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爱上他了吗?》 第一章 美好的夏日早晨,阳光灿烂,龚茜倩心情愉快地走进翔飞科技大楼,瞄了一眼腕上手表的时间,七点五十八分。 公司八点半上班,她通常八点就到;半个钟头可以避开塞车,提早到办公室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特别是在她放了两个星期大假后的第一天上班日,更要早点回来收心。 电梯门开,里头站着一个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男人,她礼貌性地点个头,走进电梯,转身准备按下“9”,发现已经有人按过了。 电梯门关,清凉的空调混杂着烟味,她皱起眉头;看来这男人烟瘾极重,一大早就抽了一身烟味。她本能地屏住呼吸,脚往旁边挪了开去,似乎觉得缩短这五十公分距离就能避掉密闭空间里的烟味。 再瞧向电梯楼层面板,只有9楼发亮;她狐疑地往那陌生男人看去,只见他冲着她笑,眉眼唇角全是笑意,那神情就好像他认得她似地。 这人有点面熟,但她在这栋大楼上班七年了,上上下下的同事全部叫得出名字,也没听说有新聘员工,况且这么早应该不会有客户前来拜访,那……他是谁呀?怎么也跟她一起到九楼? 周身的烟味像细细的针尖,直接穿过空气刺灼她的肌肤,她浑身不自在,抬头望向才走到五楼的指示灯。 “嗨,我猜你一定是小倩。”男人开口说话了。 “呼!”龚茜倩闭气太久了,原该是倒抽一口气,却变成了吐气。 自从出了一部〈倩女幽魂〉的电影后,小倩这个名号就阴魂不散地跟着她走,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的翔飞科技,大家混熟了,就喊她小倩。后来是她……呃,年纪稍大了、有点资历了,公司新进的年轻女同事开始喊她龚姐,总算摆脱了以后老扣扣还要被叫“小”倩的噩梦。 这男人喊她小倩?她跟他有这么熟吗? “你好,我是吴嘉凯。”男人依然笑容可掬,伸出友善的右手。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龚茜倩淡淡回应的同时,也迅速打量了这个烟枪男。 很亮,很帅,应该不是坏人……等等!人不可貌相,谁说帅哥就不是坏人?世上多的是骗财骗色的帅哥。不过呢,能拥有公司地下楼停车证的,绝非等闲之辈,至少是经理级以上的大人物。 经理级?瞧他年纪跟她差不多吧,一身寻常的上班族西装,肩头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电脑包,若改成斜背,再加一顶安全帽,那模样还真像是个刚毕业、骑着摩托车在外头跑业务的小伙子哩。 电梯门开,龚茜倩觉得前面那片墙壁好像怪怪的,一看不得了,立刻踏出电梯。 她不过休假两个星期,墙上斗大熟悉的“贸易一部”、“贸易二部”、“贸易三部”三块白底蓝字的压克力招牌全部不见了,换上更大、更耀眼的“事业发展部”五个立体镀金大字。 公司倒了吗?还是她走错楼层?回头一看,电梯门边墙壁嵌着一个9字,是九楼没错;她也没走错大楼,楼下还是那位慈眉善目、会跟她敬礼的警卫先生。 糟糕!该不会她的办公桌也不见了吧? 她快步走进办公室,顿时松了一口气。占了整个楼面的大办公室依然按照贸易一部、二部、三部,分成三大列的办公区块,但又有很明显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原来的档案室墙壁不见了,换装了透明的大玻璃墙,变成个人的专属办公室。 更令她惊讶的是,不到八点半绝对不会出现的三位经理竟然“咚!”“咚!”“咚!”地从座位弹跳起来,令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三只地鼠从洞里冒出来,准备让人拿着大锤子敲下去。 “副总早!”三位经理很有元气地大声喊着。 “咦!”龚茜倩吓了一大跳,谁帮她升官了? “赵经理、黄经理、林经理,你们早呀!” 爽朗的问候声来自她身后,正是那位完全被她遗忘的装熟男人。 “副总?”她满腹疑问地回头看他。 “我上星期过来,事业发展部二十九个同仁全认识了,就是还没见过你。”吴嘉凯又伸出他的右手,仍是满脸带笑地说:“这里的三位经理都很推崇你的能力,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忙。” 望着那只略显孤单的大手,饶是龚茜倩向来认为自己还算聪明伶俐,但还是没办法将这一切连结起来。 “副总,抱歉!小倩她休假,不知道您过来。”贸易三部的林锦顺经理火速赶到大门边,满头大汗,不住地搓手,又转向龚茜倩说明:“小倩,我们三个部门合并了,以后就由吴副总带领我们事业发展部。” 原来如此。吴副总?他说他叫什么?吴嘉凯? 龚茜倩记起来了!她在杂志上看过他的相关报导,什么第三代精英,什么身价百亿,什么帅气幽默,什么明星女友,若非此人的老爸是一心一意想篡夺翔飞科技的董事吴庆国,她看过后也就忘了。 不过是典型的公子哥儿,衔着金汤匙出世,能有什么本事? 在林锦顺的逼视下,龚茜倩终于大方地伸出她的右手,和那只期待已久的大手交握,并展露职场应有的笑容问候说:“副总好。” “你休长假出国玩吗?”吴嘉凯合掌回握,用力晃了晃手臂。 “去一趟美西。”她有问必答,维持礼节。 “还好你休假。”吴嘉凯放开手,笑说:“为了装潢我的新办公室,上星期在这边敲敲打打,吵得大家不得安宁,耳朵都痛了。” “这一点吵闹算什么。”贸易一部的赵经理也赶了过来,双手奉上他“暗坎”起来的两份报纸。 “副总,这是我们事业发展部订的工商时报和经济日报,给您先看了。” “是啊,副总一定需要自己的办公室,这才好专心工作。”随之赶来的贸易二部黄经理也热烈地说:“副总,我这周末在家拟好了一个行销方案,这边想先跟副总报告一下。” 吴嘉凯带着微笑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回头说:“今天的报纸我看过了。待会儿九点,请三位经理一起进来开个会,有什么事再谈。” 赵经理和黄经理僵着笑容,悻悻然对看一眼,各自回去自己的座位。 马屁拍到马脚去了。龚茜倩想笑,嘴角扯了一半,忽然感觉手掌痒痒的,刺刺的,拿到鼻前闻了一下,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就是觉得沾上吴嘉凯的烟味了。 不用猜,也不用问,她和翔飞全体员工早就知道吴嘉凯为何而来。 三个月前,别号“太子爷”的董事长特别助理沈昱翔发生严重车祸,经过休养后回到公司,却失去了以往的霸气和才干,在主管会议上频频突槌,做笨事,说笨话,总而言之,那场车祸将他撞笨了。 沈董事长希冀儿子成为接班人的计划被打乱,而吴氏家族向来对朝阳集团的翔飞科技虎视眈眈,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小倩,这边是你休假待处理的案子。”林锦顺喊她。 “来了。”她本来想去洗手,这下只好先过去。 抱过大叠卷宗和信件,她还是问了心不在焉瞄报纸的林锦顺。 “经理,怎么我们部门被改名字还多了一个主管?” “董事会决定的。”林锦顺瞄了副总办公室说:“太子爷秀逗又阿达,根本没办法处理事情,他们就开始安排自己的人马了。” “我们还有陈总,沈董也还在啊,吴氏家族这么急?” “吴氏家族占董事会多数席次,他们要怎样就怎样,反正吴氏家族是太子爷妈妈的娘家,太子爷还要叫吴董一声舅舅,副总也得叫沈董一声姑丈,都同一家人啦。” 同一家人还这样斗?那意思是说,接下来,翔飞科技就让吴氏家族逐渐派人渗透进来,然后变成姓吴的天下? 随他们怎么斗吧,有斗就有八卦;有八卦,工作就不会太无聊;龚茜倩只求沈吴两家节制些,千万别将公司斗垮,她还得赚钱吃饭呢。 龚茜倩有一个习惯,在她展开一天工作之前,得先到茶水间冲一杯咖啡;喝下一杯咖啡—管它是星巴克还是三合一随身包—她就有了活力来源。喝咖啡成了她每日必备的“开工仪式”。 “你们两个很不够意思,来了新副总也不告诉我。”她撕开咖啡包。 “是龚姐你自己说休假别吵你的,反正这不是什么急事。”静香也拿了咖啡包;身为龚姐的第一号粉丝,当然要学龚姐喝咖啡了。 “龚姐,你觉得吴副总怎样?”第二号跟随者艾咪急着问她。 “帅呀。” “哇哈!”静香和艾咪互看一眼,惊喜地说:“龚姐春心荡漾了。” “这年头大家发育得都不错,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帅哥。”龚茜倩淡淡地说:“多花点钱来堆砌发型、衣服、鞋子,不帅也难;但要帅得有气质、有个性、有特色,那就难了。” “副总很有特色啊。”艾咪很不服气,对名牌颇有研究的她扳着指头一一道来。“他开的是宾士跑车,穿的是型男最爱的亚曼尼,戴的是“篓雷”的限量潜水表,那一颗至少要三十几万耶。”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表面蓝水晶,表壳不锈钢,可以潜到深海三千九百公尺那一款?”静香想起来了。 “对啊对啊!”艾咪猛点头说:“听说这款很耐水底压力,款式又大方,所以很多名人在用,你怎么也知道?” “大雄看到介绍,喜欢得要命,我说你敢跑去买,我就跟你拚了。” “呵呵,你们得存钱准备结婚买房子呀。” “是来上班,又不是来潜水。”龚茜倩按下饮水机的热水,语气还是没有加温。“艾咪,你努力工作赚钱吧,要什么名牌就有了。” “你不如去迷惑副总比较快。”静香笑着推推艾咪。 “嘿嘿,静香,我看你也想放弃你的大雄了,咱副总还真不是普通的帅啊。”艾咪也挤了挤静香,双眼迷蒙。 “你们两个以前怎么不迷特助?他也很帅啊。”龚茜倩拿汤匙拌了拌白色马克杯里的咖啡。 “吓!”正在冲热水的静香不觉打个冷颤。“他太酷、太冷了,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又龟毛,又独裁,连厕所的水龙头也要管。” “是啊。”艾咪猛点头。 “他都不会笑。有一回我在电梯碰到他,喊声特助好,他也没表情,就板着脸看我一眼,好像在瞪人,吓死人了。” “不然你要特助说一声,艾咪,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哦?”龚茜倩垂眼看杯子里的咖啡漩涡,笑说:“滴尔艾咪,醒醒吧,他们那种小开—吴嘉凯也一样,眼里只有豪门千金跟女明星。” “龚姐,你很冷静耶。”艾咪抗议说:“你每个男人都看不上眼,但总得给我们一点想像的空间嘛。” “是啊是啊,王子总会看上灰姑娘滴。”静香也猛点头。 “龚姐,既然你都春心荡漾了,再加上你这么妖娇美丽,也有很大的机会呀。” “王子?我看是花花公子吧。”龚茜倩想起爱装熟的吴嘉凯,看样子他应该很会跟女孩子搭讪。她摆了摆手说:“你们两个要当灰姑娘自己去当,我是为生存而奋斗的巫婆,准备骑着扫把上工去喽。” “巫婆?才不!”艾咪大摇其头。“我最崇拜的龚姐是女王啦。” “龚姐要是女王,就要给她一条皮鞭喔。”静香笑嘻嘻地说。 “我要有皮鞭,就先去鞭我们林经理了。”才自信满满的龚茜倩唉叹了一声。“他整天像一摊烂泥垮在位子上,得过且过,我真担心贸易三部的年终奖金。” “奖金没问题啦,龚姐是贸易三部的地下经理,现在就靠你撑了。”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茶水间的门被打开,三个女生同时看过去,进来的正是吴嘉凯。 “你们在泡咖啡?”吴嘉凯微仰脸孔,深深一吸气,堆满笑容问道。 “是的。”艾咪手脚很快,打开柜子拿下咖啡包,露出一张热情的娇美笑脸问说:“副总要不要来一包?” “谢谢,我喝茶叶。”吴嘉凯拿起手中的保温杯,走到饮水机旁边。“上星期我借用楼上的董事会办公室上班,每次下来这边看大家,妹妹就当我是客人,泡一杯咖啡过来,就是这牌子?” “对,我们都买这个牌子。”艾咪回答。 “国外客户来也是泡这款三合一的给他们喝?” “我们没有编列预算买咖啡机。”龚茜倩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说明情况。“再说,咖啡豆、奶油球、糖包的消耗成本比三合一多太多,公关费用也不够。” “这样?”吴嘉凯接完热水,掩上保温杯的盖子,向三位女生说:“等明年的预算太慢了,我出钱,你们谁去买一台咖啡机?” “真的?”艾咪和静香睁大了眼睛。 “顺便该买的也一起买,总不成有咖啡机,却没有咖啡豆。” “一台好的咖啡机少说上万元……”静香犹豫地说。 “怕我赖帐?”吴嘉凯说着就去掏皮夹,带着笑意说:“我们常常招待外国客户,怎能随随便便泡三合一给人家喝?而且同事们喝了好咖啡,工作效率也会更好。” “啊!副总不用先给钱啦,我们买了再跟你报帐。”艾咪眼睛闪闪发光,已打算先刷她的信用卡累积红利点数。 “副总你要帮我们买咖啡机,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 “龚姐,你最爱喝咖啡了,我们晚上就去买。”静香跟着附和。 “小倩爱喝咖啡?那你对咖啡豆一定很有研究。”吴嘉凯收回了皮夹,开心地说:“到时候你煮出来的第一杯咖啡,不要忘了请我喝。” 龚茜倩完全没有表达意见的余地,事实上她也希望部门可以端出像样一点的咖啡,免得常常让懂得咖啡的外国客户喝了一口就放在桌上。 可是……她不懂咖啡豆啊。 “静香,你看你!”副总大人一出去,她立刻灌了一大口咖啡,抱怨说:“竟然派个差事给我,我从来没煮过咖啡。” “咦?”静香很无辜地说:“你每天早上一杯,饭后饮料也点咖啡;人家走在路上拿珍奶,你拿的是咖啡,我一直以为你是咖啡达人耶。” “好啦,龚姐,我们午休时间出去买。”艾咪很兴奋,但又疑惑地说:“好像还要磨豆子,还是买咖啡粉就好?到底咖啡机该怎么用?” “我们去找行家,不懂再请老板教我们啦。”静香建议。 “我今天事情很多,还是等下班。”事到如今,龚茜倩也只好准备陪两个徒弟逛街,为部门福利出公差了。 “好期待喔!”静香举起手上的杯子。“敬我们体恤民心的副总!” “副总人帅,又亲切,完全没有架子。”艾咪双手十指交握,露出崇拜的梦幻神情。“比起又冷又凶又紧迫盯人的太子爷,我还是宁可给他篡位,大家都好过日子。” “日子太好过,我们就没饭吃了。”龚茜倩泼下一大桶冷水。 到目前为止,她还看不出吴嘉凯的能耐。学历是有,但经历和能力呢? 也罢,就算他能力普普,但能贡献绯闻八卦给员工当作聊天的题材,或是施点小惠,自掏腰包提供激励士气的咖啡机,那也是可以的。 或者,她该考虑逛逛人力公司网站,准备投履历表了? 十点二十分,龚茜倩已经回覆了十封信件,整理好三个卷宗夹。 “小倩,下午史密斯的简报准备好了吗?”林锦顺才从副总经理办公室开会出来,就朝她喊说:“先拿给副总过目!” “什么?!”她转头,瞪大眼。“跟史密斯作简报不是星期三吗?” “我没跟你说?史密斯改行程,他昨天就到台北了。” “经理,你要早点说啊!” “急什么!公司业务简报你不是做过很多次了?copy以前的东西,改几个财务报表数字就行了。” “不一样。”龚茜倩马上翻找一叠排列好优先顺序的卷宗夹,从最下面抽出史密斯的档案,翻了开来,气急败坏地说:“他这次是来看我们新生产的蓝光光碟机,我必须强调研发和产品特色,还得跟工厂要资料!” “他会去看工厂,那边自然会有工程师跟他报告细节。” “我们的整体简报也不能忽略,至少要讲出一个大方向……” “好啦,那你先搁下手边的工作,专心做简报。”林锦顺有些招架不住,又有些不耐烦。 “全是急件!”龚茜倩先指向电脑荧幕,又拿起十来个卷宗夹,口气也硬了。“有的来询价,有的问船期,有的问参展意愿,有的问候特助身体健康,都搁两个星期了,为什么我休假,还不处理这些有时效性的案子?我不是有职务代理人吗?” “大家都忙,那全是你经手的业务和客户,你熟,就留给你了。” 龚茜倩不再理他,与其浪费时间争辩,不如赶快工作。 反正她就是能者多劳啦!她并不是计较工作繁多,她工作效率高,处理事情又快又好,加上年资稍深,领的薪水较多,多做事是应该的;但她就是不喜欢林锦顺身为主管,却老是乱无章法,分不清轻重缓急,管不住赖皮的同事,更无法掌控全局。 “有急件做不来吗?”吴嘉凯突然冒了出来。 “报告副总,明天再做也行。”林锦顺赶忙说。 “我听陈总提过,翔飞的英文简报非小倩不可。”吴嘉凯瞄了一眼又继续埋首工作的龚茜倩,立刻下了指示:“下午两点就得简报,请小倩赶快准备,可能要忙到晚上了,有紧急的案子转交给静香处理。” “副总!静香是贸易一部的。”林锦顺吃惊地说:“她负责亚太地区,不熟悉我们三部的欧美业务……” “哎呀,既然已经整合成事业发展部,就不要再分贸易一部、二部、三部了。”吴嘉凯神色轻松,往贸易一部的赵经理打个招呼,笑说:“赵经理,你那边没什么要忙的,可以借用静香吧?” “可以可以!”赵经理连忙站起来,十分诚恳地回答。 “小倩,静香是你带出来的徒弟,”吴嘉凯又回头笑说:“我想她应该没问题,是吧?” “是的,静香没问题。”龚茜倩语气平板,并不想感谢他。 “好。”吴嘉凯转回他的办公室。 大办公室顿时耳语四起,每个人纷纷偷瞧三位经理的脸色。 吴嘉凯几句话就将三位经理踩在脚下,成功地“整合”三个部门,成为主导情势的大头目,那么,这三位被架空的经理还有生存的空间吗? 龚茜倩没空八卦了,她只能赶快收拾桌面的工作,为自己的生存空间奋斗。 晚上十点二十分,龚茜倩跟着吴嘉凯走向饭店的停车场。 “史密斯要求cif,翔飞不但负担运费,还要被他杀价两角,”打从 吴嘉凯送史密斯进饭店电梯后,就开始和她讨论贸易条件。 “这跟我们原先预定的fob价格有落差,你认为可行吗?” “如果照他的cif条件,一角,最多让价美金一角。”龚茜倩也在思 考这个问题。“这已经是将运费、关税、成本所有因素考虑进去的最低价格了,五个货柜出去只能打平,做做营业额,利润几乎没有。” “也在做过汇率避险的前提之下?” “是的。”她发现他真的很有概念。 “如果史密斯还是坚持两角呢?” “怎样的价格,就有怎样的品质。他若坚持削价,那也只能请他去买别家的光碟机。”她感受到他的积极,谨慎地说:“我想,我们站在前线,不能只顾着冲业绩,否则工厂辛辛苦苦做了半天,却是做白工。” “有道理。”吴嘉凯点点头说:“在不赔本的原则下,我还是希望能跟史密斯做成第一笔交易。这样吧,你明天找出同业和韩国的蓝光产销情况给我,我研究看看。史密斯那人很小气,一定得全部比完价才会下单, 等他回美国,我再跟他好好谈谈。” “好。”这也是龚茜倩准备提出的建议。 若换成林锦顺,他也会问她的意见,但不会跟她讨论,而是要她自己考量;若她决定不做,他又会跑来哇哇叫说达不到业绩目标。 吴嘉凯肯自己跳下去争取客户,以他副总经理的头衔,当然更其说服力,至少他可以在谈判桌上做出决策,总比她这个权力有限的小专员讲了 老半天,却还得请示上级有效率多了。 新官上任,果然有冲劲,她不觉望向了那张总是带笑的帅脸。 “我送你回家。”吴嘉凯按下手中的遥控锁。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部宾士跑车旁,抬头看天,朦胧的夜空似乎红红的,那是城市反射上去的光害,却也让夜晚显得不那么黑暗了。 “好像不顺路,不麻烦副总。”她客气地推辞。 “没关系弯一下而己,你好早点回去休息。”副总大人打开了驾驶 座的车门,笑着指了指另一边车门。“上车吧。” “不好意思,麻烦副总了。”她很没志气,立刻放弃挣扎。 忙了一天,她也很累了。简报、会议、参观生产线、讨论、又是会议,最后是吃饭;谁知第一回到台湾的史密斯还想看夜市,吴副总便自告奋勇当起向导,幸好客人吃得饱饱的,逛一逛,看一看,就说要回去休息 了,明早还得飞往东京。 这部车她中午就坐过了,那时她要用笔电整理资料,便要求坐在后座,副总大人笑笑地说好,当起她的专任司机,载她一起到工厂去。 她这回不敢“造次”''拉开了右前门,慢慢地坐了进去。 吴嘉凯转动车钥,引擎声响,空调跑出凉风,他再按下车窗,从西装 口袋掏出烟盒。 “介意我抽根烟吗?”他转头笑问。 “呃,那个 ..... ” 他抖出半根香烟,动作停住,抬眼看她。 “副总,我还是自己坐车回去,谢谢你。”她知道,这叫不知好歹。 “很晚了,我送你。”吴嘉凯仍是笑容可掏,将烟抖回烟盒里,收入西装口袋,再关起车窗,踩动油门离去。 车子性能不错,坐起来平稳舒适,但高级跑车跑得再快,在处处红绿灯的市区里还是只能慢慢爬着。 龚茜倩无奈地看着前方的红灯;人生最沉闷的时刻,恐怕就是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主管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谈吧。 嘴巴不说话,心底想的事情可多了。看他以英文和史密斯侃侃而谈, 她并不吃惊,毕竟他是小留学生,商学院主修行销,人又有那么一点机灵聪明;后来见他与陈总经理讨论业务时,她才发现,他不单具备应付场面的本事,而且完全了解公司产品和营运状况。 处心积虑,野心勃勃,还会以笑脸降服人心---或许,她不能低估公子哥儿夺权篡位的能耐。 “嘉璇,爸爸睡了吗?”吴嘉凯突然出声。 她吓了一跳,立刻察觉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他眼睛看着前方,双手仍搭在方向盘上,耳朵戴上蓝牙耳机,不知何时拨了号,正在讲手机。 吴嘉璇,他的妹妹,两年前进到翔飞的人事室,三个月前升为经理。 同事对这项人事安排倒没什么非议,三来人事室只是普通的事务单位,二来吴嘉璇行事低调,在公司就像个隐形人一样,让大家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你叫他赶快睡啦,不然血压又飙高。” 嗯,吴董是吴氏家族的重要角色,横跨政商两界,但两年前的中风让他不得不销声匿迹;如今逐渐复原,又开始打翔飞的主意,安排女儿是第一步,见子是第二步,接下来就是收购股票,让自己成为董事长了。 “哎哟!”吴嘉凯的声音带着笑意。“爸爸想知道今天的战果,明天再向他做早餐会报。我才来一个星期又一天,就以为我可以独当一面了喔。” 算他有自知之明!公司人人都知道他想取代头壳坏掉的太子爷,但篡位意图太明显,反而让沈董有了戒心;看来吴董的董事长之路,还有吴嘉凯的总经理之路并不好走。 “爸爸,你还没睡?我大概十二点才会回家,有事明天再说....没问题啦 .... 怎么可能?人家只是来看工厂,哪就下订单了?” 喝!要是业务有这么好做,也不用她踩着高跟鞋陪客户逛夜市了。 “紧去困啦,你不睡,嘉璇她也没办法睡,女人睡眠不足,很快就老了,老了就丑了,再也嫁不出去,只好天天陪你 喂?喂?爸爸?” 儿子竟然拿妹妹的青春威胁起老爸了,龚茜倩不觉轻扬笑容。 “切掉了?”吴嘉凯耸耸肩,继续开车,右手才要摸下耳机,手机叮铃铃地唱起歌来。 “我是吴嘉凯....有,我有看到你的简讯,也听了留言....对,我转震动,今天很忙,我还在忙公事。” 是啦,送她回家算公事。龚茜倩再度被迫收听他的谈话,她很肯定,打来的一定是女生,听吴嘉凯那转柔了的口气就知道了。 “新片星期五晚上首映?我一定到场....没问题,花篮一定到....我上台献花?不对吧,应该叫颜小序献花给你这个女主角,这样才能加强你们排闻的真实度啊。” 龚茜倩知道他在跟谁讲电话了。蒋琳,一个拥有高学历、好家世、知性又美丽的女明星,那部唯美浪漫的“天堂情人”未演先轰动,影剧版天天都是蒋琳和颜小序“假戏真做”、“日久生情”的八卦。 果然是炒出来的。真正的大八卦是蒋琳的正牌男友是吴嘉凯啊。 “我明白你们制造新闻的必要性,我怎会误会....好,星期五晚上七 点....我一定会好好欣赏你的演技,预祝你拿金马奖....哈!要是被八卦杂志拍到,那也没办法了,哈哈......就酱,拜!” 讲得那么开心?龚茜倩倒觉得他好像巴不得被八卦杂志拍到似的,这样就能将他和蒋琳的恋情公诸于世了。 才挂了电话,正好遇上红灯,吴嘉凯立刻拿起手机,飞快地按动大拇指写简讯。 放下手机,绿灯亮起,跑车轻快地在马路上滑动,就在龚茜倩以为耳根可以稍微清静时,手机又哇啦啦地唱起歌了。 “我是吴嘉凯....我以为你睡了,怕打扰你,所以发简讯 .... 在等我?以后别这样,事情不急的话,隔天再联络就好。” 唉,又是女生!那温柔的语气简直是在哄小孩子了。 “你爸爸要请我吃饭,可以呀....好,在你家饭店....星期五晚上?能不能改时间 ....好,我记下来了,星期六中午十二点,三楼尊爵厅,我知道了 .... 到时候见。” 哦,原来是拥有尊爵厅的乾隆大饭店的爸爸的廖家千金大小姐啊。花花公子绝非浪得虚名,看来吴嘉凯的女友绝对不止一个。 龚茜倩能做的,就是默默地为那些痴情女子哀悼。 车子离开市区,预期的手机铃声不再响起,车内气氛显得窒闷。 “抱歉,我顾着打电话。”吴嘉凯拿下耳机,先开了口 : “小倩,今天很谢谢你。我刚过来翔飞,有些事情还不清楚,多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领人薪水就要卖命,这点她认命。 “本来你不是说要和静香、艾咪去买咖啡机?改期了?” “艾咪九点多发简讯过来,说她们买到了,明天会送去公司。” “太好了,明天我就可以喝到你煮出来的咖啡了。” 龚茜倩还是很不习惯他装熟的语气,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说起话来却像老朋友般地热络,她还学不来这么高杆的社交功夫。 “副总,我不会煮咖啡,那是静香胡说的。”她跟他说明白。“而且,咖啡机自己会煮。” “这样啊,看来我还是需要时间好好了解咱部门的同事。”吴嘉凯匆匆看她一眼,笑说 .. “不过呢,我急需一位秘书。根据我过去一个星期的认知,以及今天跟你合作起来的感觉,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顿觉乌云罩顶,一群乌鸦呱呱飞过去,本能反应就是拒绝。 “谢谢副总,我不适合,事业发展部的人才很多。” “男生我不考虑,不够细心;静香能力很好,但经验不足,还不能应付大局;艾咪也是可造之才,可情她还有点孩子气,一看到我就露出崇拜的目光,我不能让小女孩有太多想像,忘了工作。” 太自恋了吧?他自以为是白马王子,每个女生看到他就犯花痴啊。 才稍微对他的工作表现有些正面观戚,现在她又得打上一个问号。一定要找女生是怎样?秘书兼情妇?一起出差也好有床伴? 她仍以淡淡的口气回答说:“既然副总觉得其他同事不符合要求,那么副总可以对外招考,一定能找到合适人选。” “你的提议我想过,但新人需要时间进入状况,我也是新人。” “我可以帮忙训练,让她尽快进入情况。”其实龚茜倩想说的是:我宁可训练新人,也不想帮你注意不同女人的约会不能撞期。 “嗯,如果你当我的秘书,可能会比较忙,但我不会让你自忙,我会请示陈总,给你应有的升等和职务加给。” 金钱诱惑,这招高明极了!可惰的是,她是爱赚钱没错,但不会为了不必要的头衔和几千块钱,就把自己忙得半死,还被同事唾弃。 他的意图太明显。他初来乍到,当然得集结势力,站稳脚步,然后藉由他拉拢过来的一群虾兵蟹将帮他巩固副总经理的宝座,她若傻傻地栽了进去,万一吴氏家族的宴位计划失败,她在公司不就黑了? “谢谢副总抬爱,我真的不适合。”她把话说死,省得麻烦。“我想让副总知道我的想法,我很喜欢目前的工作,虽然很忙,但很有挑战性,也很有成就感,我想为公司工作,而不是只为一个人工作。” “你在林经理底下和在我底下工作,不都是为公司工作?” “还是有差别。至少林经理不会叫我做他的‘私人’秘书。” “你不觉得被林经理‘欺负’了?他老将大量工作丢给你。” “现在的最高主管不是副总您吗?”她转头直视他,反正他在开车, 没办法看她的表情,然后再很压抑地不让自己流露出嘲讽的语气。 “如果副总觉得工作分配不均,有人辛苦,有人太闲,那么,以我感受到的副总的强烈企图心,您应该可以大力整顿这种情况。” “好!”吴嘉凯的语调还是愉快极了,好像他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既然你没意愿,我也不能强迫,我再想想吧。” “请副总在前面路口红绿灯停车。” “你家不是还没到?” “我顺道去便利商店买东西。谢谢副总,这里停就行,多谢。” 吴嘉凯踩下煞车,转过身,伸出了右手,笑说:“小情,希望以后我们合作愉快。” “啊?”龚茜倩正赶着下车,见到他的右手,脑袋还空空的,下意识就是依照国际礼仪,也伸出右手和他交握。 那温热有力的握手让她突然清醒。什么嘛,早也握,晚也握,又不是客户,握什么握! “我想请副总不要叫我小倩。”她突然有点恼,这人就爱装熟。 “那你希望我怎么喊你?总不能喊喂吧?” “请副总尊重我的专业,既然我的职衔是专员,那就....龚专员。” “我是副总,你是专员,好!”吴嘉凯爽快地答应,又用力一握。 “龚专员,晚安,明天见。” “副总晚安。”她赶紧滑出自己的手掌,火速打开车门。 走进凉爽的夜晚里''她不觉甩了一下右手,似乎这样就能用掉满手的躁热,接着听到宾士跑车轰地三聋,像一枚炮弹似地开走。 转弯的车窗里火光一闪,看来是他难耐烟瘾,立刻抽起烟了。 这样最好。她介意他抽烟、她大刺刺坐后座、她拒绝当他的秘书、她 不要他喊她小倩,她这么“不听话”,最好就让他从此讨厌她。 可是,惹恼他了,该不会将她的考绩打丙等吧? 第二章 “龚姐,副总真的要去芬兰?”静香拨了内线。 “我都在打拜访信了,他是来真的。”龚茜倩用肩膀夹起电话。 “他很敢冲呢,我刚才整理报表,发现他来三个月,业绩竟然成长了四成。” “真的假的?刚好碰上旺季吧?” “去年旺季也才成长一成,而且好几家客户的销量都是他来之后才催出来的。” “不错,看来我们今年的奖金也会成长。”龚茜倩盯住荧幕,手指敲掉打错的单字,一心二用。“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 ” “龚姐你担心副总?”静香语气惊奇。 “嘘!你给我小声一点。”龚茜倩不觉压低声音说:“我在打信,不知不觉就担心起诺莫这笔生意,不是担心副总,ok?” “知啦,就知道龚姐看不上副总。我都忘了正经事,大雄他表哥从国外回来,现在在竹科,嘿嘿....” “比我小吧?” “小你一岁,不过他长得糙老,呃,换句话说,就是成熟稳重。他不 介意姐弟恋,更何况龚姐你漂亮又能干,怎么样,见个面吧。” “没兴趣。” “龚姐啊,”静香哀号着:“你年纪大的不要,小的不要,英俊的不要,有钱的不要,什么都不要,连见个面看一眼也不要,我和艾咪每年为你提拨一笔红包基金,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用上了。” “捐给慈善机关吧。” 挂了电话,龚茜倩再将全副精神放在信件上,熟练地敲出商用书信惯用的truly,sincerely,hopefully这些正式且诚恳的用语。 虽说她拒绝了秘书的职衔,可瞧瞧,三个月来,副总大人不管大事小事,总是直接跳过林经理找她,外出就把电话转到她分机,又将她负责的几家公司分出去给其他同事,只要她专心做部门大方向的业务,以上种种,还能说她不是吴嘉凯的“御用秘书”吗? 幸好到目前为止,他没要她处理私人事务,她也没接过女人找他的电话,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让那些女人全打到他个人专用的门号了。 她继续敲呀敲的写信,却是越敲越不安。 虽然她只要奉命行事就好,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俾使副总能做出最佳的决策,以确保她的年终奖金;这也是三个月来,她对副总大人一贯的工作态度。 拿起卷宗夹,她走到副总经理办公室。 入目所及,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家厂牌的手机,圆的,方的,厚 的,薄的,掀盖的,滑盖的,趴的,躺的,还有被拆解分尸的,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满目,任君挑选,就像在为手机办一场选美大会。 除了吴嘉凯外,办公桌前还坐了三位“过来看看”兼“实习”和“了解业务”的第二任太子爷萧昱飞;此人是沈董事长婚前在“外面”生的儿子,才刚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便让沈董给火速召回翔飞,目的就是让他 打退吴嘉凯,顺理成章成为翔飞科技的接班人。 按理说,吴嘉凯和萧昱飞应该是水火不容,谁知表兄弟们---连同头壳坏掉的废太子爷沈昱翔---三人和乐融融,相亲相爱,每天中午就在餐厅一起吃饭聊天;公司里纷纷传言,别看萧太子和吴外戚表面相安无事,其实私底下勾心斗角、集结势力、互相攻击可激烈了。 “这支手机好胖,造型真矬,是给小学生当玩具吗?”萧昱飞将手机 当作火柴盒小汽车,轻轻滑用过桌面的玻璃垫,撞上了几支手机。 “你拿我桌子当撞球台啊。”吴嘉凯坐在办公桌后,也握着一支手机在研究,一瞧见龚茜倩进来,便笑咪咪地说:“龚专员,信写好了?” “还没。”龚茜倩先跟萧昱飞点头为礼,再制式地转向她的上司说: “有事跟副总报告一下。去芬兰的机位没问题,可是诺莫那边.... ” “虽然只安排公关部门的主管见我,我还是要去。”吴嘉凯抬起头, 目光炯炯,口气极为坚定。 龚茜倩已经非常熟悉他这个神情了,仍是一张微笑的帅气脸孔,还常 被三个经理私下说他“小白脸”、“过度乐观”、“不知人间疾苦”,但经过三个月的密切接触,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只是习惯露出笑脸耍帅,但绝不容忽视他笑脸后面源源不绝的强烈企图心。 不过,她必须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明白此去一路艰辛。 “报告副总,一直以来,诺莫并不大理会我们。最早是翔飞的品质不好,所以被他们列为黑名单,即使后来我们技术有所改进,过去沈特助也一再努力争取,我们还是拿不到代工订单。” “那是因为我昱翔表哥没去芬兰找他们。”吴嘉凯依然笑容轻松。 “沈特助不是不想去芬兰拜访。”龚茜倩又解释说:“是诺莫根本不肯排时间出来给翔飞。这三年来我跟他们打交道,得到的回函永远是‘以后有机会再合作’的官样文章。” “见面三分情,我亲自拜访,让他们知道翔飞已经有能力代工。” “老外才不跟你讲人情。”萧昱飞插了嘴,一脸同情。 “我当然不认为一次拜访就能拿到订单,总得先去铺一条路,展现我们的诚意。”吴嘉凯显得十分有信心。 “很有胆识喔,阿凯你当开路先锋,准备闯江湖喽!” “嘿!阿飞表哥要不要一起陪我闯江湖?” “不了,我当冗员已经很不好意思。”萧昱飞哈哈笑说:“出国要吃、要住、要机票,就不要再浪费公司资源了。” “冗员表哥很有自知之明,那你就留在公司帮我比较各家手机的优缺点,写份报告吧。”吴嘉凯比向满桌子的手机,又抬头指示说:“龚专员,信里务必要向产品经理乌曼拉先生表达我想见他的心意。信打好了, 再给我签名。” “好。”在尚未与对方关键人物敲定会面前就贸然出国,龚茜倩只能佩服吴嘉凯的“憨胆”;而身为一个想拿更多年终奖金的“贪婪”员工, 她能做的就是帮副总大人达到目的。 “副总,虽然那边说英语嘛会通,但到了人家的地盘,最好能说上几句他们的话,自己也方便。”龚茜情从卷宗夹里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 “我这里有一本英文芬兰文对照的会话集,给副总做参考。” “哇!”萧昱飞倒是抢先拿走,翻了开来。“say it in flinnish。你怎买得到这种书?” “龚专员,谢谢你。”吴嘉凯惊喜地说:“你想得很周到,谢谢。” “副总不必客气。”连续两声谢谢,龚茜倩还是保持冷脸。“我想我 们随时有机会和诺莫合作,有一回在amazon看到这本书,我就买下来了,现在正好给副总带在身边。” “原来how do you do要念嘻哇呸哇。”萧昱飞舌头打结。 “我得好好恶补了。”吴嘉凯从萧昱飞手中拿回书。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萧昱飞称赞说:“阿凯,你有一个很好的秘书。” “萧专员,我不是副总的秘书。”龚茜倩立刻纠正第二任太子爷的说法,又说:“还有,要报告副总,芬兰十一月平均温度只有三点五度,请 副总带好御寒衣物。” “你真的很细心。”萧昱飞再度称赞。 “副总,我会根据诺莫的需求,整理好翔飞的手机生产相关资料,大概要花些时间,后天再请副总过目,看是否再做补足修正。” “你都帮我想到了,好,麻烦你。”吴嘉凯点头。 “喂,我问你,”萧昱飞直指问题核心。“你准备得这么充分,如果他们那位慢慢拉的产品经理还是不见你,不就白跑一趟?” “那....”吴嘉凯翻过手上的会话书,露出难得的深思神情。 “那你就切腹以谢天下吧。”萧昱飞很高兴地帮他说出答案。 “还没尝试就认输,太没志气了吧。未来是不确定,但我只管去做就是了。”吴嘉凯恢复惯有的笑容说:“你也别想捡现成的,你这冗员再不 做出像样的成绩,小心被资遣。” 龚茜倩不去理会这两个“死对头”的虚虚实实,该报告的报告完了, 正要离开副总办公室,静香冲了进来,神情极为兴奋。 “副总!副总!史密斯刚刚来信,他要跟我们下订单了!过两天就会开信用状过来,总共一千万美元耶!” “终于来了!”吴嘉凯按住桌面,激动地站了起来。“太好了!”龚茜倩也很激动,双掌用力拍了一下。 打胜仗了!果然有耕耘就有收获。在吴嘉凯诚心诚意陪伴逛夜市,之后又数度电话、卡片问候和视讯会议,这位曾经是心手上极为难缠又挑剔的客户,终于肯定了翔飞。 她感觉自己在笑,笑容好大、好大,大到她想将她的快乐渲染到整栋大楼,大家都在笑,吴嘉凯也在笑,笑得好开心啊! 人帅真好,会笑的帅哥更好,随时都能提供女同事免费欣赏帅哥的福利,若能常常有大订单进来,还能看到咱帅帅又痞痞的副总大人露出更明亮、更开朗的英俊笑容啊。 她很少仔细看吴嘉凯,他身上常有烟味,所以她总是很“敬畏”地避开他三步以上的距离,可为什么此刻她能将他黑黑的眉毛、亮亮的眼睛、 直宜的鼻子、翘翘的嘴角,甚至鬓边的头发看得那么清楚呢? 猛一回神,她和他仍隔了一张大办公桌,距离至少五步以上,她之所以觉得他越看越帅,越看越清楚,就是因为她和他四目相对,直直冲着彼 此开怀大笑,也不知这样和他对看笑多久了。 呜!起笑了!她真想撕掉自己这张一下子扭不回来的笑脸,她努力维持三个月的冷面专业形象全破功了。 “辛苦了。”吴嘉凯朝她点头,随即走出办公室,向全体同仁宣布说:“为了庆祝拿到史密斯的订单,今天我请大家吃披萨!” “哇哈!万岁!”欢呼声四起。 龚茜倩揉了揉笑酸了的脸颊,欣喜之余,心里却不怎么踏实,为的就是诺莫仍未敲定的拜访行程。 她需要喝一杯咖啡提神,藉以排解不必要的杂思。 走出事业发展部的大办公室,转过电梯间,还没进茶水间,就听到林锦顺经理难得的高亢声音。 “总有一天,我会被吴嘉凯干掉!” “我还能怎么办啊?”黄经理愁眉苦脸地说:“我都快六十了,我不像老赵你人面广,转过朝阳集团好几间公司,随时都可以调走。” “我再帮你问问职缺。”赵经理一副情义比天高的表情,再重重地一 叹。“吴嘉凯不是省油的灯,他表面跟你笑咪咪的,暗中却捕你一刀,他 对萧昱飞沈昱翔也是这样 .... 啊!小倩,你来啦。” “我倒咖啡。”龚茜倩不想多嘴,直接走到咖啡机前面,已然发现三位抱怨吴嘉凯的经理皆是人手一杯咖啡,而咖啡就是从吴嘉凯自掏腰包买的咖啡机和咖啡豆煮出来的。 “小倩,我看你做白工了。”林锦顺口气轻蔑。 “莫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们老总的固执是世界第一等的,吴嘉凯没事先探听吗?” “总是去试试。”龚茜倩忍不住回话:“刚才收到通知,史密斯下一千万的订单了。” “哦?”三个经理没有开心的表情,林锦顺更是义愤填膺地说:“那也是我们努力出来的,吴嘉凯只是接收成果。” “呵!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看到帅哥就倒过去,他说什么你们也跟着盲从,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打拚。”赵经理摇头说:“小倩,本来我看你够成熟,没想到你还是跟那些小女生一样。” “如果拿到诺莫的订单,翔飞增加五千万美元的业绩,还能打响国际代工的名号,合作顺利的话,他们还会继续下单,为什么不努力争取?” 龚茜倩倒了咖啡,口气还是一样地淡然无波:“对不起,我去忙了。” 走出茶水间,犹听到后面林锦顺咳声叹气地说:“副总很重用她,啊 哼,小倩得意了.... ” 她有什么好得意的?所谓被重用,就是比别人多做苦工啦。 三个男人,她倒觉得有三十张嘴;若她哪天真的得意了''她绝不会让他们躲在茶水间干谯,而是揪他们出来想想如何减少运输成本啦、多卖几货柜的主机板啦、去学习更厉害的贺易谈判技巧啦.... 不过在那之前,就让她打完那封既正式又诚恳的信函,然后祝副总大人一路顺风拿到大订单,翔飞科技才能赚钱,那么她就可以心满意足地看着存款簿上增加的数字,露出得意的笑了。 “结论就是,这趟诺莫破冰之旅,失败了。” 虽说吴嘉凯终于见到了产品经理乌曼拉先生,也谈到了试单,但因过去诺莫曾经来翔飞看厂,台湾记者知道吴嘉凯拜访诺莫之事,便加油添醋揣测翔飞可能拿到订单,消息曝了光,隔日乌曼拉不愿再谈,只派公关人员陪同吴嘉凯参观诺莫很人性化的科技空间。 吴嘉凯没有隐瞒,就在事业发展部例行会议中讲述他的拜访经过。 龚茜情瞄向三位经理的表惰,他们坐在吴嘉凯的左右,一个比一个肃穆凝重,如丧考批,赵经理还悲价地握起拳头,好像要一拳打过去芬兰, 帮咱吴副总出一口气。 “至少已经让他们了解翔飞的诚意了,这次不成,没关系,还有下次。”相较之下,吴嘉凯的神情还是跟平常一样。 “研发部门三且在精益求精,技术有了,更要有知名度,我们业务单位的功能就是将翔飞的好产品推销出去,创造利润,希望大家一起努力,为事业发展部加油!” “加油加油!”黄经理立刻举起右手挥舞,大声呼喊。 “噗!”有同事低头偷笑。 “谢谢黄经理鼓舞士气。”吴嘉凯笑说:“其实我也打算每天早上集 合大家喊喊口号,像是翔飞万岁、业绩破亿啦、事业发展部明天会更好, 这样才能提振同仁们的精神,更加努力工作。” “不要啊!”同事们惨叫连连。 “不过照目前的业绩成长情况来看,喝咖啡应该很够了。” 在副总大人的帅气笑容和轻松语气带动下,缓和了他失败报告的低迷气氛,原本正襟危坐的同事们也转转头,扭扭肩膀,扳扳指头。 “好,接下来是针对上个月的业绩,我要请各位注意的事项。” 吴嘉凯继续会议,也不看报表,就能说出每样产品的销售数字。 龚茜倩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具有领导者的特质,聪明、专业、宏观、 幽默、健谈、该正经的时候正经、该轻松的时候轻松;五个月来,新整合 的事业发展部展现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和新活力,若说过去三位经理是三棵浓荫蔽天的老树,那么吴嘉凯就是一个新园丁,拨开僵硬的老枝,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流入这片森林。 “韩国流血制价面板,我们完全抢不过,以致销售率跌了百分之二十五;不过,韩国这样做,就像狮子咬老虎,自己也会重伤。我相信削价竞争的行为没办法持久,同时,在这段期间,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做行销的,脑筋要转得快,韩国杀电脑面板,我们就改攻家电面板,并着眼未来行动办公室小笔电的趋势,全面开发小型面板的市场。” “哇!”同事们恍然大悟,个个露出佩服的目光。 “请问副总,你了解生产线吗?” 那略带挑衅的发问声音将事业发展部全体同仁打到无声无息,有正在恭录副总“嘉言”的,有抓痒的,有喝水的,全部停下动作,转头望向大 会议桌的男一端。 说话的是外号老郑的课长郑能源,此人四十来岁,跟他同龄的赵经理都爬到他头上了,他还只是一个小课长。 “生产线我了解。”吴嘉凯点头说:“请郑课长说说你的看法。” “我们去找订单,客户会间,你们什么什么东西做得出来吗?我说可以;可是回头跟工厂说,他们又怪我们太快承诺客户,不然就是赶不出货,让客户不高兴,老是这样,难怪订单越来越少。现在副总又帮我们画大饼,但工厂那边真的能配合吗?” “有这方面的问题,请郑课长随时跟赵经理....或是跟我报告。各位同仁要是遇上跨部门的问题,也不用客气,务必让我知道症结所在。我当各位的副总没有其它本事,就是抬头大、脸皮厚,被人家讨厌了还是笑嘻嘻的,这样最适合出面沟通协调了。” 同事们都笑了,副总很了解自己,还真的说到重点了呢。 “还有其它意见吗?”吴嘉凯环视整个会议室,拿起桌上的报表和笔记,手一扬,宣布说:“好,散会。” 三位经理恭送副总大人出去,同事们也纷纷离开座位。 “好帅。”好几个女同事犹一脸陶醉。 “帅也没用。”艾咪哀怨地收拾笔记。“我听吴氏企业的人说,咱副总绝对不谈办公室恋情,好几个大美女天天穿低胸的都勾引不了他。” “麦憨了啦,还有什么美女比得上超级大美人蒋琳?”静香早就觉悟了,还是她不帅也不多金的大雄比较可靠。 “哼!说是去芬兰考察,其实是跟蒋琳出国度假。” “喂,老郑!”众女立刻围攻造谣的郑能源。“副总给我们看诺莫的照片是假的吗?而且记者也写了,蒋琳从大陆拍戏回来,在香港转机,刚好跟副总坐同一班机回台湾,你倒是比记者还会编八卦。” “就是嘛,你不要被赵经理k了,然后来k副总,是你自己爱跟工厂吵架,又做不出业绩,还要副总帮你收拾烂摊子、担责任!” 一群人走出十六楼的大会议室,前一批同事才坐电梯下楼,还有的直接走楼梯,其他的就挤在电梯前面叽叽喳喳讲话。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担得了什么责任!”一肚子气的郑能源继续开炮:“你们心知肚明啦,他只是来咱部门过过水,混个资历,然后就高升十七楼去当总经理了。”他说着,便用力指向天花板。 “你与其跟副总生气,怎么不去吼你们赵经理?”另一同事笑间。 “我吼了两年,连续两年考绩乙等,你说我怎么吼?” “啊你跟副总摆脸色,就不怕考绩乙等?” “反正我活该倒楣''刚好卖面板,又碰上韩国搞怪,业绩这么难看, 本来就乙等还是丙等丁等了。”郑能源好怨叹,凶恶的气势都没了。 “欸,老郑,我跟你一起卖面板耶,咱副总都指引一条明路了,我们就给他用力拚下去!”患难伙伴用力拍拍他的肩头。 “他讲得很空洞,到底小笔电趋势是怎样?也不说明白。” “活该你考绩乙等,不知道就去问副总啊!”艾咪替老郑摇头。“他不会空口说白话,他都有在搜集资料,我常常看龚姐在帮他整理一堆有的没的,还有一回我瞄到副总的笔电,桌面上一个资料夹就是一项产品,他一点开,里面又是资料夹,他还找得到我要的数据呢。龚姐,你说是不是呀.... 咦?龚姐呢?” 这时的龚茜倩已经轻轻掩上电梯间后面的安全门,当她听到艾咪提到龚姐时,直觉就是闪人,实在是她再也不想被归类为吴嘉凯的人马了。 虽然他颇有赢得总经理宝座的气势,但她还是不喜欢在公司里被分门别类,尤其和他的交集越深,她就越有拘束感。 这不只是工作上相互依存的风觉,还包括一种不知不觉产生的同事 “情谊”;通常,同事相处久了,大家一起为公司付出,彼此就会有一种休戚与共的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无关男女,也无关牵绊。 可是,当吴嘉凯提及乌曼拉拒绝试单、以忙碌为由离开后,他一个人坐在诺莫的会客室,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她怎觉得替他难受? 她想,或许她也为他的芬兰之行尽一份心力的缘故吧,努力却没有成果,总是会有一丝丝遗憾的。 真讨厌!她就是不喜欢这种因他而起的情绪拘束感。 站在安全门后面一会儿,电梯隆隆转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消失,她也准备走下楼,忽地“叮”一声从上面的楼梯间传来。 她踏出一步往上看,就迎上了吴嘉凯听到她脚步声而往下看的目光。 他正点燃嘴里叮着的香烟,左手掩住半张脸藉以挡风,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暗黑瞳眸,他就这样直直地啾了过来,表情和动作充满了全然属于男性的性格粗扩魅力,连她这个熟女看了也不禁心头一跳。 然而,那双眼太黑、太深、太静,没有她熟悉的笑意,就像是深山里 的湖水,流淌着一抹令人难以理解的神秘。 “咦?!”龚茜倩还是很讶异会碰到他。 “我上去找陈总,他刚好不在。”吴嘉凯收起打火机,深深吸了一口烟,转头往打开的小气窗喷出烟雾,这才朝她露出微笑说:“我走楼梯下来,正巧听到老郑在骂我,我怕他们走楼梯碰到我,大家都尴尬,只好躲到这里来了。” 被骂的还要自己躲起来,听起来实在有点委屈。 龚茜倩不自在地拿手掌压了压旁边的安全门说:“他们先下去的,没有随手关上安全门,真是不好的习惯。” “回头得请总务课在门上贴标语,消防安全要注意啊。” 吴嘉凯继续吞云吐雾,爱笑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复平时的明亮有一神, 高大的身形斜倚着墙壁,这又让他显得有些颓废。 这是龚茜情第一次当面看他抽烟,只见他一口又一口,不断朝小气窗 外头吐烟,指头还不断地轻轻叩着铝门窗的下沿。 他急躁吗?还是在想事情?她解读不出他的表情。此人就算不笑、不说话,他的眉眼嘴角线条组合起来,还是一张讨人喜欢的带笑俊脸---也就是这张看似不在乎、没有烦恼的笑脸掩盖了他所有真正的情绪。 跟他一段时间了,她知道他抽烟抽得凶''早上上班一定有烟昧,中午 吃完饭就到顶楼哈烟,有时上班空档会离开一下,回来就带着满身烟味。 同事们工作不爽或挫折时,彼此吐个槽就好了,而身为副总的他,要跟谁发牢骚?遇上跨部门的问题时,除了对所有部属都很和气的陈总,他又要如何应付各有脾气、甚至排斥他、虚应故事的其他部门主管? 茫茫迷雾里,她看不清吴嘉凯的面目;隔了半层楼的高度,他就像是位居云端的天之骄子,他的世界是她所不能企及的,她也不知道他在那个世界是如何生活,但在“遥遥相望”的此刻,她只觉得,他一个人站得那 么高,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龚专员还没要下去?”吴嘉凯微笑说:“跟我在这边偷懒了?” “赫尔辛基很冷吗?” 他一愣,低下头弹了弹烟灰,过了几秒,才抬起头回答说:“冷,很冷。虽然没下雪,也有太阳,但就是冻到身体里面去了。” “副总,其实你可以不必亲自跑这趟的。” “应该跑的。我要求大家做业绩,自己也该以身作则.... 嘿,这听起 来挺八股的,其实是我想累积爬上总经理的实力啦,呵呵,让你知道我的 野心了。” 吴嘉凯笑容轻淡,又望向小小气窗外的局限风景,抽起了香烟。 龚茜情倒很欣赏他的野心;他有自知之明,从而鞭策自己,对他好, 对公司也好,对她的年终奖金更好---对啦,她就是在意奖金罢了。 “副总辛苦了。”她没什么话好“安慰”他,只是见他狂抽烟,不禁 要替他的肺部担心,脱口就说:“心情不好不一定要抽烟。” “我心情不好?”他扬起眉毛,笑意盎然。 “我随便说说的。”她话说得太快了,所谓他“抽闷烟”纯粹是她自己的想像罢了。 “烟味呛到你了。”吴嘉凯顺应民情,在窗框按熄了香烟,笑问说: “那我问你''被部下k了,心情不好该怎么办?” “副总,我想郑课长最近真的很闷,他不是有意呛你的。” “我看得出来,他闷很久了。其实他这人很敢冲,赵经理却三且压他,他怎么做都不对,就变得消极了,我会再找他谈谈的。” 龚茜情不免担心,他越深入主导部门的人事决策权,三位被架空的经理很可能会展开反扑''说不定就去联合萧昱飞“干”掉他。 天高皇帝远的斗争啊,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 ..... 不对!怎不关她的事!万一他被撵走了,也带走他出钱买的咖啡机,那她每天早上不就喝不到香浓的咖啡了? “嘿,你还没跟我说,心情不好该怎么办?”吴嘉凯又追问。 “喔。”她回过一神,忙说:“就有空出去走走啊。” “去哪儿走?” “爬爬山,逛逛街 ....”龚茜倩忽然觉得自己好蠢,他的休闲活动轮不到她来建议,他要约会、吃饭、从事他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啊。 她今天话说太多了,他也不过是应付她,随便聊聊而已,她还当真呀。 “副总,楼下忙,我下去了。”她立刻走下楼梯。 怎么话说到一半就走了?吴嘉凯正期待着,却只能看她踩着高跟鞋叩叩叩地跑下楼,她走这么快,好怕她会摔倒。 他缓缓地收起笑意,凝目望向窄小气窗外的天空,又掏出第二根烟, 点起打火机,悠悠地抽起来了。 第三章 每逢假日,龚茜倩的心情就很好;她向来从事有益身心的休闲活动。 这天,她呆立在名为“囚笼里的女人”画作前,差点感动落泪。 唉!这么多年来,她总算看懂爸爸的作品了。瞧,那一竖又一竖的黑 线条不就是囚笼吗?而参杂其间的红蓝绿色块,不就是人吗?可是左看右看,人形却不成人形,不如说是一大堆被切割开来的尸块。 她不寒而栗,赶忙跳到下三幅泼了一大堆颜色、名为“跳舞”的画作。 “这幅‘囚笼里的女人’是龚大师花了三年构思才完成的作品,女人 躲在未上锁的囚笼里,不愿走出来,象征现代人自我封闭 .... ” 意境高深啊!﹒龚茜倩很佩服介绍作品的周晓韵,她是主办这次画展的 银行的公关处长,也是那家银行的董事长千金,方才开幕茶会时,爸爸介绍她们认识过了。 “有画女人吗?我怎么没看到?”另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传来。 龚茜倩心脏悴抨跳,老天!不会这么巧吧?吴嘉凯的假日不是排满约 会,怎会跑来看画---还是跟女人一起过来提升艺术气息? “啊!龚专员也来看画展?”吴嘉凯发现她了,露出惊喜的笑容。 “你们认识?”周晓韵一双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观察。 “我们是同事。”吴嘉凯愉快地回答。 “副总好。”龚茜倩保持一贯的淡然礼貌。 “喔,是同事啊。”周晓韵立刻展露明媚的笑靥,左手像条蛇似地缠上吴嘉凯的右手臂。“龚小姐,这世界真小,原来你在翔飞科技上班, kevin还是你的副总。呵,我和kevin是老同学了,我们在美国就很熟,这回你父亲开画展,我还请吴氏企业赞助呢。” 喝!kevin的第三个女人出现了!当然啦,他女友的数目绝对大于三。龚茜倩瞄了那条宣示主权的手臂,视线跳过趾高气昂的周晓韵和总是挂着笑脸的吴嘉凯,再回到那幅一堆颜色在跳舞的画作上。 “龚大师是龚专员的爸爸?”吴嘉凯倒是很诧异,移动脚步来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摆脱那条手臂。“刚才kevin介绍我是翔飞的副总,你爸爸好像没什么反应。” “我爸爸很忙。”龚茜倩望着画作,淡淡地说:“他不大清楚我在哪边上班。副总您忙,不打扰您了。” “是啊,kevin,你总是这么忙。”周晓韵期待地说:“既然出来 了,晚上有空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今天没机会陪老同学吃饭喽。”吴嘉凯笑着摇头说:“我待会儿还 得回公司加班,你问龚专员就知道了,事情很多呢。” 迎向周晓韵询问的目光,龚茜倩还能说什么?谁知道吴嘉凯是不是这么勤快,假日也跑回公司加班;但她总不成在美女面前拆了他的台,他是她的上司,她的生死考绩还掌握在他手里。 “是,我们业务很多、很忙。”她勉强说。 “我说龚小姐啊,”周晓韵一脸哀怨,又明显流露出羡慕。“kevin他以前在他家公司就很忙,现在到翔飞更忙了''你常在kevin身边,有空帮我叮咛二kevin,要他别那么忙,身体健康最重要喔。” “嗯。”龚茜倩随便点个头,纯粹是礼貌性的回应。 吴嘉凯一向身体健康、精神愉快,完全不需要她的关心叮咛。 “龚大师!”吴嘉凯见到大画家过来,立刻热络地握手笑说:“原来 你是小倩的爸爸,我跟你家小倩是同事,大家真是有缘啊。” “这么巧!”龚誉玺留着一把胡子,二头披肩长发,浑身充满了浪漫不羁的气息,也很热络地回握说:“吴副总跟我家小茜同公司?不好意思,小茜她换过好几个工作,我老是搞不清楚她在哪里上班,还请吴副总多多照顾我们小茜了。” “当然当然。”吴嘉凯跟人家熟得像是老朋友似地。 “小茜''”跟她同年的“继母”走过来,很“亲切”、“慈祥”地笑说:“你好久没跟爸爸聚聚,我们晚上吃个饭。” “我晚上有事。”龚茜倩并不讨厌爸爸的新太太,但也没办法装熟。 “怎么每次找你都有事?”龚誉玺脸色很不好看。“该不会是你妈知道我今天开画展,故意找你.... ” “小茜大了。”年轻的龚夫人立刻打圆场,笑说:“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就别打扰她了。” “吴副总,我跟你说,”龚誉玺又说:“我们小茜的名字应该是龚茜茜,茜就是‘茜袖香裙积泪痕’的茜,也是‘茜纱窗下---|” “誉玺,好了。”龚夫人笑着打断他的话,说:“每回介绍小茜,你就要给人家上国文课,伯人家不知道你有深厚的国学素养吗?” “总是要讲明白。”龚誉玺才不听劝,又继续当国文老师。“小茜的 茜不是倩女幽魂的倩''这个倩太俗气。倩女,不就是美女?但美女有必要放在嘴上嚷嚷吗?真正的美女是看内涵的,就像我的画,深含隐喻 ..... ” “啊?”吴嘉凯愣在原地,完全插不上话。 龚茜情任老爸去卖弄,周晓韵则是掩嘴偷笑,不大了解为何龚大师只要一介绍女儿,就得将“此茜非彼倩”说个明白不可。 画展入口处突然灯光大亮,好几个人拿相机、摄影机倒退着走了进来,银光灯闪烁,朝即将进场的人物拍个不停。 “蒋琳来了,麻烦让一下,我要拍照。” “蒋琳?!”周晓韵脸色大变,下意识看了一眼吴嘉凯,立刻跑过去张望。“她怎么会来?我没寄她邀请函啊。” 十几个记者忙着拍照、递麦克风,全部围拢住银光灯的焦点人物--- 穿着曲线毕露贴身小礼服的蒋琳。 “看画展是很好的心灵活动,”蒋琳对着镜头展现亮丽的笑容。“我修过艺术史,对现代艺术有深入的研究,以前也常去看画展。” “画展很多,你怎会挑了这个画家来看?” “这次是一位赞助画展的朋友介绍,主题刚好是我有兴趣的现代艺术,画作剖析人性,很有深度,请各位记者朋友也一起看吧。” “蒋琳,你说的朋友,是不是吴氏家族的小开吴嘉凯?”记者的问题永远八卦。“上回你的‘天堂情人’首映,有人看到他坐在观众席,也看到吴氏企业送的花篮,他是特地去帮你加油的吗?” “那天来参加首映会的朋友很多,我感谢他们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你上个月和吴嘉凯一起去香港玩,已经有结婚的计划了吗?” “我们都很忙,还没计划结婚,谢谢各位。”蒋琳笑得十分优雅。 “蒋琳小姐,欢迎欢迎。”周晓韵声势汹汹地挤进记者群里,夺回主导权,称职地扮演她公关处长的角色。“各位记者朋友,请不要推挤。蒋 小姐,你好,我代表主办单位介绍画家龚大师和你认识 .... ” 明星,美女,画家,记者,当代画坛大师龚誉玺的画展开幕茶会热闹 非凡;龚茜倩相信,有了蒋琳的加持,爸爸的名气又更上一层楼了。 她站在人群后面观看,发现蒋琳真的很漂亮,皮肤很好,眼睛很大, 牙齿很白,头发很柔顺,身材很棒,说话也很得体;也许是她多心,但她就是觉得蒋琳讲话时似乎三且在搜寻吴嘉凯的踪迹。 “哪里有出口?”吴嘉凯突然问说。 “啊?不就前面 ”意识到他在闪避两个女人,当然不可能让他从前面入口出去,便说:“后面有个安全门。” “哪边?” “这里。”这个展场她来过几次,熟门熟路的。 她带路,被带路的他脚步更快,一来到角落不起眼的安全门,立刻推开,走进楼梯间,同时转头看她。 楼梯间隐隐有风,空气流动通畅,她没有犹豫,也跟着走了进去。 安全门掩上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展场那一端灯光明亮,继母挨在爸爸身边一起和蒋琳合照,所有的人笑得光明又灿烂。 年轻时的妈妈也曾经渴望过这样的光环,但妈妈“熬”了四年就宣告放弃,如今却让一位美术系助教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得到。 为何世上总是充满了摆错时间和空间的爱情呢? 心情有如一圈又一圈无限回旋的楼梯,她不为父母感伤,倒庆幸自己够理智、够独立,从不陷入需得依赖他人才能找到自我价值的窘境。 走出阴暗的楼梯间,来到温暖的冬阳里,人群来来去去,悠哉游哉。 “副总,没事的话,那我走了。”她说完就走。 “抱歉,”吴嘉凯忙跟在她身后。“打扰你看画的兴致了。” “无所谓,反正看不懂,我本来就要走了。” “哈!你爸爸的画,你也看不懂?!”吴嘉凯很高兴地说:“就说嘛,难怪我们家没人要来画展,看不懂还得装懂,假装自己很有气质。” “唔。” “吴氏企业赞助你爸爸画展,家族总得有人出面,我伯伯叔叔堂哥堂弟忙着赶场做选民服务,没人要来,推来推去,只好我来了。”吴嘉凯很克制地压下一个呵欠。“唉,好不容易有个放假日,可以睡个长长的午觉,却得出来做公关....咦,你背背包去哪儿玩?” 龚茜情实在很佩服他总是自说自话、拿自己开玩笑的本事,平日在公司,他也是如此带动气氛、与人为善、鼓舞士气、谈笑用兵,她真的很喜欢现在活泼有劲的工作环境。 然而在楼梯间抽烟的他,却是灰暗的、模糊的、陌生的.... “副总要回家休息了?”还是赶快摆脱他吧。 “差不多。”吴嘉凯看了表,指向他停车场的宾士跑车。“谢谢你的帮忙,你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谢谢,不用了。” “就当作我赔罪。”哔一声,吴嘉凯按下遥控锁,来到车边,拉开车门,礼貌地邀请她。“不管你去哪里,再远我都送。” 龚茜情看着他打开的右前方车门,人家副总大人都当泊车小弟帮她开门了,她若识相,好歹给他一个面子,随意让他载一程吧。 “再远都去?我要去大屯山耶。”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她单身女郎的美好假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多跟他相处片刻的。 “大屯山?阳明山再上去而己,当然去了。”吴嘉凯堆满了笑容。 * * * 他有多久没上山看云、看树、看看好近好近、仿佛伸手可及的天空? 吴嘉凯站在停车场,燃起香烟,深深地吸入,再缓缓地吐出。 山上空气这么好,让他深感抽烟是一种罪过,但一察觉刚从另一部车下来的欧巴桑的瞪视,他还是皮皮地转个身,继续吞云吐雾。 没救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讨厌。他知道翔飞很多人都在忍耐,再 怎么讨厌他也得摆出谦卑笑脸,而在他卸下“吴嘉凯”这个身分时,没有利害关系的陌生人就“敢”肆无忌阵地讨厌他了。 烟雾团团锁住他的杂思,他懒得再想;今天他“意外”上山,就不想山下的事了。 他只是很好奇,小倩----或是小茜专员一个人跑到大屯山来做什么? 按熄香烟,他脱掉西装外套,解下领带,松开扣住脖子的钮钮,让自己更像个放松心情来山上走走的无聊男子。 锁上车子,他沿着绿荫盎然的步道来到大屯自然公园。 远远地就看到龚茜倩站在木栈桥上,举起双筒望远镜不知在看什么; 在望远镜和手臂之间,他见到了她四分之一的脸蛋和一抹欢喜笑容。 感叹啊!为什么女同事一见他就笑,她却老是摆上一张扑克牌的皇后冷脸呢? 不能怪她,谁叫他刚到翔飞就打她的主意,刚才又打坏她的兴致,难怪要被讨厌了。 但,眼前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竟能让她一个人如此自得其乐? “你在看什么?”他走到她身边。 “吓?!”龚茜倩差点滑下望远镜。 见到鬼了,不是跟他说“谢谢,再见”了吗?也看他准备开车走了。 “这边空气好,走一走好像不错。”吴嘉凯自己说出答案。 “是不错。”龚茜倩望向桥下的淡绿池水。 “待会儿你怎么回去?” “我出去坐游园公车。” “好像还要走很远,还是我载你下山?” “副总,我想今天是假日....”她用力捏住望远镜。 “嘿,有什么好看的?”他露出无害的笑容,指了她的望远镜。 “鸟!”她没办法压抑了,没有好口气。 “鸟?”他思想十分不纯洁,差点往下面看他的裤档。 “那边枫香上有一群山红头。”她赌气地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背带,递了过去。“副总有兴趣的话,自己看。” “谢谢。”他接过望远镜凑到眼睛前,上下左右搜寻了下,只见满眼的绿树青山。“在哪边?哈,对面山坡树下有一对情侣 .... ” “不是那边啦!”她相信姓吴的已经完完全全揭开她深藏不露的暴力倾向了。“右边一点,没那么高。再下面,有没有看到?哎哎 ....哎呀! 飞走了 ....” 吴嘉凯的视线从望远镜挪开,一群小鸟振翅飞出树梢,发出“救急、 救急”的哨音,低低掠过林木,很快隐没到对面山头的树叶里。 “它们为什么要换一棵树?”他好奇地问。 “因为有人太吵。” 他哑然失笑,刚才好像是她说话比较大声、语气比较激动吧? 转头看去,她目光仍盯住山红头消失的树丛,嘴角微微抿住,一脸的懊恼与不悦。 唉,他这回被讨厌得很彻底了。他很识相地不再说话,举起望远镜, 随意寻找藏身枝叶之间的鸟类。 一只黑鸟高高地站在柳杉枝上,红色的嘴,红色的脚,黑红对比,格外鲜明,再昂起一头冲冠怒发,那骄傲的神态,其像是睥睨山林的帝王。 “哇,这只鸟羽毛黑得发亮啊。”他轻声赞美,忍不住开口说:“没想到望远镜可以看得这么细微,这只鸟真的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红嘴黑鹎。” “什么杯?”他又转头问:“你不用望远镜也看得到?” 龚茜倩是很想靠杯给他听,伯二望见眼前的青山白云,她今天看画展以来的所有情绪忽然都不见了。 厌烦也好,郁闷也好,全是因为他人所引起的情绪,既然是放假日,就是她尽情放松身心的时候,她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再说,将诸多属于自己最深层的隐晦情绪转嫁到他身上也不公平。 往往她赏鸟时,常会遇到好奇的路人问她鸟事''她本着分享的心情,都很乐意解说的;能否能不当身边这男人是“吴嘉凯副总经理”呢?剥掉他的头衔,甩开对他的成见,他就是路人甲而已。 “用耳朵听。”她放松肩膀肌肉,微伸两臂,闭起眼,学起鸟叫声: “喵!喵!像猫叫。” “咦?”他看她的动作,也放下望远镜,学她闭起眼睛。 阳光透射他的眼皮,将他的视野染成一片亮红,眼前仿佛飞来了那只黑鸟。“喵!喵!”的叫声清晰地响在耳际,此外,他也听到了小孩在木桥奔跑,男人女人在说话,外头的车道有不耐烦的喇叭声和煞车声,然后 又是不绝于耳的“喵!喵!”,还有“啾!嘎!”''“哇!霍!” “嘟!嘟!”各种他说不出来的鸟叫声,轻风拂过耳畔,带来树叶沙沙的摩擦声;再仔细听,耳膜轻轻震动着,是风呢?还是云朵移动的声音? 喀嚓!喀嚓!身边传来按快门的响声,他睁开眼,就见到小情专员捧 装上长镜头的相机,正在专心捕捉影像。 镜头后面的她,又露出专注而愉快的神情了。有一句广告词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那么,此刻他算是看到她的另一种美丽了。 工作时的她,认真、负责、敏捷、面面俱到,他相信,没有男同事不“臣服”于这种美丽而对她心生“敬畏”;然而不同于上班时的严肃之美,现在的她,眉眼舒缓,笑靥轻盈,简便的牛仔裤装,扎起高高的马尾,就如邻家女孩一样和善可人....。 “看什么?”可人儿收起笑意,转头瞪他一眼。 “我看你这是哪个牌子的单眼相机。” “给你看鸟书。”她没给他看相机,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小书。 “原来是红嘴黑鹎。”他仔细读完她摊开的那页说明和图示,恍然大悟,笑说:“一个卑加一个鸟,是这个鹎啊。我小时候就去美国念书,国文程度不是很好,你爸爸讲‘茜’的诗词,我真的听不懂。” “我的名字很简单,副总不用想得太复杂。” 龚茜倩正在检视相机的画面,头也不抬,继续一张张看下去。 “你的名字很有意思,两个字音一样,字却不一样。” “第一个茜是爸爸取的,第二个倩是妈妈取的,两个人争吵不休,干脆各用一个,谁也不输谁 或者说,两个都赢了。” “我看过龚大师的简历,他好像一直在国外,纽约啦,巴黎啦,这几年才回来,你没跟他一起去流浪吧?” “没,我跟我妈妈。”她盯住相机。 他明白她父母已经离异,再问下去就是挖人隐私了,便指着她的相 机,很愉快地问说:“我可以看你拍的照片吗?” “只是一些鸟照片。” “应该不怎么鸟吧。” 她不知是否该配合他的幽默制造笑声,干脆取下镜头,将相机递给他,省得他又来装熟,没话找话说。 “来,望远镜和书还你。”吴嘉凯笑咪咪地拿了相机。 找到播放钮,他按了下去,跳出来的就是刚才他见到的红嘴黑鹎,淡绿的背景里,黑色羽毛片片分明,抓住树枝的红色爪子很有张力,比他方才肉眼所看的清晰多了。 再往下看,是一张又一张不同的鸟类,有的拍模糊了,有的角度没抓好,但她似乎设定了目标,就连续拍下去,没有中断。 “哇!”他惊讶地说:“我以为只有鹦鹉是彩色的,原来其他鸟类也有那么多颜色。这只更厉害,所有颜色都上身了。” “五色鸟。”她探过去一瞧,。“啯啰噜,啯啰噜,常常见到的。” “你啯啯是它的叫声?”他笑看她撮嘴卷舌的模样。 “啯啯是蛙叫,是啯啰噜。”她又学了一遍。“你下回在公园,还是郊区的行道树下,听到这声音,抬起头仔细找一下就有了。” “真的有?” “公司后面那个小公园就有,不过要看运气。都市比较少五色鸟,大部分时候还是麻雀和白头翁比较多。” “公司后面有小公园?”他更惊奇了。 “副总!”她该说他是温室里的花朵,只会在公司吹冷气吗?“你来这么久了,地下楼停车场到顶楼跑透透,就是没到附近走走?” “每天开车来、开车走,中午在公司餐厅吃饭,好像没机会出去。” “副总有空去看看吧,那边有一棵很多须须的老榕树,还有花园,有溜滑梯;中午吃完饭,我就带一杯咖啡,坐在椅子上看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也不用午睡,看着看着,精神就来了。” “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笑说:“上回你说心情不好可以出去走走,就是这个小公园?” “都可以啦。”她有些恼,怎么说出自己的秘密花园了?下回她上班时间溜出去看麻雀,不就一下子就被他逮着了? “我去过很多国家,倒是没注意自家的后花园,太忙了。” 他笑着还她相机,放眼看去,是青山络水蓝天;耳朵所听,是他今天新学会接收的各式鸟啼。在这天然的交响乐舞台里''他明明该心旷神怡的,可一想到“忙”''心中怎么好像长满了杂草,莫名其妙地乱糟糟呢? 在这种时候,他本能的就是伸手往裤袋摸出香烟''才昀在嘴里,还没点起打火机,站在左边的小倩专员忽然移形换位,来到他右手边,而且距离由原来的两步扩大为 .... 嗯,以他目测,绝对超过十步。 她又捧起了相机,似乎是因为找到更好的拍摄地点而移动;凉风吹来,拂动她的马尾,她呼出一口气,带着提防的神情往他这边看来。 他也不知道看过她多少次这样吐气了,他总以为女孩子气浅,动不动 就要吸气吐气,但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顿悟,她是先闭气,然后吐气。 闭气是因他的烟味,吐气是 .... 呵,闭太久,呼吸困难了;而此刻她移到上风处,为的就是避免被他的烟薰到。 被排斥了!他笑笑地拿出烟盒,将香烟丢了回去,再举起双臂,大大地伸个懒腰,大大地吸进一口山野间的清新空气。 龚茜倩将他的动作收进眼底,她放下背包的一边肩带,往里头摸了摸,拿出一颗糖。“副总,给你吃咖啡糖。” “这么好康?谢谢。”他笑着接过来,打开包装纸。 “当我很想喝咖啡,却没有咖啡可以喝时,我就吃咖啡糖。” “如果也没有咖啡糖呢?” “那就不想了。” “不想了?”他颇感兴昧地看她,又追问:“如何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了。” “不想啊 ....”他双手撑在木桥栏杆上,视线移向清朗的天空。 龚茜倩微感懊恼。她又跟他说太多话了,再说下去的话,大概会变成 什么回归自我之类的心灵小品了。 她偷偷看他,侧面的他还是一样帅气,脸颊鼓鼓的正在吃糖果,看似 轻松自在,右手指头却是不断地轻叩桥栏,发出急躁单调的声音;仰看天 空的瞳眸垂了下来,微微眯起凝视桥下池水,微笑的线条也逐渐拉平。 他的安静总是带着幽沉,令她难以捉摸,即便这次他不是站在高高的 楼梯间上,她还是无法探测近在咫尺的他。 他正值冲刺事业、实现理想的年纪,又是个擅长跟女人约会聊天的富 家公子,他那颗忙碌的脑袋很难不去想很多事吧。 他又在想什么呢?工作?女人?想哈却哈不到的烟? 算了,何必去探究他?想知道他的事,随便抓个爱八卦的同事问间就 行了''她再看他看上一万年,吴嘉凯还是另一个银河系的外星人。 她只希望副总大人懂得籽解压力,身心平衡,好能政躬康泰,为公司 创造利润,让她年年拿到可观的分红^ 以及每天都有好咖啡可以喝。 “等我整理好鸟照片,副总有没有兴趣看?我烧片光碟给你。” “好呀!”他拉开笑脸看她。 “我还有几片鸟cd,顺便给你听。”希望他不会觉得她多事。 “是配有鸟叫啦、流水啊、海浪那种心灵音乐?” “不是,是单纯的鸟声录音。”虽说听不听是他的事,她尽到心意就好,但她还是抱着分享的心情说:“我们上班讲话,吃饭讲话,打开电视 也在讲话,大家都在讲话,每一句话都有它的意思和情绪,让听到的人去 思考、去反应;可鸟声就不一样了,它们唱它们的,我们不是研究鸟类的 专家,不必去分析说:啊,它是在生气准备打架、还是很高兴在求偶、或 是肚子饿了;我们只要闭起眼睛,随意去听,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像回到 了山上的森林,有树,有云,空气很好,脑袋放空,就不会烦恼了。” “你认为我在烦恼?!”他目光灼灼地看她。 “没有。”她避开他的视线。 “哈哈!”他直起倚靠在桥栏的歪斜身子,神情转为开朗。“龚专员,其实你很有趣耶。” “哪有?”她最死板了,才不像他会搞笑。 “你很懂得生活,心灵很丰富。”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还好。”她一再警告自己,言多必失。 “歹势,可以再借你的望远镜吗?” “喔。”她从背包里掏了出来。 “我刚看到那边树枝摇来摇去,好像有鸟藏在里面。” “是风吧。副总,天快黑了 .... ” “没关系,我有车。”他瞄了眼天色,不以为意,拿了望远镜朝她笑说:“待会见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你想吃什么,先想好,我请你。” “我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举起望远镜,兴致勃勃地找鸟。 呜呜,她单身女郎自由自在的美好假日,全毁了! 第四章 又是假日的午后,吴家人照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吴嘉凯拿着一副望远镜,对准电视画面调整焦距,哇了一声。 “吓吓!嘴巴好大,都看到蛀牙了。” “惦惦啦!”父亲吴庆国倒是很大声。“不要吵到你妈妈午睡。” 吴嘉凯耸耸肩,移转目标,在望远镜里看到一双垂下长龙毛看杂志的 眼睛,一二三 .... 他数到三十,那对眼珠子仍是呆滞不动,根本没在看嘛。 “嘉璇!”他喊着妹妹,拿下望远镜,笑嘻嘻地说:“萧昱飞走了, 你好像很失意?” “他走关我什么事?”吴嘉璇恼得瞪他一眼,抱紧胸前的抱枕,换个姿势背对他,又窝到沙发的另一边看杂志。 “萧昱飞走了?”吴庆国的注意力立刻从电视名嘴转移过来,欣喜地说:“创铲掉大石头了!” “没有啦,他只是陪昱翔表哥去美国看脑袋能不能恢复正常,还会回来上班。”吴嘉凯解释着,一边将望远镜收到盒子里。 “没走?昱翔会恢复正常?”吴庆圆的眉毛打了结。 “恢复正常好啊,就回来接翔飞。” “讲什么失志话!就算他们兄弟联手,你也要想办法将翔飞抢过来!”吴庆国严厉训斥,拿起身边的拐杖用力敲地板。 “嘉璇!不是叫你 去迷惑萧昱飞?到底有没有探到他们在做什么?” “不用嘉璇去迷惑,阿飞表哥早就昏头转向喽。” “哥!”吴嘉璇很用力地再瞪无情哥哥一眼。 她在公司尾牙喝醉了酒,他竟然将她丢给萧星飞“照顾”!当然,这件事兄妹俩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否则会被老爸骂到狗血淋头。 “唉!这年头好心做善事还要被骂。”吴嘉凯大叹一声,顺势躺到长沙发,两手放在脑后当枕头,左脚搭在右膝上翘得高高的。 “嘉凯!”老人家最见不得惫懒的年轻人了,立刻吼道:“你没长骨头啊!一天到晚躺在沙发上,起来!” “我累啊,”懒儿子哀号着 .. “每天累得像条狗,真的好累!” “少年郎喊什么累!不行就叫你妈妈给你补一补,是男人就要有精力,不然你怎么给我生孙子?!” “叫嘉璇先生一个给你玩啦。” 吴嘉璇闷头看杂志''完全不再理会他,吴庆国却被牵动了情绪,眉一横,眼一竖,又骂了起来:“看看你们兄妹什么样子!一个是早早结婚, 早早离婚;一个是过了三十还不结婚,两个放假就躲在家里让我生气!” “爸爸,血压。”吴嘉璇好声警告。 “气都气死了,还管血压!嘉凯,你敢说你是同性恋不结婚,恁爸就拿这支拐杖打死你!” “好啦,我出去约会,赶快给你抱孙子。”吴嘉凯摸到摆在茶几上的手机,躺在沙发上按了起来。“唉,名单太长了,不知道找哪一个。” “不要女明星,衣服都脱光光让人家看过了,你还娶来看什么!”吴庆国给他权威意见。 “好,演戏唱歌走秀的不要,删!”吴嘉凯猛按手机键。 “等一下。蒋琳不错,很够资格当我们吴家的媳妇,可是你要跟她说,结婚以后就不准再演戏。” “爸你有在看八卦喔,那都是她说的、记者写的,我可没说。” “没有?那你周世伯的女儿,那个啥小的,你们不是在交往?” “周晓韵哦?几百年前的过去式,学生时代就被她用了。” “这么没用被甩?”吴庆国想了想。“周家忽蓝忽绿,老是西瓜偎大边,不要也罢,反正你就找个名门千金,长得好看、乖乖的就好。” “好。” 吴嘉凯拿着手机乱按,纯粹是应付父亲,并没有真正删了通讯录里诸多女性的名字;然而,名字一个个跳过去,她们是谁?长相又是如何?他 很难追接得起来,往往接起电话,对方寒喧老半天了,他还在想她是谁。 从小他就知道,他该娶一个门当户对、温柔婉约、端庄美丽的“夫人”,而他也一直往这方面去寻找;可是,设定条件容易,爱情却是不容易。 这么多的名媛淑女里''他到底跟谁常常联络了?他按下通话键,查看最近十通电话,心头猛地一跳,答案出乎他意料之外。 十个名字里,出现五个龚茜倩。 “要不是我中风,没办法出去交际应酬,早就帮你留意了,想当年纵贯线上....”吴庆国发起了牢骚,开始说起他过往的英雄事迹。 吴嘉凯注视那名字笔划很多的龚茜倩''不觉露出微笑。 果然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没想到他们彼此之间竟是如此频繁联络,有时候他跑到顶楼抽烟,有急事她会叩他下来;有时候他人在外面开会,临时有问题或要资料也找她。 她几乎不会多说一句工作以外的话,非常刻意保持冷漠,他本来并没注意到这点,直到接到史密斯的订单那天,他才为她亮丽的笑容所惊艳。 不过,他很有分寸啦,他是懂得欣赏美女,但绝对将职场同事和婚姻对象区分得一清二楚;在他眼里,所有女同事都是中性的、不涉感情的.... 小情专员冷淡归泠淡,一双冷眼倒能看出他的心事,在楼梯间和大屯山两度快她看穿时,他只能以更大的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惊讶。 “我看中的工程标,想尽办法也要抢到手。”吴庆国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翔飞也一样,说什么也得拿回来....” 从小,父亲就教他争夺,教他站在最前面;他不反对当第一名,事实上当第一名的戚觉还不错,可以适度掌握权力,居高指挥,挑战自我,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该是他的,他会去争取;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花费心机抢夺;他进可攻翔飞,退可回吴家,一切顺势而为;他喜欢天下太平,更想看到妹妹和萧昱飞百年好合,可是 ..... 唉,却没办法阻止此刻爸爸的碎碎念。 人讲话就有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喜怒哀乐,他闭上眼睛,爸爸的切念声和电视政论名嘴的怒骂声混成之内,他很难不被撩动情绪。 如果不去解读人的话声呢?小倩专员说,听鸟叫,单纯去听就好。 忽然间,爸爸的切念变成最爱叫个不停的竹鸡“鸡狗拐,鸡狗拐”'' 电视名嘴也成了嘎嘎呱呱打架斗嘴的鸭子,他们的话声不再带有意义,纯粹只是音节而已。 “哈哈!”他大笑出声,本想将手机丢回茶几,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就像任何时候,有事想找她时,拿了电话就打。 他十分顺手,往手机按了两下,等着接通。 “副总?”接了电话的她声音带着百分百的戒慎。 “嗨。”他语气轻松地打招呼。 “在忙吗?” “没有。” “我刚刚发现,人讲话也像鸟在叫,很有趣呢。” “喔。” 仍是她一贯淡然无波的声音,他忽然发现这通电话打得太即兴了,万一人家正在跟男朋友你侬我侬呢 等等!小倩专员有男朋友吗?他没问,也没听她说过,他这样会不会太不关心同事了? “对啊,就像我,”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他笑说: “突然打电话打扰你的假日,就是嘎嘎叫的乌鸦。” “呵。”语气轻松些了。“没关系,我没事,请问副总 ..... ” 没事,在做什么呢?在这片刻之间,他仿佛看到大屯山上的蓝天,听到红嘴黑鹎拍响羽翅的声音,也忆及咖啡糖苦中带甜的好滋味。 “嘿,你今天在外面看鸟吗?” “是....”好像很不情愿回答喔。 “哪里?” “金山,这里来了单顶鹤。” “哇,丹顶鹤!新闻有在报。金山什么地方?我也想看。” “副总,这边不好找。” “我有车很方便,我过去找你,等我!”他浑身都带劲了。 讲完电话,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拍拍头发衣服,整理服装仪容。 “爸!你老是动嘴巴,两只脚更要动,我带你出去走走。” “你不是要出去约会?” “没有啦,我去叫妈妈。嘉璇,你也一起去。” “等你妈妈化妆又要两个小时。”吴庆国还是坐着不动。 “说的也是。化完妆,天也黑了,那我们溜出去好了。” “我不去?我在家陪妈妈。”吴嘉璇起身,拿外套帮老爸穿上。 “爸,你就跟哥出去走走,老是看电视骂来骂去,越看脾气越坏。” “你赶我出去?”吴庆国叉开骂:“死查某囝仔敢管恁老爸!” “散步也是复健,你没体力怎么跟人家抢公司?” 一针见血!吴庆国闭了嘴,女儿就是他的克星。 吴嘉凯愉快地吹声口哨,持起他新买的望远镜,准备出门赏鸟去喽。 * * * 龚茜倩相信自己一定是犯太岁,不然难得冬日出了大太阳,金山清水湿地飞来了难得一见的丹顶鹤,应是一个充满祥瑞之兆的和平宁静午后, 为什么就飞出吴嘉凯这只特大号的鸟鸦呢。 远远地看到熟悉的宾士跑车,她赶紧先跑了过去。 吴嘉凯下了车,朝她挥挥手,随即跑到右后方打开车门,刹那间,她以为他带女伴出来,还没意会心里那股突然溢出的奇怪滋味,就看他扶出 一个绷着严肃脸孔的老人家。 天!有乌鸦,还有掠食的大老鹰!这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吴庆国啊。 “嗨!”吴嘉凯笑咪咪地打招呼。 “你等很久了?” “还好,就是在看鸟。” “爸爸,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事业发展部的专员,龚茜倩。” “嗯。”吴庆国对员工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董事您好。”龚茜倩赶快问好。 “丹顶鹤是在那边吗?”吴嘉凯看到前方站着一排人,再扶父亲往前走两步。 “爸爸,你先站好,我拿东西。” 他弯下身子拿出一个大包包,背上肩头,关了车门,再打开行李箱, 拿出一张小型高脚摺叠椅,挂在臂弯里。 吴庆国没有听话站好,自己拉了拐杖,绷了脸往前走。 “爸,走慢一点啦。”吴嘉凯按下遥控锁,赶忙走到他身边。 “副总,我帮你拿东西。”龚茜倩以为他要去扶父亲。 “谢谢,我拿就好。”吴嘉凯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低声说:“我爸不喜欢人家扶,带他出来也是要他多走走路。” 龚茜倩望向步伐缓慢却坚定有力的吴庆国,似乎能够理解此人之所以对翔飞镀而不舍,应该是本身个性就有过人的强悍意志力吧。 吴嘉凯一边注意着父亲的脚步,一边问她:“你早上就来了?” “没,我快中午才到。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一般看鸟都得早起,不然就是黄昏出来觅食的时候,还好丹顶鹤以这块湿地当栖息地,随时来都看得到。” 龚茜倩详尽说明,早已懒得暗自嘀咕他“占用假日”了;反正他是副总大人,她当属下的就得恭敬服从,有问必答;况且他不是叫她加班,谈的又是她所熟悉的鸟类,那么跟他聊一聊也是无所谓的啦。 “不知道丹顶鹤是怎样的叫声?”吴嘉凯笑说:“你的鸟cd不错听,你知道我怎么听吗?” “哦?” “我重新选曲烧录,晚上要睡觉就听晚上的声音,像是一些鸱鸮类的,呼呼呼,嘘嘘嘘,听起来就像躺在黑森林里,不睡都不行;早上起床的闹钟音乐就选清晨会听到的鸟声,你猜有什么?” “冠羽画眉?”这是她所能想到最轻快高昂的鸟叫声。 “答对了!”他兴高采烈地学了声音 .. “吐米酒!吐米酒!” 龚茜情佩服极了,她听了那么久的鸟声,也只是将cd放进音响,从 没注意各属早晚的鸟叫声,她不由得朝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副总,你怎想得出来这样编辑?这样是很特别的专辑呢。” “是啊,我若跟唱片公司说这idea,不知道能不能收顾问费。” “你们吴副总很有能力,将来还要领导翔飞科技,”吴庆国突然开口 训勉道:“你们跟着他要多学着点。” 吴嘉凯哈哈笑道:“爸爸!我们龚专员也很厉害喔,她是我们事业发展部的台柱,我如果没有她,很多事情就做不来了。” “你当吴副总的秘书,好好做,不要出错,将来吴副总一定会提拔你。”吴庆国还是一副嘉勉的口气。 龚茜情觉得好笑。难道跟在大头目身边的女性一定是秘书吗?她下意识望向吴嘉凯,他微微摇头,露出一个无声的大笑容,她也跟他摇头,回以一个莫可奈何的微笑,表示她很习价被当成他的秘书了。 陪着吴庆国慢慢走着,终于来到人群众集的马路边,隔着一道水泥护栏,赏鸟人拿着望远镜,或是架起了脚架和大炮镜头,皆聚精会神地观察四只远从北方来台湾作客的丹顶鹤。 “就几只鸟仔,还专程跑来看?”吴庆国瞧了过去,大声地说。 “董事,不好意思。”龚茜倩不得不劝阻大人物,低声说:“赏鸟请放低音量,否则会惊动它们。” “对啊,爸爸,你小声点。你没看专家级的要穿迷彩服?还要伪装成石头树木,整天动也不敢动,就是要拍出最漂亮的鸟照片。” “这么麻烦。”饶是吴庆国脾气又大又坏,但被一排赏鸟人瞪了过来,他也只好用力抿紧嘴巴。 “爸爸,我先帮你找....”吴嘉凯拿出望远镜,找了找,调整了焦距,再递给老爸,指出方向。“喏,给你看。” “嗯。”吴庆国左手拉拐杖,右手拿起望远镜,身上穿着格子猎装外套,一身打扮颇有寻找猎物的探险家架势。 吴嘉凯站在他左手边,左肩背包包,左手挂摺椅,右手则虚扶着他有些颤动不稳的身体,脸上挂着笑容,注视着老爸赏鸟的神情。 “果然是红头毛!”吴庆国的声音有着惊奇。“这国宝耶,既然飞来了,应该抓起来放到动物园里去。” “爸,那边有警察,你别让他们听到了。” “恁爸才不怕一毛二的小警察,我认识警政署长 ....” “嘘嘘。”吴嘉凯猛嘘老爸,再朝龚茜倩笑了笑。 一阵风吹来,咸咸的气味里带着一股凉意,吴嘉凯往大包包里翻找了下,拿出一顶毛线帽,往老爸头顶戴下去,吴庆国的眼睛仍贴住望远镜专注看鸟,就任他在他头上摆弄。 龚茜倩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北海岸的爽冽海风,冬阳晒得很舒服,身体暖融融的,心头也流溢着满满的温馨。 原以为这是一对住在遥远银河系的父子,如今看来也是最普通不过的地球人,照样跟寻常人家一样吵吵闹闹、关心唠叨。 风吹过,翻飞起吴嘉凯薄薄的风衣夹克,也吹乱了他短短的头发,偏偏他天生帅气,乱也乱得很有个性,再加上一身截然不同于平日专业形象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慵懒、随性、顽皮。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她再用力一嗅,依旧是凉风徐徐''空气清新,呼吸顺畅,打从今天见了副总大人,她就没闭过气。 她不信地再闻了闻,没有!真的没有烟味!她只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 的干净男人气息。 他烟瘾极大,平常身上多多少少会残留一点烟味,可今天怎么一回事?是刚洗过澡吗?甚至他说话时也没有呼出烟味?! 吴嘉凯看到她在看他们,笑着拍了拍大包包说:“这些都是我妹妹准备的,她很细心,把我爸爸照顾得很好,出门前一下子就款好这个包袱, 叫我一定要带在身边。对了,你跟嘉璇熟吗?” “喔,一起上过公司的瑜珈课。”空气真好,好得令她乐意直视他,也不再“回避”他。 “副总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上。” “哈哈,我怕把身体折断了,还是去跑步吧。” “没什么好看的。”吴庆国忽然放下望远镜。 “爸,你该坐下来休息了。” 吴嘉凯打开摺叠椅,以手掌用力按了按椅面测试稳固度,再扶父亲坐下,接着从大包包拿出保温瓶,倒出一杯黑黑的水。 “这是嘉璇泡给我爸喝的清血茶。”他笑着向龚茜倩解释。 吴庆国坐在椅上,右手仍用力撑住拐杖,藉以稳定身形,胸部一起一伏的,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接过杯子,慢慢喝下。 曾经不可一世的吴霸王应该不想让“外人”看到他这样吧?龚茜倩心念转动之间,便掏出鸟类图鉴,假装很认真地翻看着。 “你找到丹顶鹤的说明了吗?”吴嘉凯凑过来看。 “我找找....在这里。一九三六年曾于宜兰罗东捕获三只,近来并无发现。”龚茜倩越读越觉幸运。“哇,都过七十年了,真是难得。” “爸爸,不错喔,丹顶鹤飞了几万公里来给你看,人家说祥鹤献瑞, 很吉利的,待会儿我带你去买乐透,搞不好会中头彩。” “恁爸的钱还不够多吗?头彩几亿才不看在眼里!”吴庆国似乎很喜欢生气。“抓一只白翎鸶来给它脖子尾巴染色,也可以变丹顶鹤了,哪有什么稀奇!” “报告董事,”龚茜情翻到鹭科的图片,解释说:“鹤和鹭的外形乍看之下很像,其实体形和颜色还是有差别,这边有图片,您可以比较看看。” “啥?”吴庆国抬起头,绷着脸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龚茜惰,龙共龚''茜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西瓜的西,第二个倩是倩女幽魂的倩。” “你不错,当秘书就是要这样,随时提醒老板疏忽的地方。”吴庆国接过图鉴,又说:“嘉凯,眼镜。” “来了。”吴嘉凯忙从包包里掏出老花眼镜,顺便帮老爸戴上。 吴庆国捧了书,抬了一下眼镜,照样绷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翻开书页,认真地查看比对。 龚茜倩完全不以为意。大家都明白吴董的脾气,见了他总是必恭必敬,不敢多说一句话;但他再怎么“伟大”''也不能让他指鹤为鹭吧。 身边好像有人在比手划脚,原来吴嘉凯站在父亲身后,绽开他正字商标的帅气笑容,偷偷指着老爸,朝她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她也轻轻地摇头,回他一个微笑,表示她不介意吴董的“教训”。 他再点点头,舒了一口气,遥指他的车子,睁大一双询问的黑眼。 他摇摇头,右手高高举起,食指指向另一个方向。手高高举起,食指指向另一个方向。 他也望了那个方向,将她的动作学了一遍,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再比出倒v手势,拿食指中指做走路状。 他摇头,一脸不可异议,又用力指向他的车子,还比出一个绅士请淑女上车的优雅姿势。 她无声笑叹,干脆左手掌比在下巴,右手当扇子往嘴里拨了拨。 他故意睁大眼睛,惊喜地拍拍自己的肚子。 她点头而笑,顺手指了他和吴庆国,再比向自己.... 她在邀约他们?她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一颗心脏猛跳个不停。 碍于“大人”在场,他们只好变哑巴,可怎么用眼神和手势就能了解对方的意思呢?她好佩服自己,她会读心术耶。 唉,不是她会读心术,而是九个月来,在每个上班的日子里,她至少 跟他相处八小时以上,彼此“关系”又十分密切,到了后来,变成只要他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再看他递过来的文件,她就知道该做什么了,这就是所谓的默契吧。 然而,今天的默契已经完全逾越职场分际了。这样比来比去是怎样? 她脸颊抽筋啦?还跟副总大人没大没小地乱笑!还有,他干嘛帅成那样,又老是闯进属于她私人的假日生活里.... 她忽然恼了,硬生生地转头,瞥见那群湿地外头的看鸟人群。 丹顶鹤....所有的野鸟都一样,它们都懂得远离人群,自个儿寻觅隐蔽的树木,或是待在远远的湿地里,绝对不会笨到跨越这道护栏。 她也一样。呵,他闯进来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副总来....唉,看在待会儿他可以顺道载她回台北的份上,她只能陪他喽。 真的不用想太多。上回他们从大屯山下来,也是一起到士林夜市吃吃喝喝,很自然,很寻常,然后他送她回家,各自作鸟兽散,隔天照样又是忙得要命的副总和专员,壁垒分明,绝无逾越。 她转回一张笑脸,吴嘉凯正歪着头,狐疑地看着她的举动,一只手猛往她招呼,似乎想唤回突然灵魂出窍的她。 她朝他绽开微笑,垂下手臂,手掌扳起,在大腿边晃了晃,摇了摇。 “你们两个在比什么手语?”吴庆国早就瞪眼看了老半天。 “哈!”吴嘉凯笑得更开心了,不忘顺便比个ok的手势。 龚专员要带我们去吃金山鸭肉。” “听说很有名。”吴庆国眼睛发亮。 “副总要请客喔。”龚茜倩想通了,语气也开朗多了。 “这当然!”吴嘉凯爽快答应,又说:“可是爸爸啊,你好像要限制饮食,不能太咸,不能太油,少量多餐.... 我还是打个电话问嘉璇。” “不准打!”吴庆国立刻吼道。“恁爸爱吃啥就吃啥,回去也不准跟你妈和嘉璇说。” “好吧,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吴嘉凯笑着收起手机。“总该给她们 带份鸭肉回去。” “副总,还可以带一盒乳酪蛋糕,嘉璇一定会喜欢的。” “哇,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就请你带路了。” 吴嘉凯扶起老爸,龚茜倩帮忙收摺叠椅,清凉舒爽的海风吹呀吹,她抬头望向丹顶鹤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愉快了。 果真是祥鹤献瑞,让她赚到一顿鸭肉大餐和免费跑车接送。 第五章 龚茜倩抱着一叠卷宗,往大办公室的后头走去,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盯住关起门的副总办公室。 他来一年了,她也严重地被他制约;明明知道他不在,但这几天上班空档时,她还是免不了往那边瞧一瞧,看副总大人是否又溜班跑去抽烟,待看到漆黑一片的办公室,她才猛然记起,他人正在芬兰。 “听说吴氏家族握有足够的股票,吴庆国准备登基了。”林锦顺经理着急地讲电话。“要是吴嘉凯留在这里,我还活得下去吗!” “经理,这给你。”她放下卷宗。 林锦顺随便点个头,手一挥,示意她别吵他,继续讲电话。 “所以说啊,他有恃无恐,今天股东会改选盖监事这么大条的事情, 他还有心情跑去芬兰玩,唉唉,我完了。” 龚茜情放眼看去,大办公室人心涣散,聊天的聊天,讲电话的讲电话,不只是大头目不在家,更因为今天是翔飞科技召开股东大会的日子, 吴氏家族是否能从朝阳集团夺下翔飞,就看今天了。 “林桑,别讲了!”赵经理突然跑过来,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吴董在股东会昏倒了!” “赵经理,发生什么事?!”其他同事惊讶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细节,反正就是吴庆国昏倒,被萧太子救起来,现在让救护车送去医院了。” “还有救吗?”林锦顺赶紧问出关键。 “谁知道啊!太戏剧性了,说不定沈董有希望留下来了。” “呵,那吴嘉凯不就得走?” “走!去八卦詹那边,他消息来源最快。” 赵经理和林锦顺顾不得上班,连袂跑去找公司的特大号八卦传声筒詹经理,同事们也纷纷打起内线电话,向别的部门探听消息。 龚茜倩心头一紧,直觉就是想拿起手机打给吴嘉凯,可是.... 她能说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状况,就算要通知,也该是由家人通知他吧。 她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晃了滑鼠打算继续工作,眼睛盯住荧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由于吴嘉凯不停歇的积极争取,加上其实诺莫也观察了翔飞两、三年,乌曼拉经理终于在两个月前派员前来了解生产线,并下了试单,对于结果十分满意,现在只差临门一脚敲定合约了。 她翻看行事历,今天他要见诺莫的总经理,明天跟乌曼拉谈代工细节和合约内容,若没问题的话,后天就可以签约。 现在时间早上十点半,赫尔辛基时间清晨五点半,他在睡觉。 “龚姐,你不通知副总?”艾咪跑过来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时了你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消息很乱。”艾咪摇摇头。“有的说是中风,有的说是心脏病。哎呀,要是二度中风,那很危险的,我阿嬷她就是这样 .....” “我先打给吴嘉璇。” 她当机立断,打电话到人事室,问到了吴嘉璇的手机号码。 “嘉璇,抱歉,我是龚茜倩''你通知副总了吗?” “还没.... ”吴嘉璇的声音微微颤抖,忽然意会过来这通电话的意义。 “小倩,是你!怎么办?我不敢让我哥知道啊,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急着赶回来的,可是我爸还跟他说,拿不到订单就不要回来.... ” 她听得出她的硬咽,赶忙问道:“董事还好吗?” “还好,人清醒了''刚抽完血.... 啊,推去哪里?”手机那头传来杂乱的声响。 “小倩,我爸爸要去做电脑断层,你等一等....” “我是萧昱飞。”手机那头换了另一个人。 “萧专员,我是龚茜倩。”她不意外他陪伴在吴嘉璇身边,直接说:“副总人在芬兰,那边日光节约时间慢台湾五小时,既然吴董现在情况还好,我想是不是等候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出来了,再请嘉璇通知副总?” “好,我会转告嘉璇,现在乱七八糟的,跟阿凯说只会让他穷紧张, 芬兰那么远,也不是一下子就飞得回来。”萧昱飞似乎想以轻松语气缓和气氛,但随即沉声问道 :“万一他要回来,那笔订单怎么办?” “还得当面正式敲定几项重点。事出突然,也许诺莫会等副总再回去签约,但毕竟产销其有时效性,同时这也暴露翔飞的危机处理能力不足, 恐怕会影响到下一季的订单。” “这可伤脑筋了。” 放下电话,她端坐桌前,足足有一分钟之久,脑袋立片空白。 她的副总大人是个孝顺的好儿子,她若是他,会怎么做? 父亲和业绩,孰轻孰重?父亲没了,无可取代;业绩没了,再拚就有,更何况业绩不见得因此就会没了呀。 心中闪过亮光,她立刻关掉工作视窗,连上网路找到机票网。 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赫尔辛基和台北之间的飞行路径,将网页伊媚儿到吴嘉凯的信箱,同时也拿起电话打给航空公司,很幸运地为自己订到晚上七点半直飞阿姆斯特丹、然后转飞赫尔辛基的班机。 她的申根签证早已办妥,这回吴嘉凯本来要带她同行,以便处理繁杂的文件工作,偏偏她的直属经理林锦顺讲了一堆差旅费的问题,吴嘉凯或许不想表现得太过独断,加上她事先己和乌曼拉的秘书详尽审核过文书内容,所以也就留下来为公司省了一笔差旅费。 可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取代吴嘉凯跟诺莫签约呢? 若要去,也是三个经理其中之一;但有人跑掉了,忘了订单,忘了孤军奋斗的吴嘉凯,只想到藉由别人的病苦来寻求自己的生存利益。 她一边想,一边快速整理工作。也许她去,也许不是,现在就看吴嘉凯或陈总的决定了,她随时可以取消她的机位或转给其他主管。 她甚至不敢离开位子,中午就托同事帮她带便当回来。 十二点半,一直等待中的电话来了。 “龚专员,我要回台北。”吴嘉凯的声音不复平日明朗,或许是刚被吵醒,但更可能是极度的担忧与不安。 “你可以赶过来芬兰吗?” “可以。我已经订好机票,班机没有延误的话,芬兰时间明天下午两点会到。” “好。”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沙哑:“我妹说,我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早上九点还是会去见诺莫的总经理,顺便跟他们说接下来全权委托你处理签约的事情,然后再赶去机场。” “副总,你开信箱了吗?我帮你找到几个回台北的班次。” “喔,看到了,我瞧瞧 一点半飞法兰克福,转香港回台北,这条线最快,我这就订位。” 龚茜倩以为他要挂电话了,接着就听他说:“还有一件事,你赶快叫总务课印新名片,加个副理,associate manager。你代表翔飞出来签约,一定要有代表性的职衔。” “好。”现在不是跟他争辩这个的时候。 “我爸爸过两天要做心脏支架手术,我一定得回去。” “我明白了。” “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那低低的沉闷声音犹堵得她心口难受,但她无暇顾虑他的心情,立刻拨给总务课的小管家婆汤淑怡,要求印新名片,对方因她的要求而吓了一跳,随即阿莎力允诺,说会叫印刷厂在一个钟头内火速送来。 铃铃电话声又响了起来,无心午睡的同事们绷紧神经看着她。 “小情吗?我是陈银泉。” “总经理您好。”她竭力抑下惊讶。 “吴副总刚才打电话给我,就照他的意思去做,你现在是翔飞科技事 业发展部的副理,我授权你代表翔飞处理业务。” “是.....”总经理亲口“封官”,她备觉压力。 “小倩,一切拜托你了。你做事,嘉凯放心,我也放心。” “好。”她觉得这声好很虚,或许她该说“我会尽力”、“这是我应该做的”这类客套话,但在这个非常时期,再说什么都是空泛的。 这声好,也是她承担下来的责任,从现在起,她卖给翔飞了。 “龚姐,你现在要跑去芬兰?”同事们十分惊讶,七嘴八舌地问道: “你叫糖醋鱼印副理抬头名片,是陈总给你新派令吗?林经理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会疯掉的!吴董不是没事了吗?副总干嘛急着回来?” 龚茜倩忙着收拾桌上文件,准备交接给职务代理人,还得翻找档案柜,带齐所有相关的文件和资料,待一拿到名片,她就要立刻赶回家打包行李,再赶往机场。同事们在她耳边讲话,你一言,我一语,她不是没听到,而是根本无法分心回话。 “等我回来再说。”这是她唯一能给的回应了。 赶赶赶!谈谈谈!忙忙忙! 龚茜倩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两天?或是加上时差变两天半?还是三天.... 她搞不清楚了。打从听到吴庆国昏倒后,她就没停下来过,即便中间在飞机上和饭店里曾小憩片刻,但她满脑子都是签约的事,闭上眼睛就梦见诺莫不满意合约,当着她的面撕个粉碎.... 还好,那只是噩梦,双方签约愉快,翔飞拿到第三季的大订单。 回到赫尔辛基的下榻饭店,她摊倒床上,累得没办法爬起来换衣卸妆了。 闭上眼睛,她试图让团团转的脑袋安静下来,用在身边的包包却在这时传出手机的音乐声;这几天她和公司同事以及吴嘉凯针对合约内容通过很多次电话,她没想太多,摸到手机就接了起来。 “喂 ” “你在睡觉?” “啊,副总!”吴嘉凯略带笑意的声音是绝佳的起床号,她立刻坐起来,咽了口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朗些。“我在休息。” “你辛苦了,乌曼拉招待的晚宴应该很丰盛,有吃到驯鹿肉吗?” “我不敢吃,点了烟酿鲑鱼。”可惜吴嘉凯没口福,她又很尽本分地报告说:“本来乌曼拉的秘书艾莉莎还邀我明天去逛西贝流土公园,看城堡,我说必须赶回台湾,只好婉拒。” “你可以多留两天啊,算你公假。第一次到芬兰,不妨到处看看。” “还是赶快将合约带回台湾,免得夜长梦多。”她多揣一天合约,就要多作一天噩梦。“回去刚好周末,可以好好休息。” “我很感谢你''这趟真的辛苦你了。” 手机贴在耳边,他略带低沉的柔和声音仿佛就在她耳畔,像是一阵微风吹过,清爽、干净,带点阳光的温暖.... 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好似所有的疲惫都在这声“安慰”中消失了----去他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她忙,她辛苦,只是为了对得起她的薪水,才不会为副总大人的一句嘉勉就感动得痛哭流涕咧。 “没什么的,副总也辛苦了。”她维持一贯的客套,但不免关切问道:“听说今天董事长的手术很顺利。” “是呀,他血管打通了,力气就来了,麻醉退了就骂人。” “的确是董事长的个性。”她轻笑。 “不是董事长了,开刀前他正式请辞,要我二姑丈回锅董事长。” “嗄?”龚茜倩这下子完全醒透了。 股东大会当天下午,吴氏家族“占领”多数决的董事会己选出吴庆国为翔飞的新任董事长,怎么吴董还没坐热宝座就要还给沈董了? “我爸爸身体这样,他看开了,还说要去学画画,叫我帮他找老师。你可以帮我问问龚大师,请他介绍吗?” “可以啊。”她还是先按撩下吃惊,又问: “找老师的事不急吧,我回去再帮你间,也要看是想学油画还是水彩素描之类的。” “对喔,说不定我爸想学国画。你回来再说。” 她有些疑惑,他巴巴地打这通国际电话就是要找美术老师? 今天很晚了....她心头一突,她所谓的“今天”''台北还要加快五小时,她一瞄手表,十一点二十分,台北时间清晨四点二十分! “副总,你这么早起....”她惊讶地问。 “作噩梦,吓醒了。” 刹那之间,她的心陡地沉落,如果沈董回来,那表示.... “你会离开翔飞?”她小心地间,不敢流露情绪。 “不会。” 什么嘛,害她感伤了一下下,眼睛也湿湿的,大概打太多呵欠了。 “那么.... ”她不敢再猜。 “我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来。”吴嘉凯的声音变得好低、好微,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唉,台湾和芬兰本来就隔得好远好远。 遥远的距离仍系有一条线,一端在那边,一端抽动了她这边的心。 相处一年来,她从不认为他的字典里有“害怕”两字;想要业绩,就去闯;老员工刁难,就去面对;他有的是方法和胆识,还有什么重担能让他觉得害怕、担不起来的呢?除非是---- “你将会接下翔飞?” “你猜对了。前天晚上我回来,刚好我二姑丈到医院看我爸爸,很奇怪的,本来像是仇人的两只铁公鸡,竟然意见一致要我接下翔飞。” 她心脏怦怦跳,这事公司还没人知道,他却先告诉她? “那萧专员他....” “萧昱飞----呵,表哥很快就会变我妹夫了。”他的语气轻快些了。 “他比较喜欢去学校误人子弟;至于沈昱翔,你也知道,他在资讯室过得很快乐.....唉,也许我该说,他那一撞是因祸得福。” “大家都因祸得福,萧专员因此回来重新跟嘉璇在一起,副总你更上一层楼,夺得总经理宝座,这不正是你来翔飞的目的吗?” “说得好像我是野心分子一样。” “不是吗?”她故意反问。 “哈!” 他笑声愉快,还好她不用面对他,不必呵呵笑掩饰她的惶惑。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呢?难道他没有亲密知心的女友?是太早了怕吵到人家?还是因为“接班人”这个话题属于公事,所以找她聊了? “其实我也不用那么紧张,我爸和二姑丈一起拜托陈总,请他再带我两年,让我多长点脑袋。搞不好我不及格,提早被废掉喽。” “副总自我要求很高,一定会及格。”她想到了他焦躁地轻叩桥栏的画面,便刻意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看你吓成这样,不如去吃一块咖啡糖。” 这回他赴赫尔辛基之前,她送他一包咖啡糖,本来目的是让他打发飞机上不能抽烟的时间。 “哈哈!”他笑得更大声了。 “你送我的那包,我全吃光了。” “副总,你太夸张了,我说的吃咖啡糖,只是....呃....”一种比喻。 “我明白,这是你给我的通关密语,教我放轻松,别想太多。” 手机仍紧贴耳边,他的笑声撞穿她的耳膜,直接钻进她心底。 她站在房间窗户前,望看眼前已然沉睡的陌生城市,同时在黑幕也似的玻璃上看到陌生的自己。 为何脸热心跳?为何向来自信冷静的眼神带着一丝惶恐? 吃咖啡糖其实没什么的,可他不但明白,还把它当成了“通关密语”,好似只要“咖啡糖”三个字就可以敲开彼此的心门,互通声息,就像他们在金山湿地外比着“手语”,无声胜有声。 她拿手掌用力抹了抹脸,妆糊了就糊了,化上一层精致彩妆和糊掉的残妆一样都不是本来面目,而是一种刻意的修饰和伪装。 “副总你像小孩子一样嘴馈,小心血糖喔。”她很欢乐地说。 “医生说我爸有高血压,怕有家族性遗传疾病,早就抓了我和嘉璇去抽血检查。放心,没问题!” “那就好。”她心想也该挂电话了,故意不再接上话题。 “天亮了,来,你听听这是什么?” 干嘛?她不觉将手机紧抵耳朵,那边一片静寂,就在她以为失去手机讯号时,那边传来“嘟噜鸣,嘟噜呜”的响亮哨声,瞬间唤醒她疲惫的身心。 她惊喜不己,更加专注倾听。 嘟噜呜,嘟噜呜,她仿佛看到晨光熹微,露水晶莹,树枝摇晃,早起的鸟儿不甘寂寞,呼朋引伴,准备吃虫去了。 鸟叫声里,还有很多其它细微的声音,可能是微风吹过,可能是远处虫鸣,也可能是拿手机的人为了更接近音源,轻踩地面的脚步声.... “嘿,听到了吗?”吴嘉凯的声音回来了。 “听到了。”她欢欣的心情又变得小心翼翼。 “知道是哪种鸟?” “小弯嘴。” “宾果!我蹲下来看它,还看到它的自眉毛呢。” “真的?副总你该不会是放cd吧?” “哈哈,cd有这种立体音效吗?我家有一个大院子,有花有草,还有三棵树,旁边就是山,常常有鸟飞来这边玩,以前我从来没注意过,是你教我赏鸟后,我才发现,哇!原来我家的自然资源这么丰富。” “副总你家环境很好。”不就是有钱人家住山上别墅咩。 “我告诉你喔,有一回我准备开车出门,看到树上停了一只大卷尾, 欣赏了一下,又觉得好像不是大卷尾,后来翻书,发现可能是小卷尾。” “要分辨大小卷尾就是看体型,一大一小,两种都是黑色的,但小卷尾带有蓝绿色的光泽,而且喜欢跟红山椒混在一起活动;还有,大卷尾和 八哥也容易搞混,你可以看翅膀的白斑.... ” 她收住话。他们未免聊得太愉快了,用手机国际漫游聊鸟事?! “哈!我知道,八哥和大卷尾都喜欢停在牛背上,可情现在田里几乎看不到牛了。” “嗯。” “啊,你那边很晚了。”或许是他发现了她的停顿,忙说:“你赶快休息,我准备去医院看我爸爸。” “副总不补个眠?” “不用了,难得早起,感觉很不赖。好啦,不多说,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她抬起眼,再度望向映在黑夜玻璃窗里的自己。她摸摸脸蛋,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嘴角上扬,带着微笑,眉头舒展开来,印堂也亮了起来,眼睛不再有武装的俐落干练,而是眯眯的,全然一派放松的模样。 这个明朗亮丽的女子是谁?刹那间,她既疑惑,又心慌。 当她对着他笑、对着他比手划脚时,是否就是这副让她也觉得好漂亮的表情?不设防地,愉悦地,眼眸里闪动着光采地? 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拿起电话,随便都可以聊,即使隔了万水千山,在异国孤独的夜晚里,他们没有距离,他诉说他的心事,也和她共享赏鸟的乐趣.... 她看到自己在摇头;之所以聊得愉快,那也是吴嘉凯的个人特质,他本来就很容易带动话题和气氛,而她的心....竟被他带动了? 她转身,将手机摔回床上,拿两手用力抹抹脸,抹掉所有的杂念。 任务完成了,洗个澡,好好睡个觉,什么都不再想了。 吴嘉凯抬头搜寻班机抵达时刻表,再看了手表,确定她已经下机。 他愉快地掏出手机,以拇指滑开机盖,找到她的名字,就要按下....在这万分之一秒里,他迟疑了。 他老是这么“随兴”打电话给她,还不告知她就“随兴”跑来接机,若她有请人来接机呢?大家见了面岂不是很尴尬?再说,万一人家是她的男朋友,这误会可就大了。 还是谨慎一点吧,就像他做任何决策一样,看似谈笑用兵,其实他早就费尽心思,做足了功课.... 呵,他得拐个弯问问她才行。 “嗨,你下飞机了?” “副总。”她声音和平常一样平板。“我下来了,正在等通关。” “好快。待会儿你怎么回台北?” “我搭巴士。”或许接电话的她一心只有公事。“副总,你担心的话,我先送合约给你看,你人在哪里?我直接过去。” “哎唷,今天星期六耶,我没那么勤快加班啦,不用了,你平安回来就好,拜拜。” “副总再见。” 她一定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吧?吴嘉凯挤进接机的人群,嘴角扬得好高,十分期待她待会儿看到他时的表情。 乱哄哄的入境大厅里,人声嘈杂,接机者有的拿牌子,有的拉长脖子、瞪大眼睛,在陆续出来的旅客中寻找等待的人。 人群在流动,他的心思也在流动,他感觉心脏在跳动,一鼓又一鼓的,有如兴奋的小学生期待明天的远足,怎样也无法定下心来睡觉。 等了又等,就在他望眼欲穿、以为自己已经错过她而开始紧张不安时,他终于看到了她。 小倩专员---是副理了,背着一个大包包,右手拉着登机箱,平日总是束起的头发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膀上,为她添上一抹柔媚气质;唇瓣抹着淡淡的口红,稍微掩饰了长途飞行的疲劳;身上穿着十分自在,牛仔裤,薄外套,一双平底步鞋,非常适合在飞机上歪着休息。 可能很累了,她低头慢慢走着,他好怕她撞上前面的魁梧老外。 “龚茜倩!龚茜倩!”叫了两声,见她疑惑地四处张望,却无法在拥挤的接机人群里找到他,于是再拿手掌圈成喇叭状,大声喊道: “龚茜倩,这里!” “啊啊!”那表情是绝对的惊吓和难以置信。 他手轻轻一挥,笑着比向出口处,她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wee home!”他接过她的登机箱,绽开一个大笑脸。 “副总你....”她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好像见到鬼了?” 在四目相对的片刻间,龚茜倩还以为自己太累了,连走路都会打瞌睡梦见他....为何梦见他?正因为她正想着他啊! 不!不!她才不是想他,她是为了他突如其来的电话苦苦思索,从查验护照到检查行李,她一直想个不停,总算下个结论,那就是副总大人只是要确定她没有坠机,平安带回合约罢了。 原来 ....他那通电话是在试探她是否有人接机? 若真有人来接机呢?副总大人是不是摸摸鼻子,默默地回家去? 何必呢?她心头涌动着某种奇异的情绪,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但她立刻压抑下去,不愿去想太多。 “副总怎么来了?”她惊讶的语气倒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她尽量表现欢乐些。“我以为你在医院。” “我是从医院来的没错。反正没事,也知道你的班机,就来了。” “副总不用陪你爸爸?” “哎,我妈妈,还有嘉璇、阿飞都在,他们四个兴匆匆地讨论结婚的事,我爸讲两旬,就顺便念我一句还不赶快结婚,我听到耳朵长茧,就赶快逃出来了。” “董事他也是关心你。”她轻露微笑,问候说:“他现在身体好吗?” “很好。应该星期一就会出院。” “那我就不过去看董事了,请副总代我向他问好。”她忽然觉得太抬举自己了。“啊,不用了,他应该不记得我是谁。” “他记得你啦,也知道你立下大功,还叫我一定要给你加薪。” “不敢,就是工作,这是我该做的。” 她给了制式的回答,却也是真心话。 她尽心尽力顺利完成公事,也让他放心赶回来看爸爸,于公于私,两全其美等等!什么于“私”?她哪有私心放在吴嘉凯身上了? 走在他身边,有一种怪怪的戚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待走出空调凉爽的航站大厦,浊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汽车废气和香烟气味, 她突然明白了。 陌生,是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烟味,甚至还带点医院的酒精味道;熟悉,是在金山看丹顶鹤那天,他也不抽烟的。 “副总从医院过来的?”她又问一遍,想证实一件事。 “对啊,刚才不是在说医院?你立刻就忘记,很累了喔。” “因为副总跟爸爸在一起,为了他的健康,所以你不抽烟,连一点点烟味也不让他闻到,我猜得对不对?” 他停下脚步,叩喽叩喽滚动的登机箱轮子摩擦声各以嘎然停止。 他的惊讶绝不亚于她看到他来接机。 “不让爸爸闻到烟昧”这事是他对自己的约束,他甚至没告知爸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很多事情不必太刻意,久了自然变成一种生活习惯。 早知她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但能从他身上气味联想到他帮爸爸“戒烟”,这女生恐怕有好几个心眼儿,想得很多,也想得很深吧。 “你猜对了!”他露出大笑容,顺便鞠个躬。“抱歉,我烟瘾太大, 常常让你憋得难受。” “还好,我已经练就一套龟息大法。”她也笑了。 “哈哈,你很幽默啊,小心!”他伸手扶她的背,挡开身后横冲直撞过来的行李推车,再顺势推她继续往前走。 “喔。”虽然他的手立刻放开,但她的背部却热起来了。 “以前我爸的烟瘾更吓人,一天要抽三包;后来他中风,医生警告他 不能再抽烟,我去医院看他,他跟我讨烟,可怜兮兮的....哎!”他笑着吸了吸鼻子,掩去鼻音,又说:“我当然不能给,他竟然拉着我的衣服,像小狗一样嗅个不停,从那时候开始,只要我在家,就不让他闻到烟味。” “那你下班....”不也带了满身烟味? “呵,如果我爸还没睡,我就从后门进去,先洗澡刷牙。” 营造无烟环境,很好!但她不得不以一种质询的表情看他。 他见她没回应,转头看到她的神情,立刻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我也想干脆就戒烟啊,但工作越来越忙,越是戒不掉。” 龚茜倩也明白,要瘾君子戒烟是天方夜谭。想戒的,凭意志力自然戒得掉;不想戒的,找医生、参加戒烟班、贴戒烟片都没用,工作忙只是个藉口罢了。 接下来,他责任加重,只会更加忙碌,恐怕还会抽得更凶....若她能帮他,尽量减轻他的负担,这算不算是做做好事,拯救他的肺部? “咦?你好像不以为然?”他一直得不到回应,又问她。 “说什么都没用,你是成年人,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看来咖啡糖的力量还不够。”真是令她灰心。 “对啊,得找一个比咖啡糖更能让我戒烟的强大动机才行。” “不然请吴董天天过来监督你上班?” “吓吓!不要!你们担心他当上董事长,我更担心。”他一脸的余悸犹存。“那天知道他选上了,我还想说,完了,在家被他管,上班也被他管,以后就失去自由啦。” 说说笑笑间,他们来到了停车场,他将登机箱放进后面行李箱时,她也熟练地拉开后座车门,扔进她的大包包,再拉开右前门坐下。 “好,准备回去喽。”吴嘉凯钻了进来,发动车子,调整冷气,扳动手煞车,突然侧过身子,定睛看她。 “茜倩,谢谢你。”他的语气出奇地诚恳。 一声茜情叫得她差点夺门而出。茜情是谁呀!没人这样子叫她的,不是小茜,就是小倩,从来没人将分裂的她拉拢回来成为“茜倩”的。 她惊慌地看他,他神情跟语气一样诚恳,是在道谢没错,可是.... “怎么了?好像又看到鬼?”他摸摸自己的脸,还凑到后照镜前左看看、右瞧瞧,诧异地说:“脸很正常啊。” 他的动作逗笑了她,赶紧收回心神,解释说:“对不起,副总这样子叫我,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我是以个人立场感谢你,所以我叫你的名字。” “副总,别提这个了,应该做的。”客套话是要说几遍才够啊。 “如果那时候没人可以过来替我,或许,我会强迫自己留在赫尔辛基 完成任务。”他左手轻轻敲着方向盘,声音变得低哑:“可是,万一我爸爸怎么了,我会恨死自己的。” “副总,没事就好。”她的心轻轻地疼了。 “是呀,没事,很好!”他拿手掌抹了抹脸,绽开帅气微笑,伸出右手,执意再说一声:“谢谢。” “咦?”她盯住他的手,笑说:“副总很喜欢握手喔,记得第一次在电梯见到你,根本不认识就要跟我握手,不怕被当成大色狼?” “我看过你的人事资料,我认识你呀。”他很无辜地说:“而且我以 为我到事业发展部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算你休假,也应该会知道。” “副总少往脸上贴金了。”她毫不顾忌地跟他开玩笑,实在拗不过他那只举了老半天的大手,还是大方地与他握手。 “都说我脸皮厚了,脸上不知道贴了几十层金呢。” 他很满意地用力回握。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似乎握得更久些、更紧些,一双黑眸更是深深地注视她。 她回以镇定的微笑,直到他松手,她才缓缓地缩回手。 “等一下先去吃个饭?”他踩动油门离开停车场。 “我飞机餐还撑着。”她这回真的不是跟他客套,而是实话实说:“我只想赶快回家睡大觉。” “好吧,那下次再请客。回去顺路给你带个便当还是熟食什么的,不然你这一睡下去,恐怕十几个小时,半夜饿了找不到东西吃。” “家里有泡面,随便都嘛可以吃。” “你累坏了,光吃泡面不够,得补补身体才行,瞧你熊猫眼都长出来 了。” “熊猫眼?!”她惊疑地摸向脸颊,这才顿悟到自己没化妆。 糟了!因为睡眠不好,她不只有熊猫眼,毛孔好像也很大,皮肤变得黯沉,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这样她会不会很丑啊? 她又摸到脸上突起的痘子,恼得用力按了按,突然意识到掌心犹有他紧握的余温,慌忙放下手,假装摸摸车门把手,待摸上了,她才发现,这是他的车,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她被包闇在里头,无处可逃。 唉,是自己傻傻栽进来的,不是吗? 第六章 纷纷扰扰的股东会和董事会都过去了,翔飞科技董事长沈光雄发出一张公文,任命吴嘉凯为执行副总经理,除了主管原来的事业发展部之外, 并兼财会、人事、生产、行销督导权;换成白话文就是说:吴嘉凯可以管到整间公司了,目的就是为他日后晋升为总经理铺路。 公司同仁偷偷为这位第三任太子爷取了一个外号,那就是:三太子。 “小倩啊,当副理啦?怎么不换大一点的位子?”林锦顺走过来,酸溜溜地说:“你真幸运,有三太子提拔,一下子就升上副理。” “名片印副理只是权宜措施,让我能代表翔飞出去签约而已。” 龚茜倩淡淡地回答,就知道这家伙趁吴嘉凯不在时,会来挖苦她。 “我还是经理耶,怎么不派我出去?”ph值绝对是强酸等级的。 “副总有他的考量。” “考量什么?你比较漂亮上得了台面,我又老又丑就不行吗!” 她看他一眼,决定不予理会,又低下头继续去忙她的工作。 “哟吓!耍大牌了。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住你。嘿,不过,我还是好心劝告你,你指望三太子没用啦,他要的是大明星和富家千金,随便一捞都一大把,你再怎么拚命,也爬不上他.... ” “林经理,你不要太过分!”龚茜倩陡然站起,大声喊他。 “林桑,好啦,少说一句。”赵经理赶过来“劝架”。“不要跟小倩计较,她都是副总的爱将了,你这样闹是自找死路。” “小心副总随时会回来。”黄经理也紧张地四处观望,两只手举起, 用力按了按,示意大家都别生气。 “好了好了,上班上班。” 翔飞科技正式进入“三太子”时代,有人惴惴不安,有人兴奋期待, 但大多数人都像龚茜倩一样,谁掌公司都好,她只是赚一份薪水。 “龚姐?”静香过来帮她出气。“你不要理他啦,不会做事,只会叽叽叫,要是派他出去,人家问一句话,他就死在那边啦。” “是啊。”体形壮硕的技安也凑过来说:“龚姐你和副总都不在那两天,陈总下来问他事情,一问三不知,实在不知道他怎能活到现在。” “我去倒咖啡。”龚茜倩拿起才刚喝完的马克杯。 来到茶水间,按了咖啡机,这才发现里头没放咖啡粉;她放下杯子,打开橱柜,拿出密封罐,又发现妹妹一早磨好的咖啡粉已经让同事喝光了,她取出未拆封的咖啡豆袋子,看了电动磨豆机半晌,还是放了回去。 她离开茶水间,直接按了电梯,下到一楼,跟警卫点个头,走出公司大门,弯过巷口,来到了大楼后面的小公园。 早上九点五分,附近店家还没开门,上班上学的全被圈在建筑物里,一两个行人匆匆走过,平时最热闹不过的地方却出奇地安静。 她坐到公园的水泥长椅上,做了一个好深好深的深呼吸。 一整排大楼阻挡了大马路上的车声和废气,让这个躲在城市角落的小公园成了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桃花源。大榕树叶子翠绿绿的,好有精神地伸向天空;长长的须根舞动飘摇,仿佛邀她共舞;几只麻雀飞了下来,在草坪上跳跃寻找食物,啾啾啾,吱吱吱,有如一颗颗滚来滚去的棕白色毛球。 她不由得绽开欢喜的笑容。其实,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小小的事就可以让她开心,但也是小小的事就会让她烦恼。 闲言闲语她不怕,怕的是自己这颗已然管不住的心。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啊!”被抓到跷班了,她来不及收起笑容,只能低下头。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吴嘉凯站在她前面,两手拿着路口咖啡馆的 外带咖啡,微笑说:“拿铁?卡布奇诺?” “拿铁。”她接下杯子,又低了头。 “我都知道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掀开杯盖,轻轻啜了一口。 “呼,好烫!小心,没被烫到吧?” “没。”她了解他的暗喻,心头轻跳了下。 “我刚才不在,就是亲自送你的升等公文给陈总,顺便跟他讨论接下来事业发展部的人事安排。” “副总,我待会儿帮你撤回公文,我不能升副理,这不符合公司体制,我都还没当上课长,一下子就跳到副理,不要说林经理抓狂,对其他部门来说也不是很好的示范。而且,你刚当上执行副总,人家会说副总掌握权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变得独裁了。” “哈!”他大笑。“话都被你说完了。不错喔,帮我想很多。” “哪有。”她闷闷地喝咖啡。 “事实上我考虑过,等三个经理都离开了 .... ” “那也轮不到我。” “你都知道我准备让你负责了,怎么不是你?”他笑着看她。 “不是我就不是我。” “嗳。” 或许,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她“闹脾气”,低着头的她像个瞥扭的小女孩,明明都将事实看透了,还是画起圈圈,躲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肯出来。 她在抗拒什么?是因为即将加诸身上的责任吗?还是无声抗议他“素行不良”,导致她被人说闲话? 他喝下咖啡,直接说明:“赵经理手脚快,已经在朝阳集团找到新职位,一个月后会走人;黄经理很小心,准备过两年届龄退休,只要他维持现况,我不会动他;至于林锦顺,我会调走他。” “啊?”该不会是为她“报仇”吧?她惊讶地转头看他。 “怎么了,好像我是大魔王?”他也笑着回看她。 “有像。”就算是,也是史上无敌最帅、最爱笑的魔王。 终于笑了。他如释重负,继续说:“你应该能理解,林锦顺不适任, 调走他是迟早的事;至于你的副理职衔,这是你应得的,你是八等二级的中级专员,本来就是课长职等,再跳一等当九等的副理,没什么不对,陈总完全同意,已经签好公文转人事室发派令了。” “我怕同事说话.... ” “谁敢说话?”吴嘉凯气势都来了。“有本事请他们像我们龚副理一样能干,再来跟我呛声。” 像个霸王似地。她真正意识到,果真是三太子吴嘉凯的天下了。 “从现在起,龚副理,”他喊了她的头衔,又问道:“我要你担起事业发展部的管理工作,帮我分担一些事,没问题吧?” 她放下咖啡,盯着杯缘沾上的口红印。 不像马克杯或玻璃杯,沾上了拿指头抹掉就好,纸杯沾上就沾上了,像是一个印记,很难抹得掉了。 工作责任再多、再重,还有薪水和奖金当回报;但感情放得再多、再重....呵,尤其是放在一个不可能的对象上,只是空空地付出罢了。 所以,聪明如她,应该懂得收回自己的心。没什么好怕的,跟他再怎么朝夕相处,顶多就是两年;过了两年,他就会毫无眷恋地离开,高高兴兴地升上总经理;而她,也可以继续过她快快乐乐的单身女郎日子。 夏日早晨的太阳开始发挥威力,温度逐渐升高,大伞似的榕树荫下却是格外清凉,这里众集着微风、鸟语、绿意,还有,浓浓的咖啡香。 吴嘉凯不想离开。 他在等她的回答,但他不急;在这自成格局的天地里,他还想这样坐下去,喝咖啡、看鸟、看树,什么都不去想。 他不想,却丢个问题给她想;只见她两眼发愣,低头缓缓地摩掌纸杯,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失了魂,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喝下一口咖啡,忆及刚才见她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这里,他第一个念头不是上前“开导”她,而是转回巷口,买来两杯咖啡。 再回来时,就见她对着麻雀露出笑容,刹那之间,洒进公园里的阳光变得更加明亮,他也随着她一扫阴霾,与她一起露出笑容。 手里的咖啡简直是多余的。不需咖啡或咖啡糖,她自己就可以找到抒解的方法,那他是否也能抛掉香烟,学她这般看鸟、看树就很开心了? 唉,很难。 没关系,至少她已经带他跨出一大步了,将来还有两年的相处时间,他随时可以向她问“鸟”事----吓!他的茜情副理可千万不要给他跳槽,她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说什么也得将她留在身边.... 能留多久?他在心底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工作要她,休闻要她,急难救助要她,有话想说也要她,现在大家像朋友一样相处很好,但若将来各自结婚有家庭了,他还能这样随心所欲找她吗? 他突然很想抽烟,才摸到西装口袋里的烟盒,他立刻忍住。 然而强烈的瘾头已经燃起,他心痒难耐,只好拿起啡啡猛灌。 “咯咯!啊哈!”公园中央有小孩子的笑声传来。 “弟弟小心,慢慢喔。” 一个阿公扶着两、三岁的小孙子,正在帮他滑下溜滑梯。 “哇哇哇!”小孩滑了下来,开心地大叫。 吴嘉凯转头看她,果不其然,她看着这一幕,又露出欢喜的笑容了。 “好想去溜滑梯喔。”他由衷地说。 “副总要是爬上去,溜滑梯就垮了。”她笑说。 “我哪有这么重!” “是没这么重,因为副总懂得授权,将身上的重担分出去给下面作牛作马,那你才不会累得像狗一样。” “愿意当副理了?”他好笑地看着学他口气的她。 “唔。”我愿意三个字,她怎样也说不出口,只好赶快喝咖啡。 “今天天气真好啊。”他放下喝空的咖啡杯,两手撑在石椅上,身体往后倾,拍头仰望都市丛林上方的一块蓝天,说着很无聊的话。 “是很好。”她也跟着无聊。 该回去上班的两个主管级人物,就在这块小小的桃花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闲聊着,讨论起企业认养公园,明目张胆地跷起班来了。 乾隆大饭店的会议室里''吴嘉凯以最快的速度翻完企画书,随手搁在桌上,抬眼望向了前面正在准备作简报的廖宜馨。 她是乾隆大饭店的董事长千金,去年大学毕业便担任父亲的特别助理,他与她在社交场合有过数面之缘,轻易察觉出她对他明显的仰慕之意,更在她父亲刻意的安排下,去年还一起吃过饭。 但他为什么不想与她约会呢? 他打量着她,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皮肤白晰,大眼红唇,青春,可爱,乖巧,也有工作能力,父亲事业庞大,门当户对,这样条件的女生有什么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少了一些什么让他心动的感觉吧。 就像看一幅大师名画,线条色彩美则美矣,出价也是钻石等级,但看不出名堂,触动不了他的内心,他也只能当作是涂鸦。 他很讶异,到了真正想结婚的关头,他竟是如此地挑剔。 “吴大哥,可以开始简报了吗?”廖宜馨按下电脑,眨着卷翘的长睫毛,期待地看他。 “对不起,我公司还有事要忙,得先离开。”他站起身,卷起桌上的企画书,带着客气的笑容说:“有关你们规画的员工度假专案,请你再跟我们吴经理和詹经理讨论。” 坐在一边的人事室经理吴嘉璇拍头看他,有点意外他的举动;而企画部经理詹立荣则是睁大他的八卦眼,努力记下眼前“三太子弃美女而去” 的历史画面,准备回去重播给同事听。 “吴大哥?”廖宜馨一双大眼顿失光采,掩不住失望地说:“这是我们乾隆观光集团针对翔飞科技所设计的优惠度假专案,不管是公司旅游,还是员工家庭度假,都有很详尽的说明,我事先也问过你的看法,请你们过来,就是想看看是否要做部分修正。” “谢谢廖特助。”吴嘉凯耐心听完,向她说明:“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我今天只是陪同詹经理和吴经理过来,帮大家做个介绍。” “吴大哥你是执行副总,不能做决定吗?”廖宜馨又问。 “当了主管,就要懂得授权。”顺便教小妹妹职场法则,免得她以后学她老爸,连女儿约会都得亲力亲为安排。 撇下一群呆愕的人们,他愉快地合上上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虽说看到小妹妹饱含水份的大眼睛让他有些良心不安,但长痛不如短痛,早早表态, 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更不能随便浪费自己的一生。 来到一楼大厅,浓郁的咖啡香味钻入鼻孔,脚步不觉闻香而去,也顺手掏出手机,很自然地按了那个笔划很多的名字。 “龚副理,我不在,有什么事吗?”看了表,也不过出来四十分钟。 “没有。”那边的龚茜倩回答得简明扼要。 “好,我马上回去。” “耶?副总不是要吃过午饭才回来吗?那个....”她有些惊奇。 “乾隆大饭店的鹅肝排力?”他和她提过这道高价餐,笑说:“大鱼大肉吃多了不好,还是回去吃咱公司膳食委员会的营养午餐。不过既然来 了,他们的咖啡闻起来挺香的,给你带一杯回去。” “谢谢副总,不用了。” “我都走进来了。”他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进了点心坊,问了植台前 的服务生说:“有外带吗?” “有。”服务生立刻递给他价目表。 “嘿。”他读着价目表上的项目:“有招牌黑咖啡、拿铁、义式、焦糖,你要什么口味?” “谢谢副总,真的不用了,我对咖啡因过敏。” “虾密?!”他差点跌倒在地,她是每日无咖啡不欢的茜情副理啊。 “我一天最多只能喝一杯咖啡,多喝了会心悸、头痛、手抖。” “怎会这样?有看医生吗?”他不觉拿指节敲起了台,每天的开工咖啡不说,记得前两天还看到她下午在喝咖啡啊。 “有....就是医生说的。呃,副总,你自己喝吧,不要敲指头了,听了就好痛。” “呵?”他移过视线,果然看到自己的右手拳头不住地扣柜台,他停下动作,好笑地抬手反转,瞧看一点都不疼的发白指节。“你耳朵真好。 这样吧,你不喝咖啡,他们还有柳橙汁,还是热可可?奶茶可以吗?” “可可和奶茶都有咖啡因,都不行,副总谢谢。” 真是伤脑筋!他盯着价目表,有些气馁。茜倩副理越来越见外,他只不过想请她喝一杯她最爱的咖啡而己嘛。 “这样好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你们有外送吗?”瞧见服务生猛点头,他又问她:“你说该怎么订饮料?” “这么好!那我先帮大家谢谢副总了。”总算听到她转为轻快开朗的声音。 “就柳橙、咖啡各半,来了让大家自己挑。” “好,我等一下就回去了。” “这位先生,”一直旁听他讲电话的服务生马上拉生意。“我们这里还有搭配下午茶的蛋糕,您参考看看,有优惠喔。” “我瞧瞧。”他收起手机,欣赏冰柜里的各色小糕点。 鲜红的草莓,柔白的鲜奶油,油黄的栗子,黑亮的巧克力,光是看看 就想流口水了。 他很快订妥挂有五星级大饭店名号的饮料和蛋糕,刷了一笔可观的签单,递出名片,要他们下午三点送到公司,最后从笑容满面的服务生手中接过一杯免费招待的招牌黑咖啡。 走出饭店大门,握着热热的咖啡纸杯,他心满意足,好似了却一桩心愿般地畅快,虽然所费不赀,但绕个大弯,还是请到她“喝咖啡”了。 坐进计程车里,他掀开杯盖,才轻啜一口,立刻啧了一声,很没形象地皱紧他英俊的眼睛鼻子嘴巴。 “先生你还好吗?”专跑大饭店的司机从后照镜里察言观色。 “没事,这咖啡没放糖啊。”他叹一声。“忘记拿糖包了。” “要不要转回去拿?” “不用了。” 专业经理人不会为了这一点点小事浪费时间,而且黑咖啡本来就是尝原味,不放糖的。他又浅尝一口,不信这杯闻起来香醇的招牌黑咖啡竟带有些微的酸苦味道。 会回甘吗?他呒下一口又一口,急欲喝出所谓的咖啡芳香,眼睛一瞄,运将大叔正稳稳坐着,稳稳握住方向盘,稳稳地载他奔驰在大马路上。 慢慢来吧。难得当乘客,他盖起杯盖,望向窗外一一扫过的椰子树、矮花丛、行人、招牌、大楼缤纷的城市风光令他目不暇给,就在计程车停下等红绿灯时,他看到旁边有如绿色森林般的林荫大道里,有着几只白眼圈绿羽毛的绿绣眼在追逐跳跃。 他露出微笑。她告诉他,麻雀、绿绣眼、白头翁,号称城市三剑客, 是都市里最常见到的鸟类。 绿灯亮起,计程车往前驰去,这群绿绣眼受到车声震动,纷纷拍翅飞向树梢;他贴向车窗,转头向后看,就在此时,他尝到了舌头味蕾迟来的的馥郁浓冽香味。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招牌黑咖啡啊!若能回甘,那么一番等待也是值得的。 他不用再回头看,也知道绿绣眼正穿梭在阳光和绿荫之间,啼唱出 “啾以”、“啾以”的轻快歌声。 他习惯性地摸向手机,又想打电话给她,告知他所看到的一切,但这回他忍住.,笑了笑,再十分钟就回到公司了,干嘛这么猴急? 心,被什么催促了呢? 火锅汤汁滚滚冒泡,大片玻璃窗外行人走过来、走过去,将食客的吃相和桌上食物尽收眼底,吴嘉凯抬起头,又跟一个行人大眼瞪小眼。 “你确定不换位子?”他转向对面的女子,再次询问。 “没人认得出我啦。”蒋琳戴了一顶棒球帽,刻意遮掩她的真面目; 但她穿着清凉,嫩白手臂和修长美腿十分抢眼,很难不引起他人侧目。 晚上十点多的火锅店里,客人不多,里面有的是座位,她却挑了这么显眼的窗边位置,说是要看夜色,真不知黑漆漆的能看什么。 “要不要帮你拿杯饮料?”吴嘉凯忍住一个呵欠。 “不了,待会见吃完,我们再去喝一杯。”蒋琳抬起她吹弹得破的粉脸,眨了眨眼。 “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我忘了,你这几年都不去夜店了。”蒋琳微嘟红唇,扮出一个失望的表情,随即露出娇美的笑靥。“你变成居家好男人,是想结婚了吗?” “再说。” “那我们这样,算不算约会呢?”她又倾身向前笑问。 望向那张美丽动人、无懈可击的脸庞,吴嘉凯忽然觉得累了。 会答应蒋琳的邀约吃火锅,无非是想试试能否与她正式交往;也明白此刻她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把握这次难得的独处机会。 如果是约会,应该谈点喜欢吃什么啦、工作忙不忙啦、这个鱼饺热量会不会太高啦、火锅汤头很赞啦....而不是如此咄咄逼人要他表态吧? 谁来可怜可怜他上了一整天的班,晚上还出席一场家族喜宴,又等了蒋琳半个钟头,他现在只想放空脑袋,吃个消夜。 他礼貌地微微一笑,拿筷子夹了肉片,放进锅里涮了涮。 “这霜降牛肉很嫩,你也吃啊。” 蒋琳满怀希望地看他夹起涮好的肉片,以为他会送进她的嘴里,却见 他蘸了酱料,自己吃下去。 她忙以最嗲的嗓音再接再厉说:“我是这届健康大使公益活动的代言人,不只我爸爸的公司大力赞助,吴氏企业也是主要赞助厂商,这样人家看到我,就会想到吴氏企业,可以提升你家公司的形象---” “我现在在翔飞科技,不在吴氏企业。” “你以翔飞的名义赞助更好,表示我们---”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还得企画部评估,签报总经理。” “哟,你别骗我了''报纸登那么大,你是钦定的接班人耶,听说现任总经理都得听你---” “我尊重我们总经理,一切照规定。”他一再切断她的话。 “kevin,你果然以公司为重。”蒋琳也很识相,不再追着赞助话题,而是殷勤地夹起青菜送入他的锅里,抬起一双大眼,展露自信的微笑说:“你该好好休息了。我那边有一瓶刚从法国带回来的红酒,要过来尝尝吗?” 傻瓜都知道她的暗示,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回家、洗澡、睡觉,然后在鸟鸣声中起床,精神抖擞地去上班;而不是在一个女人床上操得要死,然后跟他说这就是爱情。 名媛、千金、明星....她们要名牌包、名牌鞋,还要一个名牌老公; 他娶得总经理夫人,“她”也如愿成为贵妇,门当户对,相得益彰,可是他最最期盼的,可以和他闲闲谈心的伴侣呢? 望着蒋琳,除了美丽,除了心机,他对她还有什么感觉? 没有。 “kevin?”蒋琳笑容更加妩媚,试探地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 “时间很晚了。”吴嘉凯缩回脚,看了看手表。“你还要吃的话,要不要找助理来接你?我要回家了。” “我跟你一起走。”蒋琳赶紧放下筷子。 “你要送我啊。” “我来结帐。”他拿起帐单,这是最后一次请她客了。 走出火锅店大门,蒋琳立刻挽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倚在他肩头, 以最魅惑的甜嗓再度邀约:“过去我那边吧。” “我不过去,我帮你叫计程车。”他大大跨出一步,技巧性地摆脱她的纠缠,来到马路边准备招计程车。 就在他张望时,他看到对街骑楼下的两个小子,打从他坐在火锅店里,就看到他们站在那边了,那时他没留心,想说是在等人,但此时店家都打烊了,他们还躲在骑楼柱子后面鬼鬼崇崇地干什么? 微弱的路灯余光照进骑楼里,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手里正拿着相机 对准他和蒋琳。 刹那间,他明白了,坐在窗边绝非一时兴起,更不是看他妈的夜色! “你找人来拍照?”他转向蒋琳,泠冷地问。 “哪有。”蒋琳才想再勾上他的手臂,立刻吓得退后一步,过了一秒才想起什么似地,忙左顾右盼,慌张地说:“有狗仔?哪里?在哪里?!” 演技这么差,难怪拿不到金马奖。吴嘉凯反倒勾起一抹微笑,伸手拦下计程车,很绅士地为她开车门。 “天黑了,好女孩该回家去了。” “kevin?”蒋琳身不由己地被他推进去,急着说:“你不送我?” “以后都不送了。” 啪!关起车门,他挺起背脊,转身离去,走向他停车的巷子。 走在幽暗的骑楼里,身边尽是一排熄灯关门的店面,他就像走进一条大黑蛇的肚子里,怎么走也找不到光亮。他一边走,一边还得闪避胡乱停放的摩托车,以及注意忽高忽低的地面,他不由得越走越急,越走越烦, 伸手便往口袋摸香烟。 眼睛蓦地窜到刺痛,他抬起头来,原来是便利商店的明亮灯光,他用力眨眼,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亮如自昼的强烈光线,视线停在大片玻璃上挂着的咖啡标志,手指头往烟盒捏了一下,终究没有拿出来。 走进便利商店,他点了一杯拿铁,再买了一份晚报,来到大片落地玻璃前的吧台桌坐下,让自己成为便利商店里的一景。 喝了一口温甜的咖啡,随意浏览报纸标题;手机铃响,他拿起来看,果然是蒋琳打来的,他没有接听,而是很没风度地切掉。 这不是他的作风。在以往,他随便也能哈啦两句,但今晚,他累了, 再也不想跟半生不熟的女人打哈哈,她们虚伪,他也虚伪啊。 剥开“吴嘉凯”的身分、财富和脸皮,他还能剩下什么?她们会喜欢他什么?又爱他什么? 打开通讯录,他抬起头,向映在玻璃上的自己露出嘲讽的苦笑。还留 这些名字干嘛?给他这个三太子选妃啊? 没意义了。他从第一个女人的名字删起,删了三个,他知道后面还有一大串,再删下去,他的指头一定会抽筋。 喝下一口咖啡,他灵光一闪,指头按了两三下,立刻找到那个笔划很多的熟悉名字,兴匆匆便按了下去。 “喂?”闷闷的声音接起电话。 “啊!抱歉。”他顿觉自己太过冲动,记得她在赫尔辛基签约的那晚,也是这种爱困声。“你睡了?这么晚打给你。” “没。” “我想换掉我私人专用的手机号码。”长话短说吧。 “喔。” “我以前给过太多人手机号码,所以现在有一堆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的电话,自以为是的social,维持人际关系,其实是自找麻烦,有时候还会干扰到公事,换个号码比较清静。” “唔。” “我在想....”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欲罢不能地说下去:“过一两个星期,你如果在八卦杂志看到有关我的报导,看看就算了,不要当真。” “咦?” “呵!”他自嘲着:“有图有真相,事实就是事实,大家怎能不当真呢?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拍到,没什么了不起。她想营造某种假相,就让她去营造吧,等过一阵子大家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哎,奇怪了,以前我从来不在意这种事的....” “副总,”那边有些声响。“你等等,我马上打给你。” 放下手机,他有一丝丝怅然,好不容易说出想说的话,她就挂了电话,而且她一直没什么回应,果真是打扰到她了吗? 是否她正在跟男人温存?据他跟静香那几个女孩子的旁敲侧击,茜倩副理似乎没有男朋友.,但,没男朋友,不代表她没有床伴啊。 窗外一片暗黑,车子也少了,对面的屋子里,多少人家已然入睡?那一盏昏黄的灯光是学子在用功呢?还是陪伴夫妻枕边谈心的床头灯? 心底涌起深深的孤寂。三太子被人捧得高高地膜拜,高处不胜寒啊。 手机唱起歌来,将他从暗夜拉回光明,他立刻接起。 “在忙?” “我刚刚在敷脸,泥巴硬硬的,不好讲话。” “哈!”他开怀大笑,那些让他鸡皮疙喑掉满地的寂寞文艺字眼全被抛进了外头的黑暗,光想像她顶着一张硬榔榔的泥巴脸,他就忍不住拿指头画向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大笑脸,愉快地说:“敷完了?” “敷一半,洗掉了。” 那声音不大客气,他知道这样子占据她的美容时间是有些霸道,更是无礼,但他就是想找她说话,无需理由,也无需犹疑;就像他确定成为翔飞接班人的那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就拿着手机看她的名字, 直到确定她结束晚宴回到饭店,他立刻寻到了她。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他心情转好,扯开领带,开始聊天。 “这么晚了,该不会是跑到山上找领角鸮吧?” “悟---不---”他学了领角鸮的叫声,低低的,充满回音似地,随即笑说:“哈!我都快变成夜行性动物了,我在便利商店喝咖啡啦。” “副总,都半夜了你还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的。赶快回家,你爸爸还在等你呀。”她催促着他。 “我爸现在不等我了。”他想像她板起脸孔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说:“他说他操劳一生,干嘛还要陪儿子一起累;他不管了,真的什么都不管 了,连我们家族企业的几个董事长也都辞掉,每天就是打太极拳、学国画。” “学国画?我爸爸认识的都是西画老师,抱歉没帮上忙。” “还是谢谢你帮我爸介绍,他是后来才决定跟我二姑丈一起学。” “沈董也在学国画?”她很惊讶。 “我二姑丈可是大画家喔,他专长油画,还有一间专门陈列他画作的想飞艺廊。嘘嘘,不能说的,这是最高机密。” “想飞?萧昱飞?”她一更惊讶了。 “你联想力很丰富。没错,‘想飞’这名字正是我妹妹取的。哎,与其说这么多,不如这星期日有空,我带你去瞧瞧。” “这星期....呃,不行,我有同学会。” “下星期呢?” “下星期我.... 啊,时间很难乔,不如副总你给我地址,我有空就会去看。” “也好。反正我二姑丈的画平易近人,你一定看得懂,不需要我这个门外汉解说,搞不好我妹妹来解说还比较深入呢。” 他看着玻璃里眉飞色舞的男人笑脸,语气仍然维持高亢兴奋,眼睛里却打了大大的问号。 她在避他?似乎打从她出差回来后,就一直在避着他? 一部机车骑进了骑楼里,炫亮的车灯透射玻璃,刺目得令他眯了眼,才抬起手臂挡住光线,机车骑士即关灯熄火,走进便利商店。 他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红红绿绿的残影,视线移到哪里,残影就飘移到哪里,如影随形,无法一下子就消失。 他明白了。 她会回避他,原因就是他老是“缠”着她,无时无刻,亦步亦趋;大概打从他发现她是个人才,又懂得他的心情,自然便倚重了她;然后她又带他赏鸟,从此他们有了工作以外的互动。 想找她,不为别的,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在的、欢喜的、信任的、深入的依赖,他的所做种种,早已跨过将她当作中性同事的门槛,除了工作,更在情感上有了牵绊。 低潮时,想倾吐;高兴时,想分享。随时随地,都想有她为伴。 们心自问,是因为尚未找到合适的对象,所以“就近”挑了她吗? 他必须赶快踩煞车,她只是同事----不!一股强大的拉力牵扯着他,他不但不愿踩煞车,还想往前驶去,闯得更深、更远.... 那是一条叫做爱情的不归路,她的关心、她的善体人意、她在在的一切早已让他动了心,只是自己未曾察觉。 只要他推开为自己婚姻所设限的藩篱,前景便豁然开朗。 傻瓜吴嘉凯啊!他差点跳起来。他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了好几个月。 她这么一个敏锐聪颖的女子,怎能不察觉他逐步逼近的危险讯号?而他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匹让她一避再避的大野狼! 她是迫于他的副总“淫威”才不得不跟他互动吗?不,他立刻否定这个念头,她的笑容和关心都是自然而然流露的。 还是他让她感到厌烦?害怕?抑或只是迟疑? 一思及此,他心中无来由的升起焦虑感,忍不住就握起拳头去叩桌面,才敲了一下,他转而抚向咖啡纸杯。 咖啡已凉,但他不需要喝了,因为电话的那一端,正是足以温热他心灵的“咖啡” 他的热,突显出她的冷;若她不在意,又何必装冷回避呢? 他的心情由焦虑转为愉快,嘴角勾起了笑容。 “副总?”或许是他呆滞太久,显然也故意不再接话的她不得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不!他不想回家,回家就得中断这个电话,他还想霸道地占据她的睡眠时间,继续跟她聊下去。 他忘了为什么打电话给她了,但他就是不想停止。 “等等,说到画呀,”他使出厚脸皮功夫。“我猜,你爸爸是画家, 那你一定也很会画画了?” “我不会。” “嘿,那你知道我妹妹很会画画吗?” “没听说。”嘿,有好奇的语气了。 “呵呵,想不想听她跟萧昱飞因为一本素描簿开始相爱的经过啊?”就拿公司最热门的表兄妹恋情勾引她吧。 “副总,你当哥哥的不能出卖嘉璇啦。” “咦!怎么跟嘉璇一样的口气?没关系''反正等下个月他们结婚,就会在婚宴上大爆情史,还会拿过去的相关证物做成影片给大家看,到时候你再知道不迟。” “我又没拿到喜帖。” “你不用喜帖,直接过来就好,我是总招待,会帮你保留位子。” “副总怎会是总招待?现在不都有婚礼公司在帮忙?” “哎,他们没办法帮你列出请客名单,也不认识亲朋好友啊。” “我还是不去了,副总你忙,不敢给你添麻烦。” “不会添麻烦,我安排你和人事室那群妹妹坐一桌,都认识嘛,安啦,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 “嗳,你是我的副理,来给长官捧个人场吧,先说好不用红包。”他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又哇啦啦说下去:“我十岁就到美国读书,没什么机会当个好哥哥,这回可得帮嘉璇的婚宴办得热热闹闹、毕生难忘才行, 不然阿飞妹夫事后一定会来追杀我。” “副总你和萧专员变成亲戚,一定很有趣。”总算听到她的轻笑了。 “是啊,半路冒出这个表哥,他还奉送我一个表弟、一个表妹,大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也表哥表妹叫得好亲热。” “这样不错。” “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兄弟姊妹。” “我没有。” “喔,那个....”辞穷了,真难接话。 “副总,真的很晚了,你不希望明天我上班迟到吧。” “呵。”他挤出笑声,自知今天已经聊得够多,只好说:“好吧, 那....茜倩,晚安了。” “副总,晚安,再见。”然后立刻切断电话。 他将手机拿到眼前,盯住上头的通话时间,不觉哑然失笑。 她最后六个字简直是用钉枪打出来的,快速、僵硬、死板,他好像看到她钉好围墙,随即丢下钉舱,没命地跑掉了。 唉,他不过是心有所戚,突然很想喊她的名字,却吓到了她。 不急。天天都能在公司见到她,他有的是时间拆除她的围墙。 茜倩。他轻逸微笑,再度轻念她的名字。就在今夜,他终于明白,他一直在追逐的那个模糊不清、捉摸不到的谈心对象是谁了。 第七章 翔飞科技员工竞相传阅最新一期八卦杂志,甚至在午餐时间的餐厅里,也是一桌又一桌地传下去看。 “龚姐,副总真的跟蒋琳在一起耶。”静香吃饭配八卦,一个字一个字看完,惊喜地抬起头做结论。“你要看吗?” “看过了。”龚茜倩淡淡地说。 “给我看给我看!”同桌的艾咪和汤淑怡立刻抢了过去,午饭摆一边,两颗头颅凑在一起猛瞧。 “记者后来访问蒋琳,听她的口气,好像准备当吴家少奶奶了。”静香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可是副总的说法却只是普通朋友。嘿,看来想要嫁进豪门不是那么容易。” “记者还在楼下堵同事,问他们对副总感情的看法。”艾咪也插话说:“我们哪知道!要是知道,也不用花钱买这本杂志了。” 龚茜倩闷闷地吞下一口饭。那天晚上,她匆促切掉电话,事后突然想到,他根本不再提及最早什么“有图有真相”的事情,她当然也不会笨到去问他,直到昨天这期杂志出来,一看到封面印的“直击蒋琳夜会吴家小开”,她才明白就是这件事,顿时心中堵上好大一颗石头,立刻买下杂志,躲回家里字字详读。 她忐忑不安地看完报导,发现这不过是一篇很寻常的八卦文,不外乎男女约会、狗仔偷拍、事后采访、当事人各自表述,但并没有给读者一个明确的事实,只留下无限的八卦空间。 她心中大石不翼而飞,终于了解他说的“营造假象”以及那股无法宣泄的愤慨是怎么来的了。事实上,她还有一种莫名的开心。 嗟!他不爱蒋琳,她高兴什么? 但在涂上厚厚一层面膜泥的当时,她只想赶快剥掉脸上的累赘,好能倾听并间明他心情不好的原因;谁知她再打过去,他倒是立刻得了失忆症,一直聊一直聊,还想带她去画廊、去婚宴,她只觉得好像有一只不睡觉的猫头鹰,呜噜呜噜叫个不停,又兴高采烈飞离他栖息的树梢,来到月光下的草地,邀请她跳舞.... 她立刻退回自己幽暗的巢穴。 她静静地吃饭,而两个女生飞快地看完图文并茂的报导,再传到下一桌,才拿起筷子,开始做心得报告。 “我感觉吴副总好像是跟蒋琳玩玩的。”汤淑怡说。 “他应该喜欢乾隆的千金大小姐。”艾咪也马上提供消息。“这是詹经理的最新情报,人家廖公主可比蒋琳清纯多了。” “八卦詹哦?”静香不以为然,张望一下,确定八卦詹远在餐厅的男 一边,才说:“他说的话至少要打五折啦!如果副总喜欢廖公主,就算讨论员工度假方案不关他的事,他也会留在那边,不会半路就回来。” “听说吴副总帮你们订了乾隆大饭店的下午茶?”汤淑怡羡慕地咽了好几口口水。“好好喔,事业发展部常常有点心吃。” “淑怡,”龚茜情趁机转开话题:“要不要来事业发展部?” “咦!” “你英文听说赞写都很好,埋没在总务课太可惜了。” “可是可是....”汤淑怡惊惶地说:“我只会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那些商业用语、产品专有名词我都不懂。” “谁一开始就懂了?”艾咪也鼓吹说:“来啦,学一学,很快的。这里有我、静香和龚姐罩你,还可以得到第一手的副总八卦新闻.... ” “静香,”龚茜倩转个方向,再度岔开话题:“史密斯下星期来台北,这次就看你了,准备上有任何问题可以问我。” “我怕死了啦!”静香立刻胃痛,惨叫说:“龚姐,我把史密斯 ‘还’给你好不好?你跟副总搭档习惯了,做起事来比较顺利。” “这是给大家瞧瞧你可以独当一面的机会,史密斯的业务已经全归你负责,没什么的,他就是爱逛夜市。” “龚姐好像常常跟吴副总陪客户逛夜市。”汤淑怡想到重点,兴奋地问说:“逛完都很晚了,你有没有听他打电话给谁说晚安?” “没有。”龚茜情想叹气,为何话题总是会回到副总身上? “不会吧?!”艾咪也好奇了。“龚姐,你们一起出门,一起讨论事情,总有机会听到他打电话给哪个女生嘛。” “对喔,我都忘了龚姐是最深入权力核心的人物。”静香也来凑热闹。“真的没听过?妹妹说,常常有不同女人打公司总机找咱副总....” “吃饭了啦。” 龚茜倩直接收掉话题,一来是她“怕”聊他,二来是.... “欸欸,副总来了。”艾咪出声警告。 吴嘉凯吃完午饭,捧着餐盘准备拿去回收台,一路上同事们跟三太子问好,他也笑咪咪地一一回应,或是停下来聊个几句,短短的一段路走了五分钟还没走完。 “还是问清楚吧。”汤淑怡歪着头,食不知味地说:“不然猜了老半 天没答案,会消化不良的。” “对啊,我们当他部下的都不敢问,怕被副总考绩打丙等。”静香和艾咪马上怂恿她说:“淑怡你问,快帮我们问!” “好。”向来像个火车头勇往直前的汤淑怡慨然允诺,一见到吴嘉凯走了过来,立刻大声说:“吴副总您好!” “淑怡你好啊!。” “请问吴副总,蒋琳是你的女朋友吗?” 这一间,全场鸦雀无声,吴嘉凯脸上依然挂着灿烂帅气的笑容。 “不是。” “哇!”所有同事惊叹连连,这是副总第一次公开他的感情耶。 “副总该不是打烟幕弹,为了蒋小姐的演艺事业,故意不承认吧?” 艾咪也大起胆子问起副总的私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吴嘉凯微笑说:“如果我有女朋友,我一定很乐意带她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 “哇哇!”同事们又发出惊喜叫声。 龚茜倩始终低头吃饭。吴嘉凯有没有女朋友,全然不关她的事,她最重要的事是吃得饱饱的,好有力气继续下午的工作。 三个女生得到答案还不满足,又延续话题聊起副总女友的条件。她抬头望向餐具回收台的方向,那边吴嘉凯已摆好餐盘,准备离开,她大胆地直视他的背影,谁知他忽然一个转身,往她这里看了过来。 餐厅里有上百个人,大家忙着吃饭,忙着讲话,忙着走路,制造出各种音效,有人谈笑,有人拉椅子,有人掉餐盘,嗡嗡轰轰,吵嘈不堪。 刹那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到心脏怦、怦、怦、怦.... 为何在这个混乱环境里,他的视线可以越过无数个人头,直直与她四目相对呢?是巧合?还是他早已锁定目标? 她一慌,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不再刻意带笑的黑眸。 所有的声音又回来了,餐厅还是一样地吵嘈,身边三个女生还是一样地呱噪讨论,而她的心,依然怦、怦、怦、怦.... 吃过午饭,龚茜倩回到九楼。大办公室熄了灯,方便同事午睡;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光线暗得令她发昏,便拿了钱包,悄声离开。 外头是阴天,偶有一两滴小雨珠飘落脸颊,她不在意,凉凉的秋风秋雨正好吹走她的烦躁不安。 走过茶饮店,她特地看了价目单,明白太执着一种饮料不是一个好习惯,上了瘾就很难戒掉,但在店员询问她时,她还是点了拿铁。 转过巷子,来到小公园,远远地就看见大榕树顶端站着一只鹰类猛禽,它神态高傲,颇有王者之姿,左顾右盼,“叽矣,叽矣”叫着,好似宣示它已占领这方小公园。 她惊喜不己,立刻放轻脚步,不让高跟鞋发出叩叩的响音;还好在这个微雨偏凉的中午,上班族吃完饭便匆匆躲回办公室,路上行人不多,即便有车子轰隆轰隆经过,也丝毫不影响到这只歇息中的自负大鸟。 她肯定那是某种鹰类,但没有望远镜,她看不清楚羽毛和特征,于是悄声走近大榕树,以最佳的仰角仔细观察。 红色的眼,灰褐色的羽毛,尾巴有横纹....背面的特征无法让她辨识鸟种,正想绕到另一边查看,视线才放一芋,就看到吴嘉凯冲着她笑。 妈啊!她差点惊叫出来。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约一公尺的近距离让她产生强烈的压迫鼠,立即本能地退后一步。 叩!鞋跟重踩石砖,说响亮也不是很响亮,却惊动了大鸟,“叽矣”一声,展开带有白色翼带的大翅膀,拍了一下便盘旋而上。 大鸟很快就冲出大楼所构筑而成的水泥丛林,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大老鹰耶!”吴嘉凯口气惊叹,犹望向灰灰的天空。“很难得在都市见到,你看出是什么了吗?” “是大冠鹫吗?”龚茜倩微感懊恼,也是看着挡住视线的大楼,似是回答他的话,又似自言自语:“好像又不是。大冠鹫整条翼带是黑白相间的,我看它翅膀边边是黑色的。” “我看到它这边一块块红红的。”吴嘉凯指了自己的胸膛。 “你有看到它正面红红的?”龚茜倩转为欣喜,很快地思索说:“说不定是赤腹鹰,从韩国或大陆飞来过冬的,还会飞去恒春半岛。以前听过鸟友说秋天在垦丁看到赤腹鹰,不过我还没机会去那边看。” “找个时间,我们可以开车去看。” 怦怦怦!她的心脏又猛然狂跳。怦怦怦!他的话在撞击她的心。 这家伙不是应该在顶楼享受他的饭后烟吗?怎跑来公园打扰她的午休时间?不,他比她还早来,都怪她只注意到鸟,没注意到人。 “副总开车跑那么远太辛苦了。”她让自己笑得轻松自然。 “其实要去南部或是山里赏鸟,可以参加野鸟协会的活动,大家拉了车,食宿安排好好的,还有专人导览。” “这样啊,听起来好像不错,改天一起去报名。” “我给副总网址和电话,嗯....我比较喜欢一个人赏鸟。” “那你这星期有想上哪见赏鸟吗?” “我....”他就非得找她一起去看鸟不成吗? “总不成又刚好有同学会吧?”他直直看着她,一如在餐厅里的眼神。 “没有。”她避开他的注视,刻意看两部对向的轿车在窄小巷子里慢慢互闪,擦身而过。 “一个人赏鸟也不错,自由自在又清静。我查了资料,坪林鸟况很丰富,要不要去看?” “坪林....然后到宜兰。”她很努力的动脑筋,难得装傻说:“啊!副总,我们事业发展部可以办个旅游活动,就去礁溪洗温泉吧,技安最擅长办活动了,回头请他规画。” “公司下个月就要去爬山,我们自己办活动日期太相近,同事恐怕会玩得太累喔。” “对喔,下个月要去爬山。”龚茜倩不知所以然地覆述一遍。 他的人、他的话、他的意图太过迫近,她心里发慌,脸上却仍强自镇定,不知往哪里摆的右手指头不经意地去拨弄纸杯的盖子。 “拿铁?”吴嘉凯笑笑地指着她的杯子。 “呀!”龚茜倩握着纸杯,浑身一热,这才发现自己泄底了。 那天随口讲了她咖啡因过敏,从此她便提心吊胆,随时提醒自己不让 他看到她在三大之内喝第二杯咖啡---唉,做人何必这么累。 “你听过咖啡戒断症吗?”他也不提“过敏”事,又笑问她。 “就是每天必喝咖啡,一天不喝就会不舒服。”她看过报导。“很多上班族天天在公司喝惯了,假日在家没喝,反而头痛。” “你会吗?” “我没注意。有时候出去外头一整天,也没想要喝咖啡。” “对了,我忘了你有咖啡糖嘛。” “副总,你还想吃,我再送你一包。”以后就请你自己去买吧。 “要吃到对味的咖啡糖,不容易。” “嗯。”她不相心理会他的暗示。 “你怎么不喝?”他又指了她的杯子。“天气凉,很快就凉了。” “喔。”既是副总命令,喝就喝,谁怕谁啊。 “茜倩,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跟你道谢。” 噗....她紧闭嘴巴,将那口差点呛到的咖啡缓缓吞了下去。 她还是很不习惯他喊她的名字,这好似他不经她的同意就直接打开她家大门,登堂入室。 那眼神....她慌忙转过视线;那深深看过来的黑眸早已登堂入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试图看穿她了。 “谢什么?﹒”她明知故问。 “那天晚上,谢谢你听我抱怨。”他微笑看着她所有的反应。 “没什么的。副总好像没什么人可以抱怨,你想说,我就听喽。”她既是故作轻松,也是实话实说。“你年纪那么大了,总不成找你爸爸妈妈撒娇,也不能跟同事说三道四,大家还指望您的英明领导呢。” “副总也是人哪!”他笑叹,双手很颓废地插在裤袋,目光由赤腹鹰 停伫过的大榕树移到更上头的天空。 她以为他会从口袋里拿出香烟''但他只是跟了几步,又朝她看来。 “我想讲讲话的时候,晚上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他副总耶,她能不接吗?但她很快就为自己找到立场。 “可以啊,副总想到公事就先让我知道,我好能先做准备。” “不过呢,有时候可能得当面讨论才清楚。”他笑得好无辜、好煞有其事。“我周末可以找你出来谈‘公事’吗?” “这.... ” “当然不能占用你假日的休息时间。”他很有“良心”地继续说:“谈完事情,我一定会请你吃饭以示答谢,再载你去想去的地方;很多赏鸟的地方在荒郊野外,没有公车可以到,我开车很机动、很方便滴。”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大笑脸,头一回见识到花花公子“把妹”的功夫, 左也“公事”,右也“公事”,这教她要如何拒绝? 他终于对她采取“行动”了。她的心脏反倒不再怦怦乱跳,而是超乎异常的冷静,因为----已经变成鹰爪下猎物的她,只能思考如何逃脱了。 草地上,一只色彩斑烂的公环颈雉轻轻跳跃,三两下来到一身灰褐的母环颈雉身边,“歌!歌!”喊了两声,粗大的爪子便往母鸟背上重重压了下去,随即以它华丽的身形骑上母鸟,一张鲜艳的红脸也急躁地“吻”上母鸟;母鸟受制于公鸟,只能葡卜在地任它操弄,还不到三秒钟,母鸟突然起身,“顶”走公鸟,拍了一下翅膀,自顾自地往前离开;公鸟直起它的红脸、暗绿带蓝的头颈、白色颈环和一身亮褐细致羽毛的庞大身子,“怅然”地望向不再理它的母鸟。 “呼 ....”远在五十公尺外的一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或趴或蹲,皆是人手一支望远镜或架设“大炮”相机,有人继续搜寻这两只环颈雄的动向,也有人活动僵了许久的筋骨。 “帅哥,你真有福气,第一回来赏鸟就看到环颈雉交配。” “托陈老师的福。”吴嘉凯很开心,但还是有他初学者的疑问。 “刚刚扑一下就是交配?” “就是啊,不然你以为要多久?”中年的陈老师摇头说:“只有人类在做那一回事时才玩那么久,男人真命苦啊。” “嘎?”吴嘉凯跟他傻笑。 “帅哥很有求知的精神。”陈老师拍拍他的肩头,笑说:“人哪,就跟鸟不一样,你这样扑上去,只会吓走母鸟,可得慢慢培养感情才行。” 陈老师话中有话,他不觉瞄向正在附近拍照的龚茜倩。 也难怪了。赏鸟协会的人看到她带他出来,皆以惊喜期待的神情问 “这位帅哥”的身分,还说是头一回见她携伴参加活动。 但他们事先约定好了,只说他是“对赏鸟有兴趣”的同事。 这就是她的目的吧。吴嘉凯好怨叹,他还来不及约她谈“公事”''她 就先下手为强,带他报名赏鸟活动,硬生生将他期待的两人约会扩大成团体活动,不让他有机可乘。 秋风凉凉的,自云淡淡的,青草地上的环颈雉夫妻已经分道扬镳。 他揪着公鸟,总觉得它似乎一脸失望,意犹未尽;但他也知道,鸟没有表惰,是他将自己的心情加诸公环颈雉身上了。 既是团体活动,多的是可以请教的资深鸟友,又得各自专注赏鸟,她自然就不怎么理睬他,直到现在还拿着相机在追踪母环颈雉的去向。 他落了单,只好席地盘腿而坐,从背包拿出本子和铅笔,闭起眼睛, 回忆方才“妖精打架”的一幕,便在纸上画了起来。 母环颈雉穿梭在草地上,褐色的羽翼和绿色的短草互相交错,越走越远,那交织的颜色分际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隐没在一方草丛里。 龚茜倩放下相机,为这回的环颈雉交配戚到高兴。将来母鸟会产下八到十二颗蛋,孵成小雉,为渐趋稀少的台湾环颈雉增添后代。 环颈雉是一夫多妻制,在未来的孵蛋时期,不知公鸟是否会来陪伴母鸟?还是不甘寂寞,又去外头展露它华美的羽毛,勾引其他母鸟? 哎,鸟性如此,她这个不同物种的人类何必瞎操心? 回头瞧去,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那位“对赏鸟有兴趣的同事”身上;见他低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即便看不到面貌,她还是可以从他的姿势、身形、穿着,感受到他那股外显的帅气和光采;他就像是一只天生披上美丽羽衣的公鸟,怎样也无法掩藏他吸引人的一切。 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却一人独自坐得远远的;她明白,很容易 就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他是刻意远离其他鸟友,正在等她。 他毕竟是她带来的,她不能不理他;她抑下所有多余的、无谓的想法,“勇敢”地往他走去。 察觉到她的脚步,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明亮帅气的大笑容。 “你看!”他朝她递过手上的本子。 她以为他在写赏鸟笔记,没料到入目的竟是一幅“春宫图”。 简单的铅笔线,勾勒出公环颈雉趴上母鸟的线条,除了羽毛细节部分,他完全抓到公鸟和母鸟的体形特征,还画出旁边的一片落叶,颇有一种翻云覆雨后的寂寥感。 “哇!”她由衷称赞:“画得真好!你果然也有美术天分。” 上星期她去参加吴嘉璇和萧昱飞的婚宴,席前播放的影片穿插了新娘子十几年前的素描画作,画中主角当然是大学时代土里土气的年轻新郎, 那神似程度引起在座宾客惊叹连连,叫好声不断。 有妹如此,想来哥哥也不差,但她还是很惊讶副总大人的天分。 “有没有天分我不知道。”吴嘉凯笑得很开心。“小时候画画,常常 让老师拿出去贴,应该是不错吧。” “副总不用谦虚了。”龚茜倩也坐到草地上,将本子还给他,笑说: “你不去当画家太可情了''当初没想到往这方面发展吗?” “嘉璇还有想过考美术系,我是想都没想过。反正生在吴家,注定不是从商就是从政。政治太险恶,我小生怕怕,就选择念商了。” “也好。顺着家族的安排,这是你的使命。” “是啊,从小长辈就规画好前途,先送出国念书,再回家族企业工作,娶名门淑女,我什么都不用烦恼,就照着既定的轨道去走,不管做得好不好,我还是会顺利升迁,最后坐上某家公司的董事长位置。” “这样不好吗?”她看他略显自嘲的神色。 “没有不好,是太好了,好到我不会去想,只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应有的,每天就是快快乐乐过日子。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就很会玩,回台湾也一样,电话一打,立刻可以集合朋友到夜店狂欢。人有钱,什么人都来了,辣妹啦,明星啦,小开啦,狐群狗党啦,我的名声就是那时搞坏的。” “呵。”知道就好。 “直到四年前,记得那天寒流来袭,外头很冷,我们一群人在pub跳舞喝酒,人很多,音乐很大声,我全身热烘烘的,半醉半醒,忽然接到我妈妈的电话,哭着跟我说,爸爸半边身子不能动了,我还说按摩一下就好啦,我妈又说,爸爸没办法讲话,好像是中风,那时候我才吓醒,赶快帮我妈妈打一一九叫救护车。” “还好后来你爸爸有恢复健康。” “老天保佑。”他低头玩弄指间的铅笔,淡淡笑说:“就在那一夜, 我突然变成事事要拿主意的大人。像我爸爸的用药复健这些事,我还可以跟医生说,用对病人最好的就是了,可是在公司就不一样了。” “你那时在吴氏企业?” “担任质易部经理,上头还有协理、副总、总经理和我的董事长爸爸。有他们罩我,公司的营运情况又稳定,我简直是在那里做大少爷。” “可是你爸爸生病以后,情况有了改变?” “没错。那些老臣很忠心,但忠心过了头,没有董事长作主,反过头来要我一个小经理做决策,大小事都来请教我,只因为我是---” “未来的接班人。”她帮他说了出来。 “我本来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这下子更是金光闪闪。”他以铅笔敲敲膝头,看似漫不经心,说的却是沉郁的过往心情。“每个人都在注意我,看我要如何维持我爸爸的公司,我一步也错不得,更不能将事情推回给老同事,那不就等于跟人家说:哈,我早知道,吴嘉凯这小子不行啦,他不过是个公子哥儿,管公司?嘿嘿,恐怕没两年就倒喽。” 她有一种冲动,很想按住他不断敲铅笔的手势,再告诉他,你行的,没问题。 但她只能压抑地捏紧背包带子,蓦然记起她带来的东西,便从背包拿出保温瓶,像变魔术般地倒出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副总,先喝一杯。我煮得淡些将就喝吧。”她笑着递过去。 “竟然有咖啡?!”他惊喜地看她倒咖啡的动作,用力一吸闻,再接过杯子。“我刚看你喝矿泉水呀,怎会想带咖啡出来?还热的!” “爱喝咖啡就带咖啡出来了。” “好香!”他轻曝一口,笑问:“自己煮的?” “嗯。我觉得煮咖啡还挺有意思的,所以买了一支咖啡壶。” “终于喝到你煮的咖啡了。”他举杯像她,笑道:“谢谢你。” 她微笑以对,拿出环保杯,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她说不出自己为何要买咖啡壶,每天回家都很晚了,她从不在晚上喝咖啡;而早上起床赶上班,更是来不及煮咖啡;假日呢,她也没想过在家 悠闲地喝情调咖啡。然而在她走过电器卖场时,她仿若被某种魔力驱使, 走了进去,找到咖啡机的专卖区。 哪种咖啡壶煮出来的咖啡最香呢?她这样问卖场服务员。 那个大男生跟她打文艺腔,告诉她说,每种咖啡壶的功能都差不多, 主要是看煮咖啡的人的用心喔。 用心的话,她会选择好豆子,并且在出门前起个大早,仔细研磨豆子,颗粒不能太细,煮出来会苦,也不能太粗,味道会变淡,总得粗细均匀,再调整适当的水量,这才能煮得出一壶最香醇、最合乎口味的咖啡。 可她为何如此用心呢? 偷瞄他一眼,她转回头,将膝头屈向胸口,压紧骤然怦跳的心脏。 自以为躲在黑暗的林荫里,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曝了光;他在接近她,她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近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来瞧瞧环颈雉是怎样一种鸟。”他一手喝咖啡,一手翻阅摊在地上的鸟类图鉴。“跟帝雉、蓝腹鹇都是红脸关公,这该怎么区分?” 跟上回午夜电话一样,他又岔开了话题。龚茜倩静静地看他惯有的笑脸,已然了解在那张俊脸后面还藏有许许多多他未曾让人知晓的心事。 “副总,后来呢?”这回她不会再让他失忆,问道:“你刚刚说,你爸爸生病后,大家都在看你的表现,你压力很大吗?” “喔。”吴嘉凯的手停留在书页上,抬起头来看她。 与他相对的是一双柔和注视的眼睛,眸光湛然,仿若黑夜里的星光, 隐隐透出某种深入的理解和....关怀。 草地青青,依稀听到远处公环颈雉“歌、歌”的叫声;冷风吹乱她的头发,她顺手拂到耳后,重新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 她没有女明星的明艳动人,也没有名媛的炬赫家世,她所拥有的就是“懂他”而已。 这就够了。 他喝下一口咖啡,心满意足,露出笑容继续说:“压力当然很大了”。 专业的东西我不是不懂,只是过去不怎么认真,从来没用过心,突然每个人都要听我的意见,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在办公室待到十二点,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才知道我们吴氏企业到底在做什么。” “那时你爸爸住院,两头跑很辛苦吧?” “还好。不要忘了我很懂得授权,不能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一样啦。有些事情我只说说见解,还是请高层去决定,毕竟我只是一个小经理。” “好像后来你爸爸出院就给你升副总了?”她记得他的经历。 “我爸可能急了,所以加快接班的脚步。我明白爸爸的期望,也知道自己的责任,从此改过自新,每天乖乖上班,认真工作,放假就在家里陪老爸老妈。” “副总变成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了。”她打趣说。 “是啊,本来以为一辈子就在我们吴氏家族养老了,来到翔飞是个意外,要不是昱翔表哥出车祸,我爸也不会又打翔飞的主意。” “现在几点?”她突然问道。 “啊?”他抬腕看表。“三点四十。” 她注视那支突显男性刚毅豪迈线条的表壳,想到他初来时的情形。 “就是这支潜水表,耐得住深海的压力?” “是的。”他缓缓地将戴表的左手搁在膝盖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握起了拳头。“在我家的公司,还有老臣帮忙,来翔飞是孤军奋斗,而且摆明了掠夺者的角色。翔飞的人也好,外头的人也好,每个人都拿放大镜看你有什么本事,就算吴家能以多数股权拿到翔飞,但也要有能力管理这家生产各项电子产品、不断在研发进步的科技公司,这跟吴氏企业做的传统产业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副总又花了很多时间做准备?” “每天抱着翔飞的资料,看到睡着。”他笑笑地仰头喝完咖啡。 “我告诉自己,不管结果如何,占了这个萝卜坑,就得把萝卜种好,我不能把来翔飞当作是实习,而是提了枪直接上战场。” 她可以想像当初他戒慎恐惧的心情。明明是一项艰钜的挑战,他却得装得若无其事、自信满满,扮演好一个专业经理人的领导角色,那背后看不见的加倍付出和努力是难以想像的啊。 “副总,你做得很好。”这是她唯一能给予的最佳鼓励。 “还好有你帮忙。”他注视她,递出杯子,示意还要再喝。 “不是帮忙,是帮凶。”她为他倒下保温瓶里仅剩的咖啡,笑说: “那时想说你是来篡位的,我若帮你,不就成了乱臣贼子?但我是领薪水的,还是得做事,总不成故意跟副总作对,将业务搞得乱七八糟,跟自己的年终奖金过不去吧。” “哈哈!我更不能搞垮翔飞,否则夺过来也没意思了。” “因为你用心在做,沈董看到了,他才能放心将翔飞交给你。” “嗳,终于世界和平了。”他笑叹一声,凝视第一个听到他这段心路历程的她,意有所指地说:“我来翔飞,收获很多。” “公司都让你拿走了,当然是大丰收。”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嘿。”他喝下温热的咖啡,也习价她老跟他实问虚答了,只是笑了 笑,低头拿铅笔在簿子上描线条,又说:“环颈雉的羽毛形状我忘了,可以借你的照片参考看看吗?” “好啊。”她拿起相机,帮他找一张最清楚的照片。 “我用普通数位相机拍,再怎么拉近,还是只能拍出一只小小鸟,看 来我得充实专业配备了。” “副总可以买个单眼相机,配上我这种三百mm的镜头,对初学者来 说比较轻巧,要拍出清楚的照片不难。” “你再带我去买,先说谢谢喽。”他皮皮地笑着。 “喔.....”又来了。 他总是以这种令她无法拒绝的语气说话,她还能说不吗? 抬眼望天,风吹个不停,天空的云朵跑得好快,这朵往前跑,那朵立刻追了上去,紧紧缠黏,汇紧成一大朵之后,再一起飞向更远的南方。 纠缠啊。 “帅哥,美女!”陈老师在远处喊他们。“再十分钟上车喽!” “来了!”吴嘉凯挥手回应。 他们赏鸟的地方距离游览车停靠处有一大段距离,两人迅速收拾东西,持起背包,起身准备离去。 咕咕咕噜,一只鸟儿飞到草地上,走来走去,似乎是在觅食。 难得这鸟儿飞得这么近,吴嘉凯兴奋地摄手摄脚走上前,从背包里摸出相机,打算拍出他第一张最像样的鸟照片。 鸟儿身材丰满,羽色灰中带褐''圆圆的眼睛骨溜溜转着,一点也不怕生,就任他不断地按快门拍出各式各样的英姿。 “咦?”龚茜倩走过来,看清楚那只鸟了。 “再拉近一点。”吴嘉凯专注操作相机,低声说:“时了你看你看, 脖子从紫色转绿色,真稀奇。” “哎呀,这是....” “嘘嘘,不要惊动它。” “副总.... ” “你说这胖嘟嘟的是什么鸟?” “鸽子。”龚茜倩尽到告知义务。 “鸽子?!”吴嘉凯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她。 “家鸽。”她再说一遍。 “人家养的鸽子?”他看她用力点头,再回头瞧那只胖鸟。 红脚,紫颈,灰羽,他只顾着欣赏这些个别特征,可一组合起来,不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家鸽吗? “哈哈哈!”他放下相机,开口大笑。 “拜托,鸽子也看成这样。”她也跟着笑了。 笑声惊动鸽子,它拍了拍翅膀,咕咕噜地飞走,她顺着飞行方向看去,脸上仍漾着明朗的笑靥。 他不看鸽子,只看她;那卸除心防的笑意让她整个人亮丽无比,他心头一动,立刻举起相机,以最快的速度朝她按下快门。 “吓!”她吓一跳,立刻跳开。 “你笑得真好看。”他移动脚步抓角度。“来,我给你照张相。” “不要啦!”她赶紧拿手遮住骤热的脸蛋,加快脚步往前走。 “来啦,出来玩玩,拍一张做纪念。”他穷追不舍。 “我很丑,不要拍。”她越走越快,干脆跑了起来。 “喂,茜倩''等等啊!啊啊,我背包还没拿呀。” 他一面往前跑,一面回头看留在草地上的背包;背包不拿不行,他只好倒退脚步走回去,双手犹抓住相机,不断地捕捉她的背影。 势必要逮到她了。 第八章 放完农历新年连假,事业发展部忙翻了天。台湾放假,国外可没放假,累积下来的信件和传真堆积如山,同仁们苦哈哈地奋斗,承担着快乐长假后必然到来的繁忙工作。 而这其中最忙的,非吴嘉凯莫属了。 他现在不只是挂着副总头衔的单一部门主管,且还是名副其实掌控公司全局的副总经理;沈董事长摆明了全权交由专业经理人经营,不再积极参与公司决策;而陈银泉总经理趁着新年,多休了一星期,出国度假去, 因此所有的公文和电话全跑到他这边来了。 “董事长,请您放心....不,不敢麻烦您过来。”吴嘉凯从副总办公室走出来,形色匆促,讲着手机。“我已经请财务部桑副理准备资料,我这就下去看,下午两点以前应该来得及补件。” 是沈董打来的电话。龚茜倩一心二用,左耳听他讲电话,顺便目送他走出大门,右耳则是聆听面板小组召集人郑能源跟她说明最新的产销情况。 “接下来还有美国三批订单上线,到五月前全部满档。” “喔。”她移回视线。“生产线调度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随时盯住,船期我叫糖醋鱼安排。”郑能源笑说:“她刚过来,很拚命在学呢。” “还请你多多指导她了。”龚茜倩翻看一张同业的宣传广告,上头她已用红笔圈出几项产品特性。 “针对他们的最新产品,你先照会研发部, 找一天大家来开会讨论因应对策。”她伸手翻看桌上的行事历日记。“下星期三早上九点,来得及吗?” “可以。这种事越快因应越好,要改进这几点技术并不难。”郑能源 记下行事历,又问:“要找副总吗?” “我看不用了。”她不觉望向了副总办公室。 “说得也是。副总越来越忙,都没时间管我们了。”郑能源收拾好他带过来的资料。“小倩,现在就看你了,今年准备升经理了?” “别胡说,还有黄经理。” “副总迟早要走,黄经理明年退休,事业发展部总要有一个新头头。” “大家都有机会。”她微笑回应。 事实上,吴嘉凯曾告诉她,郑课长这一年来绩效突飞猛进,他打算在年中升他为副理,几位表现突出的同仁也会一一跃升;另一方面,再藉由征才培养优秀的未来干部,好让部门维持不断进步的动力。 他为事业发展部规画出一张完整的蓝图,并没说是否再升她一级,对于这点,她也不在意;一直以来,她就只想安安稳稳做到退休,根本不曾 “妄想”过独立当家;而现在她的心愿更小,当个小秘书就好了,这样就能天天看到他,伴在他身边,帮他.... 脸蛋忽然烫热了起来,这时郑能源起身,她赶紧站起来送他。 “不知股价回来了没?”郑能源双手按在他推过来的椅子上,忧心地 说:“现金增资发行海外存托凭证怎会被投审会退件呢?十点多消息出来,翔飞股票立刻跌停板,我手上还有十张呢。” “副总已经在处理了。”她语气轻松。“没问题的,你还有闲钱的话,应该趁现在低点买进。” “哈,我也这么想。”郑能源很开心地推着椅子走了。 龚茜倩坐下来,再度翻看方才讨论的档案,入目就是那张色彩鲜艳的同业面板广告;宽大的荧幕里,三只小鸟站在枝头,以不同的姿势展露它们层次分明、色泽丰富的羽毛,藉以强调该厂商面板的高品质解析度和色彩饱和度。 鸟啊!她的心神飘向了野外的青山绿水。 有了吴嘉凯的参与,她过了一个热闹忙碌又充实的冬天。 最初她只打算帮他报名赏鸟活动,意思意思陪他第一次跟着团体出去赏鸟,他果然看出了兴趣,继续缠着她参加一次又一次的野外活动。 野柳、鸟来、坪林、拉拉山、兰阳溪口,处处都有他们的足迹。 她依然煮了咖啡带出门,为的就是在什么都没有的野地里为他送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他依然带了素描本画鸟,然后讨她的照片补充他忘记的部分;他也依然带着普通级的数位相机,始终没有升级他的摄影设备,为的就是方便一拿起来就可以拍她。 她的心又热了。每当他拿起相机对准她时,她会躲,或是拿手上的东西掩盖;他不放过她,笑着拍下她一张又一张躲躲藏藏的照片。 他们相处愉快,像普通朋友,又比普通朋友互动多一起了却也还不到男女朋友的程度。午夜梦回时,她会自间,这是他对她这个“小家碧玉” 的新鲜戏?抑或是发挥他花花公子讨女人欢心的本性?还是真的对赏鸟有兴趣,只不过需要一个带他入门的指导者罢了? 撇开杂思,她继续忙公事.,有同事问她事情,有电话洽谈业务,忽然,一阵熟悉的浓重烟味飘来,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副总大人回来了。 她顺手拿起自己喝啡咖的白色马克杯,来到茶水间,再一次将干净的杯子里里外外仔细搓洗,来回抹掉她的唇印,确定洗得像一个新杯子似地,这才甩了甩水珠,按了咖啡机的按键。 还是换用纸杯?或是为访客准备的骨瓷咖啡杯?她犹豫了一下,但已收不了手,杯子里早就注满了热气腾腾的香醇咖啡。 大办公室里势必众目睽睽,她的心噗通乱跳,犹如一个准备做坏事的小孩,想着办法瞒天过海;于是,她若无其事地走回位子,立刻拿起一个公文夹稍稍遮掩手里的马克杯,以一种最平常不过的送公文姿态走进副总办公室。 “总经理,对不起。”吴嘉凯正坐在桌前讲电话,神色诚惶诚恐。 “是的,正在处理.... 谢谢 ....好,谢谢 .... 打扰您休假了,再见。” 放下电话,他仍皱紧眉头,垂眼看自己写下来的摘要,拿在手上的笔 不断地点敲纸面,浑然没发现有人进到办公室。 身边好像有什么动静,同时一股振奋精神的咖啡香味钻入鼻际,他抬起眼,就看到她放下卷宗夹。 “龚副理,有事?”他绽开笑容。 “我送公文进来,副总你忙。”龚茜倩说完就要走。“这咖啡?”他也注意到桌上多出了一杯咖啡。 “给你喝的。” “谢谢你。” 她随便点个头,立刻转身出去,完全不敢看他瞬间变得深辽的瞳眸, 还有那欲言又止的唇形。 他尚且焦头烂额,她不欲他分心;而对于增资案出了问题,她完全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端上一杯咖啡。 然后再默默祈祷,帮她的副总大人加油打气。 晚上七点十分,龚茜倩仍装模作样地处理桌上公事,不时抬头注意副总办公室里面的动静。 应该是在批阅累积一天的公文吧。她打开抽屉,看着一大叠她“扣”下来不送到他桌上的非紧急公文,暗叹一声。她是可以安排处置,自己部门 的公文,却无法阻止其它部室陆续送过来的公文。 他忙了一天,下午以公司发言人身分开完记者会,解说增资案,消除股东的疑虑,待一切尘埃落定,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六点了。 “淑怡,还不走?”她起身舒展筋骨,关心犹在奋斗的新同仁。 “龚姐,我在准备下星期一的押汇文件。”汤淑怡桌上摊了一大堆文件。“报关行搞错了,提单和发票的货号不同,变瑕疵件了。” “来得及做更正就做更正,免得被银行扣瑕疵费。” “可是这一件已经晚装船了,我们怎会延迟出货呢?”汤淑怡十分用功,又指向另一个档案夹。 “我瞧瞧。喔,是这件追加的急单,生产根本赶不上船期。” 龚茜倩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来为这位质易新兵解说可能碰上的各种延迟出货情况,讲着讲着,闷闷一声“碰”传来,她心头也被撞了一 下,立刻抬起头。 “你们还在啊?”吴嘉凯关上办公室的门,带着微笑,跟在场的五、六位同事打招呼,摆摆手说:“大家辛苦了,我先走了。” “副总再见!”汤淑怡大声回应。 星期五的夜晚,大家为了消化过年累积的业务,忙了整整一星期,无不期待给自己一个轻松的周末,仍留在办公室的同事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努力为工作做收尾。 龚茜倩目送副总大人出去,自问着,她又留下来做什么呢? “龚姐,龚姐?”汤淑怡喊了她两声。 “啊!”她回过神,问道:“还有问题吗?” “我不能再问了,时间很晚了,不敢耽误龚姐下班吃饭。” “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龚茜倩看了时钟,七点四十五分。 “龚姐,不好意思 .... ”汤淑怡微微红了脸。“我跟人约了....不是啦,有人煮好饭,叫我回去吃。” “谈恋爱了哦?”她看出端倪,笑看那张苹果脸。 “不是!绝对不是。是蚕宝宝煮太多吃不完,叫我帮忙吃。” “哪个蚕宝宝?” 即使汤淑怡不肯承认,龚茜倩也猜得到。“蚕宝宝”应该是上回陪淑怡参加公司爬山活动的“表哥”''也就是新上任的财务部副理桑宇帆。 为了增资案补件,桑副理今天应该也忙得焦头烂额了,但在属于下班的个人时间里''他却仍不忘系上围裙,洗手作羹汤,为喜欢的人煮上一桌 好菜,好能慰劳彼此工作的辛劳。 副总大人呢? 是回家吃他妈妈煮的佳看呢?还是到某个女人那里寻求慰藉? 走出大楼,她心情莫名其妙的低落。她只会水煮蛋和烫青菜,这一手拙劣的厨艺又怎能够控得住男人的胃? 唉!她思考这种问题简直是在,自寻烦恼。 她踱到附近小吃店,叫了一碗干面,配个鱼丸汤,简单裹腹,手机则是放在桌上,不时神经质地瞧一瞧,怕会遗漏他打来的电话。 他们在公司只谈公事,从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约时间、谈赏鸟、敲定行程都是下班时间透过手机联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盯着手机等待,等着那一声敲动她心扉的铃声响起。 她拿起手机,村度着是否主动约他出来赏鸟散散心,心思转了又转, 很快就放弃这个念头。 她没有立场。 收起手机,付了面钱,想要去搭公车,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公园。 路灯光线惨淡淡地白,寒冷的二月天夜里,没人会来这里下棋或约会,夜晚的小公园显得阴暗而危险。 路边停放的车子也是一样的惨淡灰败颜色,她放弃坐下来的念头,加快脚步走过去,眼角忽然出现一抹不容忽视的银色光芒。 那不是吴嘉凯的宾士跑车吗?她再看了下车牌,果然没错。 他还没回家"她一颗心怦怦怦跳了起来,惊讶地四处张望,抬头就看到他坐在小公园里头的溜滑梯顶端。 公园中心竖着一支大灯,光线直射整个儿童游戏区,照得那里一片光亮,也将坐在溜滑梯上头的吴嘉凯完全收拢在聚光灯下。 他那么大个人,穿西装打领带,两只长脚突兀地摆放在溜滑梯的斜坡,手上拿着烟,一口又一口地抽着;也许是隔得远了,又有阴影掩映, 他一双黑眸看起来好深好深,仿佛透过他的双眼走进去的话,她就可以探进他的心底,得知他为何坐在那边的原因。 她不知该怎么办,想上前和他说说话,怕会打扰他;不上前呢,她又放不下心,无法一走了之,只能站在这边跟他耗。 耗吧。她交换了两只脚的重心,站在小公园外边看着他。 他终于抽完烟,拍了拍双手;她以为他要离开,却看到他将高大的身子挤蹲在鲜黄色的梯道上,扭扭曲曲地滑了下来。 他神色开朗些了,又两三步攀跳上去,再挤着身体溜下滑梯。 真像个孩子!她逸出微笑,眼角却微微地湿了。 再怎么成熟稳重、肩挑大任的男人,心底也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孩子,在他寂寞、失意、无助的时候,这孩子会跳出来,以纯稚的童心陪伴 永远只能表现得坚强果敢的男人。 他来回溜了两次,原已轻快的身形又变得沉重;他坐回溜滑梯顶端,拿出打火机,点起这一夜不知道是第几根的香烟。 烟雾里,他的轮廓朦朦胧胧的,她的视线也朦朦胧胧的,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走上前去,只能默默地---或者说是呆呆地站着陪他。 突然白光一闪,她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一辆拖吊车,一个女警已放下手中的相机,一人正准备为吴嘉凯的车子后轮装上滑轮,一人正要撬车门,三个人三个动作一起来,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 “喂!等等!你们等一下,这车有人!”她赶紧阻止,转头朝公园里大叫:“副总!副总!吴嘉凯!快过来啊!” 吴嘉凯听到叫声,也看到了拖吊车,立刻跳下溜滑梯跑过来。 “对不起。”他陪笑脸说:“这我的车,这里不能停车?” “这是公园入口,划红线禁止停车没看到吗?”年轻女警本来还凶巴巴的,抬头见到一个英俊的大帅哥,两眼陡地发直。“啊,既然你来了, 车子可以不拖吊,以后不要违规停车,赶快开走。” “是。”吴嘉凯乖乖接了告发单。 拖吊车闪着红灯离去,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吴嘉凯无奈地将告发单从头看到尾,笑说:“没写罚多少钱,大概要接到罚单才知道。” “花钱消灾喽。”龚茜倩站在他身边,也瞄了一下告发单。 “你刚才叫得好大声。”他转头注视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好路过。” “这么巧。” “我该走了。”她浑身不自在,明明是她解救他的爱车兔于被拖吊, 却好像做坏事被逮到似的。 她举步就要走,才抬起脚,小腿传来一阵麻痛,她只得缓缓踩回脚步,深深一个呼吸,好让那麻痛慢慢褪去。 “你站很久了?”他察觉她的异状,立刻握住她的手臂。 “没。” 入夜的空气冰冷,有如待在冰箱里,她鼻头凉凉的,身体却反常地燥热,原因无它,就是那双牢牢扶住她的臂膀。 要不是脚麻,她早就挣脱掉了。他身上的热气和烟味结结实实笼罩着她,令她莫名地心慌意乱,等他说话的短暂几秒空档仿若无穷尽。 “咦!副总你怎会坐在那边?”她赶紧找话说。 “溜滑梯啊。”他愉快地说:“我出了大楼车道,往马路那边在塞车,我插不进车流,就往右边巷子走,经过这里,速度放慢些,看到溜滑梯,突然有个冲动想去溜一下,正好有车位,就停下来了。” “停错地方了。” “黑漆漆的看不到哇。”他语气庆幸:“好险你在那里,不然我在发呆,车子被吊走了都不知道。” “你还在想现金增资案?”她轻轻问着。 “嗳.... ” “不是解决了吗?”她无法分辨这声“嗳”是叹气还是放松。 “是解决了,但我不得不想,今天惊动了很多长辈,我得做‘业务检讨’,想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陈总将发行海外存托凭证交由我全权负责,我跟投资小组覆核过没问题才送件,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暗夜里,他的声调转为压抑,每说一句,周遭就仿佛暗了些、冷了些,夜气流窜在小巷子和公园路树之间,阴沉沉,寒飕飕。 她升起一种渴望,想为他做点什么,她不要他一个人在那边吹冷风。 “本来不想打扰陈总。”他又说:“他跟夫人正在旧金山渔人码头准备吃螃蟹大餐,他女儿看到即时新闻,打电话给他,他就打给我了。” “跟他报告一下是应该的。”她终于抬眼,望定近在咫尺的他。 “即使你能自己解决问题,但他经验丰富,可以提供你一些看法,包括今天关心你的高层和长辈,他们都是在背后支援你的强力后盾。” “没错,他们的意见就像给我吃了定心丸。”他也定定地看着她,一抹温煦的笑容缓缓拉了出来。 “你也是。” “啊?”她脸一热。 “什么我也是?” “我忙了一上午,又累又渴,谢谢你送上咖啡。” “幸好没让副总渴死。”她避开他过度靠近的凝视,感觉小腿不再麻痛,便不动形色地往旁边移开一布,让自己脱离他的扶持。“但现在我怕 你会饿死,还没吃晚饭吧?” “哎呀!”他大叫一声,摸摸肚子。“忘了!” “我请你吃饭,好吗?” “好呀!”他欣然答应,紧紧凝视的眸光更为灼热了。 晚上十一点钟,夜更深,风更冷,龚茜倩浑身不自在的坐在便利商店前面的行人椅,陪着吴嘉凯吃饭。 “想不到那家店下星期一才开张,失算!”她好懊恼,也很难为情, 明明是想让他饱餐一顿的。“副总,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这不就在吃了吗?”吴嘉凯捧着超商便当,吃得不亦乐乎。 “你请客的。” “下次一定请你吃大餐。” 原先她打算请他在公司附近吃饭,但时间已晚,商业区的餐厅多己打烊,她又不愿随随便便找家不熟的店家了事;既然他要送她回家,她便想到住处附近一家开得很晚的热炒店,却没料到停好车子走过去后,见到的 是黑压压的铁门和春节休息告示。 剩下唯一能填饱肚子的,就是超商的便当了。 马路上偶尔呼啸过一部车子,超商大门进进出出发出“叮咚”声音, 店员大声喊欢迎光临、谢谢光临,除此之外,这城市早已入睡,静悄悄的冷夜里''再无多余的杂音---她每次与他独处时的心跳声算吗? 令晚的他并不多话,不像以往总是自说自话好不开心,这样的他有些陌生,她分不清他是抽着香烟、深沉思考的内敛吴嘉凯,还是野外活泼逗弄她的爽朗吴嘉凯,抑或是办公室里深具领导魅力、看似天下无难事的副总吴嘉凯.... 这些都是他,也是她所了解的他。 唉,他饿坏了,忙着吃便当,当然沉默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赏鸟?”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鸟。 “什么时候?”她一愣,稍微想了一下,恍恍跌入了遥远的记忆里。 “三岁还四岁吧。” “三岁?!四岁?!”他惊讶极了。 “你也许以为那么小没记忆,有的,我印象很深。我三岁时,爸妈离婚,爸爸要去外国流浪当画家,自动放弃抚养权;妈妈要在台北赚钱,所以将我托给乡下的阿公阿嬷。那时候我总觉得大人很吵,爸爸跟妈妈吵, 回去乡下,阿公阿嬷也跟妈妈大小声,然后舅妈又来骂我,我很害怕,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人拿小板凳坐在外面哭,忽然一只圆圆胖胖灰灰蓝蓝的小鸟飞到我前面,红褐色的尾毛一翘一翘的,好像想跟我说话,你说,这是什么鸟呢?” “喔!”想像中的委屈流泪小女孩陡然长大,变成眼前清丽成熟的女子,他察觉她的反间,立刻说:“铅色水鸫?” “嗯。我是长大之后才知道的。”她继续说:“那时候傻呼呼的,很好奇,看它飞到哪里,就追到哪里。我阿公家附近有一条小溪,溪边石头 缝有一个鸟巢,我就在那里蹲了一下午,看这对铅色水鸫夫妻抓虫喂它们的小孩,快天黑时才被大人找到,被妈妈打了一顿。” “你小时候....” “不悲惨啦。”她露出笑容,摇头说:“其实阿公阿塘很疼我,他们只是不喜欢妈妈当初不听话,离家出走去跟爸爸结婚,后来却以离婚收场;有时候同住的三舅妈觉得多养一个小孩很麻烦,我阿嬷也会护着我。” “你现在还常常回乡下吗?” “不回去了。”她低下头,抚了抚裙子,不知是想抚掉什么。 “我一直住到国中毕业。乡下生活真的很自由自在,田里不时有奇奇怪怪的鸟飞来,我没事就看鸟,也没戚觉什么升学压力;后来是我妈妈的事业稍微稳定了,就叫我上台北考高中,跟她一起住。高一时,阿公突然车祸走了, 为了遗产问题,三个舅舅吵得不可开交,我阿嬷也生病了,她在我高二寒假过世,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默默地咀嚼饭菜,也咀嚼着她所谓不悲惨却有些孤寂的童年。 “上了大学后,知道有赏鸟团体,便开始参加活动。”她语气一转,变得轻快飞扬。“我那时就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到处飞,到处看,视野一下子变得广阔起来,也认识了很多同好,有一阵子很热中活动,还当干部,写文章,编刊物,后来是上班太累,就慢慢推掉了。” “上班太累?” “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下班只想休息,没空整理会务的东西。” “你年纪大,那我怎么办?我还大你一岁咧。”他笑着抗议。 “副总是能者多劳,动小小的脑筋就可以做很多大事,不过....”她停顿片刻,随即抬眼,很欢乐地说:“不可以忘记吃饭喔。” “有你在,就不会忘记。” “呃 ”她有些不知所措,又马上说:“我会提醒你的。” 吴嘉凯放下便当盒,打开也是她付帐的柳橙汁,犹如啜饮她为他准备的咖啡,缓慢地,珍惜地,一口又一口尝着那冰凉酸甜的滋味。 “副总。”她问道: “你这么晚还没回家,有先打个电话吗?” “还在公司时,我爸打电话来,叫我事情处理好了就回家吃饭,我跟他说,有些事情我得想一想,他叫我想通了再回家。” “你爸爸完全放手了。”她可以理解吴董的作法,但这也意谓他独自承担的责任更重,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告诉他:“我想....呃,已经是周末,下班了,你该放轻松了。” “是啊,所以我去溜滑梯。” “不,你溜滑梯的时候还是没放松,你搁着心事。” “你认为,我陷入低潮不容易走出来?”他深深地注视她。 “不是。相反的,你很能应对挑战和变化,我只是说....那个,有时候啦,难免还在那个情境的时候,你觉得,嗯,一下子走不出压力或挫折,你可以、啊,可以打电话跟我说,就当作吐吐苦水,透透气。” 她说得零零落落,完全不复办公室说话时的俐落干练,倒像是初学说话的小女娃儿,试图用有限的字汇表达出她满满的心声。 “嘿!这么久以来,我不是有话想说就打电话给你吗?”他一顿,喝完柳橙汁。 “只是今晚忘了。” “喔。”她感到莫名怅然。 “不过呢,就算没遇到你''晚些我还是会打电话跟你聊聊。” “那你就不要客气啊。” “好!我会很不客气的占用你敷脸的时间。”他故意拿出手机,左瞧右瞧。 “老是打电话很伤的,给电信公司赚不少钱,不如以后我就在办公室喊你一起走,咱一起去吃饭,这样比较省事。” “不行!” 这一声坚决但惊慌的“不行”反倒让他逸出微笑。夜晚早就不冷了, 打从在小公园遇见她之后,他的心一直是暖的。 她刻意却不着痕迹的相伴,他懂;一杯及时送上的热咖啡,无所事事的加班,站在冷风中等他看他,以及这顿便当晚餐,他都懂。 也许,他一整个冬天的步步推进攻势已经奏效,但在他自以为让她一 步步走向他时,他也同时更加深陷进她所织就的密密柔情网眼里。 想去爱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渐渐地深了,一如每回跟她相处时,他不想离开---或者说,不愿让她离开他身边。 经过一整天的奋战,他已然疲惫不堪。卸下了职场的笑脸和武装后,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安静、闲散地坐着,漫无边际地聊着, 随兴地笑着,交流着彼此的生活,深入了解彼此的心事.... 能不能每天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一部警车开过来,就直接停在他们前面的马路边,他们不禁面面相觑,同样的念头都是今晚怎么跟警察这么有缘? 一名警察下车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颇有一种“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的神情,随即走进便利商店,写起巡逻记录。 “你吃完了,该回家了。”她转回头,低声说。 “十二点半了。”他看了手表。“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我家就在这条巷子,一下就到了。” “很晚了。”他坚持。 深夜的巷弄里,万赖俱寂,汽车一部接一部紧紧挨着,贴靠两边一楼住户的围墙停放,留下来的中间道路原是狭窄到难以会车的宽度,但在无车无人的夜里,两人并肩走着,却有如走在一条夜光汇聚而成的宽敞河流里,他们静静地泅泳其中,如梦似幻。 脚步再怎么故意放慢,他们还是很快来到她所住的公寓门口。 “到了。”她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朝他笑说:“谢谢副总送我回来,你开车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喔。” 望着她的笑脸,他早已满溢的情绪持续在临酿,饱胀而难以抑制,在这个静谧氛围的夜里,他再也收不住了。 “茜倩.... ” “哇吓!”她手一抖,尚未插好的钥匙掉落地。 “你还是不习惯我喊你的名字?”他蹲下为她拾起钥匙。 “还好。”她接过钥匙,不安地问:“副总有事吗?” “我想结婚了。”他定定地看她。 “啊 ....”她快速转身,慌张地寻找锁孔,以最轻快的语气说:“那你一定要给我喜帖,我们部门也要帮----”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他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我不知道。”她心脏陡然狂跳,指头微颤,钥匙又掉下地。 “我帮你开。” 他再度弯身,拾起钥匙,稳稳地插进锁孔,叭一声,打开了大门。 她却僵住了,他的胸贴着她的背,两人几无距离,她清楚感受到他喷在她颈后的鼻息,有点粗浊,有点急促.... 他的手掌扶上她的腰,轻轻推她,她不由自主地走进门里,腰间宛如几百只蚂蚁在窜爬,将那股骚动难安的麻热带向她的心、带向她的四肢、带向她的身体,她既感惊慌,又觉狂躁,气息不觉就乱了。 手心里被塞入了那串钥匙,紧密接触之间,他的指掌用了力,似乎要将她的手拉过去,她顿觉慌张,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尚未寻着他的瞳眸,她的唇已让他寻着,瞬间夺走了她的呼吸。 在这窒息的片刻,她想惊呼,想痛哭,想大笑,也想狠狠地又叫又跳。这是爱情?还是情欲?她想间,却是问不出来,他的唇瓣叠印着她的,密密吮吻,切切摩擦,温柔得令她全身酥软,也激狂得令她燥热难当,心底油然升起对这个男人的极度渴望,本能便环抱住他的身体。 她真的吓醒了,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上帝老天爷观世音菩萨妈祖娘娘,救命啊!有没有搞错,她跟他的上司上床了! 惊吓很快平复下来,她告诉自己,他们够成熟,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天经地义,没什么的。 她按住起伏的胸口,不经意触动乳尖,刺痛麻痒的鼠觉和他狂乱吮吻的画面同时传来,才自认为“没什么”的她登时心跳两百,口干舌燥。 她跳了起来,找到睡衣,迅速穿上,转头瞥见他的西装衬衫长裤整齐 地披放在她的梳妆椅上,那 ....他穿什么? 打开房门,咖啡香味扑鼻而来,吴嘉凯坐在餐桌前,视线从报纸上移向她,朝她绽开愉快的大笑容,问候她说:“醒啦?” “嗯。”她脸热热的,竟然不敢直视他。 “我去买了早餐,煮好咖啡,我肚子饿,就先吃了。你要吃什么?” 桌上摆了一袋面包,还有三明治、汉堡、萝卜糕、蚵仔面线,当然了,还有她的咖啡豆煮出来的咖啡---呵,这家伙很主动,当起主人来了。 “我喝咖啡就好。” “还是得吃点东西。”他帮她挑了一块最小的蛋塔。 “我早餐只喝咖啡。” “啥?”他挑起眉。 她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非常“古早味”的肉色棉质保暖长袖内衣,搭配同款的束脚长裤,这八成是他出去觅食时,顺道在隔壁街的早市买来换穿的;平时衣着帅气、时尚感十足的他,如今穿着欧吉桑级的衣服,洗过的微湿头发胡擦一通,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前看报纸,这个耸样啊.... 她想笑,嘴角才一扯,却扯动隐藏心底最敏感脆弱的那条神经,扯得她眼睛酸疼,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 好家常的生活呀,在这个向来冷清的屋子里,有个男人,有个女人,有早餐,有报纸,还有凌乱的被单和两个相偎的枕头,这是她的家吗?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躲进了浴室,锁上门,拿毛巾抹去无声的泪。 这有什么好哭的?她深深吸一口气,却又同时倒抽一口气。 一条绞干的蓝色新毛巾大方摊开,占据她的毛巾杆.,没见过的新牙刷和新漱口杯摆在洗脸台上,旁边丢着一支刮胡刀,她的保湿润肤香皂有着使用过后的细细泡沫,洗衣篮里还有他的内衣裤,这是怎样?要给她洗吗? 真霸道啊!趁她熟睡时,他大摇大摆闯进她的生活环境....唉,不只是屋子,连她的身、她的心也让他攻城掠地了。 不是上了床就得结婚,她得仔细想想要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慢慢想吧,她昨晚没洗澡,欲火缠身就上了床,下次不能这样了....还有下次?! 冲水声音哗啦啦响着,浴室里外,各有心思。 吴嘉凯听了好一会儿浴室的动静,这才喝下一口咖啡,继续看报纸。 这间屋子日照充足,阳光洒落窗外,花台上的合果芋迎风招展,欣欣向荣;他放下报纸,眯着眼,带着笑,单手托腮撑在桌上。 真的想结婚了。服侍老婆的戚觉还不错,可这只是他一头热,人家起床就摆个臭脸给他看,唉!该不会是昨夜他“欺负”她太过度了? 他知道弄疼她了,一再哄吻,三冉爱抚,怕她承受不了;他刻意放缓,甚至停下,她却不依,轻轻扭动柔润的身体,他还在她里面的欲望难耐这一丁点的刺激,再度猛烈爆发,忘了温柔,忘了呵护,他血脉偿张, 像头奔放的野兽四处冲撞,换来的是她更为强烈的震颤回应。 他喜欢看她因他的抚触而冒出的细细鸡皮疙疮,然后他再一一以吻熨贴;他也会拉她的手来抚摸他的敏感部位,让她熟悉他的身体 .... 感觉到下面的膨胀,他用力敲敲头,大白天的,不能发春梦了。 她刚刚哭了。他心头微微疼着。跟他结婚有这么困难吗?他只是想爱她,她身体都那么诚实了,却自个儿躲起来胡思乱想,傻呀! 他不难理解她的“婚姻恐惧症”、甚至是排斥的心理;不过呢,她想 得多,他想得更多;冒冒失失求婚只会吓跑她,总该先谈一场正式的恋爱,让她慢慢放开疑虑吧。 他买了五份报纸,才看完三份,他有的是时间等她。 阳光耀眼,盆栽的影子渐移渐短,就在他翻完所有的报纸,连证券版一千多家公司的股价都研究过了,她终于从浴室走了出来。 两人同时抬头看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五分了。 “这些东西我帮你收到冰箱。”他开始整理桌面,提议说:“我们出去吃饭,然后看要去哪边走走。” “你不回家?”她洗了头发''拿手按住包头的毛巾。 “我回家也是无聊。嘉璇嫁了,爸爸跟他的太极拳师父去什么仙山打拳吸收天地精华;妈妈忙着做志工,还说他们两个老人家空巢期,我看空巢期没事做的是我吧,不如回公司加班好了。” “副总!”她一急。 “下班了不用喊我的头衔,茜倩。”他故意再喊她的名字,笑说:“我不会叫你一起去加班的。” 她闭嘴不回应。他故作寂寞,她却笨笨地为他心疼。 她迳自走进房间,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吹风机,让轰轰的躁音暂时隔绝外在的一切;稍微吹干了头发,抬起头,果不其然,她从镜子里看到他笑咪咪地站在她身后,视线一相对,她就不争气地低头了。 “我来帮你吹头发。”他跃跃欲试,伸手想拿吹风机。 “不要!”她立刻握紧吹风机,好怕他来夺。 怎么了?!她思路千回百折,想到了学生时代,初尝恋爱滋味的女同学们彼此警告,男女朋友送礼时,千万不能送手帕,那是离别拿来挥舞的; 也不能送吹风机,注定恋情告吹;还有,不能送伞,会散;不能上指南宫,会被嫉妒的吕洞宾拆散;不能分着梨子吃,会分离;不能.... 年轻的她听了只是暗自冷笑,与其这么麻烦,禁忌这个担心那个,不如一个人还比较自在;而且啊,有的情侣摆明了个性不合,不必动用吹风 机,会吹的还是会吹,就算天天拜玫瑰花、摸粉红晶也没用。 可是熟女的她竟在这个时候,记起了她曾不屑的爱情护持守则。 “你又不会吹,会弄乱我的发型。”她很快找到一个理由。 “好吧。”他坐到床上,双臂抱胸看她吹头发。 轰隆隆吹了一会儿,她放下吹风机,拿起梳子,梳了两下,看到镜中尚未成型的乱发,忽然有些不安。 她一向扎个马尾,简单俐落,长了就去修剪;过年前听了设计师的建议,长发剪短了些,打薄了些,轻盈地垂散肩头。 “我 ....”她像是在问魔镜似地:“比较适合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都适合。”魔镜里的男人回答她的问题,同时靠近她的身边,抓起她一把微湿的头发''指腹轻溜而过,笑意温煦。“是你,都好看。” 他指头卷了一圈她的头发''不住抚弄;她看着他的动作,感觉他逼近的呼吸,不禁脸热心跳,昨晚的生理反应全都回来了。奇怪,头发明明没神经的,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是在爱抚她? “将来有一天,你我的头发都会变白。”他边摸边说。 “嗯?”想唱白发吟吗? “到了那时候,你希望谁陪在你身边?” “我会养只小猫还是小狗,不会寂寞的。” “生病了怎么办?” “我有保险。” “对,保险很重要。”他放下她的头发,双手撑在床上看她,笑容坏坏地说: “女人怀孕生小孩是一件大事,得做好准备才行,不然就得做好防护措施,这是男人的责任,下次我会带保险套过来。” “喂!”她瞪他,话题转得真硬! 她拿起梳子,也不看镜子了,就转过身背对他,用力梳头。 “你的复古式手摇磨豆机很好玩。”他展开自说自话的本事,学着转动把柄的动作。“我转呀转,才知道磨咖啡豆不简单,你请我喝的咖啡, 都是这样转呀转的手工磨出来的吗?” “嗯。” “你还买了很多品牌的咖啡豆?” “你不都看到了?” “每回我们出去,你就换一种口味,我喝得出来不同的口感,你在试探我喜欢的口味?” “我没试探。”她立刻回身反驳。“我没煮过咖啡豆,我只是试试不同的口味,又不是专门给你喝的,我自己也有喝。” “对喔,你也有喝,你的咖啡因过敏症好了?”他笑得好得意。 “唔。”不理他。 “好吧,那我问你,你橱柜里有十五种咖啡豆,都快塞爆了,你喜欢哪一种?” “随便。” “不能随便喔,咖啡豆最好不要一次买太多种,这包也开,那包也开,容易受潮走昧,你该买的,只是你所喜欢的那个口味就好了。” “喔。”不用他说她也知道,可她就是不确定 .... 他直起身子,再度欺近她,好像说秘密似地压低声音:“我告诉你, 我喜欢....这个口味。” “你说的是哪一家牌子?”讲那么小声故作神秘谁听得到啊,她很想 再凶一点,直接拿梳子敲他。 “这一家。” 他的吻随着话声落下,长探而入的舌迅速缠卷,密密舔舐,完全不留空隙,她无处可逃,舌头味蕾结结实实尝到了他所喜爱的咖啡口味。 香醇,甘美,厚实,温顺.... 所有形容咖啡香味的字眼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她头有些晕了,噢!她竟然醉了,醉在他请她“喝”的咖啡里。 咚!本想拿来敲人的梳子跌落地板,她浑身软绵绵的,只能任他宰制---不行啊,中午了,她还没吃饭耶,就这样醉了很伤胃的;还有,是多久前才做过?他怎能再坚挺起来?她不要他穿着欧吉桑的内衣跟她做啦,她一定会笑爆到滚来滚去的! 她根本无法说话抗议,在他转为热烈的拥吻里,她只能一醉再醉,恐怕 .... 唉,这个周末都要让他灌得醉醺醺了 .... 第九章 购物中心的名店街里,j夫人珠宝精品店占据转角的明显位置,精心设计过的黑色镶金招牌展现高贵格调,光洁透亮的上等红木框玻璃植里只摆上两件珠宝饰品,以彰显出饰物本身独一无二的非凡价值。 橱窗里的钻石项练闪动光芒,吸引一对年轻情侣走近,一看到上头的七位数标价,两人都呆了,女孩不觉露出钦羡的目光,注视店里两名正在选看珠宝的女人,很快就被男友拉走了。 “小倩,听说龚誉玺要当爸爸了?” “说是男孩,下个月生。” 龚茜倩坐在玻璃植前的真皮小沙发上;她可不是来买珠宝的,好不容易今天妈妈有空,约了时间吃一顿饭,她还得等妈妈视察完业务。 “你常常去他那边走动?”丁美玫边问边翻看店里的库存清册。 “哪有!顶多半年一年吃一次饭,让他知道女儿还活着,平常有事就打电话联络,跟你一样啦,妈妈。” “我是忙,那你又在忙什么?” “上班啊,睡觉啊,赏鸟啊。” “你去看鸟能看出什么鸟来?”气质高贵的j夫人珠宝设计公司董事长丁美玫说了很没气质的话。“唉,小时候不该放你在阿公那边的,漂亮衣服不喜欢,芭比娃娃不喜欢,整天在田里跑,都怕你变成野孩子了。” “如果你把我带在身边,哪有心力出国学珠宝设计,然后开了这么大的公司?”台湾五家精品店,香港、上海、东京、洛杉矶还有分店。 “哼,我还得感谢姓龚的,让我功成名就。”一提起那人,丁美玫火气就大了。“我那时候是瞎了、聋了,让他的甜言蜜语哄去当黄脸婆,要是我继续留在伸展台,以我丁美玫当年的名气---小倩啊,你瞧瞧自己的 长相和身材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输给今天的林志玲。” “妈妈你还是保养得很好。”给妈妈谄媚一下。 “呵!我也没什么保养啦 .... ”丁美玫笑得十分矜持,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在跟贵妇或记者讲话,立刻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笑出更深的鱼尾纹。 “三八小倩,不要拿妈妈开玩笑,我都过五十了。唉,怎么一下子人生就过一半了呢?要不是我二十岁就结婚,也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你爸爸身上,白白蹉跎我的青春岁月,早知道就先出去念书 .... ” 在那个仍然保守的年代里,妈妈是个时装模特儿,过着别的女孩所艳羡的五光十色生活,却在初初崭露头角时,爱上了当美术老师的爸爸。她做着画家夫人雍容华贵、养尊处优、出入上流社会的美梦;他做着妻子温柔体贴、无怨无悔、努力赚钱供养他作画、从此苦尽甘来的奋斗梦。 她很快怀孕,不得不放弃模特儿工作;他还是不得志的穷教员,因小事跟校长杠上,愤而辞职,闲赋在家。 年轻夫妻即使有美丽远大的梦想,却连通往梦想的大门也打不开。 “妈妈,黄伯伯对你很好哦?”赶紧说出让妈妈闭嘴的关键句。 “嗄。” “你跟他结婚都十年了,还‘念念不忘’三十年前的前夫?” “谁念念不忘龚誉玺了!”丁美玫女士更加地张牙舞爪,察觉店里的专柜小姐似乎有些错愕,赶忙摆回端庄优雅的形象,端起印有j夫人标志的白瓷茶杯,吞了一口红茶润喉。“不说他了,难得咱母女聚在一起,怎 样,今天来这边看了''考虑得如何?” “不要。”她早已决定。 “我不懂珠宝设计,怎么接你的j夫人?” “我教你,很快啦,然后再去珠宝学院拿个学位,更有说服力。”丁美玫兴匆匆地规画说:“你不必参与设计,公司里有的是设计师,你就负责行销和营运管理。” “我没兴趣。” “没兴趣也是一条出路。你吃人家的头路,总是看人家脸色,你先来j夫人,妈妈给你当总经理,等我翘了,你就是董事长了。” “自己开公司,自负盈亏,压力会大到睡不着,我不要。” “你不要,j夫人以后怎么办?”丁美玫飞快地动脑筋。“这样好了,反正我还年轻,你赶快生个女儿,我来栽培她,以后就传给她了。” “我去哪里生个女儿给你栽培?” “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给我结婚?!”丁美玫教训的语气转为无奈:“你妈妈结了两次婚,多多少少也造成你一些阴影 .... 算了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等吃饭再说吧,我先跟nancy交代事情。” 丁美玫走过去跟专柜小姐谈事,龚茜情坐得累了,便起身走动,一对打扮入时的男女相拥走了进来,她本想避开,那女人却是猛瞧着她 。 “咦!你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 “周小姐。”她立刻认了出来。“我姓龚,以前在画展见过面。” “龚?啊!我记起来了,你是龚誉玺龚大师的女儿!”周晓韵语气转为兴奋,劈头就问:“吴嘉凯他好不好?” “好,副总很好。”她很不是滋味,哪有人这样打招呼的。 “唉!他原来的手机号码停用了,我只好打去公司,你们公司总机好像串通好了,都跟我说吴副总在忙。”周晓韵说个不停。 “他升任执行副总后,真的很忙。周小姐有事,我可以转告。” “没事啦,问候他一声而已。”周晓韵有些哀怨。 “你是在说吴氏家族的吴嘉凯?”周晓韵的男伴脸色很臭。女友还挂在他手臂弯里,却是拚命问候另一个男人。 “对啊!人家是翔飞科技的副总经理。”周晓韵得意洋洋地说:“响当当的黄金单身汉啊,我跟他是高中同学,算算有快二十年的交情了。” “二十年交情?那他的电话你怎会打不通?”男人冷笑一声。 “谁知道啊!”周晓韵眼珠子一转,随即委屈地说: “我当他是老同学,想说有空联络一下,可是他女朋友那么多,说不定换了一批,就顺便换个门号;以前在美国念书时,他就是这样,黑妞、金发妞、日本妞,来者不拒,每个周末都有不同的约会对象,我家教那么好,看得都吓死了,他怎么约我,我都不肯出去呢。” “是喔?”男人半信半疑。 “其实吴氏家族财大气粗,我爸爸对他们的印象不是很好。”周晓韵往男人怀抱靠去,笑说:“还是你们做肥料的正派经营,稳健踏实。” “论起政商关系,我家可不输姓吴的。”男人总算有了笑脸。“年底我叔叔要选市议员,现在正在争取党部提名,没问题的。” “好啦,到时候再去帮你叔叔助选。”周晓韵拉着男人往中间最大的展示柜走去。“你不是要送我生日礼物吗?嗨,nancy--” “周小姐您好。”nancy等候许久,立刻招呼这位vip,陪着笑脸说: “我们有一款限量的蓝钻项练,全世界只有十条,你先瞧瞧。” “哇!好漂亮!”周晓韵的眼睛都快贴到玻璃植上了。“james,我好喜欢!就是j夫人这种典雅的设计风格最好看、最适合我了。 ” “你皮肤白,脖子细,搭上深色系的礼服,就是晚宴上的焦点。”丁美玫优雅地站在旁边,难得遇上客人,她也乐意多认识几位名媛。 “周小姐,这位就是我们j夫人的总监兼首席设计师。” “你是j夫人?!”周晓韵如见天人,惊喜不己。“久仰久仰!你气质 真好!咦?你跟龚小姐 .... ”转头再瞧,真像是龚小姐的姊姊。 “小情是我女儿。” 周晓韵的嘴巴差点合不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跟龚小姐交换妈妈,这样就能天天戴新首饰了;第二个念头是不可能换妈妈,那就赶快跟j夫人打点好关系,好能拿到更优惠的折扣。 “小倩啊!啥,我跟她很熟的,我还会帮她作自我介绍,她的倩可不是情女幽魂的倩''是 .... ”完了,是哪个倩? “我们小倩的倩就是倩女幽魂的倩。”丁美玫依然笑容优雅地说: “周小姐,你好像认识龚大师呀?” “我帮他办过画展。”周晓韵笑得艰辛,顿悟到龚大师另有老婆,而龚大师女儿的妈妈 ... 不就是离婚的前妻?!苦也,踢到铁板了。 龚茜情看看情势,知道妈妈不会马上出来,便自己跟到了外头。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随意浏览别家的商品。名店街的店面似乎有志一同,一律走简单大方的设计风格;卖衣的,衣杆疏疏落落挂了几件;卖包的,摆三个当作门面,看起来其实有点冷清。她走着逛着,想到了郊外新鲜的自然空气,想到了挤在树丛中的鸟儿,也想到了他。 在一起一个月了。每到了星期五晚上,他就会到她那边与她欢爱缠绵,隔天睡得晚晚的,然后吃个饭,开车出去走走,有时候则是参加赏鸟活动。在众人面前,他们还是像普通朋友,没有多余的废话和肢体接触, 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他会拉她的手,搂她的腰,送上一个长长的吻 ... 是恋人了吗? 她跟他说,今天要跟妈妈吃饭,他说他可以去吗,她笑着拒绝,他也不再多说,两人就放一天假,各自活动。 过去一个人的时候,她去哪里都没牵挂,现在,她却想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会去....唉,会去找其他想跟他结婚的女人吗? 她靠上冰凉的花岗岩墙面,头一回明白了缠缠绕绕的牵挂心情。 可她目前只将两人关系定义为“床伴”''甚至不意外将来有一天他“玩”腻了,两人依然各自回去原来的生活 .... 生活固然可以归回原位,但她的心还能回到从前吗? 不知何时,她已拿出了手机,按出她最早输入且没有改变的名称---“吴副总”,就痴痴地盯着“他”看。 拇指抚在通话键上,却是按不下去,犹豫再犹豫,手机画面变暗,她又按了出来,一不小心按得用力起了画面出现“通话中”的讯息,她一惊!立刻切掉。除了公事,她不曾主动打电话给他,该说什么呢?难道要问候他“呷饱没”? 才将手机收回包包,铃声响起,她看了来电,心跳立刻加速。 “你刚才打给我?” “不小心按到的。” “想跟我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 .... ”她不想让自己像是在查勤,却还是问了一个蠹问题:“你在做什么?” “呵。”他笑得更开心了。“我在当汽车教练,不对,道路驾驶教练是我的昱翔表哥,我坐在后面哇哇叫,指挥交通。” “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妹夫打算买车,他回台湾快两年了都没开过车,想先找回手感。 他不去借他弟弟的,却来借哥哥的,是说我的车子比较耐撞吗?” “喂,阿凯,你要叫我表哥!”那边传来了萧昱飞的叫嚷声。“不对吧,你既然娶了我妹妹,乖,就得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小心!”这却是沈昱翔喊他的亲哥哥。“四十公里。” “嘿,我们昱翔表哥市区开车速度绝对不超过四十公里。”吴嘉凯语气开朗极了,“给他当教练,安全第一。” “呵。”她听着他们的笑闹声,不觉轻扬嘴角。“还是要小心。” “安啦,他们两个都是有老婆的,超级爱惜性命的。” “快天黑了,视线不好,还是早点回家吧。” “待会儿阿飞要请吃饭,嘉璇他们已经先去餐厅等了,再绕一圈就结束。”他一顿,语气转为悠缓:“真希望你能来。” 那是家人紧餐啊!她喉头蓦地哽住,无法回答。 “哇!a到了a到了!”他忽然大叫:“停车不能这么猛啦!” “怎么了?”她赶紧问。 “你等等。”那边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萧昱飞突然给我停车,原来他们想偷听我到底在跟谁讲电话。” “我们说好了,不能说的。”她更紧张了。 “我下车了,他们听不到。” 她说不上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跟吴嘉凯在一起是不用闹得满城皆知,但完全隐形的她又算什么---唉,不就是床伴。 “喔,那车子还好吗?” “没事。切!算他技术好。下次不借他了,自己去买新车来a几次, 就知道怎么找回手感了。” 她好像看到他站在路边,一边弯腰检查车子,一边抱怨,那简直是小男孩的赌气口吻,就像是玩其被弄坏,再也不肯借人家玩了。 “人家说车子是男人的小老婆....”她笑着,陡然闭口。 “再贵、再好的车子,也比不上真正的老婆。” 怎地喉头又哽住了?视线是被橱窗灯光给照得雾雾的吗?她低下头,不知所以然地踢了踢脚,终于吞下喉咙里那团奇异的感觉。 彼此的电话线路有了片刻的寂静,她听到了他那边马路车子往来的呼啸声和喇叭声,也听到了他说:“我等你。” “等什么?”她用力眨眨眼。“待会儿我要跟我妈妈吃饭。” “那我晚上过去。你几点回来?九点好吗?” “不行,明天要上班。”她断然否决。 “怕累得爬不起来吗?”他坏坏地说:“放心,我会很节制....” “我妈妈来了,我要挂了。”她脸红心跳,看着母亲找了过来,忙转过身,低声警告:“还有,不准突然跑来。” “遵命!”他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这是她的副总大人吗?下了班,抛开公事,脱下西装,也是一个很家常、很随性、会笑会闹、会穿着内裤在她屋子里晃来晃去的男人..... “小倩,讲电话?”丁美玫来到她身边。 “讲完了。”她收起手机,跟妈妈一起走。“周小姐挑好了?” “挑好了。男的刷卡没过,正在打电话给银行,我就出来啦。” “喔。”那场面一定很尴尬。 “你交男朋友了?”丁美玫打量她红红的脸颊。 “没有。” “还说没有!你讲电话那种表情喔,谁都看得出来你交男朋友了。” 丁美玫还是盯着她说:“遇到好的,就结婚吧。” “什么叫做好的?” “爱你的,你也爱他的啊。” “你和爸爸爱得要命,最后还不是离婚?” “不要拿你爸妈当作公式,你妈妈当初是年幼无知,以为有了爱情,没面包也没关系,啃擦炭笔的馒头也啃得好开心。” 丁美玫用力摇了一下头。“哎唷!那时候怎么吃得下去啊。” “馒头本来就可以吃的。”她故意装作听不懂。 “是啊,现在我倒喜欢吃营养健康、口味单纯的馒头了。” “你买哪一家的?我也去买来吃吃。” “你还当真!”丁美玫笑说: “我年轻时,想吃的是装饰精致、味道甜美的蛋糕,你爸爸给不起,现在他发达了,给得起了,但是我的心境早已转了好多圈,变了,就算现在遇上龚誉玺,我也不会爱上他了。” 而当年的爸爸若遇上现在很有赚钱本事的妈妈呢?她才在心里反问,就想到了相貌、收入和社会地位都远不如妈妈的爸爸老婆。 “那你可能要问,我爱你黄伯伯吗?我得跟你说,我和他完全没有跟你爸爸那种爱到惨死、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戚觉;可是,他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平时他做他的古董生意,我忙我的珠宝设计;当我忙得晚了,或是出国回来累了,我知道,当我回家时,会有一个男人在等我,安安静静的给我一个微笑;他不会嫌我烧菜难吃,也不会叫我赶快去缴水电费,就只是陪着我,一起喝杯热茶。你可能要说,啥,现在有钱了,请人来煮饭打扫处理事情就好了,小倩啊,你不要再装傻,你应该懂我的比喻,这就是你妈妈活到四十岁才敢结第二次婚所认定的男人。” 她当然懂。多年后,爸爸终于成了知名的大画家,妈妈也终于如愿挤身上流社会;但爸爸要的,还是百依百顺的乖巧妻子,妈妈要的,仍旧是给予安定感的踏实丈夫。时空没有错置他们的爱情,错的是,当初他们还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就一头栽进了婚姻里。 现实的洪流一下子冲毁根基不稳的爱情,留下的只有丑陋的粗砾。 她们心自问,那她呢?她要到几岁才能认定她所想、所爱的男人? 手心热热的,好似在野地赏鸟时、或是坐在餐厅吃饭时、或是在夜里相拥而眠时,他缓缓伸过来与她交握的感觉 .....她好眷恋这个热度! 低头一瞧,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两手交握,实地模拟起来了。 “小倩,胃痛?”丁美玫不解地看她放在腹前的双手。 “没。是肚子饿了。”她放开手,挽起亲爱的妈妈,露出笑容说:“妈,你再跟我说你跟黄伯伯去义大利玩的事喽。” 一个星期有七天,其中有五天要上班,她就有整整五个白天要克制自己:不要盯着他看,不要多说话,不要对他流露出情绪,不要去抚摸公文上他的签名,不要.... 到了星期五的夜晚,龚茜倩还是绷紧神经,刻意站得离他远远的。 今天事业发展部紧餐,吃完了饭,大家在餐厅门口说再见,她跟同事聊了片刻,准备去搭公车回家。 “我顺道载几位同事回家吧。”吴嘉凯拍拍手,引人注意。 “副总谢谢,我顺路!”技安立刻举手,他早就虎视眈眈了。 “我也顺路。”艾咪赶忙找伴。“淑怡,我们同一线公车的,你也顺路。” “我顺路啊?”汤淑怡指着自己,十分惊喜。 “龚副理好像也顺路。”眼见四个位子占了三个,吴嘉凯不慌不忙地喊她:“一起走吧。” “喔。”就知道他想假借名义送她,最不顺路的人就是她了。 他的如意算盘应该是先“顺路”送完其他三人,最后再一起回到她的住处;即便今天是星期五,但他明早有事,她早就说好今晚不见面的。 她立刻衡量出技安、艾咪、淑怡住处的远近,帮他们安排座位。 “淑怡,你最后才到家,你坐前面。” “龚姐,你坐前面啦。”汤淑怡惶恐地说。 “你是最后下车的,就坐副总旁边。” “可是副总不是司机,依据国民礼仪,好像龚姐....” “都下班了,只有回家远近,没有职等大小。”她再笑着向件在旁边的吴嘉凯说:“副总,我最早到,就麻烦副总先到xx路。” “好。”吴嘉凯没有二话,微笑答应。 上了车,三位乘客很快跟副总聊了起来,她安静地坐在右后方的车门边,保持低调。 为兔低调过了头,她偶尔会插进三两句话;可她在公司本来就不多话,她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同事也没有特别的戚觉,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总算来到了巷口,她神情自若地跟大家道别;回到家,她像平日一样,卸妆,洗澡,保养,休息,看电视,一晃已经十一点多了,趁着影片的广告时段,她进卧室拿了一条毯子。 她没开灯,看到窗帘让风吹得飘起,她走到窗边,稍微掀开窗帘,关紧窗户,不经意往下面一瞥,一颗心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路灯黄黄暗暗的,映出倚在对面一楼围墙边的吴嘉凯,还有他手边的 一点红色火星。 老天!她立刻掩上窗帝。他送完淑怡他们回家,再绕到她这里,都这么晚了,算算时间,他站在那边起码有半个钟头以上了。 还是她眼花了?说不定是邻居的谁的男朋友在等人,还是黑道等着仇家出门,然后补他一刀.... 不是他,还有谁!她太熟悉他那个倚在墙上的慵懒身形了。 她的心脏怦抨跳,再偷偷从窗帝缝中看去,他正好抬起头,往她这边看来;她自信她在高处,距离远,没开灯,他应该看不到她,可她怎么觉得他眼睛就直直锁定了她呢? 他就这样若有所思地看着,不断地抽烟,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掸了掸烟灰,又抽了几口,然后丢到地面踩熄;她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又拿出一根烟,打火机点燃了,继续再抽。 她再也无法坐视不理,马上找出手机,传简讯给他:no smoking 一传送出去,她掀开窗帝偷瞧,就见他诘异地掏出手机端看,随即抬起头来,朝她卧室的窗户绽开一个好大好大的笑容,接着便拿起香烟给她看清楚,刻意放大动作掷到脚边,再夸张地拍起脚,往那一丁点的火光踩 下,表演完毕,他按了手机回覆简讯。 如拟 换她笑了。她以为他会回个简单的“ok”,却回了公文用语。 why u here。她又发出简讯。 我想你 短短三个字,震得她再也站不住,就跌坐在窗户下边的地板。 go home。她背倚墙壁,吃力地按完字母。 握住手机,她、心惊胆跳地等他回覆,房间幽暗,更觉等待像个大黑洞似地不见底,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盯住来电显示的“吴副总”'' 足足让它响了三声,她才接起。 “你知道你最常跟我说的是哪一句话吗?”他劈头就间。 “哪句?” “回家。你常常叫我回家。” “这不对吗?”她找到正当理由,理直气壮,大声起来了。“时间晚了就该回家,更何况你明天早上十点要参加工商建言会,总统会去的耶, 还不赶快回家做功课。” “哈哈,我是优等生,功课早就做好了。” “那也要睡饱养足精神,要是打瞌睡被记者拍到了多难看。” “你看过我的睡相,很难看吗?” “唔 .... ”他就是有办法堵得她哑口无言。 “让我来做个简单的心理分析吧。通常一个人老是要求别人做某件事,其实是他自己潜意识的投射。譬如说,老爸要求儿子考第一名,就是这个老爸自己做不到,然后将这个期望转嫁到儿子身上。” 她再度哑口无言,心脏好像被他狠狠地揪住,然后将底下没人看过的那一面翻转过来瞧个一清二楚。 “你很想回‘家’吗?”他声音转为轻缓。 “我就在我的家!”她却激动了。“这间房子以前我和我妈妈住过, 她再婚后给了我,这里就是我的家!” “是,是你的家,我也三且希望能回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他低沉的平静噪音平息了她莫名的躁动,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不是跟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这是这几年的事。”他娓娓道来:“我十岁就去了美国,本来嘉璇也一起去的,但她受不了没有妈妈在身边,哭了三个月就被送回台湾。我还好,很能适应,就跟沈昱翔住在阿姨家----!没错,那是一个家,阿姨的家,可是我是我,沈昱翔是沈昱翔,阿姨家的人是阿姨家的人,屋子又大,就各过各的生活,每天会见到面的不是家人,而是佣人。” “你跟沈专员是表兄弟,应该比较熟吧?” “不要忘了,我昱翔表哥变得可爱是车祸以后的事,相信你们一定领教过他的冷漠。他从小就这样,不太理人的,整天黏在电脑前面玩程式, 那时候没有网路,我超级马利打到破关几百遍,腻了,就跑出去玩,尤其喜欢到同学家里参加派对,就是想看看别人的家长什么样子,爹地妈咪是怎么招待孩子的朋友,当然也有趁父母不在,在家里疯狂作乐,搞得天翻地覆的。” “那看完了,作何感想?” “我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里面有我最爱的女人和孩子。男孩的话,我大概会让他拿着机关枪满屋子乱追;是女孩,我就帮她布置一间好梦幻的公主房间;孩子过生日了,请他们的朋友到家里吃蛋糕;到了晚上,孩子去睡了,我搂着心爱的老婆,一起歪在沙发看电视吃爆米花。” 大半夜的,他声调轻轻的,仿佛诉说着一个美好的梦想,听得她一颗心都揪成一团了;是否在当年,那位离家万里,独自在国外生活的男孩, 就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笔一划勾勒出他未来的家? “你家有钱,你要早婚不是问题。”她拉回现实。“你的同学有黑妞、金发妞、日本妞,约会对象很多。” “你怎么知道?”他笑问: “乱朦的吧,美国本来就是大熔炉。” “周晓韵说的,上回在我妈妈店里遇到她。” “哈,她挺会爆料的。”他有了理解的语气。“我爸早有禁令,不准我追洋妞;我想追她,她倒喜欢高大英俊的足球队长,那个山姆啊,练了 一堆胸肌腹肌,我受到刺激,开始上健身房。” “呵呵。”她笑了,这就是青春啊。 “听说周晓韵准备嫁给肥料小开了,谢天谢地。啊灾咧,就算她没通知我,她爸爸也会寄喜帖到我家。” “你们 ”她终于问出心里的疑虑:“豪门世家互相往来,讲究门当户对,你也会找这样的对象吧?” “嗳....”他的尾音拖得好长,长到好像长了尾巴,不住地钻搔她的耳膜。“你以为,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你们做大事业大老阔的,不都需要有一位夫人帮衬吗?”她故意忽略他的问题。 “男人自己的事业,自己来,为什么要夫人帮衬?嘿,你可不要说我大男人主义,本来就是这样。我的老婆要过怎样的生活,是她的选择;她想当贵妇,天天去spa,我有能力供给她,就让她开开心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果她想工作,那就让她尽情发挥她的能力。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她做自己,做那位我所爱的、原原本本的她。” 这个“她”呼之欲出。她闭上眼睛,咬紧唇瓣,屏住呼吸,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停止心脏跳动,只愿时光停顿,让她永永远远保留这一刻。 “不过呢,现在有一个问题满严重的。”他话锋一转:“我是很希望 你留在公司帮我,但我是上司,习惯摆威风,万一管你管得太严格了,惹你生气,回到家换你管我,罚我跪算盘,我可惨兮兮了。” “你扯到外太空去了。”她笑了出来,抹去眼角的湿润。 “houston,wu have a problem”他模仿电影“阿波罗十三”里的台词。“夫妻在同一家公司是没关系啦,但我不想因公事坏了感情,怎么办?请赶快指引我一条出路啊。。” “其中一个走掉就行了。”她笑着说出来,就发现了不对。 他是公司的高层主管,沈董好不容易才决定让他接班,他想走,不只董事会不肯让他走,同事们也不愿意他离开已经带上轨道的翔飞;更何况只是为了娶一个小主管,却走掉大主管,这未免说不过去吧? 难道是她走?才不,她还等着十六年后的优濯退休金耶。 那么,她工作经验丰富,跳槽到别家公司一定没问题;但人家要是知道她是吴嘉凯的老婆,谁还敢请她进门当商业间谍? 简直比扯铃还扯了!八字都没一撇,她倒编出很多故事来了。 “我知道,你满喜欢目前的工作。”显然他也在寻求她的想法。“我不会强迫你,总有一个两全其美 ” “说不定我会去接我妈妈的事业。”她脱口说出。 “珠宝店?” “嗯,不过我还在考虑。”顺便丢出她近来伤脑筋的事。“一来我对硬梆梆的宝石没兴趣,二来得负责人事管销利润有的没的,我不想这么累。”有吴嘉凯在当大头,一个家有一个人头很大了,还不够吗? “啊,我想到了,我提供你一个不必理会利润的工作。” “家庭主妇除外。” “瞧你紧张的!”他哈哈大笑。“固定我二姑丈,他打算以翔飞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从事赞助公益慈善,回馈社会的活动。” “沈董有这个心,很有意义。” “这是他的初步构想,还需要一位执行长来做规画和付诸实行,我觉得你挺合适的,不管是能力,或是你本身与翔飞高层关系的代表性。” “干嘛跟我说这个?”说得像真的一样,她再跟他扯下去,恐怕会产生错觉,以为就要嫁给他了,忙说:“你回家睡觉了啦。” “茜倩....”他变成泄了气的皮球,长叹一声。“唉!” 这声唉,有点无奈,有点渴望,好似赖皮的小男孩在撒娇。 她起身,微掀窗帘,就看他抬起头望向她这边,也不知是否他一直仰着头跟她讲电话,脖子不酸吗? “我在外头罚站很久了耶。”他再继续撒娇。 “谁叫你来了不按门铃,还抽烟!现在一定全身臭薰薰的。”她硬起心肠说:“虽然我习惯你的烟味,但不代表我赞成你抽烟。” “了解。”他对着四楼拉开笑容。“我喜欢你说出心里的话。” “我叫你回家去,是要你好好睡一觉。”若让他睡这边,即便一开始乖乖睡,但她保证他半夜又要摸来摸去,睡眠不足了,而且----“你那一套黑色西装放家里,记得搭配浅灰圆点领带,看起来比较正式。” “好。” “明天不要迟到。很晚了,车开慢点,到家打个电话给我。” “好!”泄了气的皮球重新充了气,神采奕奕地跟她挥手。 她始终没有拉开窗帘,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局限的视野里,她急忙跑到客厅,拉开落地窗,从阳台探出身子,想将往巷口走去的他看得更清楚。 或许深夜开门的声音特别响亮,就在这时,他回头往她看来。 四目相对,隔得远了,夜色又黑,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身子却是陡地热了,胸部的鸡皮疙瘩也一颗颗冒了出来,宛如他以吻细细爱抚.... 他再度跟她挥了挥手,指向客厅,要她进去。 她也挥了挥手,慌忙缩回身子。 夜风柔和吹拂,房子、汽车、巷道、还有他的背影皆缓缓地融进朦胧夜色里,她低下头,轻抚自己的胸口,倾听来自最深处的心音。 听着,听着,心也缓缓沉入温柔的夜里,变得平静了。 第十章 过了最热闹的午餐时刻,翔飞科技大楼的餐厅里,只剩几桌同事把握有限的午休时间,努力加餐饭。 “不知道母猫会不会咬兽医哦?”静香还在担心。 “我错过好戏了。”艾咪扼腕不已。她只不过跟同事讨论事情,晚一点点上楼看猫咪,却错失另一场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爱情大戏。 最初是有人发现公司顶楼来了一只母猫,躲在墙角生下四只小猫;因为顶楼向来是公司烟枪们饭后吞云吐雾的地方,母猫所在地点又是穿裙子的女生不好翻过去的矮墙边,一群女生便趁午休之前上去关心,这一看下来,有人跑去买牛奶,有人照顾猫昧,静香向来喜欢猫咪,舍不得走,又想带母猫离开,龚茜倩和汤淑怡便陪她一起想办法。 财务部的桑宇帆像疯子似地突然跑来,他以为汤淑怡要跳楼,又哭又叫,干脆热吻告白,搏得所有围观同事的热烈掌声。 最后是吴嘉凯找来兽医,麻醉了护子心切的凶悍母猫,连同四只尚未睁眼的小猫全部带走。 好戏结束,肚子也饿了,女主角汤淑怡红着脸、低着头,拚命吃饭。 龚茜倩心不在焉地吃饭,回想刚才顶楼桑宇帆表白的那一幕,又想到她和吴嘉凯会有这样公开、得到众人祝福的一天吗? 就是他了吗?果然爱上他了吗? 可现在严重困扰她的,不是爱情,而是衍生而出的工作问题。 “我问你们,副总离开好不好?”她开口问道。 “不会吧?”静香惊疑地问:“副总做得好好的,干嘛离开?” “沈董和吴董叉闹翻了?”艾咪也受到惊吓。 “副总不能走啦,他一走翔飞又要乱了。”汤淑怡也顾不得脸红了。 “那我离开吧。” “龚姐?!”三个女生紧张了。 “是副总不肯给你加薪吗?”汤淑怡忙问。 “副总要求你做太多工作了。本来嘛,你是很能干,但毕竟只是副理职等,不该担那么多责任的。”艾咪抱不平。 “还是副总早上碎碎念,管你不吃早餐,还有拣龙眼的事?”静香帮忙说好话。 “也许副总管太多,但你是他的重要副主管,他当然关心你。龚姐你不要生气,不要这样就辞职啦。” “什么拣龙眼?”汤淑怡和艾咪立刻问。 “副总就突然跟我说,不要三拣四拣,拣到一个卖龙眼的。我一直猜不透他的意思,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跟龚姐讲话。” “副总关心龚姐的感情问题了。”汤淑怡恍然大悟。 “龚姐的感情问题会被副总看出来,一定很严重。”艾咪着急地说:“龚姐你碰上了什么问题?那是怎样的男人?你跟我们说,我们三个臭皮匠可以提供你意见。” 她是否已经爱上了吴嘉凯?天!这教她怎么说得出来?! “没事的,你们不要乱猜。”龚茜倩压抑下她的问题。 “龚姐 ... ”三个女生还是担心地看她。 “谢谢,真的没事,我可以处理。”她很感激她们的关心,但她跟吴嘉凯 .... 唉,她都抓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又如何说出口? “那你就不要怪副总多事喔。”静香劝说。 “是呀是呀!”汤淑怡也哀求说:“龚姐,我还没跟你学完本事,你千万不能走。” “别乱猜了,吃饭。”龚茜倩露出微笑说:“淑怡,不需跟我学吧, 你不是有一个很懂得国际金融质易的现成老师?” “不要说他啦!”汤淑怡把一张苹果脸埋进餐盘里。 “副总好像有传不完的排闻。”结束紧张的话题,艾咪轻松地说: “我上去的时候,听到沈专员说,副总在追什么玉山的,我还阿里山呢,这又是哪家千金?为什么萧专员会想砍副总?”即使萧昱飞已经离开翔飞到大学任教,大家还是习惯喊他萧专员。 “昱珊是萧专员同母异父的妹妹,日立昱,珊瑚的珊。”龚茜倩做说明:“有时候他们表兄弟开玩笑,但沈专员很老实,听了就信以为真。” “很难想像以前冷冰冰的沈特助会变得这么古意。”艾咪说。 “萧专员的妹妹....跟副总没血缘吧?”静香想了一下亲子关系,“副总还是可以追呀。” “副总不会再跟萧专员扯上更复杂的亲戚关系了;本来萧专员是他表哥,因为和嘉璇结婚,变成他妹夫,换成萧专员喊他哥哥,如果他去追昱珊,他又会变成萧专员的妹夫,他反而要叫嘉璇一声嫂嫂 .... ” “等等!龚姐你在说什么?”三个女生昏头转向。 “啊,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龚茜倩也讲得混乱了。 这是吴嘉凯曾跟她说过的。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右脚搭在屈起的左脚上,自顾自地分析起他和萧昱飞的亲戚关系;讲到最后,他灵活的脑筋却严重打结,便跳起来找纸笔画出关系图。 那时她坐在梳妆台前抹乳液,转头偷偷笑着,笑完了转回身继续擦乳液,却发现他趴在床上速写她拍腿的撩人姿势,她恼得去抢纸,却让他给箝住手腕,转而将她压在他坚挺的欲望下面.... “龚姐好像很了解副总。”静香的话唤回她的意识。 “有时候会聊个几句,听到的。” “哎呀,汤没了。”跑去舀汤的汤淑怡失望而返。 “回去喝咖啡吧。”艾咪建议。 “最近咖啡变得好苦,我不喜欢喝。”静香顿时苦了一张脸。 “龚姐,你怎么叫妹妹买这牌子的?” 唉,不就是吴嘉凯喜欢的口味!所以她也为办公室准备了相同品牌。 “刚喝下去是有点苦,”她已喝出心得。“但你再喝一口,就会觉得舌根有一股香醇的劲道,不必多喝,那味道就能久久留住。” “哇!龚姐可以去卖咖啡了。”汤淑怡笑说。 “龚姐还可以卖咖啡杯。”艾咪最会观察别人的衣服配件用品之类的。“你最近换了一款有玫瑰花的小咖啡杯,看起来就很有品味。” “咦!我都没注意到。”静香问说:“龚姐,你不是用一个白色的马克杯?都用好几年了。” “换了。”龚茜倩淡淡地说。 就是为吴嘉凯送上咖啡的那一天,他们开始了新的、不寻常的关系。 她曾想偷偷拿回她的杯子,却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每天就见他拿着她的杯子去倒咖啡,着实让她心神不宁一阵子;后来他不藏了,就大刺刺地摆在桌上,茶水间拿进拿出,幸好那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白色无图样马克杯,没人发现那是她的。 “马克杯。﹒副总现在也是用白色马克杯耶。”艾咪注意到了。“哈, 大概是咖啡好喝,也得搭配好杯子,不能再用纸杯了。” 龚茜倩坐不住,深怕再坐下去,就会让她们发现她的秘密。 “我一点半约了协力厂商,我先上去准备,你们慢慢吃。” 龚姐一走,三个女生立刻交头接耳。 “到底是怎样的男人?是不够好吗?不然龚姐怎会很困扰,还影响到工作?” “我一直以为龚姐抱定不婚主义,没想到真命天子终于出现,她可能是在挣扎结不结婚吧。” “既然是真命天子,还是结婚吧。”跟了龚姐最久的静香说:“我觉 得,龚姐在单亲家庭长大,她不是真的不婚主义,而是对婚姻有更严格的期待,若不是一个她很了解的、顶好的、足以让她信任的男人,她甚至不会和他交往,会让她考虑挣扎的,恐怕是交往很深入了。” “有道理。龚姐爱的,一定是一个超高标准的好男人。” “真希望赶快看到那个幸运家伙,然后我们帮忙打分数,再一起鼓励龚姐嫁出去。” “我倒觉得奇怪,我们都看不出来,副总怎会看出龚姐的心事?”汤淑怡满腹疑问。“龚姐都不跟我们说了,更不可能跟副总说的。” “淑怡,我们也看不出你跟桑副理耶。”静香笑笑地说。 “对喔,都忘了拷问你,你还骗我们说桑副理是你表哥!”艾咪为其他对桑宇帆怀抱梦想的女生打抱不平。 “表哥是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汤淑怡赶忙辩解。 三个女生吵吵闹闹,暂时忘了她们的龚姐,不知当她们发现龚姐的真 命天子是何许人时,还敢不敢为他打分数哦? 又是一个独处的夜晚。龚茜情坐在电脑前面,浏览陈老师的赏鸟部落格,连续十来张照片,生动鲜明地记录小䴙鷈一家的生活动态。 青绿的池水上,母䴙鷈背着三只幼鸟,身边聚着两只自个儿划水的幼鸟,公䴙鷈则在旁边护卫着;下一张照片,母䴙鷈弯过头轻啄背上的幼鸟,公䴙鷈也不甘寂寞,伸长脖子去清理另一个孩子的羽毛;然后,公䴙鷈嘴里刁着小虫,送往幼鸟的嘴里''母䴙鷈专注地看爸爸喂食;所有幼鸟都下水游泳了,重心不稳,歪歪斜斜的,爸爸妈妈看着孩子,守护它们不致发生危险;最后,所有的幼鸟排成一列,跟在妈妈身后游过池塘,快乐出航喽。 或许是取镜人有心,不管怎么拍,小䴙鷈一家皆是聚在一起,父母孩子,相偎相依,和乐融融。 这不是龚茜倩第一次看小䴙鷈的“居家”照片,却看得她心头微紧, 眼眶发酸,将大小䴙鷈全淹进了她的泪池里。 或许今天才看过母猫带小猫,她的感受特别强烈吧。 小䴙鷈,一夫一妻制,亲鸟共同担起养育幼鸟之责;而母猫呢?公猫跟它爱完了,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独留母猫自个儿怀孕生产哺育。 虽说环颈雉、猫、小䴙鷈不同物种有不同特性,但她还是一再地拟人化了;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潜意识所期待的,一个有爸爸、有妈妈、有小孩跑来跑去的美满家庭? 图文下面有许多赏鸟同好的留言,大多是赞美照片“五告水”、“精彩佳作”之类的词旬,然后她看到了昵称“凯子”的他的留言。 “小䴙鷈一家真幸福,点一曲甜蜜的家庭给它们听!” 这个男人啊,一心想建立甜蜜的家庭,跟儿子追逐,为女儿织梦;他闯进了她的生活,让她担忧,让她欢喜,日复一日的相处,一点一滴的了解,她的心也一天天融化,一天天柔软,一天天改变。 爱上了,她的确是爱上他了,爱上这个想尽办法宠她的男人。 还抗拒什么呢?幸福就在眼前,婚姻是爱情的延伸,既已相知,便能相爱,然后携手同行,直走到白发苍苍,依然要互相扶持,继续走下去。 她有个冲动,很想跑去见他,但她立刻按接下来,怨叹自己毕竟是个理性熟女,不像纯情少女不顾一切,半夜也会赤脚穿睡衣跑去找恋人。 他今晚有个两岸工商团体饭局,都十点半了,应该早已结束。 拿起手机,拨了电话,她都还没喂,他就喊了她。 “茜倩!”他的语气显得十分热烈。 “你回到家了?”她被他喊得心脏乱跳。 “停好车,在走路。” “我没什么事啦。”事到临头,她反而说不出心里的话。“只是要跟你说,下班后我和静香她们去兽医院,母猫和小猫都很好,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帮母猫补足营养,小猫身体好些,一家五口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明天下班我再过去看,顺便买些养猫的东西。” “你真的要带回去给你爸爸养?” “真的啊。” “他会养?” “哈!你别小看他,他做事很有恒心毅力的。”他笑说:“最近他学会发伊媚儿,每天写一句座右铭教训我,还会上网订高铁车票,上星期日才跟我妈妈去一趟高雄。” “其实 我想养的....” “你要养只小猫来陪你安度晚年?” “不、不是的。”她赶紧解释,脑筋却打了结,难以拼凑出完整字句来。“我、我是想说,既然你爸爸要养,有空的话,假日,嗯.... 那个,我想,欸,猫食,我带 ....” “想来我家看猫?”他帮她说出来,放开喉咙大喊说:“当然没问题!我家就是你家,欢迎光临!” “你开超商了哦?”她笑得流泪。 “想不想吃面包?” “超商的?干干硬硬的,不大好吃。” “我晚上回来,路过你很喜欢吃的那家面包店,我没记错的话,是肉松起酥?” “是啊,他们的奶油很香,派皮很酥,用的是上等的肉松''也填得很饱满,吃了会有幸福感。” “我买了要给你吃。” “你都带回家了,怎么给?”她不觉吞了口口水。 “我请快递送啊。” “快递再怎么快,半夜也不送了。”她有些紧张地说:“你不要明天 拿去办公室给我,被同事看到会问东问西的。” “你还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唉,我憋得好难受。” “憋得难受就去上厕所。”她玩着自己的指头,心念其实早已动摇,但还是笑说:“你早点休息了 ....” 打滴咚滴当!楼下大门的对讲机唱起歌来,她疑惑地走过去。 “奇怪?有人按门铃,你等一下。” “喂?”她带着戒心接起对讲机,独居的单身女郎总得谨慎些。 “龚茜倩小姐,快递!” “喔。”她一愣,怕时间己晚,该不会是坏人藉口闯空门,可坏人怎会刚好藉口送快递?而这个刻意捏出腔调的宏亮声音.... “啊?!” 她登时震愣得无法动弹,熟悉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浑身都热了。 “喂喂喂?”楼下的“快递员”喊她。 “门开了。”她按下开门键。 挂上对讲机,收起手机,她走到客厅,打开大门,等他。 跳跃的脚步声快速而上,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有生以来,她看到的最西装笔挺、最英俊潇洒、最让她想念的快递员来到她面前。 “面包快递来了。”吴嘉凯持高手里的一袋面包,笑说:“给你。” 她没有接过去,只是轻咬唇瓣,让他进了门。 “这是巷口便利商店买的鲜奶。”他将面包和鲜奶放在茶几上。 “你、你你....怎么来了?”眼前起了一层酸酸的水雾。 “给你送早餐啊。” “我都喝咖啡.... ” “光喝咖啡不够。”他柔和的声音带点责备,笑意温煦。“我叨念你 不吃早餐,可我做了什么?我就嘴巴念念而己,直到令天早上,我看到了淑怡在吃桑氏特制的三明治,我才发现我做得太少。” 她低下头,更用力抿紧唇瓣,好似这样就能抑住快要掉下来的泪水。 “我没有桑宇帆的厨艺,做不出好吃的三明治,但至少还懂得去买面包来喂你。” “可是,好晚了 ” “顺路。” “一点也不顺路。” “能为心爱的人准备一份早餐 ....”他轻抚她的脸颊,柔声说:“看她很幸福的吃着,这就是我的幸福。” 温热的指腹抚过,有如触动泪腺的开关,她汇众多时的泪珠终于一颗颗掉了下来。 “傻瓜,多愁善戏了?”他轻轻抹掉她的眼泪。 “你....”他轻轻抹掉他的眼泪。 他凝视那双想哭又想忍泪的眼眸,水汪汪的,雾蒙蒙的,怯生生的,好似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雏,孤伶伶地从枝叶缝隙探出头来,试图寻找能给予她温暖的庇护,这模样怎能不教他心生爱怜呢? 他摸摸她的头,揉了揉,便将她搂入怀里,用力抱紧。 就是想疼她、爱她。是她让他发现了爱情,她却躲回了窗帘后面,不敢一把掀开遮蔽的窗帘,让大片阳光洒进她的心室。 好几个想她的夜晚里,他来到她的楼下,几乎按撩不住想去按她的门铃,但他还是克制住冲动,只怕躁进会使她以为他精虫冲脑,追求性爱, 却模糊了他是因爱情而渴想拥有她的焦点。 他得让她自己发现,其实她的三三行、一举一动早就已经在爱他了;他更要她完全明白、完全安心、完全信任他想爱她的心意。 一路走来,或许有点辛苦,但能换来彼此更深入的了解,以及感受到更多的体贴和关心,作为稳固婚姻的基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不住地亲吻她的脸颊,舔舐她的泪痕,轻怜蜜爱,柔声劝哄。 “茜倩,不哭,吃个面包也要哭呀?” “嘉凯 ”她哽咽地轻唤他。 低低的呢喃,却是石破天惊,强烈震荡他的心脏,令他狂喜不已。 这份巨大的喜悦远远超过他所接过的任何一笔订单,这可是一笔终身的、长期的大订单啊! 心脏持续震荡。打从接到她的电话,他就平静不下来。今晚是她第一 回主动打电话给他,第一回亲昵地喊他名字---唉,他等好久了。 耐心经营的爱情开花结果,他迫不及待地寻索了她的吻。 唇瓣柔软,就连她放松的身躯也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焦燥难当,更加深入地与她交缠。 “茜倩,喔,茜倩....”该死,男人也有眼泪吗! “嘉凯....”她伸臂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再吻。 她的呼唤像是魔咒,一再引诱他,他爆出低低的吼叫,疯狂地搂吻她,吻了又吻,绵绵不绝,好久、好久,直到两人气息紊乱。 她缓缓抬起头,为他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没抽烟。” “为了吻你,我不敢再抽。”他眷恋地轻吻她的唇瓣,微笑说:“我想,为了要吻你吻个过瘾,我必须戒烟了。” “这什么理由!”她的脸蛋晕红。 “还有啊,以后你要当孕妇,在那之前就得避免让你吸到二手烟。为了下一代的幸福着想,我得提早准备做一个好爸爸。” “你就会扯!”她笑着推开他,很自然地说:“去洗澡。” 今天是星期三,不是周末,她让他留下来了。 她去帮他拿内衣裤和睡衣,将还想毛手毛脚的他赶进浴室去。 她暂时喊卡,是希望他洗个澡,舒服些,并不代表她想冷掉。 拍拍燥热的脸,她看到面包,忍不住嘴馋,吃掉一个充满幸福滋味的肉松起酥,再将剩下的面包和鲜奶收妥,然后回到房间,挂好他的西装。 他的衣物越来越多,从最早留给她洗的内衣裤,然后是一条领带、一件衬衫、一双袜子、一套西装;接着是休闲衫、望远镜、看完的财经杂志、专用的男性保养品....还有那套她藏起来不给他穿的欧吉桑内衣裤。 她坐到床沿,轻抚她添购的一条双人被,配上同色系的枕头套和床单,玫瑰花大朵大朵奔放在他们的身体下面,完整了他们的爱情。 她带着满足的微笑,顺手拉开床头柜检查保险套的存量。 还是.... 不用了? 还发着愣,她听到了他打开浴室门的声音,赶忙关上抽屉,就见他左手按住右肩头,轻轻用着右手臂,歪七扭八地走进房间。 “肩膀怎么了?” “有点酸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跩’到了。” “你躺下,我帮你按摩一下。” “啊!”他一副累坏了的模样,呈大字形趴倒床上。 “不保证有效。”她笑着坐到床上,伸手去捏他的肩膀。“上了年纪,工作又忙,难免这边酸,那边疼,有空我会去做个纾压按摩,没空就自己捏,可是很多地方捏不到,也不好出力。” “我来帮你捏。”他说着就想转身。 “躺好啦。”她按下他。 她先去放了一张适合入梦的cd,再回到他身边,开始为他按摩。 肩膀的确紧了些,她轻缓按捏,就像她为自己按摩似地,轻轻柔柔地,小心呵护,按开郁结的点,舒缓不适,放松他紧绷了一整天的肌肉。 只想他好,就像他待她那么好一般。 平静的音乐流海四周,像是无形的按摩,抚慰了疲惫的身心。 从肩头按到背部,从右边到左边,她听到了埋在枕头里的卫声。 她笑了,拿指头轻轻耙梳他的头发''却惊醒了仍浅眠的他。 “我睡了。” “你翻过来。”她顺便扳他的身体。“这样睡会流口水。” “嘻!”他转过身,睁着惺松睡眼说:“后面捏完了,捏前面吧。” “得寸进尺。”她怕有个东西会越捏越大,笑着拍一下他的肚子,再帮他拉起被子盖好。“你不是睡着了?赶快睡。” “好。”他闭上眼睛。 她却舍不得这样睡去,就抱着双腿,坐在旁边看他。 灯光温柔,音乐温柔,还有一个与她共眠的温柔男人。 她低下头,以她的指尖轻轻碰触他的指尖,很轻地,不敢吵醒他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好似与他以舌缠吻.... “茜倩?”他张眼看她。 “嗯?” “我爱你。” 她心头一热,泪水随之涌出,她赶忙拿手背拭去。 “你今天怎么像水龙头一样?”他坐了起来,伸手拥抱她。 “还不是你打开的!夜深人静的,说什么吓人的话。” “那你可要小心,我还会常常的吓你喔。”他笑着吻她,跟她撒娇: “茜倩,你也吓吓我吧。” “不要。” “我想结婚了。” “这句你说过了啦。” “我还在等我的新娘子跟我回答说:我愿意。” 糟!眼泪又流出来了。心里恼着他的甜言蜜语,身体已不听使唤地卧倒他的怀里。 “这星期六,我带你正式去见我爸妈,好吗?”他吮走她的泪。 “好。” 他的吻陡然变得激狂,顺势将她放倒床上,一双长腿快而有力地缠绞而上,手掌也随之伸入她的睡衣里,肆意揉捏。 咦!他不是腰酸背痛、睡意正浓,怎么马上变成一尾活龙了? 她才想张嘴问,就让他的深吻给吞没。 看来,今夜要很晚、很晚、很晚才能睡了。 两个星期后,星期五下午四点钟。 龚茜倩拿起卷宗夹,走进副总办公室,这才发现吴嘉凯正在跟技安谈事情,不是单独一人。 “副总,这是我的评估报告,不打扰了。”她放下卷宗,顺便放下掩在下面的一个小包装饼干。 技安疑惑地盯住那包饼干,肚子有点饿了。 “好。”吴嘉凯点头,又说:“晚上几点?” “七点。我得核定校园征才的最后面谈名单。” “好,就七点。” “先吃个点心垫垫胃。” “你也一样。” “嗯。”她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副总,你晚上要跟龚姐吃饭?”技安看了半天,问道。 “是啊。”吴嘉凯笑咪咪的。 “你们真辛苦,下班还要吃饭讨论公事。” “呵。” 吴嘉凯三声无奈。他们明明是想让同事看出来的,但不知是否他本来就能言善道,还是她向来认真寡言,一动一静,刚好抵销,两人眉来眼去,递咖啡,拿点心,约时间,就是没有同事看出他们的火花。 算了,还是工作吧。 下午五点钟,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事业发展部仍然忙碌,但已有临近周末的休闲气氛,有人一边忙着,一边聊着今晚上档的院线片。 “艾咪,你们吴副总要请婚假啊!”人事室的菁菁打电话过来。 “瞎毁?!” “九月!他写了签呈,挑了九月的空档请婚假,陈总都批了,刚转到人事室要我们建档做记录。” “救豆妈爹,你说谁要请婚假?” “你们吴副总啦!” “吴副总要请婚假?!”艾咪惊声尖叫。 所有同事被她一叫,全都往她看去,既惊讶又好奇,还有八卦的,立刻跑到他桌边一起听电话。 龚茜倩镇定地低下头,继续忙她的公事。 公司有规定,协理级以上的主管除了紧急事病假之外,若要请三日以上的年休,必须先排好假程,以确保决策阶层的主管休假不致重叠。 “谁?!谁?!”艾咪又朝着电话筒吼叫:“我们副总要跟谁结婚?!最近都没他的花边新闻,也没听说他跟谁在一起啊!”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要问你。”菁菁劈哩叭啦地说:“我问我们吴经理,她笑笑的,不肯说,说要给她哥哥自己公布。” “副总?”艾咪转头看副总办公室,男主角不在家。 “等你问到了,再跟我说。” “哇哇哇!”放下电话,艾咪还是继续惊声尖叫:“副总要结婚了!” “副总要结婚了!”整个事业发展部同仁无心工作,个个变成了回声器,也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副总当然会结婚,问题是:跟谁结?与哪家豪门联亲?还是哪个女星嫁入吴家豪门?又是哪个女人能收服咱浪荡花心的三太子? 大家议论纷纷,但全是提问,没有答案。 “副总要结婚了,龚姐,你有听说吗?”静香转身,急忙询问。 “有。其实 ”龚茜倩结巴了。 “有怎么不跟我们说啊!”静香好激动。“到底他要跟谁结婚?” “我----” “小倩!”黄经理跑来打岔。年轻人结婚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先天下之忧而忧,最先想到的就是业务和职务代理问题。“副总请婚假期间,要麻烦你一起帮忙,多多代劳了。” “可是,我那时候不在。” “你为什么会不在?准备出国玩吗?”黄经理愁眉苦脸地说:“拜托啦,时间重新乔一下,不能副总不在,你也不在。” “黄经理,你别担心,同事们都很能干。”她安慰说。 自从去年走掉两个经理之后,吴嘉凯陆续补进不同职等的同事,有新进员工,有公司内调,也有外头进来、具备优秀资历的干部,新血换旧血,代代有人才,业务又是蒸蒸日上、稳定发展,事业发展部并不会因为少了谁就无法运作。 “你还是看看---” “哇哇!”更大的惊呼声打断黄经理的话。 “请问吴嘉凯先生在吗?”有人抱了一大束玫瑰花走进办公室。 “咦?来了!”吴嘉凯也在这时上洗手间回来。 “副总,有人送你花!”柜台的妹妹朝他大叫。 “不是别人送我花。”吴嘉凯眉开眼笑,签好送花单子,拿起那束玫瑰。“这是我订的花,拿来送人的。” 龚茜情头大了!他们是有共识,就顺其自然,同事们迟早会发现他们的关系,可是可是,他太高调了,这一点都不自然! 她立刻找寻逃生路线,但同事全挤在前面,出口被堵住,难不成要她从逃生窗口爬出去? “我曾经说过,”吴嘉凯大声说:“如果我有了对象,一定会介绍她给大家认识?” “对!”大家猛点头。 “那么,我令天就要郑重介绍她。” 龚茜情决定坐下来,埋在电脑和公文后面,把自己缩得看不见。 同事们引领而盼,个个睁大眼睛;既然副总是从外面走进来的,该不会他的女朋友就在门外,等着他介绍出场? 可副总怎么抱着花束往办公室里面走进去了?那帅气的笑容真是迷死人不偿命,女同事虽然早已放弃尚想副总,但还是徒呼负负,从此这个笑容只专属未来的副总夫人了。 等等!大家目不转睛地瞧着,副总是要走到哪里去?都走到最后头龚姐的位子了。 嗯,龚姐劳苦功高,接受副总献花也是应该的,但,不对啊....吴嘉凯站定在龚茜倩的办公桌边,很有架势的比出介绍手势。 “各位亲爱的同仁,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龚茜倩!” 众人的表情瞬间冻结,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吧,或许该找个耳鼻喉科医生来清清耳朵,好能听清楚副总到底在说谁的名字。 龚茜情仍龟在位子上,完全不敢抬头。 “茜倩?”吴嘉凯柔声喊她。 “做什么啦!”她低声抱怨。 “送花给你。”他微笑扶起她,将花束送到她手上。 捧住鲜红的玫瑰,清郁花香扑鼻而来,象征爱情的甜蜜芬芳,她一颗心怦怦跳,脸颊映上了玫瑰的绯红。 望向他带笑的柔情目光,抱怨归抱怨,眼眶却红了。 “嗳。”他轻搂她的腰,往她脸颊送上一个吻。 这下子全体同仁如梦初醒,没错!他们听到的是:未婚妻龚茜倩;看到的是:副总吻副理,喊她茜惰,公然在同事面前放闪光! “喔买嘎!”有人在胸前划十字。 “我的妈呀!”有人起乩似地猛摇头。 “真命天子竟然是副总!”艾咪惊叫不停。 “瞒得我们好苦哇!”静香踩了踩脚。 “真是不敢相信!”汤淑怡捧了脸颊大叫。 “我这个后知后觉的阿呆!”技安猛拍自己的脑袋。 “我年纪大了禁不起刺激啊!”黄经理按住胸口。 “小倩让副总拐走了!”郑课长呼喊着。 “我的眼镜啊!”更多人扶住掉下鼻梁的眼镜。 “喂喂,大家祝福一下嘛。”吴嘉凯琵异地看着同事们的反应。 太震惊了,大家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脑袋立门空白,哪有什么祝福的话可以说! 如果是个明星或千金,那也就罢了,但,是龚姐!龚副理耶!大家天天上班,天天在一起,天天相对看,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又什么时候就突然跳到决定结婚了? 可瞧瞧,俊男美女,郎才女貌,明明就很登对,笑容也很像,超有夫妻脸的,为什么大家从来不会将他们连在一起?! “淑怡,你说,”艾咪呆呆地说:“该给龚姐的真命天子打几分?” “只能打一百分啦,不然考绩会被打丙等。” “这分数应该由龚姐来打。”静香再一个多月就要结婚了,走过恋爱种种历程的她心有所感地说:“你们看,龚姐笑得好美、好美。” “是啊.... ”女生们的目光都迷蒙了,不再为帅帅的副总,而是带有幸福笑容的美丽龚姐。 “能当上咱成熟、理性、冷静的龚姐的真命天子,一定不容易,一定是个对她好得不得了、很爱她,爱到要将她娶回家藏起来的好男人;所以龚姐也很爱他,爱到答应跟他结婚过一辈子。” 静香的话有点绕口令,听到的同事细细品味,有些明白了。 虽是副总和副理,但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换句话说,很简单,就是两人相爱,修成正果,功德圆满,准备请大家吃喜酒了。 “哇呵!”技安率先用力拍手。 “啊啊啊啊!”更多人跟着欢喜大叫,掌声不绝。 “恭喜恭喜!永浴爱河!” “太好了!翔飞大喜!该放假一天才对。” “赶快打电话报八卦!” “副总,你们很不够意思耶,到底是怎么开始,然后又怎么交往,要跟我们交代清楚啦!” “是啊是啊!副总,赶快说,坦白从宽!” “工作了工作了。”吴嘉凯看了看手表,笑容可掬。“事情没做完的不准下班啊。” “啊!都是副总害的,我件赶不完了。” “糟了,要加班了。”其实也不过耽误了十来分钟而已,问题是待会儿大家津津乐道,加班到半夜也说不完。 大办公室沸腾喧闹,还有听到叫声和八卦的其它楼层同事也纷纷赶来凑热闹,副总办公室的电话响翻了天,有同事代接,原来是其它部门主管接到消息,火速打来道贺。 “我去接电话。”吴嘉凯趁机开溜。 “龚姐 ”几个女生过来,既好奇又兴奋,想探更多秘密。 “以后有空,慢慢再说。”龚茜情带着淡淡微笑,将玫瑰花束摆放桌上,不改专业冷静的口吻。 “慢慢再说?”女生们哀号着。 该怎么说呢?龚茜倩坐下来,望着盛开的嫣红玫瑰,不觉发了呆。 从赏鸟开始?还是从赫尔辛基的夜间电话开始?或是更早,从他收买人心的咖啡机开始? 回去再想喽。上班时间得专心工作才行,不然她的副总大人就给她的 考绩打丙等了。 后记 【后记 杜默雨】 三太子吴嘉凯啊! 这家伙在《爱上你的痴》中固定个未具名的表弟,成型于《想飞》,再来在《青蛙变王子》里跑龙套,算算时间,他已经出道五年多了。 可怜啊可怜,隔了这么久,这才得到他的爱情,只怪狠心的懒默雨将他搁在一边,就让他瞪着躲在恐龙蛋里的要茜情,独自费思量。 这个故事一写起来,哇咧不得了,前三本的人物和情节环环相扣,偏生积日废时,写书人也忘记写过了什么,只得搬出作品来仔细复习,再将人物、事件和时间线重新拉好,揖除闲杂人等,将主线回归到嘉凯和茜情最单纯的相知相爱。 然后默雨许下一个心愿:以后不写系列了。通常挖一个坑时,是很随性的,但将来要补好这个坑,却得花更多的心力,呜呜。 呃,当然了,以前挖出来的坑,默雨还是会努力补好的。 至于夫妻该不该一起上班呢,我个人认为,若是家族小公司,夫妻同心,一同打拼,这是最好的了;若是有制度的大公司,层层负责,也得遵循某些约定俗成的职场伦理规范,像糖醋鱼和蚕宝宝在不同部门,碰不上面,这倒还好,若是咱这一对,那就会有以下的画面: 公司主管会议上,其茜倩可能会举手说:“总经理,事业发展部不赞同你的提案,我不白为你的想法会促进盈收。” 吴嘉凯也可能翻翻报表,然后说:“龚经理(过了两三年,当然升官了),这个月业绩退步很多,麻烦你回去检讨原因,再来跟我报告。” 吴嘉凯回家不跪算盘才怪! 不过呢,我觉得嘉凯和茜借既然在一起了,就会有两全其美的决定, 基础在于互相尊重与互相体谅,并没有所谓的“牺牲自我”、“帮衬丈夫”之类的,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会因为婚姻而变成另一个人的附属品。 而且以其茜倩的聪明和能力而言,不管是去她妈妈那边、翔飞基金会、甚至继续留在事业发展部,或干脆当个家庭主妇,她必然都能调适得很好,并且胜任愉快。 默雨对自己的女主角都是很有信心的! 默雨以前上班时,曾经被一对同事吓到,公司没人知道他们在交往, 大家就突然收到他们的喜帖。 他们同处一个四、五十人的大办公室,但是不同部门,女生坐在左前 方,男生坐在右后方,业务也没有交集。 事后回想,这两人似乎常常打内线电话,原来是在讲情话;有时候下班,签退了,男生会在女生桌前晃来晃去,好像跟一般同事聊天,还有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所以呀,这张喜站还是有迹可寻的。通常遇上这类突如其来的红色炸弹,办公室里都可以八卦好一阵子。 说起赏鸟,很惭愧,都十几年了,默雨还是赏鸟幼稚园生,但与鸟儿相逢的喜悦固定终生难忘的。还记得在祝山观日楼,第一次用望远镜看到胖胖的金翼白眉;清晨前往溪头的路上,冠羽画眉响彻山谷的“吐米酒”犹在耳畔;出大太阳却只有七、八度的合欢山,有一只红得好鲜艳的酒红朱雀快乐跳跃;住家附近曾出现一只红嘴黑鹎,最吸引人的就是它的庞克头;也曾看过一整群的台湾蓝鹊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呱噪又壮观;还有一回看到一群至少五十只以上的某种鹰类(没带望远镜)在天空盘旋,越盘越高,越盘越远,看了不禁神往,也想跟着飞到海角天涯去。 而吴嘉凯认真观察鸽子一事,其实就是我啦!第一次在自家窗台,我还想说,哇,哪来的野鸟,站得这么近给我看,兴奋地观察半天,努力记下特征,再去翻书。啥?原来是鸽子!第二回是在宜兰的太平山,就看那只鸟儿在地面石板缝隙间啄食,我拼命给它拍照,拍完了,才发现是一只小鸽子,还被杜老爷笑上半天。(就是此人带我赏鸟的〉 至于鸟叫声,个人觉得自兀自由心证,同一只鸟儿,不同鸟书都有不同的形容词,待实际听了鸟叫声,更有不一样的想像空间,很有趣的。 这回写作时,常有一只白头翁陪伴(或是很多只),多是只闻其声, 不见其影,噪亮的“巧克力,巧克力”好似快乐的音符,听了心情就能变得很开朗。 翔飞系列,一共四本,到此结束,谢谢收看,默雨下台一鞠躬。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