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母妃》 楔子 沉沉暗夜,万物阒寂,失去真元的魂灵徘徊在苍松翠竹、繁盛花草间,冷艳香凝的面容含著些许轻愁,明亮多情的双眸凝望著山顶茕茕孑立的背影,那伟岸挺拔的身躯在这漫漫长夜、苍苍天地间,竟显得如此孤独与寂寞。 曾经,她追逐他,因儿时懵然无知却甜蜜深刻的梦想;曾经,他渴望她,只为寻求心灵上的相伴。 而今,她与他比肩而立,身躯相依,如此近的距离,却生死两隔,他甚至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碎心的喟叹飘散在夜风里,泣血的泪滴融入夜露中,她拥抱他,带著他无法再体会到的深情与温柔…… 忽然,她飘然而起,往山下的太子行宫掠去,那里,一道艳红的光正划破寂静的黑夜。然而,炽热的气流迫使她停步—— 鬼,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看著无情的火苗吞噬她熟悉的床榻、桌椅、帘帷……她不禁潸然泪下。纵使她有穿墙破壁之能,有夺取生命之力,但她救不了那把火! 明知那是正在彻底毁灭她的邪恶之火,是即将令她魂销魄散,永无轮回的催命之符,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等著! 火花爆裂在空中,撕扯著夜幕,燃烧著夜空,仿佛红色的怒龙在风中扭曲、变幻、发出惊人的声响。 “雩红……红儿……” 摄魂夺魄的时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 是他的声音,那个一直在她心底最深处徘徊的声音——冷酷、坚定,可此刻却撕心裂肺,令她难以想像。 “殿下,不能进去,火太大……”无数个声音在喊著。 “……救她……雩红……” 痛苦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在纷乱中异常高亢。 火光太亮,烟雾弥漫,她看不见他,却感觉到了他的气息,那充满悲愤和绝望的气息令她只想走近他,看到他、安慰他…… “殿下,她已经死了,就让火葬了她吧……” “闭嘴!再敢说她死了,我就杀了你!”她确信这一声怒吼是来自于他,只不过,他犯得著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肉身冒险吗? “殿下,不可以进去——” 急切的呐喊与火星同时炸裂,热腾腾的气浪扑面而来,她宛如一片无依的落叶般被卷入夜空。 魂魄剧震,意识迷乱……难道,她终究化为了灰烬? 许久之后,烟尘稍定,透过残火余烟,她看到熟悉的楼宇已化为一片废墟,而他,正从冒著浓烟的枯石槁木中跑来——怀里抱著一个女人。 “殿下!”亲兵迎上,想接过他怀里的人,可他绕开他,踉跄跑向井边,将怀中的女子平放在已安置好的巨大寒山玉上。 月光照在美丽出尘,仿佛玉雕般的女子脸上,虽然烟火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她年轻的肢体并无伤害,神色依旧平静安详,长而翘的睫毛在晶莹洁白的眼睑下弯出动人的弧形。 他俯向她,阳刚的脸上布满柔情。“红儿,我不会再让人惊扰你!” 一缕月光斜射,映照著他与她。 幽灵飘至,略过自己完好无损的肉身,靠近他,当看到异常光亮在他深邃的双眼闪动时,当发现他冷酷无比的脸上露出浓烈的情感时,她为之屏息——那眼角的水痕不是霜露,而是泪! 传说无情者的泪水珍贵如珠,她伸手,欲接住,可触手竟是空气。 她是鬼,鬼岂能有触感? 心口涌起难以名状的痛楚,她对他说:别难过,我就在你身边。 可是,他听不见。 她穿透他,卧在他与她相连的手上,大声喊他。他终于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望著她,然而,他的目光直直穿过了她,瞪著她身后的某处,于是她醒悟,他看不见她……看不见! 依旧是冷漠的脸,不驯的眉,高挺的鼻和点漆如墨的眸子,可其中的哀伤和忧郁令她想哭。她从未料到,当他卸下狂妄与霸气,露出真实感情时,竟是如此令人心醉魂迷。 残夜将尽,鬼魂难留。看著天边的微曦,她心头一片怅惘。 也许,她应该放弃,应该与火烬同命运——灰飞烟灭,可是,她要如何抛开这让她既爱又恨的人世,永远离开那注定让她魂魄飘零的男人? 一行冷泪滑落面颊,她幻化在渐明的晨光里,旷野中隐然回响著凡人听不到的悲歌。 “苍茫路、引魂幡,幽冥曲径恨梦长;殿无梁、月无光,阴宅游魂何相望?” 第1章 神州浩荡,四方雄起。位于南方的雀南国土地辽阔、山脉纵横,国都雀南城巍然屹立于御章山下,因城墙坚固、防护严密而有“天下第一城”之称。 七月骄阳盛似火,雀南城外行人如织,一队剽悍人马卷著遮天蔽日的尘土往京都狂奔而来,那猎猎旗幡,踏踏马蹄,令路上行人慌忙走避。 “姑姑!”十岁的雩红被人推倒,惊恐地看著奔驰而来的骇然大马。 “滚开!”马蹄扬起,粗壮黝黑的骑士怒喝著举起手中马鞭。 “红儿——” 人群中传来女人的惊呼,可是倒在地上的雩红已被凶狠的大汉和震动的地面吓傻,除了呆呆地看著高扬的马蹄和迎面而来的皮鞭,她无法动弹。 姑姑,我要死了! 她绝望的呼喊尚在喉咙口,侧面忽然冲来一骑,一杖打在大汉胳膊上。 黑脸大汉痛呼一声跌下马背,狂奔的马因被人忽然扼住而暴怒地嘶鸣踢蹄。 坐在地上的雩红余悸犹存地仰头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稚嫩的心怦然一震:天哪,他就像一尊神祇——年轻漂亮的神祇! 手握宝剑,端坐马背的恩人是位俊美的少年,他身上穿著缀有金属甲片的织棉铠甲,既神勇又威严。 他充满贵气的脸上带著一股阳刚的冷傲之气,阳光在他浓密的黑发上闪耀,将他的五官照射得十分清晰迷人。 那浓眉下的双眼是如此深邃,一绺浸著汗水的黑发,卷曲地落在他高耸的前额上,为他添了几分洒脱和不羁,就连他直挺的鼻子下,那带著讥讽与嘲弄的嘴也格外与众不同。 因为天气热,他的衣领是松开的,卷起的袖子下露出肌肉强壮的手臂,当他放低高贵的浓眉,低头看向她时,雩红忍不住对他笑了,而他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却带给雩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乐。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俊的男人,她想对他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起身对他表达感谢,却觉得浑身无力。 “殿下,”差点害死她的大汉跪在地上,手捂胳膊惊惶地望著将自己打下马的少年。“小妞挡道,属下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吓唬?”马背上的少年挺直了俊伟的身躯,一双星目带著讥诮之意。“我这一击也是想吓唬吓唬你。如何,感觉有趣吧?” 说完,他双膝一夹,策马入城,亲兵们紧随其后而去。 大汉嘀咕著捡起落在地上的马鞭,瞪了眼此刻正被一个中年女子拥在怀里的雩红,恶狠狠地骂道:“都怪你,害我被骂,以后学机灵点!” 在他跃上马,紧追主子而去后,雩红的目光仍追随著那渐渐远去的俊逸身形,良久之后才扬起脸问:“姑姑,救我的人是谁?” 女人温和地对她笑笑:“他是本国太子楚连瓁宇殿下。” 女孩小脸一亮:“我们现在要去照顾的就是他的娘娘吗?” 女人牵著她的手往城门走去。“不是,太子殿下还没成亲,我们要去照顾的是贵妃娘娘,等贵妃娘娘生下皇子,太子殿下就添皇弟或皇妹了……” 姑姑给她说著此次赴京的重任,然而她早熟的心,已经飘向了远去的少年。 “你可是人称‘活观音’的素娘?” 城门口,两个华衣锦饰,神态倨傲的内廷官吏拦住了她们。 看到问话者是个年纪较长者,女人沉著回答:“正是奴家。” “为何姗姗来迟?”那官吏又问,口气很不乐意。 “禀大人,因启程前遇一产妇难产,奴家难以脱身,因故错失官府车马,这几日昼夜赶路,尚未逾期,请大人明察。” 那官吏听了她的解释没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她手中牵著的小女娃时又皱起了眉头:“皇上特诏你入宫侍候贵妃娘娘,你怎可拖个累赘?” “大人恕罪,此女乃奴家亲侄,虽然年少,但自小跟随奴家在产妇病者门内走动,七八岁时已能分辨百十种草药,是奴家离不开的帮手,求大人通融。” 两个官吏转向雩红,见她虽然衣著俭朴,年纪尚幼,却已难掩聪慧机灵,低声商议后,年长的那个道:“既然如此,就带她一起入宫吧。” 一个宫女前来领著她们入宫,走在皇宫内,兴奋的雩红无法控制自己,不停张望著四处美得不似人间的景色。 雀南国干燥少雨,湖泊稀少,因此,当她看到后宫那池以人工开凿,引山林天然水流形成的碧微湖时,雩红非常高兴,拉著姑姑的手轻声说:“姑姑,这个地方真美,要能住一辈子该多好!” 素娘疼爱地看著她。“傻孩子,这里是龙凤之地,潜蛟之池,不适合我们。” “不适合我们?”咀嚼著姑姑的话,她似懂非懂。 稍后,当她跟随姑姑进到内廷直房(注一),听板著脸的内廷官宣布宫中规矩及她们的职责后,以及当她在宫女的监督下沐浴洗发,换上指定的衣服时,她对姑姑的话有了深切感受——皇宫确实不适合她们。 这里的规矩太多,防不胜防;这里的人太冷漠,就连笑容都带著寒气;这里的房子太多太大,却安静得可怕。 她开始不喜欢这里了,可她的心里却总惦记著城门外救过她的少年。 俊美勇猛的太子殿下就住在这座皇宫里——距离她不远的某处! 看著巍峨壮观的屋宇,花团锦簇的庭院,她好想知道,太子殿下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像她一样被人逼著沐浴更衣,耐著性子听人说教? 呃,不会的,他是太子,是这宫殿未来的主人,谁能迫他? 想到自己的傻气,她忍不住咯咯轻笑,真希望能很快见到他! 月亮在云间穿行,寂静的宫墙内连蝉声蛙鸣都听不见,夜色迷蒙的庭园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亭台楼阁与花木石泉的幢幢黑影间蹒跚而行。 “应该就是这里,那个姊姊不是说,顺著宫墙走,穿过竹林和花园,池塘边的月门内就是太子府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人呢?” 蹲伏在月门边的花丛下,雩红看著寂静的院子没了主意。偷偷溜出馥芳苑并不难,虽然后宫院院相连,路径十分复杂,但她聪明伶俐,有著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只要告诉过她,或让她走过一次,她绝不会弄错。 可是现在她有点没自信了,那位月子房的宫女姊姊分明说得清楚,她也走得正确,可是眼前这个院子既无灯火,也无人声,感觉不到人气。 难道是我听错了?还是走错了? 左右寻思间,她决定既然来了就再往前找找,也不枉她屈身钻猫狗小洞。 悄然挪动身子,她猫著腰,继续在花丛树影和回廊中慢慢往前去。 当回廊尽头出现一道朱漆铜环大门时,她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院中有院! 想必那位宫女没来过太子府,因此不知府内详情。 附耳门上,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但十分模糊,听不甚清楚。 她伸手轻推,那门发出“嘎叽”一响却并未开启,虽然那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晚仍十分惊人。 “什么人?”门内立刻传来粗鲁的吆喝声,她旋身藏进门边石狮后。 雩红尚未来得及恢复呼吸,紧闭的大门已被人拉开,一个彪形大汉走出宅院,站在大门外。月光照在他身上,当看清楚那正是中午在城门外差点用马鞭抽打她的男人时,雩红更是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奇怪了!”那人四处望望。“连风都没有,门怎么会动?” 嘴里嘀咕著,他跳下门阶,查看院子。 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雩红想都没想就撒腿跑进了敞开的大门内。 可才进去,就听到身后有很重的脚步声,她知道那个男人转回来了。好在这里花草极多,她轻松地藏身在花坛树木后。 那男人嘴里叨念著走进来,返身将门重新关上。 “楞子,是谁?”右前方传来清亮的嗓音,花坛下的雩红一颤,偷眼往外看。 太子!他真的在这里!当看清正往这边走来的男人时,她心里好欢喜。 “没人,不知是什么弄响了门。”叫楞子的男人回答道。 “你就是会瞎咋呼。”太子挥手转身,雩红看到一道亮光闪过。 “来吧,继续出剑,我们胜败还没定呢!” 太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太子在月光下击剑的身姿好俊雅!雩红忘了危险,伸出头来看著在月光下与另一个人面对面击剑的太子,并不由自主地屈著腿缓缓往前挪动,想更靠近些,看得更仔细些…… “小贼,你果然在这里!” 就在她著迷于太子洒脱的英姿、神勇的剑术时,一个声音几乎吓破她的胆。 回头一看,是那个叫楞子的男人,当他巨大的手掌向她罩来时,她本能地跳起来往救过她的太子身边逃窜。 一道闪亮的白光带著森然剑气迎面而来,她僵住,脑袋一片空白。 “小心!”她被人猛拉一把,跌倒在地,随即听到兵器相击声和惊呼声。 “殿下!”很多人奔跑过来,她则被一只巨手像捉小鸡似地拎了起来。 “小刺客,敢杀太子——老天,小宫女!”粗大的嗓门震得她耳朵轰鸣,可她顾不上解释,因她被太子手腕上可怖的血迹震住了。 “快说,是谁派你来行刺太子的?”楞子声响如雷,震得她双耳轰鸣,脑袋里只记得太子手腕上的血。 见她只是瞪著两只大眼睛不理睬他,楞子恼了。“死丫头,你以为不说话,爷爷我就没办法整治你吗?今天我就算撬也得撬开你的牙,掏出你的话!” 他忿然骂著,将雩红提到廊柱前,命令其他侍卫。“去找条粗麻绳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宫女有几根硬骨头!” 他确实很恼火,堂堂一等护卫,竟让一个身高不及他一半的毛娃娃当著他的面把主人给伤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一世英名还不立刻玩完? 当麻绳出现,身子被禁锢在柱子上时,雩红意识到了真正的危机,开始挣扎。 “放开我,傻大个儿!我不是小贼,更不是刺客!”她在他手中蹦跳,但过于稚嫩的四肢远不是这群膀大腰圆的太子亲兵的对手。几声若有若无的咒骂后,她瘦小的身子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大柱上。 “现在,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否则,我会让你脱层皮!” 大个子手里握著一根令人汗毛倒立的牛尾马鞭,在她面前踱步,还不时停步俯身向她。每次,当他凶恶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时,她都一阵心惊胆战。 “你……想问什么?”她口气变软。 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个有勇无谋的呆瓜,可他长得如山一样硬朗,胳膊比小树还粗壮,自己是斗不过他的,不如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有人指使你来刺杀太子,是吗?”他蹲在她面前,一双虎目瞪著她。 她同样一对大眼瞪回去。“不是,我不会刺杀太子。” “敢倔?”他手中鞭子往地上一甩,发出“啪”的响声。“说实话!” 这男人黑面白牙,横眉竖眼,模样确实可怕,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怕又有何用?她豁出去地回答。“我说的就是实话,没人要杀殿下,我也不是刺客!” “死丫头,殿下都受伤了,你还敢狡辩?看我如何收拾你!”他威风凛凛地站起来,像尊铁塔似地矗立在她眼前,手里扭绞著那根吓人的马鞭。 见他迫近,她惊惧交加,知道今夜大难临头了。 “放了她。瞧她那点小模样,像行凶杀人的刺客吗?”太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雩红转过头寻找他,只看到树下有团黑荫。 “小人也能干坏事的,殿下。”楞子不甘愿地将捆绑她的绳索解开。 她甩甩手,看看面前的男人,再看看树下黑影,拔腿往大门走。 “你就这样走了吗?” “什么?”她讶异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到太子已经走出阴影,站在距离她不到五步的地方,手腕上缠著绷带,眼里充满疑问。 “你是谁?为何来这里?” 原来太子殿下根本不记得我! 雩红失望地垂下了脑袋。“我叫雩红,今天在城外殿下救了我,我是来谢谢殿下的。” 太子听她一说,想起午时在城南门外那短暂的一幕,不由神情一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原来差点儿被楞子马踏鞭打的女孩就是你啊?” 他笑起来更好看,也很温和,她忘记了心中的失望,瞟了眼站在一边瞪著她的大个子,知道他也没认出她,不由有点得意。“是的,就是我。” 经过梳洗更衣,这个女孩像换了个人似的,十分漂亮可爱,尤其那种王公贵族家的女子所没有的活泼与天真吸引了十六岁的楚连瓁宇,他指指石凳。“坐吧。” 雩红也不推辞,这半天她不是蹲著就是站著,又受了捆绑,确实需要坐下。 在她落座后,瓁宇也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到宫里来呢?那个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你娘亲吗?” 对他明显的盘查语气,雩红并不介意,坦然道:“不是,她是我姑姑,我们是被征召来照顾贵妃娘娘的。” 她是湣贵妃的人?!想到那个陷害母后被禁于冷宫,一心只想争宠、夺皇后之位的女人,他的心一沉。 回宫后,他并未见到父皇。侍臣们说,皇上近日常留居馥芳苑,那里是怀孕妃嫔静养待产的月子房,作为成年皇太子,他不能擅入。 而眼前这个貌似单纯的女孩竟与那个妒妇关系匪浅!这个念头令他暗中咬紧牙关。 父皇昏庸,妒妇可恨,而他,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你姑姑是谁?稳婆?还是医婆?”他的声音变得很冷、很远。 可是对他复杂的心情毫无所知的雩红并不以为意。 “两者皆是,大家都称她‘活观音’。内廷征召稳婆和医婆,我姑姑本来不准备来,因为我们正在高台郡照顾太守夫人,而且五河坡的万大娘也已怀胎八月,姑姑离不开。可太守大人说,皇上颁旨不得不从,姑姑只好去应试,结果被内廷府选中。”她率直地回答。 “内廷选人不是有官府车马接送吗?为何你们没乘车?” “按约定,我们应当六月初六到高台府与内廷官会合,可是临行前万大娘破水了,她家人赶来求我姑姑,我随姑姑去了五河坡,因此误了行程。” “湣贵妃怎样?她和胎儿还好吧?”他忽然转了话题。 他的语气生硬,但仍在快乐中的雩红根本没有注意,仍毫无忌惮地说: “贵妃娘娘很好,姑姑说娘娘临盆还早得很,我们其实不必来这么早,可娘娘是皇上爱妃,肚子里的皇子是天龙之胎,皇上有旨不得出错,所以要我们提早进宫来。” 皇子!天龙之胎! 这些字眼击中了楚连瓁宇内心敏感的角落,他沉默了。 “殿下,是我说错话了吗?”见他忽然不语,脸色也变得阴沉沉的,雩红始有所觉。 “不,你没有错。”他突兀地站起来,对站在不远处的楞子说:“送她回去,有人问的话,就说她游院迷了路。” 她错愕地看著他瞬间改变的神情,无法了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的改变。 大个儿楞子推她往门口走,她看看已经转向正殿的太子,慢慢离去。 一脚刚跨出门槛,肩膀被人握住,回头一看,是太子,她不由绽开了笑靥。 “你是如何离开后宫到这里来的?”太子的语气与他的神情一样紧绷。 她迟疑了片刻,小声说:“我告诉你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你怕被你姑姑知道?”他眉毛一挑,露出顽皮的神情。“她会打你屁股?” 她急忙申辩。“不是的,姑姑从来不打我,可是我不想让人笑话。” 看看她小脸上的担忧与真诚,他点头答应:“好吧,我保证。” “附耳过来。”她对他勾勾指头。 看著她随意的动作,他愣了,却也觉得有趣。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小女孩不怕他,还敢对他勾手指头? 他该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分寸,可是他却低下头,倾身靠近她,而她站在台阶上,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小声说了几个字。 当他直起身来时,脸上除了惊讶,还带著淡淡的笑意。 看著那抹笑意,她满足地对他挥挥手。“我走了,明天我还会再来的。”不等有人反对,她又对楞子说:“你不必送我,我能找到路。”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下了石阶,很快就消失在墙脚的花丛林荫里。 “殿下,那野丫头是如何从后宫跑来这里的?”关上大门后,楞子问。 楚连瓁宇淡淡一笑:“狗洞。” 闻之,楞子先是不信,随即大笑起来。 而如果雩红知道,她心中形象完美的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出卖了她的话,不知她以后是否还会相信他的保证。 自此以后,由于怀孕初期的娘娘一切平安,无事可做的姑姑每天只是在值房内等待宣召。 但活泼好动的雩红坐不住。于是白天,她游览皇宫后苑的亭台楼阁,夜晚,她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去太子府,对太子府越来越熟悉。 由于嘴巴甜模样美,不到一个月,后宫的公公、宫女和黄门侍卫们大多被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征服了,就连皇帝也因湣贵妃的求情而准她自由行走于后宫。 这是她在皇宫中度过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对她的不期而至,楞子和侍卫们一开始总是毫不留情地赶她走,可一转身她又来了,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溜进来的。 面对极富韧性、机灵可爱的她,众人由烦恼到接受,再加上太子并未发话赶她走,于是尝试驱赶几次失败后,大家对她的夜访渐成习惯。 “野丫头,你只在夜里来,白天却看不见踪影,我能相信你是人不是鬼吗?” 有一次,当她又轻巧地出现时,瓁宇太子逗问她。这段时间,他当然知道这个野性活泼的小丫头总是偷偷地溜进府来,瞪著漂亮的大眼睛偷看他。 最初他以为很快她就会厌烦,并停止这种无聊的行动,可是现在,他开始享受起她的存在,甚至喜欢起她傻里傻气的问题和单纯天真的笑声。 听到太子的问话,她顽皮地回答:“我倒希望自己是鬼。” “为什么这样说?”他好奇地问,有人竟愿做鬼? “因为鬼可以穿墙过壁,那样我就不必这么辛苦地来找你了。”想著自己挤门缝、钻狗洞、攀树木的艰辛,她发出不似十岁孩子的叹息。 她小大人似的叹息声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这么辛苦,你何必一定要来找我呢?” 她没有回答,而是专注地看著他的脸,笑吟吟地说:“你就该多这样笑笑。” 闻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心里也不由得暗自惊讶。 过去他很少笑,更少发出这种真正快乐的笑声,可是这个胆大稚气的女孩总能让他情不自禁地发笑,而且与她在一起,他越来越感到轻松和自然,她带给了他许多从未有过的快乐感受。 为什么是她,一个稚气未脱的野丫头?难道是他太过孤独,竟然要从一个无知的小女孩身上寻找慰藉? 这个认知强烈地冲击著他的心脏,他克制地转开眼,避开她饱含崇拜与敬爱的目光,淡笑著扭转她的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来找我?” 她晶莹的眸子闪动著调皮的光芒,毫无掩饰地说:“我当然要来找你,再辛苦也要来,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她的话深深感动了他,他不笑了,一股难以克制的热流在胸中涌动,他忽然捉住她放在石桌上玩耍小石子的手。“你喜欢我吗?” 她没有抽回手,红著脸点点头。“是的,我喜欢你。” “为什么?”看著月光下娇俏可爱的小脸,他的手加重了力量。 “因为你既神勇,又长得很好看,而且还救过我。” 她率真的表白让他忍俊不禁,也有点沾沾自喜。“我好看吗?” “你当然好看,可是你生气的时候很可怕。” “真的吗?”他放开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脸。“如果这样的话,我以后最好少生气,那样才不会吓到你。” 听到他这样说,雩红笑了,跪在石凳上,双手肘撑著石桌凑近他。“你这个样子就很好,既温和,又仁慈,一点都不吓人。” “那么我们说好了,我不吓你,你也不要变成鬼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算变成了鬼,我也不会吓你,我会飞在你的身边保护你,陪伴你,让你不寂寞。”她双臂飞舞著,模仿著想像中的鬼盘旋在他身前。 他拉下她的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天对我说过的话。” “不会的。”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的可信度,她努力举例道。“姑姑说我记忆力奇好,听到或看到的东西总是记得很清楚,七岁就能记住上百种药方子,所以我不会忘记对你说过的话。” 看著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听著她稚气未脱的童言,他感到嫉妒,嫉妒她生长的环境是那么自然纯真,嫉妒她美丽的心灵不曾被阴郁和痛苦伤害,嫉妒她明亮的双眸充满自由的想像和渴望,更嫉妒她能如此真诚地面对未来。 皇宫里的皇子是孤独寂寞的,尤其身为太子的他,自出生之日起,便由乳母喂养,立为太子后更是远离亲情,独居太子宫,接受成为未来国君的完整教育。陪伴身边的只有师保、乳娘,每天清晨即开始读书写字,习武强身。 宫里上自皇帝,下至公公,每个人都关心他,可是他们关心的只是未来国君的成长是否符合他们的期望,并非关心他个人的欢愉和痛苦。 这个十岁的女孩恰恰相反,她从不关心他是否是太子,只在乎他曾经“救”过她,并因此而真心地感谢他、喜欢他。 “野丫头,以后你就留在宫里好不好?”他冲动地问,发现自己真的很希望可以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分享她的美好和纯真。 可是她却摇摇头。“不好,我不要跟姑姑分开,我是姑姑的帮手,我会继承姑姑的衣钵,长大后也要做一个‘活观音’。” 她的回答让他在失望中也感到欣慰:宫廷的繁华富足并未改变她的志向。 然而仍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困扰著他的心,他忍不住试探道:“如果你不留下来,以后可就见不到我啰。” 仿佛被人打了一掌,她脸上的笑容僵住,明亮的黑眸直直地盯著他,其中的困惑与苦恼让他的心猛然一揪,可尚未等他想出该如何安抚她,她美丽的眼睛一闪,漾出灿烂的笑意。 “是的,皇廷宫门,岂是我等小民能随意来去的?不过娘娘有孕不过两月,距离生产还早呢,如今能每日见到殿下,雩红知足了。” 是的,不知足又能怎样?看著太子俊朗的眉眼,雩红暗自想,但仍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愁绪袭上心头,但她强自排开,只在意令她开心的现在。 似月光般朦胧的情丝缠绕著他们,带著悠悠的甜美,也带著淡淡的苦涩,将两颗懵懂的心牵在了一起。 “是的,有现在也不错。”压抑著内心陌生的情感,瓁宇太子淡然一笑,给了她特权。“以后你想来就来吧,太子府的门不会再对你关闭。” 注一:即宫廷中专门供稳婆、医婆和其他转为照顾后宫女眷而来的专业人士住宿的地方,通常位于月子房、养身房附近。 第2章 次年春,贵妃娘娘产下了一个健壮的皇子。 宫中一片欢腾,人人都知道,皇帝虽然妃嫔众多,但除了皇后生的太子楚连瓁宇外,其余皇子不是早殇就是流产,活下来的只有几个皇女,因此这次皇宫新添皇子,不仅皇帝高兴,而且举国上下也雀跃万分。 皇帝下诏击鼓开典,赐宴三日,接受群臣的祝贺,并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暄阳殿内,君臣共欢,太子也在三公百官之中一同祝贺,就连远方戍边的将领和各地要员都赶来贺喜,雩红也在殿内,与宫女们一起送酒传菜。 “皇上。”当宴席过半时,湣贵妃的兄长、权倾一时的大宰相乌大人借喝多了酒,而对皇上和满朝文武说出半真半假的话:“陛下后宫无主多时,今湣贵妃贤淑贞德,蒙皇上宠爱新添皇子,吾皇若使其坐镇中宫,必令后室稳定,社稷兴旺。” 此言一出,众臣皆为之一惊,皇后被皇帝打入冷宫是宫中禁忌的话题,他竟在这时提出册立新皇后的事,众人的目光不由转向冷然坐在皇上身边的太子。 心情大好的皇帝对此提议似乎非常中意,哈哈大笑道。“此言不错,湣贵妃贤德忠贞,足以母仪天下,堪为后宫表率。”再转向太子,表情难测地问:“皇儿,朕喜添皇子,你得一个皇弟,你高兴吗?” “高兴。”楚连瓁宇淡笑回答,仰头饮酒,站在他附近的雩红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光,不由心中一凛,幸好这个话题因上大夫顾大人的一席贺词而被转移。 三日赐宴终于结束,皇宫再次恢复了宁静。 夜里,已经三天没去太子府的雩红从厨房小门溜进了太子府,厨子们早已熟悉她,因而对她的来去并不在意。 太子并没在院里练剑,楞子与其他几个亲兵正坐在廊房前说话,她悄悄绕过他们,轻车熟路地穿过月门,沿著屋檐往明灯亮烛的天元殿走去。 还没靠近,就看到太子颀长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她心头大喜,悄悄靠近,本想推门而入给他一个惊喜,不料手方举起,就被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冻住。 “……她用尽心计陷害我母后,真正目的就在这里!” 太子的声音! 她倏然止步,因太子语气中那令她心惊的肃杀之气而战栗。 “立嫡在前,立长在后,这是国之大法,一旦湣贵妃成为皇后,她的儿子将是嫡皇子,废太子也将顺理成章。” “她谋求后位由来已久,又有乌大人在朝中撑腰,从力量上看,太子目前还不能与之抗衡,因此不得不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让她更加不敢移动脚步,而太子接下来的话,让她只想立刻逃走。 “父皇昏庸,不辨菽麦,不管怎样,我要立刻招募有才能的旧臣,为肃清朝政做准备,乌氏兄妹的势力必须被约束,我绝不给她任何机会!” 太子要做什么? 她的心“通通”地跳,虽不甚明白太子与那位老者在说什么,却意识到与湣贵妃刚出生的皇子有关。心头掠过大祸临头的不祥之兆,她慢慢往后退去,却在转出月门时撞上一堵肉墙。 “啊哈,小丫头,我就知道是你!说,这次又是从哪道门缝里钻进来的?”楞子一手提起她,将她夹在腋下,走向院子里的同伴。 她的心仍为刚刚听到的话震惊不已,口中却平静地回应他。“你胡说,你根本没有看到我进来。”他当然没有,否则如果发现她在偷听主子机密的话,她此刻说不定已经被他大卸八小块了。 “我当然知道,不信你问他们。”他把她放在众人身前,问他的同伴。“你们是不是闻到小丫头的味道了?” “是啊,我刚才不是就告诉你,奶娃娃的香味出现了吗?”一个侍卫的戏语立刻引来同伴们的响应。 一听他们又说她是奶娃娃,雩红恼了。这群笨蛋总说她是奶娃娃,可她最恨别人把她当孩子看,虽然她才刚满十一岁,但她比所有孩子都成熟。想想看,有几个孩子能亲眼目睹新生命的诞生,亲手为挽救生命寻方配药? “你们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们了!”为了捍卫名誉,她忘记了心里的不安,据理抗争。 在一番唇枪舌箭和稚嫩粉拳的攻击中,她终于得到满意的结果:亲兵护卫们承认她不仅不是奶娃娃,还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医婆。 不管他们的语气里带了多少揶揄和逗笑的成分,当她离开时,她是快乐的,唯一的遗憾是直到离开前,她也没能见到太子。 护卫们说太子在殿内与太子师保说话,不让她去打扰。 原来在屋内与太子说话的人是太子的师尊,那么他的恩师是绝对不会让他做不好的事的。想到刚才自己的恐惧和多疑,她暗自好笑。 离开太子府后,她仍为没能见到太子而闷闷不乐。她和姑姑就要离开了,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外表冷酷,内里温柔的太子,她真的感到有些伤心。可是朝廷的规矩是产妇生产后,除了乳娘,医婆必须离开。 带著一丝遗憾,她期待明天,希望那时她还没有离开,还能见到太子殿下。 次日,宫中传出惊人的消息:出生不足六日的小皇子被人掐死在襁褓中! 是太子做的!乍闻此事,这骇然的念头即占据了雩红的脑海。 昨夜在太子府偷听到的话萦绕在耳边,令她想否认这个念头都难。看到整个后宫因此事而戒备森严,她既为太子的冷酷无情震惊,也为他的命运担忧。 皇帝带著大宰相等一群重臣亲临馥芳苑,令廷尉府将侍候娘娘和小皇子的所有医者、宫女和内侍统统召至苑内,由皇上亲自问案。 在场的每个人都神情凄惶,雩红紧紧抓著姑姑冰凉的手,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害死我们皇儿的人定出自东宫。” 湣贵妃凄惨的哭诉令众人大惊,雩红的心更是“突”地窜到了嗓子眼。 “爱妃快说,何以认定此乃东宫所为?”皇帝搀起她问。 “因为除了太子府,臣妾的皇儿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而今天上午,皇上刚与大宰相商议过废太子的事,下午吾儿即遭不测,此事一定是他做的,为了太子之位,他必定嫉恨吾儿,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见她娇颜憔悴,哭声凄惨,再想起惨死的皇子,楚连显喾双目尽赤。 “速传太子!”皇帝的怒吼声直达云霄,震得人心胆俱颤。 “不必费事,儿臣来了。” 随著一个坚定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太子楚连瓁宇从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朕的皇子是否是你派人掐死的?”一看到他,楚连显喾立刻示意几个持刀廷尉将他围住,并厉声责问。其他嫌疑人在廷尉的拘押下均不能移动分毫,湣贵妃半躺在竹椅上,充满恨意地盯著他。 楚连瓁宇没有看她,镇定自若地回答:“禀父皇,儿臣没做那样的事。” 见他如此淡定,皇帝气恼地夺过廷尉的刀逼向他。“朕的王宫中,除了你,还有谁会嫉恨朕的皇子?快说实话,朕念你平定西北之功,饶你不死!” “儿臣未做过的事,如何能承认?”楚连瓁宇的回答仍旧充满说服力。 “太子敢以性命指天发誓未曾谋杀小皇子吗?”大宰相乌大人阴恻恻的口气将所有怀疑的目光都引向太子。 太子嘴角露出讥讽的笑纹,并未回答他。 “发誓,朕要你发誓!”失去理智的皇帝挥舞手中的刀劈向身边的案几,案几一角应声断裂,落在地上,众人大惊。 “儿臣遵旨。”太子依旧神色未变,当即立掌向天,朗声发誓。“我,楚连瓁宇今日指天发誓,如果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定让我生受裂心之苦,死受火焚之罪,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这样的誓言在这个信奉来生,追求轮回圆满的国度是非常骇人听闻的,因此当他誓言一出,不仅皇帝当即面色苍白,就连逼他立誓的乌家兄妹也形容枯槁。 “儿臣如此发誓如还不能令父皇满意,那儿臣将以列祖列宗之名……” 面对他的大胆,就连暴躁凶狠的皇帝也害怕了,他连连摆手,面色青白地跌坐在椅子上。“够了够了,朕不需要再听到你的誓言!” 见太子未受惩罚,湣贵妃再次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皇上,我儿冤哪!” 她这一哭叫,皇上的心又揪痛了,他龙目一瞪,转向无力自保的医婆和侍候湣贵妃及小皇子的侍女、太监,厉声道:“拉出去,统统斩首!” 登时,犹如风卷残花般,墙脚瘫倒一片穿红著绿的女人,满院皆是绝望凄凉的哭悲喊冤声,只有雩红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太子脸上,尽管后者未曾看她一眼,但她却在皇上高呼“斩首”时,看到他脸上的震惊和愧疚,虽然那仅如浮光掠影般倏闪即灭,但她确信她看到了,也更加确信此事与他有关,可是,她不会出卖他,即使她得为此付出生命! 早已见惯宫廷残杀的瓁宇太子绝没想到,父皇的格杀令竟如利刃般穿透了他的心。想到那无辜的女孩,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然而,溶于血脉中的野心令他迅速将那丝罪恶感驱离。 他转向门外,凝望著夕阳下色彩绚烂的琉璃瓦,想著受冤的母后和刚愎多疑的父皇,他的心硬了、冷了。为了大业,他可以舍弃一切,当然也包括她! “皇上慈悲!”素娘拉著雩红跪在皇帝面前,哀求道:“臣民侄女年幼,求皇上开恩,赶她出宫,饶她不死,如此臣民将死而无怨……” “姑姑,不要!”姑姑的眼泪和哀求唤醒了她,她哭喊著抱住姑姑。“红儿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不愿独活,让红儿与姑姑同生死!” “傻孩子,闭嘴!”素娘双手捧著她的脸,迫使她看著自己,凄厉地说:“求皇上开恩,让你留条贱命活在世上吧!” 姑姑的手劲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姑姑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当雩红忍受著面颊的疼痛,与姑姑灼热的目光相对时,她知道姑姑要她活下去,要她继承她的衣钵,做一个迎接生命,悬壶济世的“活观音”。 可是,姑姑却要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冤死,她如何能答应?如何能?! 然而,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威,面对凶如豺狼的廷尉,她有什么能力救自己、救姑姑?她有什么力量证明姑姑的无辜? 她哭泣著望著太子,可他冰冷的目光刺穿了她的希望,她只能用泪水向这个她尚未明白的世界抗议。“姑姑……” “别说,什么都别说,红儿……”素娘的脸色比她身上的白衣更苍白,那浸著泪水的目光饱含著警告和不舍。“活著,比什么都强!” “活著?没有姑姑,红儿如何能活?”看到廷尉持枷走来,雩红紧紧抱住姑姑,试图用羸弱的胳膊将自己的生命与姑姑的联系在一起,永不分离。 当廷尉无情的手抓住她细瘦的胳膊时,她尖叫,没有听到湣贵妃的声音。 “皇上,这丫头人不大,却知道不少药方,把她赏赐给臣妾做个宫医吧。” “只要爱妃尽早康复,朕允了。” “谢皇上恩典,谢贵妃娘娘慈悲!”当姑姑强行将她按倒在地,向皇帝和贵妃娘娘磕头时,雩红终于意识到她与姑姑的生死已判。 姑姑的声音充满感激,可这是什么样的“恩典”与“慈悲”? 廷尉将她强行拖离姑姑身边,看到姑姑和其他人被拖出宫门,押入刑车,明白自己终须与姑姑生离死别时,她觉得自己也死了。 “姑姑——” “红儿,照顾自己……” 姑姑慈祥的声音牵引著她,可黑云袭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往下坠落、坠落,在落入那不可知的虚空前,她眼前是一张充满关切与同情的俊脸,及那不驯的眉、高挺的鼻、点漆如墨的眸子…… 岁月如梭,四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皇宫太医府门前,十五岁的雩红娉婷玉立于盛开的金盏花前,手里的小筐内装满了药。 此刻正值春夏之际,重墙耸立的宫苑景色旖旎,楼台亭阁间不时传来悦耳的风铃声,香木雕制的门窗与庭院内绽放的花儿在清风吹过时散发著阵阵幽香,然而她并没有被眼前美景吸引。 在经历姑姑冤死的可怕恶梦后,在陪伴乖戾阴险的湣贵妃数年后,她已经明白在华丽庄严的皇宫内,暗藏著防不胜防的凶险,她不会再对这座美丽的宫殿有任何喜悦之情。 她晶莹剔透的美目不时瞟向身后的门内,期待太医快点出来,回去晚了,她又得听湣贵妃恼人的咒骂。 自从出生数日的小皇子死后,湣贵妃的身体便落下了病,虽然仍得皇上专宠,却不再怀孕,皇上的失望连她们这些宫女都感觉得到,更别说贵妃娘娘本人。 皇上责令太医为娘娘治病,可湣贵妃服用太医的药方却不见效,后来她一时兴起,配了一副药,贵妃服下后竟比太医的药方还有效。 从此娘娘认定了她配的药,皇帝也因此给了她特权,准她跟随太医出入太医府选择所需药材。 今天与太医取完药后,太医被人拖住说话,她只好独自在太医府外等候。 附近的呐喊声吸引了她,循声望去,湖水边的草地上,有群士兵正在格斗。 一时兴起,她往那里走去。 场上的两人身高相仿,但一瘦一壮,两人打得正酣,其中那个身材修长的异常灵巧,尤其两条腿既快又狠,尽管对手力量强大,一对拳头虎虎生风,但仍被他一条长腿踢中,随即摔倒在地,场外立刻响起喝彩声。 “嘿,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殿下的双腿果真厉害!” 殿下?!雩红一惊,目光瞟向已结束打斗的两个人。倒在地上的士兵是个陌生人,可立著的那位却极为眼熟,那布满汗水的脸上有著不驯的眉、高挺的鼻、点漆如墨的眸子,可是,那高大的身躯和变宽的双肩…… 正疑惑间,那对幽邃的黑眸忽然扬起,直直望入她的眼中。 恍若一道强光摄入魂魄,她惊惶转身,朝通往太医府的走廊跑去。 是他! 原以为姑姑的死已改变了她对他的感情,原以为恨已经埋葬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可见到他,她才知道四年来她用每一分对姑姑的思念,所筑造起的仇恨的盾牌是多么虚弱!她对他的驱逐是多么的无力! 事实上,他从不曾离开过她的心,可她不能向自己的心屈服,否则就是对姑姑的背叛,因此她必须逃离,永远忘记他! 然而,天不从人愿,在走廊拐角处,一条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路。 “为什么要跑?” 狭窄的空间充满了他的气息,回荡著他低沉的声音,所有一切都一如既往地撼动著她的心。 她不敢抬头面对那如火的眸光,匆匆低垂著头想绕过他逃逸,可他身形移动,再次矗立在她的前方,她只得站在原地不语也不动。 铁钳似的手指忽然夹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几年不见,你不认识我了吗?”冰冷的声音中带著迫人的威严。 她将手中装药的小篮子抱在怀里,以阻止他的靠近,并暗中移动双脚,想退离他身边。 但握在下巴上的手十分有力,疼痛感促使她做出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动作——猛挥一掌拍开他钳制著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请自重!” 她竟敢对他动手? 太子一时有点吃惊,随即脸上绽出令她无法移开目光的笑意,尽管那个笑容未达他的眼底,并带著邪气,但她仍止不住一阵心悸。 “很好,你并没有忘记我。” 他的目光沿著她身上动人的曲线巡视著,心里暗自惊叹她的美丽。过去他就知道她会长成一个大美人,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可是他不喜欢那曾经充满崇拜与爱慕的眼神带上疏离与防范;憎恨那总是带著甜美笑容的俏脸变得冷漠和苍白,就连她想逃避他的意图也令他恼怒。 于是他放肆的目光回到她脸上,故作轻佻地说:“丰满圆润,姝丽莹洁,当年为了见我不惜钻狗洞的野丫头果真丽质天生,只不知,人长大了,这里跳动的,是否还是当年那颗纯洁美丽的心?” 说著,他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胸口——那从未有人碰触过的地方,吓得她猛地跳开,又羞又怒地骂道:“太子无礼!当年害死我姑姑,今日你还想对我如何?” 他幽深的双眸忽然爆出冰冷而刺目的光,雩红觉得那仿佛是冬日里燃烧的两团火,他自制的声音带著并不真诚的歉意。 “我一直很遗憾你姑姑的死,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是你害死了她!”重提往事令人心痛,她愤然道:“只因你恨湣贵妃,恨你父皇,害怕小皇子夺你太子之位,因此你杀死他,报复皇上和娘娘……” 他忽然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墙角,怒气腾腾地说:“你说的很对,我恨他们,如果可能,我恨不能一剑刺穿那妒妇的黑心肝!” “为什么?”来自他身上的巨大热量笼罩了她,与他接触的肌肤仿佛火烧般灼痛,她忍不住战栗。她没想到,分隔四年后,他对她的影响力更甚从前。 “因为是她害我母后被禁冷宫。”他阴鸷地说。 “是她?”雩红愣了。虽然在西宁宫生活了四年,但因湣贵妃限制严格,又多有耳目,无人敢谈论后宫之事,因此她只知皇后被禁,并不知内情。 “正是她!”瓁宇愤然道。“如果你的心仍像过去那样洁净,你的眼睛仍像以前一样清明,你就该知道她是个邪恶女人!我父皇昏聩无能,竟信那贱妇所言,如果换作你,你是否该为自己的母亲讨一个公道?” “我……”雩红明白了为何他总是那么忧郁冷漠的原因,可对于他的冷酷仍不能苟同。“为何一定要杀死一个孩子?” “如果不那样,被杀死的人将会是我!”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冷冽。“要想生存必先自保,这就是皇宫里的生存之道。” 太可怕了!看著他铁青的脸和阴冷的目光,她感到寒气由心底生出。 “不,杀人并不能自保!”她猛地推开他逃走。 这次他没有阻拦她,但她感觉到两道灼热的锐光几乎烧穿了她的后背。当看到神情惶惑的太医立在走廊前方时,她松了口气,也明白了太子不再追赶她的原因。 看来,在这里,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楚连瓁宇转身而去,冰凉的眼神现出一丝暖意。她长大了,更美了,而且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保持著纯真,但愿他能早日将她带离那个邪恶的女人身边。 “雩红姑娘适才的言行有失身分,那是犯上之举!”看著缓缓离去的太子,老于世故的太医惊恐不安地责备她。“虽然太子胆大妄为,言行乖张,但终归是我朝储君,未来皇上,姑娘身为宫女,怎可口出狂言?” 雩红没有回应他的责问,此刻,她的肌肤仍因太子无礼的碰触而战栗著,她的心仍因与太子的意外重逢而激烈跳动著,除了疑惑,无处容纳恐惧。 四年来她一直努力想忘记他,现在她终于知道她根本做不到。 她如何能忘记他呢?她无助地想,除了他是她唯一爱慕过的男人外,他不时掀起的惊涛骇浪也让人想忘也忘不了他。 回想著这几年他在皇宫中引起的种种纷乱,她黯然叹息。 姑姑去世的次年,他擅闯澹心殿,欲救禁于冷宫的母后,惊动了圣驾而功败垂成,皇帝震怒,以“访民情、慰戍军”之名将他遣出皇宫,不仅处死了数名与此事件相关的内廷官吏和守卫,还令皇后娘娘从此下落不明。 一年后,皇上前往猎场围猎,令太子回宫守朝。当得悉大宰相乌漻姻亲胡氏仗著乌家在朝廷的权势为非作歹时,太子快刀斩乱麻地杀了首恶,罢免胡氏官职,并没收其部份家产。 此举震慑天下,也惊动了皇帝。但由于事实清楚,人证俱在,加上百姓皆因此案而盛赞皇上英明,因此好大喜功的皇帝并未为难太子,只有乌氏兄妹从此对太子更加恨之入骨。 去年秋,两个怀孕嫔妃相继死于非命,有人秘报是太子所为,怒极的皇帝遂以叛逆罪将太子锁于长秋殿内,一时之间,宫中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得知太子被囚时,雩红曾有过一丝复仇的快意,可当从湣贵妃的咒骂和宫女们的私下议论中得知,若非皇上仅有此子的话,太子此次难逃一死时,她的快意被对太子的担忧取代。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冷酷绝情的太子已经以一种她不想要的方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她恨他,却也爱慕他。 然而,无论对太子的感情如何,她都小心地掩藏,从不主动打听太子的事,更不表示意见,以免让痛恨太子的湣贵妃知道后又惹出风波,可今天她破戒了。 “不是说皇上将太子拘押在长秋殿吗?”她问。 太医先警觉地看看四周,随后低声回答道:“太子是皇储,又有诸多大臣和边关将领求情,加上民间爱戴,皇上能关他多久?” 雩红不再询问,她仍不敢相信真的再次见到了他,还与他说了话。虽然他的话并非她想听到的,可是能看到他,仍带给了她无法否认的喜悦。 他的变化可真大啊!眼前出现他成熟健壮的身体和富有阳刚之气的面庞,虽然现在的他比过去更显勇猛张狂,虽然他的脸上多出了毛茸茸的胡须,但她却觉得他比以前更英俊,也更能打动她的心。 打动她的心?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她暗自责骂自己,他是太子,自己不过是个小宫女,两人之间有著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就算过去因为自己的年幼无知强取了他的友谊,现在两人都长大了,他还会记得那孩子气的友谊吗? 如此想著,她的心情竟有些压抑。 回到西宁宫后,不知是太医对湣贵妃说了什么,或者是巧合,湣贵妃没再让她去太医府取药,因而她失去了再见到太子的机会。 为此她感到心安,因为她不喜欢见到太子时那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感觉;可同时,她也感到失望——莫名其妙的失望。 虽然他对她言词冷酷,行为无礼,而且只要想起死去的姑姑,她就希望自己能恨他多一点,但她不得不承认,他仍对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即使明知他不会真心善待她,她还是渴望再见到他,甚至渴望留在他身边陪伴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雩红专心帮助湣贵妃调理身子,不愿再去细思自己对太子的复杂情感。 仲夏末,湣贵妃的生辰到了,虽不是正式册封的皇后,但深得皇帝宠幸的她仍享受了“千秋寿礼”的待遇。这日,皇宫御花园万紫千红,泰兴殿内群臣云集,男宾绸裳玉带,女客轻罗云衫,丝竹弦板,歌舞曼曼,皇帝与贵妃并排高坐,不仅亲致寿词,还赐宴百官。 雩红与另外一个小宫女轮流将不断送到的贺礼放置到后翼侧殿,她宁可做这种笨重跑腿的事,也不愿留在大殿面对那些谄媚者。 在放下一盒礼品往回走时,廊檐前方忽然出现几个身著军服的将军,来不及转回侧殿,她匆忙闪避到廊柱后,想等他们走过后再出来。 脚步声渐近,男人的说话声嗡嗡传来,而后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渐渐消失,她暗自舒了口气转出廊柱,不料随即目瞪口呆,脚底如同生了根似地动不了了。 楚连瓁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在她面前,那如同子夜般深邃黝黑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她。 “太……太子殿下……” 丝毫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的雩红懵了,脑子一片空白,舌头僵硬。 全身戎装的他更显英姿矫健和威风凛凛,面对他,她只感到怦然心动。 他笑了——讥诮冷漠的笑。“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想不到野丫头也有害怕到必须躲起来的时候。” “不……呃,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 “不用看,这里只有你和我。”他的长腿向她迈进一步,顿时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雩红本能地跳开,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眼中燃起了怒火。他突然伸出手想抓住她。“你怕我,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做了亏心事?” “没有,我不怕你……不要碰我!”她否认,并拒绝他的碰触。 他讨厌她的躲避,恼怒地骂道:“你胆敢如避瘟神似地逃避本皇子?” “不不,”见他误会,她急切地说:“如果被湣贵妃发现……” “她正得意忘形,发现不了任何事!”他毫不迟疑地抓住她的手,而他如火焰般的握持令她浑身发烫,而他的威胁同样如火般烙在她心上。 “她以为她已经是正宫皇后了,可是只要有我在,她休想得逞!而你——”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猛然一紧,带著怒气威胁道:“不想做我的敌人的话,就不要成为她的人!” “不会,我永远不会是她的人。”他的眼睛好冷,好凶,可是也好俊美。 他紧盯著她,紧绷的面容略微放松。 “是的,这么纯洁的眼睛不会接纳邪恶,不然不会让我如此心向往之……”他深邃的黑眸充满激情和渴望。 当他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脸,手指温柔地抚摸著她的肌肤时,她忍不住颤抖,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向他。“殿下……” 走廊一侧传来较大噪音,他与她都听到了,知道很快会有人走过。 “听好……”他忽然放开她,声音急切而紧迫。“明天上午去太医府,我要见你!” “怎么去?”她茫然地问。 “找个借口,就说你需要找药,或者说有事需要问太医……再不然,钻狗洞也成,不管怎样,走出后宫就行,我会到那里去找你。” “可是……”想到乖戾的湣贵妃,她迟疑了。 “没有可是,我必须见你!”脚步声走近,他匆忙打断她,往后退去。 “好,我去!”他脸上的神情令她忍不住点头。 他笑了,那阳光般的笑容使她相信,一切艰难险阻都无法阻止他们明天相见。 可是,她美好的希望还来不及付出努力,就落空了。 翌日,皇帝陛下几乎整个上午都在她居住的偏殿内询问贵妃娘娘的玉体,并亲自查看她为娘娘配制的药方。 而她并不知道,那日太子殿下也未能守住他“到那里去找她”的承诺,因为就在那日清晨,他到边关巡查军务去了。 这次的失约使得她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如江河决堤般再也难以控制,她是如此遗憾没能再见到他,如此担忧自己的食言会给他造成伤害,让他更加误会她,甚至认为她是在背叛他—— “背叛”?!想起那日他对她的警告,她暗自叹息,如果他真对她有情的话,就该知道,那是她最不可能对他做的事情。 她思念他,可在宫闱森严的西宁宫内,她只能把思念压入心底,在无人的静夜重温著自相识以来与他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