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七王妃》 楔子 【楔子】 腊月的寒风透入窄小的破屋里,年幼的苏遥卿跪在床边,沉默的凝望着一手带大她们姊妹,此际奄奄一息的奶娘,屋角边缩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珍惜地分吃着一丁点大的烧饼。 「卿儿小姐,老婆子不能把你养大,对不起!对不起!」忠心耿耿、为苏家守护孤儿的老人已命不久矣。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三位小姐,临终之前,彷佛可以见到三个弱质孤儿将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下场。 苏遥卿眼中含泪,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露出一丝柔弱。 「奶娘,你毋需担心,就安心的去吧!我已卖身给了落雁院,妹妹们不会挨饿的。」她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出自己黑暗的未来,清秀脱俗的面庞上探究不出绝望或是悲伤。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奶娘用仅余的力气瞪着她一手带大的小姐,良久,像是认命了,她挂着苦笑道:「卿儿、卿儿,你是不是早有这个打算?」 她,还只是未及笄的十二岁女孩,却作下这个会毁了自己的决定,是宿命?是灾难? 「卿儿明白落雁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奶娘毋需为卿儿担心。」苏遥卿露出个早熟的微笑。 「孩子,苦了你了,这也是你的命呀。」奶娘用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她娇弱的细指。 一阵寒风呼啸穿屋,发出萧萧的哀鸣,操劳一生的奶娘终于阖上了双眼,登入极乐世界。 「奶娘,你终于可以休息了,是我们拖累了你,好好睡吧。」屋角那两个小姑娘睁着天真好奇的眼睛听着大姊喃喃的低吟,她们还小得不知奶娘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们。 「苏遥卿,随我去吧。」候在门外的老鸨失去耐性进来催逼。 她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美人儿带回落雁院,别看苏遥卿年纪小小,再过三、四年,她定是无人能出其右的摇钱树,天生的美丽容貌、清亮的嗓音,经过调教,出落成仙女,绝对不是问题。 苏遥卿冷淡的瞥了老鸨一眼,「再给我些时日,等我将奶娘送回家乡后,我会任你处置。」 老鸨考虑了会,勉强妥协,「哼!谅你也跑不掉,你的两个小妹我会带走,跑了你,还有她们。」她涂了大红胭脂的血盆大口一开一阖,没有半点怜悯之情。 第一章 【第一章】 十二年后 脑满肠肥的张大户乐得阖不拢嘴,是他家的二十间布庄日进斗金?还是他十八个小妾人人都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都不是,今日他可是砸下五千两雪花银,请来汴梁第一名妓苏遥卿过府献艺。 想请到落雁院当红头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银子并不一定行得通,还得看苏大姑娘赏脸不赏脸。张大户等了一年,催了又催,才能得偿所愿。 请得苏遥卿过府,大摆酒席,听上她弹的绝妙曲子,在汴梁城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还能令城中多少文人雅士富商钜子羡慕不已。 夜月浮云飘荡,已入二更,张家大宅里灯火辉煌。 「都说苏小姐以月为神,以花为貌,以水为态,果然没错。」自苏遥卿坐入厅堂之中,张大户那双淫邪的小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苏遥卿闻言,只冷冷地瞅了一眼肥头大耳的男人,便迳自埋首拨弄着怀中的琵琶,用铿锵的曲调回应他不怀好意的赞美。 「苏小姐,再来喝一杯,这酒可是十八年的女儿红。」硬是挤靠到她身边,图谋不轨的张大户欲灌醉这位大美人。汴梁城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头牌是位清倌,只卖艺不卖身,可心术不正的他,一见如此美艳的女子,当场生出非份之想,不管花多少银子,他今日定要与这位美人儿共赴云雨。 蓦地,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压住张大户的肩头,他回头凶狠的瞪着敢阻拦他的男人。 他是这场酒席中,最让张大户讨厌的人。 「张老爷,时值二更三刻,我与姑娘告辞了。」焦铭一身黑衣,不卑不亢地站在苏遥卿身旁,替她挡住恶心男人的咸猪手。七年以来,身为护卫的他善尽职责,始终没叫哪个男人多占了便宜。 将琵琶稳妥地抱在怀里,苏遥卿灵巧地起身,沉静地道:「张老爷,后会有期了。」清灵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多喝了几杯,张大户已有些微醉,压根不可能会这么善罢甘休,「想走?苏遥卿,本大爷可是花了五千两银子才请到你来,想这么简单就走?」手上的酒杯在光洁的地上摔了粉碎。 「你想怎么样?」她不慌不忙的问。 「今晚留下来,让老爷我嚐个鲜,明日一大早我送你一万两黄金!」张大户气势嚣张地咆哮。 「听起来是笔划算的买卖,不过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语调还是冷冷淡淡,没有一丝火气。 「姓苏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就是一个能用钱卖到的女人吗?还计较什么?今儿个,你想走都走不了了。来人呀!」他大喝一声,窗边顿时现出好几条人影。 「是吗?」她一挑眉,从容地把玄音琵琶交给焦铭,「焦大哥,有人要找我们麻烦呢。」双手慢慢藏在背后,华丽的云裳摩出轻响。 「只要你留下,今晚你的护卫就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张大户笑得更下流了。 她缓缓地走到他面前,「一万两黄金,真是诱人。」她冷笑着悄声细语道:「但我想给你省下这一万两,如何?」 刚还张牙舞爪的张大户,此刻一头雾水。 省?怎么个省法? 「张老爷,你只要能认出这笺子上的字,遥卿今日就留宿张府,如果……」 「什么字?速速拿来。」 她接着从身后拿出一张黄笺,悬在张大户眼前,「仔细看,机会难得。」边说边不着痕迹的抬起彩袖掩住脸上的冷笑。 这张细长的黄笺上,用朱砂写成的图案,怎么看都不像字,张大户心急如焚地想留住美人,看得格外用力,致使他视线迷蒙,头晕目眩,一眨眼的工夫,竟失了意识。 在晕过去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一道柔软的清冷声音道:「焦大哥,我们即刻回去。」 「卿儿,以后这种事由我来就好……」 声音渐行渐远,张大户却已明白,他被耍了。 砰、砰、砰、砰。 三更半夜,苏遥卿回到落雁院里,关起房门来发泄今晚的怨气。 她把桌上、柜上的物品全都扫到地上,砸坏昂贵的青铜菱花镜、定窑瓷瓶、琉璃器物…… 她气,多年来,她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卖笑不卖身,如今居然仍被人当作是用钱就能卖到的女人,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的侍女小红叹着气站在屋角,看着主子发飙,见她把头上的花簪抛满地也不敢阻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个张大户去死好了!好色无品,下流无耻。」外人皆赞她冷艳优雅,谁也不知道她性情还有如此激烈的一面。 叩叩叩,有人敲门,苏遥卿马上停下动作,把额前散散的青丝拨回耳后,理顺衣裙,换上冷漠的表情。 小红见主子恢复冷静,这才上前开了门。 「我的女儿呀,你在做什么?」老鸨循着震天价响的声音,打着哈欠迈入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香闺。 她轻描淡写的道:「找东西而已。这么晚了,嬷嬷早点歇息吧。」 「你……去江南玩一趟如何?」老鸨陪着笑脸问。在落雁院苏遥卿才算是当家的,万一没了这位头牌花魁,她恐怕得收山回家吃自己。除了有时为了陪客人的问题有所争执,老鸨一向不会逆了这棵摇钱树的意。 「你又收了谁的银子?」苏遥卿冷哼,心清如镜。 老鸨说得避重就轻,「你到这落雁院也都有些年头了,嬷嬷过意不去,想让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实情是,江南李督军送来银子,请她去走一趟。 「收了多少银子?」苏遥卿横了老鸨一眼。 老鸨顿时打了个冷颤,「三万两。」 「督军这么大的官,难道没有官妓?」花这么多银子请她去? 「你也知道男人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锅里的看完了,当然是看没下锅的。」老鸨连忙上前,讨好地为摇钱树梳理着一头柔滑黑亮的秀发。 「如果我不去呢?」她兴趣缺缺的说。 「好姑娘,你就看在嬷嬷这张老脸份上,去一趟吧。」 接下来,老鸨一边挤泪一边哀求,不是说落雁院快要支撑不下去,就是哪位姊妹需要银子看病。如果她要再不答应,恐怕落雁院里的姑娘都会跑来她的香闺「敦亲睦邻」。 「够了。」忍无可忍,苏遥卿只好妥协。「罢了,焦铭和小红与我同行。」 焦铭端着些爽口小菜,藉着柔和的月光,来到苏遥卿的客房里。 他们一行三人十日前从汴梁出发,往临安而去,半途苏遥卿染上风寒,不得不在西江县的客栈住下。 「卿儿,喝点粥再睡吧。」点起灯,他将睡得并不安稳的她唤醒。 苏遥卿睁眼醒来,「焦大哥,这些事叫小红做就好,毋需自己动手。」 她歉疚地坐起身,拢拢散乱的乌发,本该清灵的嗓变得沙哑干涩,焦铭听了,不免格外担忧。 「谁做都一样。粥刚好,喝了它。」他捧粥上前,打算亲手喂她。 清楚他亲近的意图,苏遥卿轻轻抬手,巧妙地把粥接了过来。 聪明如她,怎能不了解他的心思?他守了她七年,相护左右,从不言倦,然而那份浓重的爱意,她要不起,也不想去触及。 可她风寒未癒,食之无味,草草地吃了两口,便顺势将碗放下,若有所思地接触到焦铭异样的目光。 「焦大哥,这么多年,倘若你未教我符咒之术,我恐怕早已……对你的感谢,我无以言表,我在佛祖面前起过誓,求你永远都做我的兄长,好吗?」 她藉这番话暗示他,两人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若不是你在七年前救了我,哪有我焦铭的今日?」一双热切的大掌紧紧地捧住她那冰冷的小手。七年前的他差点就横死街头,是因为有她,才改变了他的一生,所以他无怨无悔地守在她身旁,这份感激也不知在何时变质成了爱慕。 他为什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的陷下去?苏遥卿不由得心一急,胸中爆出一阵咳嗽,她真想干脆吐血而亡好了。 「咳咳!焦大哥……咳咳。」 听她咳得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他心疼地为她拍打着背脊,希望她能好过点。 「我这就去找大夫。」他心急的转身。 「我没事,焦大哥甭去。」拉住他的衣袖,苏遥卿虚弱地阻止。 「可是你咳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第二章 「焦大哥,你听我说。」她要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焦大哥,遥卿此生别无他求,二妹遥薰已有了很好的归宿,小妹遥筠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她也有了心爱的人。」一段话就说得她气喘吁吁,胸口不适。 「你一再为妹妹们打算,她们都已有了好夫君,难道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焦铭神情怨怼压抑地低吼。 「我想你不曾忘记,我说过我会……」她并非想孤独终生,只盼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说不定哪天还会回到身边与她相守。 「对,你说过你不会嫁人,你又何必如此惩罚自己?沦落风尘不是你的错。」他自以为是的说道。 苏遥卿垂下螓首,深深地叹口气。她无法说服这个愚钝的家伙,真是挫败。 「焦大哥,我困极了,你也回房早点休息吧。」看来要从长计议才好。 「好好睡吧,今日不谈这事,你先睡下,给你配的草药里还差一味药引,我去郊外的山野里找找。」 沉默的点点头,她卧入床褥里,随即屋中的烛火熄灭,焦铭离开。 在夜色里,她不安地眨眨眼睛,心事暗转,也许睡醒了,一切麻烦都会过去。 她安慰自己,迷迷糊糊地陷入黑暗,呼息声在幽暗的屋里渐渐变得平缓规律。 困在乌云中的上弦月,缓缓地跃出云端,彷佛是感受到月光浸照在后背的力量,让苏遥卿微微警醒。 不好!床内怎么多了一个人? 慌乱顿时爬满她心坎,当即她又冷静下来,摸到随身的符咒,心安定不少。 对方也察觉到她苏醒了。 「真抱歉,赵某人失礼了。」有礼的带笑男音,没有一丁点的猥亵之意。 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的语气,猛地击中苏遥卿,令她心头一慌。这声音何其熟悉,虽然已阔别十几年,却日日折磨着她。 「我想你一定是吓坏了,赵某人实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冒犯姑娘的香闺,等风头一过,赵某人定会如风离去,绝不给小姐添任何麻烦。」赵冼锋语毕,竖起耳朵等着对方的尖叫或是咒骂,结果回应他的是悄无声息。 嗯?难道这位小姐是哑巴他有这么好运? 两个人面对面的躺着,气息交融,月光殷勤地将男人的轮廓映入苏遥卿眼底,曾经年少的他,成年后又再度回到她眼前,而她则逆着光,浑身没入阴影中,令赵冼锋看不清她的面孔。 她的沉静令他不由得伸手一探究竟,不意竟换来满手湿冷的泪水。嗯?吓哭了吗? 「你在哭什么」 仔仔细细扫过那俊美的面容,苏遥卿目光下移,定定地看着他束带上系着的玉佩,熟悉的情潮涌上心头,泪流得更凶了。 「你如何到我床上来的?」她用瘖 的嗓音问。 她终于有了回应,赵冼锋温厚一笑。 「我从窗户进来的,本以为这屋里无人,躲上床才发现小姐你也在此,只好藏在你背后。」他心中暗自赞赏她的镇定,不见慌乱失常,若是换了其他寻常千金小姐,他的耳朵可能会被尖叫刺穿也说不定。 又是一阵静默,他能感觉得出身前的女人一直在流泪,不过那泪对他来说太莫名其妙,压根不知她在哭什么? 「姑娘,赵某情非得已,得罪了。」不过她的泪水仍是激起他的内疚。 他无奈,诚恳地软言相求,苏遥卿每听他说一个字都心如火烙,泪更是停不下来。 「哎!姑娘你真不该怪赵某,要不是走投无路,亦不会让你受此委屈。我今日才到镇上,打算办些正事,好死不死,遇到西江县里的女恶霸,非逼得我与她翻云覆雨,恰好我的护卫被我派去送位年老的大娘渡江,未能回来。我早耳闻女恶霸的诸多事蹟,以为只是讹传,今日才知传言不虚。」 西江县可谓是那女恶霸的天下,连官府都无力管束,害他这位天潢贵胄,落荒而逃。 说话间,只见窗外一片火光幢幢,执着火把灯笼的家丁四下搜查找人,  的拍门声在院内乍响,叫骂声不绝于耳,看来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女恶霸就会搜到这房内。 「这女恶霸真是无法无天!」苏遥卿火大地说道,拳头握得死死的,呼吸更加急促。 「是啊,被她抓住就惨了。」 「你不会制伏她吗?」 「我不打女人。」他是谦谦君子,怎么可以跟女人一般见识 事情紧急,已容不得她沉湎于过去的伤痛。 「姑娘,你干么扯我衣裳?」赵冼锋傻眼了。难道刚跳出狼窝又入虎穴? 「想不被抓走,就把长衫脱掉,快!」苏遥卿努力抵抗脑海中一波接一波袭来的眩晕,奋力去脱他的衣物。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纷纷滴落,本想反抗的赵冼锋怔住了。她为什么哭?哭得他心里头烦成一片。 算了、算了,就先依她吧!他自行脱好衣服,又依她的命令趴伏在床褥上。 接着她的手灵巧地取掉他的顶冠藏入床侧的褥子下,拉来丝被盖住他的头与全身,挑开挂在银勾上的帷幔,把他的身形藏好后,她竟跨坐在他腰上。 赵冼峰一惊,「姑娘,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不会莫名其妙失身了吧! 「闭嘴!」 嘴上低吼道,苏遥卿手上未有片刻耽搁,把自个身上的中衣松到胸下,露出里头的青绿小兜,再弄乱头发,摆出一副贪嚐鱼水之欢的浪荡女模样。 才刚调整好姿势,门砰地就被拍开了,明晃晃、黑烟滚滚的火把,照亮屋里内外。 苏遥卿的眼睛被强光刺痛,她用手挡在眼前,先发制人的斥道:「谁这么不长眼,打扰本小姐做生意?」气势冰冷又放纵。 女恶霸被这么一吼,倒也楞住,瞪着她滚圆的眼睛,死盯着床上狂野的女人猛瞧。 「你是谁?」跟在女恶霸屁股后头的女随从站出来喝问。 「我是汴梁城的花魁苏遥卿,你们又是谁?」 「是妓女在陪客呢!」女随从大叫着。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苏遥卿呀,哈哈哈!难怪呢!」女恶霸与众女随从们笑了起来,笑声中恶意十足,眼色下流鄙夷地流连在苏遥卿身上。 听见那刺人的嘲笑,她不怒反笑,懒懒地道:「看够了没?没看够,明日我上你府上教你几招如何?这会儿让我把生意做完,否则收不到钱,我这一夜岂不是做了白工?」 淫邪女恶霸在房里瞄来瞄去,「你可有看到一个白面长身的俊美公子来过?」她还是不死心,那块潇洒的肥肉到嘴居然还是跑了。 「你在说什么?我汴梁花魁也是有操守的,陪客从不陪两位。二更之后我就与这位官人在房里……」苏遥卿一脸的不满,泼辣的顶回去。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正当双方一来一往时,未套上外裙的小红冲了进来,目睹房内情形,忍不住双手掩着口,不敢相信自个洁身自好的小姐居然放荡成这个样子。 「小红,你还楞着干么?王大官人说要鸳鸯浴,你都准备好了吗?还瞧什么?瞪大你的狗眼还没看清楚?」苏遥卿指桑骂槐的道。 女恶霸见状,好生没趣,摸摸鼻子带着一群女狗腿,杀往下个房间。 屋内陷入昏暗,月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红掏出火摺子想要点燃烛火,却被主子制止。 「小红,你先回房,关上房门,一个字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快去。」苏遥卿使出全身力气应对女恶霸,现已浑身乏力,她娇喘着贴在赵冼锋的背脊上。这陌生又熟悉的身量变得比以前更加挺拔宽厚,他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男人了。 让她再多停留一刻吧!也许这是今生的最后一次…… 小红不敢再有异议,按主子的要求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 过了好久,女恶霸的人马才逐渐离去,没了动静。苏遥卿评估终于安全了,吃力地想下床却滚落到床下。失去他的体温,她觉得好冷,又矛盾的不愿再跟他有所接触。 他已经知道她是妓女了,一定看轻她吧…… 「你还好吗?」翻身坐起的赵冼锋关切地问。 良久,床下的人儿才道:「你走吧。」 他没动,思量该如何报答这位有勇有谋的女子。 「你没有要求吗?」比如银子之类的报酬。 「当然有,答应我,不要再来西江县,此生绝不!」 「你在担心我?」他闻言讶异万分。 「少往脸上贴金了!」她嘴硬冷笑。 「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他不介意她冷漠的态度,依旧维持和善的语调。 第三章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你也不要来打扰我,这只会令你我不便。」她不要他知道,曾经让他深爱的她已堕入风尘,过着生张熟魏的生活。 救了他,又马上撇清?这女人还真的很奇怪。 一串清脆的铁环声响,让赵冼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的救兵来啦。既然姑娘嫌弃赵某,那赵某就告辞了。」后会有期。他在心里悄悄加上这一句,迈步走到窗前,俐落地翻身出去。 苏遥卿闭着眼睛,颤抖着拉好敞开的中衣,滴着泪,听着他沉沉远去的脚步声…… 上一次,是她离开了他,而此次,是他离去,不管谁走谁留,她的胸中都痛疼难忍。 苍白的面容,弱不禁风的身躯,都表明苏遥卿无力赶路,焦铭紧紧地睇着眼前执意要离开的她。 「我们现在就动身,一刻都不能留。」 「卿儿,你的病越来越糟,你不好好休息,为何坚持要走?」 「我自有我的道理。」身体虽弱,态度却冷硬得惊人。 「一定要这样吗?」 「小红,收拾东西。」她决定的事,很少有人可以动摇。交代完小红,苏遥卿不再理会焦铭的讯问,迳自离去。 气闷的焦铭握着拳头,血红的双眼转向小红,正手忙脚乱整理东西的她被瞪得混身不自在。 「焦爷,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呢?」 「昨晚我出去后,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客栈里有人胡说八道?」今早回来,他就被客栈掌柜拉到一边,塞给他一些银两,神神秘秘地说要苏遥卿伺候他一晚。 他当下推回银子,阴狠地给掌柜的下了一道符咒,令他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左看看右望望,小红瑟缩地拉近与焦铭的距离道:「焦爷,昨晚……昨晚小姐接客了。」她也误会了主子,自以为「眼见为凭」。 「什么」他震惊地瞪大眼,紧握的指节喀啦作响,根本无法承受不了这个消息。 「焦爷,是小红亲眼所见。」她强调道。 「那男人是谁?」 「我怎会知道?你得去问小姐。」 焦铭暴吼一声,失控地冲出客栈,漫无目的地奔到城外,站在一棵巨树前,疯狂地发泄,直打到两手都血肉模糊为止。 他整理好心情,暗下个决定,不会去追问,怕从苏遥卿的嘴里听到他最害怕的答案。他的手很痛,但比不上心里的疼楚,他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将所有染指心上人的男人碎尸万段! 【第二章】 雷音殿之所以得名,是因殿内的十根朱红大柱全是价值连城的千年雷音木,而整个大宋朝,也只有恢宏的雷音殿拥有此木,连皇宫里都无从得见。 赵冼锋身着金丝线团龙蟒袍,气定神闲地垂眸不动,神思不知飘到何处。 从开阔的殿外远远望来,坐在殿首的赵冼锋,像是一位姿容俊秀的读书人,除了傲人的皇贵之气,既无骇人的强悍气势,也无威武的气派。 宽阔的殿堂里站满文武百官,耀武扬威的将军们与平日态度有别,显得谨慎卑微,态度傲慢的文官们,则像温驯的白兔,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官员们时不时交换着眼神,心里都想着,今日谁该倒大霉了? 气氛沉默好些时候,赵冼锋才和蔼地开了口,「今日召各位到此,确是皇上之命,你们不会怪罪本王吧?」 左丞相心思敏捷,连忙上前讨好地道:「七王爷,下官能聆听你的教诲,三生有幸,怎会有微词?」 这朝堂上谁不知,七王爷虽不是皇上,却比皇上可怕。皇上为人宽厚,偶尔在百官面前还有所妥协,可若想在七王爷面前想捞到便宜,几乎比登天还难。 瞧左丞相那讨好的嘴脸,右丞相也不落人后,「七王爷此次微服出京,可否顺利?大臣们都担心你在外的安危,还请王爷保重。」七王爷统领吏部,致使礼、兵、工、刑部的官员们都得看这位王爷的脸色行事。 「右丞相你不提,我倒给忘了,本王途经西江县,可是开了眼界。」自始至终保持亲和力的赵冼锋轻声道来。 「不知七王爷都看见了什么?」 「本王从不知天下会有这等女恶霸,居然敢当街抢劫男色。」那轻柔的语气一点没变,可话音传开,众大臣都垂下了头,没人敢接话。 「据我所知——」那女恶霸是当地知州的掌上明珠,他已将对方身份掌握得一清二楚。 故意拉长声音,他深藏锋芒的鹰眼在殿中梭巡,看得一班大臣们冷汗涔涔。 「七王爷,下官也早有耳闻西江知州作风不端,刑部会立即彻查此事。」刑部尚书在众人眼神的催促下战栗地站出来。他要不有所表示,今日恐怕大家都得吃苦头了。 「太好了,尚书大人,我等你为民除害的好消息。」赵冼锋欣慰一笑,温和得像在安抚幼儿。 「卑职绝不敢怠慢。」给他十条命,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左丞相,江城案你有何看法?」话锋陡地一转,赵冼锋杀了左丞相一个措手不及。 嗄?!江城案乃灭门惨案,不过凶手早已治罪,为何如今又被提起?左丞相怔楞得说不出话来。 「铁狮,带陈文上殿。」赵冼锋命令忠心护卫去提人。江城案是他此次微服出京的目的之一。 一刻钟的时间不到,身着囚衣的陈文被带到雷音殿中。左丞相一见陈文,额冒冷汗地故作镇定。 「陈文,你身为一县之令,居然草菅人命,拿无辜百姓顶罪,江城案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你说你该死不该死?」站起身来,赵冼锋侧着头望着左丞相,一字一字、意有所指的道。 「七王爷,你饶了小的吧,都是左丞相授意小人这么做的。呜呜呜——」陈文本想抵死不开口,但赵冼锋许诺如果他出来指证主谋,就能保他妻儿平安,他为了家人,只得一五一十地道出原委。 「你血口喷人!你小小的县令,与我何干?」左丞相气急败坏地否认。 「左丞相,我记得你可是先皇亲点的状元,你的祖籍不正好就是在江城吗?」 轻轻摇了摇头,赵冼锋慢条斯理地相问,神态中无一丝杀意。 那无害的表情,令左丞相傻了眼,在场的其它大臣都心知肚明,左丞相必死无疑。 「哎!皇上仁厚宽容,你们便有恃无恐地胡作非为?七王爷我何尝想每月都拿人头挂在城门上示众?放着悠闲的日子不过,偏要我累死累活,微服私访,你们什么时候能替本王想想?」话锋再一转,准备动刑的赵冼锋!脸的委屈和不甘,语气饱含怨慰不满,彷佛他才是要下狱的那一个。 「七王爷,你饶了下官吧,下官再也不敢了。」左丞相眼见东窗事发,害怕得痛哭起来。 「来人,把他的官服脱掉,免得被他哭脏了。」赵冼锋轻而易举地就罢了他的官。「刑部尚书,左丞相已为贱民,该判他什么罪呢?」说得一脸为难,眉头微微一皱。 刑部尚书又在众人眼神的逼迫下站出来,「斩首示众。」 「张大人,你看呢?」七王爷又转向御史大夫问道。 「以儆效尤,头颅应在城门上悬挂十日。」 「下官也将重审江城一案。」刑部尚书又补充道。 「刑部尚书、张大人,你们可为百官的榜样,众卿家,你们都要向他们二位多多请教。此事就由右丞相启奏皇上。」 在场的左丞相党羽,无一人敢上前求情,七王爷所决定的事,就是皇上也无力更改,而这位王爷,更深得当今民心,又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兄弟,在朝中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他。 见无人有异议,赵洗锋好脾气的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吓死人啦,谁还要他留呀。一听他放人,所有的人胆战心惊地施了礼,急急鱼贯而出。 「王爷,吏部尚书在大牢里候着您呢。」太监小春子附在主子耳边道。 笃定将有大事,赵冼锋未换衣袍,便移驾天牢之中。 「子敏,问出结果了吗?」一见吏部尚书于子敏,他也不赘言了,直接就切入主题。 「七王爷,那刺客还是不肯说是谁主使的。劫杀王爷兹事体大,下官猜测,此刺客跟……」他略显迟疑。 「但说无妨。」 「刺客与永顺王爷有关。」永顺王爷乃是七王爷的皇叔,这几年来,这位老王爷蠹蠢欲动,不怀好意。 天牢中暗无天日,昏浊的油灯忽明忽灭,于子敏沉默看着眼神转为阴鹅的赵冼锋。 第四章 「子敏,既然这位刺客要杀了我,就把他送到我府上,交由总管看管。」他不能妄动,皇叔早有篡位之意,杀掉他这位七王爷,会令他的篡位之路异常平坦,但眼下却非摊牌的好时机。 「适才听护卫说,左丞相已……」 「你想说什么?」赵冼锋反问。 「左丞相和右丞相暗地里都是永顺王爷的人。」于子敏担心杀了左丞相会引起永顺王爷的警觉。 「由得他们搅浑了水,到时是鱼吃了虾,还是虾吃了鱼,自有分晓。」最好让他剪除叛乱的党羽,让一切归于宁静,不伤及骨肉情份才好,但他内心清楚,他的仁慈并不为皇叔所接受。 于子敏其实也了解这位王爷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暗暗叹气。 「别叹气,本王才入京,不好好与我痛饮一杯吗?难道你嫌弃本王的酒量没你好?」赵冼锋打趣道。 「下官不敢不敢。」 「子敏,你真要跟我这么客气吗?这里又没有外人。」于子敏为人正直不阿,两袖清风,深得赵冼锋的赏识和看重。 王爷既然放下身段相就,那他也不再客气了,「冼锋兄,今日就让于某替你洗尘。」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来到吏部的耳房里,燃起火炉,烫上一壶清酒,随身伺候的小春子,进进出出地送着点心、果点。 「对了,你曾听说汴梁城里有位当红名妓苏遥卿吗?」酒一下肚,暖暖的酒气行遍四肢百骸。 「苏遥卿?倒是略有耳闻,就我所知,兵部、礼部那几个爱寻花问柳的大人们经常去落雁院听她的琴。」于子敏喝了口酒后道。 「只是听琴?」不陪客共度春宵吗?他心中一突。 「她好似还是清倌,卖艺不卖身。」 可那晚她为何要如此做?为了让他脱身?赵冼锋细细寻思,不由得胸中一热。 「王爷,听说你也爱风雅之事,难道你没去过落雁院?」这位七王爷生得俊美非凡,又才高八斗,时常也混迹于胭脂堆里。 「我只去过江南的烟花之地转转。」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那或许真该去见识一下,听说苏遥卿的琴乃是汴梁城中一绝,听过她琴声的人,会三日内茶饭不思、神魂颠倒。且她待客从来不笑,冷漠如冰,有位雅士曾赠她诗句,其中一句是「冷弦自有情」甚为贴切。」 「我还真该赖在她房里不走才是……」赵冼锋喃喃地道。事后他细细玩味,总觉苏遥卿身上有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感觉,既冷且热,跟失散多年的心上人真的很像……想到这里,他的心角不禁一抽。 纷乱的思绪被于子敏打断。 「王爷见过她?」 「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他被勾起想听听她的琴,再见见她的想望,看看她是如何个「冷弦自有情」。 「不过苏遥卿可能再也回不来汴梁了。」于子敏又想起一事,可惜地笑笑。 「嗯?」这事出乎赵冼锋的意料之外。 「前几日吏部密报,湖州知府路近龙将苏遥卿强请回府内。」估计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是吗?怎么永顺王叔的党羽都是些好色之徒!」这个路近龙也是叛党一伙,赵冼锋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她此际在湖州还好吗?他很少为谁担忧,现在却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了。 看王爷面上有异,于子敏反应极快的问:「王爷要亲自去一趟吗?」 「湖州知府没见过本王吧?」这么问显然就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回王爷,不曾见过。」 「果然是天意。」 再饮下一口酒,接下来两人的交谈,皆是在谋划着湖州之行上。 她足足为湖州知府弾了六日的琵琶,指尖都弹到泛出血痕来了。 她可以逃走,但狡猾的路近龙打晕了猝不及防的焦铭,将不省人事的他关在牢中,她不能弃他于不顾,只能受困于此。 环顾这间路近龙用来囚禁她的厢房,布置奢华,连小几上都罩着缀满珍珠的绣巾,牢笼华丽,而她就是无处可逃的金丝雀。 「小姐,你不能再弹了,再这么下去,你的手会废掉。」红着眼睛的小红轻抚着主子的指头,心疼地道。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苏遥卿很清楚,路近龙这是在消耗她的意志,要她屈从,好委身于他。 「小姐,你先离开这里,其它的事小红再来想办法。」 「我一离开,他定会治焦大哥和你的罪,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最可怕的不是那些见色起意,张牙舞爪扑将过来的色鬼,而是心机深沉,又不安好心的男人,例如路近龙。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小红担忧得毫无头绪。 「让我再想想。」 这时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惊得小红跳了起来。进来的人正是路近龙,他身后带了面目可憎的爪牙。 「苏小姐,我的各方好友听闻你暂住舍下,都急不可待地想一睹芳容,三日后我会设宴,还请苏小姐不要推辞。」除了要得到她外,路近龙还想炫耀,让湖州的官绅都知道他路近龙神通广大。 又要她弹琴?苏遥卿冷冰冰地仰起头道:「知府大人客气,只要小女子能效劳之处,定不负大人所望。只是……」 「你是想说你的护卫吧?」他面上有了然之色。「他很好,我怎会亏待你的人呢?只要你今晚陪陪我,你的护卫自然就会回到你身边。」他暧昧又放肆地打量着她全身上下,迫不及待的想将美人吞吃下肚。 接触到他那淫邪的目光,小红内心一阵恶心。 苏遥卿始终不改淡然之色,「我累了,知府大人,小女子不送。」 又一次被拒,路近龙并不灰心,反而令他热血沸腾,他就喜欢这种无法轻易到手的女人,越得不到,越能激起他的占有欲望。 「那么苏小姐好好休息,三日后不要让我失望。」 充耳不闻路近龙的言语,待他退出房门后,苏遥卿睇着铜镜中表情冰冷又憔悴的自己,心中慢慢开始感到绝望。 刚入夜,气派的路府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身墨蓝儒袍,头戴洗得泛白帷帽的儒雅男人,侧旁站着个矮小书僮,主仆两人拘束寒碜地面对路知府。 路近龙趾高气扬地瞥着这位深夜来访的同僚。 「学生林默凡,拜见知府大人。」深深一揖,寒酸儒生恭敬有礼的打破沉默。 傲慢的路近龙只拿鼻孔对着他,「你是邻县即将上任的新县令?」翻翻朴素的名帖,他满心的不屑和鄙夷。 「在下正是。久闻路大人之名,今日路过湖州,小生前来拜访。」不将对方的不耐放在心里,他依然面带微笑,落落大方。 哼!芝麻大的小官也敢来打扰他。路近龙暗自啐道。 「湖州有路大人,实乃百姓之福,学生在多方听到路大人的名声,心之向往不已,还请大人不吝赐教。」他连日马不停蹄的从汴梁赶来湖州,一半是为了一个人,一半就是要看看这路近龙到底有多丑恶卑鄙。 「林县令,你言重了。我府上有事,不方便多留闲叙。路福送客。」他一心想着后堂里的苏遥卿,心痒难耐,哪有工夫理会这等人。 「呃,路大人,小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出言阻拦。 「你还有什么事?」路近龙已失去耐心,口气充满厌恶。 「下官……下官乃一介书生,家底微薄,此次上任路途遥远,现已无银两……还请路大人行个方便,学生这一路上都受到各位大人照顾。」言下之意,他这位知府大人也不能太小气就对了。 路近龙毫不客气地甩袖,厌恶地道:「路福,带林县令去厨房用膳,再把柴房边的客房收拾收拾,让他们主仆二人住下。」话刚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他感恩戴德地追上前去行礼作揖,姿态显得无比卑微。 然而他身后的小书僮见状后却脸色泛青,气得咬牙切齿,为的是居然有人如此亏待权倾天下的七王爷。 路府的下人怠慢地过来,也没啥好气的领着他们去柴房休息。 「小春,还愣着干什么?今日总算没有白来,有东西可吃呢。」赵冼锋得意扬扬地对小春子眨眨眼。 气咻啉的小春子无可奈何的认命叹口气,他家主子就喜欢逗着他玩。 三人在路府的深宅大院中穿行,路府的房舍亭台,奢华富丽,在在都令赵冼锋挑起浓眉。路近龙一个地方知府,居然奢华如斯,其中定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第五章 绕过挂满雀鸟鸟笼的游廊,他瞄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亭阁,猜测那里必是路近龙享乐之所。 香风和暖袭来,风挟带着缥缈的琵琶声,这美妙的琴声令他打住缓缓前行的脚步。 琴声时断时续,与落叶沙沙声相和,虽不哀婉悱恻,亦不如凄如诉,但听在他耳里,恰似那日他抚上苏遥卿泪水时引发的感伤。琴色干净清越,操琴人的心性一辨即明,而在琴音背后,彷佛是一个娇弱女子的殷殷盼望和求助,他奇异的能听懂明白那一拔一弄之间传递出来的悲愤、无奈、痛苦。 她在求助,也是在呐喊。 琴声猛然急转而下,犹如破云扑面,铿锵错杂的拍击从空中降下,那是危机四伏的信号,伴和着回旋在上端的滑音,展露操琴人那已走投无路的心绪。 旋律已如箭弦般剑拔弩张,赵冼锋不可能再宛若闲庭信步的慢慢走。 「你去哪里?林县令,不可乱闯!」路福转头发现他快要奔出自己的视线,连忙追了上去,他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客人。 不理会身后的叫嚷,赵冼锋带着小春子疾步快行,穿过层层松林,一处歌台舞榭已在眼前。 环绕歌台的小溪,倒映着热闹的灯光,曲水之内环座的富商乡绅犹如恶狼一般围绕着中间操琴的冷艳女子。 她身披水绿绫罗,头戴簪花,冷漠地抚着琴弦,娇美的容貌在喧嚣的歌舞场中无一丝惊惧,她只是沉浸在乐曲里,神魂像是飞出这座牢笼,渺渺茫茫。 她的容貌!如一道闪电击中赵冼锋。那不正是日日夜夜在他眼前晃动,不肯消散的花容吗? 「你怎么了?王爷?」小春子惊愕地上前扶着主子,跟随王爷多年,他从不曾见他露出这般骇人狰狞的神情。 赵冼锋不语,狠狠地倒退一步,眯起眼睛,用力抓住小春子的胳膊。 「王爷,轻点,好痛好痛,小春子做错了什么?哇,真的好痛!」 小春子的泪飙出眼眶。主子最多是罚他跪,今日怎么如此凶狠起来? 「王爷,小春子还想伺候你十年八年,没看见你娶妻生子,死也不甘心,小春子……」压低声音,杂七杂八的哭诉。 但赵冼锋根本听不进小春子的哀鸣,他死瞪着场中冷若冰霜的女人。「我认得她,我认得她!虽然已过去十二年,虽然她已不是小姑娘,但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她。」他额头青筋暴露,危险又压抑地低喃,复杂的哀伤情绪蜿蜒心中。 「小春子知道,知道王爷你认得她,王爷英明过人,小春子也认得她。」管她是谁,先救回自己的胳膊要紧。小春子附和地频频点头。 「你怎会认得她?她是第一个出卖本王,而仍活在这世上的人。」赵冼锋森冷无比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瞪着苏遥卿,那张美艳的容貌令他想起他不敢触碰的前尘往事…… 【第三章】 赵冼锋非常后悔,如果让他再次选择,他绝不会跟清乐侯结伴出游,也就不会落到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时序虽已立春,但江南之地仍春寒料峭,天色暗晚后,寒风更加刺骨。 前方官道边出现一座破庙。 身无分文的赵冼锋决定先暂到破庙落脚,度过今夜再做打算。 进入庙内,他惊讶发现,庙中已有人占据。 「小姑娘,这里没人吗?」他哈口气暖暖手,问着那神情不怒不喜的小女孩。 「我不是人吗?」小姑娘年纪说小也不小,大约十一、二岁上下,衣裙上满是补丁,但就算衣衫褴褛也掩不住清秀可人的脸庞和瘦弱的身材,只是与她外表的娇美不相符的,是她那冷淡的态度。 「放肆,你敢对本……少爷这么说话?」年纪尚轻的赵冼锋对她那不善的态度感到愤怒。在宫里,任何女人,谁不对他恭恭敬敬的?! 苏遥卿打量气急败坏的他一眼,一脸冰霜地别过头去,很过份地视他为无物。 「哼,大胆刁民,你聋了吗?」他本就一肚子吐不出的怨气,现下更气了。 「看你华服锦袍,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是你走错了地方,我亦不是刁民,是你为富不仁。」 小姑娘整理着地上的干柴枯枝,在为过夜做准备,瞧也不瞧赵冼锋一眼。她的衣裳单薄破旧,照例应是低眉顺目,自认卑微才是,可她的态度却极为疏离不屑。 「我……」他哑口无言,自己的确没有发飙的理由。 可要怎么反驳她?说他从宫里出来丢了银子,不得不流落此地,让这无礼的小姑娘笑话他?从未出过宫的他,的确缺少与平民女孩打交道的经验。 他闭上嘴,杵在一旁,而本来话就少的苏遥卿,不愿分神与他答话,努力在天黑前堆上足够的柴火,用来取暖。 一点星星之火,掉落在柴堆上,暖意即刻充满了四处透风的小破庙。 她再从怀里掏出个冷硬的馒头放在火边。准备好睡的吃的,她才瞟了眼华服少年,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竟然赖在这里不肯离去。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是赵冼锋脑子里唯一的问题。 夜色笼罩大地,阴风阵阵,一日未进食的他很有骨气地挺着胸,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养活自己,肚子却不争气咕咕直叫。 「给你。」半个烤得金黄的馒头送到他的鼻子下。微微一怔,他把视线集中在拿着馒头的人儿身上。 「如果不吃,你可以丢了它。」表情是淡淡的,没有多余的友善,但可看出她的好意。 神情一窒,「谢……谢。」山珍海味,他哪一样没吃过?可这阵烤馒头香,居然令他垂涎三尺。而跟着这馒头变好的,还有那脸臭臭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可爱多了,瞳眸黑白分明,肌肤如上等瓷器般细滑。 「你的家人呢?」赵冼锋边吃,边好奇的问。 她没出声。 「你尊姓大名?我叫赵冼锋。」他很热情地自我介绍。 苏遥卿秀气地一口一口细咀嚼着馒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他在内心叹口气。小姑娘明明心地很好,为何又对他不理不踩?她一定担心他是坏人吧?想到这一层,他就笑得更热情地道:「你不爱说话,就听我说。」 「我从汴梁而来。」顿一顿,他瞄了她一眼,看她停下吃东西的动作,也将注意力分到他身上来。「你也是从汴梁来的吗?」 她垂眸,摇头。 「汴梁很繁华,有机会你去逛逛一定会喜欢。」 「不喜欢。」苏遥卿恨汴梁,就是汴梁的一场大水害她失去爹娘,且如今等待她的是汴梁第一妓院的大门。 「那你从何方而来?」 「不知道。」 「你爹娘兄妹呢?」 「没有爹娘。」不能怪苏遥卿谨慎,对于世人,她感受不到任何温暖,难免有所戒备。 「哦。」原来她是孤儿啊!赵冼锋转而说道:「以后你跟着我好了,我来照顾你。」半个馒头之恩,他当以荣华富贵相报。 「我不能跟着你,我还有妹妹们要照顾。」遥熏''遥筠还在汴梁等着她。 「让你妹妹也一起来呀,反正我家满大的。」皇宫内院多加三、四个姑娘,没问题的。 「不、用。我会凭自己的力量养活我和妹妹。」他无心的一句话,令骄傲的苏遥卿抬起下颚,跟他对视。萍水相逢之下,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甭生气,我就说说而已。」脾气好怪的丫头。 不过她的骨气让他刮目相看,在宫里看多了柔顺温驯的女人们,偶然间遇上一个冷冷又傲气的小东西,让他觉得很新奇。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摇摇头,兴趣缺缺。 他不以为意的径自说下去,「我和表弟打算到临安城的西湖游春,半路被人扒了钱袋。」提起这事,赵冼锋适才的兴致勃勃一下子少了两分,有些沮丧起来。 一个月前,他十七岁生辰之际,表弟清乐侯入宫庆贺,席间,这位喜好游山玩水的玩伴,口若悬河地大赞江南美景,西湖、曲港在他口中皆似仙境般诱人,更别说西湖里来来往往的美人、飘着仙曲的画舫。 年少气盛的赵冼锋按捺不住对江南的向往,偷偷地跟着清乐侯出了宫,可最要命的是他听从清乐侯的建议,甩掉太监和护卫,却在半路与他失散,待他自个儿行至江南之地,已无半文银子了。 「笨蛋!」苏遥卿毫不客气地道。 第六章 她讨厌这些富家子弟,不知人间疾苦,又爱欺压百姓。她家小妹就曾经被汴梁的富家子弟的马给踩伤,不过眼前这个还满顺眼的,可能是他脸上的挫败和消沉让她不那么讨厌他。 「我是挺笨的。」赵冼锋用手撑着头,泄气的道。 他可以马上回宫,只要把他的信物交给当地官员,回宫的事立即有人办妥,可是他不愿意,宫中此时为立太子一事并不平静,太子之位,人人觊觎,他身为七皇子,却不为所动。 他无法释怀宫中之人为荣华富贵就骨肉相残的事,切肤之痛比起如今朝不保夕更让人难以忍受。他想,还是等他们斗完,再回去吧。 听完他的自嘲,苏遥卿反正也帮不上忙,径自转过身躺入整理,干草上准备就寝。 「睡觉之前,不要问安一下吗?」看她要睡了,赵冼锋不甘心地又聒噪道。 「啰唆。」她快困死了。 「好好好,你睡吧,我不吵你了。」他需要一个伴,没有虚伪、凶险''狡诈的伴。宫中岁月太无情,就连同母的兄长都无法坦然相对,他真心希望有一个人能不带算计地陪着他。 火苗渐渐地变小,破庙里的热度也渐渐不够,赵冼锋慢慢地移到她身侧,守着她玲珑的身影。 过了良久,苏遥卿扭过脸来,凝视着那稀微火光下端正贵气的面孔。 「你叫我小仙吧。」这是她的小名,爹娘在世时,他们都这么唤她的。 内心郁结的赵冼锋猛地回头,撞上她干净的目光,心中阴云绽开一片明朗,他微笑着点头,至少这当下他一点都不孤单。 鸟群啾啾的在破庙外的枝头上围绕,苏遥卿慢慢苏醒过来。一日之内,这个时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睡醒前的一刻总感觉到通体冰冷,手足酸痛,餐风露宿之苦,她的意志扛得住,身体却不配合。 醒来后,她心中一愕。咦,为什么她不觉难受了?起身一看,竟有一件轻暖的皮袍盖在自己身上。 是昨日那位少年所为吗? 正思忖间,赵冼锋手持破碗从门外踏进,一见楞在那里的苏遥卿,嗓音温厚地道,「你醒了。来,我去屋外的小溪汲来些水,你先喝吧。」 碗递到她眼前,她却身往后仰,有点手足无措。除去家人,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好过。 「接着啊!」他昨夜未曾阖眼,看着她窝在草堆上抖个不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后来他不顾自己,脱下皮袍给她盖上,一夜静静看她在睡梦中露出安适的笑意。 面对他的善意,苏遥卿并未接受,她把皮袍推还给他,径自拍拍身上的草屑,抄起枕在头下的小包袱,举步就走。 「你……你这就走吗?」赵冼锋一时无法接受她的举动。 她急遽转过身,「不要跟着我,大家各走各的路。」她理不清胸中变化莫测的心绪,为何一度想依赖这个华服少年? 「好吧、好吧!姑娘先请。」他有礼的展臂,面上微微含笑。 古怪地瞥过那和善的表情,苏遥卿不欲再留恋,拔足就跑。 叫他不要跟?他就不会跟吗?天真!小姑娘冷是冷点,不过还满天真的。 放下破碗,赵冼锋狡黠又不动声色地跟她身后上路。 一片荒冢,残雪未融之地,这就是苏遥卿要来的地方。 她不顾地上潮湿,趴伏在一个小小的隆起的坟茔边,按土色判断,此坟新造不久。 「奶娘,我又来陪你了。」她一双素手整理着坟边杂草,轻轻地道:「我明白奶娘一直想回江南老家,你一直忍着思乡之苦,为了我和妹妹操劳一生,苏家欠你的,今曰由我送你回来,奶娘你开心吗?」 不远处,一抹颀长的身影靠在残破的断垣后,拉长耳朵听着。 「我有寻过奶娘的家人,可他们都不知去向,你的故圔如今已是这般景象,你要我交给你兄长的东西,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奶娘走了,为尽孝道,她把妹妹们托付给邻居大婶照看,自己则带着奶娘的棺木,送其落叶归根,殊不知,奶娘的家人早散了。 「再过些时日,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趁着如今还在,让我好好陪陪你说说话,只怕日后再没有……」想着自己将成为老鸨的摇钱树,未来将是妓院的囚徒,她便泣不成声,哭得悲凉万分。 枯枝在风中悲伤的摇晃,虽然春天已近,可复苏的生机未到。 断垣后的赵洗锋沉默地听着风中细细的啼哭声,他握紧拳头,心中有了主意。 苏遥卿并未感到身后有人,哭累后就昏昏睡去,当猛烈的寒意将她冻醒后,发觉天色已昏暗无光,仰视那无星无月的夜空,一朵朵绽放的雪花飘舞而下。 下雪了! 未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她,不得不告别奶娘,迷迷糊糊地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沾满她的发和长长的睫毛,肩上也都是软软的冰冷。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四周悄无声息,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她独自前行,等到站在昨日夜宿过的破庙前,她才恍然一惊,自己怎么又回来了? 踩进破庙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地上一团灰烬,四周散乱。好静,雪落无声,看来那位少年已然离去,不期而至的孤寂,令她紧紧地抱住自己,想寻求一丝温暖。 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她猛然转身,可压根看不清来人。 「谁?」她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小仙姑娘,是我。」 听到赵洗峰那温暖的声音,苏遥卿傻傻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喘着气。她是在作梦吗? 「你跟我来。」他对她亲热地招招手。 依然不动,她还以为是在梦里。 「小仙姑娘,那我来拉你哦。」看冷傲的小姑娘突然变得呆呆傻傻,赵冼锋不自觉莞尔。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傻傻的样子露出孩子气的稚嫩。 他斯文地握住她的小手,慢慢地领着她走出破庙,然后开始拉着她在雪地里小跑。 「小仙,我好冷,你冷吗?跑跑就不冷了,一会就到了。」 两人吐出团团白气,在风雪里,苏遥卿任他带着自己在清冷的雪地里留下一串相依的脚印。 「到了,就是这里。」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他们来到一间草屋前。 赵冼锋率先进屋去,「小仙,这是我向村里猎户借来的屋子,今儿个下雪,在屋里我们就不会受冻了。」 房子虽小,里头却很温暖,门边的木桌上一盏黄橙橙的灯,屋角有铺着被褥的床板,窗户下是冒着热气的炉灶,整个屋里飘散着烤食物的香味。 「快进来呀,小仙。」这丫头怎么像是魂被勾走似的,一直呆呆地不言不语。 他笑着一把拉她进来,「傻丫头,你怎么了?」 边说他边粗手粗脚的拍去她头顶肩上的积雪。 「快去那边炉灶暖暖手,一会就可以开饭了。」 苏遥卿却依然不为所动,她视线瞧遍了床、桌,眼神慢慢地回到赵冼锋身上。 他变了。 「你的锦袍和皮袍呢?」他一身粗布单薄的蓝色衫子,保暖的皮袍也不见了。 「我见天气暖和,就都典当了,反正也快用不着了。」他趁着她哀悼奶娘时,先回到城内,将身上值钱的衣物拿去变换成银子,继而找到这间房子张罗来食物。 「你……」她冰雪聪明的识破。外头下着雪呢,那里暖和了?心知肚明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用那名贵袍子换来的。 「小仙,昨日你给我的馒头好香,今日我也弄了些馒头来烤给你吃。」住过皇宫内院,穿尽绫罗绸缎,对于眼下这种粗劣艰苦的生活,赵冼锋还有很多不适应之处,但一看到娇弱的小仙需要他的呵护,他就能很快地忘记这些不愉快的落差。 「你不回家吗?」她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反而说出心中的疑问。她突然十分紧张,害怕他离去,害怕再次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啊呀!烤糊了。」第一次烤馒头就领到一个下马威,赵冼锋来不及答话,看着这一个铜子儿换来的馒头,愁眉苦脸地叫道。 「你不用回家吗?」对那颗已经不能祭五脏庙的馒头视而不见,苏遥卿急切地再次问道。 他一愕,未料到小仙也有这么急切的时候,眼见她已泫泪欲滴,他好脾气地拉着执拗的小姑娘坐在木桌旁,把另外一个没烤透的,但还算能吃的馒头交到她手心里。 「快吃吧。」刚说完,看她又打算抢白,他急忙道:「我不回家。」 「为什么?」他是富家公子,为何要跟她混在一起?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七章 用手抚着略有青影的下巴,他斟字酌句地说:「我爹非常富有,家业也极大,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挺多的。」 「他们欺负你?」她试探地问道。 「不。」谁敢跟他作对?宫里没人敢跟他斗智,兄弟们更是不敢来寻他麻烦。 「那你为何不愿回去?」撕下一块馒头,她送入口中,心思则围着他转。 「他们喜欢打来打去。你看,为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打得头破血流多不值?」他爽朗地摊开双手,坦然而言。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不及时行乐,为名利所累,非他赵冼锋所要的。 「你躲在一边任他们打,等他们鱼死网破,情势对你不就更有利?」何必跑出来受苦呢? 「我……爹有意让我继承家业,但如此一来,麻烦自然也多。」他跑出来,多半也是想暗示父皇,不要把他纳入储君的考虑人选。 「衣食无忧难道不好吗?」苏遥卿渐渐也变得话多起来。 「是很好,但我发现,跟你一起在这里吃馒头也不赖。」毋需终日劳心提防,还可以自由散漫,想笑就笑,想跑就跑,不用承受身份所带来的重责和压力。越说赵冼锋的嘴咧得越大,开心地撕下她手里一片馒头,喜孜孜地送到嘴里。 「怪人。」她撇嘴看他,像在赌气似的把剩下的馒头全塞进嘴里,不让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撕她的馒头。 吃太快就是让她两腮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老鼠。赵冼锋见她这样,笑得前仰后俯。 白他一眼,她并不以为意,走到炉灶边汲些滚热的水想洗脸。加了冷水后,水温实在太舒服了,她有很久没有好好地梳洗了。 「小仙,屋里有些皂角,我来帮你洗头吧。」边说他的手径自霸道地上前要解开她被雪水浸湿的发。 「不要,你放开。」她左躲右闪,可是身材瘦小的她哪里逃得过他的大手,一会儿就被压在木桶边,低着头,任其处置。 挣扎不过,她只好认命,闭起眼睛,享受秀发在温水里慢慢舒展的舒适,头上忽上忽下的大掌力道刚刚好,皂角的清香弥漫在这雪夜中的小屋内。 「你的发好美,像匹上等的锦缎。」赵冼锋郑重又爱怜地搓洗她乌黑发亮的青丝,啧啧称赞。 动作快点啦,脖子好酸,别搓了。苏遥卿在心里嘀咕着,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给她洗头。 「我在宫……家时,想给小妹洗头,主事太……管家居然以死相逼,不准我动手。」他很爱缠缠绕绕的乌丝,今日终于能如愿以偿。 他自顾自地享受万分,苏遥卿忍耐了许久,想要发脾气时,他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好了。」用布巾把湿濡滴水的长发仔细包好,眸光闪亮地对着满面涨红的她道:「这皂角真的很香哩!啊,你干么踩我脚?」根本不知她已火冒三丈。 「动作真慢。」在冷冷的外表下,她其实性子也没多好。 「我下次改进,但你也不用踩我吧?!」真是狠心,还那么用力。 「我要睡了。」 「等等,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几日该怎么办。」湿发还未干就想睡?赵冼锋连忙拖住她。 他手头仅剩下三贯钱,如不想些法子,喂饱肚皮都是问题。 一提到这事,苏遥卿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卖身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留下五十两给了两位妹妹,其它的她带着上路好张罗奶娘的后事,现下已所剩无几。 听到她无助的叹气,赵冼锋缓缓道,「我有个吃饭不愁的主意,我会打猎。」 他的射技可说是百步穿杨。 她惊愕地抬头,看他儒雅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能自食其力的人。 「到时打来的猎物,一部份留着自用,一部份可以拿去卖,两全其美。」生计不再成为问题。 「我会刺绣。」受他启发,她也有了想法。 「哦?不信,你这个小笨丫头才不会呢。」心情极好,他挑眉闹她。 对上那神采奕奕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目光,一股异样感觉蓦地在她心里冲撞,她两颊通红,不服气地道:「你要不信,明儿个我就去买针线回来绣给你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 「到时候你打不回来猎物,别怪我笑话你。」她反将他一军。 「打猎是小事一桩,不过明晚还是让我帮你洗头吧。」她的长发柔软如丝绸,一洗就上瘾。 「想都不要想。」再让他慢吞吞地洗上一个时辰,还不如直接给她一根绳上吊来得快。 「你真不考虑?」 「好、困。」烦死了。苏遥卿火大地吹灭了桌上的灯,窗外的雪反射月光映入屋内,一切都显得柔和。 吱呀!赵冼锋推开房门,双手负于后,静默地眺望空中的飞雪和远处寂静的无垠群峰。 这可能是这个春天最后的一场雪,也是冬日最后的告别。 轻轻地迈前两步,她也来到他身侧,与他共同欣赏这场飞雪。 「发已干,早点睡吧。」赵冼锋为她挡住风口,不让雪花沾到她。 「只有一张床。」她闷闷地说。 「我自有办法。床是你的。」 「我个子比较矮,我睡木凳就可以了。」 「床上的被子里有虱子跳蚤,我才不要。」这是他的推托之词,刚租下这间木屋时,他就已买了熏香洁净被褥。 「哼!就让我被虱子咬好了。」他居然还嫌弃她渴望已久的床。 可当苏遥卿躺入床被中,嗅到沁人的花香时,她才明白他的心意,一股强烈的悸动深深震撼着她的心灵。她眯起眼睛佯装睡熟,看着他在屋子里摆弄着两张细窄的长凳。 为什么怎么睡都觉得难受?赵冼锋在长凳上翻来覆去_,就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刚才他差点就要睡着,却从凳上跌了下来。 他只好坐起身子,趴在木桌上度过一夜,当然这一切没有逃过苏遥卿的眼。 第二天大清早,她醒来时,屋内已空无一人,她打了个冷颤。赵冼锋人呢?失落和恐惧一同袭来。 不过当她看到桌上用炭灰写的留言时,冷清的面容上添了一朵笑花。 他去山中打猎了。 心中立刻卸下一块大石头,她利落地穿好衣服,打算去城里用最后的钱添置些针线。 推开门扉,雪晴天霁,堆雪的大地银装素裹,往外远望,她突然觉得景色有些眼熟,瞄向东侧,顿时呆立当场。 从这里往东去不到一里地,居然就是奶娘的坟茔。 这是巧合?还是他的精心安排?他跟踪了她吗? 萍水相逢的他,给她太多太多她渴望的东西,一时之间,她心中满是甜蜜的慌张。 目前时兴的绣样无非鸳鸯戏水、盘枝艳花、五蝠献寿,这些对于苏遥卿来说都很简单,奶娘还未过世前,她就和她一起做针线活赚取家用。可眼下她坐立难安,一会儿瞧瞧偏西的日头,一会儿看看通往山里的小径。 已过未时一刻,他为何还不回来?难道是在山中遇到应付不了的事?她心神不宁的丢下绣巾,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来转去,最后决定亲自去寻找那位自称百步穿杨的大少爷。 山里寒气凛人,密林深深,把太阳的余晖阻挡在外,越往深处,阴冷恐惧的气息越深重,彷佛眨眼之间,树林里就会跳出猛兽,置她于死地,而回荡在林间的兽吼叫声更是骇人。 他到底在哪里?看着周遭环境,她现在开始后悔了,她不熟悉山中的路径,闯进来恐怕只会给赵冼锋增加麻烦。 绕来绕去,她这才发觉自个迷路了,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恐慌害怕。 野兽的嚎叫近到就像在身后,她猛一转头,看见黑暗里有一双双亮闪闪的眼睛觑着她瞧。 不,她不要死,她想见到赵冼锋,她还有妹妹要照顾,她不能死……不堪负荷的恐惧压倒了她,她蜷缩着身体,用手抱住头,捂住耳朵。 倏地,一双大掌握起她的柔荑。 「走开!走开。滚。」她崩溃地又拍又打,奋力的挣扎,以为是林中的妖怪来抓她。 「啊!住手,小仙,住手!」赵冼锋躲着雨点般的拳头,抓住她的两肩,「笨丫头,是我!」 顾不得男女有别,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逼她对上他的眼睛,两人在雪地里滚得浑身是雪,「你打够了没有?」 苏遥卿终于压下恐惧,看清楚赵冼锋的脸,立即绽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可下一刻她又抡起拳头槌打他的胸膛。 第八章 「你为什么这么晚都不回来?」她板着脸流着泪,心里又酸又甜。 赵冼锋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那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娇羞,惹人怜爱,他不由得心一热,方寸大乱,吐纳也不自觉的加重。 两人对视一盏茶的工夫,清清沙哑的喉,他才认命地解释。 「我打了几只野兔,赶新鲜送到城里,换回些银子,当然回来这么晚。」口气一转,他非常严厉的指责,「笨丫头,谁让你独自进山里的?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单独入林。」 刚进家门,没见着她,他大惊失色,冷静下来后,发觉她通往山里的脚印追到此处。 「谁叫你不回来?!」她气呼呼地呛回去。 一听那撒娇似的埋怨口气,他狡诘笑道:「你在担心我?我猜中了。」 「谁担心你这个……」她含娇带羞的瞄着悬在上方的脸庞。 月亮爬过溪流,穿过松树顶,无声无息地悬在半空中,两人在如此美丽的月色里,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忘情地凝望着彼此,谁也舍不开移开视线,一寸一寸地把对方刻在心版上。 年幼的少年少女,同时品尝到一种难舍难离的缱绻。 「雪地上好冷,我们回去吧。」 见到她羞怯的点点头,赵冼锋万般舍不得的离开她柔软的身子起身,拉着一路垂着头,羞得不能言语的她回到小屋。 进屋后,又有事让她大为吃惊。 「这是红烧兔肉、饭馆老板给的小白菜,还有香喷喷有嚼劲的白米饭。」 如同变戏法一样,赵洗锋在她面前拿出热气腾腾的美食。 「愣着干什么?快来吃吧,一会就凉了。」他把她拉到凳子上坐好。 「你打到的是红烧兔肉?」他进山打猎,怎么变出这么多东西? 「笨丫头,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啊!你为什么踩我?」得意扬扬的他被臭着脸的她狠狠踩了一脚。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他总是表现得万事不难的样子,但现实真有那么容易吗?她不相信。 「唉!」露出一个「拿你没辙」的表情,赵冼锋道:「我今日在山里打中五只兔子,四只卖给饭馆老板,剩下的那只请他烹煮,再买了一些蔬菜米饭。」 「饭馆老板是傻瓜吗?」才几只兔子而已,这样的买卖划算吗? 「他精明得很。」可他比他还精。 他又在吊她胃口,苏遥卿嘟起气呼呼的小脸,又要抬脚踩,他马上老实道—— 「因为不会再有猎户卖野味给他啊。」 「为什么?」她还是听不明白。 「邻县的西北郊,有只猛虎,时常出来伤人,官府贴出告示,猎得虎者可获赏银五百两,这里的猎户岂有不去之理?」这也是他昨儿个卖袍子时无意间听到的消息。 「所以你才能坐地起价,大捞好处。」 「我是在成就那几个打虎英雄。」他打趣道。 得到答案,苏遥卿睇着身着粗布衣袍仍尔雅不减的赵冼锋。他不是那种纨袴子弟,虽然他有时候在衣食住行的事上有些笨拙,但做任何大事,他都有经过精心的安排,她想,只要他愿意,他绝对能令身边的人团团转,而他静收利益。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刚才在山里着了凉?」夹起一块红烧兔肉放到她碗里,赵冼锋仔细地打量着她,担忧的问。 她病了吗?为什么脸上那么热?心卜通卜通地在胸膛里乱撞,苏遥卿收回看他的目光,低下头。 「我饿,吃饭。」把脸埋进碗里,胡乱地扒着米饭,转移话题。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笨丫头……啊!你又踩我。」他苦命的脚啊。 饱饱地美餐一顿,苏遥卿利落地收拾好桌子,烧上一锅热水,打算让赵冼锋洗漱。哪知他却开始磨箭,接着又要背着弓箭出门。 「你又要去打猎?」在这种时候? 「夜里才是打猎的好时机,今晚就别等我了,你好好睡。」 然而他脚还未踏出房门,袖口猛地一紧,苏遥卿一双发白的小手死死攀着他。 「带我去。」夜深寒冷,四周还暗藏着危险,他独自一人进山,她会担心得根本无法阖眼。 「笨丫头,快去睡吧。」赵冼锋爱怜地哄着她,心里暖洋洋的。小东西在担心他呢!被这样毫无功利色彩、简单透明的担心和依恋着,他爱极了这样被人重视的感觉。 但苏遥卿不是那种让人哄哄就会放弃的女孩,她更坚定执拗的表明她想同去的决心。 「好吧、好吧,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身子承受不住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他不是容易妥协的人,但面对她,他就是没辙。 踩着林枝间落下的细碎月光,两个人步入山木,她的手一直拉着他的衣袖,直至天明也未曾放开。 【第四章】 四日之后,天刚亮,赵冼锋与苏遥卿相偕入城。他把夜半射猎到的野猪送至饭馆,而她则把自己日夜赶出来的绣品送到市集里出售。 这座洛令城虽不大,但五脏倶全,小小的街市上也有不少茶楼、酒肆、妓院、饭馆、布庄,石道两旁还有不少散摊铺席。 苏遥卿在市集中站定,择一处路人较多的角落,将绣品展示开来,顿时吸引行人围观,不一会儿,绣品所剩无几,而她小小的荷包里塞满了铜板碎银。 洛令城中的姑娘们,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这是哪家的姑娘呀?」涂脂抹粉,鬓角上一朵艳丽的大红花,半老徐娘从绣品中挑出一块盘枝碎花的布巾,口气热情地问道。 天生的谨慎,令苏遥卿没有开口,表情淡淡地盯着这个女人。 「小姑娘,别害怕,我是这洛令城里的张媒婆。」扬了扬那绣工精良的绣品,「手真巧,这洛令城里的绣娘没人比得过你,你是外乡人吧?」这整座城的姑娘没有她不认识的。 见她只是点头,张媒婆也不以为意,一头热的又说:「姑娘,你是打哪里来的呀?看你长得多讨人喜欢,有定亲了吗?你爹娘呢?我就喜欢替像你这样神仙似的姑娘作媒。」 张媒婆心里暗忖,这姑娘沉静稳重,模样一等一的好,要是由她作媒,男方一定会给她不少好处。 「小仙,我们回家吧。」正巧此时,赵冼锋办完事过来。 「哎呀!今日真是有彩头,这位小哥也长得跟神仙似的。」猛一瞧见贵气俊秀的他,张媒婆心还怦怦乱跳。 「大娘,这巾帕你要吗?」对方那副「惊为天人」的表情,赵冼锋漠然以对,平静问道。 「要、要、要。」她急忙从怀里掏出钱来,不死心的又问:「你们是兄妹?」 「不是。」言简意赅。 「那小哥可知道这位姑娘有定亲吗?」 「定亲?」赵冼锋眼睛一眯,倏然转冷,声音往下沉,「跟谁定亲?」 突如其来的厉色,令张媒婆一愕,接着幡然醒悟地说:「原来小哥喜欢这位姑娘呀?!」 话一出口,苏遥卿浑身一震,扬起头,目光在张媒婆与赵冼锋之间来回。 她那错愕的表情,引来张媒婆的嗔怪,「姑娘可真不开窍,这位小哥可真的喜爱你哩!你看不出来吗?」 「不要胡说八道。」她绯红着两颊,又羞又急地道。 「姑娘,你甭辩解,老太婆给多少人作过媒,看过多少有情人,你们俩这点心事,我还看不透吗?你喜欢小哥,小哥喜欢你,害什么臊呀!」张媒婆说得大刺刺的,一点也不帮这对小儿女留点颜面。 「赵冼锋,我要回家。」苏遥卿被说中心事,皱着小脸就想离开。 可他却拉住她,如门神般一动不动,脸含笑意,眸色更加深不可测。 「小哥,老太婆替你们作媒,代你到姑娘家提亲去。」张媒婆自告奋勇的道。 「怎么个提亲法?」他闻言煞有介事地细问。 「我把你俩的姓氏、八字合一合,再让人卜一卦,吉兆送到姑娘的爹娘手里,如果她爹娘满意这门婚事,双方即可纳采,你们年纪还小,先定亲,以婚书为凭即可,等姑娘再大些,及笄之日,她就是你的人了,天下其它男人谁也不可能再抢走你的小姑娘。」 男的非凡,女的出尘,就算这桩婚事她赚不到多少钱,也可为她闪亮亮的媒婆史添上佳话一笔。 「住口!我不要听。」苏遥卿羞怯难当,她甩开赵冼锋的大掌,抓起地上的绣品,飞也似的自己跑向城外。 「小仙等等我。」他丢下媒婆,拔足追去。 第九章 「小哥,记得再来找我呀,我住在锣鸣巷。」张媒婆朝着离去的背影大声嚷喊着,展现锲而不舍的媒婆精神。 出了城门,赵冼锋终于追上落荒而逃的小家伙。 「小仙,生气了吗?」 「你坏。」 「我哪里坏?男婚女嫁不是极为平常的事吗?」他和颜悦色地拉住她。 「以后不许你提。」讨厌!他不知她为提亲、定亲这些字眼,心中波澜起伏,吐纳困难吗? 「好,不提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戏谵的意味在他眸子里闪动。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我。」 「你先说出来。」 「我不喜欢你连名带姓的叫我。」她总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要不就是喂,太让他难过。 「那要叫什么?」 「叫我锋哥哥。」 「什么?」太为难人了吧,那么令人脸红心跳的称呼。 「来,锋、哥、哥,叫一遍。」他很有耐心的一字一顿地哄道。 「不要。」她哪里叫得出口?! 「最初是会有些不太适应,多叫叫就习惯了。」 但她一身硬骨头,就是不开口。 「好吧,我去找张媒婆到我们家来作客。」引诱无效,那只好来硬的。 可恶!他这人怎么这般无赖呀?! 「锋哥哥。」苏遥卿两颊红烫,不甘愿的低嚷一声。真会被那个厚脸皮的媒婆害死,讨厌。 「再来。」真是好听。 她斜眼瞪他,「你不要太过份。」 「张媒婆好像住在——」 「锋哥哥!」 他自始至终脸上一片和蔼,却把她一步一步地逼入他的圈套,令她言听计从。 苏遥卿垂首整理自己那紊乱的思绪,这种柔软温柔的压迫,她居然一点也不想反抗。 告别住了半个月的小木屋,苏遥卿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赵冼锋带到城里,搬进一座干净宽敞的小跨院。 「以后,我就不用在夜里打猎了。」每回苏遥卿总要跟着他上山,后来他不得不放弃,只想让她能夜夜安眠。 「这是哪里?」打量四周环境,她满是困惑地问道。 「饭馆孙老板的后院。我答应教孙老板的四个孩子读书、习字,他就给了我这个落脚之处。」 「你教书?」他也不过才十七岁吧? 「我不但要教那四个孩子,还有你哦,小仙。」 「孙老板为何愿意请你做夫子?」 「怎么说呢,在下很不巧见过这几年皇上出过的考题,而且,我还破题破得不错,孙老板自然是想让自家子孙光耀门楣,请我绝对比其它人强。」掐指一算,他三岁开始读书,教几个乡野村民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 苏遥卿存疑的问:「你怎会看过考题?」 「叫锋哥哥,我就回答你。」 她瞪他一眼,不情愿地道,「锋哥哥。」 「过几年我再告诉你。」他神秘地眨眨眼睛。 狡猾。 「啊!你干么又踩我?」 斗智她是没辙,不过她也有治他的法子。 「过几年我再告诉你。」她学他神秘的眨眨眼,转身走开。 这小丫头越来越有趣了!坐下捧着自己的痛脚,赵冼锋目光眷恋地追逐着她娇弱的身影。 这里瞧瞧,那里摸摸,苏遥卿最后停在小跨院的花圃旁,园圃里植满了凤仙、玉兰、辛荑、桐花,花期一至,都迫不及待地抽着绿芽,准备迎接春日。 「仙儿,我打算去街市给你挑些文房四宝。」 「老板没有准备吗?」 「我想让你用最好的。」他舍不得她委屈。 从花圃里转回来,她迎上赵冼锋伸过来的掌,两人一起走出孙家。 来到洛令城最大的书肆,两个挑挑选选,买完东西,苏遥卿却不愿离去,抱着一本册子看得目不转睛。 「你识字?!」这下轮到赵冼锋大吃一惊。 「我说过我不识字吗?」她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想不到我的小仙这么厉害。」 「自从爹娘去世后,家中就再无钱买笔墨纸砚,荒废许久。」她叹口气,阖上书页,眼露忧伤。 她无意间展露出的柔软,让赵冼锋心里骤然一痛。 「小仙,你如今有我。」 「锋……哥哥。」还是叫得不太顺口。「我想过些时日凑齐了银子,回家乡还债,再把妹妹们也一起接来洛令城,你说好不好?」她从来都不提自己的事,今儿个却出人意料地打算起两人的未来。 赵冼锋心中一热。她已经完全接纳他了?愿意把下半生都交给他?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急急道:「好,这样再好也不过了。你还差多少银子?」 「你对小妹恩重如山,小仙不能要你的银子。」她绣品卖得不错,眼下已有十两银子,她想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卖身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能凑齐了。 「傻丫头,还跟我分彼此吗?到底还差多少银子?」他知道她有骨气,可依靠他并不丢脸呀。 她如实告知,「还差一百四十两。」 「我手边也有几十两银,不足的,不如我去向孙老板——」 「不用,正好有位大娘跟我订霞帔,等我绣好,会有几十两呢。」她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她的未来渐渐明朗。 「好。」说话间,赵冼锋瞄了眼街上一阵喧嚣之处,他定睛看去,一队身着皂衣、头顶官帽的汉子从街前行来。他心中一窒,沉下脸,紧张地抓住苏遥卿的手,「走。」 「出了什么事吗?」她感受到他的惊愕,转过头张望。 「没事,只是天暗下来,快下雨了,我们回家吧。」他随意找个借口敷衍道。 他早猜到父皇会派人找他,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没来由的,隐隐的不安充盈在他心里,但有一件事他已非常笃定,那就是他绝对不能失去小仙,她已不可替代。 梦里有一双深情的眼睛盯着她,一瞬不瞬,即使是在昏睡之间,她也恍惚感受到不能平息的悸动。 是他,也只有他,那双眼睛的主人,梦里梦外都形影不离。 蜷缩在躺椅上的苏遥卿慢慢睁开蒙陇的眸子,秀发散开的,感觉自己的头被股轻柔的力量抚按着。 转动眼睛,往上仰望见到一张严肃冷静的脸。他的样子显得好陌生,她从来不曾见过他神色如此沉重。 他爱梳理她的发,每一丝一寸都令他牵挂。 「你有话想对我说?」难得的温驯,她任他的指在发间穿梭,发现在她这句话问出后他的不安。 调转视线,赵冼锋徐徐对上她的眼睛,安抚地浅笑,「告诉我,什么时候,我的心事你才猜不到。」她越来越能看穿他了。 「你在担心,可我不知道你为何担心?」她把小脸枕在他的腿上,微微叹了口气。 他推开她,在两人间拉出一段距离,接着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轻柔的晨光由纸窗穿透,落在两人的脸上,照出深藏在他们之间的不安疑问,深思情意。 「这个给你。」沉默半天后,他拿下自己挂在束带上的玉牌,系在她颈间。 玉石嵌金,堆栈的花纹深处一个「锋」字——这是他的腰牌,他出生时由先皇御赐的荣宠。 感受到那块冰冷的玉石躺在胸前,苏遥卿也不推辞,紧紧握着那一方玉牌。 「倘若……倘若有什么意外——」 她马上抢白道,「什么意外?」 赵冼锋深深的看着她,「小仙,我有可能突然间失去踪影,一时不能回到你身边,但我要你知道,那并非我所愿。」 一时不能回到你身边……这句话犹如青天霹雳,苏遥卿身形在晃动,把玉牌握得更紧,彷佛它是抓不住的流沙。 「不,不!」她抛开矜持,泪流满面。 「小仙,你一直都很勇敢、独立,答应我,不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很少在他面前示弱,像这样流泪偶一为之,他便身感万箭穿心。 「我、不、要。」她拒绝。 「你听我说,如果我一时不能回来,你就带着这块玉和你的妹妹们,到汴梁万相寺南边的清乐侯府,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就会收留你们,我再找机会去接你。好吗?」他已盘算好了。 「不要哭,小仙乖。」他动手为她拭着泪水,声音里满是不舍,「我又没说不再相聚,那可能只是一时的分别,也许这种事压根不会发生。」他只是未雨绸缪,假若他被人押回宫,势必不能带上小仙,失散之后,人海茫茫,想寻到她恐怕是难上加难。 第十章 「不会发生,都不会发生!」她鸵鸟的道。 「答应我,这块玉,你一定要好好保存。我祖父授玉时曾说,这块玉如若转送给哪家姑娘,那姑娘便是我的妻。」他努力控制着呼吸,郑重又巧妙地暗示。 猛然抬头,苏遥卿万分错愕,一意识到那句话的含意,又羞红脸的垂下螓首,转过身去不让他见到她的手足无措和欣喜若狂。 是呀,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比他令她依赖和恋恋不舍了…… 「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去授课了。」赵冼锋若无其事地微微含笑,拍拍她的螓首,识趣地退出房外,打算留些时间给他的姑娘,好好想想往后。 出了房门,站在小跨院的天井里,他望着天空中卷舒的云朵。就是一辈子不回宫,他也无所牵挂,亦不会有遗憾,留在这里与小仙携手到老,也不坏。 半个月之后,所有事情都非常顺利。 「大娘,霞帔我已经绣好了。」苏遥卿有礼地捧着绣品,送到顾客面前。 「苏姑娘,没想到你年纪小小,手却巧得很,这霞帔上的花儿跟真的似的,针脚也细致,辛苦你了。」慈眉善目的大娘对这霞帔爱不释手。 「大娘您过奖了。」 「我姊妹的女儿下个月出嫁,她家女儿女红平平,可又想要一身精美的嫁衣,要不,你替她绣如何?这银子好说,我先预付你一百两,就是时间很赶。」 一百两!有了这些钱,她就能去接妹妹了。 「大娘,时间再赶都无妨,我能绣好的。」 对方一听眉开眼笑,赶紧拿出银子和布匹送到她怀里,殷殷叮嘱她绣样颜色、交货时间。 细心记下大娘的要求,苏遥卿步履轻快地回到洛令城东街上。再过不久,她就能永远自由了,等待她的再也不是妓院的大门,多年来的哀伤一扫而空,满心都是对将来的憧憬,而此时拂来的春风,沁人心脾,吹得她心里暖暖的。 可能是太高兴了有些心不在焉,她冷不防地撞到一位老人,怀中抱着的布料散了满地。 害怕布料弄脏了,她连忙弯下身子收拾。 一双干枯的手也来帮忙,待她收拾好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位干瘦的老头,胡须花白,身穿朴实衣袍。 「多谢。」她轻声道谢。 老人的目光异样,别有用心地盯着她问道:「你的玉牌价值连城,可否卖给老夫?」 苏遥卿一愣,伸手抚到胸前,玉牌在她捡拾东西时从衣襟处掉了出来,她戒慎地看看老人,有些紧张地把玉牌收入怀里。 「小姑娘,你意下如何呢?」 她抱着布匹,置若罔闻连声招呼也未打的丢下老人,慌忙离开。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老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奸猾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接下来的两日,苏遥卿忙着刺绣,而赵冼锋也异常忙碌,他既要教孙家的孩子们读书习字,还要替孙家打理部份生意,孙老板极其赏识他的学识、才能,且自他接手生意以来,孙家商号门前可谓车水马龙,财源广进。 初六这一天,苏遥卿工作告一段落,看赵冼锋还在忙碌,稍得空闲的她想起奶娘,便去采买香烛冥纸,打算把近来的好消息告诉奶娘。 「他对我很好,奶娘,世上除了爹娘跟你,就数他对卿儿最好。」来到坟前,点燃白色的蜡烛,她把纸钱一张一张地投入火里,眼带泪意地细细道来。 「奶娘,你走时,我没有哭,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担心,而眼下你真的不用替我们姊妹担心了,卿儿已有了依靠。」烛火在晚风中摇曳,像是奶娘慈蔼的微笑。 「奶娘,你一定听到了、看到了是吗?他人很好,他还说……要我做他的妻子……」说到这里,她差涩的放低声量,满心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好为他披上嫁衣拜天地。 「妹妹们你也不用牵挂,再过不久,我会回汴梁去接她们,把银子还给老鸨,然后我们姊妹会在洛令城开始新的生活。」她喜极而泣的道。 「姑娘,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一道犹如风吹树叶的沙哑嗓音传来。 苏遥卿闻声一惊,连忙回头,瞬间肝胆俱裂,眼前七、八个持刀大汉,穿着皂色袍服,团团将她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她厉声大叫,勇敢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很清楚,我们要做什么。」从汉子们后踱步走出一个老头,抚着花白的胡须笑得高深莫测。 「是你?」她认得他,就是前日在街上帮她捡拾布匹的老人。 「姑娘记性不错,七皇子看上的人,果然不凡,虽然生于市井,但也有几分气度,眼下老夫有事还需姑娘协助。」 老人冷傲地笑着,笑得苏遥卿毛骨悚然。 他的小仙去了哪里?在家中没能找到她,赵洗锋担忧起来。此时太阳下山已有一个时辰,星子布满天幕。 转回卧房,再次拿起桌上她留下的素笺细看。上面的墨迹娟秀文雅,纸笺上交代她去了城郊,申时即回,可眼下已酉时三刻,小丫头片子还不见踪影。 无奈又满心焦急的他,放弃等待,提着灯笼推开小院的门,准备外出寻人。 「七皇子,老夫有礼。」 刚一开后门,身着官服的侍卫和一位布衣老人一字排开地站在他面前,他始料未及,大惊失色。 勉强镇定下来,「太傅,许久不见了,近来身子可好?」 「老臣很不好。」 「身子不好,就应该在家调养,何必为了些家务事,东奔西跑^:」赵冼锋严厉叱喝。 老人哼道,「老臣若不来,就是死,也不会瞑目。」一步一步上前逼近他。 赵冼锋冷冷一笑,「太傅别将这如梦人生过得太认真了,该胡涂的时候就要糊涂,否则伤身。」 老人的脸已气怒得扭曲,低叫道:「人生如梦,你就能不顾他人的死活,自己逍遥?」 「至少看不到血腥。」 「哼,这就是你要的逍遥?」说着,他从怀里摸出那块有镌刻「锋」字的镂金玉牌。 见自己的玉牌落入他手里,赵冼锋目露寒光,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此物应随小仙左右,为什么落到太傅手中?难道小仙被太傅所杀? 「你在猜老夫杀了那小姑娘?还是猜老夫把她送进了牢房?」老人邪佞一笑,拿着玉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弄得他面色狰狞、咬牙切齿。「你都猜错了,这玉牌是小姑娘给我的,她出卖了你,要不是她告诉我你躲在这里,以你的精心隐瞒,我又如何能找得到你?」 「不要拿宫中那套来诬蔑小仙。」压抑的愤怒染红了赵冼锋的眼。 「你以为逃出宫,就能觅得仙境?我不过给了那小姑娘一百两银子,她就什么都说了。世间谁不为荣华富贵动心,你能保证她不会吗?」老人对上了他的逼视,一点心虚也没有。 小仙真的为了一百两离他而去?还丢下他的玉牌?赵冼锋不想相信。 「七皇子,你真的太自私了,你放着你娘与兄长不管,任由他们在宫中担心受怕,你不义亦不孝。你可曾想过,储君之位要是落在其它人手里,会怎么样?」 老人除了是赵冼锋的老师也是他的亲舅,看着他长大,精于算计的老人深知,在宫中诸多皇子中,他的天资与才华无人能及,然而最要命的是,偏偏这样有才华的他,无一丁点野心。 「谁敢动我娘亲与兄长?他们敢吗?!」赵冼锋阴鸷一笑,笑得沧桑。 「是,你可以扭转全局,但你娘要的无上荣耀你能给她吗?她不甘心做一辈子皇贵妃,她要做皇太后。」在老人眼里,只要这外甥动根手指,江山社稷都将是他的,可他偏偏不要。 「那些虚名又有何用?」 「我告诉你,它可以累积财富、可以打击仇敌、可以让万众敬仰。老夫知道七皇子无心皇位,但你可以助你兄长夺取皇位,等你皇兄登基,你爱怎么逍遥是你的事。老臣向你下跪。」咚咚几声,老人及他身后的侍卫们都跪了下来,硬的不成来软的了。 一阵夜风吹来,冷,他从来不觉得春风有这么冷,明明已是暮春了呵。 赵冼锋从出生以来,首次感到茫然无助,心,因为有个人的离去,变得好空好空…… 【第五章】 岁月匆匆而过,十二年如梦幻泡影,赵冼锋有时甚至以为那一切,都还是昨日的事而已。 第十一章 十二年后的今日,他坐在这里,等着救出他此生唯一所恋。 窗外的树影映在路府的柴房窗上,他有些紧张和烦躁的急切。与她相认,第一句他该说些什么?指责、谩骂、羞辱?不,他是多么的想念小仙,日复一日的相思折磨,他或许要感谢她终于了结他的相思苦。 其实最初愿意留在洛令城外照顾小仙,完全是出于怜悯,她小小的身子,哭倒在荒野的坟茔旁,令他不由得心软。然而接下来的相处,她总是带着令人心痛的逞强,有泪也绝不轻弹,在那硬骨头下,有一颗玲珑心肠,她善良,有时还憨憨的,为了气他,经常踩他出气。 她总是矛盾得令人又爱又气,在她的眼底,他看到的是一种依恋,一种很真实的温暖,让他浑然忘我的,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想他赵冼锋得天独厚,荣华富贵随身,多少人羡慕他、敬畏他,可只有小仙给他的那段日子最是幸福、快乐,却也那么短暂。 「王爷,铁狮带着人马已埋伏在那该死的路近龙四周,只等王爷号令。」小春子压低细鸭嗓,打断主子的沉思。 「叫铁狮密切注意路近龙的动向,稍有妄动格杀勿论。」 他拿起悬挂在腰间的玉牌,仔细凝视。小仙,十二年后,已成年的她,再次让他遇上,他不会错过。 「王爷,你确定要格、格杀勿论?」格杀勿论?!小春子瞪大眼,以为听错了。 他们王爷从来都是借刀杀人,今日却要明刀明枪? 「怎么,你听不懂?」他沉沉低问。 当然不懂,不过这话小春子哪敢说出口,他只得乖乖地点头哈腰,迈步打算出屋去传话。 「站住!」 「王爷……」觉得背后寒风飕飕,他声音打颤的问:「王爷叫奴才何事?」 「朝中最爱议论的,就是本王为何至今不娶,他们讨论了十年,你说,我到底为何不娶?」西夏、大辽、大理,多少公主,朝中多少名门闺秀都愿下嫁,然而他就是无娶妻打算。 「呃……」他怎么知道?小春子苦着脸,「王爷,你这不是为难小的吗?」 「我在等,我一直在等,我……怕错过,更怕没有机会再度相遇。」赵冼锋紧紧攥着拳头,压抑地咕哝道。 起初他不相信小仙会背叛他,可过了一年又一年,她从来不曾去过清乐侯府等他。有时作梦,若梦见她嫁做他人妇,他就会魂不守舍数日。 小春子虽然听得不太清楚,又不甚了解,但主子那悲愤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害他一时鼻酸想流泪。 「你去吧。」闭上瞳眸,赵冼锋一脸好疲惫。 「王爷你先歇着,小的一会再来禀报。」他小心翼翼地弓着腰,退出柴房。 月落星稀,启明星伴着风,在夜幕里预兆着黎明即将来临,赵冼锋已在窄小的柴房里枯守大半夜。突地,小春子脚步急促地返回。 「怎么了?」异样的神色引来他的关注。 「王爷,路近龙倒没啥动静,倒是你说的那位……苏小姐有异动。」麻烦可大了,姓苏那妖女对王爷的影响可见一斑,他小春子也不是瞎子看不出来,不得不担心自己要说的消息会让主子扭断他的脖子。 「她如何?」赵冼锋轻皱眉头的追问。 「苏小姐独自一人进入路近龙的寝房。」色急的路近龙,秀色可餐的大美人,会发生什么答案昭然若揭。 她要做什么?赵冼锋面色微青,黑黝黝的眸子如一潭深渊,莫测高深。 「小春子,你速去告诉铁狮,该是出手的时候了,我随后就到。」他起身,抖抖衣袍,设想着最糟的相遇情景。 一炷香的工夫,七王爷的得力护卫兼吏部总兵铁狮控制住路家所有人,轻而易举地破开路近龙寝房的大门。 房内黑如浓墨,没有一点声响,只有源源不断飘出的异香。 「不好,留春香!」 身经百战的铁狮轻嗔间就判断出这乃是连练武之人都抵抗不了的春药,它味道极浓,只轻吸一口就能受人摆布。 「掌灯。」赵冼锋面色不善地出现在他身后。 「王爷,此处凶险,还是让……」 他摆摆手,拿出白绢捂住口鼻,身先士卒地迈步进去。 拐进前厅,地上全是路近龙的衣裳,一时间,赵冼锋的脸色更难看两分。 当他透过朦眬的轻烟,驻足于内室时,如释重负的长吁口气,室内只有打着赤膊的路近龙,昏迷地倒卧在毡毯上,根本没有苏遥卿的影子。 辨清局势,他大步流星地跨出充满淫靡气息的寝房,站在宽广的游廊间,举目四望。 「请王爷下令。」铁狮跟随在他身后请示道。 「她一定还在府里,她中了留春香,不可能走远。」赵冼锋眯起眼推敲。「铁狮,看紧路府的每一个人,将路近龙关入府衙大牢,听候处置。」 眸中精光一闪,他见着地上一排小巧的绣花鞋印,跟着往东院步去。 铁狮尽忠职守地尾随其后。 赵冼锋吩咐,「你留在此处,其它人也不许跟上。」 她失算了!彻底失算。 按照她的计划,在黎明前偷出路近龙身上的官符,好用官符救出焦铭,再利用咒术偷躲在城中,等待风平浪静时再回汴梁。 但没想到,那邪佞的狗官竟然在房里点起了留春香。迫于无奈,她只得急急用符咒控制住路近龙,夺了官符,从后窗溜出来。 可还没走出东院,她就已经头晕目眩,身体像着了火似的发痛,不得不先隐藏在院中的巨石后,等候药力消散。 前一刻她昏沉沉离开路近龙的卧房时,路府中人影晃动,神神秘秘,她揣测极有可能是路府的人在找她。 热,好热,身体被留春香的毒辣折磨得上气不接下气,四肢却软如棉絮,毫无反击之力。好狠的春药!苏遥卿咬住自己的柔荑,藉此来转移注意力。 身后有动静! 「你很聪明。」低沉的男声在大石后响起。 是他?苏遥卿的晕眩被愕然的情绪挤走一半。他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的人慢慢从石后现身,跪坐在草地上,侧靠在大石旁的她屏住呼吸,目光一寸一寸地从男人的皮靴、衣袍下缘,停在嵌金的玉牌上,再也不敢妄动。她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他来了,她与他重逢在这慌乱的黎明之时。 赵冼锋掀袍,慢条斯理地坐在大石上,心绪翻腾地俯视面红如火、眸光晶莹的女人。 她中了春药,而且非常痛苦。 「小、仙,你真的很聪明,想偷得路近龙的官符,藉此逃出生天。」他一字一顿地唤着她的小名,语气里盈满琢磨不透的情绪。 「多谢你夸奖。七皇子,哦不对,如今已是七王爷。」泪意在眼眶泛滥,但她硬是把泪吞回去,用最轻佻的姿态面对久别重逢的男人。 他沉下脸来,「你知道我是谁,为何不去找我?」 好个不在乎,好个无所谓。 她的淡然与无所谓,令赵冼锋怒火中烧,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双手掐死这可恶的小女人。 「十二年前,那个讨厌的老头就已泄露了你的身份,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我呢?」她还记那臭老头对她说的每一个字,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他们之间有道不可跨越的距离。 「他该死的到底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儿都不知道。」又一波灼热躁动从心肺中滚过,苏遥卿身形轻晃,眼色媚气横生,手指硬生生插入泥土里,好控制住想脱衣凉快的举动。 「很难受?」赵冼锋弯下腰,语调平板地问。 他沉麝的男子气息令她更迷醉,心怀间被激起的情愫一发不可收拾。 「难受?自从几年前,不小心吞下异域春药,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春药能让我难受,只是觉得头晕而已。」落雁院的客人大多都守规矩,但难免会有下流客人。那回的异域春药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小命,不过还好,老天开眼,让她挺过了。 「你宁愿难受,也不愿来找我。」赵冼锋胸膛剧烈起伏,不由得气苦,气她的嘴硬,恨她的执拗。 他在做什么?心痛?愤怒?他是因为爱她才这样的吗?苏遥卿抱着头,拒绝把他的关心、情意放在心底,暗自希望他能一走了之,永远恨她。 她默然以对他的责问,赵洗锋无奈之下也一声不吭,又气又怜的睇着她。若不是她中了春药,此时他定会管不住自己,将她拥入怀里。 第十二章 「那个臭老头呢?」隔了一盏茶的工夫,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沙哑地开口。 「他死了。」他冷血回道。 「你干的?」苏遥卿挑衅的问。 「太傅乃寿终正寝。」 「真让人失望,十二年前,他对我说,如果我再跟着你,他就会让我两位妹妹死于非命。」当年,老人的这番话,让她决定放弃有赵冼锋的未来。 「他知道你在汴梁?」他眯起眼睛,森冷地哼道。 「当然知道,连我在那家妓院卖身,他都了如指掌哩!」她语气微带讽意。 「你不恨吗?不怨吗?」看她那轻忽的妩媚,满不在乎的态度,赵冼锋差点气晕过去。他暗自发誓,回到汴梁一定要毁了太傅的坟茔泄愤。 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可她有回天之力吗? 「你告诉我,那一百两银子你有没有收下?」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部份。 「当然有。」苏遥卿也不隐瞒,很坦白地承认,神情除了迷蒙就是冷淡。 「你……你。」蓦地,尝到一口甜腥之味,一抹血痕从嘴角溢出,他用袍袖不着痕迹地擦去。 她居然真的为了钱出卖他…… 算了,原谅她!他很没骨气地决定低头。 「臭老头把我丢在关外,没那一百两银子做盘缠,我可能已是辽国子民。」老谋深算的太傅对付一位未及笄的小姑娘,手段何其严酷。 什么?!太傅他居然如此做?赵冼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急败坏的想,除了毁坟,他还要鞭尸! 天际已露出鱼肚白,秋日清晨的空气,干净而寒冷,苏遥卿身着薄透的罗纱长裙,但由于中了春药的缘故,她一点也不觉得冷,说话间,留春香的药力也在慢慢消散,睡意袭了上来。 多年疑问愤恨终于得到答案,然而赵冼锋却无一丝欣喜之意,他苦涩地仰望天空,悄声叹息。该说这是命运弄人,还是人弄命运? 「七王爷,听到民女的答案可否满意?」 「苏遥卿,别逼我动手封住你的嘴,。」他讨厌极了她这副态度,他想看到她的心。为何她不像在西江县城那一夜,忘情地为他哭呢? 「王爷,十二年,好长,长到我以为那是生命的尽头,它可以把两个本该……变成陌路人。」她如今已沦落风尘,自觉无脸见人,已不是他心中那个小仙。她可以一辈子想着他念着他,远远地听着他的消息,她倔强地认定,两人无法再回到从前。 「用得着你来提醒本王吗?」她要放弃他,他感觉到了,该死,她居然敢不要他?!他都放下身段来原谅她,她居然要弃他于不顾。 叫他怎么甘心?! 「好吧,既然王爷不想谈,那民女暂且歇息。」她半闭星眸,与春药的抗争让她耗费太多体力,已无力支撑。 「苏遥卿、苏遥卿,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死穴,我怎么可能放下你?」赵冼锋冷静下来,睇着渐渐昏睡过去的她,呢喃而道,话中有些许深情,些许爱怜。 他坐到她身边去,让那美若天仙的脸庞,靠在他身边,荒草中的星星野花,开得烂漫,它们伸着细长的茎,族拥着毫无防备的小女人。他想,这辈子他是不可能放弃她的…… 「小姐醒醒,小姐?」 苏遥卿朦朦眬眬地判别出这是小红的声音。她在何处?为何感觉身心俱疲?心像被挖去一块,痛得她睁不开眼睛。 「小姐?是我小红,醒醒呀!」小红摇晃着她曼妙的身躯,见主子一直没反应便慌乱地哭了起来。 小姐苍白的唇,未退嫣红的脸颊,在午后阳光里显得极其诡异,她着实担心不已。 「小红,别摇了。」她虚弱的身子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小姐,小姐,小红快吓死了!」憨厚的丫头见她终于出了声,这会儿才破涕为笑。 她环视周遭,自己仍在大石旁。大石还在这里,野花依然芬芳,为何她好像遇到赵冼锋?还跟他说了许多许多不该说的话? 她猛地扭转头,顾不得这动作让她头痛欲裂,寻找有他的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难道又是她在作梦?一场勾人又磨人的重逢旧梦? 然而多么可笑,即使是梦,她也心魂倶痛,久久不能平息。 「小姐,你在找什么?」 苏遥卿一声不吭。 「小姐,你是在找路近龙吗?他已经被押往府衙大牢。」小红赶紧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主子。 她神情一怔,「你说什么?谁收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觉醒来,风云变色? 「小姐,昨夜你叫小红在屋里等着,小红很乖什么都没做,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过了小姐……说的寅时,所以所以小红一害怕……」主子吩咐她要在寅时到达路府东门,可她却误事睡着了。 「然后呢?」苏遥卿翻个白眼,莫可奈何地问。 「小红一看时间已过,怕小姐丢下小红不管,小红好害怕,到时候路大人发现小姐不见了,一定会把小红吊起来拷打,打到小红说出实情为止,可小红为了小姐一定不肯说,那就会被他打死。」小红皱着小脸絮絮叨叨的,讲半天讲不到重点。 叹口气,苏遥卿劝慰她,「我不会将你独自留下。」 小红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小姐不会,所以我死都不肯说。」 「接着呢?」她耐心地等着笨丫头把事说清楚。 「过了寅时,小红赶紧出了房门,哇!吓死人。」 「怎么了?」 「好多好多穿着铁甲的武士站在院子里,是天兵天将哦,一下就围满路府,小红想,这铁定是上苍垂怜小姐,派天兵天将来营救咱们哩!」语毕,小红跟着一串傻笑。 「天兵天将?」苏遥卿听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小红亲眼看见那些天兵天将,把睡得一塌糊涂的路近龙扛出寝房,路家所有的人也都被押出路府,现在这座大宅子里就只有小姐跟我。」小红睁大眼睛,极其认真地说道。 「就这样?」她干笑出声。自己一定是春药还没醒,或是撞到了头,要不这事情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 「当然不只这样啦,路家的人被押走没多久,我就被天兵天将给发现了,他们把我带到一位好和善好英俊好反正就是好的公子面前,他请小红吃早膳,还问了我很多话,问小红从哪里来,还问起小姐呢。」小红还满得意的,能碰到那位不似凡人的好人公子。 「我教你多少次了,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不能吃。」 「可是小姐,那位公子真的很好啦。」小红反驳道。 「那位公子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一阵傻笑,「小红光瞧着他看,忘了问。」 她摇头叹气,「长相如何?」 「俊得不能再俊。」 「说得清楚点。」 「好吧,俊得比神仙还好看。」 苏遥卿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心中随即蓦地灵光一闪。难道那人是赵冼锋? 「小红,那位公子呢?」 「吃完早膳,公子就带着天兵天将走了,走时他还告诉小红,能在这里找到小姐。」 老天,她错过了什么?小红口中的公子,到底是谁?是赵冼锋吗?如果是他,他怎会就这样走了? 「小姐,那位公子还说,可以去府衙见焦大哥。」 闻言,苏遥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振作精神,「走,换件衣衫,我们去接焦大哥。」 湖州同升客栈,天字一号房内,一场一场的小灾难不断发生,倒卧在床上的焦铭,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向来稳重冷静的苏遥卿,守在浑身是伤的他床边,端茶倒水,不过她实在太魂不守舍了。 烛火烧灼她的衣袖,她不知不觉,是焦铭忍痛奋力大喝,才将她唤醒。火是灭了,手忙脚乱的她又把铜盆中的水打翻在地,还惊动了客栈老板不满过来抗议,更别说那热腾腾的肉汤被她一勺一勺地喂到焦铭的鼻子里,而刚换上的罗裙,居然还穿反了。 「卿儿,苏遥卿?」焦铭出声大叫。 「啊!」她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抖,肉汤全洒在他的手掌上,她内疚地问道,「焦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吃饱了。」他根本就没喝到一口汤,汤水顺着他的鼻子流到衣襟上了。 「哦,那我去给你倒茶。」正起身,她又不小心踩着自己的裙子,侧跌在床榻前。 痛!好痛! 「卿儿,出什么事了吗?为何如此魂不守舍?」她是在担心他? 第十三章 「没事,焦大哥,你好好休息。」苏遥卿目光散乱的背过身。她心里不停地掠过赵冼锋的俊脸,害她心慌意乱。 「卿儿,我没事,只不过被那姓路的打了几鞭,饿了几天。要不是这样,我早就用符咒脱身,去救你了。」如今他们仍停留在湖州城里,就是因他伤重得无法上路。 「焦大哥,一切都过去了,你睡吧,养好身体要紧。」此次他受她牵连,她难免深深自责。 正欲再开口,这时小红飞也似的冲进屋内,大声嚷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她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焦大哥在休息呢,小声点。」 「小姐,路近龙死了,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小红赶忙把听来的传闻说给主子听。 苏遥卿闻言轻皱起眉头。 「我听街上的人说,那路近龙不日就要发往汴梁吏部关押,今日看守的官兵发现他竟已死在牢里。」小红瞪大着眼睛,说得绘声绘色。 「怎么个死法?暴毙?」这其中定有蹊跷。 「听起来好可怕,听人说,路近龙昨日夜里呓语喊叫不断,结果清晨打开牢门一看,他衣不蔽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刀伤剑痕的,却血流满地,听说他的血涂满了整个牢房。小姐,好骇人,而路近龙就像被榨干了一样,成了具干尸,府衙当差的人都说是鬼魂作祟,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双手摩擦着自己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的手臂。 主子没说话?难道吓傻了?小红小心地看着小姐瞬间煞白的脸色。 「小姐,你不要害怕,有小红在。」她豪气地拍拍胸口,一脸忠心地道。 哪知苏遥卿只淡淡地说:「小红,你先出去吧,我饿了,客栈中的饭菜不太合胃口,你去街市上找些我爱吃的。」 小红不疑有他,接住主子递过来的碎银,急匆匆地出了客栈。 「焦大哥,我记得你教我符咒术时曾亲口对我说,此法不可害人性命。」她站起身,来到床边严肃地盯着焦铭。 「我是说过。」他垂下眼,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焦铭想张口辩驳,她却又抢白道:「昨日我去府衙接你,我都看见了,路近龙就关在你牢房的对面,而他显然是中了符咒术中最邪恶的血咒。」 苏遥卿叹了口气,「只有血咒,会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流干所有的血。」 「对,你说得没错,是我做的。」他自知已瞒不过,干脆坦承。 闻言,她内疚的咬住下唇,眼底浮起泪光。 「路近龙他该死!他把你关起来,所有人都猜得到他想做什么,他要玩弄你。他该死!」焦铭气怒地擂打床沿,浑身紧绷,失控又愤怒地咆哮。 深深地叹口气,她身形不稳地跌坐在圆凳上。 「卿儿,那种人死不足惜,你毋需在意,罪孽都是我造的,与你无关。」 苏遥卿摇头,压根无法释怀。「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她,焦大哥不会双手染血。 「这是路近龙的错,不是你的!」 「是我让你造的杀孽,官府的人不会善罢罢休的,一定会彻查到底。」眸色黯然,她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让焦铭再受罪了。 「官府要查,也由我自己承担。」 「焦大哥,你不能随我回汴梁,我们在湖州就此分道,此后以书信联络。」这罪责让她来担吧。 「什么?」焦铭惊骇,他哪里舍得这么做。 「我不会让官府的人找上你。」她道出决定。 「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他坚决地拒绝。 他的决心和爱意,着实令她觉得难以承受,她实在欠他太多了。 「焦大哥,我……对不起你,欠你太多却无力偿还。」 「我不要你偿还,只要你嫁给我,跟我走,把心给我。」他目光如炬,急切的要求。 「我什么都能给你,就是心,我早已给了别人。」十二年前,她碰到赵冼锋,从此心就遗失在那一年的春天。 陡然的打击从天而降。他从未听闻过此事……焦铭激狂地大笑,笑到泪水涌出眼底。 「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他要杀了他。 苏遥卿回避问题,「路近龙的事已非常棘手,我不想官府为难你,过两日,我会安排你南下,等路近龙一事尘埃落定,再做打算。」 顾不得身上有伤,焦铭急遽地从床上跳起,扑向站在床侧的苏遥卿,把她锁在怀里,唇狂乱地贴上娇嫩的唇瓣。 她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只是冷冷地站立不动,疏离和冷淡的目光直向他。 他怀里的女人是块冰,她不会给他一丁点响应。 意识到这点,绝望透顶的焦铭放开了她。 「别拿你对妓院恩客的那套来对我,我不是,我不是!」她冷淡的面孔,是她最好的保护,再急色的男人看到她的模样,兴致当头被浇熄。 轻轻退后一步,苏遥卿看着焦铭的目光带着陌生,到今日她才知道,她根本不懂他。 「你走,带着小红,你走,我的死活从此与你无关!」被她的目光狠狠刺伤,他狂乱地摔着室内的东西。 再叹一口气,她步出客房,耳边盘旋着焦铭一声声的怒咆…… 【第六章】 进入汴梁城内,已是浓云滚滚,疲惫的苏遥卿主仆二人,在天黑之前赶回落雁院。 刚踏进大门,一片无声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哎呀,我的乖女儿回来了,真是想死嬷嬷了。」老鸨笑得极其热切地迎了上来。 「怎么?落雁院要倒了吗?都这个时辰了,居然没有一个客人?」苏遥卿看着门可罗雀的妓院,不明所以。 老鸨嗑着瓜子,喜孜孜地道:「有位神秘的客人,包下咱们整个落雁院。」 清冷一笑,她若有所思问:「那人除了给钱,还有何要求?」 「没有,完全没有,除了落雁院不再接客这一条件。」 「天下有这么好的买卖?」这其中铁定大有文章,她慢慢地迈上二楼的香闺。 「你就甭担心了,一切有嬷嬷在。」老鸨贼眉鼠眼地浪笑道,忽地左瞧右看,「女儿,焦爷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苏遥卿丢下话,把自己关进了屋内,不想再受任何人打扰。 更完衣,点燃屋内红烛,落雁院里空空荡荡的,从天井的那一头,偶尔会传来阵阵欢笑声。她置身事外,打开窗棂,静静地看着纷飞大雪。 「小姐、小姐,小红看到那日在路府的好好公子了。」小红又蹦又跳的推门而入,搅乱满室沉静。 「他在什么地方?」小红口中的这位好好公子,极有可能就是赵冼锋。苏遥卿琢磨再琢磨,就是没有个头绪。 「就在天井那头的大客房里,院中的姑娘都在陪那位公子呢,好热闹哦。」小红手舞足蹈地指指画画。 他就是包下落雁院的人? 「小红,把我的琴拿来。」苏遥卿打算要去探探对方的底细。 不一会儿,她已站在客房前,胸有成竹地做好准备,可当她一推门,屋内的灯光映在她脸上时,她彻底傻眼了。 「苏妹妹你回来啦!姊妹们都在说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落雁院的姊妹一见她,纷纷围过来嘻嘻笑笑的。 怔住的苏遥卿,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更不知道如何收回自己直勾勾的目光。 「这位公子俊吧,瞧我们落雁院的冰山大美人都看痴了。」 「你就别做清倌了,学学我们,及时行乐。」一位姊妹热情地靠进那位公子怀里。 而那被众女包围的男人,瞧也不瞧她一眼,不饮酒的时候就与美人们调笑。 见到姊妹们放浪的举动,苏遥卿气眯了眼,咬着下唇,面上如罩寒霜。 「遥卿妹妹,你是不是生气了?那今晚把公子让给你好了,让他好好疼你,明日再轮到我。」 「你瞎说什么?明明是我!」 「你们猴急什么,说好了是我。」 见过世面、迎过多少客人的美女们竟闹起内哄。 铿!铿!锵! 像是愤怒无处发泄,苏遥卿用琵琶拨出魔音,震得诸女花容失色。 「喂!是让你来弹琴,不是叫你来杀人的。」泼辣的凤云率先指责她。 「你去江南这么久,怕是不会弹琴了吧?!」阴沉沉的如霜借机讽笑。 「不爱听,大可以出去。」苏遥卿冷脸不变,挑眉与群雌对峙。 第十四章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今晚他归你。」姊妹们一见她露出百年未见的冷硬态度,都非常地识相退出去,毕竟平日里她在她们危难时,都有尽心帮过她们。 一堆胭脂粉黛不无遗憾地向那位公子摆摆手,依依不舍地阖上客房雕花大门。 熊熊烈火在苏遥卿眼底烧呀烧,她一屁股坐在椅上,万分懊恼地喘着气。 她这是都干了些什么?她适才的表现,完全像个喝了十桶醋的妒妇。 「赵冼锋,你到底想干么?身为皇亲贵胄,也有胆来混烟花柳巷?!」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立即没好气的质问。 哎!怎么又连名带姓地唤他?!赵冼锋百般无奈地挑挑眉,放下酒杯,极有亲和力地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要干什么?苏遥卿瞪大的双眼在他的眉宇间梭巡,他俊眼含笑,斜插入双鬓的眉毛,耸如峻峰,深邃的眸子闪烁逼人,挺直的鼻梁下有着形状极好的唇,银丝长袍罩身,颀长身躯虽不霸气却潇洒动人。 她快不能呼吸,方寸中如熔岩奔腾。 猝不及防,他居然屈膝跪在她面前,拿开她怀里的琵琶,拉着她的双臂。 「你曾说我们是陌路人,眼下还觉得是吗?」他从湖州回来后,布置了这个暧昧的圈套,等她这只疲惫的鸟儿自投罗网。 她要放弃,也得看他大爷放不放人。 她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是陌路人?对于他的话,她惊愕连连。 眼前那忽傻忽忧的表现,令赵冼锋心内五味杂陈,他温柔地牵引她的指,抚过他的五官,先从他的眉,再轻轻划到他的眼。 触及他的肌肤,她青葱小指如同着了火,把他的轮廓烙在手心。 「你对我,从来就不陌生,我知道你一身硬骨,爱逞强,爱妹如命,生气的时候,会红着脸踩别人的脚。」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你……」苏遥卿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十二岁时返回汴梁,老鸨整整关了你三年,让你学琴学画学诗,学着招呼客人。」在她还未从湖州返回前,他已向她身边所有人,打听她的点点滴滴。「你最不喜欢吃面食,一吃就会出疹子,所以老鸨会特别为你煮米食。」 他的掌控制着她的,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继续领着她的手指来到他男性气息十足的唇上。 她顿时心跳失速,魂魄像要出窍,胸中脸上都热成一片。 「你妹妹苏遥熏,嫁给震南将军聂擎沧,最小的妹妹也有了好的归宿,嫁给第一神捕费振玄。」好甜!他孩子气的吮住她的指头,用舌轻触。 被柔情攻陷,深深喘息,一阵阵的酥麻感冲击着她的神魂。 「说了这些,我不再陌生了对吗?」赵冼锋笑意盈盈,目光一瞬不瞬地与她的杏眸交缠。 摇头,一定要摇头。苏遥卿对自己严厉地要求,可她的耳朵听到的却是—— 「很好,你点头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他深沉地笑了。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想扮冷脸,可根本不成功,疏离的外表寸寸龟裂。 「哦?太令我痛心了。」他颓唐地垂下头,彷佛那一句话已中他的要害。「当年,如果你告诉我你叫苏遥卿的话,我想在你挂牌之时,我的人就会来接你了。」 错在她?不是吧?可负罪感还是在他的逼问下伸出头来。是她错了吗? 打铁趁热,赵冼锋又再责问道:「如若当年你去了清乐侯府等待,十二年也不会被这么白白的浪费掉。」他最气最遗憾的是,面对这样的差错,她居然想把他推开了事。哼!门都没有。 「我无任何凭据,还没走入侯府就会被撵出来。」她眼底浮上泪光。 「但你根本连试都没试。」他肃冷指控。 对!她没试,她不敢试。 「就因为你的懦弱和退缩,让我们差点失之交臂,遗憾终生。」赵冼锋语气带着怒意,听得出来正极力压抑着些什么。 负罪感加重,她皱起小脸,完全呆傻住了。 「你看,倘若我们没有浪费那么多时间,你十五岁时我就迎你进门了,一个年生一个,到如今你欠我几个小孩了?」他抱怨起来。 苏遥卿一愕,「你当我是母猪吗?」气不过,她忍不住跟他嚷道。 「不想生那么多没关系,生五个我也能接受。」她上他的当了。赵冼锋眸光里闪动着算计,唇不自觉地往上勾。 「想都别想。」她缩着肩,小声地嘴硬道。 「好吧!来说说我。太傅把我押回宫后,我把你的画像传布江南各处,可惜每次传回来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你的江南口音,让我总以为你是江南女子。」他转移话题,不想把这个傲气姑娘逼急了。 说到往昔,他下颚紧紧一绷,提起那段煎熬的岁月,他还是心有余悸。 太傅为了抓他回宫,不惜布局,就是要让他误解她,使他不再对她有留恋。纵然他人回到宫里,大展身手,为兄长夺下皇位,让母族都登上高位,可他内心深处的失落又有谁知道?他在明知她有可能真的背叛他的情况下,仍想把她寻回身畔,好好的疼惜。 他柔和神态下掩住的伤痛情绪,最易销人魂魄。 「对不起。」见心爱的男人心碎于眼前,苏遥卿不由得红了眼眶,彻底被内疚和自责压倒。或许,当年她勇敢一点、多争取一点点,也就不会让两人在遗憾中相遇。 初遇到他时,她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只知有他在身侧,她的天地里就有丝丝暖意。时日一久,渐渐地,面对他时她很难不脸红心跳,如同生着一场大病。等她明白此情的珍贵,可惜一切已过去数个春秋,她再懊悔也难追回。 「嘘!」赵冼锋见她掉泪,胸中不由得一紧,慌忙地为她拭泪。他知道这药下得猛了,但他实在是怕她又玩起那陌路人的借口。 「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好笨真的好笨。」她哭得好伤心,为了逝去的光阴和差点错身而过的他。 「与其哭还不如利用时间来生孩子,五个孩子也要用不少力气的。」他手忙脚乱的安抚。 「谁要跟你生孩子!」她气闷地吸吸鼻子。他完全是在欺负她嘛! 「啊!你为什么又踩我?!这么多年,你的老毛病还没有改吗?」可怜他的脚,痛是痛了点,不过心里好过多了。 这时,客房门在一声巨响后大开,惊惶失措的小春子冲了进来—— 「护驾、护驾,铁狮快来护驾!王爷你没事吧?是哪儿疼了?」查看着主子的神情,他这看看那看看,简直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狼狗。 苏遥卿一见有人冲进来,连忙擦干泪痕,静静地立在一旁。 「小春子,无妨。」赵冼锋哭笑不得。这小春子有时真是蠢得让人受不了! 「王爷,快随小的回府吧,甭跟这妖女共处一室,小的实在不放心。」 妖女!谁?苏遥卿左右梭巡。难道是在说她?! 「大胆妖女,快快显出原形,你以为我小春子不知道你的底细吗?哼哼,汴梁城几位一品诰命夫人都说你是狐狸精,你肯定是对我家主子施了妖术。」小春子一见到她就断定她非常人,天下哪有女人长得这么风华绝代。 「哦?!妖术?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妖术。」她冷冷地横他一眼,心中哭笑不得。 「铁狮,把小春子带下去。」赵冼锋向外吩咐,铁狮人已杵在门边准备动手。 「苏遥卿,你的眼神就是妖术,主子主子你看,她又用眼神刺我了,你看到了没?」小春子紧张地大叫,「哇!好痛、好痛,刺得我好痛,小春子突然头好晕,主子闪边,有小春子在!」 翻个白眼,苏遥卿手盘胸,看着小春子拉开阵式耍起宝来。 「你去死吧。」正当小春子架式摆好了,小红却冷不防粗莽地跳进来,一把箝住他的脖子。 小春子本就瘦小,被这一抓,压根无反击之力。 小红扭脸对着主子道:「小姐,你跟好好公子再聊聊,这妖怪就交给我了。」 「主……子……救……」满脸涨红的小春子哀哀相求,四肢狂乱舞动,可他的主子就是凉凉看着他,不动声色。 拖着小春子往外走几步,小红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回头对着赵冼锋甜甜一笑道:「好好公子,你要我给姑娘备的热水已经好了。」说完,她便拖了小春子出去打。 第十五章 「备热水做什么?」苏遥卿戒慎地睇着笑得眸光闪动的赵冼锋。 「当然是洗头啦。」他惬意地捋着袍袖,准备好好地享受。 「不,我说不。」这么多年,这癖好他一点都没改吗? 「你欠我的。」 「我不欠你。」其实心里愧疚得要死。 「你欠我十二年青春。」 「我……」 「你欠我五个子嗣。」 「你不要过份。」 「你欠我十二年来的牵肠挂肚。」 她咕哝道:「牵肠挂肚的又不只你。」 「你害我一把年纪,仍是孤家寡人。」他一脸哀伤,用充满令人心酸语气道。 「停。」苏遥卿别开头,五脏六腑不停地纠结,他越说她就越疼。 自始至终,他说得没错,那个臭老头虽然从中阻挠不少,可只要她积极一点、乐观一点,也许今日就不会这样。 她是欠他。这十二年中,落雁院里曾有多少达官贵人来来往往,只要她勾勾手指,就会有人替她往宫里传信。但她什么都没有做,选择坐以待毙,耗费着本该属于他和她的恩爱岁月。 回头一想,孤独的日子里,最令她恐惧的,是他的轻视,其实说她逃避,还不如说她畏惧,她怕他因她沦落风尘而厌弃她''放弃她,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全错了,她太低估她所爱的人。 【第七章】 淡月朦胧,城西的万国寺市集,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要到凌晨才会散去,各家店铺都用耀眼的灯光招搅顾客。 苏遥卿一身布衣荆钗,未着脂粉的小脸依然动人,身形娇弱得让人生怜,穿梭于市集中想寻找她急需的琴弦。 小红大口大口吃着芝麻饼,大刺刺地走在前面开路,忽地,她脚步猛地顿住,「小……姐,小姐。」 「怎么了?」顺着小红目光望去,苏遥卿所受到的震撼可是比她还多。 「今日我出外办差事,你怎么就自个儿溜出来了?甭怪老鸨多嘴,我一发现你不见了,还差点动用大批侍卫。」眼前男人温和地微笑,他未戴紫金冠,未穿霸气的蟒袍,只着跟寻常的一件灰白布衣,可他的尔雅不凡却是换不掉的。 「我只是出来买琴弦。」她低眉顺目地轻声道。 赵冼锋给身后护卫递了个眼色,铁狮立即将小红带远,人群中只剩他们两人。 「来吧。」他伸出掌,等她的回应。一阵风刮过,吹起他的袍袖和发带,在灿如白昼的夜里,她凝视着他,方寸大乱。 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她缓缓上前,将柔荑交给他,任他拥着在人山人海中,脚踏残雪行进。 同样的布衣,热闹的街市,彷佛在梦里,转回十二年前,那滋味几乎从未离开过她的心底。 十二年前,他们也曾像这样,相依相畏地,混迹于尘世。 「卿儿,这弦配你的玄音琵琶,应是不错。」赵冼锋带着失神的她来到一间琴铺里。 「公子果然好眼力,这弦乃自大宛国运来,全汴梁也只有我这琴铺有此弦。这弦又韧又柔,能铿锵如雷电,亦能行云如流水。」店主舌灿莲花,自卖自夸。 赵冼锋把琴弦绕在指上,再轻轻一拉,对弦质颇为满意,未问价,就直接叫店主上来。 「姑娘真是有福,祝二位琴瑟和鸣,百年好合。」老板睇了一眼赵冼锋递上的银票,眉开眼笑地对着苏遥卿道。 这话听起来好不耳熟,十二年前,那位热心的媒婆也好似这般说过,想不到多年以后,竟能再次听到。 「一看这位爷就有心于姑娘,为讨姑娘欢心,不惜一掷重金购此弦。而姑娘也心想着爷,要不怎么会羞成这样子?!有情人该终成眷属才是。」识人无数的老板,哪能看不懂他们之间流转的情愫。 「你……你赚几个银子,怎么话这么多?」她微恼,为什么总有人看得出她极力想隐藏的情感? 刻意避开赵冼锋的灼灼目光,她望向街头灯火,在那风中摇晃的璀灿朦陇,催醒了她的记忆,她猛地一颤,那夜中春药之后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她当时说了多少伤他的话?她有拒绝,她有逃避,甚至于言不由衷,为何他只字不提,仍对她呵护备至? 见她怔忡不出声,赵冼锋体贴地伸出大掌拉着她的袖,带着她离开。 记忆中的他,与眼前的他,都令苏遥卿身不由己的心中小鹿乱撞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快要融化在他身边。 他一个灼热的眼神,冰山美人化成小鸟依人。 「瞧见了吗?虽然说我们分开十二年,但一切都没有变。」如影随形,他垂下眸子,倾身捕捉她的脸红心跳。 「你……」她还能说什么?以前见他如同生一场大病,心跳、羞怯,如今仍是如此。 「一坛佳酿,被仔细珍藏十二年,一朝启封,你我都宁愿迷醉于此,从此不愿再醒。」嘈杂的人群中,他们俩凝眸相望。 他低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吐出最动人的情话。 「苏遥卿,我此生最庆幸的事,就是找回你。」字字句句,轻柔而沉着,透出动人心魄、震撼红尘的力量。 对!她喝醉了,快乐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她不愿醒,也不要醒。 「主子,有刺客!」铁狮的声音突兀地爆开,惊醒了两人的美梦。 苏遥卿连忙回头,只见人群中一阵骚动。 「怎么办?你快走,不用顾忌我。」她推开他,挡在身前想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 「我的卿儿,我的小仙,我怎么舍得自己一个人走?来,我们来试试,看看还能不能跑得如十二年前那么快。」突来的危险,赵冼锋不惧,闲适地拉起她的手,对她顽皮地眨眨眼。 「好,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面容仍是冷的,但她的决心坚定得不容置疑。 她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 眼见刺客逼近,两人极有默契的携手钻入街边深巷里,机敏而惊险的躲过了袭击。 这日,卯时三刻刚过,处在睡梦中的苏遥卿感觉到有人将她从暖暖的被窝里挖出来。 眨眨眼,映入眼帘的是——车顶?她什么时候被带入了马车了?那颤动之感,耳边传来车辕的吱呀声,马车内十分开阔,朱柱绣窗,华丽气派,视线再一转,她对上一双柔柔盯着她的眸子,一瞬不瞬,让她的心顿时漏跳两拍。 「醒了?」赵冼锋爱怜地微笑着,把披头散发的她揉进怀里。「不会怪我,这么早就把你拉出来吧?」 他做了坏事,还一脸无辜与无害。 她没辙的嗔道:「怪。」靠在他怀里,好温暖,她舍不得动,只有偏头示意她的不满。 「你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脸蛋红扑扑的,满是小女儿的娇态。 「你是要带我去哪里?」她提出疑问。 「带你去上朝呀,让你看看我上朝时是何等模样。」 苏遥卿这才注意到他身着朝服。「你不要寻我开心。」他要带她去宫里?他一定是还没睡醒。 她一边说,一边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但她小小的力道,哪抵抗得过他掩藏在温柔底下的强悍,他一横臂,便把她锁在车壁与他之间。 「想到上朝,整整要离开你四、五个时辰,真是舍不得你。」他的瞳眸黑幽不见底,深情款款地吐着情话。 她芳唇微启,神情迷蒙地看着他,他的字字句句都令她忘却拒绝。 「你真是诱人极了。」语毕,他的唇贴近,抵住她的。 他诱哄着她,领受着她唇齿之间的青涩,她真的好甜,让他像个贪吃而不知节制的孩子。 瞠大眼睛,苏遥卿只能任他带着她起舞,她觉得头好晕,心跳好快,全身轻飘飘的,就快承受不了这样的快乐。 这个吻,迟到了十二年,一开始,就不再受理智控制。她的发乱了,他的心狂野而热烈,略显粗暴的手扯去她身上碍事的中衣,水绿青葱的肚兜显露在他眼前,他喘息着,抚着那如水般的肌肤。 「锋……」销魂的吟哦,红霞爬了满身,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软软的拒绝,可那沙哑的语气却像是一种邀请。 马车车轮碰着一块石头,猛烈的颠簸让两个人一下子撞在一起,赵冼锋总算清醒了点,他努力深呼吸,想平复情欲之火。「该死。」 怎么一黏上她,他就不想离开? 他闭着眸,额头抵她的胸口,闷闷的道:「小丫头,你真的长大了。」一语双关。 第十六章 苏遥卿慌忙推开他,娇嗔道:「你也老了。」随手拉紧自己的衣襟,她不只双颊红,全身更是红得不象话。 居然说他老?! 赵冼锋满是怨慰地说:「不许乱跑,乖乖在落雁院等我。」 他是怕她再度不告而别吧?被人无时无刻的牵挂,原来是这样令人满足。苏遥卿撩开锦帘,任窗外的风雪扑上她火红的脸。 她的眼神慢慢地回到他脸上,坚定的向他保证,「锋,我不会再离开你,不管出什么事,不管任何人再来阻挠,我都不会再做傻事。」 「我也不许你离开,你只要记得,你的影子里总会有我的脚步,明白吗?」绕了满指青丝,他半垂幽眸,情深意切地道。 重重的颔首。她鼻酸落泪,楚楚可怜的花颜上,有着释然与幸福的微笑。 她将细白的指与他的紧紧交握,两只掌中供起一团暖意。 「王爷,太和门到了。」马车停住,铁狮在马车前朗声禀报。 他该入宫了。 赵冼锋恋恋不舍地抚过她颊上的红云,得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掀帘而去。他真想和她一起回落雁院,不理会任何事。 「铁狮,替我照顾好卿儿。」 听他在帘外威严的命令道,苏遥卿不住的傻笑。 回程,她心花怒放,轻掀起窗上锦帘,迎着大雪,心情大好地赏着雪中黎明。 「铁狮,停车、停车。」离落雁院还有段距离,她突然如此吩咐。 他牵紧缰绳,车边的护卫们也都勒马停下。 苏遥卿裹着赵冼锋留下的披风,散着头发让铁狮搀下车来。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总之我去去就来。」 她的欲言又止,让护卫们以为她内急。 跌跌撞撞在雪中小跑,她闪入暗巷,巷中有一位黑衣男子,沉默的等着她。 「焦大哥,你何时回来汴梁?」她吐气成霜地问。好冷,厚厚的月白色披风也挡不住严酷的寒冷,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焦铭冷着脸,斜眸瞥了眼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他从那男人自落雁院带走卿儿就开始跟踪了……目光转回来落到眼前人儿脸上,她樱唇微肿,眉宇间隐含娇态。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焦大哥?」他在看什么?苏遥卿抚上自己的脸,觉得莫名其妙。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 这半年来,果真如卿儿所预测的那样,路近龙一死,新上任的知府就派人跟踪他,为了躲避官府追查,他投入永顺王爷门下,一来是为了寻求庇护,更想藉由此路,得到荣华富贵,好能将卿儿绑在身边,如今的他,根本不在乎用什么下流血腥的手段为永顺王爷卖命。 「你现下所居何处?」她关心的问。 「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找到一件很好的差使。那个男人是谁?」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后反问道。 该怎么对他说明?苏遥卿眉心一皱,呐呐地说:「他是我未来的夫君。」赵冼锋已在准备婚事,她纵然还有顾虑,但都挡不住他迎娶她的决心。此时她向焦铭道明两人的关系,是希望得到兄长的祝福。 但他却像没有听明白,表情空白、唇色发青的沉默以对。 「苏小姐?你还好吗?」是铁狮的声音,护卫们担心她的安危。 「我很好,马上就来。」她忙应声安抚铁狮,再直视焦铭,「焦大哥,你有任何困难,都来落雁院找我。」听见雪地里的脚步声,「我走了。保重。」 她拢紧披风,心里惴惴不安,焦铭青色的脸,映着雪光,在她的脑海里化成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雷音殿。苏遥卿置身殿中,经过一根根通天大柱,暗赞这座大殿雄浑的气魄。 「这就是平日我留在京城时,待得最久的地方。」今日不用上朝的赵冼锋,特地带领心爱女子来此。 她看他一眼。这几日他总拉着她满城跑,去他最喜爱去的地方,除了皇宫内院被她严词拒绝外,其它像什么王府、清乐侯府她都拜访遍了。她知道,这是他向皇族宣示她是他未婚妻身份的举动。 他真的要娶她,那么坚定,那么不容拒绝。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他把她拉入怀里,轻柔地问。 回过神来,她淡淡一笑,「以前时常听来落雁院的那些达官贵人咬耳朵,说这雷音殿比皇宫还要吓人。」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宫殿,而是这宫殿的主人,他和气的表象下,有着怎样的魄力和才能,才能使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这么说。」他并非严酷之人,然而总是有些官员学不乖。 「他们不会无端怕你。」 「那你怕我吗?」他怕她误解他。 「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你的厉害,我在洛令城已经见识过了。」白他一眼,表情写着「你很无聊」。当年年纪还小,但不代表她不懂得他,他一直都爱深藏不露,时不时拿和和气气当诱饵。 「我在洛令城时就露馅了?」 「还记得大雪后,我们一起进山打猎吗?你拉弓射杀猎物时,便展露了你的本性。」她目光变柔,想起从前胸中又酸又疼。 撇撇嘴,赵冼锋不服气道:「早知道就不带你打猎了。」被一个小女子看透,唉,他认栽。 「王爷,朝臣们都已聚在殿外,等候召见。」小春子从殿外进来禀报。 「好,唤他们进来吧。」他神清气爽地一笑,手里紧紧握着苏遥卿的柔荑。 「放开我,让我去后堂。」他是打算让她见文武百官吗?她才不要。 「反正迟早你也要接受他们的跪拜,先演练一下。」他坏坏地爽朗大笑,眼色暧昧又可恶。 「赵冼锋,你放不放?」气死她了,殿外杂沓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偏不放,你应该慢慢适应王妃的身份。」 「眼下我偏不。」她比他还要执拗,「再不放,别怪我玩阴的。」佯装愠怒,她拚命挣扎。 「你又要踩我。」还好他闪得快,要不又被暗算。 「求你了!」硬的不吃,她就来软的。 「好吧、好吧。」他手一放,她的身影就没入殿后。 刚躲好,大臣们便陆续踏入大殿,极有秩序的位列两侧,等待赵冼锋开口。 他慢条斯理地对着群臣温厚地微笑,又笑得满殿人毛骨悚然。 静静地站在暗处,苏遥卿聆听着他在殿内的一举一动。那些大臣们都乖得如大白兔欸,生杀大权他一手掌控,只要他轻动唇齿,是生是死,都无从更改。 正想得出神,忽地听到令她一惊的话语。 「禀王爷,新上任的湖州知府还未查出是谁加害路近龙,虽然路近龙是有罪之身,但也曾是朝廷命官,兹事体大,此事看来越来越棘手。」吏部尚书禀奏道。 他们还在查此事? 然而赵冼锋一个字都未说,径自示意众人进行下个议题。 糟了!难道此事他已有了眉目?苏遥卿顿时心乱如麻。她该如何是好?苦思无法,想得烦心,她遂独自一人溜到后堂厢房,再细细盘算。 「卿儿?」快晌午时分,赵冼锋打发走群臣,匆匆忙忙地满殿寻找他心爱的准王妃,终于在东厢的小耳房里,把双手捧头、一脸愁容的苏遥卿给找到了。 「你……忙完了?」她结结巴巴地起身相迎。 他不语,拥着她就往主屋走去。 「替我更衣。」刚一进屋,他舒展双臂,要她服侍他换下代表王权的癖袍。 她心乱如麻的上前,无措地解着衣带,可越解越乱。 「笨丫头,饿坏了吗?更衣都不会。」他宠溺的笑笑。 「你瞧着。」她懊恼的蹙起眉,干脆拿出袖中的黄笺,双手轻轻在笺上写画,口中念念有词。 「你搞什么?」 叭的一声,她把手上的黄笺贴到赵冼锋掌心,只见厚重的袍带尽数松开。 「我会符咒。」她诚实告知。 赵冼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蟒袍,微张着嘴惊讶地看向她,「卿儿,你天生异禀吗?」 她失笑摇头,「我为求自保,所以学了点符咒术。」 「自保?!所以你都用来对付……」 「令我非常生气之人。」比如那些欲玷污她清白的色胚子。 「如若往后本王惹你生气,你也会这么对付本王?」他得先问清楚。 「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她郑重地点点头。 「那什么时候你会生本王气?」 「比如说你娶进三妻四妾,流连花丛。」他要真敢,她就让他好看。 第十七章 「哈哈哈!那我放心了,你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他朗笑道,心情奇好。她也会为他吃醋呢,这感觉真不错!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她傲气地扬起下巴,代表要说的事很重要。 赵冼锋配合地收起笑颜,又和气地一挑眉,「本王洗耳恭听。」 「路近龙,是我杀的。」 说完,她闭着眼,不敢看他的表情,她不确定他听闻此事的反应。 出乎意料,她居然听见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不生气吗?你不要把我交给吏部处置?」睁大眼,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总算是说出来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他揉揉她乌黑柔亮的秀发。 「你都知道了?」但是、但是……凶手其实不是她呀。 果然——「当然,我也知道,你是在替人顶罪。」 「呃?!」苏遥卿连忙捂住唇,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我听落雁院的姊妹说过,你及笄时,曾救过一位名叫焦铭的男子,他被人打得半死,是你强迫老鸨收留他,他才能捡回一条命。哼。」他口气不自觉的酸了起来,那个焦铭居然能伴随着她长大。 「此事绝对与焦大哥无关。」她极力为他开脱。 「哼!焦铭那一夜与路近龙关在一起,而他正是教你符咒术的人,你真以为我那么好骗吗?」口气变得强硬起来。听见心爱的女人维护其它男人,他能不气吗? 幡然醒悟,苏遥卿低叫道:「该不会……是你故意将他二人关在一起的?」如此一来,便能借刀杀人,这个男人玩手段真是高明得很。 「哼!」他白她一眼,懒懒的倒卧在躺椅中,生他的闷气。 「你不会治他的罪吧?」她围着躺椅转了一圈,矮下身子,试探的问。 「全凭本王高兴。」扭过头去不看她。 他居然……居然在闹脾气耶。 是在吃焦大哥的醋吗?苏遥卿低头含笑。 「锋,不要再追究路近龙的事好不好?」 她柔声地唤他的名,赵冼锋浑身一震,本打算生气到底,又不由自主地对上她的眼睛,心软了。 「感谢老天,让你回到我身边,如若没有焦大哥,我们不会有今日的。」她瞳眸闪亮,娇颜含羞。 这番话让他懊恼地堵上她的红唇,忘情的吸吮,算是应允,更像是要吃掉她。 他永远也抗拒不了她的一颦一笑。 苏遥卿轻轻推开吻得忘我的他,略显顽皮的道:「你不是说,我还欠你五个孩子吗?」 他凝住不动,浑身的肌肉紧绷。 「呃,我算了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她都二十有四。「再不快点,我怕……」 「所以?」他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我们抓紧时间来生孩子吧。」这么明显的邀请,他还听不明白吗?说完了这话,她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你是说……」赵冼锋虎躯一震,心绪顿时犹如脱缰野马。 他在装傻吗?还要追问下去,真是羞死人了。 「当我没提好了。」苏遥卿转开红透的面庞,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 可她人还没走远,身子猛然被严严搂在他怀里,他带着她朝内室的雕花黄杨木大床飞奔而去。 「卿儿,你确定?」他三两下除去两人身上的障碍,做着最后的确认。他这些时日,无一日不被欲望所煎熬,此际算是如愿以偿。 「再也没有比这更肯定的事。」她心甘情愿,就是死,她也绝不反悔。 屋里充满绮丽氛围,不过一会后,又传来她轻轻的呻吟—— 「好痛!我不要生子嗣了。」 她反悔了,但是—— 「已经来不及了。」 盈盈暮霞聚拢西方,倦鸟归巢,而这对有情人也在彼此身上,找到最契合的归处。 寒冬到来,许多人家都关门闭户地围炉取暖,偏有两人就是不安份,趁着雪晴天霁,一同去郊外狩猎。 赵冼锋玩得不亦乐乎,苏遥卿的脸上也渐渐多了笑容。此行收获并不多,但在雪中相互搀扶着前行,彷佛又回十二年前,小小的她,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玩得筋疲力尽,两人才回到马车上,相拥而卧。 「真想快快回城中。」 苏遥卿用眼神询问他。 「我想带你进宫,觐见皇兄与母后。」见过了,就可以拜堂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我不太舒服,可能染了风寒。」她的畏惧又让她想逃避。 「卿儿。」赵冼锋耐心十足地安抚她,「无妨的,一切有我,只是见一面,算是知会,我们并不是去求他们。」 「可、可是我……」 「你可以为了我勇敢一点吗?」他执起她的双手,忧伤地睇着她。 对!她该勇敢的,十二年前她未勇敢面对,她错了,难道十二年后,她仍要再错下去? 「我……去好了,不管他们对……我说什么,我都去!」那是天与地的距离,她要为了他,去征服那样的差距。 「你不会令我失望的。」赵冼锋撑起上身,把她压入身下,如深渊的瞳子见不到底。 「等等,这是马车……」她用手挡住他的唇,明白这样发展下去,不会只是一个吻而已。 「到汴梁的路还长着呢。」他坏坏的诱惑着她,大掌已攫住一方浑圆。 「赵……赵……冼……唔!」直到车辆进入汴梁城中,她都未再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本还想问问那日被人追杀的事,这下也全都忘了。 【第八章】 抱着冬衣,苏遥卿为明日进宫做着准备,衣不可太艳亦不可太俗,发饰贵在大方不在张扬。 她精心地挑选着妆台上的堆纱绸花,此时老鸨打着哈欠来到她身后。 「女儿,明日要入宫了,可别慌张。」她虽然爱钱,可是对姑娘们多少也有点情谊,再则遥卿已快升格成为七王妃,她更觉得脸上有光。 「嬷嬷找我有事?」苏遥卿抬起头,按往常一样对待她。 「哎,你要嫁人了,说句心里话,嬷嬷还真舍不得,想你学艺时才这么高。」 比划一下高度,她神情中有点伤感,兴许是年纪大了,老鸨反而没了当年的狠劲。 「赎身的银子,过两日就会送到你面前。」试插一朵粉色的簪花,苏遥卿又不甚满意的拔了下来。 「哎!你给我一百五十两,我把卖身契还你就是。」自个这几年从她身上挣了不少银子,眼下她欲给自己留条后路。 「嬷嬷,你这是?」苏遥卿扬起头,一改脸上的淡漠。 「哼,不过七王爷的聘礼可不能少,怎么说也是我栽培你长大,你如同我亲女儿一般。」老鸨自认待她算好的了。 「嬷嬷,我偶尔还是会回来看看你的,不用如此。」这种母女情非常矛盾。她并不恨老鸨,毕竟当年卖身是她自己的决定。 「近日,七王爷可能麻烦不小。」见苏遥卿并无拿乔的意思,反倒让老鸨过意不去。 「嬷嬷有何消息?」听老鸨这一提,她当即想到那日被人追杀一事,看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赵冼锋在她面前仍是一副云淡风轻,闭口不谈,她反倒更加担心受怕。 「近来这城里盛传当今皇上荒淫无度,辅政的七王爷又有辱皇族,迎娶妓女,暴虐成性,陷害忠良。」老鸨压低声音道。她在汴梁做买卖几十年,恩客无数,消息自然灵通。 苏遥卿猛地双手发冷,脸上血色渐失,镇定的问:「嬷嬷可知道是谁在散布谣言?」谣言、刺杀交会是什么? 「我可说不上来,不过听从前的恩客讲,先皇的长兄永顺王爷长年对当今朝政不满。」老鸨话说得婉转。 「永顺王爷?嬷嬷,你跟各家官妓都再熟稔不过,请助我一臂之力。」她立即从妆盒中拿出一颗硕大的猫眼石,塞到老鸨的手里,「嬷嬷,不要令我失望。」 「臭丫头,藏私货。」她瞪了苏遥卿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要永顺王爷党羽名册和行事谋画。」 老鸨吹吹那颗猫眼石,随后在衣角上蹭蹭,漫不经心的道,「你放心,那些达官贵人,谈正经事也会召妓在旁,收集名册容易不过。」 「无一遗漏为好。」 「嬷嬷我在汴梁混迹三十年,你要的,都是小意思。」小心把猫眼石放入怀中,自信满满地保证。 「嬷嬷,多谢了。」她以为老鸨会狠狠地敲一笔,可她没有。 「我以你为傲,你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她这辈子带出数名花魁,但唯有苏遥卿德才兼备,她视她如女,她有麻烦,身为这落雁院的当家也面上无光。 第十八章 「如果本宫要你献茶,反而用你献上的热茶,很「不小心」泼向你,你会哭天抢地,自怨自艾吗?」 这是当今皇太后见到苏遥卿,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卑不亢地站在慈安宫的后殿内,苏遥卿微微讶异地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在殿首稳坐的太后。 这位贵妇人年约五十开外,雍容矜贵,手握一本册子,语气既无敌意也无耍弄之意。 她这是在试她吗? 苏遥卿进退有度地移过目光,环视太后周围的几位白头太妃,她们的眼里居然充满了期待。 诡异!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说她会诚惶诚恐?还是跪地求饶?这是她们想见的? 「民女有一事不明白?」略一思索后,她挺直背脊,不慌不忙地道。 太后及太妃们,、到她的反问,眼里的期待更浓。 「说来听听?」她们交换一下眼色。 「请问太后,您指的「不小心」,是指想给民女难看,并让我被热茶烫伤,对吗?」 「就是这个意思。」太后下颚微仰,眼中闪过一抹戏弄。 「那么民女恐难如太后所愿,假若是民女献茶,太后接过茶后,抬手把茶推翻在民女面前,民女一定会即刻闪开。」她才不是什么温驯的小媳妇,在青楼多年,这点小小的弄人伎俩,她哪有躲不过之理。 话音一落,苏遥卿便听见啧啧几声,想是太妃们的兴味更盛。 「那本宫拿着茶杯整个丢向你呢?」太后睨着她又问。 「整个丢向民女?那我只要回手轻触,折过太后手中的茶碗,茶碗必会丢偏方向。」伸出皓腕,她做出一个反折的手势。 「呃?!这样就不会被泼到了吗?」太后听到答案略微惊讶。 「民女曾尝试过。」为了对付那些刁难的客人,她会在最大限度保护自己。 一阵沉默,太妃们纷纷朝太后围拢而去,悄声细语的不知在讨论什么。 不消一会儿,太后咳了咳,半眯起眸子再道:「有一日,本宫指责你是妖精祸害,命太监宫女埋伏起来用猪血偷袭你,你会怎么做?」 太后专找她来问怪问题的吗?苏遥卿着实觉得啼笑皆非。 「如果埋伏在暗处,民女自是无法防范,淋了一身一头,其实也无大碍,这猪血是养颜极品,泼到身子上反倒有好处,洗掉之后,面色红润水灵。用猪血来害人是暴殄天物之举,倘若把那些猪血做成一碗猪血汤,补身降燥,是再好也不过。」 「猪血能养颜?」白发苍苍的贵妇们眼睛亮了亮。 「太后及各位太妃长年住在宫里,有所不知,在民间时兴猪血汤,有时气虚体弱,尝尝倒是有效。」她微微颔首确认。 「宫外还有什么好玩的?」一提及宫外,这群被关在皇宫中的贵妇人们全被勾起了兴趣。 「宫外眼下风行傀儡戏,听说马行街前王麻三最善此技,他做出的傀儡仅有半人高,但衣箸、发饰、容貌都似人一般。」 「真有这般玩意儿?」太后听得兴致高昂。 「端午节前,这些傀儡会被王麻三举在头顶上,动不动就张口说话,给足钱,这小傀儡还能手舞足蹈,夜里放烟火,王麻三还会用它来唱些杂戏。」 她的话激起众人交头接耳,众贵妇们的脸上都难掩兴奋之意。 咳咳!太后首先从兴奋中恢复过来,她赶紧示意太妃们安静。 翻了翻册子,又道:「本宫诬……陷你与人私通,你该怎么办?」这是什么烂问题?太后问得有些迟疑。 「民女觉得此事,太后还是不要尝试为好,其一,民女受冤枉不要紧,但七王爷一定不会善罢罢休,他日水落石出,恐伤了母子情谊。敢问太后,世上有谁能瞒得过七王爷吗?其二,此事张扬出去,太后母仪天下,慈厚贤德之名岂不毁于一旦,天下谁还会敬重太后?」 「答得好!太后,您瞧这位姑娘真是好玩,宫里的人怕我们怕得要死,只有她一点都不怕。」 「嗯。」太后闻言满意颔首。 太妃们笑容满面的看向她,争先恐后的发问起来——「苏姑娘,宫外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说说万国寺放烟火的事。」 「听说外面有好多好吃的东西。」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我想要一个傀儡人。」 苏遥卿就才恍然大悟,她掉进老小孩堆里了。 「噤声。」太后手平放,示意众人安静后道:「这是你们谁给我找来的《大宋御媳大全》呀?唬弄本宫无法亲入民间是吗?怎么上面提的全都是废话,不怎么管用?」她扬起手中的册子,皱眉抱怨。 「小的从市集上买来的,还未看过,请太后息怒。」一个小太监连忙跪下。 苏遥卿讶异的问:「太后为何要研读此书?」不是用来对付她的吧?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她亲切的起了身,迈步走到苏遥卿边上道:「你看,这书上写,若媳妇不尊老,即施用家法,家法可分棒、跪、压、打、关等等。你看哦,家法还分这么多种,宫里就没这么多。 「还有、还有,这一条,正在绣花时,可以直接拿针刺不孝媳妇。假如本宫老眼昏花刺着自己呢?那岂不是出糗。今日听你一辩,就觉得此书太不可信。」 真想不到太后会这么认真地研究这本书。也难怪,当朝暗地里波涛汹涌,表面上却太平无事,太后也经常吃饱撑着没事干。 「太后老当益壮,应该不会。」苏遥卿在心中咋舌不已,本来入宫之初是心惊肉跳地等着皇后摆脸色给她看,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势,太傅在她记忆中那可怕的印象,居然被太后冲淡了。 「还有这一条,媳妇懒惰不堪,可用簪花扎媳妇手指。」 「这条我们有尝试过。」一位太妃补充。 「可是我的玉如意簪没扎疼手,反而碎了。」挫败。 「那泼猪血你们有试过吗?」苏遥卿配合地问。 「这个倒没有。」 「不过刚听你说能养颜强身。」 「我们打算明儿个先来泼看看,再叫御膳房做菜。」 苏遥卿心里绷着笑,不敢流露出来。 「苏姑娘,你再看这一条,无事生非,可酌情发挥。」太后犹疑惧的问:「怎么一个酌情发挥法?」 「这个……」看来她们的生活太乏味,以至于连搬弄是非都缺少题材。 「母后。」殿门外传来赵冼锋极其无奈的呼唤。 咳咳,太后转身把书拿给另外一个太妃,正了正脸色,又回复一派高贵雍容。 「各位太妃,本宫有话与苏姑娘说,你们都暂且回去休息吧。」 「遵懿旨,妾身退下。」几名太妃起身微微一福,接二连三的走出殿外。 太后见人走了,亲热地拉上苏遥卿,「走,我们躲着说悄悄话去,不让锋儿听见。」说着,把人拉入她的寝房内。 「太后,民女站着说话就好。」进到豪华的内室,太后欲拉她落坐时,她有礼地推辞。 「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像在宫外对普通人那样。」太后慈眉善目地道。 「太后……」还想再推辞,却已被按坐下来。 「本宫一直很纳闷,锋儿为何一定要娶你?多少公主大家闺秀都多想嫁给他,可锋儿对着她们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太后移步来至苏遥卿身后,轻握住她的秀发,有些贪恋地抚着,「今日,本宫可算是明白了。你果真是配得上他的女人。」后面一句极其认真与郑重。 「太后言重了。」苏遥卿一时间眼红耳热,她紧张地等着太后的下一句,没想到却是—— 「你的头发好漂亮,又滑又软,你都用什么洗头?」那口气,跟赵冼锋坚持要为她洗头时的欣喜一模一样。这对母子!可怕! 苏遥卿离座,咚一声地跪在厚重的绒毯上。「太后,遥卿自知身份低微卑贱,但我与七王爷多年前便已私定终身,历经十二年分别,其中的苦痛挣扎不足为外人道,请太后发发慈悲,成全我与七王爷,遥卿此生感激不尽。」她从不求人,而今,为了赵冼锋,为了这份爱情低声下气的哀求。 太后正色瞅着她,沉沉地道:「其实你们的事,太傅曾透露过一二。」她当年她以为儿子会放弃,然而漫长的岁月却并未打消他等待的意志。 「请太后成全。」 「当年先皇有疾在身,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宫中大乱,又有谁能为儿女私情放弃皇位?有,就是我的锋儿。当今皇上登基后,本宫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他会忘了你,可他却一直不肯娶妻,本宫才知道错了。」 第十九章 她说着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显得柔软而慈祥,「这十二年,是锋儿的决心,是锋儿的抗议,一度我甚至不敢面对他。但如今,他终于把你找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太后恩典。」 她的下颚让太后抬起,花容月貌展露无遗。 「本宫已经吩咐太傅之子收你做义女,你将以敖尚书之女的身份嫁给锋儿,此举将免去一些风言风语。虽然锋儿不甚在意,但本宫希望你不要推辞。」太后若有所思地决定道。 「太后,民女听护卫议论,七王爷曾有意报复太傅,我想太后此举既是救敖太傅一家,也做了顺水人情。」苏遥卿猜中太后的心事,直言不讳地摊牌。 「锋儿真有眼光,你非常聪明,并非虚有其表。那么你告诉本宫,你愿意成就这个顺水人情吗?」太后狡猾地笑了。 微显冷清的娇颜,没有一丝惊慌地道:「当年民女若站在太傅的立场,也会像太傅一般行事,眼见攸关生死的大事横在眼前,不得不用尽权术。」太傅可恨,但她的逃避才是造成他们分离的罪魁祸首。 点点头,太后对眼前出身风尘的女子相当激赏,她艳而不妖,聪慧而不奸诈,善良却不软弱。 「你是答应本宫的提议喽?」先前的顽皮神色又浮现在太后脸上。 「全听太后安排。」她有礼一福,除去心中的恨,善良地解救太傅的子孙。 试想赵冼锋怎么敢得罪她的娘家? 「太好了,来来来,本宫将此定风簪赐与你,算是见面之礼。」说着太后拔下自个头上的簪子,狡黠地扎向苏遥卿的柔荑。 见状,她反应极快的侧身一闪,皓腕格住太后刺过来的手。 「太后,坊间的书信不得!」她微微勾勾嘴,纵容地一笑。 太后尴尬地一咳,「那书真是胡说八道。」复又站直身子,她好生没趣的道:「哎,做了皇太后又怎样?深宫寂寞呀。」 说完,神色落寞地把定风簪交到她手中。 「去吧,锋儿在外头等你呢,我会催皇上早日下召赐婚。」 离开慈安宫后,苏遥卿又被领到皇上与皇后面前,几经寒暄,圣上并无刁难之意,还赐下许多贵重的礼物。直到天色将晚,赵冼锋才带着她坐上回程的马车。 「你接受了母后的提议?」他把玩着她的青丝,出声问道。 浅浅一笑,苏遥卿从他手里轻轻拿回自己的发,「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太傅与我们的仇就此解决,我想敖家要接受我这样一个女儿,也颇为难吧。」 「为难总比没命好。」赵冼锋耸耸肩的说。 「我从来不敢问,太傅带你回宫时,你是何等心情?」她有些心疼的问。 「气、怒、怨、恨!我发了疯一样除去所有觊觎皇位的人,让我兄长做了名正言顺的储君。」那段岁月如果没有那些敌人,他可能早被纷乱的心绪击溃。 「你……恨过我吧?」她紧张地问他,泪意在眼眶中打转。 「恨。怎会不恨?恨你出卖我。」 「我没有!」她心惊肉跳的否认,一丝水光滑落脸颊。 「但那早就不重要了,当我在路府,远远地望了你一眼,我就发现,我居然无法再怨下去,心早被爱怜和珍惜占满。」爱她怨她恨她,其实都是同一颗心。 「谢谢!」她偎入他宽阔的胸襟里,用泪水忏悔。 「永远永远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他的健臂环住娇小的身躯,温柔地护卫着。 「别哭了,哭花了脸,到时候小红会对我不客气。」 他那爱怜中又带着落寞的语气,刺痛她的心坎,泪水如何止得住。 「你不觉得母后和太妃们很怪异吗?」见拍哄无效,他决定改换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有为何太监会买《大宋御媳大全》这种书?」 怀里的人儿螓首摇了摇。 「太后和太妃们太过无聊,就让太监们把坊间的杂书带回宫。她们看的第一本乃是《大唐聂隐娘》,看完之后,居然玩起女杀手隐入画中的把戏。 「一时间,慈安宫就只能听到一句——「你看不看得见本宫?」弄得人仰马翻不说,所有人也都变得疑神疑鬼,所以太监再也不敢乱买书,只得给她们带回《大宋御媳大全》。」 赵冼锋眼里浮着蒙蒙的光,笑话说出来,反倒有一丝悲意,以往的等候、痛痛、绝望总算告一段落,他们都用泪水洗去所有不幸。 苏遥卿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眼角的的闪亮,泪水更盛,泣不成声,「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啜吻着她颊上的泪珠,声音沙哑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别再想从前,答应我,别再想。」 她的回答是主动献上红唇…… 「小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小红进了房,看见主子不知看什么看到出神,好奇地探头过去瞧。「咦,不是嬷嬷拿来的名册吗?」 苏遥卿横了她一眼,「多事。」 「不对,这明明是姑娘的笔迹,姑娘为何还要再抄一份?」 「再多嘴我就罚你回落雁院住。」她吓唬小红,这招对付小红非常管用,她立即收声。 三日前,老鸨将永顺王爷党羽的名册送来,那时老鸨还提醒她要多加小心,她后来在名册中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名字,踌躇许久,决定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 「小姐?小姐?魂被黑白无常勾走了吗?」小红五根指头一起在她眼前晃。 「呃?!」猛地回过神来,苏遥卿吓了一跳。 「小姐,王爷过来啦。」小红努努嘴,指向左侧。 一见赵冼锋,苏遥卿猛吸一口气,居然被呛着了,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紧张上前,「卿儿,染了风寒?快去叫大夫。」 「王爷,卿儿没事。」他的关注让她心中一阵甜。 「真的没事?还是让御医瞧瞧会比较放心。」他坚持道。 「王爷,真的不用了,卿儿有一事与你相商。」她向赵冼锋使了一个眼色,表明此事非比寻常。 遣走了下人,他二人步入雷音殿的后堂。 「落雁院的姊妹说,最近我的传闻真不少。」苏遥卿并不急着直接切入正题,看着赵冼锋慢条斯理的沏起茶来。 他闻言,不慌不忙的放下热茶,染着茶香的指爱恋地抚上粉颊,来来回回的轻轻抚慰。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她娇嗔道,脸蛋儿因为他的动作红得不象话。 「当然有。」他目光深浓,带着「吞食」的诱惑。 「因为我,有人说你败坏皇族声誉,放纵无礼,轻浮好色,你有何想法?」 「哎!娶一位太过聪明的女子为妻,真的是需要一份胆识。」说得洋洋得意。 「你打算如何处置?」 「让他们说去吧,我有你就万事足。」反正再说也说不久了。 「赵冼锋,不要跟我装出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人的目的,你我都很清楚。」苏遥卿正色道。 「哦,说说你清楚了何事?」他微笑以对。 「他们欲用谣言中伤,然后打算清君侧,从而篡位夺宫。」她挑明了道。 赵冼锋一愕,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多。 「真不敢小觑你了。」此事如今就只有他与皇上及几位机要大臣清楚。 扬一扬手中名册,苏遥卿挑起眉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这是什么?」 她将手上的名册递了过去。「可助你兵不刃血,平息夺宫之险的好东西。」 沉着地翻开名册,赵冼锋半垂着眼睫,一目十行。上头的名字让他大为吃惊。 「这些皆是散布谣言,居心叵测的人。」苏遥卿啜了口刚沏的好茶。 「你确定无一漏网?」赵冼锋一挑眉,别有用意地一问。 「好烫!」为掩饰心虚,她掩着唇喊痛。 「茶温刚好。」他不上她的当。 「人名都在这里,就看你的了。总之,我不想再听到那些恶心的流言。」她讪讪一笑。跟他高来高去太辛苦。 「哦,这名册好像是你的字迹?原本的呢?」他笑得像只老狐狸,还是修炼千年的那种。 「烧了。原本的字迹太潦草,你也知道老鸨没读过什么书。」 「这个……」 「对了,我约了布庄的人看喜被,先走了。」心乱跳一气,她还是快快躲开为妙,等她把事解决,再向他一一道来。 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冼锋深思摇头,「小东西,何必这么麻烦,这事交给我解决不就好了吗?」他的情报可不比她少哪。 第二十章 【第九章】 这几日,忙着筹备婚事的苏遥卿仍抽空想办法寻找着焦铭。可焦铭却隐没在人海当中,不愿再相见。 她叹了口气。许多的事都该有个了断,她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在想什么?」悄无声息接近的赵冼锋俯在她耳边呢喃,让她吓了一大跳。 「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她略显心慌的放下抱在怀里许久的琵琶。 「你近日为何魂不守舍?难道你还不想嫁给我?」纵是别具深意地问话,口气里仍充满促狭之意。 「等了十二年才有今日,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悔。」她嫁定他了,谁也休想动摇她的决心。 「虽说早已明白你的心意,可听你亲口道出,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小姐,我有焦爷的消息啦!」正当两人目光炽热地纠缠时,小红鲁莽地闯了进来,大声嚷道。 赵冼锋感到掌中的小手忽地一抽。她很不安? 「我只是想派喜帖给他。」苏遥卿主动解释撇清。 他未置可否,只是玩味地挑起眉。 「小姐,今日小红回落雁院收拾东西时,焦爷就等在那里。小姐,你眼睛不舒服吗?为什么老眨眼睛?要不要小红给你吹吹?」傻呼呼的小红皱着眉头不解的问着。 她好想撞墙!小红这个大笨蛋! 「小红,我来就成。」赵冼锋非常亲切地盖住苏遥卿的眼睛,接着道:「小红接着往下说。」 「焦爷说要小姐明日子时,去东市真武庙后堂相见。」小红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将焦铭交代的话带到。 「小红真是个乖孩子。」他勾着唇,态度依然和气,但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鸷。 「小红你告诉焦爷,我不会去的。」脸色微微一变,苏遥卿急忙吩咐。 「小姐,你在难为小红吗?焦爷说完就不见踪影了,你让小红去哪里找他?」 小红嘟着嘴道。 「小红,你不用担心,我来跟你家小姐说说,你退下吧。」 「谢王爷,小红出去了。」 苏遥卿目光转向他,叹了口气,「我不会去的。」 赵冼锋目不转睛地瞥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道:「还是让本王来瞧瞧你的眼睛吧。」 翌日夜里,赵冼锋还未回府,一整日都在外忙碌,苏遥卿坐立难安不知道他有何打算。难道他去了真武庙? 眼见就要到子时,她仍无睡意,在屋内来回踱步。 她极想去跟焦铭说清楚,告诉他,赵冼锋不会再追究路近龙的事,希望他能脱离永顺王爷的控制,离开是非圈,免受牵连。 「卿儿,怎么还不睡,在等我吗?」 就在她打算放手一搏,要去真武庙会焦铭时,人才踏出跨院的拱门,就被拦了下来。 「呃,你回来了?」苏遥卿瞠大眼,当场愣住。 「我想,你是太想我了。」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猎人,一把将心爱的猎物困于怀里。 「我……你……」还没等她理好头绪,樱唇就被吞噬。 浓重的男性气息,侵略得她喘不过气,神志陷进突如其来的拥吻中。 「卿儿,我要你。」赵冼锋嗓音沙哑,对任由他摆布的她请求道。 眼睛里满是情潮,苏遥卿哪还有力气推拒,她神思迷蒙地点着头,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被放置在锦被之上,接着她感受到凉意,睁眼瞧去,一具火热的身躯悬在她之上。 「卿儿,都交给我好吗?让我来……」他的掌在她的全身放起火来,问话一语双关。 「我……嗯?!」她喘息难定,心旌摇摆,速速投降。 得到了首肯,他含着笑,爱怜地与她落入引人疯狂的纠缠中…… 苏遥卿沉沉睡去,脸上还有未褪的红云,发间布满汗水,轻暖的月白锦被像朵云般,覆盖在她白皙的胴体上,露出的肌肤让赵冼锋刚餍足的欲望又忍不住燃烧起来。 他压抑着自己的冲动,目光深情地看着她。她睡着时就像个仙子,清纯懵懂,微冷的唇角眉梢,都留着笑痕。 「既然你都交给我了,那就由我来解决。」他低沉地咕哝,眼色极为复杂。 窗外传来铁狮低声禀报,「王爷,万事已备。」 「好,那我们就去真武庙。找护卫保护王妃。」万般不舍地移开视线,赵冼锋迅速着好衣衫,现身在房外浓黑的夜雾之中。 满月偏西,点上一盏暗淡的风灯,焦铭浑身盈满杀气,目光凶狠,痛饮手中的烈酒。 天就快亮了,他等的人迟迟未来。 终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的逐渐清晰。 「你总算是来了,赵冼锋。」他像头狂怒的野兽,狰狞地喝道。 「这酒,可不是什么好酒。」赵冼锋淡淡出声。 「只有酒,让我不再痛。」他声音中充满了嗜血的恐怖。 「你找小红送信息,就是为了引我来。小红行事莽撞,极容易将消息泄露,而你算到,我是不会让卿儿来冒险的。」一针见血的道破他的计谋。 砰!酒壶的瓷片四散,焦铭眼中布满血丝。「你是来杀我的?」 「你难道不是来杀我的吗?」赵冼锋优雅一笑。 「我绝不允许谁夺走我的卿儿!」他疯狂的怒喝。 「你从未真正爱过她,她不是你的。你在汴梁散布流言,难道伤她还不够吗?这能叫爱吗?虽然她状似不在意,但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难过。」赵冼锋倏然厉色以对,冷哼抨击道。 「我爱她!我当然是爱她的!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那不叫爱,你只是想占有她,就像占有美好事物一样去占有她。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在风尘中,受人欺辱却洁身自爱,你想想她要的是什么?」 「我……」焦铭眼似铜铃的瞪着赵冼锋,他被问住了。 「你只知道她美丽、坚强、冷漠,然而在美貌之下,你看懂了她的心吗?」 他字字句句,一针见血。 「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卿儿选择的是你,那我当如何?杀了你?拆散你们?对我来说何其容易,可纵使如此,我仍不愿为之,如果她真的愿意与你生死相许,那我会放手,且让你们一生衣食无忧,不管她爱不爱我,既然我爱她就要让她快乐幸福。」爱不是占有,而是让心爱的人得到想要的结局。 「你如今得到她,当然可以说这种风凉话。」焦铭失控地大笑,身形摇晃。 「焦铭,七年,你跟着卿儿七年了,你传授她符咒术,细心保护她,救她于危难中,然而这七年里,她快乐吗?凭着她自己,她也能赎身,为何她未曾离开落雁院?」赵冼锋冷静地提醒他这个事实。 这无异是一支射向焦铭心口的利箭,多少次,他请求苏遥卿与他远走高飞,却屡屡受拒。 「为何她不走?为何她那么决绝又残忍的对待自己?」他面无表情地睇着已支撑不住自己,而跪坐在地上的焦铭。「我与卿儿在年幼相遇,即使这样,那也是今生注定的缘份。」缘份的事,不是他或是焦铭能决定的。 焦铭浑身颤抖,依旧不服输的道:「那我杀了你,就不会再有缘份。」 「我也很想杀了你,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想你死,但从这刻起,你得活着。我不但不杀你,还会好好看顾你,不管你是不是要置本王于死地。」赵冼锋出人意料地说。 「为什么?以德报怨吗?那也得看我焦铭受不受你的恩!」 「我可没工夫理那一套,我只知道,你若死了,我的卿儿会伤心、会落泪,为了让她开心,我只得这么做。她虽不爱你,却敬你、视你为亲人。」他的话句句诚挚,为了心爱的人,他愿意包容一切、爱屋及乌。 「焦铭,杀了他!」忽地,一道凶残的声音随着灯火的骤然亮起而乍响。 一队人马出现,个个持刀而立。 「哟!原来右丞相也打算为永顺王爷卖命了?难道我上一次杀鸡儆猴,你看不懂?」他欲兵不血刃,留他们的狗命,这些人反而洗干净脖子往他的刀口上撞。 「哼。」右丞相奸猾地喝道:「只要杀了你,整个朝堂就是永顺王爷的天下,眼下老王爷还等着我的好消息。」 「真是无聊,就爱打打杀杀。铁狮,摆酒。」懒得跟这些杀鸡取卵的蠢人浪费口舌。 须臾,赵冼锋身后亮起数盏明灯,一时间真武庙内灯火通明,铁狮扛着酒具桌椅而来,布下酒菜。 在他身后,一队精良的侍卫蓄势待发。 第二十一章 短兵相接,激战眼见就要一触即发,赵冼锋来到桌前,斟上一杯热酒对着焦铭道:「本王就在这里看着,如果你真爱卿儿,不想让她伤心,就请珍惜你自己。」 语毕,他老神在在地径自品着芳醇美酒。 「焦铭,少听他废话!快点作法。永顺王爷让我带话,如果杀了这个狗王爷,苏遥卿就是你的。」赵冼锋带来的人马铁甲映着明灯,一片寒光,右丞相色厉内荏地催着。 他该怎么做?焦铭心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废物!给我杀。」右丞相气急败坏,对手下发出号令。 铁狮也嗜血地喝道,「大胆叛党,纳命来!」 沉默的黎明,杀声弥漫。 两方均杀红了眼,但赵冼锋的侍卫训练有素,右丞相的则可说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高下立现。 「焦铭,永顺王爷答应你的事,不要忘了,赶快作法。」右丞相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一喝,惊醒了焦铭。是了,别听赵冼锋的胡说八道,他只要杀了他就好,杀了他……他面无表情拿出符咒,口中念念有词。 「想使诈?哼。」铁狮力大无穷地抓起一个执刀的叛党,往他的方向掷去。 那人飞身出去,手上握着的刀乱挥乱舞,那锋利的刀尖眼看就将插入焦铭的眉心—— 专心施咒的他根本来不及闪躲,等他意识到危机已在眼前时,为时已晚。 可预期中的痛疼并没有袭来,焦铭睁开眼睛,竟见是赵冼锋硬插入他与对方之间,一掌击出,打飞执刀的人,但由于距离甚近,那刀还是猛地划向赵冼锋。 他救了他?为什么?焦铭惊呆了。 受了伤的赵冼锋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仰退,跌倒在他的眼前。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赵冼锋本不在意脸上的小伤,但一摸脸,却也错愕万分。为什么没有血?只有一道好似不大不小的口子,也没有火辣辣的痛感。 他别过脸,对上焦铭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看我?」赵冼锋如坠五里迷雾。 焦铭的眼神极其恐惧和绝望。 「本王不是妖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再一摸脸上的口子,居然已经逐渐愈合完好,彷佛,他从来没受过伤。 「替身咒……哈哈哈,她竟把替身咒用到你身上……」在符咒术中,替身咒最为动人心魄,它能把一个人的安危生死,转嫁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此咒一出,将冒生命危险。他自以为爱卿儿,却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以身换身的替身咒,而她是真的爱赵冼锋,胜过一切。 「什么是替身咒?」赵冼锋不懂符咒,但他看清焦铭脸上的痛苦之后,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他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咆哮道:「你最好赶快说清楚!」 「卿儿,是卿儿,她对你用了替身咒,不管你受到任何伤害,结果承受的都是她。」焦铭浑身瘫软,脸上一片苍白。 「你在唬弄本王。」赵冼锋不愿意相信。 「我没有,她真的爱你,爱到愿意为你承受所有病痛……」他笑得好苦,泪如雨下。他输了!他要杀赵冼锋,赵冼锋却要救他,他想要得到卿儿,但她却只爱赵冼锋一个人,他已输得毫无扳回余地。 「怎么会这样?」椎心刺骨,赵冼锋心都寒了。刚才那一刀并不算浅,他的卿儿如今会怎么样?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急欲发狂。 激战还在继续,焦铭挣扎着爬起身来作法,眨眼工夫,包括右丞相在内的所有叛军都僵在场中,一动不动,如若木头人,赵冼锋这边的人马全都傻了眼。 可对于眼前的情势,赵冼锋理都不理,径自急急地奔出真武庙。 他飞也似的策马,飞奔在汴梁冷寂的清晨街头。 而表情空白的焦铭,颓败的跪倒在地,化为石像。 他不得不承认,败了。 刚踏进府里,迎面而来的是泪流满面、惊惶失措的小春子,他一见主子竟扑了过去,跪在地上。 「王爷,你可回来了,小春子该死!呜呜。」 脸色铁青的赵冼锋沉住气,粗暴地喝道:「闭嘴!不许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小春……小春子本来守在寝房外,等着王妃转醒,但还没到卯时,王妃就从内室中奔出来,一脸气愤地问小春子,王爷你人到哪里去了。我说主子不在,她气得直跺脚……」小春子用袍袖抹泪。 「说重点。」 「小春子正想拦着王妃,可王妃猛地站住,也不知发生什么事,王妃……她脸上竟出现好大一道血口子,血流满面……」他也被吓得不浅。 「她现在人呢?伤势严不严重?」赵冼锋神情凝重。他本来还不信焦铭的话,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快不能呼吸,痛彻心扉。他的卿儿啊!她要是香消玉殒,叫他如何活下去? 「王爷,你放心,小春子当下便请来御医为王妃疗伤。」拚了命的跑去请哪,就怕王妃有个万一,他担待不起。 「做得好。」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寝房前。 「御医已进去一会了,还没有出来,呜呜呜。」小春子吓得不敢进去。 听到这话,赵冼锋突然一个趔趄,头晕目眩。 小春子连忙上前搀扶,「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心急如焚,他险些晕厥过去,挣脱小春子的搀扶,虚弱的执意前行,「我无大碍,放开我。」 「王爷,你不要太过着急,王妃受伤时,看起来并没有太痛苦。」小春子劝慰道。 「受伤后,王妃对你说过什么吗?」 「王妃只是用绢布捂着脸,叫我不要害怕,她说她知道原由。」这时他也纳闷起来,她为什么这么说? 「好了,你先下去吧。」赵冼锋推开房门—— 【第十章】 寝房内,有浓浓的麻沸散那令人昏睡的气息,赵冼锋一踏进去,御医见到他连忙上前请安。 「吴太医,王妃现下如何?」赵冼锋眯起眼,几绺发丝散落于额前,气势凛人地的问。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快被逼疯的男人。 御医了然一笑,「王妃命无大碍,老夫也算及时赶到,所以王妃失血并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赵冼锋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 「只是伤在脸上,即使是好了也会有疤痕。」好好一张花容月貌,就此毁去。 并没有出现御医预想的咆哮,只见赵冼锋缓缓地吐了口气,「这就好,性命无虞就好。」 奇怪!男人爱的不都是美貌吗? 收回惊愕,御医又道:「我给王妃服下了麻沸散让她止痛,她可以多睡一会,或许还会发热,不过不要紧,热度一过,她也就算没事了。」 「你去耳房外候着,等王妃醒了,我差人去唤你。」赵冼锋一步一步地迈向床边。 原本秀丽的容貌上,包裹着大片白绢,伤口的位置正是他被刀划伤之处。多么可怕的替身咒,他伤,痛却是她在痛。 跪在床边,他轻柔地抚上她的小脸。此际她睡脸安详,看起来没有半丝痛苦,他这才感到自己提起的心慢慢放下,但激烈的情感是怎么样也很难平抚下去。 她雪白的绣领上,有一滴鲜红的血,醒目、艳丽。他的心顿时痛得不能自己。 她总是淡淡的,几乎不会表现出对他过份的依恋,甚至有时,他以为自己付出的比她更多。 今日才知,她不是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女子,她爱得更深更切,只不过藏在冷淡的外表下,让人不易捉摸。 抚抚自己的脸庞,再抚上她的,那道伤痕、那样的痛楚,应该是他的,如今却是她替他领受。 浓情蜜意之后,是厚重的,不可撼动的生死相许。 黎明过去到来了深夜,再由深夜化作黎明,时间从不曾为谁停止,赵冼锋跪在那里已忘却了时间。 他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心爱的女子,哪怕筋疲力竭也不离开半步,铁狮终于看不下去了。 「王爷,已过去一天一夜了,让我来守着王妃吧,请您去休息片刻。」 他摇头拒绝,「不,我要守着她,直到她醒来。」就是整个王府着火,他也不会松开握住她的手。 铁狮叹了口气,「小的实在没想到王妃会如此勇敢和多情。」替身咒,用生命为所爱的人挡去一切灾难,即使是铁血男儿都难做到。 「她一直都是最好的姑娘。」赵冼锋深情的说。 「铁狮从今以后,定会加倍保护王爷和王妃。」忠心耿耿的铁狮郑重承诺。 「她也逼得我不得不好好保护自己。」他摇头叹息。 第二十二章 苏遥卿不知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还是梦到什么好事,芳唇微微勾起。 正如御医所说,苏遥卿除了脸上的伤之外,其它一切无碍,但赵冼锋仍是不放心,强行将她留在床榻间养病。 这段期间,对苏遥卿来说十分无趣,但对于整个汴梁城来说,却有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永顺王爷在一夜之间被关进了麓山别墅,从此与自由无缘。 而他那些党羽,赵冼锋不费吹灰之力的一一铲除。 「你为什么不杀我?」然而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却仍是如此问道。 「我早已对你言明,还需再多问吗?」赵冼锋瞟了一眼神色恍惚的他。 深深地皱紧眉头,焦铭不懂,他无法领会这种为爱不求占有的滋味。 老实说,赵冼锋其实是呕得要死,还得装出一派云淡风轻,自己心爱女人时不时问起焦铭,他就嫉妒得快抓狂。 「你救我也是为了卿儿?」焦铭呆愣的再问。 「要不你以为本王喜欢你不成?」赵冼锋哼道,心里腹诽无数。 一阵长长的静默。 「我该怎么做?」焦铭十分迷惘。他还爱着卿儿吗?为何以前的执着,如今变得那么不确定,他真的只是想占有而已吗? 「她要见你!」气死了。赵冼锋面罩寒霜、不太情愿的道。 「她要见我?为什么?」他六神无主,失魂落魄。 「告诉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赵冼锋瞪着他,「快去!」再不去,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失手杀人。 「我做了太多错事,伤她好深,汴梁流言的事……」 「总之你快去见她就是。」 人都被逮到王府这边来了,焦铭只好挪动千斤重的脚步。 「焦大哥!」欣喜的惊呼传来,一张缠裹着白巾的小脸迎上来,往日的娇颜被掩去好大一部份。 「焦大哥,是我,不认得我了吗?」苏遥卿凝住身形,不解地睇着垂着头、不敢看她脸的焦铭。 他心中五味杂陈,愧疚难当。 「卿儿,对不住。」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窘迫不安。 「为何道歉?路近龙的事,你不必再担忧了,王爷不会为难我们的。」她劝慰着他。 「我知道,他已告诉我了。」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她牵挂这位兄长,以往他跟着她,眼下不知他是否愿意再留下? 打算?!对,他有打算。 「我留下来保护七王爷。」如果赵冼锋有个三长两短,首当其冲受伤的,便是她。 苏遥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记得我教你替身符咒时就说过,此咒不可轻用,除非决意为对方而死。」焦铭压抑地道:「今日这局面是我造成的,我不能坐视不理,我不该教你的。」 「焦大哥,你这是……这不能怪你。」她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明白,你愿意为他而死,而他愿违己心意为你做不愿做的事,倘若只是拥有和相守,根本不能算是爱情。」如今要他使出替身咒,他都不一定能做到。 「焦大哥,你明白就好。」她笑了笑,不意扯痛伤口,让她眉头一皱。 「以往我以为自己喜欢你,如今才知我不配,也不配做你的兄长,以后我将只是七王爷的护卫。」焦铭跪到地上,「希望王妃不要拒绝。」这是他赎罪的方式。 「好,我收下你这位护卫了。」赵冼锋从门外闪进来,高深莫测点点头,心里挂心最多的,还是心上人刚扯痛伤口时皱起的眉。 「多谢王爷。」焦铭心甘情愿地一拜。 素来冷静的苏遥卿,眨眨眼,再眨眨眼,事态完全超出她的设想。 「既然已是我的护卫,那就要先过铁狮这一关,你们俩比划比划去。」呵呵,杀不了你,也能让你痛上几天!赵冼锋在肚里坏笑。 「属下领命。」焦铭亦不推辞,霍然起身。 「等等。」她还想再和焦大哥多说一点,弄清楚他的心态。 「卿儿,不用叫了,让他们练练拳脚也好。」赵冼锋阻止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焦大哥为何会愿意做你的护卫?」在她的预测里,按照他的脾气,定会气怒地离开才是,怎么可能还愿意做情敌的护卫? 「他比较喜欢本王。」赵冼锋大言不惭地胡诌。留下焦铭,他还是有所顾虑,但只要她能开心,他就能忍耐。 喜欢他?!她闻言对天翻了个白眼,狠狠出脚。 「啊!你为何又踩我?」他表情迷惑地问:「为何你踩我,我痛,你不痛?难道替身咒失效了?」 淡淡一笑,苏遥卿撇撇嘴,「替身咒依然有效,可对于我这个施法人无效。」 唯有她伤他,不会令她以身相替。 「原来是这样。」赵冼锋沉下眉锋,若有所思。 「赵冼锋,你不提我倒忘了,那晚……那晚……」那晚他居然用那种手段让她昏昏睡去,浓情蜜意的纠缠令她说不出口。 「那晚?!哪晚?」他心中一清二楚,就是装傻给她看。 「下流,你……」她总被他吃得死死的,没有办法反击。 「卿儿,我错了,我愿用它来赔罪,你是否接受?」那只嵌金的玉牌,在他指尖摇晃。 她一见,眼泪猝然流下。 「别哭、别哭,」见到她的眼泪,他连忙爱怜地拥她入怀。「已经很久了,今日我将它还给你,从此让它与你形影不离。」 微微推开她,他将玉牌挂到她的颈子上。 「当年赠你玉牌时,就承诺要娶你过门,如今我的誓言就要实现。」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呢喃,修长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流往伤口的泪珠。 这块久违的玉牌,再次回到她胸前,彷佛以往的阳光、承诺、羞怯、幸福都移至今日,她觉得胸口好甜好甜。 「我答应你,即使我死,这块玉牌我也将它带入陵墓。」苏遥卿坚定地对上他的眼,哽咽地承诺。 「笨丫头,别哭了,否则会对伤口不好的,你不想大婚之日脸还得包得像个馒头吧?」他宠溺地抚着她乌亮的秀发,低沉地轻哄。 「御医说,会留下疤痕。」她不太在乎容貌,在落雁院时,就因为外表出众引来多少风风雨雨,如今失去,她也不觉得可惜,只是担心他会在意。 他……会吗? 「那又何妨?我看过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你还是个小丫头,倔强又拗脾气,我也见过你风华绝代的笑颜,以后还要看着你慢慢长出皱纹,添了白发,不管是何等容貌,我都爱你。」紧搂怀里的人儿,他心如刀割的说。那伤,是为他而受,他除了疼惜还有无数的自责与愧疚。 「你也会老,也会变成走不动路的老公公,到那时候我依然会守在你身边,永远。」稍稍推离他温暖的怀抱,好仔细端详着他,她有些吃惊,他的眉宇间全是疲惫和沧桑。 她替他受了伤,而他,受的却是心伤,担忧害怕啃嘱着他的心。他们注定要一辈子这样纠缠下去。 苏遥卿伤好之后,王府内盛大举行一场婚礼。时值向晚时分,新郎在前堂大宴群臣,而新娘在红光映天的寝房内,掩在盖头下傻笑着。 这一夜,简直像梦一样美好。 眶,雕花木门被推开。 他来了吗?虽然两人早已同床共枕,但她此刻胸中还是撞击得厉害。 「七王妃,是我。」一道上了年纪的女声传来,苏遥卿立即嗅到一缕脂粉香。 这不是……宫中某个太妃?今日她听小红说,宫中的人都来喝喜酒,难道那群顽皮的老太婆们也来了?! 「七王妃,本宫就不耽误你了,只是想问你说的傀儡戏哪里有得瞧?」对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想必是偷跑而来。 「呃?!」在她的大喜之日居然问她这个?! 但苏遥卿隔着红盖头,还是耐心地把路线告诉对方。 话音刚落,那太妃就急急忙忙地掩门而去。 没想到——吱呀,门再次被推开。是他吗?他待完客了吗?苏遥卿有些局促地交握着纤指。 「七王妃,是老身。」又来一老太妃。 她不住在心中腹诽。 「七王妃,近日在宫中听说你妹妹遥熏大开赌局,我也要赌上一把。」说着,老太妃塞了五千两银票到她手中。 「我妹妹又开赌局了?」这死不改悔的赌鬼!苏遥卿拚命提醒自己不要发火,今天是她的好日子,这帐,以后再跟苏遥熏算去。 第二十三章 「你不知道?我听宫中太监说,你妹妹在汴梁城里开赌局,赌她此次是生男生女。」赌局还满大的,到了一赔一百的地步了。 她忍,她一定要忍!苏遥卿面色僵硬地咬着牙。 「我赌她这次生儿子,记得帮我下注哦。」来去匆匆,这太妃接着没了踪影。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门又推开了,听那细碎的脚步声,八成又是哪位太妃有求于她。 「我的乖媳妇,是我。」皇太后满面堆笑地进来,当然,隔着红盖头,她看不到苏遥卿有些发青的脸庞。 「太后,这是——」她想提醒这群爱玩的贵妇,这是她的新房。 「媳妇,这是一万两银票,我赌你妹妹此次生千金。记得哦,你一定帮我下注哦。」皇太后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 完了!连皇太后都下注了,如果妹妹要是生下儿子,太后震怒,苏遥熏就是猫有九条命也不够砍的。 「媳妇,我向皇儿提议,让你过些时候入宫跟我们玩,可皇儿不答应,你再劝劝他。」皇太后摇摇苏遥卿的手,像个小孩般的撒着娇。 「太后……」 「还不改口。」 「呃,母……后。」她紧张到有些结巴。 「总之,你快劝劝皇儿,跟我回宫玩「大唐聂隐娘」,听说你的琵琶乃汴梁一绝,本宫也想一饱耳福。」 「母后。」含有威慑力的嗓音终于出现,拯救洞房江山。 「啊!皇儿,母后过来看看新媳妇,不打扰你了。」讪讪一笑,即匆匆离去。 长长地吁了口气后,苏遥卿只觉眼前一亮,大红盖头从她头上被拿下。 接着,头上沉重的凤冠也被细心的除下。 「累了吗?」赵冼锋体贴地笑笑,抱起娇弱的新娘子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接着拿起莲子、花生、红枣、桂圆喂起自己和她。 「你总算是来了。」苏遥卿娇嗔地瞪他一眼。 「这几年,别看朝中乱烘烘,可后宫太平,母后没了敌手,难免寂寞,才染上爱玩的毛病。」他无奈的解释。 她软绵绵地靠着他宽厚的肩头,心中浮现无限的满足与快乐,「我宁愿用荣华富贵,来交换与你的天长地久,包括生命。」一个人孤独的活在世上,享受荣华,还不如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好了,果子都吃完了,来,与我饮下这一杯,你我从此不离不弃,做一辈子夫妻。」他端着醇香女儿红,勾起她的纤臂,眼色含笑,一飮而尽。 她也随他饮尽美酒,两杯酒皆被饮尽。 「好,大礼已成。」赵冼锋眼底有一丝诡异。 满面绯红的苏遥卿,晕陶陶地靠在他身上,显出难得的娇羞。 「既然大礼已成,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出嫁从夫的道理你懂吧?」他放慢说话速度,一字一顿地问。 她仰起螓首,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既然要从夫,那我今晚就有一个要求。」 岂知,这个要求竟让两人夫妻失和。 新婚之夜,赵冼锋令众人大感意外地搬出洞房,几日之间,他与苏遥卿两人皆都不理睬对方,弄得底下人不但一头雾水,还个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妃,爷在书房里,孤枕独眠的好不凄凉,况且——」小春子前来求情,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乍响的琴声给打断。 对小春子的话,苏遥卿充耳不闻,继续替她的琵琶调弦。 「王妃,你别这样,你听小春子把话说完……」 「哼。」她才不要听,那人居然在新婚之夜提出那种要求,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王妃,王爷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罚他睡书房?你可知皇上知晓此事,一定会抓小春子去打板子,皇上与王爷乃同胞兄弟,小的这次死定了。」 「小春子,这不干你事,即使皇上降罪,还有我。」她不受动摇,沉静地睇着哭得眼眶中泪花乱转的小春子。 「王妃,你不要哄小的开心了。」这位主子冷是有点冷,不过心地还是满善良的。 「如若皇上降罪,我定会说出原委,届时皇上不但不会发怒,反而会赞同我的作法。小春子别哭了,下去吧,让我好好弹我的琴。」今日她弹的曲子坚定凝肃,彷佛是要借着这乐音,告诉住在书房的赵冼锋,她绝不会退缩。 此时远处的书房中,赵冼锋非常无奈地向前来问罪的小红摊开两掌。 「你听这琴声,你的主子多坚决,她根本不给我机会。」 「王爷,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王妃再如何惹你生气,你都要包容她啊。」小红吓着嘴责问。 「她犯任何错,我都会原谅她,可就是此事,不容她拒绝。」赵冼锋深深地叹口气。他早就知道卿儿脾气硬,哪里知道,她倔起来比岩石还硬。 「那你就去求王妃啊,叫她听你的。你听听王妃的琴声多么生气,一定是你不好啦。」 「哎!小红,我极爱王妃,你说,我能看到王妃无故受伤,坐视不理吗?如同上次脸伤那般?」他循循善诱的道,想起上回的事他仍心有余悸。 小红那笨笨的脑袋,想了半晌才极肯定地点点头,「王爷,你说得没错。」 「为了杜绝那种事情再发生,我请求王妃放弃一些,退让一些,这也是应该的吧?」 小红又想了会,接着重重地点点头。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错吗?」他苦笑地眨眨眼,瞧着一头雾水的小红。 「我好像是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反正笨就是笨啦! 主子那变幻莫测的心思呀,他们做下人的又怎么能了解呢? 小红与小春子见劝说无效,于是找上焦铭,可焦铭只臭着脸,不理他们,只甩下一句—— 「解铃还需系铃人。」 两人闻言大大泄气,他们坐在王府大厅中,左耳是越来越铿锵有力的琵琶声,右耳里则是王爷的长吁短叹。 是夜,王府的人都已睡去,苏遥卿对着满室沉寂心有不甘,她借着满月之光,缓步来到曲水池边蹲坐着,心里念的想的,都是那伟岸的男人。 再过不久就入夏了,此时水岸边荷叶田田。 他们冷战了多久?不过短短十天,为何像十年那么长? 她坚决不妥协,可夜深人静,她好想他,哪怕去看他一眼也好……偏偏他逼得她,放不下架子。 「唉!」 同一时间,同一水岸,同样的叹息—— 「唉!」 有别人! 苏遥卿猝然起身,那一厢,也站起一道熟悉的身影。等两人看清对方,都迫不急待地出声道—— 「是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异口同声。 赵冼锋走到她面前,「怎么还未就寝?」 她横他一眼,不吭声。 「只要你答应我,消除替身咒,我立即与你回房。」他已经忍了许多天,再这么僵持下去,他都快受不了了。 「哼,不要。」她知道他疼她、怜她,不愿她受伤,但她也有同样的心呀,总之他的要求答应不得。 「唉!」他提起袍角,与苏遥卿同坐在池岸。 「你不要再逼我了,替身咒我是不会收回的。」 「卿儿,我宁愿自己死,也要你好好活着,看着你为我受伤、为我痛苦,我宁愿死。」他目光炯炯地回视她。 垂下头,她看着水中的月亮,晃晃悠悠的,心绪也幽幽。 「卿儿!」 「夫君,要不我们白昼各自坚持,夜晚和好?」她勾唇微笑的说出解决之道。 「不成,你得答应我解除替身咒。」他嘴上毫不退让,心却在那如花的笑颜中一寸一寸被软化。 「我绝不答应。」 「苏遥卿!」 「要不我们今晚暂且和好?」讨价还价。 「不……那个……」他的坚持开始失守。 「就今晚。」水眸晶莹闪亮,和着月光水影,美得令人动容。 「好,就今晚。」话音刚落,赵冼锋在心里暗咒自己的软弱。 「夫君,我适才走得好累,抱我回房吧!」她喜孜孜地环住他的脖颈。 一阵幽香顺势卷入他的心扉,他猛地抱起她。 「就今晚。」他向自己保证。 「嗯,就今晚。」苏遥卿唇角微微一勾。 一场迟来的激情正在新房内火热展开。 不过就算明天,赵冼锋也没有扳回一城的机会,认栽吧!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