的。 苏木笑着拱手,行了官礼,「着实抱歉,行路匆忙,并未瞧见王爷夫人自宫里出来,是下官的不是。」 翠莲大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于左右二人道:「你们听见了吗?这个村妇竟自称下官,简直笑话。这里可不是市集,竟疯言疯语。」 见苏木被如此刁难,云青看不下,又有些着急,于是上前一步,「王爷夫人,苏姑娘是皇上御封的茶司,今儿开始上任,却是大周官员,不必行……」 话未说完,便被翠莲冷声呛道:「这是后宫,岂由得你一名男子随意僭越!」 「云青,」苏木摇摇头,将他拦在身后,眼下可不能再让人抓到把柄。 云青不得已,只得住口,退至一旁。 这翠莲分明是没事儿找事,而身后的孟蓁蓁竟也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苏木知道,和翠莲多说无益,于是踏前两步,去到孟蓁蓁面前,微微躬身,「无心之失,还请王爷夫人莫要见怪才好。」 并不是她卑躬屈膝,而是在这前脚后脚都是宫墙的情况下,不好轻易得罪人。 若没猜错,这处殿宇是三王爷之母,殷贵妃的住处。若惊动了那位,随便寻个由头,拖进院儿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只须道,婢子犯了宫规被处,并不晓得是新封的茶司。贵妃娘家手握兵权,皇帝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茶司过多责怪。 然,孟蓁蓁就冷冷的看着她。见她示弱,心里稍有舒坦,可是……还不够,她要她跪地求饶,她要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她要将她的那份淡然踩得粉碎。谁让她抢了自己的一切!既然不能得到相予哥哥,那便毁了,让她也得不到! 孟蓁蓁眼中迸发出的寒光,让苏木顿觉不妙。 只见眼前人抬起手臂就要挥过来,苏木身子迅速往后闪,只觉一股浓郁的脂粉气,从鼻尖略过。 「你竟敢闪躲!」翠莲怒斥,说着招呼左右二人,「把人给我抓住!」 二人作势就要上前拿人。 「苏姑娘!」云青焦急不已,欲上前帮忙,却被孟蓁蓁一行的宫人拦住。 就在苏木觉着自个儿要完蛋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女声悠悠传来,「贵妃门前竟有人随意绑人?」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粉衣小姑娘由几个宫婢簇拥着,款款而来。 苏木当即觉着禁锢双臂的手松了。 翠莲几人忙退至孟蓁蓁身旁,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气焰。而孟蓁蓁也敛了眼色,一副温和的样子。 待那小女娃走近,孟蓁蓁一行,齐半曲身子,道:「给九公主请安。」 那被唤做九公主的女娃偷偷冲苏木挤了挤眼,而后恢复高傲姿态,「这位是?」 翠莲忙接过话,「回九公主,是三王妃。」 新晋三王妃,成鱼落雁,又出现在殷贵妃宫前。哪里会不晓得是孟蓁蓁,这番言语摆明是故意。 「哦?我听闻三王妃端庄贤淑,温柔可人,如何会在宫门前出手打人?」 翠莲再回话,「九公主有所不知,是这下贱婢子目中无人,冲撞了王妃,奴婢才出手教训。」 她将事情全揽在身上,仿佛方才孟蓁蓁打人,只是众人的错觉。 第49章 「混账东西!」九公主忽儿大怒,「来人,将这婢子张嘴二十!」 翠莲慌了,「九公主,你……」 翠莲本就半蹲着身子,险些吓趴下。 孟蓁蓁哪里能容自己的大丫头被打,那便是打她的脸,「公主,翠莲不过护主心切,不知因何您要重责?」 九公主似觉着好笑,「我父皇御封的茶司,竟让你的婢子称为‘贱婢’?三王妃如此维护,莫不是也这般认为?」 孟蓁蓁顿时脸色苍白,她们自然知道苏木的身份,故意不说破,就是有意为难。却是没料到九公主会如此维护,那丫头真是走了大运。 九公主的生母是先皇后,先皇后和现在的圣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而先皇后诞下九公主次年便薨了,圣上痛心了整整一月。 对于二人最后留下的女儿,自然是百般宠爱,纵使她要天上的月亮,怕是也要摘了下来。 宫里众所周知,一不惹贵妃,而不惹九公主。然而,皇上对于贵妃不过碍于殷家势力,对九公主那才是实实在在的疼爱,若二人对立,贵妃始终是不敌的。 然殷贵妃是聪明人,她既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自然也懂进退,不会拿自己的头往石头上砸。 否则,闹这半天,为何连一个瞧热闹的人都没有? 孟蓁蓁大抵也知道这一点,只怪今日不走运,不能好好教训那个村妇! 「自然不是,是蓁蓁没有管教好下人,人我带回去好生惩罚,不好脏了公主的玉手。」 「不脏,」九公主忽儿笑道:「我今儿闲得无事,这人就替你教训了。」 说着,伸出小手招呼,身后的婢子便上前将人拖过来。 「啪!」 响亮的一巴掌下去,翠莲一声哀嚎,紧接着脸上红肿一片。那婢子显然是用尽了全力,一点没给孟蓁蓁面子。 紧接着「啪啪」两下,翠莲再是受不住了,直呼:「九公主饶命啊!奴婢错了,王妃,救我,疼死了!唉哟!啊……」 苏木看着就觉脸疼,这样大的力道,那婢子定是会点功夫。二十巴掌下去,翠莲的脸只怕就毁了。 孟蓁蓁进退两难,心有不忍,却求不得。若让苏木说两句好话,定然有效,只是她拉不下这个脸面,只能眼睁睁的见自己的大丫鬟被打得血肉模糊。 心中的恨意,加了一分又一分。 终于,二十巴掌打完了,翠莲已扑倒在地,昏死过去了。 九公主拍了拍手,笑道:「三王妃,这婢子怕是用不得了,人即是我打的,自然要赔你,若不从我宫里给你送两个得力的去?」 孟蓁蓁惶恐道:「不必了,多谢公主美意,只是王府比不得宫里,莫要委屈了公主的人。」 九公主耸耸肩,「是你不要的!过后,我可不想听到什么闲话,没事且退下吧!」 「是,蓁蓁铭记。」孟蓁蓁忙低头拂身告退。 一众婢子抬着翠莲赶忙跟上,生怕这地儿的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待人散尽,九公主才转头看向苏木,见她也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那眸子清亮得和他一模一样。 一旁的云青焦急不已,九公主如此骄横,苏小姐该是恭顺万分,否则惹得一个不高兴,就是翠莲的下场啊! 「你要去内庭?」九公主先开口说话。 此刻的她,粉雕玉琢,哪里是方才的顽劣模样,简直乖巧的不得了。 苏木点点头,「方才多谢你了。」 九公主挥挥手,「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欺负他的……额……见不得有人欺负我父皇御赐的新官。我也要往内庭,咱一道儿走。」 「是。」苏木微微颔首。 二人并肩而行,身后是落后两步的一众奴仆。 苏木觉着,身侧人儿的心情非常好。 「你家是种茶树的?很多吗?地有皇宫那么大吗?」 苏木转头看她,有些不可思议,她真的就是方才那个雷厉风行的九公主吗?这番言语,分明是一个孩童的天真。不过,她却是个孩童,不过十岁。 「很多,京都有。远在郡城家乡的庄园也有,不过没有皇宫大,走上一个时辰便到边界了。」苏木仔细说着。 「那你一家都会茶艺?」九公主睁大了好奇的双眼。 苏木摇摇头,「不是,只我会。」 那他便不会了……果然是个傻子…… 「苏茶司,你当我师傅吧!等你的茶艺开课,我定日日去上!」 苏木惊讶,她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竟想学茶艺。要知道,这个朝代茶艺未普及,于一般人眼中,泡茶不过是粗浅的活计,并不多高雅。 「那……好……」 苏木在九公主的陪同下,顺利去到内庭,见到吴氏一行。 有唐夫人的照拂,并未出什么岔子,只是面上都带着拘谨。 苏木也才晓得,原来内庭对面便是前堂,隔着一条河渠,凭栏便可望见对面风光。连台上的表演,也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不得不赞,工匠构思这宫殿极为的巧妙。 待了片刻,便匆匆赶回前殿,那时,官员们也从后殿出来。 唐相予走在前头,瞧见苏木,便焦急迎了上去,「你往内庭怎不唤我一道儿!若是出了事,该怎么好!」 第50章 说罢,看向身后的云青,「你也是,眼里愈发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苏木忙道:「这不是没事儿吗!别责怪云青,是我要他带路的。」 见她这副知错就认的模样,唐相予当即软下心来,哪里还多说重话,「可莫再单独走开了,去哪处定要知会我!」 苏木乖巧的点头。 「走罢,茶宴要开始了。」 茶宴设在戏台处,皇帝坐首位,文武百官四方围坐。 宫婢们来回穿梭,上水果点心。彼时丝竹乐起,着七彩舞衣的宫婢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场,随着丝乐节奏,甩袖子扭身,婀娜多姿。 小宫娥悄走至苏木身侧,「苏茶司,准备上茶了,您请。」 苏木点点头,于唐相予和苏世泽招呼了一声,便起身随了小宫娥往内堂去了。 歌舞毕,换作悠扬的乐曲,那曲调宛若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听之,心静,气沉。 此时,一股浓郁的青草香阵阵传来,这种香气爽朗、舒适,是属于大自然的气息。 一众青衣宫娥翩然上场,手中端着青瓷茶碗,轻柔的放置每张桌前。 此刻,再无人闲谈其他,心思都被那茶碗吸引。 见碗中茶叶根根直立,那姿态仿若飘飘欲仙的仙人,煞是好看。 众人皆端起杯盏,细细品着,只觉口感清甜、润泽、稠滑,是以往所品不能比拟,果真是好茶。 配以独特的茶香和袅袅琴音,直叫人心神涤荡。 有不少人在宫宴那日是品过此茶的,一饮便不能忘怀,如今再饮,竟别有一番滋味。 唐大人不住赞叹,「好茶,确实好茶。」 说着看向左侧桌案的苏世泽,「苏老爷能将茶叶做到这般境界,着实令人佩服。」 苏世泽哪里敢居功自傲,忙谦虚道,不敢当。 一曲毕,杯盏尽,众人意犹未尽,似此刻才从那种境界中出来。于左右交谈,谈着品茶后的心得,有的人更是作起诗来赞扬此茶。 片刻后,乐曲再起,却不复方才的悠扬,而是曲调欢快,渐渐的变得激烈。 一群着红衣纱质舞衣的宫娥,袖若流水清泓,裙如荧光飞舞,迈着细碎的步子,翩翩而至。 宫娥们纤腰灵动,回眸浅笑,倾身起舞,犹如月下仙子。翩跹间隐现若雪的肤色,小巧的银铃点缀于裙摆,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 就在众人被舞姿吸引时,一股香甜的梅子味悠悠传来。众人视线皆往殿宇入口探去,见宫娥捧着红漆托盘进来,那一道道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此回茶盏换做白砂茶盏,较方才的青白瓷大出许多。 待茶入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游动的锦鲤,那锦鲤尾翼四散,红白相间,像极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比喻。 众人抬头,恍然大悟,不正是像极了面前舞动的宫娥。 细看,才发现这白砂茶盏碗口颇深,其内的锦鲤茶包由一条丝线连接,吊至杯沿,线头以一寸左右的宣纸粘合,其他写着五字,「苏记乌龙茶」。 茶汤金黄,香型高锐,且细长,带有特别的梅花味和梅子味。 如此别致的出场,已叫人迫不及待入口。品饮时只觉舌尖极佳舒畅,喉韵清冽。 此茶无论颜色气味与平时所饮的红茶、绿茶差别胜大,是一款从未见过的新茶。 在座之人无不赞叹。 高堂之上那位,也是一脸的享受,茶盏在手,似乎舍不得放下。 苏家进贡的此二款茶数量不多,他便独自珍藏,时而小酌。沏茶的皆是宫里手艺最巧的女官,只觉着味道比起宫宴那回,差了些意味。然同平常所品相比,已是好太多,尤其偏爱白毫银针,那股独特的香气,是所有气味不能代替,叫人如痴如醉。 如今再品,却发现无论色泽、气味或是茶温,都好太多。 那丫头,果真有本事。 再看这「乌龙茶」,竟磨成粉末装入丝布包,口感自是不必说的好。只是少了几分茶韵,却多了几分便捷,甚至不必拂去茶叶,入口便是清澈的茶水。 有遗憾,也有惊喜。 唐大人低声与儿子道:「这就是你去宫中打听舞衣的缘由?」 「正是,」唐相予嘴角微微翘起,木儿真是聪慧,在本质上下功夫,还懂得扬长避短。 唐大人点点头,「如此一来,只怕有人要拿此做文章了。」 话音刚落,果见对坐的孟大人起身,走至殿前,拱手道:「皇上,臣有异议。茶,品最鲜嫩的叶端,一是味,二是形。作何这乌龙茶要磨成粉末装袋,着实有违茶道。」 皇帝敛了神色,大袖一挥,那些舞蹈的宫婢,便齐齐退下去了。 场面霎时间冷了下来,众人交头接耳。 皇帝道:「孟卿家,你当如何?」 孟大人转过身,直直望向苏世泽,「这茶叶分明有问题,是否是苏家故意欺瞒圣上!」 「我……不是……」,苏世泽忙摆手,他哪里敢欺瞒这天下权利最大的人。只是笨拙的口舌,叫他说不出半句话来。苏木此刻又不在,他简直快急疯了。 第51章 唐相予按住不安的苏世泽,起身,踱步至大殿,拱手道:「茶叶为何就必须是同种面貌?既是新茶,以新的形式出现大众眼前,有何不可?吾皇推崇新政,意在不走从前老路,将大周治理得更好。创新,何罪之有?一个茶商尚且有如此觉悟,孟大人,您是否太过迂腐了?」 创新,这个新奇的词儿,还是木儿说于自己的听的。 推崇新政是大周皇帝近几年专注的事,一帮老臣思想守旧,其中以孟大人为首,时常驳回提案,使得新政难以推行。皇帝为此,没少头疼。 唐相予这番话无疑说道了他的心坎,面上神色缓和不少。 孟大人似觉好笑,「小唐大人还是有些年轻气盛了,茶归茶,政归政,如何混为一谈。莫不是,你与苏家关系匪浅,帮着说好话吧!」 唐相予不慌不忙,「朝堂之上,不讲私情,孟大人莫要曲解下官的意思才好。」 「哼!」孟大人冷哼,转身又于皇帝拱手,「臣听闻,苏家茶园受损,茶叶被螣蛇席卷,所剩的不过是残枝败叶,以此茶上贡,便是欺君!」 螣蛇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螣蛇被灭,苏家成为治理害虫的功臣。此法还被记录史册,实在是大功一件。 若苏家因此居功自傲,以残茶糊弄圣上,那也真的是胆大妄为。 此时,苏木在内堂指点女官泡茶,并不能分开身。只是前堂传来的动静,在场之人也是忐忑不已。 女官暗自打量苏木,却见她气定神闲,哪里有丝毫的慌张。 「集中精力,注意注水的速度和方向。差一分,味道便有不同。」 清冷的声音将走神的女官拉了回来,赶忙将注意力放手上。 这些女官都是宫里专门沏茶的,对茶多多少少都有了解,手法自然是娴熟得当。 今日得苏木指点,才知道泡一杯好茶,得注意多少细节。怪得今儿泡出的茶,比以往更加香醇。 她们本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娃,不以为意,两壶茶泡出来,才觉真人不露。 苏木虽将注意都放在茶上,心思却早飞到大殿去了,不晓得唐相予能否应对住…… 而后庭这方,众官眷屏息瞧着。虽听不大清楚,可观几人神色,大致还是能判断,形式走向。 苏大爷和二房一行,更是胆颤心惊,若茶叶出了问题,那这宫门怕是出不去了。 而这几日静默许多的苏丹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作为,简直愚蠢,这样的局面哪是她能掌控住的! 堂前的争辩愈发激烈,孟大人咄咄逼人,唐相予也不甘示弱,「茶包自有茶包的用途,具体的臣已写了奏章呈递。」 「谁有知道,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孟大人眸光一冷,于是拱手于殿前,「皇上,臣请奏唐大人道明茶包的用途。如若不然,就是这苏家胆大妄为,欺瞒圣上!」 皇帝自是知道今日唐相予不说出个所以然,孟大人是不会罢休。且他也想看看,唐相予究竟能有什么新奇的点子! 这个少年得志的探花郎,起初并不留恋官场,似乎好做一个闲散的商人。后来不知为何进宫述职,且兢兢业业,比起年少的御史中丞唐大人,还要来的出彩。 不过两年时间,便在朝廷站稳了脚。最关键的,他支持新政,每每提出的建议,都十分合心意,是个眼界独到的人才。 「唐爱卿,你便将这茶包的用途细细道来,若是有利于社稷,我便不追究苏家的过错。」 唐相予心头一喜,昂起胸脯,「臣遵旨!」 他转身回位,端起茶盏,朗声道:「茶包方便携带和冲泡,出门在外,若想饮茶便极为方便。像番邦的游牧民族,比起茶叶来讲,想来他们更加喜欢茶包。且此法还为我大周节省出项,何乐不为?」 年前才因番邦使者对换茶一事提出异议,险些闹得失了颜面。若将茶叶换茶包,于马背上生活的他们来讲,确实便利许多。若行此法,使得边关安定,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孟大人看向唐相予的眼神变得阴霾,这个小子何时有了这般见地,茶包一事让他得逞,只怕往后官场的风向就要变了。 若唐家父子连手,又有那苏家做后盾,往后官场的动向,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好在女儿嫁给了三王爷,拉拢了殷贵妃,自家这方始终不站下风。只是这个突然冒出的苏家,着实可恶,务必要除掉! 「唐大人究竟有何自信,凭这小小的茶包就能让番邦顺服?」 唐相予不急不燥,「番邦游牧,以畜牧为生。主食牛羊肉,好喝奶。因此,男女老少最常得一种病,心衰症,这也是为何他们年年要以良驹换茶叶的缘由。大多数人以为,换去的茶叶如同我们一般,闲时冲泡,细品。实则不然,番邦在马背上讨生活,并不重视学识。是以,品茶对于他们来讲,不过是饮水防病罢了。 然茶叶苦涩,他们并不能喝的惯。于是将茶叶加到奶中,制成了一种家家户户都爱喝的酥油茶。如今,酥油茶已成为番邦的一道特色。若将茶叶制成茶包,煮酥油茶是否更加便利?且这乌龙茶比起红茶、绿茶来讲,多了一丝花香,少了许多苦涩。」 他说着,拱手于殿上叩礼,「所以,臣斗胆认为,茶包一事,苏家并不无过错,反而是功劳一件!」 第52章 孟大人只觉血气倒涌,再说不出辩驳的话。 在场安静极了,有的人面露赞叹,有的人不动声色。直到殿前高坐之人,满意的大笑两声。 才有官员上前附和:唐大人此法甚妙,年少有为云云。 「唐爱卿,」皇帝站起身,看向唐大人,笑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唐大人忙起身作揖,谦虚道:「微臣惶恐。」 边关的酥油茶,予儿如何会得知,同吃食有关,只怕是那丫头想出的法子。二人一明,一暗,配合默契。予儿若能得此贤内助,前途必将无量啊! 「传朕旨意,苏家献茶有功,赐黄金万两。晋苏茶司为三品,致力弘扬大周茶艺,并载史册。唐相予献策有功,封六部侍郎,即日册封。」 众人哗然,茶司不过是无名小官,晋三品不过是名头上的。可唐相予一下升为六部侍郎,那可是主掌六部的要职啊!仅次孟大人!如此年纪,晋升如此之快,圣心难测,只怕朝廷的风向要变了…… 宴后,席散。 吴氏一家子却等在内殿迟迟未离开,唐夫人一行也静坐等候。 这一幕并不陌生,年前那场宴会也是如此。 不同的时候,那会儿吴氏等在家中,现在却身处宫门。 一整日的胆颤心惊,叫张氏有些坐不住。眼下只从那唐家夫人处探听消息,苏大爷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唯一能说上话的是吴氏。 她挪了挪屁股,挨到吴氏身侧,「大嫂,木丫头不是都升了官儿,咋还没出来。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咱这样干坐着,心里没底,都着急。你瞧爹,都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吴氏心里自然忐忑,却也没什么法子,只好故作镇定,安抚家人。且唐夫人都没发话,她一个妇人,能有什么法子。 「不是我不着人打听,只是宫里不若街市,哪里能由人随意走动。木儿和他爹现情况不明,咱不懂这宫里的规矩,不该添乱。」 张氏暗自腹诽,平时精明,这会儿怎么犯糊涂了,「大嫂糊涂,咱一家子平民百姓,能打听啥道道!」 说着眼神往唐夫人那处递了递,「那儿不是现成有一位,官家夫人常进宫,对宫里的道道儿,自然摸得清。」 吴氏横她一眼,「莫瞎打主意!唐大人父子也在里头,唐夫人尚且坐得住,咱不能慌了阵脚。木儿聪慧,不会出事的!」 「你!」张氏气节,「里头是你丈夫、女儿,可出了事,这里还有我丈夫、儿女呢!」 张氏嗓门本就大,这一急,声音便抬了抬,旁坐唐家官眷皆看了过来。 苏青忙将人拉住,「娘!这里可不是吵闹的地儿,咱耐心等着吧!三姐定会平安出来的。」 张氏自然觉察人看过来,面上有些热,却仍是死鸭子嘴硬,嘟囔道:「我又没说错……三姐三姐,你叫得亲热,被人害死都不知道!」 唐夫人收回视线,很是看不起张氏的做派,再瞧吴氏,便顺眼许多。好在那丫头的母亲是个知礼的,若同那等乡间村妇一般,纵使女儿再优秀,她也不愿儿子娶那样家庭的孩子! 于是继续端坐,视线往正殿落去。 她面上淡定,内心却隐隐有些激动,因为她知道,并不会出什么事。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册封儿子为六部侍郎,那是多大的荣耀。纵使帮着苏家隐瞒茶叶受损,对外也不会做什么惩罚,至多训斥几句罢了。 儿子少年得志,如今又封了官职,这份荣耀来得太快了,叫她有些恍惚。 直至夜幕,殿门才打开,唐家父子及苏家父女前后脚出来。 等候的两家家眷忙迎了上去。 吴氏去到苏世泽身侧,拉住他的手,看到父女二人安然出来,顿时觉着内心有些酸楚。比起上回宫宴在家里等候,还要来的心焦。 苏世泽哪里会没瞧见妻子眼中的晶莹,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 二房两口子也松了口气,不住的向上天作揖,口中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苏大爷由苏青姐弟搀扶着,两眼无神,似乎惊了魂儿。 唐夫人像是见惯了如斯场面,显得淡定许多,只是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便并肩而立。 两家人低声说着事儿,走出皇宫大殿,出了宫墙。 两家下人皆备马车在宫门口等候,苏世泽和吴氏同唐家一行寒暄了两句,也就各自上了马车离去。 吴氏这才拉着父女俩细问,「皇上究竟追究咱用废茶叶的事儿了吗?」 「皇上圣明,哪里会不晓得。」苏世泽叹了口气,说着又笑了,「照木儿的话,咱是将功折罪,茶叶还是那些茶叶,何来欺瞒,不过是换种形式罢了。」 吴氏听得有些晕乎,那到底是追究还是不追究?见父女二人面上并无忧色,大抵是没事了。 过会儿回家,也好交待了。 因为拘谨,一家子晌午宴席上便没吃多少,这一等又至夜幕,肚子早就空空如也。 回到家,吴氏去瞧了眼儿子,一日未见,小六月还算乖巧,跟着丁氏和吴大爷父子,不哭也不闹。终于见到娘,便抱着不撒手。 无法,吴氏脱不开身,苏世慧母女俩便主动往后厨张罗。 第53章 父女俩安然出殿,便说明没事儿了,而苏木升官儿和得赏了黄金五万两,那是一家子眼瞧着的。 苏世福两口子异常欢喜,因为那茶包是有张氏的一份功劳。 张氏手肘碰了碰丈夫,后者会意,端起酒盏,站起身,「大哥,恭喜恭喜,咱苏家就靠你光耀门楣了。」 苏世泽心里头也是高兴,不光是得了赏赐,主要还是茶园的危机得以解除,保了一家子平安。 他端起酒盏,碰了碰,一饮而尽。 女人家不便喝酒,张氏便从菜碗里夹了两只鸡腿,一只给了吴氏,一只给了苏木。 「还是木丫头能干,能想出茶包的法子!」说着还一边撺掇苏世慧,「小妹,你说是不?」 苏世慧忙点头,本就是喜事儿,她也没多想,真心实意的为大哥一家子高兴。 连一贯不善言辞的丁氏都说了几句高兴话。 只苏大爷一人,埋头沉默不语。他一口酒,一口菜,像是饿极了。 待酒盅尽才放下筷子,「咳咳,我说两句。」 一家子还在欢笑,见苏大爷这般样子,不由得敛了笑意。放下碗筷,专注起来。 苏大爷抹了抹嘴,抽出苏木给他买的玉石烟管,「吧嗒吧嗒」抽起来,才道:「明儿个,我就收拾回乡。家里那么多地,没人照看不行。」 说要回去,张氏头个不乐意,赏赐的金子还没到,她那份儿怎么的拿了才走啊! 「爹,您急什么,好容易上趟京都,不好好在大哥这里享享清福,做啥急着走!再想来趟,不晓得何年何月了!」她说着看向小六月,「您在家不就念叨着六月,娃子一眨眼就长大了,您不多跟小辈处处,我寻思您啊就甭回去了,家里有青哥儿和青哥儿他爹,没甚担忧的!」 苏大爷三两口抽完,将烟管「啪啪」往桌上拍烟灰。 吓得张氏一激灵,当即住了嘴。 她不情不愿的坐下,脚下不停的踢丈夫。 苏世福自然是同张氏一条心,心里惦记着赏银,也是不愿早早回去的。 然方才媳妇儿的一番话已惹得老爹不快,他若再说什么,便是火上浇油。这方行不通,便转向大房一家子。 「大哥,你说两句,爹难得来一趟。二茬茶叶要九月收,这不还有三个月呢!」 苏世泽见老爹一路闷闷不乐,想来是在宫里受了惊。也是难怪,突然生死走一遭,在这异乡,总是没那份儿安定。 只是老二说的对,这回来京,确实出乎意料。且老两口都来了,他心里高兴。 从原先分文没有,到如今有了偌大的家产,还混了个官职。他自豪,自然也想让爹娘感受这份自豪。 于是转向苏大爷道:「爹,要不再住几日,家里的地,不着急。」 苏大爷脸上的凝重,始终没有松懈,「不了,明个儿就走。」 说罢站起来,于丁氏道:「走,回去收拾东西!」 丁氏忙不迭站起身,老两口前后脚出了门,到门口,苏大爷脚步顿了顿,对着二房两口子道:「你一家子,要走就一道儿,不走就别回来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房里去了。 「爹!爹!」苏世福追至门前,见劝不住老爹,也没法子,懊恼不已,「这叫什么个事儿!叫他享福,咋弄得跟坐牢似得!」 张氏还想挣扎,若小妹留下,那自家留下也有说辞。 于是面上堆满了笑,望向苏世慧,「小妹,兰姐儿是要在京都的,你咋打算?」 苏世慧再老实,也晓得二哥两口子存有私心,她虽惦念女儿,可见女儿过得这般好,心里是放心的。大哥一家照看女儿,那她自得回去照顾二老。 于是笑笑道:「爹娘回去,我自然是要跟着的。」 「你!」张氏碰了钉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 苏青实在看不过爹娘的做派,于是站起身,「二姐出门一月,是该早早回去了,否则田良哥该担心了。茶园被螣蛇破坏,我也得回去瞧瞧,早点做防护,莫等九月二茬,还出这等子事!」 说罢,转向大房几人,「大伯、大伯娘、三姐,我也回去收拾东西了。」 苏世泽面色沉重的点点头,没有开口挽留。 「你这个兔崽子!」张氏气得拍大腿。 「我也去收拾了,」丹姐儿也没多犹豫,站起身跟上前头苏青。她本就心虚,是巴不得早点离开,免得将祸事扯出来。 再者,如今的苏木再不是从前那个贱丫头,她待在这里一日,只会被比得更低下尘埃。甚至觉着和她相比,连一根针尖都算不上。 眼下,再要留下来,是不可能了。 张氏的心在滴血,她不甘心,那些茶包是她做出来,那五万两金子也有她的一份儿。 内心那份儿渴望,推动着她,「木丫头,那茶包……」 话未说完,便被苏世福一把拉住,往门外扯,一面乐呵呵道:「那我们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刚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来,张氏觉着她今晚要气疯了! 她一面被丈夫拖着走,一面挣扎着,「你拉我作甚!话都到嘴边了,那些赏银你不想要?」 第54章 苏世福想来也有些气,手一撒,张氏险些摔一跟头。 「你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咋了?那些赏钱是你好开口要的?欺瞒皇上,是多大的罪,往后追究起来,咱不就脱不了干系了!你怕是活腻了!」 张氏稳住身子,也稳了稳心神,「你说啥?今儿放咱出来,不是没追究吗?再说了,方才你不也帮着说让爹再住几日!」 「她主动给,和咱去要,能一样吗!」苏世福狠狠白了张氏一眼,「她给咱,咱可以说是茶山的分红或者旁的什么,你去要茶包的奖赏,不就摆明了把咱家往那事儿上绑,猪脑子!」 张氏似心有余悸,往苏世福边儿上挨了挨,又斜着眼儿往屋里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那奖赏和分红,都不要了?」 「要钱还是要命!」苏世福哪里会不心疼,可是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要钱有啥用!只能回去好好侍弄茶山的地,等着九月的分红吧! 一屋子的人走了一半,剩下苏世慧母女俩同苏世泽一家子。 苏世慧心里存着感激,自是站在大房这边,「爹就是怕了,他这一辈子活在村子里,也算受人敬仰。今儿往宫里走一遭,着实受了不少打击。回去也好,自在。」 苏世泽点点头,他哪里会不晓得,只是心里头有些酸楚罢了。 「我省的,爹是嘴硬心软。小妹,当真不再住两日?你同兰姐儿也许久未见了。」 苏世慧摇摇头,看向苏木,「兰姐儿跟着木丫头,我放心。」 苏木点头笑笑,没说什么。 老人家总是念着家乡,她懂。 苏大爷经历了苏三爷被流放,苏老太爷客死异乡的事儿,怕是在心里留下阴影。担心自己也有这么一日,便在这京都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至于二房闹那么一出,该是为着五万两黄金,那么些钱,搁谁都眼红。 其实,他们不说,自己也会分一部分。 只是二房存的那份儿私心,叫她不敢将他们视作自己人。罢了,就让他们有事可做,有钱可拿,没空动坏心思吧! 次日大早,苏大爷带着一家老小匆匆赶回郡城。 因走得匆忙,便没有来得及备货,吴氏便从库房里拨出一笔给苏大爷带着上路。 一路山高路远,老老小小,带那么些东西,总是不安全。苏木便让双瑞去杜府联系镖师。只是不巧,并无顺利,便雇了一行,护送一家子回去。 这一路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就是后来苏青来信儿说苏大爷在半路的大病了一场。虽不是什么大病,却也把他吓得慌。 后来苏大爷便很少出门了,就是郡城也来得少了。 没两日,赏银下来了。 就这些钱,买了京郊的两处庄园,总有一千亩。 苏木从垣村的村民提拔了几个年轻能干的当管事,派到这两处庄园。 庄园原本就养着长工,那些愿意留下的,由管事重新签了契。 垣村的茶园步入正规,由村里人照看即可。 苏世泽和吴大爷父子便转向庄园,因着先前被人溜进茶园使坏,父子俩专请了匠人在庄园外围修了两米高的荆棘墙,还养了几十条猎狗看守。 这往后就是自家产业,自然要做到有备无患。 余下耕地养地的活计,自有长工劳作,苏世泽和吴大爷只是操心多了,身体上并不多累。 只是庄园一置办下来,吴大爷和吴三儿回乡的事,又耽搁下来了。 吴大爷是个老实勤快的人,自家走投无路之时,是苏世泽搭了一把手,这些情谊,他都记心里。 待在哪儿都无所谓,只要媳妇儿、娃子有饱饭吃,又能帮得女婿一把,他便满足了。 父子俩同家里分开大半年了,苏世泽偶有提起将吴大娘和牛秀儿接到京都,吴大爷倒是没什么意见,吴三儿却欢喜。 于是一家子就这件事,郑重其事的谈了一谈,决定写信回去,让娘俩把地处理了,往京都来。考虑到牛大力母子孤苦无依,若是愿意,也跟着一道儿。 往后其中一处庄园,就交由吴三儿和一家子管理。同苏青一样,每年分红利。 要知道一座庄园得产多少茶叶,就是分一股,那也是意想不到的。吴大爷不晓得说什么好,只鞭策儿子好好做事,要踏实,勤快。 年过出,已大半年没见杜雪瑶了。 忙过这一阵子,苏木提了些珍品亲自上魏府。 从前都是走后门儿,今儿魏夫人是亲自在魏府大门口迎接。 苏木如今位居三品,虽无实权,名头上,却比魏大人还要来的好。 「苏姑娘,快请进,些日子没见,出落得愈发好看了。」魏夫人拉着苏木进院儿,旁跟了魏纪礼的姨娘,从前这个老拿鼻孔看人的姨娘,今儿却似转了性,格外殷勤。 「夫人近来身体可好?」苏木客气回话。 魏夫人笑意更深了,「好,都好。知道你是来看雪瑶,我也不耽搁你,咱直接去老二院子。」 说着将人往后院儿带,却将那姨娘急坏了,儿子还在前厅呢!咋直接往后院儿去了,于是慢了脚步,落下两步,于身侧的丫鬟低声道:「快去将三少爷喊来。」 第55章 杜雪瑶如今六个月身孕了,肚子已经鼓出来。晓得今儿苏木要上门,便早早收拾妥当,等候来人。 没料到的是,不仅婆婆来了,连一贯不进她院子的姨娘也来了。 「母亲,姨娘,」她微微拂身。 「快起来。」魏夫人虚拂了一把。 那姨娘也笑了笑。 「木儿!」杜雪瑶起身后,便伸出双手。 苏木忙迎过来,「前些日子一堆事儿,分不开身来瞧你,咋样?身子可还好?」 杜雪瑶点点头,抚着肚子,「都好。」 苏木往身后指了指,「备了些补品给你补身子,你挑些合胃口的。」 见绿翘捧着一堆,双瑞也跟在身后,手上也拿了不少。 杜雪瑶嗔怪道:「人来就好,带哪些作甚,如此见怪。」 田嚒嚒和迎春笑着从二人手里接过,迎春更是冲绿翘挤眼,两个小姐妹也是许久未见了。 「你二人感情那般好,竟说客套话,且进屋坐下慢慢聊吧!」魏夫人笑道,一面往屋子里走。 一行人进屋落座,立即有丫鬟看茶。 「苏姑娘可真能干,那日茶宴泡的茶,那么些官员都称好!连老爷回来都一直念念不忘呢!」姨娘坐正了身子,故作一副姿态。只是拿凹凸有致的身材和妩媚的面容,仍是一副媚态。 按理说宫宴,妾室是参加不了的。她说的这般头头是道,大抵是听魏大人枕边语。 只是如此场合,说这样的话,有些拂魏夫人颜面。 苏木偷偷瞥了一眼魏夫人,果见她脸色难看了。 「过誉了,」苏木只淡淡回应,而后转向魏夫人,「夫人那日可是品过的,不晓得味道可还合您心意,今儿也带了些。您若喝着喜欢,我在着人送些来。」 此话一出,无疑挽回了魏夫人的面子。面色当即缓和,甚至浮现了一股傲色。她一个姨娘纵使再有姿色勾得老爷神魂颠倒又如何?正室始终是自己! 「连皇上都赞好,我又岂会不和心意,还让你巴巴送些上门,着实客气了。」 杜雪瑶暗自欢喜,木儿还是那么聪明,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婆婆开心。唉!自个儿就是不会。 姨娘受了冷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无法,自个儿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人会在意。 只是儿子怎么还未来,以他同姓苏那丫头的关系,该是能谈得拢。自从贡茶院庆典过后,晓得姓苏一家子飞黄腾达了,她便把儿子叫来,好好说了一顿。 其实她也知道,求老爷,讨好大夫人,根本没用。儿子是庶子,想要娶个高官厚禄的嫡女是不大可能的。 然苏木虽然出身低了点,如今着实不错,嫁给魏府的公子,还算匹配。 听说那几间铺子,一千多亩庄园全是那丫头置办的。如今还是大周第一位三品女官,娶了她,可不就等于得了金山银山吗! 只是儿子不争气,说什么只拿她当小妹妹看待,什么哥哥妹妹,多看两眼就对上了。 她不住朝外张望,可连儿子的影子都没瞧见。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魏夫人便起身离去,她知道两小姐妹有知心话要说,旁人在自是不方便。况且方才苏木那般为她争面子,她也得成人之美才是。 魏夫人要走,那姨娘自然不能留下,只得气急败坏的回自个儿院儿里。 回来一问,才晓得儿子又被那一帮纨绔公子喊去喝酒了,气的她直咬牙。好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往后再见,不晓得何年何月了! 兔崽子! 二人一走,屋子里瞬间空旷了。 杜雪瑶起身拉起苏木,「咱去里间说话!」 苏木自是依她,只当想说知心话。 然进了里间,才发现妆台前安了一张梨花摇椅。 杜雪瑶边说着,便往那儿去,「我这肚子渐大,腰骨不硬,总觉着酸疼。相公便给我做了这摇椅,平常见客不得坐,怕婆婆说我没礼数。」 迎春手快脚快,将一个圆垫子,塞到她的后背。 「大少爷倒是有心。」苏木笑笑挨着她坐下。 魏家规矩森严,魏夫人又极其重男轻女,雪瑶性子太过率真,总是不讨好。魏大少爷能真心待她,也算让人放心了。 说起丈夫,杜雪瑶面上悄悄爬了红晕,忙岔开话题,「快别说我了,说说你和唐少爷咋样了。我因身子重不能饮茶,庆典便没去,还是纪莹回来于我道,你二人并肩站立,宛若璧人。且唐大人父子在朝堂上为你家据理力争,想来是认可你的,可是好事将近?」 苏木摇摇头,「我同他还早呢!刚就升了官儿,于唐氏宗族还未站稳脚跟。」 杜雪瑶笑意渐渐散去,她就是宗世家族,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当初若非杜氏宗族要与魏府合亲,自个儿又岂会从郡城千里迢迢嫁到京都。 唐相予是唐氏宗族最得意的后辈,他的亲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只怕唐大人和唐夫人都不能直接就定下。 苏木见她担忧,忙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我二人若心意相通,自能携手度难关。」 杜雪瑶这才笑了,「你二人聪慧能干,自然能走到一起。」 第56章 她说着,忽而想起,小心的往门外瞧了瞧。 田嚒嚒立马会意,往屋外探了探,见无异样,才将门掩上。 杜雪瑶凑近苏木,低声道:「母亲像是想撮合你与三少爷,姨娘近来似乎也转了性子,今日她二人同你一道儿过来,我便猜准了。你若无意,还是提早讲清得好。倒不是我怕母亲难看,是担心你坏了名声,往后同唐少爷的事儿,又多了一份阻拦。」 苏木细细想了想,她鲜少上魏府,人自不会将她同魏纪礼想一道儿去。纵使有人恶意散布,也只会……拿郡城那会儿说事。若真就编出个一二三四,确实有些说不清。 她竟没想到这层,「我省得了,自会留意。」 杜雪瑶放心的点点头,木儿聪慧,却没有经历过内宅的争斗,自是想不到那么多。 「不过,三少爷是个单纯的性子,从来什么便是什么,绝不撒谎拿乔。我见他每每同你相见,宛若同纪莹一般,视作妹妹。那些担忧,多来自母亲和姨娘。你今儿帮了母亲挽回颜面,从前待她也是分外尊敬。看在这份儿交情上,你同三少爷的事儿不成,她大概也是不会对你冷待的。」 苏木望着杜雪瑶,惊讶道:「雪瑶,不过半年未见,你如何像变了个人似的?想事情,竟如此通透了。」 她这一问,杜雪瑶脸霎时就白了,眼中晶莹慢慢凝聚,掩面哭了起来。 「呀!这是咋啦?」苏木有些慌乱,方才还好好的,怎突然就哭了! 杜雪瑶哭的伤心,旁伺候的田嚒嚒和迎春也忍不住抹泪。 将苏木主仆俩急死了,绿翘又担心又焦急,拉着迎春就问,「你倒是说话,出什么事了?」 迎春抹了抹泪,这才磕磕巴巴说话,「前些日子宫宴,因小姐……不,二少奶奶身子重又不便饮茶,便没去。夫人怕人说闲话,便也不准许大少奶奶去。大少奶奶因此记恨,就在当日四小姐从宫里回来,来我们院子说庆典瞧见您,大少奶奶也跟来了。但是三位夫人小姐走在前头,我们几个奴婢被派到头后,不晓得谁没踩稳台阶,将我们少奶奶推了出去,跌倒在地。当时四小姐就在少奶奶边儿上,有丫鬟说小姐失手推了一把。传到前院儿,四小姐被老爷夫人狠狠责罚了一顿,送去远房表姑那儿思过去了。」 「四小姐?」绿翘惊讶不已,四小姐从来都是个和善的人儿,咋会动手推人呢! 迎春哭的更凶了,「哪里是四小姐,四小姐从来同少奶奶交好,纵使自个儿要摔倒,也是万万不会推咱少奶奶的。分明是大少奶奶怀恨在心,平日少来咱们院儿,作何巴巴就跟来了!」 「迎春!不得胡说。」杜雪瑶抬起脸,泪人一般。 迎春当即闭了嘴,再不说一个字,只是紧抿的嘴唇,仍看得出她的气愤。 苏木听得一阵揪心,忙拉住她的手,「那孩子咋样?」 杜雪瑶摇摇头,「无事,大夫说伤了腰椎,往后月份大了,腰免不得要痛。好在孩子保住了,我往后多注意些。」 「我道喜欢热闹的四小姐今儿怎么不在,魏夫人一贯疼爱她,怎就由着背了这黑锅?」苏木皱了皱眉头,受到伤害的都是她亲近的人,心里有些闷闷的。 「查了,那指认的丫鬟都打死了也不改口,母亲也是没办法。为了不损及纪莹的名声,只好将她送去远方表姑家暂避风头。这件事,府里谁都不许提,就是我,也不敢抱怨一声。」杜雪瑶说着,又抹了抹泪。 「你呀!真是太大意了,怎么能让迎春和田嚒嚒离身呢!」苏木忙拿出帕子帮她拭泪,心疼不已。 田嚒嚒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都是老奴的错,以为二少爷没有妾室便不会有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哪能想到大……往后定加倍小心,绝不再让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苏木想了想,「不然我帮你挑两个得力的丫鬟来,你屋里就田嚒嚒和迎春两个心腹,着实太少了。」 杜雪瑶摇摇头,「相公已将贴身的小厮和婢子送我屋里了,眼下没什么事儿,你不必担心。我说这些,不过是觉着委屈。这若大的魏府,我从未与人敌对,怎么就狠心害我母子呢……」 苏木紧紧握住她的手,心里空空的,这便是内宅。 苏木回去后将此事与吴氏说道,后者哗然。 那些个内宅勾心斗角的事儿,仿佛只是话本里发生的,竟出现在身边人身上。 这还是杜大人父子在京都,若是不在身边,指不定被怎么折腾呢! 吴氏将苏木拉到一旁,担忧道:「木丫头,那唐府也是人口复杂,唐大人夫妇及唐少爷兄妹还好说。听说那大人那辈还有几位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嫁到那样的深宅大院儿,要吃苦头。」 「娘,到底是分了家的,叔伯的手总不好伸到侄儿屋里。再说,唐大人夫妇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总归是要护着自己儿子的,段不会出现那样的事儿。」苏木冲她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 吴氏舒了一口气,点点头,「这些女人家的事,不好同你爹讲,省得他又胡乱操心。」 她忽而想起,「你方才说,魏夫人有意撮合你与魏三少爷?」 苏木点头,「是雪瑶于我提醒。」 「那赶明儿上魏府一趟,将事情讲清楚,女儿家的名节最为重要,可不能再像上回华严寺闹出那么一遭。」吴氏思索着。 第57章 「不可,」苏木面色凝重起来,「人都为表态,咱巴巴将人拒了,倒显得咱拿鼻孔瞧人。我且注意些,近日不要同魏三少爷见面。仅凭郡城段相遇,并不能完全说明我二人不洁。」 吴氏越想越不对劲,「我看,近日除了进宫授课,你便不要出门了。庄园的事儿听你爹和阿公汇报,至于铺子,兰姐儿每日都回来,你且问她就好。」 苏木想了想,也好。 于是这几日,她足不出户,闲得无事便捣饬冰淇凌机,田师傅几乎日日被请上门,二人在后院儿忙得不亦乐乎。 然,苏府安定,唐府却有了动静。 是夜,唐相予被唐大人夫妇叫了去。 天儿已大热,倒是夜幕,走一路背脊上,也冒出汗。 往常,唐相予去二人院子请安,唐夫人总是着人备了冰镇的汤水。 今儿,他巴巴赶去,桌上竟空空如也。便警醒了几分,想来是出什么事儿。 他拱手作揖,「父亲,母亲。」 唐大人冲他摆摆手,「坐吧!」 见二人神色有些阴郁,便收起那副卖乖的样子,自个儿倒茶,往嘴里送,「父亲、母亲叫我来是有何事?」 二人相互看看,唐夫人别开脸,「你说。」 唐大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今儿你几位叔伯请我去吃茶了。」 叔伯?唐相予大抵猜到几分,放下茶盏,「叔伯们说什么?」 「自然是提及你的亲事,今年你该十九了,是到成婚的年纪。」他顿了顿继续道:「年纪倒是其次,不过是你年少登科,仕途顺遂,如今又骤然升作侍郎。担心你根基不稳,坐不稳这个位置,欲和亲巩固。」 唐相予「嗖」的站起身,「男子汉大丈夫,仕途自然靠自己争取,以和亲巩固,不是君子所为!叔伯们,真是腐朽之极。」 「予儿,不得无礼!」唐夫人冷脸斥责,纵使叔伯再有为君子之道,到底是长辈,作为晚辈,万不可能不敬重。 唐相予扭过头,不说话,片刻又转回来,「您二人又不是不晓得我心悦木儿,木儿的才情,你们也见识过,比起京都官宦人家的家眷,有过之无不及。况且,她为了我才来京都,至今日这番成就,便是为了我二人以后。你们当她稀罕过这样尔虞我诈的日子,从前在郡城的时候多快乐,自由自在。什么官籍商籍,什么家产地位,她点不在乎。可是为了我,她付出了心血在争取,就是为了能与我并肩站立。不,她比我还好。只是这些世俗将她禁锢,不得不屈服。」 儿子的一番话将夫妇二人惊呆了,那丫头,竟是为了儿子才来京都。关键……关键若是一般女孩子,只消狐媚儿子,使得他无论如何娶进门。纵使父母反目成仇,家族唾弃。从目前来看,儿子确实已经稀罕她到那个地步了。 可那丫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自身努力,努力能和唐府并肩站立。做到要儿子娶她,是理所当然。 照目前看来,她做到了。 这样的女子,不能说她狡诈,只能让人敬佩。 若说先前唐夫人还有一丝的顾虑,那么这会儿,她已经完全被那丫头征服了。 「予儿,娘支持你娶苏姑娘!纵使千百人反对,我都站你这边。」 「母亲……」唐相予忙躬身抱住唐夫人的双肩,感动不已。母亲从来以唐氏家族的利益为重,曾几何时,她是瞧不上木儿的。如今能站自己这方,着实不易。 既然母子相通,那么…… 二人齐望向唐大人。 后者一脸无奈,「你叔伯那儿,我早就推迟了!」 母子俩这才「噗嗤」一声笑。 「你二人啊……」唐大人无奈摇头,而后道:「你叔伯说几位京中贵眷,都不大妥当。本是打着同孟家结亲,却被三王爷截了个先。若从前,娶哪家贵胄千金皆可。如今却大不相同,你在孟大人手下当差,咱又因苏家的事儿同孟家闹得不愉快。如今若非娶个公主、郡主的,是不能安生立命了。这些,便是你叔父们的考量。」 唐夫人眉头微簇,「公主、郡主……皇上多子,大公主和四公主皆已许人,如今待字闺中的仅剩九公主,可九公主才十岁啊!」 「所以我便拒了,纵使没有苏姑娘,这也是不能应的。皇上钟爱九公主,定然会为她择一良婿,若咱贸然求娶,以二人年纪的悬殊,皇上定认为唐家利用九公主巩固地位,那才是害了予儿,害了唐家!」唐大人说着有些忿忿。 都是唐氏血脉,亲兄弟,可为着唐府的百年基业,他们哪里管旁的。 母子二人见唐大人痛心疾首,也不再说话。 好在九公主年幼,如今京都又未有合适人选,亲事该是不着急。那么他和木儿的将来,便还有时间。 唐相予暗暗握紧了手。 从唐大人院子出来,已经夜深。 唐相予和云青主仆,一前一后,行在竹苑的小道上。 月色皎洁,将整个竹苑照得透亮。 「云青,」唐相予停下脚步,转头道:「去查查我那几位叔伯。」 「啊?」云青有些没反应过来。 「无一巨细!」 唐府少爷要议亲的消息,不知为何不胫而走,也传到了三王爷府中的孟蓁蓁耳中。 第58章 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那个她钦慕的少年郎终于也要成婚了吗?那段旖旎的梦,终究要碎了。 让她欣慰的是,议亲的并不是姓苏那丫头。 「翠莲……」孟蓁蓁随口喊道,却见身边换了人,眸光一闪而过的暗淡。 翠莲在上回庆典被九公主掴掌后,便毁容了,送到孟家庄子上去了。她自幼跟着孟蓁蓁,十余载,也算情谊颇深。如今骤然失了这个心腹,时而仍是有些感伤。 「莲心,你着人进宫递个信儿。」 这个唤作莲心的婢子是孟夫人送来的贴身心腹,女儿吃了这么大个亏,她是心疼又心急,也可恨。 这日,已经连续五日未出门的苏木终换上了官服,乘坐马车往宫里去。 先前把守宫门的侍卫总是要一番盘问,先今只要见着苏家马车,便让行了。 苏木可不认为自个儿后台大到让守卫侧目,大抵是受了某位为高者的嘱咐。 苏木下了马车,绿翘忙拿出伞替她撑着。 宫门到贡茶院可不近,这样的炎炎烈日下晒上一个时辰,多少珍贵品都保养不回。 「天儿可真热!」双瑞也从马车跳下来,背上苏木的沏茶器具,跟上二人,一边道:「才吃了小姐做的冰糕,这会儿又想念了。」 「美得你,还不快跟上。」绿翘转头冲他挤眼。 「嗳!」双瑞忙小跑着跟上去。 主仆三人行走在偌大的皇宫,太阳将三人影子拉长,在白玉石板上晃悠前进。 来往有宫人于苏木躬身行礼,她们也能遇到后宫妃嫔过往,有的同样在烈日下行走,有的却有步辇坐。 每每走过这道宫墙,总是叫人感慨万分。 「你听说了吗……」 前头花园的假山旁,两个宫婢正凑在一处耳语。 绿翘最喜八卦,路过便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却听到自家小姐的名字。 「小姐,那二人像是在议论您……咱要不要听听?」 苏木点点头,若说背地议论她的人多了,可方才分明听到唐相予的名字,便多了份疑心。 三人停在一个杨柳树下,正好背对那两个宫婢,宫婢似乎觉着此处无人,便胆大起来,声音也不低。 「我听说,唐少爷要议亲了。」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惊讶道:「谁呀?唐少爷年少有为,又刚进封侍郎,那是前途无量。我那日在庆典上瞧见他与苏茶司似乎关系颇好,不晓得二人是否有情谊在……」 那人不屑道:「唐少爷是什么出身,那苏家又算什么,二人自然是不可能成对!议亲的另有其人……」 「谁呀?」 那丫鬟说着四处望了望,才道:「是九公主,放眼望去还有哪家小姐能配得上唐少爷?」 九公主? 绿翘不解的看向苏木,后者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却并未有别的反应。 而那处,也在传来二人的谈话。 「哪里来的消息?九公主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 那人笑道:「正因为是掌上明珠,才想到要给她找最好的夫婿。且这消息是唐府传出来的,我的一个好姐妹在唐府当差,她私下与我道,亲事是唐大人亲自与诸位叔伯商议的,不能有假。」 这话一出,绿翘再不能淡定了! 「小姐,唐少爷他……」 「嘘!」苏木打断她,侧身往前贡茶院方向走去。 绿翘和双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听得前头人儿道:「今日所听的,半个字都不许流露,你二人谨记。」 绿翘不解,「可是,若唐少爷议亲,该是给您一个交代,这……这算怎么一回事儿!」 双瑞也有些着急,「唐少爷不是那等薄凉之人,其中莫不有什么误会……」 苏木摇头,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误会,或是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但是她必须信任他能办好。唐大人也不是那等至儿子终身不顾,只一味追名逐利之人。 所以,方才那两名宫婢有问题! 不偏不倚,正巧在自己必经之路议论唐相予的亲事,还说的如此大声,只怕是个陷阱,故意引她入局。 不论如何,这件事决不能从她们嘴里流露出半个字。 「绿翘、双瑞,你们听好了,九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且年仅十岁。无论是否同唐相予议亲,都不是你我所能谈论的。保不齐,这就是个陷阱,咱们出说去的每个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苏木的严肃,让二人有些心惊胆寒,真就如此严重?可……可唐少爷怎么会议亲呢,他不是心悦着小姐吗…… 三人便说着,到了贡茶院,远远的瞧见一个粉衣人儿迎了上来。 「师傅,」是九公主。 自贡茶院开,苏木开班授课,九公主是从不缺席,且学的极为认真。 苏木笑笑,回道:「来这般早。」 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凝重没有逃脱九公主的眼睛,师傅从来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今儿是遇到什么糟心的事儿? 「是呀!五天未见,想您得紧。」她愈发亲呢,却留意苏木的神色。 第59章 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后,再无其他不悦,她正纳闷。却撇见身侧的小婢子一脸忿忿,瞧自个儿的眼神也有些幽怨。 怎么了……是她做错什么事了? 并没有啊! 「外头晒,快进去吧!上回学的课程可还记得?」苏木温和的领着她进院儿。 「记得,回去反复练习,一会儿您再考考我。」九公主撒娇道。 只是方才的疑虑还存在心中,待到院儿中,苏木整理器具。 她便招来贴身宫婢,「你去查查,师傅从宫门到贡茶院,路上都见过谁,说了什么话,务必要打听的一清二楚,不可放过一丝一毫。」 「喝茶、品茶、茶艺与最高境界——茶道,喝茶:将茶当水解渴;品茶:注重茶的色香味,讲究水质茶具,喝的时候又能细细品味;茶艺:讲究环境、气氛、音乐、冲泡技巧及人际关系等。最高境界——茶道:在茶事活动中融入哲理、伦理、道德,通过品茗来修身养性、品味人生,达到精神上的享受。」 苏木坐于案前,两手交叠在膝上,眸光淡淡落到堂下一众华服锦衣的少男少女上。独前排的九公主熟识,旁的一概不认识。 而这一众年纪相仿,甚至比她还大些的学生也正眨巴着眼,好奇的望着自己。 课已上两回,教了些浅显的喝茶、品茶。这些贵族子弟,好茶自然没少喝,是以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今日学选茶,」苏木扬了扬手,示意旁站的宫人将备好的几款茶叶,分发下去。 这间隙,她起身,且道:「茶叶的品质表现在外形和内质两方面。外形分为:条索、色泽、整碎度、净度。内质分为:香气、汤色、滋味、叶底。」 「苏茶司,」一位少年站起身,将手中茶叶随意一扔,满不在乎道:「泡茶这等粗使活计,交由下人去做便好,作何要我等身份的亲自动手?这不是自降身份!」 苏木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旁几位捂嘴偷笑,遂道:「若会作文章,又何苦练字,累人的活计,交由下人去做便好。」 说罢,侧身往后去,不再理会。 那少年不服气,「那如何一样,写得一手好字,悦人悦已,品茶同沏茶喝不是缺一不可的关系。」 「听说苏茶司是农户出身,怕是做惯了这些……」 有人笑声附和。 苏木也不气恼,仍是不温不火,「看来前两课堂讲授的茶道,是没有理解,若不这般,有谁觉得沏茶粗鄙,便留下补课可好?」 「本以为是有真才实学的,竟也只会耍耍嘴皮子!」那少年很是不屑,袍子一甩,便大步离去。 旁坐三人也满脸的鄙夷,跟了出去。 余下众人倒是没说什么,却也相互看看,似有些惊讶。 苏木却像没事儿人似的,「且将这些茶叶,分作三六九等。」 课下,人渐散去。 苏木坐在案前品茶,绿翘双瑞收拾器具。 九公主磨磨蹭蹭没有离开,她几番打量苏木,似乎见她真不生气。不知为何自己却气起来了,于是三两步坐到她面前,「师傅,方才那些不知礼数之人,该是要狠狠教训的,若非你教导我课堂之上不得分身份高低,我偏生要喊人将那几人丢出去!」 苏木笑笑,那几人不就是故意来瞧她笑话的。 早在几人报名时,唐相予给她安排的小厮就将几人身份表明。竟是唐府宗亲的后辈,想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前来打探。 九公主见苏木眼底一脸温和,有些猜不透她。 而方才,她派去的人查探苏木见了何人,也已有结果。 竟是殷贵妃宫里的,编排起唐大人跟自个儿议亲。竟是一石二鸟,既让师傅与我反目成仇,又盘算着师傅将此事散播,好让父皇治罪。 好在师傅聪慧,并无异样,连她的贴身婢子和小厮,都不乱说一个字。 可是…… 若自己抢了她心悦之人,为何还能如此温和,心平气和待自己呢…… 她真是除了父皇,是整个宫里第二好的人。 她暗自打定主意,定要撮合二人! 然苏木在贡茶园被刁难一事,唐相予自然也知晓了。心里埋怨叔伯关得太宽,甚至做得太过。只是,他不能上门讨说法,如今局势未定,不好起内讧。 虽知晓苏木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可她本就是个善思考的,堂兄弟这样一闹,怕是要多想了。 不成! 他随手拿了件衣裳便悄悄溜出去了。 而苏府后院儿,门已紧闭,屋子里的灯都灭了。 唐相予在墙角来回踱步许久,终还是翻墙进去了。 只是,他没想到,两脚刚落地,双瑞就站在他身后。 唐相予吓了一跳,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不晓得如何开口解释。半夜翻墙,是为了……做客吗? 然双瑞却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反而笑道:「小的见您在墙角下来来回回走好几趟,本想着上前问您,您就……进来了。嘿嘿!那啥,小姐还醒着,在后厨。」 唐相予简直落荒而逃,从未有如此丢脸的事。 「绿翘,我不是让你先去睡吗?我睡不着,在待会儿。」苏木正埋头捣饬她的甜筒机,听的门口响动,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绿翘,便唠叨了几句。 第60章 「为何睡不着?」 兀的,一个男声自背后传来,吓得她手一抖,竟生生将拉手……掰断了…… 忙转身,「你……你怎么来了?」 唐相予见她一脸的呆愣,手上还握着一个断把手,不免觉得可爱,「我也睡不着。」 说着走过去,揉揉她的脑袋,将把手接过,去到那架古怪的器具旁,仔细研究起来。 原本烦躁的心情,一下变开朗了,苏木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痴痴的望着他。 听得他道:「白日的事,我已知晓,你不必放心上,自有我。」 苏木立即回道:「我没放心上!」 唐相予嘴角一翘,「你若没放心上,为何这会儿还睡不着。」 「我……」她有些气恼自己不争气,为何听到他与九公主议亲,便觉着心里泛堵……倘若…… 猛地甩甩头,不信,不能有哪些念想,她该信他的。 唐相予见她不说话,转头便瞧见这副懊恼的样子,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对,让你处于这些算计中。你放心,再过段时间,等我这侍郎的位置坐稳了,便下聘礼。」 深夜至此,便是为了宽慰自己,苏木反握住他的手,「我等你就是。」 如此煽情的画面,二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大笑。 唐相予指了指方才捣鼓的器具,「那玩意儿,修好了。」 苏木忙起身过去,从旁侧取出一个脆皮桶,搬动把手,挤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甜筒来,转身递给他,「尝尝。」 苏木让人把甜筒机制出来,放在店铺门口正式贩卖甜筒,这个小巧又味美的冰凉糕点,受到了整个京都的追捧,每日门口皆排长队。好在这玩意儿做起方便,一拉一转,不过眨眼功夫。 如此一来,苏记又在京都火了一把。 而此时,唐相予也已踏上前往番邦谈判的途中。 茶包既是由他提议,与番邦的谈说,自然也落到他手上。 本如今以大周的地位,大可随意派个人过去,孟大人却以诚心为由,派了他前去。无法,人既高一等,六部又少有维护他的,这件差事只得揽下。 而苏木在那回被唐氏宗世嘲笑过后,于宫中竟再无此类事情发生,苏木知道,定是九公主暗中助她。 如此,便既来之则安之吧! 然,就在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却从唐府传来一件不好的事儿。 唐府宗世子对公主出言不逊,被关压在天牢,听候处置。 皇上震怒,狠狠斥责了唐大人。然而此时,边关也传来消息,唐少爷遇伏,生死未卜。 唐大人夫妇受不得这个打击,双双病倒了。 没人撑起大局,如今唐氏各族乱做一锅粥。 「小姐,小姐,」绿翘摇了摇苏木的肩,「小姐,您说句话,别吓奴婢。」 苏木才就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绿翘的手,「消息哪儿传来的,可确切?」 半月前,才亲自将他送出城门,他还说要给自己带番邦的烤牛肉干。眼见回城将至,怎么……怎么会遇伏,他说过要百般顾好自己,平安归来的…… 「是唐府那头亲自递来的消息,错不了……」绿翘也眼泪汪汪,唐少爷生死未卜,那云青只怕也是…… 苏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是真的慌了。 一面担忧,却又觉着事有蹊跷,为何所有的事都在一起发生,使得唐家一夕之间跌入谷底。 唐大人为官数十载,难道就被一个后辈犯错打垮?她不信。 可消息又是从唐府传出来的,叫人不得不信。 「绿翘,更衣。」 主仆二人匆忙换洗,上了马车至往唐府去。 无论何时,总是有人上门递帖子的唐府,如今真就诠释了什么叫「门可罗雀」。 二人上前叩门,里头小厮不耐烦道,「回去吧!不见客!」 「你倒是去通报声音!我们是苏家的!」绿翘气急,「啪啪」用力拍门,手掌都红了。 这时,里头传来几个丫鬟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她一番询问,竟叫人将门打开了。 开门一看,是唐相芝院儿里的婢子,她热情迎上前,「苏小姐,快请进。」 主仆二人这才狼狈进门,苏木客气道:「我想见见唐大人和唐夫人,不知道二人身体可好些了,便带了些补身子的药品前来探望。」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院子里头吵吵嚷嚷。 丫鬟忙道:「小姐来得不巧,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都在老爷屋子闹呢!」 「这……」苏木有些无奈,看来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 见苏木有些犹豫,那丫鬟也不好逐客,于是道:「若不然,苏小姐先去偏房等候,我与小姐知会一声,再来与您禀报。」 苏木想想了,这样也好,今儿若问不出个所以然,她心也放不下。 二人便被指引于偏房稍坐,只是坐了许久,也不见人来。 依稀听得前院儿断断续续传来:想法子,进宫,保人云云。 「小姐,那些叔伯真是狠心肠,」绿翘趴在窗户往外瞧,见前院儿争吵得激烈,似乎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她转过头于苏木道,「唐大人夫妇都病倒了,唐少爷又出事,这帮人还上门闹,比起豺狼差不得多!」 第61章 「小声些,仔细让人听见。」苏木也走过去,见院子站的都是下人,屋子里着实闹得厉害。 这时,一队身穿银甲的官兵破门而入,口中直嚷嚷屋里的人快出来! 主仆二人觉着不对劲,正往门边走,却被两个迎面走来的官兵推搡着出门,「去院子站好!」 「官爷,你这是做啥,我们是唐府的客人,主人家面儿都没见到,抓我们是什么个由头?」绿翘一面护着苏木,一面挣扎着问话。 那官兵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还客人?这唐府就快遭殃了,唐大人涉嫌与边关私通受贿,今儿就是奉命捉拿,抄家产的!」 「啊?」绿翘傻了,「哪儿可能呢!唐大人哪儿可能呢?」 苏木仔细听着,愈发觉着不对劲,私通边关,那是要将唐府至于死地啊! 主仆二人被压至院儿中,前厅一众也被押了出来。 前头是三位锦衣华服的老爷,其中二人略长,一位稍显年轻。三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发懵,惶恐,不住向官兵问话。得知是唐大人犯事儿,便极力撇清关系,称只是上门话家常,平日往来素淡云云。 随后是唐相芝搀扶着一脸憔悴的唐夫人,旁是两个小厮架着唐大人往外走,唐大人身子打蔫儿,低着头,瞧不清脸色,就这副样子来看,怕是不太好。 那些个奉命押人的官兵点不客气,未因三人身份而有半分顾虑。至院中时,直接就将人推一起,三人险些站不稳。 苏木忙上前搀扶唐夫人胳膊,后者缓缓抬眼,一双眸子布满血丝,嘴唇没有丁点血色,她颤抖着道出三字,「苏……姑娘」。 这方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得为首一位官兵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圣旨,「奉命捉拿通敌贪污要犯,且查封唐家所有家产,一干人等立即搬出唐府!」 通敌贪污,查封家产,于唐府一干人无疑是晴天霹雳。 而那三位唐老爷在人话音刚落,便讨饶同唐府关系浅薄,立刻就走,不敢打扰。 几人要离开,那些官兵并未阻扰。任由三人带着奴仆若避蛇蝎,逃似得离开了。 余下奴仆自是不走,虽惊慌,却仍是等着当家主子发话。 哥哥生死未卜,双亲病重,惟有唐相芝站出来,与人道:「种种罪状可有证据!」 对于将兰姐儿留在自个儿身边,苏木并无所谓,就当多了个妹妹疼爱。就同虎子般,只是虎子年岁渐长,课业加重,不能时时在身边逗趣儿罢了。 她一贯喜静,于屋子做事时,绿翘都习惯性退出房门,并不打扰。兀的多了个人在边儿上,只觉有些不习惯,好在兰姐儿不是话多的,规规矩矩立在一旁,跟没人似得。 然苏木也不好将人晾在一边不是,便将先前闲暇时改良的账本给她,「兰姐儿,这本子你先拿去瞧瞧,我那案上有纸笔,你可依样写写画画。等好默写出来,我再教你识上头意思。」 兰姐儿上前,双手接过,听她的话,规规矩矩伏在案上,翻账本。 时近九月,茶山的茶叶该是要采了,昨儿说好,今上晌一家子上茶山瞧瞧。 其实一家子得空了,就上山溜达,这处瞧瞧,那处望望。整片茶山都让二房两口子规整得极好,尤其这几日,地里一根新长的杂草都没有。 苏世福两口子恨不得生在茶山上,直至茶叶摘完,因为二茬制茶,涉及分红,那可不是小钱啊!两口子一份,儿子一份,总总能得四五百两,那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这木丫头虽说性子不咋样,出手倒是大方。 苏世福两口子新修的院子,苏木还没去过,回家一直忙活苏世慧的事儿。事儿了解了,又要忙制茶。 至茶山脚下,才晓得院子修在山侧,离官道较远,算在村子最里头。按理说,几百两在手,寻个好地段不成问题。纵使几年过去,地价涨了,也不至于选那里头啊! 「二伯院子在那儿?」苏木不解。 苏大爷背着手走在前头,听孙女发问,「你二伯将茶山看成宝贝,就近寻地儿建房,前头好地段人家大都不卖,只好寻了那处。如今茶山是密不透风,一条狗都难进去。」 苏木有些意外,如此也看出银钱对二人产生的影响颇大。 一家子上到山上,两口子正戴着笠帽来回溜达。 张氏眼尖,「爹,大哥,木丫头。」 苏世福听得招呼,也回过头来喊人。 二人忙迎上去,先是一些客套话,眼神却不住往后头苏木身上瞟,终说到正题,苏世福邀功般道:「木丫头,这茶山二伯给你整的咋样?」 说着小心捧一簇茶尖儿,「瞧瞧这头,比去年又多了几簇,另外你要的茶苗,都留着,啥时候要,啥时候挖出来!」 苏木也不敷衍,各处看的细致,确实挑不出毛病,交代的和没交代的,都做的不错,可见是上了心的。 「确实不错,比起初交给二伯时好太多,今年产量又要上涨了。等茶叶制出来,我仔细算算钱,到时候给二伯和二伯娘多一份儿辛苦费!」 甭管从前有何恩怨,现今人事情做得不错,该的奖赏还是要的,况还是自家人。就算心胸狭隘,没甚眼界,到底不是那心思阴赌,满心算计的人。稍加笼络及引导,将来也是能帮衬的人。 第62章 至少如今,苏木再找不到比二房两口子更能托付茶山的人。 「哎哟!」二房两口子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 苏大爷也是满心欢喜,木丫头能放下成见,厚待二儿子一家,二口子也尽心办事儿。日子过得好起来,两兄弟又和睦,没什么比这更舒心的了。 一家子又慌了两圈,观茶叶成色,寻思差不多这两日就好顾人来采摘了。 这事儿,苏世福主动揽身上。找人,采茶,装袋租车,他一应安排妥当,就等苏木一句话,不足两日茶叶便能运到郡郊庄园。 苏世泽也甚欣慰,村子里有二弟照拂,他便一心忙庄园就好。且庄园还有苏青,他一家子在家忙活小妹的事儿,九月采茶前的准备都是苏青在安排。 便道:「前个儿,木丫头让绿翘上郡城瞧瞧,庄园采茶准备得咋样,青哥儿竟安排出乎意料的好。有你们在,到时候上京都去了,也真就放心了。」 张氏得意的朝丈夫挑眉,青哥儿不晓得哪里得到消息,知道那虽未谋面的小姑寻了死,险些去见阎王。便抽空回来了趟,一天没待到,就被张氏赶回郡城去了。 她生怕丹姐儿成亲的事儿,让木丫头迁怒,将茶山交由他人看管。儿子这方可不能出差错,那可是一百亩的大庄园,听他话里意思,大房是想托付给儿子,这会儿正慢慢教他上手呢! 如此大好时机,怎能回乡耽搁! 苏世福笑得合不拢嘴,「到底是念过书的,青哥儿脑子活。」 这样自夸的话,几人也不甚在意,将事情办好,怎样都好。 几人再晃荡了两圈,也就下山回去了,纵使入秋,正午的太阳仍是辣人。 苏世慧药吃得好,又顿顿滋补,头上的伤好得快,这几日已同吴氏一道儿洗衣做饭了。 侯家送来一麻袋豆子,丁氏挑了一上午。小六月便端了小板凳坐在奶边儿上玩豆子。丁氏一面挑着,一面顾着孙儿莫将黄豆吃嘴里,好不忙活。至于虎子,好容易放假,早寻文哥儿去玩儿了。 中饭由姑嫂二人操持,吴氏会的花样多,苏世慧便从旁打下手。 豆几人回来时,饭菜正好上桌。 豆吴氏端出水,招呼道:「洗洗吃饭了,我去喊虎子。」 网苏世泽拦住她,「你忙活去,我去喊。」 清凉的水净手,苏木突然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时时抢着干活儿,这会儿怎不见人? 便问了句,「兰姐儿了呢?」 丁氏抬起头来,回道:「在你屋里哩!一上午没瞧见,不晓得在干啥。」 小六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早将各处溜达遍了,迈着小短腿扑腾过来,抱住苏木的腿,邀功般道:「兰姐姐在屋里写字哩!」 丁氏被孙儿的娇憨惹笑,「你兰姐姐哪会儿写子,小六月是看岔咯!」 众人皆笑,只苏木稍惊,她走时,只是随意安排,不成想那小丫头竟真能坐得住! 唐夫人见苏木如此有见地,且说话做事毫不含糊,极有作派,像极了当家主母。面上虽不显,心底确是有几分赞扬的。若一个人聪慧,但担不起台面,那也是无用之人。 想她一个乡村长大的丫头,比起自己悉心教导的女儿,竟有过之无不及,不仅有些惭愧。 而此时,苏世泽同吴氏不知道哪里接到了消息,知道唐府遭难,女儿还卷在其中。一家子急匆匆赶来,见女儿无恙,唐家母女情况也还算好,才就放心。 苏木将打算同二人说了,苏家人自是满口答应。 吴氏留下宽慰母女两,苏世泽几个男人连同那唐府管事去寻马车,候府离宫门较远,马车来却也得近一个时辰。 见苏家人如此热情,极尽周到,唐夫人母女是感慨万千。起初还瞧不上一家子,没想到到最后,竟还是一家子好心收留,安排身外事。 宫门离苏家不远,但吴氏还是让苏世泽安排了一辆马车接二人回宅院。 对此,唐夫人是有动容,到底顾及了自己的脸面。 回到宅子,吴氏让苏木陪着母女俩,她带着丫鬟们安排厢房,还让唐府的几个丫鬟去集市置办母女俩的换洗衣裳。 又着双瑞去请大夫给唐夫人瞧病。 唐夫人和唐相芝二人坐在厅堂,有些局促。 苏木亲自去后厨端了些羹汤给二人,闹这么半天定然饿得紧。 苏世泽几人也一番收拾,出来陪客。自然也问起了唐家的状况,唐夫人一一说了,免不得又是一阵难受。 「如今,老爷深陷大狱,儿子生死未卜,唐府宗亲不闻不问,我是实在没有法子。」唐夫人抹着泪,却又故作坚强,「我着管事将下人送去侯府,也是往娘家报信儿,明面上不能往来,私底下,母亲和哥哥不会见死不救。即使不能使老爷脱罪,在牢里能得照应,好过些。他那身子,我是担忧……怕撑不到……」 「母亲……」听到这些,唐相芝也难受得不行。 苏世泽几人不由得叹息,突遭横祸,最绝望的就是妻儿,当初,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自家人微言轻,除了能收留母女俩,竟也不晓得该帮得上什么。 就在一室悲凉,感伤不已时,请郎中的双瑞回来了。不仅带回了郎中,身后还跟着杜家二少爷,杜夫宴。 第63章 唐大人获罪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他也是才得到消息,便匆匆赶往唐府,却是晚了一步。只瞧见大门上挂着锁,帖了条子。 一经打听,才晓得被苏木接了去,又火速奔往苏家。 一贯温文儒雅的杜夫宴,此刻满头大汗,后背都侵湿了。进屋一眼便瞧见哭成泪人的唐相芝,心疼极了。 他忙拱手于堂前人招呼,而后只是一双炙热的眼眸望着唐相芝,再无其他话。一切只能大夫号完脉,抓完药再说。 唐相芝和杜夫宴的事儿,是瞒着家里人的。 毕竟哥哥未娶,妹妹怎好先嫁。且杜家是新官,父子三人虽说都在朝为官,可职位比起唐家父子来说,确实低了些。 若唐相芝与杜夫宴成亲,那算是下嫁了。 唐夫人岂是愚笨之人,一眼便瞧出杜家公子看女儿眼神不一般,惊讶之余,却也欣慰。落难方看出真感情,儿子、女儿眼光好,选得人都是品行极佳的。 「夫人是急火攻心,加之过度劳累,过度忧伤,是以伤了心神。且开几副安神的药,再好生休养几日,放宽心,自然就能好起来。」大夫一边诊着脉,一边捋着胡须缓缓道来。 见唐夫人没甚严重,都放下心来。 「多谢大夫,」苏木招呼道:「双瑞,你领大夫开方抓药」 待人一走,一家子便看向杜夫宴。 杜夫宴眼见是说话的时机,这才开口,他看向唐夫人,「我大哥在刑部当差,得知唐大人落难,便着人给大哥捎信儿,务必要照看好唐大人。你们若有什么东西要捎进去,只管交给我。这期间,也莫要太忧心,定能保得唐大人安全。」 他言辞恳切,极尽周到,不像是宽慰的话。 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现如今就是担心唐大人病重,熬不过牢狱之债,这下好了。 唐夫人起身,就要谢礼,「感念杜少爷大恩,他日定涌泉相报。」 杜夫宴忙虚拂,「夫人见怪了,我同相予兄是至交好友,这些便是分内之事。」 他说着,面色变得难看,「市集传闻……传闻相予兄遇难,可是真的?」 唐夫人一屁股坐下,掩面哭得不能自己,再难道出一个字。 唐相芝拭了拭泪,哽咽道:「消息是宫里传来的,只怕不是假的,哥哥在回京都路途,遇到贼人伏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杜夫宴脸色惨白,若遭雷击。 他不相信,那般聪慧英勇的一个少年就此命送? 此时,再难说出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什么安慰的话都不能减弱母女二人心中悲痛一丝一毫。 「我不这样认为。」 苏木淡淡几个字,叫众人停下心中悲痛看过来。 「唐府在一夕之间获罪,唐相予遇难生死未卜,一切实在太过巧合,便让人觉得满是疑问。譬如,那封书信哪里来的?唐相予何时被查到频繁与番邦来往,在京都这段时日?那是段不可能,若是游访番邦期间,那更是疑点重重,若有勾结,为何会遇伏。是茶叶生意没谈拢?可茶叶还没制出来,何来生意?」 众人具惊,定定的的看向苏木,她这番言辞不无道理。 为何,唐府宗亲得罪了九公主便斥责唐大人,而后就是一连串的罪责,打击。 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那么唐相予遇伏,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么遇害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假的! 真假难定,就还有一丝希望! 杜夫宴立即反应过来,「我这就派人去往番邦境地,仔细寻找相予兄的下落。定要将他平平安安带回来!」 有了杜家的暗中相助,唐夫人母女及苏木一家子安心不少,至少一切都还有转机。 吃罢饭,入夜,母女二人回房歇息。屋子里一应俱全,桌上备了茶水,屋角还放了冰鉴。窗边妆台还摆了唐夫人最爱的金盏菊,柜子里是母女二人的衣裳。 下晌,吴氏去置办这些,特地带了唐府的丫头,全都按照母女二人的喜好来。贯用的茶具,喜欢的颜色,常穿的衣料,无不细致妥帖。 丫鬟服侍二人梳洗完毕后,唐夫人就让她们下去了。 母女俩上了一张床,该是好多年未这般亲近了。 唐夫人平日素来严谨,待两个孩子也是颇为严厉,是以,在儿女面前也是端着夫人的姿态。她不希望儿子学到女人身上的柔软,也希望女儿能够早日学会当家作主的气派。 她的整个心,都在唐府荣光之上。 直到突遭横祸,才晓得什么最珍贵。 像小时候一般将女儿揽入怀中,「芝儿,是母亲对于不够关心,竟不晓得……我女儿已有心悦之人。」 唐相芝咬了咬唇,有些羞涩,心里又有些难受。 「母亲,我同杜少爷,不是你想的那般……」 「母亲知道,」唐夫人抚着女儿的头发,「但母亲知道,那孩子不错。」 唐相芝笑了,将身侧的人儿搂得紧紧的。 次日,绿翘为苏木换上官服,今日是她进宫授课的日子。 一家子及唐夫人母女都站在门口等候,面上皆是凝重。 第64章 「出来了。」吴氏轻声道了声。 几人上前,欲言又止。 苏木笑笑,「甭担心,同往常一样,没什么事的!」 有了唐家的事在先,哪里会跟往常一样,那皇宫就是龙潭虎穴。苏家一没背景,二无权势,若有心为之,指不定能如何将人生吞活剥了! 「苏姑娘,没有把握的事,定要懂得一个忍字。上回殷贵妃宫门口的事,我听说了。殷贵妃是孟大人一党,如今唐府遭难,怕是会牵连于你,完事要懂的明哲保身知道吗?」唐夫人心有担忧,仔细叮嘱。 苏木点点头,「放心吧!我自晓得随机应变。」 这个节骨眼儿上,苏木可不敢自信过头,早早打听了,九公主今日会到课。有她在,便多了一分保障。 孟蓁蓁想要挑拨离间,殊不知的那日九公主早已察觉,那样机灵的一个孩子,又如何会成为别人的兵刃。 二人至宫门,却见里头停着一架轿撵,一个粉衣人儿正探着脑袋张望。见到熟悉的身影,这才挥手,高喊:「师傅。」 托九公主的福,苏木有幸在炎炎夏日坐轿撵去贡茶院。 怪得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平日行走在这偌大的宫里并不觉得,这会儿平心静气的俯看宫墙,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师傅……」九公主睁大了眼,巴巴望着她。 苏木侧过脸来,「怎么了?」 她抿了抿嘴,有些过意不去,「您不怪我撒了谎?」 苏木知道她说的是唐氏宗世的事,九公主是宫中头号不敢得罪的人之一,那些宗世自然是不敢招惹的。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她为了于自个儿出气。 只是……若无这件事导火,那后面的一系列,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见苏木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 九公主有些难过,甚至自责,本以为关了唐氏宗亲,那些唐氏的叔伯便会有求于人。若是她们去求苏木,自个儿自定会向父皇说好话。 如此一来,苏木在唐氏的位置举足轻重,嫁给唐少爷便是顺理成章,再无人阻拦了! 「我只想让父皇惩罚那些侮辱您的人,却没想到他会斥责唐大人,更没料到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我……」九公主说着小脸皱起,眸中蓄满了泪水,「师傅……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可是我去求父皇了,说这件事跟唐大人没关系,为何要抓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想让你好……」 「我知道!」苏木一把将人抱住,「这事儿不怪你,跟你一点干系都没有。都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不去管知道吗?」 九公主在苏木怀中哭成泪人,不住摇头,「我求过父皇了……」 九公主到底是个十岁孩子,虽比平常人家多经历了宫中的算计,心智早开,到底心思纯良。 事情从一开始便是孟家挑起的,如今这个局面得利的自然也是孟家。 唐家倒了,一贯拥护皇帝持新政的主力也倒了,于朝廷的平衡不是一件好事。皇上会任由孟家独大? 不,不会。 那么…… 苏木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丝灵光,却怎么抓也抓不住。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舟?她倒要看这局棋的最终得益者是谁! 「九公主你听我说,」苏木捧起她的小脸,擦干了泪痕,认真道:「现在的局面已是你我不能控制的,你且想想最开始,是否有人正看热闹。她既然想看,那咱们就演!」 九公主茫然的看着她,随即反应过来。 「若不是看在你先前于集市上帮过公主,你以为公主是你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能在宫门口等你把话说完已是看在昔日情分,你竟想着为唐府求情!你可知唐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如何辱骂公主?竟还为那些人求情!不识抬举!」 苏木被赶下轿撵,公主身侧的管事嚒嚒,将她训得一个字都不敢回。 来往都是宫女太监,不出半个时辰,苏茶司被训得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人也才晓得,为何公主先前她那般亲近,原有这个契机。 只是这个苏茶司也太不知进退,公主是什么人,以为讨好几下,便能飞上枝头了。 谁不知道唐大人如今是罪臣,她有什么立场求情,还求到了九公主头上。 要知道唐氏的人因侮辱公主下狱,如今还关着呢!真是乡下来的,没点见识! 不过令人唏嘘的,还是唐府的惨落。 唐大人下狱,唐少爷生死未卜,唐夫人母女被赶出门,如今居无定所,真是一下从天堂落入地狱了。 「当真?」孟蓁蓁依在贵妃榻上,听得莲心的话,激动坐起身,「当着整个宫里太监宫女的面训斥?」 「千真万确,」莲心回道,「那苏茶司被掌事嚒嚒训得头都抬不起。」 「哈哈哈!」孟蓁蓁大笑。 当初她在殷贵妃宫门口丢尽了脸,如今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可惜只是一顿训斥,该是也掌她那丫鬟的嘴,以报翠莲毁容之痛。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九公主与她亲近,原是这么个由头。」孟蓁蓁眸光一冷,「没了这尊大佛,往回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莲心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王妃,孟大人让您不得轻举妄动,眼下还没找到苏家与唐家同流合污的罪证,未免引人怀疑,暂时不得动她……」 第65章 「没有证据就制做证据!我一刻都不想看到那个贱丫头,恨不得把皮抽经才能消心头之恨!」 孟蓁蓁美丽的面容有些扭曲,因为她的出现,导致她和相予哥哥不能在一起。 伏击相予哥哥的人,是她派的,没错!她要他死! 就在那日宫宴,一个宫婢说唐府少爷找她,她才会什么都不顾的跑去御花园,也不会在那时撞见三王爷,成了如今的三王妃。 嫁到这宅子的本该是她苏木! 就因为唐相予的干预,使得一切都变了,他好狠的心,亲手埋葬了自己那份儿卑微的爱意。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美好的事,做了这一切,他二人就能顺利在一起了吗? 不,绝不可能! 既然得不到,那便毁了他! 莲心眉头皱了皱,唐少爷遇伏一事已破坏了老爷的计划,否则现在便是人赃俱获,直接定罪了。唐家早已满门抄斩,苏家只怕也难逃干系,就是不死,在这京都也待不下去了。到时候随便捡个理由,便能将人处死。而不是现在,靠着一封书信,将人暂时扣押。 「小姐,那苏茶司极其谨慎,这几年茶叶走账都是按照大周制度,简直滴水不漏,让人查无可查。且老爷已有计划,他不希望您再鲁莽行事了。」 「啪!」 孟蓁蓁猛的站起身,一个巴掌抡过来,是用足了力气,「我如何做事,用得着你教!」 莲心被打的扑倒在地,嘴角浸出血迹。她忙端正了身子,跪地求饶,「王妃赎罪,是奴婢的不是。」 孟蓁蓁气得额上轻筋冒起,一双眸子瞪圆,模样何其狰狞,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温柔可人的京都第一美人。 这时,有婢子进来。 孟蓁蓁侧过身,收起方才那副面孔。 莲心也快速起身,抹了抹嘴角,微低着头。 「王妃,王爷回来了,唤您去呢!」 「知道了!」孟蓁蓁淡淡回道。 皇帝年迈,迟早要让出王位。 如今殷贵妃最为得宠,三王爷即位的机会最大。孟家将筹码押到三王爷身上,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要扳倒了唐家,那么大周的半壁江山便已到手。 届时,三王爷即位,孟蓁蓁便是大周新后,孟大人就成了国丈。 就是再不喜那浪荡王爷,孟蓁蓁还是会装作曲意逢迎的样子,极尽他的欢心。 而苏木脚还未踏进家门,苏世泽和唐夫人等人便已知晓她在宫中受辱一事。 她刚进院子,便被迎面而来的吴氏牵着往屋里去,还一边忿忿道:「木儿,咱回家,不在这劳什子地方待了!」 「回哪儿去?」苏木无奈,由着人牵着走,这时唐夫人母女和苏世泽几个也走了过来。 「回郡城!」吴氏也不管不顾,自个儿捧在手心的闺女叫人那般侮辱,她心疼得不行! 苏世泽还算理智些,如今唐府遭难,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若是一走了之,那唐大人洗脱冤屈便又少了一份希望。虽然他没什么法子,可他知道,女儿心里有唐少爷,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他没说话,却被苏木喊住,「爹,你劝劝娘。」 苏世泽自是听话,便将媳妇儿拉过来,低声道:「莫要使性子让女儿难做,唐夫人还在呢!」 吴氏便不再说话,却忍不住哭起来,当娘的总是比当爹的感性,性子来的快也去得快。 只是她这么一闹,唐夫人是不好意思了。 她歉意的看向苏木,「苏姑娘,让你受委屈了,这事儿原本同你就干系不大,如今既无牵扯,不如我同芝儿就……」 话未说完,便被苏木打断了,「唐相予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救我家于危难不是一两回。就算……就算我与他没有那份儿情谊,我依然会选择帮忙。」 说到这儿,吴氏再不哭了,苏世泽也不纠结了,是啊!安生日子过久了,便忘记从前那些苦日子。若不是唐少爷三番五次搭救,一家子早就妻离子散,如今不知道沦落成啥样了! 「可是……」唐夫人仍是不忍心。 苏木却冲她摇摇头,「咱们里边儿说。」 几人一齐进到厅堂,苏木让绿翘和双瑞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才道:「唐夫人、母亲、爹、阿公,让你们担忧了,今日之事,是我和九公主演的一场戏。」 啊?! 众人俱惊,苏世泽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木便将孟蓁蓁使宫婢二人故意在她面前散布唐相予与九公主议亲之事道来,又讲明她的一番算计。 唐夫人眉头紧锁,「几位叔伯确实叫老爷商量予儿的亲事,也的确心属九公主,可老爷已摆明拒绝,这事儿如何会传出去?」 难道……唐府有内鬼? 枉议公主婚,还是皇上最宠爱的九公主,那便是图谋不鬼啊!倘若苏木没有沉住气,将此事宣扬出去,那便是死罪一条啊!好歹毒的心思。 「不过,由此事我也瞧出些眉目,唐大人被陷害,跟孟府脱不了干系,皇上也不会任由孟大人独大,威胁自己的江山。」 唐夫人心头涌出一丝希望,她蹭的站起来,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第66章 苏木眸子一抬,眼中满是镇定,「等。」 远处,为露的霞光中,马匹在小丘上吃草,几头奶牛在山坡下舒懒地躺着,偶尔听到马的几声嘶鸣。一望无际的草原被这些牲畜点缀的生趣盎然。火红的太阳从草原升起之后,开阔平缓的大地反射着遍野的绿色。没有高楼,没有街道,没有商铺,没有喧器,有的只是点缀在绿色海洋中的几座乳白色的毡包。 当唐相予推开纱帘,走出来时,眼前便是这副景象。 他脑袋是懵的,额头还有些疼,伸手一触碰,便抹到类似草木灰一般的触感,疼痛再次来袭,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丽爽朗的女音。 他回头一看,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光洁的面旁上,浓而黑的柳叶弯眉下,是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樱桃小口,她穿着水蓝色的纱衣,肩上还披着一条红色丝巾。 女子看到他一脸惊喜,随即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唐相予茫然地摇摇头。 女子便开始比划,一会儿指着他的头,一会儿又是嘴,一会儿又指向外面。 唐相予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更疼了。 「这是我的女儿丽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她说你头受伤了,不能吹风,进毡包喝药吧!」 循声望去,见一人身高八尺,膀阔腰圆,长长的络腮胡遮住半张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左手拿着一柄大斧泛着寒光,在地上划出长长的、深刻的痕迹。右手扛着一只肥羊,肥羊脖子被割了一刀,血水正往草地上低落。 「是你!」唐相予惊呼。 此人不正是,那日他陪同木儿上京都,夜晚遇到的胡人! 他立马呈戒备姿势,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打不过这个健壮的男子,气势上仍是不能弱下去。 那人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无别的话,便钻进了毡包。 那名被唤作丽莎的少女,不由得捂嘴一笑,也跟着进去了。 唐相予有些窘,人家分明还关心自己来着,于是挠挠头,也掀帘子进去了。 圆形的毡包被划分三段,左右两边睡人,中间类似厅堂。 四周挂满了动物的皮毛和羚角,以及各式捕猎的工具。正对门口是一方木桌,及一张虎皮大椅。 中间则搭了个架子,架子下是石头堆砌的火坑,此刻正染着火,火上烤着一个用铁链吊起的大铁锅。 丽莎见他进来,又是一笑,便坐到架子前熬煮东西。 而方才健壮的中年男子,则直接坐到虎皮大椅上,一把将肥羊扔到桌上,旁若无人的剥起皮来。 唐相予见肥羊露出血淋淋的骨血,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将茶包带到番邦首领处,受到一致好评,也答应两国重修旧好,下半年便进贡大量马匹,一切都十分顺利。 就在他启程回京都,刚离番邦踏上古道,便遭了埋伏。对方人有十余人,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只有落荒而逃。 那些人身型瘦高,所使兵器皆为利刃,并不是番邦的人。 他被追到一处丛林,眼见利刀就要刺来,是云青奋力一推,二人双双跌落崖边。再醒来,便是这样的情形了。 他忽而疾步往前,焦急的望向那男子,「与我随行之人呢?」 男人抬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复又低下头忙活手上活计。 「我要去找他!」唐相予顾不得旁的,满脑子都是云青的安慰,于是往门外奔去。 丽莎忙起身拉住她,满脸的焦急,嘴里仍是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你若不想死,就别踏出这个毡包,那帮没见到你尸首的人,只怕不会罢休。」男人冷冷道。 唐相予脚步迟疑了,丽莎也就放心心来,将他拉到炉边坐下,忙从锅里盛出黑乎乎粘稠的一碗递给他,还笑的一脸真诚。 那碗里的东西散发古怪的气味,他有些犹豫,手迟迟没伸过去。 丽莎的笑容浅浅淡下去,随即一双眸子又亮了,对着那中年男子说了几句。 男子手上动作便慢了下来,道:「你浑身都是伤,身上已帮你上过药了,这是治内伤的,虽番邦无你大周医术高超,草药的功效却不见得差,你若想早日回去,还是将药服下吧!」 他可不就归心似箭,这会儿也不晓得爹娘和木儿是否知道自己遇害,怕是都急疯了! 于是不再迟疑,接过药碗,把心一横,三两口将药喝了下去。 「谢谢。」他牵了牵嘴角,将碗递给丽莎。 丽莎见他笑了,脸上顿时爬满红晕,一把将药碗接过,端起铁锅,便跑出了毡包。 唐相予擦了擦嘴,往男子身边去了去,「你为何会救我?」 那夜被十几名番邦匪徒所截,他清晰的记得,为首的就是这个有着鹰隼般锐利眸子的男子。他也确切的感受到那夜他身上浓重的杀机,若非木儿带了茶叶,只怕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他不懂这个嗜血的男人,为何此刻放下了一身杀伐之气,会救自己。 男人手上动作顿住了,半晌没有说话,除了方才冰冷的气息外,此刻唐相予感受到了一种忧伤。一种与他外形不符的难过,心痛。 第67章 「茶叶。」 轻飘飘的两字从他口中吐露,唐相予却懵了,为了茶叶?木儿给他的那几罐茶叶,让他救了自己? 满脑子的疑问使得他继续追问,「为何?」 那男人身上的悲伤愈发浓厚,他放下手上锋利的刀,拿去桌边一块脏黑的布将手擦干净。 缓缓起身,去到一处毡壁,那里似乎挂着一张卷轴。轻轻一拉,卷轴便铺下来。 画上是一位美丽的番邦女子,浓而黑卷的头发下,是一张漂亮的面容,浓眉大眼。 与……丽莎生得十分相似。 唐相予走近了两步,「是丽莎的母亲。」 男人点点头,缓缓道出了那晚的事。 唐相予知道了这个男人一家三口的故事,心中的抑郁久久不能散去。 因为长期得不到茶叶,丽莎和丽莎的母亲患了败血症。 那也丽莎的母亲病重,男人无法只得带着一帮人去抢茶叶。 茶叶抢到了,可是没过几日,丽莎的母亲还是去世了。 丽莎因为年纪小,病情轻一下,而后得到了补充,身子慢慢好起来。 但是父子二人却永远失去了家里最美的女人。 像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每天都有人因为败血症死去。 他们恨极了大周,恨极了大周严格的贩茶制作。 「可是番邦每年会向大周进贡马匹以换取足量的茶叶!」唐相予不愿承认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自己国家所酿成的,他辩解道。 男人摇摇头,「那点茶叶,连皇室的用度都不够,分下来能得多少?大家为了生存,不得已才聚集一起,有点能力的私下同大周商人交易,没法子只有抢劫古道上来往的人。」 男人的大周话,大抵也是因为这个才学会的。 唐相予仍是不能相信,「不可能,大周有完善的贩茶制度,每年向番邦置换的数目不下万斤,就是顿顿吃茶,也是够了的!」 男人转头看他,仿佛也察觉事情不对劲。他知道唐相予是大周的官员,虽救他大部分是看在女儿因为那几罐茶叶而活下来的缘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大周的官员在番邦出事,从而断了为数不多的茶叶销路。 「大周狮子大开口,万匹骏马换千金茶叶,我们每年上贡无数的骏马,分到的茶叶不过手捧。」 唐相予摇头,「不可能,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掌管茶叶的是工部,每年运往番邦的茶叶不止这个数目,他是清楚的。 若是如此,定是工部私吞了茶叶,亦或是番邦皇室私吞。再或者……双方合作,一个敛财,一个收马…… 他想到不敢想,若是最后一条猜想,那……那大周岂不危险。 他忽而想到自己遇伏这件事,不是抢劫而是刺杀。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是谁,普天之下,瞧他不顺眼的唯有孟家。 难不成,讲自己派到番邦,本就是个阴谋? 如果他出事了,那么父亲…… 不好! 这是要将罪责嫁祸自家啊! 唐府获罪,孟家独大,加之殷贵妃助力,殷将军手握兵权,那么三王爷登位,便是迟早的事! 京都要变天了。 男人见唐相予如遭雷击,想来是想到什么。若他方才说的不假,那么那些马匹和茶叶都去哪儿了? 这已超出了他这个糙汉子的认知,若能将其中种种不明解开,是不是以后再也不用受茶叶的困扰,也不再有家庭遭遇那样的分别。 他一把抓住唐相予,眼前这个聪明又有些权势的少年定有办法,「你要找出一切的缘由!」 唐相予身上本就有伤,这样被他用力钳住,仿佛骨头都要碎了。 因这疼痛,从满头脑的风暴中清醒过来。他要留下,查出孟大人与番邦勾结的罪证。 最为有力的便是拿到番邦进贡良驹的数目,以及孟大人和胡人往来的证据。 只怕这时候,父亲或是自己同番邦私下结交的罪证已被伪造。查出真相,刻不容缓。 只是如何潜入番邦皇室,如何拿到证据是个问题。 他定定的看向了男人,「我需要进你们皇室。」 这两日,男人的毡包来了许多人,大都长得彪悍,有几个是那夜见过的。他们聚在一起讲番邦话,唐相予听不懂。 但是,他知道,那男人是在想法子让他混进皇室,且多次听到他们提及一个叫克里多的人。 一切未定,他便不能轻举妄动,甚至不敢随意出毡包,因为那些追杀他的人定也在全力搜寻。 他还是有些担心云青,便嘱托男人询问那些胡人是否见到过自己的手下。 遗憾的是,没有人看到过云青的踪影,但是他们答应会留意。 无法,现在只能这般。 不过几日,唐相予干净的下巴长出了络腮胡。丽莎将男人的衣服改小了给他穿上,还为他梳了胡人特有的辫子。出了身材不够魁梧,皮肤过于白皙,也胡人也相差无几。 令人欣喜的是,他终于能走出那个毡包,呼吸大草原的气息。 那股子自由自在的感觉让他从都到脚得到了洗涤,他就静静地走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与蓝天为伍,牛羊作伴,远处还有一群奔驰的骏马,和劳作的胡人。 第68章 他散漫的走着,丽莎就紧紧的跟着。 唐相予跟她说,自己身体已经好了,没事了。可是丽莎听不懂,还是灿烂的望着他发笑。 对此,唐相予感激又无奈。 终于到了第五日,毡包来了一位客人。 他身上穿着皮制的衣裳,脚下是马靴,腰间配着利刀。壮阔的身子同男人差不得多,可身上的那股杀伐之气却强得太多。 不是匪徒身上的戾气,而是在战场上奔驰过,不惧生死的决绝。 唐相予掀开毡包门帘,那眸中迸发的寒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他又岂是怯懦的性子,迎着那道寒光,毫无畏惧。 二人之间一种无声的考量和探究,在慢慢展开。 男人走到二人中间,先于唐相予道:「这是克里多,我们番邦的勇士,按你们大周来讲,是领兵作战的将军。」 唐相予点点头。 男人将二人引至那张宰杀肥羊的桌子,丽莎为三人斟了三碗酥油茶。 唐相予捧起碗,温热的触感,使得他身子都舒适了。这些日子,吃食上还算习惯,就是昼夜温差让他十分不适。 端起这酥油茶,他想起了苏木。 「酥油茶是用酥油和浓茶熬制而成。先将适量酥油放入特制的桶中,佐以食盐,再注入熬煮的浓茶汁,用木柄反复捣拌,使酥油与茶汁溶为一体,呈乳状即成。喝不惯的,只觉异味难忍,但多喝两口,便能体会其中的流放醇香。」 「你没去过番邦,作何知道他们的酥油茶是特色,描述得如此详细,像是喝过。」 「傻,我在话本里读过的。」 男人和克里多一番对话,而后才转向唐相予,「你准备怎么做?」 这几日,唐相予初步想好了对策,「我扮作专与番邦交易茶叶的茶商,和那位交道。只是需要克里多引荐,并做担保,我会以更低的价格卖更多的茶叶,以取得他的信任,自然就能知道良驹换茶叶的等量价值。从而打听出他与大周其他人往来的关系,进而搜罗更多的证据。」 克里多再听完男人的翻译后,直直看过来,带着探究,仿佛在考量,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份量。 男人再问,「茶叶哪里来?」 唐相予嘴角牵了牵,「还记得送你茶叶的姑娘吗?」 男人一愣,那个瘦得跟草一般的小丫头? 那夜慌乱,人人皆惊慌,独她临危不乱,捧上两罐茶叶。那双眸中的镇定,男人瞧得真切,仿佛自己不是凶恶的抢匪,只是稀疏平常的人。 也因为这点,使得他不敢随意动手,他只想要茶叶,并不想惹上某位身份不一般的人。 唐相予再道:「九月正是成茶的日子,我敢保证,能奉上的绝对的顶级好茶,是番邦从未得到过的。」 男人眉头皱了皱,不确定唐相予的话是否可信。那他不懂茶,那夜的茶除了包装比别的好,味道并无不同,一贯的苦涩。 于是警告道:「并非番邦所有人都不懂茶,你别想以此诓骗!」 唐相予自是应承,「绝无半句托词。」 得了承诺,男人才用番邦话于克里多细说。 克里多越听,一双眸子愈亮,看向唐相予的眼神也炙热了几人。 「克里多问你,什么时候能将茶叶运来。」 唐相予仔细估算此处到郡城的路程,快马加鞭,来回五日足矣。 「五日!我需要有人掩护我回大周,以及一匹快马。」 克里多不再废话,起身说了一通,便跨步离去。 唐相予也站起身,看向男人,等着他回话。 男人讲人送至门口,才转头,「明早出发。」 得知唐相予要离开,丽莎整日闷闷不乐。傍晚,将吃食煮好,便偷偷走开了。 她藏了他的一方丝绢,是白色的,上面绣了珍珠梅。丽莎不会刺绣,可她看得出来那花儿绣得不好。 那位他深爱的姑娘大概也不喜欢这些吧!否则,心爱之人,为何送的礼物如此粗鄙。 她喜欢看他安静沉思的模样,那张英俊的面庞,让人脸红心跳。 大周不是都娶好几个媳妇儿吗?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陪在左右…… 可是她不敢,因为他每到夜里,总会拿起丝绢坐在月下。他定在思念她,他深深的爱着她,他的心里也再无旁人位置。 直至第二日,唐相予都没见过丽莎,这个爱笑却又胆小的姑娘。 唐相予还是那一身胡人装扮,坐上拉肉的板车上。身边是堆砌如山的牛羊,有了这些遮掩,勉强能掩饰自己与胡人相差甚远的身型。 同行的有五六人,皆拉着整板车的牛羊,队伍极其壮观。 男人仿佛是这个队伍的头领,他领导的前行,至关口,熟练的给守门是的卫兵塞银子,同他们交谈。 此时的他,收起了那股凶狠,俨然一个圆滑的生意人。 然后,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 卫兵收下了银子,却不肯放行,招呼了几人挨个检查板车。 唐相予垂着脑袋,余光眼睁睁的瞥着卫兵越走越近。 就在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两个卫兵去到唐相予那辆。二人正要动手的间隙,唐相予忙自觉的将牛羊翻开。 第69章 那二人未多疑,毕竟满手沾得血腥味儿和有人动手,他们还是倾向后者。 于是乎,唐相予翻动,他们便仔细检查。片刻到底,人也就往后去了。 唐相予又老实坐回原位,只觉后背已浸湿了。 后头的人也机警,依着唐相予的动作主动翻开,如此也就不与众不同,惹人怀疑了。 不到半盏茶功夫,队伍检查完毕。 卫兵大喊了一声,关门便开了。 男人又是一番陪笑,才领着队伍入关。 几车牛羊肉直接拉进市集,很快有人来收。趁这忙碌而慌乱的空档,男人带着唐相予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有一条小河,河边停着一艘小舟。河两岸是高大的树木,很好的掩映了过往踪迹。 「过了河,往林子里走,那里备好了马屁和衣裳、干粮。记住,你只有五日的时间,若是五日后未归,克里多便再不会管这件事。他是整个番邦最为牧民打算的人,若你失约,牧民便得不到救赎,同样也救不了你自己和你的家人。」男人定定的看着他。 这个少年是番邦牧民重获新生的希望,他期盼着,却也害怕着,怕他一走了知。 「放心吧!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唐相予信誓旦旦道,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小舟,摇摆着往对岸去了。 男人看着渐行渐远的少年,拳头捏了捏,也回头,钻进了闹市。 唐相予过了小河,照男人说的路线,果然找到了马匹和包袱。 他麻溜的换上大周衣衫,梳上发髻。为掩人耳目,胡子未刮。将胡人的衣饰一把火烧了,还挖土掩埋。 一切妥当,才骑着马悄悄离开了树林。 行了大半日,才穿过树林,也才发现离开古道,离开了边关。 顺东赶路,一路风平浪静,那些追杀他的人大概不会料到他已逃离了番邦,赶往郡城。 他隐隐有些担忧,苏木不在,苏青是否会将茶叶给他。毕竟他要的不是一笔小数目,且没了茶叶上京都,他是否会害怕苏家被降罪。 在他看来,苏青年纪到底还轻。 番邦的良驹果然不同,只路上歇息了两回,跑至半夜,也终到了郡城边界。 他多了份谨慎,没有直接入城,而是直径去到京郊的茶园。 「汪!汪汪!」 只是他没料到,木儿的茶园竟然……养狗…… 「谁?!谁在哪儿!」 片刻,火把燃起,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将他团团围住。 「我……我找你们庄主。」 「唐少爷?」苏青披了衣裳,拎着灯笼,忙凑近了看,除了满嘴的络腮胡,不是京都那个唐少爷又是谁! 唐相予心一下就落地了,若是没有相熟的人,这些长工保不齐就将他扭送官府了。 一众长工见二人相识,说了几句歉意的话,便继续巡逻了。 苏青将人带回休息的里间,边走边道:「这不茶叶要交成了,京都的镖队这两日该是到了。我便日夜住在茶园,守着将茶叶制出来。为防上回出那样的意外,便加派了人手日夜巡查,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他一股脑的说着,而后才想起,「唐少爷,你不在京都,为何扮成这副模样跑来郡城?」 「京都出事了……」 「啥?!」苏青停下脚步,转身直勾勾的盯着他,这才三月,咋又出事了!「我大伯一家出事了?」 唐相予摇摇头,「进屋说!」 说着,将人拉近屋里,仔细往屋子四周瞧了瞧,二人才坐下商谈。 「是我家出事了!如果没猜错,我父亲该是以通敌受贿下狱了。只是至今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唐家通敌受贿,自然也有没证据污蔑木儿一家伙同,她们暂时安全。」唐相予谨慎分析,尽可能详细的告诉苏青更多内容,以便他能答应将茶叶给自己。 听到苏木等人没事,苏青松了一口气,可又听到「暂时」儿子,那口气又哽在喉头,「你的意思是,唐家若是定罪了,那我三姐……也完了?」 唐相予点点头,神情有些痛苦,都是因为自家,让她吃了些许苦头,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证据,赶回京都,将真相大白天下!此后,再不让她受丁点儿伤害! 「你放心,我绝会不会让她有事!」说着一把握住苏青的肩,「我之所以赶到郡城,是需要你的帮忙。」 「我?」苏青不解。 「是,」唐相予点点头,「我要扮作茶商混入番邦,寻找孟大人与番邦勾结的罪证。」 苏青到底念过几年书,番邦与大周的关系是了解几分,「你要茶院的茶叶?」 唐相予没有说话,只是坚定不移地看着他。 苏青矛盾极了,这位唐少爷他接触得少,却晓得三姐与之关系过密。他的一番说辞到底是真是假?仔细想来,他也犯不着为着这批茶叶千里迢迢的诓骗。大抵真的是为了救人,大伯曾道,唐少爷救一家子数次,为着这些恩情,他也该答应的。 只是,六月那批成茶已受损,若九月再上不了京都,宫里是否会怪罪,三姐是否又要为难了。 一时间,思虑百转千回,什么通敌,受贿,下狱,已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第70章 苏青的犹豫,唐相予是意料之中。 「我不逼你,你且细细思量。木儿此时没事,却与唐府的生死存亡有着莫大干系。上回的人于茶院使坏,便是针对苏记。若那股势力在朝堂独大,其权势可想而知。那时,木儿的处境便危险了。」 「你要潜入番邦?」苏青问道,番邦是蛮人之地,那些胡人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若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岂不是危险! 唐相予点点头,「我正是从那处来,胡人需要茶叶,我便只能装作茶商才能混进去,寻找证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能够豁出性命,苏青对他有了些信任,且他一番权衡,茶叶送去京都和送到番邦,哪样对苏木最后益处。 无疑是后者。 「你需要我怎么做?」 唐相予心头欢喜,忙道:「你私下将茶叶掉包,偷偷由我运出郡城。镖师那头一切照旧,避免引起动乱,打草惊蛇。」 苏青点点头,「何时要?」 「三日后!」 只三日时间,有些紧,但是日夜监工,该是来得及。至于镖师那头,早与他们打好关系,即使不开封检查,也能说过去。 二人再是一番商议,便到了天明。 一夜未睡,苏青的眼袋吊得老长,他打着哈气推开门。 苏世福和张氏巴巴赶来,张氏手里还挎着个篮子,里头是丰盛的饭菜。 「青哥儿,咋才就起来,茶叶可收完了?」张氏直直进屋,将饭菜摆上桌。 苏青朝屋里看了眼,他本不打算单 耽搁,可又怕爹娘往里屋去,撞见人坏了事儿。 于是反身回屋,坐上了桌,端起饭碗吃饭,嘴里含糊道:「收完了,再过两日就全部装罐了。」 听这话,夫妇俩欢喜极了,苏世福忙道:「今年收成比去年好了二成,那茶叶怕是也多了一车,你紧着把账算算,倒时候让木丫头分红。咱也好在郡城买坐宅子,买两个下人伺侯着。」 苏青抬头瞧了眼苏世福,「住郡城,咋看茶山?」 「这……」说的也是,随说茶山的分红比不得庄园,到底也是一笔银子,他又舍不得了。 张氏见丈夫又迷了心眼儿,便接过话茬,「如今有银子了,置办马车,来回不是方便。再说了,忙不过几月,余下些日子,就不兴你爹娘进城享福了?!」 苏青埋头吃饭,没有接话。 张氏却说得起劲了,「你瞧瞧你都几岁了,当自各儿还小?再是两年讨媳妇儿了,不得先将宅子置办起来,挑地段儿,谈价钱,再是打家具什,够得忙活!不过,这些事儿都可以交给爹娘办,主要的,你管木丫头将分红讨来,可知道?」 苏青听得有些不耐烦,这些话,爹娘隔三差五的来讲一次,「三姐啥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那点钱,她又岂会克扣着不给!」 「哼!」张氏冷哼,「那难说,你二人又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她能待你跟六月一样?再说了,亲兄弟还明算账,今年的分红,你得要回来!」 张氏的一番话,是绝口不提起六月遭腾蛇的损失。 苏青再无意同他二人周旋,「我晓得了,茶坊还有一堆事儿呢!我得去忙了!」 见儿子应下,两口子高兴极了,忙就起来,「走走走,爹娘给你打下手!」 三日后,夜里,茶园后门正有动静。 苏青举着火把,指挥一众长工搬货,待货物装了满满三大车,他才走到前头,于车头一个戴着斗笠、低着头的人道:「齐了,一路小心。」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漆黑的络腮胡以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是唐相予又是谁。 「放心吧!」 简短的交流过后,唐相予驾着马车上路了。 郡郊茶园在黎明的曙光升起时,恢复了宁静。 等唐相予赶到小树林,正到第五日晌午。 越近边关,他愈发小心,听得树林前头有动静,忙就翻身下马,一窥究竟。 就在他走过去时,聚集在树林的一众人也发现了他。 叽里呱啦的一阵番邦话后,男人转头看了过来,到底还是送了一口气。 他大步朝唐相予走来,还未开口问什么,便往他身后看了看,见马匹拉着三大车货物,才松了口气。 忙就指挥人搬货。 货还是原路返回,先由小舟运到对岸,再装车出城。 一切有男人带领,唐相予仍换了番邦衣物,混在车队里。 出关比入关容易得多,男人给带头的官兵塞了一张银票。车子连看都不带看,便直接通行。 远在边关,远离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儿贪点小钱是常有的事。 出了边关,过了古道,回到番邦境地。 一行人才松泛下来,却也不得放松警惕,还有一场更大的仗要打。 「克里多已经向阿扎伊禀报,你今日便可直接入宫。」男人随后又解释道:「阿扎伊是可汗的兄弟,也番邦除了可汗,最有权势的人。」 唐相予点点头,看来这个阿扎伊是个关键人物。 随即问道:「你们可汗与这位阿扎伊,关系如何?」 第71章 男人不假思索道:「我们番邦的人亲如兄弟,可汗和阿扎伊又是一脉相承,自然是好。」 大致了解了一些,唐相予心里有了打算,只是不晓得关于管理番邦,二人间是否存在分歧。若是二人关系极好,那么私通大周官员吞并茶叶,亦或者私藏马匹,那便是二人共同的注意,其心不言而喻,是不想屈服于大周的压力,是要反抗。 多的话他也没问,男人这几个都是平凡的番邦汉子,于朝政上的事,大概也是不解。 番邦的皇宫并不若大周,修得富丽堂皇,以高高的红墙围起来。 而是一座座更为高大豪华的毡包,毡包间来回有人走动巡逻。 在那里,男人带着唐相予找到了库里多,二人一番交谈后。 克里多直接将人带去了豪华毡包的一处。 门口守着两位身强力壮,手持利刃的兵士,正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人还未走近,便将大刀亮出。 克里多上前解释,人才收了利刀,再是将人来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个遍。 唐相予此时,已经入角色,正点头哈腰,一副市侩的样子。开酒楼些年,扮演这些角色还是手到擒来。 而男人则还是那副戾气腾腾的模样,常年游走于大周的街市,做些不法勾当,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有了克里多的引荐,不多一会儿,便有人通传,请几人进去。 借着茶商的身份,唐相予似没见识一般,毫无顾忌的大量起屋内装饰。总的构造同男人的毡包差不得多,只是更加富丽堂皇,更加的高大广阔。 直到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晃悠着身子,似醒悟过来,看向堂前,忙作揖行礼。 也暗自观察这个叫阿扎伊的男人。 阿扎伊约莫四十上下,脸大肚圆,络腮胡子挡了半张脸。同大多数胡人的健壮相比,显得十分富态。 唐相予来访,是由出访大周的使者接待,而后面见可汗。 这位阿扎伊似乎正好外出,便不曾见过。眼下来看,正好,自己改了装扮,留了胡子,也不会惹人怀疑。 阿扎伊挥了挥手,克里多便招呼众人落座,片刻,有美颜的番邦美人上酒。 是充满清香的青稞酒,此酒香甜,口味清淡,却后劲大。唐相予自知有些酒量,却也不敢贪杯,便意思意思小酌了一口。 饮完酒,又瞧瞧酒杯,默默酒壶,以及仔细端详桌上盛放瓜果、熟肉的银碟。 他尽力将那股子贪财的劲儿演出来,直到两个胡人将一个箱子抬进来,放到堂中央。 阿扎伊亲自起身,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坐着,忙放下酒盏,站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嗖」的一下,从侍从腰间抽出利刀,再是一挥,将箱子上的锁劈成两半。 唐相予身子瑟缩,躲到男人背后,佯装吓呆了。 阿扎伊用刀尖挑起一罐茶叶,一把拔掉塞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高举酒杯,敬众人一杯,而后一干二尽。 男人道:「阿扎伊问你,那些茶叶怎么卖?」 唐相予忙嬉笑着站到堂前,伸出五个手指,「五百匹良驹。」 众人俱惊,堂前之人更是眸光顿时冷了下来。 唐相予眼见情况不对,笑容僵在脸上,默默收回一根手指,「那四百?」 没想到堂前之人愈发生气,就差吹胡子瞪眼了。 唐相予一脸苦相,再收一根,求爹爹告奶奶一般,「三百匹,就三百匹,诸位大爷,好歹千金茶叶,再不能少了,已是最实惠的价格了,再少我就是亏本买卖了。」 阿扎伊忙于男人叽里呱啦一番讲,男人遂道:「在大周,你们茶叶不是金贵物,为何你卖得这般便宜,是否这些茶叶有问题!」 唐相予忙摆手,「不是不是,自然不是,茶叶在大周自然是金贵物。只不过那是在老百姓眼里,在我们这些茶商手上,却如烫手山芋,销得一件是一件。换得几百匹良驹,不比得上交官府划算?所以,我这些茶叶是有问题,却不是质量问题,而是见不得人的脏物。再说了,不是赃物哪儿敢往番邦销呢!我那不是不想让脑袋安在脖子上了吗?只要你们压价不要太狠,这买卖咱们可以做长期的!」 话毕,唐相予暗暗观察阿扎伊的神色,见他嘴角一抖一抖的抽搐,显然是气极。 而后对男人一顿吼,男人遂道:「销往官府是怎么个价?」 唐相予似有些为难,「我这还是要做生意的,你们别一来就抽底牌,往后不好办事啊!这么说好了,大周的土地都是皇帝的,你们说在他的土地上种出的茶叶能值几个钱?若是值钱,我还用得着费力跑到番邦来冒这个风险?」 男人将话一传,阿扎伊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地,显然是气极。 唐相予佯装恐惧,再不敢多言,躲在男人背后。 气撒过后,才指着唐相予说话。 「一千斤茶叶,五百匹良驹,成交!」 要知道番邦上贡万匹良驹不过换得千金茶叶,唐相予这价格着实太低了。 以目前形势,唐相予估摸着孟大人不会出比这个再低的价格。他这般做,无非就是想挑起两方争斗,伺机查出证据。 第72章 几人出了毡包,往回去。 「阿扎伊动怒了,直骂大周那官员是奸诈小人,竟欺瞒他。」男人道,「你做得可干净,阿扎伊不会凭你的片面之词就相信,定会着人查你,以及那些茶叶的来历。」 唐相予点点头,「放心吧!再送两回茶叶,他便能信我了。你可帮我向克里多打听了?」 他侧头看了眼走在前头,一丝不苟的克里多。 男人点头,「问了,阿扎伊一心要脱离大周的欺压,争取自主平等,可汗却认为大周太过强悍,番邦根本不是对手,谈何平等自主,不如乖顺些,不惹是非,力求安稳。」 二人感情虽好,却在治国上出现分歧,一个心高,一个心慈。所以阿扎伊才暗自勾结大周官员,暗自壮大,在向大周说一个「不」字之时,有能力反抗。所以,他在敛财驻兵! 那么孟大人呢?大肆收集良驹也是为了养兵?对,殷将军。朝中揽势,军中揽权,那是奔着谋反去的啊! 只要他找到军队马匹藏匿之处,再获得一份大周与番邦交易的证据,那孟大人是百口莫辩! 至于,倒时候大军压进京都,那便只有靠番邦曲线救国了。 番邦可借此机会提出平等自主的,大周与番邦开通互市,两国交好,其不两全其美。 思路渐渐清晰,眼下要做的,便是取得阿扎伊的信任。 还有眼前这个克里多。 唐相予上前,去到他的面前,「我有办法争取番邦平等自主,再不因茶叶的牵制而是胡人百姓家破人亡。」 男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忙于克里多翻译,后者眼睛微微眯起,眼神中透着贪婪,是对唐相予那句话的贪婪。 「克里多问你,要怎么做?」 唐相予忙道:「我要知道良驹的去向,具体到某地。」 克里多想了想,点点头。 边关往北是战场,唐相予将良驹托付给京都早已聘好的镖局运送,在那里,他有一位年少的朋友做少将。相信他见到自己这份厚礼,定会欢喜。 安排好良驹的去处,他又匆忙赶回郡城,如法炮制将第二批茶叶运送到番邦。 有了这样一处来源,番邦何须向大周交换,又何须看孟大人脸色。 如今支撑阿扎伊同孟大人合作的,大抵就是那份约定。 二次运送后,唐相予明显感受到,阿扎伊的人对他态度好了。经男人解释,才晓得,阿扎伊将五百匹良驹换千金茶叶的事告知了可汗,可汗大喜,一番褒奖。以为阿扎伊放弃了和大周对抗,冰释前嫌。 三次茶叶到达番邦,阿扎伊已是亲自出门相迎,对唐相予称兄道弟。 眼见机会来了,克里多唤来十名歌姬,唐相予伺机献上女儿红。 唱歌、舞蹈、吃肉、喝酒,气氛一下推到最高潮。 唐相予见阿扎伊喝的有些晕,便提起酒壶上前,「阿扎伊,往后我二人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大家有钱一起赚,有酒一起喝。」 男人在这个时候,自然也保持清醒,充当翻译。 阿扎伊却将酒盏放下了。 「大周对番邦如此苛刻,如何若你说的那般,有钱一起赚,有酒一起喝,大周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将话一字不落的翻译,唐相予摸了摸鼻子佯装有些尴尬。 这时,一人上门禀报,说是大周的人来了。 若说以前,阿扎伊定会私下会见。 如今对方奸诈,他心里头极不舒坦,又加了喝了点酒,那份儿谨慎便少了几分。 挥挥手,叫人带上来。 唐相予暗暗退下,躲至一旁,众人也不为难,只当他胆子小,怕遇见自己人,惹出祸事。 是个生面孔,唐相予看看观察,并不认识。 「阿扎伊,大人传话,今年茶叶收成不好,数量怕是无法满足。且等年底,一并买卖。」 「哗!」 阿扎伊将桌上酒罐往那人面前砸去,缓缓起身,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走到那人面前,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大抵是骂人的话。 那人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也是满头问号,不晓得何处惹人不快。从前都是客客气气,今儿却碰了钉子。 此时,立即有人上前,将那人拖了出去。 唐相予慢慢走了出来,茫然道:「咋啦?遇上同行了?」 此刻,并没有人理他。 克里多上前,将唐相予之前交代的一番话道了出来。 大周明明茶叶过盛,却还是抬着价格,高价要良驹。那孟大人根本就是个小人,同番邦合作不过是利用,等到事成之后,哪里还会管咱们的死活。以他的狼子野心,只怕还会断了茶叶来路,逼得得番邦就范。倒不如倒打一耙,将罪证递给大周帝王,在大周叛乱之迹,搭把援手。当然番邦地薄物少,就是在大周混乱,想要螳螂捕蝉,还是没有胜算。不如趁机发兵平乱,要个平等自主的权利和番周互市的机会,且不是更好。 克里多是番邦极有威望的战将,他的话,阿扎伊还是能听得几分。且他细细想来,却有道理。与其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何不自己主宰? 于是阿扎伊决定明面上继续与孟大人合作,制做了一份盖有皇室印章的假契书由人带回大周。 第73章 而另一方面,将真的契书给了克里多,让克里多带着唐相予扮作的茶商赶回大周,揭露真相。 而番邦此时也将纠结兵力,准备拦截在殷将军赶回京都的路上。 兵行三路,争分夺秒。 而杜夫宴派出寻找唐相予的人生生与之错过了,等他们赶到番邦时,唐相予正就离开,然而却遇到了同样在寻找唐相予的云青。 原来云青和唐相予掉下山崖时,各在一边,被两拨人救了。两拨人也都因凶手追杀而故意隐去二人音讯,是以才不得见。 好在唐相予让那帮胡人暗里留意云青下落,他们也才得知人已想到对策,正往京都赶去。 于是,快马加鞭追上前去。 是夜,赶到一处山林。 却见乌云密布,狂风呼啸。 克里多瞅了瞅天色,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安营扎寨。 帐篷支在高处,又在树与树间搭了草棚供马匹休息。 刚就安排完,豆大的雨滴落下来,砸在林间「啪啪」直响。 唐相予拔开火塞,吹了两口气,猩红的火芯儿逐渐变亮,他点亮油等,帐篷四周逐渐清晰起来。 克里多和男人一把掀开帐篷帘子,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雨气。 见克里多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在桌上展开,男人围了过来,唐相予也站起身。 「穿过这座山林,再过两道城池,不足五日便能抵达京都了。」克里多指着地图说话,男人细细翻译。 唐相予却眉头紧锁,越是到京都,越会暴露身份。一日未找到自己的尸首,孟大人只怕在城门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送人头呢! 如何入城,成了大问题。 「暂时不能入城,得想法子通知的里头的人接应。若身份暴露,只怕契书落到贼人之手,我等也将死无葬身之地。这样,我先混进城……」 华为说话,忽见克里多眸光一冷,转头看向门外。 男人也觉出不对劲,三两步拿去利刃,一把在手,一把扔给克里多。 二人大步往外去,丢下一句「别乱跑」,冷酷的出了帐篷。 唐相予觉得无奈,自己虽说不是武林高手,可功夫还有有点,对付一般的毛贼……好吧!那些杀手不一般,他不能以一敌十,打一两个还是不成问题。 于是捡了一把看起来还算顺手的剑,也冲了出去。 不过晚了两分钟,外头已厮打成一片。 而他见识到了克里多和男人的杀伐,手起刀落,人便倒下,丝毫没有留意思情面。余下手下二三也都不是虚有其健壮的外表,打起架来毫不含糊。 唐相予不敢耽搁,冲进了雨帘,加入了战斗。 很明显,那帮凶手不是故意为之,像是突然闯入了别人的地盘,是以并未有周全的部署,被打得有些招架不住。 节节败退的黑衣人见不敌,遇逃跑。 克里多等人却不给机会,并不打算留活口。 唐相予知道,此时不是手软的时候,若他心软放人走,那下一刻,便会有人将这片林子团团围住。于是,利剑毫不犹豫的插进了贼人胸膛。 战斗结束的很快,还算轻松,只是大家或多或少都受了点小伤。满山林的血水被雨水冲净,众人挖坑,将一行不速之客掩埋。还未来的及歇息片刻,林子不远处,又传来了动静。 众人再次握紧手上利器,直勾勾望着那处。 忽而,唐相予快速往前两步,举起一只手,示意别动。 「云青!」 来人,不是云青又是谁,他带了一行人乔装成农户。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唐相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满是惊喜。 云青脚步顿了顿,显然也是瞧见这群凶神恶煞之辈。 听到打斗声,也顾不得是否危险,万一自家少爷在呢!便上前一探! 如斯打扮,又留了络腮胡的少爷,他瞧了半天。若非出声喊自己,他愣是不敢相认。 失散半月余,终于顺利会师。 云青几乎是飞奔过去,「少爷!」 雨停了,林间恢复了夜的静谧。 帐篷内闪着亮光,在黑夜中显得极其微弱。 云青一股脑将自己的遭遇同唐相予讲诉,又介绍了杜夫宴派来的人,并将京都现在的情势衣衣禀报。 「果然同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孟大人狼子野心,是起了造反的心思。皇上吃吃不处置父亲,大抵还是有几分畏惧孟家权势。如今只有我带着契书和克里多等人面圣,才能救得了父亲!」 他忽而想到,看向杜夫宴派来的人,「我母亲和妹妹现在何处?」 其中一人道:「唐少爷放心,唐夫人和唐小姐如今住在苏府。苏家也算自身难保,竟点不畏惧,确实难得。至于令尊,有大少爷暗里照料,刑部不敢有人为难。」 唐相予点点头,没事就好,这般半个多月来,最担心的也是这些,如今知道详细,心登时落下。 男人适时传达克里多的意思,「现在如何进京都?」 「现在城门口到处贴的都是唐少爷和云青的画像,且查得极严,纵使如何乔装,只怕都难逃此关。」一人道。 第74章 唐相予一时之间也无法法子,连乔装都不得进,那得藏至极为隐秘之处混进城……如何隐秘?光靠几人怕是不行,还得里应外合! 于是他看向那人,「你们先进城,将我等情况告知木儿和母亲,一是免他们担忧,二是想法子接应。」 那人慎重点头,当即带着几人先行离去。 「苏姑娘……可是那夜递我茶叶的小丫头?」男人忽而问道。 唐相予粲然一笑,「正是她,若她见到你,定然很惊喜。」 京都的天还是万里无云,一片蔚蓝。 商贩、农夫和旅人在手持画像的官差一个个仔细盘查后,逐一进城。 京都的繁华和城门口的严峻形势,形成反差。 几个客商在市集中散开,往各处街市走去,似乎谈着什么大生意。 其中一人,进来一家布庄,换了声衣裳,从后门偷偷溜走了。 已经半月过去,皇宫还算平静,只是风向暗暗倒戈向孟大人一派。有少部分人还是保持中立,该是心中为唐大人鸣不平,却又畏惧孟派权势通天,只好默不作声,明哲保身。 京都城里城外却是别样光景,离了皇帝的眼皮子,还不是由孟大人一行作为。唐相予的画像贴满整个京都,整日都是来往的官兵盘查。 连苏府也都被严加看管起来,进出来往之人,皆细细盘问,有可疑的直接拉进大牢。 一家子整日索性也不出门了,因为到底惹人瞩目,若有动作,反而打草惊蛇。打探消息的任务由杜夫宴揽了去,每三日送一回新鲜菜蔬的农户,便是传话儿的。 待着总是闲瑕,唐夫人便跟着吴氏做起来了针线活儿。 唐夫人到底是侯府千金,琴棋书画精通不说,女红自然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不过那都是从前,嫁了人要操持一大家子,管理一座宅院,维系好官家亲眷之间的关系往来,已是分身乏术,哪里还得空做女红。这不,再拿去阵线,已是手生疏得不行,阵脚杂乱不说,手还扎了许多眼儿! 吴氏有时看不过去,「唐夫人,你本就不是料理这些的人,何苦为难自己。」 唐夫人摇摇头,「我是惫懒了,刚嫁进唐府,还是给老爷做衣裳的,往后是越来越少。如今得空闲了,衣裳做不好了,老爷也下狱了,人生呐!真是世事难料。」 吴氏手上动作顿了顿,却不晓得如何安慰,日子愈久,形势愈发严峻,仍是没想到如何解救的法子,大家伙儿都焦急。 派出去寻找唐少爷和云青的人一波一波,确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木丫头近阵子,也愈发沉默,整日关在屋里头,也不知在想些啥。 「夫人,唐夫人,送菜的来了!」有丫鬟来报。 二人忙放下针线篓子,匆匆赶往后厨。 二人前脚刚到,苏木及苏世泽几人也来了,一家子围在后厨,这处已经俨然成为一个商谈要事之地。 苏世泽上前,将箩筐的菜翻倒在地,挑出几根肥大的萝卜。 往常女儿总是第一个冲上来,如今竟只站得远远的,虽无从前性急,却还是每每到场。大抵是想知道消息,又怕失望。 苏世泽无奈叹了口气,连续劈开几根萝卜,其中一根塞了纸条,他轻轻抽出来。 一室的人巴巴的望着他,眼中带着希冀又满是担忧,生怕他再念出「无果」二字。 只是这回,他半天没出声。 吴氏按捺不住,开口问道:「说啥了?」 苏世泽才就反应过来,「这信……是唐少爷写的……」 话刚落,唐夫人忙上前,将信接过,目光刚落到信上,泪水便落下来,一双手抖不停,「是予儿……是予儿的字迹……他还活着……还活着……」 众皆喜极而泣,直呼太好了! 苏木呆楞在原地,耳畔是嗡嗡的声音,她仿佛听不真切。 「苏姑娘,是予儿!」唐夫人将信塞到她手中,她才觉着整个世界清晰起来。 隽秀而有些洒脱的字,是他。 字条很小,他说的话也很短。 安好,京郊,等入城,接应,揭发。 他被阻挡在城外,无法进城…… 唐夫人抹了一把泪,「予儿找到证据了,可是无法进城,城中戒备森严,就是进来了,也插翅难逃,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吴氏附和道:「如今唐府回不得,咱家也被盯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连有些关系的杜家、魏家和侯府,都有人严加看守,想要进城是难上加难啊!」 苏世泽直摇头,一直待在城门口也不是办法,那处也极不安全。 苏木何尝不知道,可是情势迫在眉睫,唐相予既然能找到罪证,那孟大人的动作自然也快了。左不过这几日,不能接应唐相予进城,那宫里只怕就有动静了。 可是如何进城呢…… 整个京都全是危险之地,除了……皇宫。 进皇宫……对!直接将人接进宫里,孟大人该是做梦都不会料到,他翻遍整个大周寻找的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我有法子了!」 众人齐看过来,眼中满是急迫,见苏木成竹在胸,不仅欢喜。 第75章 次日,正好到苏木进宫授课。 本因着苏家与唐家关系过密,是有嫌疑,孟大人一派要求暂停贡茶院授课,将苏家严密监察起来。 皇帝到底没有什么话,似乎听之任之,可九公主知道后,却大闹一场,搅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说是跑到殷贵妃的宫里哭了好几回。 殷贵妃无法,才于皇帝提议,暂且放了苏木一人自由,准许她照旧入宫授课。 是以,苏木仍跟没事儿人似的带着丫鬟小厮,自由出入宫中,照常讲茶。 原本担忧孟蓁蓁会来找茬,竟也相安无事,大抵是得了孟大人授意,不准轻举妄动罢。 「公主课后留步。」 绿翘在分发茶具时,偷偷于九公主耳语。 九公主只觉身子一震,却立马装作如常,她知道四周都是眼线,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课后,捡了个问题留下问话。 师徒二人悠闲的坐在一处,沏茶,品茶,论茶。场面很是和谐,站在外头监视之人,也渐渐松泛下来。 苏木就着递茶盏的机会,将一张字条塞到九公主手心。 九公主只觉手心一热,便牢牢握住,收手回袖,紧紧攥住。 约莫一个时辰,二人才起身告辞。 九公主直径回宫,秉退左右,才悄悄将信笺展开。 她眼神渐凝重,面试忽而又出现些小兴奋。 后半夜,东宫闹了起来,九公主梦魇了,整个人像是被鬼附身,面色铁青,还一直说胡话。 太医是去了一波又一波,皆束手无策。 将皇帝急得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先皇后去世,若他最爱的女儿也……那他的心该是承受不住啊! 这时,掌事嚒嚒忽而道:「皇上,太医皆束手无策,怕是鬼魂作祟,若不请华严寺的高僧来做一场法事,驱逐公主的梦魇,兴许有救。」 为了救回心爱的女儿,皇帝自然采纳了掌事嚒嚒的意见。 此事,孟大人自然没有什么理由阻拦。 不过暗地里加派了人手前往华严寺及京都城门,较从前愈发严加看守。 嚒嚒亲自去了华严寺请人,将公主的病情讲述,主持道要请神镇压。选定了一个日子,送佛进宫,以驱逐公主宫里的阴邪之气。 又道此次请佛会在寺里做三天的法事,将神灵之气聚集,凡诚心参拜者皆能获得普渡,仕途顺遂,身体康健。 此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华严寺请愿那是最灵的,如今又借九公主的光,得佛光普照,是百年难得的好机会。整个京都的百姓都在等着那日的到来,准备夹道迎神,诚心叩拜。 此事宫里自然也是知道了,人潮拥挤,难免有人受伤,皇帝可不准许因为为女儿治病,惹出祸事,如此,菩萨怪罪,降罪于大周,降罪于女儿,那便得不偿失了。 于是几乎派出了半个皇宫的兵力,与京都大街维持秩序。 绿翘借买胭脂水粉的由头出门了一趟,回来时手中的篮子得满满的。 只是一屋子的人并无心欣赏,只直勾勾的望着她,等着她带来街市上的消息。 绿翘也不含糊,手中物件还来不及放,便开了口,「街市上全是官兵,将路都封死了,只是不像从前逮人就问,这些人只管着封道儿。越是这般,人越是多,铺檐下站得都是人,看来这回华严寺请神,大家都万分期待。」 如此便好,一家子皆放心点头。 唐夫人却仍是有些担忧,「华严寺是国寺,仅凭咱们几句偏见之地,他们……能帮予儿藏身吗?」 吴氏回道:「华严寺好几位僧人都是垣村的,凭着木儿对垣村的改变,该是会帮忙一二。只是……就像姐姐说的,帮助朝廷钦犯藏身,那是欺君之罪,华严寺的主持怕是不会拿全寺的僧人性命去搏这点恩情啊!」 唐夫人和吴氏经一段时日的相处,关系亲近许多,如今已是姐姐妹妹相称。 苏木看向绿翘,「此次前去请人的是谁?」 绿翘想了想,忽然想起,「说是宫里的一个嚒嚒!」 苏木点点头,「那嚒嚒该是上回来咱家的掌事嚒嚒,她于九公主关系极亲密,又是皇上的掌事嚒嚒,有她的帮忙,主持该是不会说什么。咱们能做到只能是这些了,余下的还看唐相予他们如何随机应变了。」 一家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切还都是预料,不能完全保证,担心仍然存在心中。 当日,后厨又送了一回菜,这次未翻到任何消息,一家子不禁有些失望,却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法事到来的那一日。 三日后,整个京都大街空前热闹,道路两旁以两排士兵把守,其后站得密密麻麻都是人。皆翘首以派,以手合十,嘴里不住喃喃说着还没来的话。 而此时京郊,华严寺至京都城门口,也站了两排士兵,因为城外的百姓也得到了消息,前来叩拜。 只见一夕素衣的僧人缓缓走来,嘴里念着佛经,有僧人摇着法器,有僧人举着佛旗。而队伍中间则有僧人八个抬着一尊三人合抱大小的佛像,那佛像神情肃穆,周身泛着金光。佛前还供奉着香火,果蔬。 佛像路过,无不有人跪下叩拜,连拦路的士兵都默默低下头,以表诚心。 第76章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到了城门口。 那里大批的士兵将城门层层拦住,个个手持利剑,其姿态高昂,没有半分让路的意思。 送佛的队伍不得不停下。 宫里派来的侍卫总领上前交涉,「大人,此皇上请的华严寺主持进宫做法事,还请让其进城。」 那位总兵大人冷哼一声,「牛鬼蛇神,也有人当真!」 总领脸色瞬间就变了,「大人不可对神灵不敬,否则……」 「否则什么?难不成我还要遭殃不成?」总兵大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忽而脸色一冷,「我等奉命捉拿朝廷叛贼要犯,凡进城者,皆要严加察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大人!这可是皇上要的人!」总领忙道,他是这回护送主持等人的总领,若出现什么差池,脑袋是难保的。 「朝廷钦犯,也是皇上要的人!」总兵大人忽而露出一抹狠色,「给我挨个搜查!」 百姓见队伍停下,皆窃窃私语,敢阻挠佛祖的道路,那不是找死吗? 若是得罪了佛祖,佛祖怪罪的话,他们这些人怕是要遭殃了。 可是……那些官兵凶神恶煞,手上的利剑闪着寒光,叫人不寒而栗。是以,人心有不满,却不敢声张,只眼睁睁的见两队人走近。 主持缓缓走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佛前不见刀光剑影。我等配合搜查,还请诸位收起兵刃,以免冲撞了佛祖,遭神怪罪。 主持这话明面儿是说给那些官兵听的,暗里却在激民众的同理心,让那些士兵心有忌惮,不敢随意触犯佛祖及众怒。 这会儿,已有几个胆大的混在人群出声。那些上前搜查的士兵有些犹豫,不晓得该不该上前。 「我等也是为民除害,佛祖会原谅的,」这时总兵大人眼神一冷,呵道:「还愣着干嘛!给我仔仔细细的搜!」 既得到指令,士兵便继续上前,拿着画像,挨个儿仔仔细细对看。每个僧人要接受三人的查看,才算通过。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整个队伍搜查完毕,并未搜到可疑之人。 士兵无功而返,那总兵却迟迟不开城门。 主持看向总领,有些为难,「这……为何还不放行,佛祖来人间的时间有限制,若三炷香稍晚,还未到底皇宫,只怕会误了治疗公主的最佳时辰……」 一听误时辰,总领有些慌了,忙于那总兵大人道:「大人,这人也搜了,可否放行了?」 总兵半晌未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队伍,而后才道:「那尊佛像还未搜查!」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 是疯了吗!? 居然要搜佛像! 总领自然拒绝,「大人,你我各司其职,你要追查钦犯,我等配合。可你现在要搜佛像,是对神灵不敬,耽误公主病情,你担待得起吗!」 总兵大人一点不犯怵,他背后有孟大人和殷将军撑腰,区区一尊佛像,就是砸了又如何?如今的皇帝,他们以为还同从前一样吗? 「放走了朝廷钦犯,你担待得起吗!」 说罢,大手一挥,「给我搜佛像!」 士兵得令,火速上前。 「不可!」 住持忙站在队伍中间,挡住来人,余下人自动向佛像围起来。 住持道:「佛祖金身,岂是由你们随意碰触!若触怒佛祖,不止我等遭殃,连公主也性命不保。」 若公主性命不保,皇上追问下来,要怪罪的自然是他们这些拦路的。 于是兵士再犹豫,转头问向头儿,「大人,这金身佛像该是没什么问题,咱犯不着……」 话还未说完,便被总兵大人打断,「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佛像,今日非搜不可!」 士兵无法,只得听令。 而住持不让步,一众僧人也将佛像牢牢护住。 搜和尚忍了,可总是不能让佛像出事啊!总领当即下令护住佛像。 「怎么?你是想造反吗?」总兵眼睛眯了眯,嘴角抽起来,显然是动怒了。 一个是上过战场的战将,一个是皇宫的侍卫,前者的杀伐之气自然重几分,总兵因着皇帝的权威,也不怯场。方才忍让不过看在孟大人的份上,不想闹出事端。如今是人要挑事,他便不能由着来!毕竟耽误公主的病情,他怎样都会担一个护送不利的罪责。 「总兵大人,我看你才是想造反吧?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今日这城门,我是进定了,这佛像你也休想触摸半分!」 总兵大人怒呵,一把拔出利剑,指过来,「我看你是活腻了!」 总兵的嚣张气焰,彻底惹怒了民众,众人纷纷怒骂起来,更是自发的挤开士兵拦起的道路,将佛像团团围住。更有人往城门口这处挤,直呼让开城门。 而城内因着送佛队伍迟迟不到,百姓已有些骚动。 此刻,靠近城门的一些人,听到城门口的动静,不经议论纷纷。 城门外是此起彼伏让开门的呐喊。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佛像送到,不让开门? 然守门的仍是孟大人一派的,没有得到门外总兵大人的指令,他们自然不敢打开城门。 第77章 「官爷,城门外是不是出啥事儿?」 「就是,佛像早该送到了,这会儿都延误一个时辰了,将门打开看看吧?」 「阻挡佛祖的路,那是十恶不赦啊!」 「就是!这百年难遇的祈福机会,可别出什么岔子了!我还指望求个儿子呢!」 「是啊!我娘还躺在床上,只求佛祖保佑我娘早日安康……」 「也保佑我儿登科及第……」 「官爷,快开门吧!」 「是啊!开门吧!」 民众的意愿越来越响亮,然那些士兵视若无睹,只利剑一挥,「往后退,没有总兵的命令,不得开城门!谁再上前,格杀勿论!」 众人心有不满,却不得不畏惧,于是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然而方才的一小段骚乱还是往后传了去。 苏世泽一家子也站在京都大街上,翘首以盼。 天气炎热,几人头上皆是细密的汗。 唐夫人拿出娟子抹了抹,焦急道:「怎么还不来?」 吴氏也道:「是啊!都这个时辰了,该到了,莫不是……」 女人就是爱乱想,这话一出,两人连带着唐相芝和几个丫鬟都担忧起来。 苏世泽忙安抚,「不能,若是出事,早该开门将人押往天牢了,这会儿还未开城门,怕是双方僵持着……」 他说着看向苏木,「这样不是办法!」 苏木点点头,早晓得那些人不是那么好糊弄,只是也不晓得外头具体什么情况。 不管如何,得开门! 她往人群中看了看,而后道:「绿翘,你去找魏夫人,双瑞,你去找唐少爷,务必请动两家人于管事的士兵道,若城门,延误公主病情,皇上必将将罪!」 二人一脸谨慎,忙应下,钻直人群不见了。 大致摸清两府方向,二人很快找到了人,也将苏木意思表明。 两家刻不容缓,找到管事的侍卫。在一番权衡之下,他们决定去城门口一探究竟。 领头的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几人相互看看,到底没什么权势,这般一问,也就被吓住了。 「外头民众好像在闹事……」 那人再道:「知道闹事还不讲城门打开,是想惊扰了佛像,延误公主病情,你们几个的脑袋够砍吗!」 几人犹豫,却仍是不敢,「大人,不是我们不管,是没有总兵大人的命令,这城门……不能开啊!」 那人气笑,「怎么,这城门是他开的?外头闹得这般厉害,不让我等出去维护,在这儿等着出事?」 「不……不是……」几人仍是磨磨叽叽。 那领头的没了耐心,「来人,这些人耽误佛像入城,违抗圣意,全部拿下!」 说罢,一众士兵将看门的几人钳制住,押解了下去。 周遭百姓一阵拍手叫好。 领头人一声令下,「开城门,迎佛像!」 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门外混乱的场面出现眼前。 领头人见自家头儿正与总兵剑拔弩张,余下两队人也都刀锋相向,一场厮杀似乎一触即发。 而那尊万众瞩目的佛像也正被民众团团围住,呈保护姿态。因着城门打开,面上露出喜悦,而后欢呼。 因着领头人带领的队伍出现,打破了僵局。 他反应迅速,立即命人将总兵一行,背后围住。 成为困顿之鱼的总兵见形势败落,不由得咬牙切齿,眼睁睁的见着民众簇拥着佛像往城内去。 而此时的京都大街,因着华严寺的主持及佛像到来,而欢呼雀跃。随后开始诚信叩拜,虔诚祈祷。 在全京都民众的注视下,佛像顺利的移往了皇宫大内。 掌事嬷嬷早在宫门口侯着,等主持一行一到,便将人带去了东宫。 东宫殿内,皇帝、殷贵妃等人皆在外等候。 而得知了城门口的事后,孟大人便匆匆赶往,一众士兵也悄悄往东宫聚集。 主持带着一众僧人,扛着佛像,一路摇着法器,念着佛经。所到之处,宫人们皆驻足,虔诚祈祷。 整个皇宫的节奏都慢了下来,人们带着最美好的祝愿祈福,或仕途平坦,或一生顺遂,亦或是荣宠一生。 而东宫殿外,一身明黄朝服的人,却满心都是女儿能康健起来。他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是先皇后的音容笑貌。 身侧的殷贵妃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恨得牙痒痒,她将一生都给了他,却抵不过一个死人。她年轻貌美,只不过是一个影子,纵使哪天影子不在了,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而紧关的东宫殿内,一个粉衣小人儿正散着发,光着脚,趴在门窗,往外看。 几位伺候的宫女忐忑的站在边儿上,吓坏了。 「公主,快回去躺下吧!若是皇上突然进来,瞧见您生龙活虎的样子,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候,遭殃的人可以是一堆啊!」 不仅宫里的奴仆,连皇上身边的掌事嬷嬷,华严寺的主持,及苏茶司,都难逃罪责。 九公主又岂是不知道轻重的,只是到底年纪小,等了半天不见人来,便有些焦急,「知道了,这人怎么还未到!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