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点忙 卷二》 v第01章[02.27] 【正文开始】 目送顾家人匆匆离开,王林也想要告退——既有陈毓这个持有百户腰牌的大爷在,自己还是赶快离开方城府这个是非之地的好,不然,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 而且现在也算看透了,这位小爷的性子,可不是好惹的。 说句不好听的,别看年纪尚幼,当真是心机和手段一样不缺,还狠得下手! 当然,想赶紧离开还有一点,那就是经过这事,自己算是彻底把田家给得罪了。若然手里有对方的把柄也就罢了,这会儿明明没有对方的一点儿罪证,却愣是把方城府守备田青海最喜欢的儿子给祸害了,虽然知道不能拿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眼前这位陈公子,王林也不相信面对手握重兵的田守备的暴怒,陈毓有办法把自己保下来。 陈毓如何看不透王林的心思,当下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今天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 说着话题一转: 「你听说过,世上有一种酒水,是咸的吗?」 「咸的酒水?」王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陈毓为何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却也是有些糊涂,「总不会酒水里放了盐吧?」 「盐?」却不防一句话出口,陈毓却是一愣,只觉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谜团瞬时解开,「对,就是盐!」 怪不得那孔家看的那么重,甚而不敢到客栈中歇息,而选择去官府的驿站!若是私盐,那么一切就能解释清楚了。 只是那船去的方向明显也是这方城府——来了这么久,并没有听说方城府有缺盐一说啊,孔家和田成武耗费那么多心力,委实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从京城来,朝廷有没有发布什么新的政令?」 看王林依旧有些迷糊,又补充一句: 「有可能会影响到边关一带盐价的政令。」 「影响盐价?还是边关一带?」王林想了想,「公子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因着铁翼族的入侵,朝廷下令关闭边关一带的榷场,本来朝中有人建议,既是战争结束,不妨重开榷场,却被皇上驳回,说是要给铁翼族一个永生不忘的教训……」 说着挠了挠头: 「铁翼族所需的盐自来大部分要用白银向我大周朝换取,要说影响,也就影响外族罢了,对边关百姓并无大碍……」 陈毓却是倒吸了口冷气,却也旋即明白了孔家的私盐要运往那里——既然由田成武亲自押运,又要途径方城府,自然就是要贩卖到铁翼族! 以铁翼族的现状,那么一车子盐水真运过去,说不好会换取一大车的金银珠宝! 忽然又想到上一世云飞大哥提起过,之所以这场战争会拖了那么久,甚而陨落那般多的将领,除了铁翼族确然凶悍之外,还缘于一种诡异的现象—— 铁翼族的兵器竟是比成家军的还要精良,甚而一次缴获对方战利品后发现,对方的武器中个别还打有周朝兵部的印记。 难不成,这田家参与贩卖的不仅仅是私盐,还有武器? 「王总旗,咱们相遇也算有缘,我今日,就送你一份大功劳……」 又回视方才离开的竹韵大酒楼——竟然胆敢参与谋害大嫂,那孔家自然也就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竹韵大酒楼。 孔方放下手中的算盘,伸了个懒腰—— 因着上次的私盐失利,孔方除了挨了田成武一顿暴揍之外,在家族中也颇吃了些挂落。好在经营了这么多年,也颇有些人脉,好歹没有被罢了差事落到坐冷板凳的地步。而是被派到竹韵大酒楼,做了大掌柜一职。 只是比起原来总理全局的大管事职位,这酒楼掌柜还是太憋屈了些。好在,田成武终于又给自己派了新的差事—— 孔家这两年来之所以能够异军突起,靠的可不就是田家吗。 只要田成武肯用自己,那重回孔家的权力中枢就指日可待。 而且今日之事实在太容易不过,就是按照吩咐把加了料的茶水给拐角处那间客房的客人送过去。 能在田成武手下混的如鱼得水,孔方自然很有几分本事,一听田成武的意思,马上就明白,之前被安排进来的那一男一女明显是田家的对头—— 田成武可是吩咐的明白,等那房间里传出什么可疑的声音后,就赶紧给守备府传信。也就是说,今儿这事,是守备大人首肯的。 说不好,今儿个办的漂亮了,就能入得了守备大人的眼,真是有了守备撑腰,别说重新拿回大管事的职位,便是孔府家主这个位子,也有能力争一下。 都这么会儿子了,那药劲想必也该上来了——事关前程,当然要自己瞧着才好。这般想着,放下手里的茶杯,蹑手蹑脚的往楼上而去。 待来至拐角处,还未抬脚上楼,便听见那间房「咣」的一声响,明显是什么人撞击的声音,连带的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孔方顿时大喜—— 这就开始妖精打架了!哎哟嘿,还真是热闹啊。 田少爷可是说的明白,一听到这声音,就赶紧的找人去守备府! 这边孔方喜滋滋的离开,那边就有店小二飞也似的往守备府而去。 守备府。 书房里的田青海这会儿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 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田青海还是第一次遇到两个这么固执的人,好险没被两个秀才给气傻了! 一个朱茂元,一个陈清和,两人的脾气竟是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无论自己软的还是硬的,甚而拿出守备的威势,两人就是死死咬住一句话: 绝不可劳民伤财! v第02章[02.27] 两个该死的穷酸书生!不过芝麻大的小官,还真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和自己对上了。 田青海气的恨不能当时就拿刀把眼前两人砍了。 阴沉着脸刚要开口,窗户外忽然有人影闪了一下,可不正是府里管家?那管家看田青海注意到自己,举起手中的竹子晃了晃—— 这是,成了? 「好了,朱大人,陈大人,」田青海长舒一口气,阴沉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便是如何忧心公务,咱们还是要吃饭的吗!」 口中说着,站起身形。 朱茂元和陈清和也跟着起身—— 虽然朝中惯例,武将不得干涉地方政事,可耐不住人家后台硬啊,即便这田青海事事都要插一手,两人也是无可奈何。 方才虽是抗下了田青海的所有责难,两人却依旧是如坐针毡,实在是田青海这样的武夫,根本就是不可理喻,说轻了根本不理你,说的重了,就吹胡子瞪眼,甚而还差点儿拔出腰间宝剑来。 虽是咬着牙不妥协,两人依旧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到了这般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离开,哪有心思跟他吃饭? 当下纷纷告辞: 「守备大人说的是,茂元(清和)告退。」 想要走?田青海眼里一丝狞笑一闪而逝,脸上随即乌云遍布,手中剑在桌子腿上磕了一下: 「两位大人什么意思,这是,看不起在下了?」 竟是一副两人不答应,即刻就翻脸的模样。 朱茂元和陈清和心里暗暗叫苦,却也知道这些武将自来不可用常理推测,方才据理力争已是伤了对方颜面,这会儿真坚持要走,也不知对方会做出什么来。 无奈何之下,只得答应。 「好,痛快。管家已经在竹韵大酒楼定好了位子,咱们这就去吧。」田青海虚虚一笑,便起身往外而去。 朱茂元和陈清和也只好各自上了轿子,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两人也发现,田青海竟是一改之前的怒容满面,心情明显好的紧。这心里顿时就有些犯嘀咕。 田青海骑在马上,瞧着轿子里的两人简直和看死人的表情一样—— 以朱茂元迂腐的性子,待会儿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女人还是已婚女人白日宣淫,一定惊喜的紧吧?到时候有了这个把柄,不怕他不听自己的。 至于陈清和,怕是要好好跟顾家人解释一番,为什么他的妻儿俱是好好的折返,倒是顾家媳妇被送到了与陈家交好的朱家公子的床上。 听说那顾家可是悍勇的紧,说不好一怒之下,会杀人也是有的。到时候管保叫陈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知道田青海几人要来,孔方一早就在酒楼外面候着了。无比殷勤的上前亲自帮着牵过田青海的马匹,又命小二赶紧的上前搀扶两位父母官。 「那里可安排的好了?」田青海觑空道。 「大人放心,那里面啊,正热闹着呢。」孔方脸上全是坏笑,只是笑了一半却又顿住,却是正对上下了轿的陈清和的视线。无措之下,悄悄对田青海禀道,「大人,那个陈县令,之前和小的有些龃龉,大人瞧着,小的可要回避?」 龃龉?田青海斜了一眼陈清和,果然瞧见陈清和蹙了下眉头,却是无所谓的一摆手: 「无妨。」 自己巴不得能有人恶心那个呆瓜一番呢。 看田青海漫不经心的样子,明显没有把陈清和看在眼里,孔方自觉胆气也壮了不少,竟是丝毫不示弱的回瞪了陈清和一眼,这才跟上田青海的步伐。 陈清和只觉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浓——方才那位掌柜,可不正是之前巴结田成武非常厉害的那个孔家人。也就是说,这竹韵大酒楼完全就是田家的地盘。 看来今日的宴会分明是一场鸿门宴啊。 竹韵大酒楼之所以名为竹韵,主要是缘于酒楼周围茂盛的竹林,这会儿正是夏日,外面虽是宛若流火,酒楼里倒是一派清幽。 孔方径直殷勤的领着一行人到了二楼的雅间。待走过楼梯拐角处那间客房时,众人脚下都是一滞,陈清和更是皱了下眉—— 房间里的人正在做什么,这般啪啪啪响个不停?听着好似有人打架一般。 「大人这边走——」孔方忙上前,陪着笑道,「许是里面客人喝醉了酒,我待会儿就让人去瞧瞧,必不会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 「也不知是什么没品的客人,竟是跑到这里撒起了酒疯。」田青海皱眉道,「若真是有人喝醉了,速速送了离开就是,朱大人和陈大人都是正人君子,可是见不得这样的歪门邪道。」 心里却是暗自偷着乐—— 用不了多久,顾家的人说不好就会寻了来吧?正是饭时,酒楼客似云来,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定叫这朱茂元羞也得羞死! 陈清和两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这田守备还真是想起一头是一头,不是吃饭吗,怎么又扯什么正人君子了?而且怎么听怎么觉得对方好像是有意强调些什么。 孔方忙笑嘻嘻的应了,领了众人进雅间后,便即告退—— 等顾家人来了,自己还有一场戏好演呢! 这边正寻思呢,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果然传来,孔方顿时喜笑颜开——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的这群人,可不正是顾家爷几个? 还有那个小的—— v第03章[02.27] 脸色微微僵了一下,实在是那小孩年纪不大,却是孔方最不愿见到的,不是那个害自己挨了几回打还丢了差事的陈毓又是哪个? 这边正愣怔着,那边顾家人并陈毓已经下了马。几人瞧着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急火火的朝着孔方而来。 「哎,你们几个做什么?」孔方回过神来,忙忙的上前阻拦,瞧着众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顾家既然追了来,必然是得了信的,自己这边越拦着,他们一定越坚信不疑。 顾家人果然有些恼火,尤其是现在的当家人顾正山,更是大手一探,一把揪住了孔方胸前的衣襟: 「混账王八蛋,我们——」 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明显很是憋屈的样子: 「我们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边吃边谈,对了,帮我们准备一僻静些的雅间,最好是拐角处的。」 拐角处的?这是连具体位置都打听清楚了。 而说的这么隐晦,顾家人的意图也很明显——即便这会儿恨不得杀了那个淫贱的儿媳妇,顾家人也不敢太过声张,毕竟,事关家族脸面呢。 只是今儿个顾家人怕是不能如愿了,有自己在,自然要把事情往大了闹! 当下勉强做出害怕的样子: 「哎哟,各位客官,实在是小店儿今儿个已经客满,并没有空着的雅间,不然几位——」 心里却在祷告,最好这几个人忍不住,当场就冲过去,然后踹开房门…… 「哎哟!」头上果然如愿以偿的狠狠被捣了一拳,却是顾家二少顾云枫正瞪着眼睛道: 「什么客满?我们今儿个还就在你们这儿用饭了。怎么,莫不是你们酒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连吃饭的客人都要往外赶?」 许是嗓门大了些,里面正在用餐的客人纷纷探头往外面瞧。 便是楼上雅间里的田青海也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下,待瞧见下面的顾家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好戏就要开演了。 「几位爷这是怎么说的。」孔方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客人多了,是我们店巴不得的事,实在是——」 一句话未完,顾正山突然道: 「既如此,这饭,我们就不吃了。」说着就一脸抑郁的想要去牵马。 听顾正山说要走,旁边的顾云枫顿时发了急:「爹,我们不能走,大哥——」 「胡说什么,人家都说没房间了还吃什么吃!」顾正山红着眼睛怒道。 竟是真的转身就要上马。 正等着看笑话的孔方顿时僵在了那里——不都说顾家都是血性汉子吗,怎么这样的哑巴亏也愿意吃?不应该打了自己一拳后就往里冲吗,然后惊动了酒楼里的客人大家一起冲过去看热闹,这怎么就不按剧本走了,反倒要回去啊?可是不行啊,要是正主都走了,这戏还怎么演呢! 而且里面两人颠鸾倒凤那是中了药,要是再晚会儿,药效过了,可就达不到守备大人要求的效果了。真是要因为自己拦了这么一下,就让整个计划泡汤,田少爷还不得把自己给抽死! 忙上前拦住,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 「几位爷莫要生气,我刚想起来,你们不是想要个隐僻的房间吗,正好,方才小二说楼上有间雅间里的客人已经来了很久了,想必这会儿应该要走了,几位爷不嫌弃的话,等我们让人收拾一番……」 「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顾云枫也拉住顾正山的马缰绳,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啰嗦什么,去收拾就是了。」顾正山犹豫了片刻,阴沉着脸道。 「得,几位爷跟我来就是——」孔方支这边支愣着耳朵偷听那边父子两人的对话,那边早已是乐不可支——这些傻缺,连演个戏都不会,不坑你们坑谁啊! 非常麻利的引着众人就上了二楼,待来至拐角处那间雅间站住脚,意有所指道: 「就是这里了。这间房间虽是不靠街,却最是僻静,最适合几位爷谈事了。」 说着就让小二上前叫门: 「客官——」 那小二刚叫了一声,里面的门就发出了「咚」的一声响,然后便是可疑的喘息声和呻吟声。 顾正山瞪了一眼拼命往里探头的顾云枫,又扯了陈毓一把,神情严厉的示意两人退下—— 两个孩子还小,可不能让他们瞧见那羞人的场面。 自己也装出一副万般不愿的样子: 「里面,怎么,这么大动静?不然,我们再换个地方吧……」 孔方愣了一下——事到临头了,这顾家人还想走? 当下给小二使了个眼色,故作惊慌的拦住了顾正山的路,带着哭腔大声道: 「哎哟爷哎,我怎么听着房间里动静不对啊,小店小本生意可是经不起折腾,各位爷无论如何要给小店做个见证啊……」 那边店小二已经抬脚一下把门踹开,下一刻却是「啊」的惊叫一声——房间里早已杯盘倾翻,而正中间的空地上,正有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搂在一起…… 「我的老天爷啊,青天白日的,这都叫什么事啊——」孔方似是受到极致的惊吓,一屁股坐倒地上就开始大声哭嚎起来。 v第04章[02.27]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其他客人,众人纷纷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齐齐过来瞧发生了什么事,却在瞧见眼前一幕时全都哗然—— 却是面对外面这么多人,房间里的男女依旧在一起翻滚着,竟是对外面的情形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活春宫啊——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不要脸到这般境界的。 「到底怎么了,这般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一阵轻咳声传来,却是外面的响声太大了,田青海几人自然也坐不住了。 长随忙上前一步,分开众人,房间里的情形顿时一览无余。 「这是怎么回事?」田青海顿时暴怒,「咱们方城府好歹也是教化之地,怎么会有这般不知廉耻——」 话音未落,那被男子死死抱着的女子忽然扬起头来,冲着田青海露出一个妩媚至极的笑容: 「老爷,奴家——」 田青海只觉晴天一个霹雳落了下来——这不是自己新近才纳的那个最喜欢的美貌姬妾吗?每每都令得自己销魂蚀骨! 还未醒过神来,就听抱着她的男子嘶哑着声音道: 「小妖精,爷今儿个一定得干死你,看你,看你,还老想着那老东西不!」 饶是田青海神经较一般人粗壮的多,这会儿也是身子一软—— 即便嗓音有些嘶哑,可田青海还是一下就听出来,这个遭天杀的和自己爱妾滚在一起的男人,不是自己儿子田成武,又是哪个? 哆嗦着手指指着房间里两人: 「把他们,把他们——」 哎哟,守备大人倒是演戏的好手呢,瞧瞧,还真是声情并茂呢。话说回来,这位朱府少爷的声音和田少爷还有些像呢,还有他搂着的那个顾家媳妇儿,啧啧,还真生的不是一般的风骚。 一旁的孔方又是佩服又是艳羡,又自以为揣摩透了田家的心思,忙忙的冲田家长随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拉开,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哎呀,我要是他老子,还有什么脸活着,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啊!索性一刀子阉了他,然后再找根绳子上吊得了——哎呀,守备大人——」 却是守备大人竟是一下萎顿在地,嘴也歪了眼也斜了,还有涎水从嘴角不停溢出,更可怕的是他瞪着自己,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的模样。 「咦!」 「怎么会!」 人群中也同时炸开了锅,却是那被田府长随强行驾起来的男子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可不正是方城府第一衙内田成武? 而且饶是被人拉开,田成武依旧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甚至抱着田府长随就开始啃…… 「咕咚」一声,却是瞬间石化的孔方终于禁不住刺激,华丽丽昏倒在地! 其余田府下人也都傻了—— 来时管家说过,竹韵大酒楼里会有一场好戏让人大饱眼福。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说,这好戏的主角就是少爷和姨娘啊! 再回头一瞧自家老爷嘴歪眼斜的模样,更是吓得魂儿都飞了,忙不迭抽出刀就去驱赶围观众人: 「滚开,全都滚开——快,着人去寻郎中来——」 探身想去扶田青海,却被田青海哆嗦着死死扣住手腕: 「撒(杀),撒,了——」 可惜因为嘴歪了,却是连话都说不囫囵。一双眼睛却是无比恶毒的瞪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朱茂元陈清和两人—— 到了这个时候,田青海如何不明白,定然是儿子的计谋出了岔子,不但没有毁掉朱家,反而跳进了别人的圈套。 而放眼整个方城府,有能力和自己作对又和自己有矛盾的也就朱茂元和陈清和罢了。自己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朱茂元被盯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忽然觉得不对——方才可是田青海一力坚持必须要来这竹韵大酒楼的,再结合来时路上田青海意外的好心情,难不成,这房间里一开始安排的兴许是…… 这般一想,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让开——」又一个冷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众人回头,却是几个劲装汉子正排开人群,冲了进来,当头一人,可不正是王林? 田青海舒了一口气,艰难的冲王林道: 「五(王)大人——」 镇抚司很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他们既然愿意趟这个浑水,正好解了自己眼前的困窘现状。也不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奉承。 王林冲他点了点头,径直命人拿了一张床单,上前裹了田成武就走。 那长随下了一跳,又见田青海并没有阻拦,便也只好退开,任凭王林来去如风,抬了田成武离开。 那边田府下人已是驱散了人群,连带的房间也被封闭了起来,很快又有郎中赶来,忙忙的上前替田成武诊治: 「大人这是急怒攻心所致……」 却是有一句话没说——守备大人平时就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身子骨壮实倒是够壮实,可这一中风,却也比其他人严重的多,怕是要好长时间行动不能自理了。 v第05章[02.27] 朱茂元和陈清和虽然依旧想不透眼前这戏法是怎么变得,却均是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田青海这一中风,修路之争自是再不存在了。 却依旧上前殷勤问候: 「大人还要注意些身体,小心将养才是。」 还想再多说什么,正对上田青海凶狠的视线,两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闪身让开一条路,让田青海离开。 下人们忙忙的把田青海送到轿上,又想到貌美如花的姨娘还被捆着丢在大酒楼里呢,只得小声请示: 「爷,房间里的那位——」 「丢,丢,江里……」田青海眼神狠绝,喘息着说完,便无力的跌坐在轿内。 听说老爷回府,管家一早就在外面候着了——老爷终于得偿所愿,这会儿不定怎样开心呢,自己早早的接着了,说不好也能得个好彩头。 看到轿子时还疑惑了一下——身为武将,老爷可是最不喜坐轿,转而一想,许是太高兴了,唯恐别人发现什么端倪呢。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下人们竟从轿子里抬下了一个嘴歪眼斜的人——可不正是守备大人? 田青海强撑着一口气,哪想到入眼就是管家春暖花开的笑容,好险没再次气晕过去,想要打,奈何根本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喘了半晌,狠狠的一口啐过去: 「让,让,那个,内子,滚,滚过来——」 管家听得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内子啊,分明是孽子才对。这是,少爷做了什么错事了? 却是苦着脸摇头: 「启禀老爷得知,少爷,他,没有回来啊?」 「没,有?」田青海明显怔了一下——王林可是早就带了儿子离开了,怎么说这会儿也应该把人送回来了才是。 「真的没有回来。」田青海的眼神实在太过凶狠,管家简直要吓哭了——可少爷真没回来啊。 好在长随倒聪明,看田青海说话实在太过艰难,忙上前一步小声道: 「那,镇抚司的那位总旗大人呢?」 「那位王大人倒是回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 说到这些,管家也很是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那位王大人,根本连搭理都不搭理自己! 田成武脸色一变,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去,唔,房——」 待来至书房,果然发现书房里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一张脸顿时苍白无比—— 难道和铁翼族的事,被镇抚司的人察觉了?好在事情做得机密,儿子知道的并不多,只有一条,那条通往铁翼族的秘密路线,儿子却是晓得的! 「老爷——」等那长随察觉到不对,田成武已经因为打击过大,再次昏了过去! 同一时间,朱家府邸。 朱茂元匆匆下了轿,脸色很是凝重—— 实在是竹韵大酒楼里的事太过蹊跷,朱茂元怎么想都觉得,那应该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毕竟陈清和的儿子还小,也就自己儿子正是适婚之龄。 之前虽是定了一房妻子,对方却是未过门便即去世,从那之后,儿子便淡了成亲的念头,每每只说想要等进士及第后再考虑终身大事。 看儿子锐意功名,自己这个当爹的也颇为欢喜。 便也没再苦劝,只暗中让夫人留心帮他寻找合适的人家。 前几日倒是听下人回禀说,儿子好似是看中了什么人,自己因公务上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询问,不会是和这件事有关呢 「老爷,您回来了?」刚下了轿,朱府管家就忙忙的迎了上来,脸上神情却明显有些诡异。 朱茂元因挂念儿子,倒也没太在意,只边走边问: 「公子可在家?」 那管家脸色一苦,顿时有些期期艾艾:「公子,倒是,在家,可,是被人,送回来的——」 而且最糟糕的是,公子的模样实在是大为不妥,瞧着竟然是有点儿快要精尽人亡的模样,更要命的是都已经那样了,却还不消停…… 「在家就好——」朱茂元长舒一口气,听到后面的话却愣了一下,「被人送回来的,什么人?」 管家尚未答话,一个男子已经闪身而出: 「是我。」 朱茂元抬眼瞧去,顿时一怔——可不正是之前在酒楼里抬了田家少爷离开的那位?之前瞧田青海的态度,对他可是颇为尊敬。毕竟是长久浸淫官场,朱茂元倒是很快回神: 「不知大人是……」 v第06章[02.27] 王林倒也不和他客气,随手掏出身上腰牌递了过去: 「在下镇抚司总旗王林。」 「镇抚司?」朱茂元一个激灵——怪道之前田青海的态度那般恭敬,却原来是镇抚司的人吗? 儿子竟是被镇抚司的人送回来的,难不成…… 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之极: 「我儿子——」 「令郎真是斯文败类!」王林却是丝毫不假以辞色,厉声道,「竹韵大酒楼里那场戏你也是看了的,你可知道,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被我撞到,当时你瞧见的丑陋景象的主角就是令郎?更可恶的是,令郎竟是主动配合不说,还差点儿……」 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好险没把朱茂元给炸晕了,心里根本没有怀疑王林的话——田青海的模样,明显是准备好了要去看戏的! 要是没有镇抚司的人……朱茂元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可饶是如此,儿子的劣行落在了镇抚司的眼中,这辈子,怕是都要与仕途无缘了。 好在儿子的授业恩师是一代大儒柳和鸣,说不好求求他,或许还会有些转机。 好半天才找回神智,失魂落魄的冲王林大礼拜倒: 「多谢,总旗大人——」 王林点了下头,也不欲和他多说,便即告辞离开。 朱茂元惶惶然把人送走后,就赶紧的往儿子的房间而去,刚来至门外,便听见了和竹韵大酒楼所听见的一模一样的呻——吟声,不同的是,儿子嘴里还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云殊,阿殊,宝贝儿,心肝儿,求你,给我吧,我真的,想死你了——」 朱茂元脚下一踉跄,好险没摔个大跟头,脸上的血色一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云殊这个名字别人不知道,朱茂元却是知道的。 当初因着儿子竟然有幸拜到柳和鸣门下读书,自己荣幸之余,曾亲自登门拜访。 之所以会如此,实在是柳和鸣在大周朝名气太大了—— 柳和鸣自幼饱读诗书,说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也不为过。 只是他为人淡泊名利,不喜仕途,才会避隐山林,以教书育人着书立说为己事,曾教导出状元,其余举人秀才更是不可胜数,说是桃李遍天下也不为过。而他最终选择安定下来的白鹿书院,也因着这位老先生的名头成为天下第一书院。 甚而后来连当今皇上也亲自相请,想让他做太子师,只是柳和鸣闲云野鹤惯了的,并未应允,饶是如此,听说太子依旧以师礼待之…… 而柳云殊,就是柳和鸣唯一的孙女儿! 再结合方才王林欲言又止的「还差点儿」这一句,朱茂元立即明白,儿子竟是猪油蒙了心,对已嫁为人妇的柳云殊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说,还差点儿得手!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竟然会生出这么个蠢儿子,分明是要拖累死全家的节奏啊! 「顾家娘子没事?」听喜子回禀说,柳云殊已被安全救了回去,李静文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亏得老天保佑,不然,自己可不要愧疚一辈子。 又想起什么: 「小毓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锦水城裘家的三公子来了,少爷正陪着他说话呢。」喜子答得很是顺溜,独有眼睛却骨囵囵四处乱转,明显有些心虚的模样—— 自然,裘家三公子来了是事实,可也不过是个托辞罢了,小少爷之所以不来见夫人,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伤了右手的缘故。 「怎么回事?谁伤了你?」裘文隽一双好看的眉毛一下皱了起来——正好这次前来,带的有上好的伤药,解开陈毓手上的绷带才发现,竟是这么深的一个洞,亏得没伤着筋络,不然怕是对学业都会有影响。 而且更古怪的是这伤口的形状,分明不是刀或者剑,饶是裘文隽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没事儿。」陈毓不在乎的摆摆手,心情却不是一般的好——不过付出这么点儿的代价,就保住了大嫂,让大哥不必经受上一世的绝望,实在还是赚了呢。 当下不欲多说,只笑着冲裘文隽道: 「我还没问三哥呢,你不在锦水坐镇,怎么跑到这边疆了?」 看陈毓不愿意说,裘文隽倒也没有难为他,只小心的帮陈毓处理伤口,等收拾停当,才瞪了陈毓一眼: 「三哥知道你是个有能为的,只记住一点,万事不可逞强,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你的命现在可金贵着呢。」 裘文隽这句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云羽缎自上市后,就受到了世人追捧,自己着人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后,便在京城也刮起了云羽缎的旋风,很快便被京城达官贵人哄抢一空。 而更让人惊喜的是,自己回来后才发现,陈家织坊竟是又研制出了云霭锦,那般灿若烟霞的锦缎,当真美的宛若天上云霞掉落凡间。 有了这两样东西,裘文隽敢保证,裘家有六成几率重新坐上皇商的位子。 而到了方城府后才发现,何止是六成啊,自家的皇商位置分明是板上钉钉啊,因为这两年异军突起、势头强劲的孔家,已是在小毓的手中溃不成军,注定要成为昨日黄花,怎么也躲避不了覆灭的命运了。 没了孔家的作梗,其他商家根本就不是裘家的对手。而这一切的大功臣仍旧是面前这个孩子。 而裘家的节节高升,也意味着作为合伙人的小陈毓,这几个月来也早已赚得钵满盆盈,是个标标准准的小富翁了。 包扎好伤口,裘文隽终于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把面前的一个盒子往前推了下,示意陈毓打开: v第07章[02.27] 「这是几个月来,所售卖锦缎的分成——」 又把一个账本递过去,「这是总账,小毓你瞧瞧可对?」 「已经有利润了吗?」陈毓倒也没有客气,拿过盒子打开来,却是一下瞪大了眼睛,竟是足足两万两银票。不由倒吸了口冷气,「怎么,这么多?」 看到陈毓终于露出小孩子的模样,裘文隽不觉莞尔,探手刮了下陈毓的鼻子: 「怎么,小毓也有吓一跳的时候?」 又意味深长道: 「这还只是开始。」 孔家倒了,得利最多的就是自家了,不但皇商地位再无可动摇,便是原本孔家占有位份最多的从锦水城到方城府这一路的商道,也落到了自家手中。 对此,裘文隽已经有了决断,会从这里面单拿出两成的红利给陈家名下的秦氏商号—— 此间利润比之锦缎来可还要丰厚的多。 又指了指摆满一地的箱子: 「这里还有几箱绸缎,都是咱们织坊刚出的新品,不独颜色漂亮,更是柔软舒适的紧,小毓自己穿或者送人均可,对了还有几盒百年老参,鹿茸什么的,是给你爹娘准备的。」 陈毓倒也没有和他客气——正好娘亲有孕在身,可不得吃点儿好东西补补?还有大嫂,方才受了惊吓,可也得给她送去些,再做些漂亮衣服,可不正好美美的等着大哥回来。 一边命人抬到后面交由李静文过目,一边笑着道: 「三哥你这次来,不会是就为了给我送银子吧?」 「小毓果然聪明,」裘文隽不由失笑,可比自己那个蠢弟弟强的太多了。 「我这次来,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代表江南商家和万千百姓,向成家军送上咱们的敬意。」 说白了,就是劳军来了。 劳军? 陈毓嘴巴简直长成了个「o」型——三哥还真是大手笔!那可是十万大军,劳军的话得花多少银子啊! 却是半晌才恍然: 「哎哟,三哥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裘家要接手孔家的生意,以后势必会和军方打交道,这次劳军之举,虽是耗费些钱财,却必然能最大限度的得到军方的好感,虽是损失了眼前一点儿利益,往长远看,却是大有可为。而且,方才三哥说的清楚,是代表江南商家—— 这样一来,既得了好处,又不会被众人嫉恨,还亲近了朝廷,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怪不得上一世三哥会被誉为商界奇才。就这份心力,便是他人所不能及的。 却不料裘文隽的惊奇却是丝毫不比陈毓少—— 要是浸淫商场数十年的老狐狸,能看出自己的心思也就罢了,偏是被这么个小娃娃给看破了。 亏得这是自己的兄弟,而不是对手。 「少爷,老爷回来了。」守在外面的喜子道。 陈毓惊了一下,忙忙的对裘文隽道: 「让喜子领着三哥去吧,我就不陪三哥去见我爹了。」 要是让家人知道自己受了伤,那可就麻烦了。 哪知一句话未完,陈清和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为什么不能见我?」 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可不正是陈毓眼下避之唯恐不及的陈清和? 没想到陈清和亲自过来了,裘文隽忙站了起来: 「见过大人。」 陈毓也跟着起身,手却极快的背到了背后。 陈清和已是冲裘文隽摆了摆手: 「文隽不须多礼。是我该替朝廷感谢你们才对。」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裘文隽便提出告辞。 「我去送送三哥——」陈毓忙道——送人要诚心吗,等自己把三哥送回家,正好在他那里歇几晚。 却被陈清和一下瞧破心思: 「想要把文隽送回家?罢了,你先不要往外去,爹有话跟你说。」 心知定然是自己受伤的事瞒不住了,陈毓顿时无比沮丧,天知道和上一世相比,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 v第08章[02.27] 只是老爹既然发了话,也不敢违抗,只得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呆着。 不过片刻,陈清和便又回转,却是怔怔的瞧了陈毓好半晌,直到陈毓被看的实在坐不住了,忙忙的起身,别别扭扭的扯了下陈清和衣襟小声认错: 「好了爹,你莫气,毓儿以后,再不敢了——」 上面却半晌没有声音。陈毓越发心焦,忙偷眼却瞧,顿时怔住——陈清和的眼圈竟然有些发红。 陈清和叹了一口气,探手抱起陈毓,放在腿上,摇头道: 「爹没有生气,爹就只是……」 心疼啊。 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陈毓的脑袋,犹豫了半晌,终于道: 「毓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爹?」 这话陈清和早就想问了,实在是从儿子失而复返之后,不管是和李家退亲还是解了商号危局,一件又一件的事都太过奇异,那般诡谲心计,分明是惯于尔虞我诈的成年人才会有的。 小毓却是用的如鱼得水…… 只是儿子如何,始终是自己最爱的儿子,陈清和最感无力的一点却是,好像儿子做什么,自己都无法掌控,因而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次次冒险,甚至今天,还受了伤。这种旁观者的感觉,让陈清和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太无能了。 「我——」陈毓顿时一滞——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即便陈清和不说,陈毓也明白,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重生回来这么久,可到现在为止,陈毓却根本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每次闭上眼,上一世的情形便会纷至沓来…… 而正因为如此,一旦有一点点坏事的倾向,陈毓便不自觉的变得不安,暴躁,甚而想要毁灭。 本以为自己把这些情绪藏得很好,却不料终究被爹爹察觉了吗? 看陈毓不说话,陈清和也不做声,温暖的大手依旧一下一下轻抚着陈毓的小脑袋。 陈毓僵直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不自觉蜷缩在那温暖的怀抱中,如同终于找到家的小兽,突然有一种不顾一切说出秘密的冲动—— 爹,你的儿子,其实是死过一次的啊…… 只是那些话,却最终咽了回去——要是知道上一世自己和姐姐还有姨母经历了什么,爹爹一定会受不了吧?毕竟是曾经的痛苦,又何必让爹爹和自己一起承受? 陈清和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是更紧的把陈毓抱在怀里: 「好孩子,你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爹,爹只告诉你一句话,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你有爹……」 陈毓滞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却是有些哽咽: 「爹,孩儿记住了。」 是啊,自己有爹呢。这一世,无论如何和上一世都是不一样的—— 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会平平安安,再不会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东翁的心意老夫领了,只是老夫去意已决。」说话的是一位身形瘦削年约五十许的夫子,边说还不时笑眯眯的瞧一眼下方垂手侍立的少年。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飞扬入鬓的眉宇下,一双湛湛黑眸犹如天上星子,有着清江之水的幽深,却偏又波光潋滟,让人瞧上一眼,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 「是不是犬子无状,才惹得夫子不喜?」坐在对面身着知府服饰的儒雅男子明显一怔,「夫子莫要替这臭小子隐瞒,只管告诉我便是。」 口中说着,冲你少年一瞪眼: 「毓儿,你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夫子这般生气?还不跪下向夫子赔罪。」 那少年也是一愕,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一撩衣服下摆,竟是真的要跪下。 慌的那夫子忙探手拦住: 「使不得。陈大人,你可莫要为难了我的乖学生。」 语气里竟是颇为心疼。 夫子名叫吴昌平,是一个多年不第的老秀才。本来愿意千里迢迢到这方城府任教,所图的不过是东家丰厚的报酬罢了。 家里一儿一女,女儿已是到了待嫁的年龄,自然要想法子准备嫁妆待嫁,至于儿子,则好容易有了在白鹿书院读书的机会,也需要花费大笔银两,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虽是吴昌平自来清高,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答应千里迢迢来方城府任教—— 实在是这份儿差事乃是锦水城裘家派人说合的,除了陈府的丰厚束修之外,锦水城裘家还特意多出了一份儿。 本来想着和裘家那般家财万贯的商人结交的,不定是怎样的纨绔公子。更兼之前也听说了,已经做了方城府知府的未来东翁陈清和,本来也就是出身举人罢了。 要说自己和举人也就差了那么一步,相较于春风得意的陈清和而言,吴昌平先就有了一股不舒服。 而且更探知对方还是不过两年时间,便从方城县知县任上被破格提拔为方城府知府,私下里又和裘家那样的皇商交好,就先入为主,认定对方定然就是靠了钱财铺路,才有如此幸进。 因而,来之前,吴昌平一面愧疚自己读了这么多年诗书,却依旧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远千山万水跑来伺候一位纨绔公子,另一面也更对这陈家颇为厌弃。 却不料,来了之后才发现,事实却是和自己所想大相径庭—— 方城府一带,百姓竟是对陈清和交口称赞。据说这位陈知府不独处事清廉,更兼爱民如子,听说刚莅任方城县知县一职时,就先破获了县尉矫诏向百姓收取重税一案,继而更敢为了百姓利益,和因罪行过重而畏罪自杀在天牢中的田姓守备大人杠上…… 一桩桩一件件,所作所为,当真是铁骨铮铮,很为世人所称道。以致现如今,曾经兵荒马乱的方城府,早已是政令清明,百姓安居,路不拾遗,便是长久生活在江南那般富庶之地的吴昌平也大为叹服,暗暗愧疚自己小人之心,这陈清和,分明是当今做官之人的典范才对。 v第09章[02.27] 而带来更多惊喜的还是陈府的这个学生! 曾经在多家私塾中任教,还颇为有名气,不然裘家也不会辗转打听到他,又郑重推荐给陈家,可教了那么多学生,吴昌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聪明却又勤奋好学的孩子。不独过目不忘,更兼一点就透! 对于为人师者,还有什么比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更值得高兴的事? 更不要说这孩子还恁般懂事,说句不中听的,日常相处时,虽是堂堂知府公子,却是端汤侍水都是常事,吴昌平真是喜欢的不行,连带的自家闺女儿子都要靠后了。 也因此,当初带来的那把戒尺,纯粹就成了摆设,甚而还生怕陈清和对自己学生管束的紧了—— 实在是太过懂事的学生,连素以严厉着称的老师都止不住为他委屈怎么破? 看到突然就蹦起来的吴昌平,陈清和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自家儿子太好了也发愁啊,因为总有人要和自己抢。后院里有个把儿子疼到骨头里的媳妇儿也就罢了,连带的眼前的夫子,还有外面的顾家,一个个那阵势,好像唯恐自己会苛待了这小子似的。 这边吴昌平已经把陈毓拉了起来,不无怨尤的道: 「大人望子成龙的心老夫也明白,只是毓儿并非寻常孩子,切不可太过严厉。」 怎么能没听自己把话说完,就惩罚爱徒呢? 陈清和:…… 「不是我非要走,」吴昌平叹息着,语气间很是眷恋,「实在是,我也没什么可教给毓儿的了,再呆下去,可真是要误人子弟了。」 这几年来,自己真是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以着吴昌平来看,自己这小弟子眼下的学问怕是不在自己之下,从去年开始,已是有力不从心之感,所能指导他的,也不过是些应试经验罢了。 「先生切莫这般说,这些年来,先生教我良多——」陈毓扶着吴昌平坐下—— 上一世自己十四岁上便中了秀才,也算是一时佳话。后来虽是投身草莽,却始终未放下书本,先生教的这些东西,自己自然上手的快。 更难得的是夫子为人处事既有读书人的耿介,却又善变通,是一个颇为圆融有大智慧的长者。这些都让陈毓受益良多。更不要说夫子的爱护,陈毓也是切实感受到了,这会儿听吴昌平说要走,自然很是舍不得。 吴昌平如何体会不出陈毓的心情,当下拍了拍陈毓的手: 「夫子晓得,我们家毓儿最乖了,切莫作此小儿女状。」 说着又转向陈清和: 「我今儿来找东翁,除了辞行之外,还有一件事。」 「我有个儿子不是在白鹿书院读书吗?前儿个给我来了封信,信中说,月中时白鹿书院就要招生了。东翁可放心,让毓儿和我一同前往?」 白鹿书院乃是大周朝第一书院,书院中大儒云集、人才辈出,名气之大,便是比起太学也不遑多让,天下读书人莫不以出身白鹿书院为荣,自来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 因对陈毓寄予厚望,吴昌平自然希望陈毓也能入白鹿书院就读。 只这个提议,虽是有百利却也有一害—— 于陈毓而言,眼下便是参加童生试也是完全使得的。目前来说,有两个选择,一则把户籍迁到方城府,在这里参加考试,一则依旧回老家,在祖籍参试。 若然回祖籍江南参考的话,自然投考白鹿书院之事就顺理成章——白鹿书院本就建在江南鹿鸣山,距陈毓老家也就几天的路程。 只是这事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江南自来是文风鼎盛之地,真是在那里参加童生试,考中秀才的难度无疑大得多。 相反,若是随着陈清和把户籍暂时挂到方城府,陈毓考中秀才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吴昌平心里坚信,即便回到江南,以自己学生的才华,也定然能考中,却也不敢坚决冒这个险。毕竟,那是学生,而非自己儿子。 可私心里,又希望陈毓能进入白鹿书院,也因此,吴夫子这会儿的心情委实复杂的紧。 「这——」陈清和委实有些为难,半晌看了眼陈毓,「毓儿以为呢?」 作为读书人,陈清和心里对白鹿书院也是极为向往的,作为父亲,陈清和却又不愿儿子的人生之路走的太为艰难。一边是自己曾经的理想,一边是关系到儿子前程的现实利益,两者权衡,陈清荷委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然陈清和也明白,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都最是个有主意的。 果然,陈毓不过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毫不犹豫道: 「我跟先生去投考白鹿书院。」 陈毓的骨子里,前世今生,依旧是以读书人自居的。 如同陈清和的思维,上一世未曾手刃仇人时,陈毓如何不渴望能到白鹿书院去? 既然这一世有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能也不愿错过。 至于说考秀才,陈毓是不担心的,上一世自己没有名师教导,靠苦学尚且能在十四岁上头考中秀才,不可能这一世有先生悉心指教,还会名落孙山。 听陈毓说的坚决,吴昌平顿时眉开眼笑,不住摸着下颌上的胡须: 「不愧是我的学生,我们阿毓果然有志气——」 也不知是夸学生呢,还是夸自己。 陈清和神情释然之外又有些感慨—— 儿子有志气固然让人骄傲,可一想到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要离家,又万般不舍。只是看陈毓心意已决,也只得同意。 v第10章[02.27] 陈毓要离家投考白鹿书院的事儿很快传开。 顾家人包括老爷子在内,全都赶了过来。 「要是那什么鹿院敢不收你,回来跟爷爷说,爷爷不把他们书院踏平才怪!」老爷子拍着胸脯道。 「爹你说什么,」顾正山却是有不同意见,「真是咱们毓儿这么厉害的娃娃都不收,那鹿院才是瞎了眼。」 「别怕。」顾云枫却是搂着陈毓开始咬耳朵,「咱大哥大嫂在呢,有人敢欺负你,告诉大哥,削死他!」 当年边关大捷,论功行赏之下,顾云飞被授了鹿泠郡守备一职,去年上,又把柳云殊接了过去。 而且顾云枫之所以这样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别看顾云飞为人严肃,便是对自己这个弟弟也经常板着一张脸,却唯有对陈毓,好的不得了。还常常说什么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时常令得顾云枫郁闷不已——明明自己先认得的小毓好不好,瞧他们哥俩好的模样,自己倒是要排到后面了。 「这么看不起我?」陈毓却是失笑,「不然咱们俩比试一番?」 「还是不要了。」顾云枫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起来又是一桩伤心事,这才几年啊,这小子的功夫就跟自己不相上下了! 而且每次两人对打,爹爹和爷爷还要在旁边念叨「小毓细皮嫩肉的,你可不许伤了他」,害的自己一点儿也不尽兴。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虽是陈毓再三拒绝,李静文和陈秀还是坚决送到了城外。 一路上更是泪眼婆娑的不时掀起窗帘瞧着外面骑在马上的儿子—— 虽是明白儿子长大了,终有离开的一天,可一旦这一天真的来了,真的觉得接受不了。 唬的怀里三岁的女儿慧姐也哭了出来,探出手拼命的要去找哥哥。 说来也怪,相较于姐姐陈秀,小姑娘明显更喜欢粘着陈毓,甚而瞧见陈毓,陈清和的位置都要靠后些。 「好慧慧——」陈毓忙跳下马,探手抱过慧姐儿,往空中抛了下,惹得慧姐顿时止了泪,咯咯咯笑个不停,揽着陈毓的脖子又笑又叫,「哥哥,哥哥,还要飞,慧慧还要飞……」 李静文也擦干净泪,从车上下来接过孩子,嗔怪道:「好了,你这么宠着她,以后你走了——」 却是哽咽的说不下去。 「娘莫哭,毓儿会经常给娘和阿姐写信的,」陈毓心里同样又酸又涩,一手揽了李静文,一手抱住同样默默垂泪的陈秀的胳膊,故作轻松的道,「娘只管在家安心等着,儿子将来还要给娘挣个凤冠霞帔回来呢。」 却被陈清和瞪了一眼:「你娘的凤冠霞帔有我呢,那里需要你小子操心,你但记着好生读书,莫要被先生责罚才是。」 声音也明显有些粗嘎。 一句话说的李静文顿时红了脸,嗔怪的瞧了一眼陈清和: 「我们毓儿这么聪明,先生才不会责罚他呢。」 旁边的陈秀也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陈毓哪能体会不出老爹话语里别扭的关心,也就一一应了,直到旁边的吴昌平看天色不早了,不住咳嗽,一家人才恋恋不舍的洒泪而别。 其中尤以小慧慧哭的最惨,小姑娘伸着手,踢腾着小腿拼命的往陈毓这边挣扎,若不是强忍着,便是陈毓也差点儿跟着哭了。 堪堪旬日之后,白河渡口。 相较于多水的江南,白河无疑并没有多少特色,只是因邻着鹿鸣山,更是通往鹿鸣山的必经之道,白河想不出名也难。 这条河虽是河域宽广,河水并不深,并不适合大船来往,前来投考的学子到了此处便只得弃大船登小船。倒是为两岸百姓颇觅了条财路。 眼下正是一月里,白鹿书院三年一度的招新日就要到了,除此之外,也是鹿泠郡官学开学的日子,白河渡口一带也就格外热闹,只看见辽阔的河面上,来往小船穿梭如织,好不繁忙。 因渡河的客人很多,也使得船只颇不好找,好在吴昌平对这一带熟的紧,让陈毓守着行李,自己很快找了个小船来,两人把行李搬上船,随着渔夫一篙撑开,小船游鱼般朝着河对岸划去。 毕竟年纪大了,这么陆路水路的行来,吴昌平明显有些累了,就回了船舱休息。陈毓却是一个人站在船头,遥遥瞧着眼前绵延不断,形似一头美丽鹿儿仰头长鸣的秀美山峦,神情复杂的紧。 这白鹿书院陈毓上一世自然也是来过的,只不过,彼时却是背着条人命仓皇逃亡。当时只想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到菜市口砍头,那便无论如何也要了一些夙愿,而白鹿书院,无疑就是年少的自己曾经渴慕过的地方。 船橹欸乃声中,透过岸边宛若烟霭般的新绿,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宛若叫花子一般的少年,无比虔诚的趴伏在白鹿书院山门前泪流满面的情景,陈毓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个自己是真的,还是跟随着先生即将投考白鹿书院意气风发的自己是真的。 「毓儿,毓儿——」吴昌平关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是累着了?」 自己这学生毕竟出身富贵,这些日子来车马劳顿,再是练过武,也必是有些吃不消吧?当下嘱咐道: 「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待会儿到了家,你好好睡一觉。」 陈毓这才恍然发现,这么会儿功夫,船距离岸边已不过咫尺之遥,而岸边更是挨挨挤挤的站了许多人,无疑是来接亲朋好友的。 忙忙的收回眼神,探手就去拿吴昌平的行李: 「我没事儿,先生,咱们准备准备下船吧。」 吴昌平哪里肯累着他,忙一把抓住,指了指站在岸边人群中一个正踮着脚往这边瞧的瘦高少年道: 「让景荣背着就成——」 那少年也明显看见了两人,很快挤出人群,小跑着来到面前,冲着吴昌平喊了声「爹」,再瞧向陈毓,神情就有些腼腆: 「陈少爷——」 v第11章[03.03] 之前已经收到爹爹的家信,说是要带着他的学生、方城府知府大人的儿子一同回返,眼前这少年定然就是了。而且听爹爹说,知府大人的儿子好厉害呢,虽是年纪还小,却是允文允武,比之自己可强的太多了。 吴景荣的模样,一瞧就是个老实的,陈毓印象颇好,当下弯了眼睛笑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哥是先生儿子,便和我兄长一样,吴大哥莫要同我这般客气,便直接喊我的名字便好。」 吴景荣顿时越发无措——这陈少爷是不是文武双全还不知道,可就是,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这般想着,脸一下红了,讷讷道: 「那怎么敢当。」 被吴昌平瞪了一眼: 「听毓儿的就是。」 却是止不住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明显有些忧愁—— 科举无望后,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哪知儿子这性子竟是比之自己还要鲁钝,眼瞧着过年就十八了,可到现在却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 甚而能进白鹿书院,也是自己舍了老脸找了老友帮着说情求来的。要是儿子能有毓儿一半的聪明,自己又何须如此到处奔波劳碌? 「来,把行李给我吧。你们在这儿等着便是。」见陈毓性子爽朗,又丝毫没有官家少爷的架子,吴景荣的紧张终于消除了些,麻利的把地上的行李背在身上—— 因这次回来就不再过去,吴昌平的行李颇多,至于陈毓,更是除了带给吴家的礼物外,被李静文塞了不少东西,两人的行李几乎堆满了整个船舱。 吴景荣倒也不怵,先把一个重些的箱子背在背上,又提起两个大的包裹,便快步向岸边自己拉来的板车而去。 这么多行李,陈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让先生歇着,然后叫上喜子一块儿去搬,刚弯下腰,突然听见有人「呀」了一声,循声望去,却是吴景荣险些和一个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撞上。 那少年虽是堪堪避开,却明显很是不爽: 「喂,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吴景荣明显不擅长和人吵架,虽是被人呵斥了,却并没有辩解,只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艰难的侧过身,给少年让路。 少年却是并不过去,神情明显越发不耐烦: 「喂喂喂,你没长耳朵啊?挡着爷的道了知不知道?」 说着便去推吴景荣,吴景荣躲闪不及,连人带行李一下摔倒在地。 那少年撇了撇嘴转身要走,却又忽的回头:「呀,怎么是你呀,吴傻子?」 一声「吴傻子」叫出来,令得吴景荣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又羞又愧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瞧见岸上的冲突,陈毓已经赶了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恚怒之余,更有些纳罕。实在是能考入白鹿书院就读的莫不是天之骄子,怎么景荣大哥却被人当面叫傻子? 只吴景荣却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光明正大考入的—— 除了正式的学生之外,书院还有一种学生,叫附生。 所谓附生,也就是没通过正式考核,但若依旧执意要来学院读书的话,那么学院允许旁听。只是对这些附生,白鹿书院是不会提供食宿的,衣食住行全需自己解决。 而吴景荣,就是这样一个附生。 当然,若是第二年能通过考核的话,附生也可以成为正式学生的,只是吴景荣虽是读书用功的紧,却偏是学业上没有丝毫进展,竟是足足做了四年附生,都没有转正。这还不算,吴景荣更是白鹿书院中年龄最大的童生。 每每和那些六七岁开蒙的孩子一起学习时,吴景荣都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又因为懂事,深为拖累父母亲人过意不去。 这种心理之下,便愈发没日没夜的努力学习,又因性格木讷,并不擅与人结交,每每被人笑话为傻子。 平日里这个称呼也没少被人叫,吴景荣唯恐给家人惹麻烦之下,却是全都忍了。可这会儿当着老父的面这般轻贱,吴景荣眼圈儿都红了—— 没人比吴景荣更明白,为何爹爹偌大年纪了,不在家中享福,反而跑去千里之外的异乡,还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因着附生的身份,吴景荣不得不在鹿鸣山下的鹿泠郡赁房而居。 吴景荣是个懂事的,又知道家境困难,本是坚持着随便找个便宜的民房凑合着住便好,却被吴昌平坚决否决。 吴昌平早年立志求学,因而成亲较晚,膝下只有吴景荣这么一个儿子,早把满腔抱负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即便家境如何不好,都不愿亏着他。而且这么咬着牙把儿子送进白鹿书院,本就是为了让他潜心读书,若然是简陋民房,一则担心儿子会被外面环境影响,二则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要委屈了才好。 因而一咬牙,就替吴景荣在鹿泠郡官学附近的鹿鸣馆里租了一间房子—— 这鹿鸣馆可是大有来头,听说乃是锦水城皇商裘家的产业,虽为馆驿,却是修建的清幽雅致,里面有单独的院落,也有连着的房间,住宿也好,温书也罢,都是一个好去处。 因着这个原因,不但官学中,便是白鹿书院里一些家境颇好的,也都在鹿鸣馆中租得有住处,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鹿鸣馆的租住价格也是颇为不菲的,便是吴景荣租的那种一间房子,每月也得一两银子。 这个价位,于那些富贵子弟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罢了,对吴家来说,却是差不多半年的花用。 每每躺在那间房子里,吴景荣都会有浓浓的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无疑在今日见到老父的这一刻达到极致—— 为了自己学有所成,爹爹无疑受了太多苦,而自己苦学了这么多年,却不过落下个傻子的名号罢了。 而爹爹听到对方这句话,又不定会怎样伤心呢。 「赵佑恒,你莫要欺人太甚——」吴景荣仰躺在地上,恨恨的瞪着少年,眼睛里是少有的愤怒。 v第12章[03.03] 那叫赵佑恒的少年没想到自来木讷无论大家如何嘲笑都从不反抗的吴景荣竟突然间转了性子,愣了一下之后,叉着腰嬉皮笑脸道: 「哎哟,还真是稀奇事,吴傻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脾气了?」 还要再说,一个同样背了个大大的行李箱的少年已是快步走了过来,探手就去拉倒在地上的吴景荣: 「吴大哥——」 而随着少年转身,身后背着的箱子朝着赵佑恒就撞了过去。 赵佑恒忙往旁边一跳,又听对方叫吴景荣大哥,心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当下怒道:「喂,你们吴家全是傻子不成?还是全都是瞎——啊!」 却是噗通一声落入了水里,直到被冰冷的河水刺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赵佑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躲开那箱子了,而且还跳的那么远,怎么还会掉到水里去? 鹿泠郡的二月温度并不算低,可也得穿上夹袍才成,这么一掉进去,顿时浸了个透,饶是赵佑恒水性颇好,也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岸来。 却早没了之前那颐指气使的骄傲模样,浑身上下都是湿哒哒的,甚而歪掉的发髻上还顶了片绿色的苔藓,那模样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从小到大,赵佑恒哪里吃过这么大亏,也顾不得管要接的人了,气的随手夺过旁边准备救他的人手里的长篙,就开始寻找陈毓并吴景荣的影子: 「兔崽子,竟敢偷袭小爷,今儿个小爷不打的你跪地求饶就不姓赵!」 看他气势汹汹,穿着打扮又不似寻常百姓,其他人也不敢惹,慌忙呼啦啦闪开一条道来,陈毓和吴景荣的身影一下露了出来—— 因方才身上背着笨重的行李箱,吴景荣摔倒时明显扭了腰,陈毓只得先帮着把行李卸下来,全背在自己身上,两个大箱子仿佛小山一般压在身上,右胳膊上还挎了几个行李包,小小的个子几乎要被这些东西埋起来似的,饶是如此,少年竟是脸不红气不喘,还能空出左手来去拉吴景荣。 「没事儿,你快去把行李放下,我自己能站。」吴景荣慌忙摆手——那些行李箱可不是一般的沉,饶是自己这么大了,都被压得直喘气,不然,刚才也不会避让不及,被赵佑恒一下推倒。 而小毓还是个孩子,背着这些东西,可不要压坏了才好。 摆着的手却一下被陈毓抓住,微微一抬胳膊,吴景荣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了起来。 「哎哟嗬,倒有一把子蛮力啊!怪不得敢这么横。」赵佑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手中的长篙也随之捣了过来,几乎是咬着牙道,「小兔崽子,让你也尝尝水淹的滋味儿!」 虽然被家人强制扔到官学中读书,赵佑恒最爱的依旧是武技,拳脚上还从没有输给过同龄人。 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这么无比狼狈的被人撞到水里,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恼羞成怒之下,令得赵佑恒连平日里奉行的公平决斗的原则都不顾了。长篙一探一挽,分明当成了枪来使,竟是毒蛇般朝着陈毓刺来。 陈毓站的地方离河岸很近,身上又背了这么多笨重的东西,根本就不易闪避,真是要被扎实落了,怕是非得掉下河去不可。 可真是摔下去,又被这么多行李拖累着,想跟赵佑恒一样爬上来,却是办不到了。 「毓儿——」看到岸上喧哗也忙忙赶过来的吴昌平正好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一变。 想要上前阻止,却又那里来得及?吴昌平人还没到,那长篙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到了陈毓身上。 「快,下去救人——」吴昌平一跺脚,慌忙拽住旁边的船夫,下一刻,却是一下瞪大眼睛—— 果然有人飞了出去,不过却不是陈毓,而是赵佑恒。 直到身子再一次荡到高空,赵佑恒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掉下去的不该是那个小兔崽子吗,怎么自己倒飞起来了?下意识的瞧瞧依旧紧握在手中的长篙,再看看下面越来越近的银白色水面,赵佑恒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吼,手中长篙随即变招,狠狠的在水中一拄。 方才掉过一次水,赵佑恒知道岸边的水更浅,根本淹不住自己,可就是,丢不起这个人啊。好在手里有竹篙,自己完全能借竹篙之力,飞回岸上,然后,再让那小子好看。 只是想法虽好,却是倒霉的紧—— 河岸边水虽然浅,下面却是遍布鹅卵石,而赵佑恒的竹篙好巧不巧,竟是正好点在一块儿小石头上。 长篙猛地一滑的瞬间,赵佑恒立即意识到不妙,慌忙想要松手,却哪里来得及?身子根本不受控制,竟是跟着斜斜倒下的竹篙朝着远处正并驾齐驱如飞而来的两艘小船就飞了过去。 因事发突然,那艘小船完全来不及反应,见到突然出现的天外飞人,船夫下意识的就猛地掉头,想要避开赵佑恒,却不防惊慌之下,正好和旁边的小船撞了个正着,因速度太快,令得旁边的小船瞬时倾翻。 上面的人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被掀了下来。 另一艘小船上旋即探出几个脑袋来,瞧见旁边被掀翻的小船,齐齐失声道: 「主子。」 转眼就有五六个精壮汉子噗通通跳进水中。只是瞧他们在水中扑腾的模样,显然是不善水的,能在水里勉强保持平衡就不错了,却是距离掉落水中的人影越来越远。 陈毓刚把行李放回板车上,听见声音忙回头去瞧,眼中神情明显一滞。别人看不出来,陈毓却能瞧出,方才掉下去的人中,有个年轻人明显不良于行。 心中不觉有些懊恼。虽是着恼于那少年欺负吴景荣的行径,却也不过想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要是牵连到了无辜的人,未免太不应该。 好在身边还有支竹篙,陈毓不急细思,随手掂了起来,在地上轻轻一点,人便和赵佑恒方才的动作一般,朝着河里就飞了过去。 岸上的人正在手忙脚乱的准备摇船过去救人,不提防一抬头就看见了陈毓的动作,不免纷纷出言劝阻: 「小兄弟你就别添乱了,快回来。」 一句话未完,陈毓已经飞了出去,手下竹篙更是在水中连点,竟是和方才赵佑恒的动作如出一辙。 赵佑恒的脑袋正好从水面下冒出来,见此情景,好险没给气乐了,咬牙怒骂道: 「好孙子哎,还敢学你爷爷,那就下来陪我吧。」 哪知一句话刚完,陈毓的身形已然再次飞起,几个起伏之下,竟是宛若飞燕般朝着倾覆的小船而去。 「卧槽!」赵佑恒瞧的眼睛都直了,嘴巴几乎长成了个o型,转而变为悲愤—— v第13章[03.03] 真他娘的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自己的竹篙第一次就柱到石头上,这小东西都在水里扑哧扑哧柱了这么多下了,都没有一点事?还未想通个所以然,陈毓的身影已经从头顶处一晃而过。 岸上却是传来了一片叫好声,却是不过片刻间,陈毓的身形已经稳立在原地打转的小船之上,双脚用力一踹之下,身形原地拔起,那艘倒扣着的小船一下翻转过来,正好接住落下来的陈毓。 岸上的人愣了片刻,齐齐叫了一声好。 陈毓却顾不得理他们,船篙在水中一撑,朝着那正被水流冲向更深水域的那个人影划去。心里却是暗暗好奇,实在是自始至终,陈毓都盯着那人,却是发现一个颇为奇怪的现象。 那人双腿明显是废了的,可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到这时候还能安然无事。这还不算,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既然没被水淹着,这人怎么不想法子回船上,怎么还拼命往水流深处去? 虽是越往河中心,漩涡越急,陈毓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转瞬间就到了那人身边,待看清前面的情形,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是男子的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形在水中时起时伏,正被漩涡带着急速往前而去。 毕竟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但看那处漩涡的形状和水流急速旋转时深黑的颜色,陈毓也能判断出,那处地方怕是白河里最深的,而那小身影明显是不会水的,真是被卷进去,定然会有性命之忧。 忙再次掂起船篙在船上用力一点,随着陈毓的一蹬之力,小船已然游鱼似的朝着男子身边而去,陈毓则借着竹篙的力量,身形宛若美丽的峡蝶般再次飞起。 而被卷在漩涡中的小小身影眼瞧着已是只有几缕黑发海藻似的漂浮在水面上,又打着旋的渐渐就要隐没不见。 「小七——」男子早在小船飘来的第一时间,已经单手扒住船舷,手一使力,便连人带船箭似的朝漩涡中而去,却哪里来得及? 竟是眼睁睁的瞧着那簇头发在水中晃了几下,便旋即消失。 同一时间,哗啦一声碎响,却是陈毓借着长篙之力,从上而下一头扎进了漩涡。 那男子还没缓过神来,陈毓的身形已经再次从水中一跃而起,他的臂弯里正抱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瘦弱少年。 正好男子推着小船也到了近旁,陈毓先把抱着的人送上去,又忙忙的探手,把旁边的男子推了上去,自己也随即翻身上船。 探手便要去拽那依旧昏迷的小少年,却被一只手挡住: 「我来。」 男子的声音不大,甚而没有多少起伏,却有着说不出的威慑,令得陈毓的动作不由一顿。 对方却已经倒提着那孩子的背,横放在自己膝盖上,大手在腹腔上轻轻挤压了几下,那孩子身子先是猛地一颤,然后就呛咳出几大口河水来。 看男子的模样,明显不愿自己帮忙,救人的手法又甚是精巧,陈毓倒也放松下来,默默在一旁坐了专心划船,待瞧清楚男子的面容,不觉微微一诧—— 倒没想到,竟是如此英俊的一个人。 男子生着一张容长脸,两道挺秀的剑眉漆黑如墨,一双眸子宛若暗夜中的寒星,让人瞧了止不住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人明明双腿不良于行,可就是这般端坐当地,却没有一点儿狼狈不说,浑身上下竟是依旧透出一种让人荡气回肠的铁血气质。 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却是并不打扰对方救人,只专心撑船,好在船行一半,男子腿上的少年终于醒了过来,睁开湿漉漉的大眼睛—— 兄弟俩的眼睛明显有些像,只是哥哥的眼神中明显更多些杀伐决断,而兄弟的眼睛却是和山中小鹿般,多了些柔意,又因为受到惊吓泪汪汪的,竟是让人瞧着就不由心中一软。 「大哥——」少年一下坐了起来,却是探手抚向男子的腿,很是心疼道,「你的腿没事吧?」 男子明显松了一口气,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笑容,微微摇头:「我没事。小七莫要担心。」 「大少爷——」又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却是刚才跳下水的几个汉子也划着另一艘小船靠了过来,手上还托着几件干衣服,「河中水凉,大少爷和小,小公子快换上。」 这么冷的河水,可不要刺激的大少爷犯了旧疾才好。 男子抬手接过,先拿起一件牢牢的裹住弟弟,另一件则是扔给了陈毓: 「换上吧,方才,多谢小兄弟救了我弟弟。」 「救我?」弟弟明显怔了一下,转过头来瞧着陈毓,黑亮的眼眸宛若会说话一般,衬着那双隽秀的远山眉,当真是比夕阳下的白河柔波还要娇美—— 陈毓这会儿算是懂了,什么叫颜若好女,这少年真真生的比一众女子还要美丽。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样美丽的面容自己之前并没有印象,偏是这双眸子,却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谢谢你。」对上陈毓定定凝视自己的眼神,那少年脸明显红了一下,低下头,露出一截白如凝脂的脖颈。 船很快靠岸,吴昌平父子早急得什么似的,看陈毓下船,上前一把把人拉过来,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毓儿,你没事吧?可有没有哪里伤着?」 陈毓忙摇头:「先生放心,我没事。」 两人正说话间,一阵马踏銮铃声响起,众人回头,却是一辆六匹大马拉的马车正飞速而来,正正停在不良于行的男子身旁。 临上车前,男子往陈毓这边瞧了眼,对手下吩咐了句什么。 便有一个汉子大踏步走来,手中托盘上明显放着几张银票,来至陈毓身前打了个拱道: 「大恩不言谢,我家主子因有急事,不及亲自道谢,些许银两不成敬意,还望小公子收下才是。」 口中说着,眼中却有些许审视的意味—— 不知谁人泄露了公子要往鹿泠郡寻觅神医的消息,一路上竟是不时有意外或者各种偶遇发生,也不知方才一幕是不是有心人主使…… v第14章[03.03] 对方这是怕自己缠上他们?陈毓垂下眼眸,心里明显有些不舒服,片刻后径直拿了托盘上面的银票看也没看就揣到怀里,转身冲吴昌平道: 「咱们走吧。」 那汉子明显没有想到明明瞧着斯斯文文的俊美少年,竟是连客气都没有就把银票给拿走了,不觉有些牙疼,本来的好印象也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么贪财的人,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不过也好,既是用钱就可以摆平,明显应该不是对主子一行包藏祸心的。 就是可惜了这副好身手。 管他呢,只要不会对主子不利就好。 没想到陈毓还真就把银票给揣起来了,吴昌平也有些纳罕。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明白吗,陈家家世虽是不显,却也算大富之家,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可也听陈府下人不经意间说起过,他们亲家老爷却是豪富,去世后更把所有家产全给了女儿做陪嫁。 那陈夫人手下又颇有一帮能人,听说连锦水城裘家都有生意往来,这样的人家,哪有缺钱花的道理? 只是自己这学生自己知道,最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一旦做出决定,便是陈老爷夫妇也不会反对…… 「先生勿怪。」陈毓哪里看不出吴昌平的心思。先生自来把自己看的重,不独学识更有人品,都是很费了一番心血。自己方才所为,怕是让老先生有些不安。 「对方并不想和咱们有牵扯,这般赠银,也算是买个安心不是?」 若然依照常情,自己这般大恩,怎么也要让那被救少年大礼拜谢才是。对方却根本连让那少年露面都不曾,自己再是不拿银两,怕是对方会更加忌惮。 「倒是个聪明的。」车帷幔一下拉的严实,年轻男子松手,缓缓靠在绣花靠垫上。 那般小小年纪,不但身手好的紧,更兼心思通透。就是有一点,少年的身手,自己怎么瞧着那么熟悉呢? 「大哥——」看男子闭眼假寐,对面坐着的少年精致的眉头却是蹙了一下,边用力的帮男子揉搓双腿边道,「人家怎么说也救了我,这样拿银两打发了,是不是不太好?」 男子闭着的眼一下睁开,眼神中明显有些审视。 自几年前遭逢巨变,小七的性情就变了很多,虽然依旧是一般的贴心,却是不复小时候的天真烂漫,这般处处想着家人心思颇重的小七虽是让人感到窝心,却也太让人心疼—— 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家人宠着爱着?就小七,却硬是要扛起守护全家人的重任。却不想想,她那般柔弱的肩背,家人又如何舍得? 只是很多时候,这个妹子虽是在家人面前都老母鸡似的护的紧,面对外人,却不是一般的冷漠,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这么上心。 「大哥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小七脸明显有些红,却依旧强撑着瞪了大哥一眼。 男子没说什么,却是又闭上眼。 之所以会让属下奉上银两,除了试探的心思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小七。再怎么说,小七也是女孩子。京城中,盯着成家的人可不少,要是传出小七坠入河中被一个陌生少年所救的消息,指不定会被人拿来做些什么文章。 说不好,会损及小七的闺誉也不一定。而这样的事,自己决不允许发生。 所以才会派属下用银两解决,更在话语中丝毫不提及小七的事。这样将来即便有人提起,自己只管认下被救的人是自己便好。 而对方收下银两的举动,也更让人欣赏,若然是从前在军中,这样既有武技又不乏心智进退得宜的人无疑是上佳的人才。 只可惜,自己现在却是不在军中,更是废了一双腿,甚而因为成家的功勋,很是令一些人坐立不安。若然真是传出自己欣赏一个人的消息,若是那些名门大族的还好些,一般的人家,怕是只会招祸罢了。 看大哥不说话,小七也不再开口,只更用力的帮兄长按摩,心却不知为什么,老静不下来,脑海里不时出现那个湿淋淋坐在船头,定定瞧着自己的少年的影子…… 陈毓那边也已经把行李全都搬上了平板车,喜子本要去拉车,吴景荣怎么肯?好在陈毓方才在他腰上拍了一巴掌,扭伤的腰已是好了的。忙忙的从喜子手中抢过车把,自己套上绳子: 「这些粗活,你们可不会,让我来就成。」 本来爹爹的意思是让自己赶个牛车来呢,只是刚巧是农忙时节,前几天又下了场雨,哪有闲着的牲口?好在家里离这里并不远,也就二三里地罢了,自己就拉了个板车过来了。 「真是没出息。」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却是赵佑恒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正抱着膀子斜着眼瞧着众人。 无疑,方才陈毓要了别人银两的事全被这小子看见了。 说着还点点头: 「也是,一看就是一副穷酸样。早知道这样,就打赏你们俩钱花了,省的丢人现眼!」 亏自己方才一瞬间还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想着自己虽是在这人手下吃了亏,却也还算是条汉子,还有那小船是因为自己才翻得,对方跑去救人,也算是给自己解了围不是? 却不料转眼间就收了人家一笔钱,令的赵佑恒连上前结识的心思都没有了。 「手下败将还敢跑过来丢人现眼,我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脸皮厚的人,可真真是比乌龟壳子都硬!」喜子眼睛一翻,也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虽然不明白以主子这会儿的身家,怎么还会把对方那点儿银两放在心上,可主子再怎么做都是自己主子,万没有被个旁人这么当众羞辱的道理。 而且喜子心里,也是老早就看赵佑恒不顺眼了。以为自己是谁啊,还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上少爷了。也不去方城府打听打听,除了两个老爷子,整个方城府的武人,有哪个是少爷的对手? 「你——」赵佑恒顿时大怒,手一下抬起来,却正好对上陈毓凉凉瞥过来的眼神,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剩下的话竟是再不敢说,直到吴家的板车走得远了,才懊恼的跺了跺脚,「早晚爷要跟你痛快淋漓的打一场,就不信打不服你。」 自己今儿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水里,不过是太倒霉了,才不是技不如人。 赵佑恒的心思,陈毓却根本不想理会也没有时间理会,三日后就是白鹿书院招生的日子了,这两天自己得先找个地方安顿好,还得抽时间去拜访大哥,当真是忙得紧。 「哎呀,老头子,你回来了?」几人刚进村,一个爽朗笑着的妇人就迎了上来。吴昌平的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这迎上来的可不正是自己的老妻孙氏? 陈毓早就从先生嘴里知道,他们家人口简单的紧,来人既然语气如此亲热,定然就是师母了。忙上前一步见礼: 「毓儿见过师母。」 v第15章[03.03] 孙氏看见陈毓的模样,眼睛顿时一亮,忙抓住手拉过来: 「哎呀好孩子,你就是小毓吧?怪不得你家先生不舍得回来,瞧瞧我们小毓生的多俊。」 孙氏这番话倒没有夸张,实在是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生的这般齐整的孩子,简直和墙上画的年画娃娃一般可爱,当真让人稀罕的紧。 「好了。」吴昌平捻着胡须笑道,「小毓也累了,咱们家去吧。」 等进了家门,又有一个生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女迎上来。 吴昌平脸上的笑意更浓,指着陈毓道: 「梅儿,这是毓儿,以后你就当做自己弟弟一般。」 陈毓忙也上前见过,又命喜子把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打开来,却是一箱粗棉布,一箱细葛布,一箱翠羽缎,一箱云霭缎。还有一盒李静文特意给吴梅准备的添妆的首饰。 前面两箱布匹也就罢了,那两箱绸缎,却是让吴家母女直接就呆掉了,两人一边瞧着,却是连摸都不敢摸,实在是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绸缎。 吴昌平却是眼睛有些发红,自己这徒儿,真是太贴心了,来时不过提了一下,女儿已是说了人家,正在家待嫁,毓儿竟是立马就准备了这些东西。 瞧这红艳艳的颜色,明显可以做上好的新娘喜服。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听说平时都是裘家用来上贡用的,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 「哎呀,这可使不得。」孙氏愣了半天才连连摆手道。 前儿个去郡上赶集时,也特意去布坊里逛过,店里好像就有一匹这样的缎子,听掌柜的说,这可是他们的镇店之宝,他们那么大店铺,也就这么一匹罢了,让大家只看看就好,凭是出多少两银子,都是不卖的。自己当时一听,真是吓得连靠近一点儿都不敢了。 而小毓送来的这些,自己瞧着可比店里的那匹绸子颜色还要鲜亮,料子还要好,更吓人的是,小毓可是整整给自己搬过来两箱。 吴梅明显也被这么漂亮的布料给迷住了,甚至已经开始憧憬自己穿上这种云锦做成的嫁衣的情景,听了娘亲的话,神情不免有些黯然,却听话的没说什么。 「师娘可要难为死毓儿了。」陈毓故作为难,朝着喜子道,「怎么办才好?师娘和姐姐不喜欢呢,不然喜子你再回方城府一趟,让娘再准备些旁的礼物?」 喜子也是个乖觉的,闻言顿时冲着孙氏又是打拱又是作揖: 「哎呀老夫人,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喜子吧——」 那番搞怪的模样,令得吴昌平噗嗤一乐,冲着孙氏点点头道: 「毓儿的心意,只管收下便是。」 听当家的如此说,孙氏这才不再说话,忙忙的把箱子收回去,唯恐有什么闪失,却是仔仔细细的放到了床里面。到得晚间,打开那不大的首饰匣子,却又给唬了一跳:还以为里面也就一对银镯子罢了,哪里知道却是镶着红宝石的金镯子,这还不算,还有配对的耳环和金钗! 吴氏父子也都在。早知道陈家的富有,又明白学生的心性,对上了心的人真是再好不过,吴昌平倒没有说什么,吴景荣却是瞧得眼睛发直—— 实在是仅只这些礼物,就价值不菲,真是想不通,白河渡口那里,小毓怎么还会要别人的银两? 在吴家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陈毓就带上喜子,和吴昌平父子坐上借来的牛车,往鹿泠郡而去。 江南诸郡中,鹿泠郡并不算大郡,名气却是不小——谁让白鹿书院,就建在这里呢? 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蒙蒙水雾中,鹿泠郡仿佛是轻纱遮面的大家闺秀,让人仅是瞧着,就生出无限的向往来。 「前面就是鹿泠郡。」吴景荣虽是有些腼腆,倒也能尽地主之谊,不时给陈毓指点着沿途所见,牛车咿呀,伴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声音,倒是让人心情一爽。 说话间,前面又闪现出一排红瓦白墙的建筑,透过高大的院墙,依稀能瞧见里面飞檐一角,兼且竹叶细细,让人瞧着,心怀顿时一畅。 「这是鹿泠郡官学。」吴景荣道。 因能不时请来白鹿书院中大儒授课,鹿泠郡官学的名气也比其他地方大得多。 也有远道而来投考学院的学子,被白鹿书院拒绝的话,就会转而选择鹿泠郡官学,也颇是出了不少人才。 过了鹿泠郡官学,又拐了个弯,走了大概有三四里地,就到了鹿鸣馆。 远远的瞧见曲径通幽的鹿鸣馆,陈毓脸上笑意愈浓。 这鹿鸣馆,自然依旧是三哥的手笔。 听说此处原址,却是一个绵延数里的烂泥塘。彼时,裘文隽兄弟三人也被老爷子送来投考书院,可惜却是均未考中。 临走时,裘文隽就把这烂泥塘以低价买了下来,然后鹿鸣馆就横空出世。时人都说裘家三少是因落选被刺激的傻了,才会花钱买个这么烂的地方,还有人说,八成是裘家财大气粗,因不忿家族子弟被拒之门外,才会买这么个地方,也办个学堂,来和白鹿书院打擂台的。 不管哪一种说法,最后众人得出的都是一个结论,那就是裘家三少就是典型的人傻钱多的代表。 哪里料到鹿鸣馆甫一建成,便以其独特的格局被人抢租一空,这么些年来早给裘文隽赚的钵满盆盈,令得多少人后悔不跌,到现在,哪个不对裘文隽翘一下大拇哥,道一声厉害,不愧一代商业奇才。 「爹和小毓在这里稍等。」吴景荣已是跳下了牛车——却是鹿鸣馆外,这会儿已是围满了前来租房的人,和众多套着高头大马的马车相比,几人所坐的牛车一下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陈毓倒是不需要去和人挤。 听说陈毓要来投考白鹿书院,裘文隽一早就令下面的人拣好的地段,打扫了一处干净的院落出来,说是个两进的院子,里面一切用品俱全,陈毓什么都不用带,只需要领人来住就好。 来之前陈毓已经和吴景荣说了的,让他把租的那间房退了,只搬到自己院落里去就好。毕竟,真是被白鹿书院录取,陈毓怕是要到山上去住。喜子却是不好带的,吴景荣搬过去,两人正好作伴。 这会儿瞧着人多,陈毓也不好上去找主事的,便和吴景荣商量,先去吴景荣的房间休息片刻,待到人少了,再去将主事者找来不迟。 只是这鹿鸣馆是专为读书人设计,门禁还是相当严的,除非确认了身份,不然,其他闲杂人等是不允许入内的。 v第16章[03.03] 便是要去吴景荣的住处,也得先核查了名牌才好。 吴景荣这边和陈毓几人交代好,刚要转身过去,却听后面一声轻笑,一个男子调侃的声音响起: 「哎呀,这不是吴兄吗?这么多年不见,不知吴兄素来在哪里高就啊?」 陈毓抬头,却是一个身着青色棉袍的老秀才,瞧着年纪应该比吴昌平年轻些,正倚在一辆四匹青色大马拉着的马车上,上下打量着牛车和坐在牛车上的吴昌平,眼神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揶揄。 那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和他长相相似的年轻人并一个和陈毓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三人明显是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 吴昌平脸色一下变得很是难看,吴景荣脸色也白了一下,明显有些畏惧的模样,却又想到什么,只得挪过去,小心翼翼见礼: 「见过先生。」 老秀才傲然点了点头,却是没说话。倒是他身旁的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冲着吴昌平拱了拱手: 「多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 语气平淡,很难说有多少恭敬在里面。 吴昌平哼了声: 「商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吴某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学生?」 一句话说的年轻人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最先打招呼的那人却是浑不在意,依旧笑笑道: 「吴兄既然回来,是又有学生要送到我们书院了?」 说话间,却是刻意在「我们」两字上顿了下,语气里分明极为得意。 眼神更是随之落到了陈毓身上——虽然同是教书育人,可白鹿书院的先生,身份又岂是吴昌平这类四处求馆的穷酸可比? 当初吴昌平处处压自己一头,甚而娶走了自己一向喜欢的姑娘,好在自己儿子争气,不独年轻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连带的还提携自己入了白鹿书院。 只此一点,便把吴昌平这老家伙比到尘埃里了。 这老儿不是不服吗?今儿就叫他瞧瞧,别说当初我儿子不承认你,便是你现在的高足,听说我是白鹿书院的人,也得上赶着来巴结。 哪知站了半晌,不但吴昌平没有半点儿应声的意思,便是那少年,也依旧无比高傲的端坐在车上,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 不由有些泄气,瞧那少年的模样,倒是一副好皮囊,难不成却是绣花枕头一个,和吴昌平那傻子儿子一般,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倒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口舌。 刚转身要走,就听身后陈毓道: 「先生,怪道古语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学生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那人脚下一个趔趄,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竖子敢尔!」那人站住脚,瞧着陈毓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因白鹿书院的名气太大,别说是书院的先生,便是学生走出去,一旦自报家门的话,凭他是谁,都得另眼相看。 可是方才,自己竟然以堂堂白鹿书院先生之尊,被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羞辱了。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来的目的还就是投考书院罢了。那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看那人脸色不善,旁边的吴景荣倏地一哆嗦—— 陈毓不认识此人,他却是识的的。 这人姓商,单名一个运字。旁边那个和商运长相相似的年轻人,则是他的儿子,今年新鲜出炉的举人商铭。 要说商运,和吴昌平还曾有过同窗之谊。两人的境遇也颇为相似,都是考中秀才后便一路蹉跎,屡考屡败,无望之下,只得转为去教馆中谋生。 相较于吴昌平失意之后的旷达心胸,商运为人则有些偏执,曾在落第之后,长时间借酒浇愁,这也是当初孙氏父亲会选择吴昌平而拒绝相对来说更年轻和女儿更相配的商运的根本原因。 只是商运却不知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反而把一切都归咎于旁人,更是对吴昌平这个「横刀夺爱」的人恨之入骨。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把吴昌平给踩在脚下,以报当年「夺妻之恨」。 而他的这个愿望,也在儿子考中秀才后终于实现—— 商铭十四岁甫一下场,就一举考中秀才不说,还考进了廪生!要知道这可是文气最盛的江南,二十岁三十岁,甚至五十岁还在为秀才而拼搏的人比比皆是。 商铭因此风头大盛,被众人誉为神童。然后投考白鹿书院,也是毫无意外的被录取。更是得到了白鹿书院中颇有名气的儒者沈洛的认可。 彼时正好白鹿书院的蒙童班还缺少一位教授书法的先生,而商铭的书法又很有大家之风,沈洛就随口问他是何人所授,商铭告之,是自己父亲精心教导的结果。 同一时间,吴昌平也正好被人推荐后前来应聘,闲谈间提及商铭,并言明那是自己一手教出的学生。 吴昌平这话倒是丝毫不假。 商运屡屡落第之后,始终不甘心,镇日里或者呼酒买醉,或者和人写诗唱和,至于家中生计,根本问也不问。家中衣食所需全靠妻子给人帮佣所得,经常穷的锅都揭不开。甚而儿子去私塾就读的束修都拿不出来。 亏得吴昌平瞧着不忍,又可惜商铭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就出面帮着说和,让商运也在私塾中担了个名,这样不独每一月都有银子可拿,便是商铭也可以免了束修就读。 v第17章[03.03] 可以说,在商铭身上花费了大量心血的是吴昌平,而不是商运这个父亲。 可吴昌平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到头来在背后狠狠的捅了他一刀的就是商家父子。 白鹿书院蒙童书法的西席之位被商运平白得了去还不算,甚而吴昌平还落了个人人不齿的欺世盗名的名头。 那一次之后吴昌平大病一场,然后便远走方城府,到了陈府任教。 而商家则因为父子俱入白鹿书院而让人艳羡不已。 而最让吴景荣弄不懂的便是,为何之前爹爹就对商铭精心教导,到了商运这里,则是对自己怎么也看不顺眼—— 吴景荣功课上虽是有些吃力,书法却是极好的。而且因为和商铭都是吴昌平教导出来的,两人字体颇为相似。 可商运就是能一面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的称赞自己儿子,一面就能当着所有蒙童的面对吴景荣大加羞辱。 呵斥都算好的了,更多的时候,甚至还会因为某个起笔让他不满意这样的小事而打手心。 时间长了,令得吴景荣简直对书法产生了心理阴影,连带的见到商运就害怕。 「怎么?没当软骨头让你很失望」陈毓却是悠然道。 既然要推荐给自己当老师,裘家自然对吴家做了一番调查,吴昌平和商家的一番纠葛,陈毓也是知道一些的,方才听对方那般说,陈毓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自然就存了给先生出一口气的打算,「还是你以为,所有人都会为了一点儿利益,就会唯利是图,做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也在所不惜?呸,让我说,那可真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欺师灭祖,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一番话出口,不独商运,便是商铭,脸也白了下。 当初会那般对吴昌平,这父子二人内心不是没有挣扎的。尤其是商铭,从年幼无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生命中父亲这一席位甚至是由面前这个干瘦的老头子充当的。 被人瞧不起,一个人默默流泪时,商铭也曾质问老天,为什么吴昌平不是自己的父亲。渐渐长大后,却明白,自己是谁的儿子是无法改变的,要想不做被人瞧不起的窝囊废的儿子,就只有想办法改变爹爹的处境。 而这一切,在自己考中秀才并进而被白鹿书院录取后终于成为了现实。即便是以背叛了曾经父亲似的对待自己的先生为代价。 至于曾经有的愧疚,也早已在这几年的春风得意中消失殆尽—— 爹爹丰厚的束修,使得家里早摆脱了之前的困境,娘亲不必去给人帮佣,还能雇个丫鬟伺候,对外说出去,又有白鹿书院先生这样的好名头,再加上自己眼下的成就,走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 当然,越是如此,也就越担心手里拥有的东西会失去。 商运自然是一样的心思。几年来之所以对吴景荣百般刁难,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实在是每次见到吴家小子,都止不住有些心虚,总想着,永远不要见到吴家人才好。 哪里想到,今儿个不但碰见了吴景荣,连远避他乡的吴昌平都回来了。本想来个先发制人,再把对方吓走或气走最好,却不知吴昌平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不识时务的学生,竟是分明要和自己杠上的模样—— 听他说话的语气,吴昌平竟是把当年的事告诉他了? 「好好好,倒是牙尖嘴利!」商运怒极反笑,「只可惜,我白鹿书院可要不起你这般目无尊长的学生。不想丢人现眼,还是继续回去做你吴夫子的高足吧。」 语气里明显充满威胁之意。 「哎呀,真是吓死我了。」陈毓果然一番颇受惊吓的模样,商运嘴角的笑容还没有露出来,就听陈毓已经看向旁边的吴景荣道,「景荣哥,咱们白鹿书院的山长可是换人做了?」 「没有啊。」吴景荣呆呆的摇头,小声道,「书院一直是周源山长当家。」 「是吗?」陈毓拖着长腔道,「我还以为山长换人做了呢,却不妨竟是有人又行欺世盗名之事,啧啧啧,还真是屡教不改,世上怎么就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呢。」 「商运,」早已明了商运的为人,吴昌平虽然对陈毓的维护感到窝心,却又唯恐对方会在考场上下绊子,当下冷冷道,「毓儿投考白鹿书院,凭的自然是他的真本事,若有人敢耍什么手段,老夫不介意连当年的事一起闹上一闹。」 和毓儿比起来,商铭又算的了什么?当年自己心灰意冷远走他乡,现在为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也不介意和这两父子对上。 这是要和自己撕破脸的节奏?可即便如何难为吴景荣,都没见这老儿这般激动过!商运明显没想到吴昌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半晌才恨恨道: 「好一对师徒,果然有胆色,竟敢跑到白鹿书院来撒野!」 从进了白鹿书院,商运那吃过这样的挂落?说是颜面扫地也不为过,却偏是怕吴昌平真和他说的那样把事情闹大,看着陈毓和吴昌平,简直生吃人的心思都有。 「咦,这不是商先生吗?见过先生。」 「商先生好。」 …… 旁边忽然响起一阵问候声,却是一群学生,正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缓步而来。 商运父子回头,可不正是商家的贵人、当初收了商铭做学生又介绍商运入白鹿书院的沈洛? 「学生见过沈先生。」商铭脸上闪现出一抹依恋的笑容,上前一步扶住沈洛的胳膊,把手里一个小包裹递过去,「先生爱喝茶,这是学生前几日亲手采摘的春浅早茶,先生尝尝味儿道可还成?」 一旁的吴昌平瞧着,脸色更加不好看——当初商铭在自己面前,何尝不是经常献些这样的小殷勤? 「好,好啊。」沈洛的神情却是很欣慰。商铭这孩子不但聪明更兼懂事贴心的紧,很多时候,自己真觉得这个弟子简直就和儿子差不多。 错眼瞧见旁边的吴昌平,看他也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又站在最得意的学生身侧,不免多看了几眼。 商铭果然乖觉的紧,忙上前道: 「我给先生介绍一下——」 说着一指吴昌平,神情明显有些苦涩: v第18章[03.03] 「这是我幼时的启蒙恩师吴昌平吴老先生。今儿是来送他的学生投考书院的。」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锦衣少年便接过话头: 「沈兄说这是您的启蒙恩师?我瞧着怎么是来找茬的啊?还威胁人,说什么拿当年的事闹上一闹,根本就是无赖吗,哪里像个读书人?还有他的学生,这么大点儿就敢顶撞长者,也不知是怎么教的?」 还要再说,却被神情痛苦的商铭打断:「程瑷,别说了。子不言父过,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再如何,都是我的老师,别说只是骂几句,便是要打要杀,做学生的也只管受着便是。」 「商铭,你怎么,这么,这么忘恩负义——我爹,我爹有哪里对不起你了?」饶是憨厚老实如吴景荣,这会儿也明白商铭这番话,无疑是坐实了父亲的罪名,脸一下涨的通红。几乎快要哭的瞧向沈洛,「沈先生,他说的——」 沈洛却是已然回头,眼神如刀般落在吴昌平身上,无疑已是明白了眼前人是谁——数年前冒充商铭的书法老师想要骗取白鹿书院教书资格的那个无耻秀才?! 「沈先生——」吴景荣还想解释,却被沈洛冷冷打断: 「你就是蒙童班那位大名鼎鼎连执笔都做不好的吴景荣?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以你的资质,怎么有资格留在书院?若非商先生和铭儿帮你求情,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受人恩情不思回报,还竟敢意图威胁,这般无德之人,怎么能再留在白鹿书院?你回去吧,不用再来了。」 当初便是商铭苦苦哀求,自己才没有把吴昌平有辱斯文的龌龊事公之于众,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起子小人竟还敢跑来威胁自己的得意弟子。 又转头对商铭道: 「性情厚道不道人非是你的优点,可也得看维护的那人值也不值!」 吴景荣脸色一下惨白,身子一软,若非喜子扶着,就要坐倒在地——没考取白鹿书院作为附生而存在,已经让吴景荣抬不起头,苦读数年却落得个被书院驱逐的下场,更是让人万念俱灰。 吴景荣呆呆的瞧着沈洛,却是流着泪,说不出一个字。 吴昌平也没有料到,自己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会给儿子带来这样的灾难,头晕目眩之下,神情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亏得旁边一个路过的少年上前扶住,又取了颗药丸喂给吴昌平,才让吴昌平缓了过来。 反观商运父子,则嘴角含笑,那神情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沈洛冷哼一声: 「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心正,如此心术不正者也敢来我白鹿书院闹事,当真是斯文败类 ,让人汗颜!铭儿,商先生,咱们走吧。」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冷笑,然后少年清亮的声音随之响起: 「都说白鹿书院乃是天下文气聚集之地,书院先生更是满腹经纶德被天下,却不料竟是如此偏听偏信、指鹿为马,当真令人齿冷!」 这话明显说的就是自己啊!沈洛倏地回头,却见一生的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正无比愤怒的瞧着自己。 「哪里来的无知小子,怎么敢对我家先生无礼!」商铭忙上前一步,护在沈洛前面。 其他白鹿书院的学子也纷纷对陈毓怒目而视: 「沈先生才名满天下,岂是你这等小子可以胡乱污蔑的?」 「这样的人也好意思投考白鹿书院,还不打出去!」 「是吗?」陈毓却是丝毫不惧,依旧负手而立,脸上神情更是冷漠的紧,「若然书院中不过是收容些欺世盗名之辈罢了,那这白鹿书院,我不来也罢。」 一番话说的在场诸人好险没给气乐了—— 这人脑子有问题吧?什么叫不来也罢?好像书院求着他来似的! 商铭长出一口气。吴昌平那么捧着,还以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天才呢,却原来是个这般轻狂无脑的。方才这番话,无疑会得罪整个书院,这人即便再有才,也不要想留在书院了。目的已达到,便要劝沈洛等人离开。 却被沈洛摆手拒绝——看着少年顶多也就十一二岁罢了,会这般口出狂言,定然是他身后的吴昌平教唆所致。 这样道德低下的人也敢做人老师,不过是误人子弟罢了。而且说不得对方以后还会缠上商铭。 有自己在,怎么也不能让这样的人继续为恶,怎么着也要揭下他虚伪的面皮,让他从今后再不能招摇撞骗才是。 当下冷冷道: 「吴昌平,都说人活一张皮,瞧在都是读书人的份上,当年事,老夫给你留着一丝颜面,没料到你竟然执迷不悟,到今天,还要以怨报德。既如此,老夫索性摊开来说,你既然非要把铭儿书法的功劳归到自己身上,可敢和商先生一比——这几日大书法家刘忠浩正好在书院中做客,到时让他评比一番,高下立知。谁是欺世盗名之辈自然一目了然。也省的有那暗藏歹意的小人在背后坏了书院的名声。」 商运的书法,自己倒是没有太留意,可但看商铭的,却知道笔法必然不俗。 商运的脸色微微好看了些,甚至还有些喜意—— 若论书法一途,吴昌平确然比自己强一些。可自己也不是全无优势,那就是吴昌平的字乃是野路子,自成一家,而自己却是演习刘忠浩的字帖,甚而私下里自己写来,都觉得和刘忠浩的字非常相似。 世人哪里有不喜欢炫耀自己的?既是刘忠浩做裁判,自己怕是会更沾光一些。 当下点了点头:「全凭沈先生吩咐就是。」 「要比试?」陈毓却是一笑,「这主意倒好。只是在下还有一个想法,方才商公子不是说,老师有事,便弟子服其劳吗?就由我代替我家先生应战。不知商公子可敢代父参加比试?你的书法是你父所授,我的书法却是得了先生真传,到时候你我各写一幅字,让天下人瞧瞧,到底谁家先生才是有真才实学的名师?」 陈毓要和商铭比? 场中诸人顿时哑然—— 这少年还真是狂的没边了,白鹿书院谁不知道商铭的书法极好?当初能入书院就读,让人惊艳的书法无疑为其加分不少。 到如今又过了五年时间,便是山长也盛赞商铭书法自成一家,说不好将来能开创一笔新的字体。 v第19章[03.03] 真是比起学问,书院中能和商铭相提并论的也很有几个,可若论起书法,商铭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而这少年竟如此狂妄的非要和商铭比书法,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上杆子找虐吗。 有这般想法的何止是他们?便是商铭,也同样做此想——当真是天助我也。实在是商铭自己也清楚,自己书法上取得的成就全是来自于吴昌平。 当初从描红到练字,全是吴昌平手把手教导。甚至为了让吴昌平开心,商铭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苦练吴昌平的字。 后来为了把自己父亲送进白鹿书院,商铭便否认了吴昌平的功劳,更为了淡化吴昌平的影响,刻意想模仿父亲练习的书法大家刘忠浩的字。可惜,基本功已成,竟是用了多种法子都无法改变吴昌平对自己字的影响,尽管外在有了些变化,可内里的精气神却依旧是属于吴昌平的字体。 也因此,尽管并不认为爹爹比书法就一定会输给吴昌平,商铭却担心一旦吴昌平的书法呈上去,就会被人认出来和自己的书法极像。 到时候怕是得好一番布局,才能消除旁人的疑虑。 倒没料到,瞌睡了就有人给送枕头,吴昌平竟然收了这么个愚蠢的弟子!若是两人对阵,自己会赢,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即便两人字体相像,也完全可以说对方居心叵测,故意临摹自己便好。 到时候既赢取了比赛给自己和爹爹正名,稍加运作的话,说不好能逼得吴昌平这一辈子都没脸再回故里。 这般想着,心里自然是乐意之极。却又不愿落人口舌,当下只作为难: 「这如何使得?都是吴先生的学生,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师兄,焉能做这等以大欺小之事?」 陈毓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 「怎么?你不敢?怕让人知道,你爹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之辈?怕白鹿书院因你而蒙羞?」 竟是越发张狂的模样。 「一派胡言!」旁边的沈洛也听不下去了,「铭儿,既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便教训他一番也好。两日后书院招生考试时,你们两个一较高下便是。」 「师长有命,商铭自当听从。」商铭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到时候可是在天下学子面前,叫他们便是后悔也来不及。却依旧蹙着眉,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随着沈洛离开,其他人也跟着呼啦啦退去,瞧着陈毓几人的眼神却是讥嘲中有着怜悯—— 真是几个土包子,这回定然会丢人丢到整个大周朝了。 陈毓回头,瞧见吴昌平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忙向刚才突兀跑过来的少年道谢: 「刚才多谢——」 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 「是你?就你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也到了鹿泠郡?」 倒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对方可不正是之前在水中救起的那个俊俏少年吗? 那少年脸微微红了下,似是想解释什么,却终究点了点头: 「我和大哥有点儿事。刚才正好看见这位老先生情况不对,若有冒犯,还请恕罪。」 「哪里的话。」陈毓只觉方才沉重的心情一下松快了不少,竟是不觉笑了一下,又见少年方才喂吴昌平吃药时,下身衣摆上沾了些灰尘,便俯身帮着抚了去,然后直起腰温声道,「是我要谢你才是,刚才多亏你出手相助。」 少年没想到陈毓会有这个举动,一时有些傻了,等意识到什么忙后退: 「举手之劳……罢了。我要走了。」 说着也不理陈毓,竟是真的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回眸瞧着陈毓道: 「你的字写得很好嘛?可别丢人现眼才是!」 明明是不相信的语气,却分明透着几分关心。 且那般腮染新荔的模样令得少年俊俏之外更添几分雅致。 「嗯。」陈毓怔了一下,却是笑的更灿烂,不自觉用了哄孩子似的语气,「你放心,我很厉害的。」 「自大!」少年白了陈毓一眼,再不停留,转身大踏步离开。 身后传来陈毓清亮的声音: 「在下陈毓,就在这鹿鸣馆住,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找我来玩好不好?」 少年脚顿了一下,嘴里咕哝了声: 「谁问你叫什么了?」 嘴角却止不住上翘…… 「想在鹿鸣馆住?做梦还差不多。」一声冷哼忽然在旁边响起。 陈毓转头,却是方才一直跟商运父子在一起的那个叫程瑷的少年。方才看他的模样,明显同商家父子交好,而且若非这少年从旁相助,先生也不会气的险些晕倒。 便也懒得理他,只回身扶了吴昌平: 「先生,我扶你先去景荣哥房间里躺躺。」 吴景荣也忙上前搭了把手,两人合力把吴昌平扶到牛车上。转身要走时,却又站住,忧心忡忡道: v第20章[03.03] 「小毓,你真的,要和商铭比书法?」 同在书院里读书,吴景荣也见过商铭的字,虽然不喜欢商铭,吴景荣也承认对方写得是真的好,甚至和爹爹比,也差不了多少。 倒是小毓,这才多大呀,怎么会比得过商铭? 踌躇了片刻竟是道: 「不然,那天让我去吧。」 小毓待自己一家人都好,又是真的有才华,可不要被商铭毁了才好。倒是自己,一直是人人嘲笑的傻子,就是失败了再丢一回人也没什么的。 陈毓却是信心满满:「景荣哥放心,我一定会赢。」 许是因为商铭之事,吴昌平在书法上对陈毓要求极严。 于陈毓自己而言,上一世的字就写得极好,即便后来奔走厮杀,读书练字都是从不曾扔下过的,这一世在吴昌平精心教导之下,自然是一日千里,早在一年前,书法之精妙就在吴昌平之上了。 而陈毓之所以坚持要自己出面,也是算准了商家父子的心思——若然是先生去写,商家父子不定又会出什么阴谋诡计,即便赢了商运,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的结果,反倒是自己,对方轻视之下,自然会松懈。 只是书法一途也和习武一般,根子里的东西是最难改变的。 沈洛既然说要请大书法家刘忠浩亲自品评,对先生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以刘忠浩的眼力,十有八九能看出来自己和商铭的书法师出同门。 到时候,就能让商铭当日的污蔑不攻自破。让他成为那个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人。 看陈毓不允,吴景荣又瞧向吴昌平,吴昌平摆了摆手,示意他听陈毓的便可—— 一直以来,自己对商铭心存善念,只想着他当年年幼,一切事宜说不好全是因为听了商运摆布罢了,被毁了清誉之后,自己便是如何怨愤,也狠不下心来毁了这样一个少年英才。 却不料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商铭今日所为明显可以看出,当年事他根本就是主动参与,甚而是他精心谋划。这样一个德行有亏之人,便是再才高八斗,又于世何益,说不好懂得越多,害的人也就越多。 而以毓儿今时今日的笔力,商铭必败无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要如何自圆其说? 知道爹爹和陈毓,都是自己说服不了的,吴景荣叹了口气,有些沮丧的拿着自己房屋名牌往裘家主事者那里而去。 看吴景荣到来,熙攘的人群顿时一静—— 鹿鸣馆的主顾以鹿泠郡官学的学子为主,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房间是鹿鸣馆特意给白鹿书院里人尽皆知的天才提供的。 不但不收任何费用,还可以免费使用鹿鸣馆内所有场地。 最后一条无疑很是吸引人,要知道鹿鸣馆内有特意打造的春夏秋冬四时景致,最是适合读书人饮酒唱和宴饮的风雅之地。自来令慕名而来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即便是书院中一众自命甚高的天才也对这些景致喜爱的紧。虽然知道鹿鸣馆有借他们名声聚拢其他学子的嫌疑,倒也都欣然接受。 而商铭,就是那些天才中的一个。 方才的冲突事关商铭,尽管这些人大多是官学学生,却也同样关注的紧。大家又都是住在鹿鸣馆中,瞧见吴景荣到来,不免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哎呀,吴景荣,你爹可真够牛的,竟敢和白鹿书院的先生和商铭那样一个天才对上了?」 「你爹是不是跟你一样,脑袋也坏掉了?啧啧啧,连书院的先生也敢得罪,我怎么记得,你小子可就是在那位商先生手底下的那个蒙童班里啊?小心惹毛了他,把你给撵出去!」 吴景荣尚未答话,旁边一个充满讥诮意味的冷笑声已然响起: 「什么可能啊!方才沈先生说的明白,某人从今后不准再出现在白鹿书院了。啧啧啧,这脸皮倒是有多厚呢,都被书院驱逐了,还有脸站在这里!」 可不正是程瑷?说完又抬手抢过吴景荣手中的房间名牌: 「鹿鸣馆都是未来的俊才,怎么能容你这种小人蠹物玷污?从今后不许踏足鹿鸣馆。」 说着转头把名牌扔给主事者: 「今后瞧见他或者刚才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律打出去,绝不许出现在咱们鹿鸣馆的地界上!」 语气中说不出的得意和颐指气使。 那主事者明显蹙了下眉头,脸上神情明显有些无可奈何: 「表少爷,这——」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是想让我亲自去回舅舅?」程瑷一瞪眼睛道。 「这,小的不敢。」主事者吓了一跳,忙道。只得有些为难的瞧向吴景荣,「这位公子——」 「我今儿个要是非得住进住鹿鸣馆呢?」 话音未落,却被人打断,众人回头,可不正是方才向天才商铭发起挑战的那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少年? 「非得住?」程瑷明显没有想到,陈毓竟然敢跟自己呛声,上上下下打量陈毓半天,简直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哎呦呵,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还非得住!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脸呢!刚才是商公子大度,才不跟你这种人计较,小爷可不像商公子那般好心,会可怜你这种下三滥!今儿个既是发了话,你就是跪地下把头磕烂,也休想踏进我们鹿鸣馆一步!」 说话间,刻意在「我们」两字上加重了语气。更是望向人群外的商铭,示好的模样再明白不过—— 依着惯例,白鹿书院的先生可以在每年招新时,向书院推荐一名自己认可的学生,而相较于其他人,这名被特意推荐的学生无疑录取的机会大大增加。 v第21章[03.09] 这些年,自己虽是在诗书上颇下了一番功夫,可真想考取白鹿书院,怕是依旧有些难度。家里也是因此花了好大一笔银两,才搭上商运这条线! 方才又亲眼见到商铭在书院中如何受师长青睐,傻子才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向商家示好。 我们鹿鸣馆?陈毓果然愣了一下,又联想到方才依稀听见的「表少爷」的称呼,瞬时明白了些什么,这少年,该不是三哥的表弟? 既和裘家有亲,倒不好让他太过难堪。 当下不愿再和他争吵,只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朝着那主事者递了过去: 「我之前预定的有住处——」 「预定好的又如何?裘成,把他的银子退给他,什么玩意儿,还在小爷面前充起大尾巴狼了,我说不许住,就是不许住!」程瑷却以为陈毓是怕了自己,抬手就去抢陈毓手里的牌子,却不妨对方手腕一抬,程瑷伸出的手顿时一麻,甚而连自己个也被带的一踉跄,险些摔倒,顿时大怒,「好小子,你手里拿的什么?竟敢暗算我!」 那名叫裘成的主事者也明显没有想到两人竟是差点儿打起来,忙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 「表少爷可有碰着哪里?」 却是头疼不已—— 要说裘成心里,对程瑷这个表少爷还是颇有些看不上的。 程瑷乃是裘家大姑奶奶裘真娘所出。 裘家姑奶奶众多,可也只有裘真娘才是和三公子的爹裘玉亭一母同胞。 本来大姑奶奶理应是一应姑奶奶中最风光的,只是不巧,在前几年的二公子和三公子继承人之争中,大姑奶奶站错了队,一心支持二公子上位,因而自从三公子接掌裘家后,大姑奶奶的位置便靠后了。 可尽管三公子不喜,大姑奶奶却终究是老爷唯一的嫡亲妹妹,兄妹两个感情却是好的紧。 也因此,随着大姑奶奶一次次到兄长面前哭诉,裘玉亭很是发了几回脾气,严令三公子对大姑奶奶多多容让,不可惹姑母生气。 三公子虽是心里不乐意,可好歹头上顶着个「孝」字,也不好让长辈太过难堪,便也就对程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是做的太出格,也就听之任之了。 吴景荣这孩子自己倒也认识,委实是个憨厚的,自己印象倒是不错,有心想要维护一下,倒不料他身边的这位小兄弟却是个脑子糊涂的。 就说那商家父子,又如何是可以惹得的?更不要说还牵扯上一个沈洛!这父子俩从中作梗的话,凭着少年如何有才,怕是不但入不了书院,便是鹿泠郡官学为了顾着书院的脸面也会拒之门外的。 这会儿又和表少爷发生冲突…… 虽说三公子最是厌烦程家人插手裘家生意,这回却少不得要成全表少爷了。毕竟鹿鸣馆做的是这些学子的生意,商铭也算是鹿鸣馆的招牌,不好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得罪他才是。 这般想着随手接过陈毓手中的牌子,抬手就要往柜台里扔: 「对不起这位客官,怕是没办法让您——」 拒绝的话却是一下顿住,裘成不敢置信的瞧着手里的牌子,一点一点的收了回来,一双眼睛更是瞪得溜圆—— 手里的牌子哪里是鹿鸣馆特色的房屋名牌,分明是昭示着裘家主子身份的顶级翡翠玉牌! 作为一个日益完善的商业王国,裘家上下之间层次分明,按照不同级别,请能工巧匠雕刻了标示各自身份的不同令牌,持有不同令牌的人,有着各自不同的地位,也有着各自的权限。 裘成这样鹿鸣馆的主事者,手里也就是个铜牌儿罢了。 像手里这种顶级玉牌儿,裘家满打满算也就三枚罢了。据裘成所知,便是老爷裘玉亭,手里都没有。 少年这般大的年龄,又手持有顶级玉牌,再联系前些时日三公子四公子一次次来信吩咐,裘成这会儿如何能不明白陈毓的身份—— 定然就是三公子四公子当做亲兄弟一般看待的陈家公子到了。 不说陈公子的爹乃是堂堂知府,便是陈家的织锦坊,都是日进斗金,听说正是靠着和陈家联盟,三公子才最终击败二公子,坐稳了裘家继承人的位子。 这位小爷面前,表少爷又算的了什么。 索性自己方才,还没有来得及难为人家!不然,怕是不能再踏上鹿鸣馆地界的,就是自己了。 「如何?」陈毓淡然道,「我们这会儿可否入住?」 「能能能——」裘成已然回过神来,擦了把冷汗,一叠连声道,看陈毓并不想炫耀身份,便也顺着他的话道,「我们鹿鸣馆自来最重信义,既是公子提前预定好的,自然随时可以入住。那院子已是打扫干净,我这就领公子前去。」 「咳咳——」旁边正等着看好戏的程瑷顿时呛咳起来,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方才自己说的清楚,让把人赶出去,裘成竟非要把人让进去不说,还要亲自带路?! 「裘成你搞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把定金退了,把人给我撵出去!咱们裘家家大业大,可不差这几两碎银!」 这裘成一定是老糊涂了吧?竟然敢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商铭可是在外面站着呢,还有这么多学子,要是就这么被当众打了脸,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 本以为自己发飙会把裘成给吓着,哪想到刚才还好好先生的裘成脸一下沉了下来,对着程瑷毫不客气的板着脸道: 「表少爷姓程,这鹿鸣馆却是裘家的产业,如何待客,不是程少爷有资格插嘴的。」 能做到裘家主事者的位置,裘成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更是清楚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再是和裘家有血缘关系,程瑷也不过是表少爷罢了,还是三公子最不喜欢的程家人。至于这位陈公子,但是和裘家平起平坐的合作者关系,就比程瑷要重要的多。更不要说三公子也好,四公子也罢,明显都对陈毓看的很重。 甚而一次亲口听老爷子说起过这位陈家公子,语气里也是颇为赞赏和喜爱的—— 要知道裘家外孙加起来可不要有二三十个,可也没得过老爷子那般青眼相看。 v第22章[03.09] 因此程瑷这个表少爷对上人陈毓陈公子,裘成根本不必犹豫就做出了选择。而且照裘成想,说不好真知道程瑷竟然对陈毓无礼,最终吃不了兜着走、不能踏进鹿鸣馆半步的会是程瑷自己。 不得不说裘成人老成精,月余后,程瑷憋了一肚子气跑回裘家告状,结果却是被裘文隽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不但勒令他给陈毓赔罪,还决不许再出现在陈毓面前惹眼。 这还不算,连带的又被自来还算交好的四表哥裘文岩给拳打脚踢狠揍了一顿,理由是身为裘家亲戚,竟然敢吃里扒外,联合外人欺负他的好弟弟! 反倒是裘成,因这件事处置得当,得到了提升。 当然,程瑷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可悲处境,早已被裘成的无礼气的目瞪口呆—— 话说即便是三表哥也不会当面这么说自己啊。 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盯着裘成: 「老东西,你敢这么说我!信不信我这就去找舅舅,把你也给撵出去!」 又瞥了一眼依旧老神神在在的陈毓: 「即便是三表哥,你以为他会宽恕你为了个乡下小子,就得罪咱们鹿鸣馆好不容易请来的天才商铭这样的事?」 不得不说程瑷也不是全无脑子,鹿鸣馆为什么宁愿赔钱也要好生供着白鹿书院的天才,不就是为了落个好名声吗?有这些人的名头在,那些读书人才会宁愿贵些,也选择鹿鸣馆。 而且他这句话,明显也捎带上了依旧在人群外站着的商铭本人,照程瑷想来,自己已经做到这份儿上了,只要商铭上前吱一声,言明绝不愿和陈毓这样的人为伍,到时候裘成势必骑虎难下,再加上自己用舅舅示威,面前少年几人不被赶走才怪! 到时候既示好商铭,又变相的帮了鹿鸣馆,在三表哥哪里卖个好,岂不是一举数得? 哪里想到想法虽然好,却是没人捧场! 裘成根本像是没听到一般,摆明了根本就不惧程瑷的威胁: 「咱们鹿鸣馆的名声,不是靠某一个人就能撑起来的,所谓人无信不立,只有诚以待人,才能长长久久、客似云来。表少爷没事的话还是快走吧,我还要领着这位公子去他的院子里。真是再胡搅蛮缠,也只得劳烦外面的护院把表少爷送到三公子那里便是。」 就是告诉老爷又何妨?裘府掌权的可是三公子,至于老爷,只管着吃喝玩乐就好,大事是万不要想着插手的。 至于说那商铭,别说一个这样的天才,就是十个百个,加在一起都没有眼前这位陈公子的分量重。 程瑷的脸一下成了酱色——裘成说是让护院送,分明就是要把自己扔出去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真是被裘家护院赶出去,自己可真是不要活了! 虽是气的哆嗦,却是唯恐裘成真那般做,无奈何之下,只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外面的商铭。 旁边人神情顿时就有些怪异,顺着程瑷的视线朝商铭瞧去——裘成方才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明显是说鹿鸣馆根本不在乎商铭会不会翻脸离开,特别是那句,「不是靠某一个人就能撑起来的」,简直说的再明白不过! 商铭平日里如何眼高于顶,大家都是知道的,听到裘成这番明显不把他看在眼里的话,十有八九,会选择搬出鹿鸣馆吧? 商铭的脸果然白了一下,却不像众人想的那般当场发作,而是转身,也不理程瑷等人,径直慢慢往鹿鸣馆而去。 他身后的书童明显也是头一遭遇见主子被奚落这样的事,跺了跺脚,狠狠的瞪了眼陈毓,忙跟了上去。 这是,即便被人轻视了还要住在鹿鸣馆?商大天才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被孤零零的撇在当地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程瑷:…… 「少爷,咱们干吗要受这样的窝囊气?」商铭的书童叫雨砚,跟在商铭身后,一路上喋喋不休,明显很是气愤。 「当初若非鹿鸣馆派人来请,少爷会纡尊降贵,到他们这里来住?现在倒好,竟是为了个跟少爷作对的乡下小子,就敢抹了少爷的脸面!」 这些话可是雨砚的真心话。实在是跟了少爷这么久,哪个人见了少爷不是赞许有加?连带的自己这个书童走出去也被人高看一眼。 更不要说这会儿少爷可是考中了举人,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学院中的先生,对少爷也是极客气的,还断言说凭着少爷的文章,金榜题名应该都不在话下。 至于那个只配坐着个破破烂烂牛车的小子,又算什么啊?连少爷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这鹿鸣馆的管事定是老眼昏花,昏聩糊涂之下,才会有此番举动。 「照我说,以少爷这会儿的身份,咱们才不怕鹿鸣馆!少爷就该让他们大大的吃些苦头,咱们这就搬出去,到时候,看后悔的是谁!」 不得不说有其主必有其仆,雨砚和商铭还真是相配。 便是商铭自己,这会儿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自己要留在这里,却不是像雨砚说的怕了鹿鸣馆或者它背后的裘家,而是,自己还有其他事可做。 真是搬离了这里,还怎么靠近陈毓他们?又怎么能让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 至于说鹿鸣馆或者裘家,再是皇商又如何?自己却是根本就没看到眼里。等彻底整倒了吴昌平和那个陈毓,自己不但会搬出去,还会联络其他同窗,全都离开鹿鸣馆,没了自己这些人 ,看鹿鸣馆不喝西北风去,到时候,别说裘成,便是裘家当家的说不好都得来求自己! 陈毓这边却是早已由裘成亲自引领着往收拾干净的一套小院而去。 因是给读书人提供的住处,这种二进的院子已是鹿鸣馆中最宽敞的了。 而裘成特意安排给陈毓的这套香园小榭,除了面积够宽敞之外,环境也最清雅。 院子中栽有几竿青竹,又有数本珍桧摇曳其中,依依柳枝下,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直通往一个小巧的碧水池塘。 又有和风细细送来袅袅香气,让人甫一进入,便觉得心旷神怡,烦躁顿去,果然是读书品茶怡情养性的好去处。 看陈毓脸上露出笑容,裘成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些: v第23章[03.09] 「这处院落,不知公子可还满意?若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只管告诉我,我这就让人前来收拾。」 「辛苦你了。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做什么改动。」陈毓点了点头,「外面还有很多事,裘管事尽管去忙便是。」 方才目睹了陈毓对着沈洛等人时的桀骜不驯,裘成本来心里颇是捏了一把汗,倒没想到陈毓竟是这么好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影子: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公子做事,是我的荣幸才是。陈公子远来辛苦,可稍作歇息,我已命人准备了上好的席面,全是鹿泠郡的特色菜,待会儿几位贵客可尝上一尝。」 待要离开,却又站住脚,小心提醒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公子须小心防备,就是那个商铭,平日里最是目无下尘的,今日里的反应却是有些不寻常,公子还要小心些才是。」 语气里隐隐有些忧虑—— 要是商铭真是方才负气离开,也不过是个莽撞小子罢了,倒是不用太过在意。而这人竟是忍了下来,实在与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怕只怕是另有所图。这所图还不仅仅是对陈毓,应该还有自己负责的这间鹿鸣馆。 「无妨。」陈毓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冲着裘成摆了摆手,语气里更是浑不在意,「裘管事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凭一个小小的商铭,掀不起来什么浪花来。」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商铭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图谋对付自己才是。可无论他要耍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自己的实力强过他这一点就让他再没有翻盘的可能。 至于裘成担心的商铭会利用他现有的影响力打击鹿鸣馆,更是不必太过在意。毕竟,等两人对阵结果出来后,一个失败者,还是个身败名裂的失败者,又会有什么号召力? 裘成离开不多会儿,便有仆人送了上等的酒席过来,陈毓便请了吴昌平上座,自己和吴景荣在下首相陪。又吩咐喜子一块儿坐了。 几人饭才吃到一半,外面就传来一阵叩门声,连带的有人在外面叫吴景荣: 「景荣,景荣兄可在?」 吴景荣怔了下,外面的声音似是有些熟悉,「景荣兄」这个称呼却是太过陌生。 实在是平日里熟悉的人要么就直呼其名,要么就是叫自己吴傻子。 突然听到这般客气的招呼,吴景荣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去看看。」陈毓却是不动声色——这么快,就有人来了吗? 吴景荣放下筷子,上前拉开院门,神情顿时有些微妙——眼前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同窗李树平。 两人虽是同在蒙童班里就读,也都是附生身份,李树平的家境却是比吴景荣好得多,只是这人平日里遇见自己,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根本连理都不理的,怎么今日里这般客气? 看到开门的真的事吴景荣,李树平明显也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道: 「你真的住在这里?」 话说自己几乎找遍了整个鹿鸣馆,都没有见到吴景荣的行踪,还以为商铭搞错了呢。方才倒也从这小院外面过了好几遭,自己却是根本就没有在意。毕竟,这样优雅的小院,可是鹿鸣馆中最顶级的住所,怎么可能是吴景荣那样的穷酸住得起的? 若非方才凑巧听到院子里传来牛的叫声,自己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敲门,本来想着应该不大可能的,却不料吴景荣真的就在里面。 「啊?」吴景荣也明显很是意外,半晌才道,「原来是李少爷啊,你有事吗?」 李树平年龄比吴景荣也就小那么一两岁,和吴景荣一样,算是蒙童班里年龄比较大的。本来吴景荣瞧着两人境遇一般,年龄也差不多,甚而租住的房间也相距不远,便很是对他有些亲近。 却不料对方根本就不愿搭理自己,甚而同呵斥佣仆一般呵斥吴景荣,还不许吴景荣叫他的名字,只叫他李少爷便好。 吴景荣便是再傻也知道,人家根本看不起自己,便也就熄了结交的心思。 却不料今日刚回鹿鸣馆,这人就找了来,还一副两人平时关系多亲密的样子。 压下心头的震惊,李树平已然哥俩好似的搂住吴景荣的肩: 「景荣兄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什么李少爷,叫我树平就好。我一来就去你房间里寻你,想和你探讨一下课业的问题,倒没想到,你却搬到了这么一处好地方。怎么,不带我进去参观一下?」 口中说着,不待吴景荣相请,就要往里挤。 「李少爷留步。」吴景荣怔了一下,忙伸手拦住。吴景荣虽憨厚,却并不傻,李树平今日这般作为明显有些反常。何况这里本是陈毓的住所,自己也算客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往里面带人呢? 似是没想到一向好好先生似的吴景荣竟敢拒绝自己,李树平脸色就有些难看,有心拂袖而去,又想到就这样走了,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探听出来,回去未免不好交代,只得假意玩笑道: 「难不成景荣兄还要金屋藏娇吗?还是景荣兄身份不同了,眼界也高了,就连咱们这些同窗都不愿搭理了?」 语气中难免有些怨愤之意,更是放大声音,明显是想惊动里面的人—— 听说吴昌平教子向来严苛,即便面前这个傻子脑子死板,他那爹说不好就会让自己进去。 吴景荣哪有他那么多心眼,却明显听出李树平言语中对陈毓颇多不敬之语—— 什么叫金屋藏娇?小毓才多大点儿,这话要是传出去,让人怎么看小毓? 这般想着,脸色已是有些不好看: 「噤声!这是别人的住所,我也是客居罢了,李少爷怎么好这般胡说?」 李树平没想到,老实人也可以这般难缠,纠缠了一会儿终究无果,又想到之前商铭叮嘱,无论如何不可和吴景荣翻脸,只得忍着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是小弟想的左了,景荣兄且先回去休息,我得空了再来拜访。」 直到李树平离开,吴景荣还是一头雾水,实在闹不清怎么过个年李树平性子就变得这般好了,还对自己如此亲热! v第24章[03.09] 「我的好大哥,人家怕是受人之托,来打探消息的。」还是喜子瞧着有趣,笑嘻嘻点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他是商铭派来的?」吴景荣这才反应过来,细细一想,平日里,李树平可不是对商先生巴结的很?顿时怒不可遏,「李树平要是再敢来,我非把他打出去不可。」 「那倒不用。」陈毓却是笑着摇头,「他来了,你只管接待他便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人送上门来当奸细,怎么好拒之门外?反正赶跑了这个,一定还会有下一个。 「你说他们住在香园小榭中?」便是商铭,听到李树平打探来的消息也不由一愣,心里更是对陈毓的身份升起很大的好奇。 对方乘着牛车而来,明显出身寒微才是,怎么有闲钱住那等豪华院落?毕竟,听说单只那里的租金,一年就得上千两银子。 再加上之前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难不成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看来自己还是小心些,决不可轻忽大意。 沉思半晌,进去房间取出了自己刚刚写就的几张大字递给李树平: 「想法子把这些放到那小子的书房里,然后再让人撞见。另外,把他的书法给我带来一张。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这件事容易。」李树平答应的很是爽快。 「进来吧。」吴景荣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盯着李树平的眼神却不自觉有些审视。 还以为那天自己说话重,对方不会来了呢,没想到还真让喜子说中了,李树平还真的又来了。 而且这次来的还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六七个书院中的人,除了三四个是蒙童班和陈毓一般大小的少年外,还有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有一个是正式在书院中就读的学子,还有两个则是鹿泠郡官学中的学子。 只是这些人年龄虽是和吴景荣差不多大,却均都已考中了秀才,平日里根本不曾和吴景荣有任何交集。 要是从前,吴景荣必定会欣喜不已,毕竟,一直处于被排挤的处境,相较于其他人,吴景荣更渴望能被同龄人接受。 可之前得了喜子的提点,吴景荣这会儿却很是警惕。只是陈毓既然说让他们只管进来便好,吴景荣倒也没有阻拦,只小心打量李树平,看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至于其他数人,那几位同窗也好,抑或是旁边的几个秀才,平日里瞧着都是老实的,并不是什么奸邪之人。 吴景荣也就放下了心。领着他们往院子里而去。 一路行来,众人瞧着小院中景致,个个赞叹不已。 李树平也是眉眼带笑,不时给别人介绍周围的景致,那模样,仿佛他也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和吴景荣说话更是热络的紧: 「景荣兄真是有福气,竟然能住在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在这里读书,怕是必然进境神速,又有伯父这样的名师一旁教导,照我说啊,景荣兄今年必然就能大展宏图。」 出于对主人的尊重,其他人也都含笑点头。 吴景荣还是第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却是不自在的紧。一则时刻小心着李树平会放什么坏水对陈毓不利,二则这般赤裸裸拍马屁的话实在让吴景荣听着不舒服。 「这么精巧的小院,书房想必更加雅致,景荣兄不请我们到书房坐坐?」李树平笑的更加和煦。 吴景荣越发觉得不对劲,可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也没看出李树平有什么异常,至于说书房,也就自己和小毓昨儿个一起放了些书进去罢了,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而且这么多人面前,吴景荣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答应: 「各位这边走。」 李树平嘴角笑意更浓,轻轻捏了下袖子里几张薄薄的纸,待会儿就有一场好戏看。 既是专为读书人而建,书房自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不独朝阳而居,更兼花木扶疏竹影细细。 进得门来,迎面就有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众人凝目瞧去,却见连绵的绿色中数簇花枝缠绕,又有暖风习习,送来雨点几滴,便有几朵飞红缓缓从枝头坠落,于天地间飞舞徜徉…… 景致实在太过逼真,令得几人不觉伸手,想要接住那落红,却在触及冰冷的材质时才惊觉,眼前不过是一扇画屏罢了。 「好画。还真是合了香园小榭的名字。」其中一人点头赞叹。 「莫不是画圣袁默子先生的真迹?」另外一人也颇为陶醉。 几人之所以会和李树平一道来此,就是听他说,香园小榭书房里有名家真迹,读书人最爱者无非就是这等风雅之物,又听李树平说和吴景荣关系极好,这才厚着脸皮跟着前来拜访。先下见到此等绝妙画作,顿觉不虚此行。 「是不是画圣真迹不可考,可这对联——」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随之响起,众人看去,却是书院中最痴迷书法的王元浩。 因练习书法讲究心境平稳,王元浩本是众人中最稳重的一个,这会儿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情竟是狂热无比,甚而连手指都是哆嗦的。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同时心神巨震—— 却是画屏两边还有一副对联。 上联是「风送花香红满地」,下联是,「雨滋春树碧连天」,对联之应景倒在其次,更让人震撼的是这笔字。 端的是龙飞凤舞矫若游龙,明明是静静的挂在墙上,却仿佛要冲破墙壁活过来一般,竟是远比旁边的画屏还要撼动人心。 「这是哪位大家的书法?」王元浩扑过去,想要摸一下却不敢,那般顶礼膜拜的模样,竟是仿佛快要哭出来一般。 其余众人也是尽皆失声,半晌才有人喃喃道: 「听说刘忠浩大师正在学院中做客,莫非是鹿鸣馆的人请了他亲笔所题?若真是如此,鹿鸣馆还真是好大的脸面。」 须知以刘忠浩的名头,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即便如此,寻常还不愿动笔。 v第25章[03.09] 「不是。」王元浩头却是摇的拨浪鼓一般,「刘先生字体圆润若珠,这绝不是刘先生的字。」 「那是书圣远山先生的手笔?」 「也不像……」 众人七嘴八舌争议起来,便有人建议,看看上面的题跋或者小印,说不好就能找到出处,可是遍寻之下,对联上竟是什么都没有。 可这并不影响几人高涨的热情,尽管没办法下定论,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幅对联,绝对是出自名家之手。甚而王元浩已经恳求吴景荣让他明天再来,临摹下这幅对联。 饶是李树平心里有事,看见对联的一瞬间也有些恍惚,却又很快收回心神,趁人不注意靠近书桌,先是极快的把自己怀里商铭的字放到上面,又把书桌上一副明显是刚写好的字揣在怀里。 一切做好,正好听见王元浩的话,随即笑道: 「赶日不如撞日,元浩何必明日来临摹,何不今天就临摹了去?」 说着装作帮着拿纸张的模样,袖子一带,却是打翻了墨汁,顿时惊叫一声: 「啊呀——」 「怎么了?」众人回头,见此情景忙上前帮忙——毕竟是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弄乱了主人的东西未免太过失礼。 「景荣啊,真是对不起,墨汁把书桌上的字都给弄脏了——」李树平手上和衣服上也沾了些墨汁。王元浩忙过去想帮着擦。 「没关系,」吴景荣笑着想要阻止,书桌上的字不过是自己昨儿个练习的描红罢了。 哪知道话还没有出口,就听王元浩很是奇怪的咦了一声: 「商铭的字,怎么在这里?」 「商铭的字?」李树平的声音一下提高,把手上的墨汁在身上蹭了蹭,抬手接了过来,一张一张掀开,足足十张大字,上面竟是全都有商铭的落款! 「你什么时候这么崇拜商铭了?」李树平转头瞧着吴景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记得你前儿还跟我说,最讨厌商铭——呀!」 却是一下住了嘴,一副忽然想到什么的样子。 其他人也同时想到一件事——昨儿个吴景荣一家才和商铭发生冲突,和吴景荣一起的那个叫陈毓的少年更是向商铭提起挑战,说是两人要在书法上一较高低! 然而今天,却在这书房里看到了商铭的字。 「怪不得今早上雨砚说有人进了他家书房……」李树平看向吴景荣的神情不免有些古怪,说完似是又觉得不合适,忙补充道,「景荣你别多想,我不是说你,毕竟你们书房里都有名家的字了,又怎么会稀罕商铭写的?」 却不知这句话明显是欲盖弥彰——都有名家的字了还要把商铭的字偷来,分明是心怀不轨啊!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通其中的关窍?王元浩最先站起来,愤然道: 「亏我还觉得那位陈公子小小年纪敢和商铭挑战,也算是勇气可嘉,倒没想到,竟是这般卑鄙小人!」 「可不是!」另一个官学的学子瞧向吴景荣的眼神也很是鄙视,「所谓愿赌服输,便是把人家写的字偷过来又如何,终究不是自己写的!吴景荣,你和你那兄弟怎么这么无耻!」 吴景荣怎么也没有料到,不过答应让几个人进来做客,竟是会惹出这样的乱子,自己也就罢了,要是坏了陈毓的名声……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你们胡说什么!」 忽然转头,朝着李树平一拳打了过去: 「李树平,一定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把商铭的字带过来,偷偷放在书房的!小毓才不会去偷商铭写的字,小毓的字写得那么好——」 抬手就想指刚才那副让所有人顶礼膜拜的对联,指到一半却又顿住,之前小毓可是嘱咐过,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旁人,那幅中堂是他手写。 李树平躲避不及,脸上顿时挨了一拳,一下青了一大块,恼羞成怒之下,指着吴景荣破口大骂道: 「吴景荣,枉我把你当兄弟,哪想到,你却是这么个阴险小人!你就是打我又怎么样?以为可以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说着转向王元浩: 「王兄,你还不明白他们的企图吗?那小子之所以偷商铭的书法,自然不是为了胜过商铭,当然,他也不可能胜过商铭,照我看,定然是为了模仿商铭的笔法,到时候即便输了,也可以攀上商铭,硬说商铭的书法是跟吴景荣的爹学的,好败坏商夫子和商铭的名声!可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却被我们撞破!」 听李树平如此说,王元浩等人也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吴景荣的眼神简直和瞧个小丑一般: 「当真无耻之极,这么好的书法挂在这里,却是白白的被你们这起子小人给玷污了!我们走!」 说完无比痛心而又留恋的瞧了眼那副对联,拂袖而去。 其余人也都愤然作色,一把推开吴景荣,纷纷往外而去: 「咱们不但要走,还要投书鹿鸣馆管事者甚而裘家,若然鹿鸣馆要容留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居住,那这鹿鸣馆我们不住也罢!」 「少爷,要是他们知道,那副对联其实出自你的手,你说他们会不会立马过来跟你磕头求字啊?」 喜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甚至想象着,那些人知道对联是少爷写得时候的精彩神情…… 吴景荣却是满面愁容,不懂事情闹得这么大了,喜子怎么还笑的出来! 「小毓,都是我不好——」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竟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v第26章[03.09] 「景荣哥——」陈毓也是听到这边的喧闹声才赶过来的,看吴景荣一副愧疚欲死的模样,不免有些无奈,刚要说什么,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公子,陈公子在吗?」明显是裘成的声音。 陈毓给吴景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下来,那边喜子已经把裘成给迎了进来。 「陈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裘成神情明显有些惴惴,「怎么那些学子纷纷跑来抗议,说是,说是不撵走你们,他们就退房?」 陈毓于裘家的意义自然毋庸置疑,可鹿鸣馆是裘文隽入手家族生意后的第一件杰作,意义自然非同一般,再加上生意一向好的紧,真是在自己手里毁了怕是不妥。 裘成还担心,那些学子激愤之下会伤了陈毓…… 「都是我的错。」吴景荣眼睛更红,「要是我不让他们进来就好了……」 这主意还算高明。 陈毓身子往椅子里靠了靠,神情明显颇为放松。 倒没想到商铭真有两下子,这一招还真是天衣无缝。 更阴险的是,当时目睹了整件事情的既有白鹿书院的人,还有郡中官学的人,再有他特意安排的李树平,这会儿自己故意模仿商铭字体,想要陷害他的传闻怕是已经传遍整个鹿泠郡了吧。 怪不得数年前就可以陷害的先生满身冤屈却无处诉说,若是假以时日,这人可不要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只是这些阴谋的建立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己的书法的确比不上他。 可惜,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都是纸老虎,一戳就会破了。 等明日之后,商铭就会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不走这一步,商铭说不好还可以为自己辩解一二,现在这一步跨出去,商铭的名声只能注定臭不可闻了。 看陈毓一脸的不在意,裘成不由蹙了下眉头,试探道: 「平日里还真是瞧错了商铭,本以为是个满腹经纶的天才,怎么竟会如此卑鄙无耻!只是这件事,怕是真有些棘手……」 陈毓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当下微微颔首:「裘管事放心,凭他如何,想要害我,还不能够。」 裘成怔了一下,难不成陈毓想要以知府公子的身份逼得对方知难而退?要说也是,对方再怎么,也就是个举人,比之知府,可差得远呢。而商铭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对付陈毓,明显也是因为不知道陈毓的来历,不然,怕是要掂量一番的。 虽然心放下了些,好歹也要表明一下态度,当下对陈毓一拱手: 「陈公子放心,我这就派人飞报三公子,三公子定会来给公子主持公道。」 有陈知府在前,再加上三公子,两相压制之下,一个商铭算的了什么?且只要三公子到了,鹿鸣馆便是有什么,责任也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不用。」陈毓摆手,「三哥事务繁忙,这件事就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能处理好。你放心,等过了明日,鹿鸣馆的危机就可以解除。」 「啊?」裘成明显很是吃了一惊——怎么陈公子的意思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借助家族的力量?眼神顿时有些怀疑,毕竟商铭的计策虽是笨拙,无疑效果却是很好。 而陈毓虽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毕竟年纪还小,瞧他的模样,平日里又是极受宠爱的,这样的事,不靠家里也不靠裘家,真的能处理好? 怕是有点儿太过托大了吧。 无奈陈毓坚持,裘成只得应允。 待回去后终究不放心,还是写了一封密信,招来信鸽送给裘文隽。 本想着回信怎么也得到晚上了,哪想到不过一个时辰,信鸽就又飞了回来。 「陈公子在三公子心目中的地位果然极重。」裘成暗忖,待打开信封,却是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巴。信里只有十二个字: 「全听小毓安排。把商铭丢出去。」 不是吧,这会儿舆论明显对陈毓不利,便是陈毓也说,明日一切才会见分晓,怎么三公子让自己这会儿就把商铭给赶出去,不对,是丢出去?! 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三公子的意思,竟是宁肯鹿鸣馆犯了众怒关门,也要给陈毓撑腰吗! 三公子护短是早已知道的,可平日里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护在身后的也就一个四公子罢了,什么时候对个外人也这么上心了? 裘成顿时明白,自己怕是低估了陈毓在三公子心目中的重要性,罢了,看来鹿鸣馆将来的命运如何三公子并不关注,只要护着陈公子好好的,便是鹿鸣馆倒了,自己怕是依旧是功臣一个。 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裘成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倏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事自己还得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做效果才最好! 「这就是陈毓的字?」商铭嫌弃的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大字,虽是瞧着笔架匀称,可也就是平常罢了,除了内里确然是吴昌平的神韵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果然和自己之前料想的一般,陈毓敢于向自己挑战,目的并不是为了赢过自己,而是想要针对当年自己说书法是爹爹传授这件事。 瞧着年龄不大,还真是奸狡之辈! 或者,这一切根本那就是吴昌平那老东西设计的。亏平常还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发现吴昌平并不如他一贯表现的那么人品高尚,商铭无端的觉得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只觉这些年来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阴影豁然散开: 「果然是个伪君子,藏得还真深呢。亏我当初还会愧疚!」 抬头看向笑嘻嘻立在一旁的李树平: v第27章[03.09] 「你放心,用不了几天,便可以摘掉你的附生身份。」 「多谢商公子。」李树平神情激动无比。一想到从此后就可以扬眉吐气,以白鹿书院正式学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就止不住无比开心,又知道商铭虽是表面装得不在意,内里却是对吴景荣几个厌恶的紧,便凑趣道,「还有一件事呢,公子听了一定开心。」 说着就添油加醋的把一众学子强烈抗议,要求把陈毓等人赶出去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说不好这会儿子,裘成已是把肠子都悔断了呢!什么皇商又怎么样,也得看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放着公子这样的天才不小心捧着,竟是对着个上不得台面的兔崽子献殷勤,这裘成可真是瞎了眼!」 「公子只管安坐,我猜啊,那裘成一会儿就得哭着来求你!」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拍门声。 「谁呀?」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雨砚一脸不耐的上前拉开门,瞧了一眼外面的人,下巴一下高高的扬起,板着脸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裘掌柜的,我们公子这会儿忙着呢。」 说着就要关门。 里面的李树平听得心里一喜,冲着商铭挤了挤眼: 「求饶的人来了!」 商铭虽是绷着脸,却怎么也掩不住心里的得意——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会儿再跑过来磕头,晚了! 当然,若他们愿意帮着自己狠狠的收拾吴昌平一行,自己说不好还会给点儿面子。 正自心里盘算,不提防门「咚」的一声被人撞开,正用力关门的雨砚顿时首当其冲,一下被撞翻在地。 没想到对方来求人还敢这般蛮横,雨砚顿时很是气愤:「好大的胆子,知道这里是谁的住处吗?」 李树平和商铭也闻声出来,迎面正瞧见裘成。 「裘掌柜这是什么意思?」商铭面沉似水,一副很是不悦的模样,「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住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闯就能闯的。」 看裘成的模样,定是被外面的情形给吓着了,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进来。而刚才动静这么大之下,早引了不少住在鹿鸣馆的学子围着看热闹,待会儿让众人亲眼瞧见求成磕头赔罪的一幕,也算为昨日竟敢伤了自己面子付些利息。 李树平也上前得意洋洋道:「哎呀,原来是裘掌柜的,只是求人怎么也得摆出些诚意来吧,似你这会儿——」 话音未落,裘成已是一瞪眼: 「竟敢在我们鹿鸣馆生事,真当裘家好欺负吗!把这三个人连同屋里的东西全都扔出去,省的脏了我们鹿鸣馆!」 「你说什么?」李树平简直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商铭计谋再多,这会儿也完全傻在了那里。其他学子也瞬间全都石化。 三人还不及反应,裘家护院已经如狼似虎般扑了过来,老鹰叼小鸡一般提溜起三人,一路拖着径直往大门而去。其他书生这才反应过来,忙呼啦啦追了过去,一时馆内乱成一团。 门外早聚集了不少学子,听到里面的喧闹,还以为是鹿鸣馆顶不住压力,把陈毓几个赶出来了,一个个伸着脖子望外瞧,尤其是程瑷,更是照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若是听了我的话,如何有今日之祸!裘成,这回,便是三表哥也保不住你了!」 正说话间,大门已是洞开,随后三个人被当着众人的面丢了出来,裘成紧跟着出来,冲外面众人一拱手,然后指着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商铭道: 「吴昌平老先生好歹也是你的授业恩师,你竟然如此害他,真是枉披了张人皮!」 说着又转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其他学子: 「天下间读书人最为贵重,鹿鸣馆既是专为读书人而建,防范自然最为严明。之前传言说香园小榭主人偷盗商大才子墨宝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现已查明,除了商大才子的好友李树平进入过商铭住处外,香园小榭中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去!想要污了鹿鸣馆的名头,在鹿鸣馆这里搞风搞雨,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此事鹿鸣馆已然报官,不日定会查出真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听说了发生在鹿鸣馆门前的事,沈洛心情顿时很是不好。 私心里,沈洛自然相信自己学生是无辜的,可又觉得事有蹊跷。毕竟,商铭可是举人身份,没有十足的把握,鹿鸣馆态度怎么会如此强硬? 不得不说裘成这一手委实高明,做此想的又何止沈洛一个?便是其他受了蛊惑前去闹事的学子,见识了裘成不管不顾的模样,也不免对之前的传言有些半信半疑。 商铭更是有苦说不出——谁知道鹿鸣馆是吃错了什么药!照他想着,不过是学子间一个普通的纠纷罢了,便是有些流言,也是风起于浮萍之末,谁又能查到什么?退一万步说,即便查到了自己和吴家的恩怨,裘家并鹿鸣馆也犯不着因为几个穷酸就得罪自己。 却哪里想到,鹿鸣馆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 从昨儿个到现在,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贼一般赶了出来,商铭都处于极端羞愤的情绪中,几乎一夜未眠之下,精神便有些不好,连带的平日里云淡风轻玉树临风的形象也大打折扣。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商铭只得装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黯然道:「先生息怒。都是学生不争气,若然当初遂了吴先生的意思,怕是也没有这诸多烦扰。」 言下之意,这所有的事,都是吴昌平几人搞出来的。 看商铭模样确实凄惨,沈洛也不由叹气,刚要说什么,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抬头,却是一个老者领着三个年轻人,正稳稳而来。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个身着雪青色袍子的少年,少年鼻梁高挺,俊眉斜飞,初升的朝阳下,越发衬得面白如玉,这样一步步缓缓而来,让人恍惚间想起一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人群顿时一静,便是沈洛也不得不承认,面前少年之姿容,当真是宛若谪仙一般。却依旧冷冷一哼,生的再好又如何?男子非若女子,比的是才华,可不是长相。 生的这般好相貌,却是跟了那么一个一肚子龌龊的先生,连带的整个人都给教歪了! 这般想着,神情已是很有几分不愉。 商铭已然上前一步,冲着来人中身材干瘦的吴昌平深深一揖: 「学生见过先生。倒不知当年事竟是令得先生耿耿于怀,先生这会儿可是消了气了?若然气没消,要打要骂或要了学生这条命去,都凭先生一句话,学生绝无二话。」 神情恭敬有礼之余,更流露出无法言说的委屈。 v第28章[03.09] 一语甫毕也不待吴昌平搭话,又向陈毓惨然笑道: 「我知道师弟心里所想,年少之人都有名利之心,师弟一心要把我踩在脚下,才会有之前不智之举。若然但是因为一己私心,我便是俯首称臣甘拜下风也未尝不可,就只是,我身后还有白鹿书院,我一人如何自是无关紧要,却不能让白鹿书院这个读书人的圣地蒙羞。」 说着又看回吴昌平,期期艾艾道:「当初,是先生教我说,读书人自有风骨,即便我如何想要成全师弟,却也不能违了读书人的本心!等过了今日事,我定会自己登门,任凭先生责罚。」 话语中的伤心失望,再配上他眼下可怜的模样,活脱脱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似的。却毫无疑问令得吴昌平欺世盗名的名声之外,又多了为了功利威逼设计弟子的厚颜无耻形象。 连带的陈毓也成了不知天高地厚,借吴昌平这个先生之名,陷害师兄,妄图以此上位的小人。 吴昌平气的浑身都在发抖,连带的更是心灰意冷。这就是自己当年用尽全部心血教导的学生!当初,自己被他的才华蒙了眼,只欣喜于他的聪慧,而忽略了德行,以至于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 「先生——」陈毓忙探手扶住。转头瞧向商铭,神情充满着讥诮,「演技倒好。只是你就那么确信,今日的比试,一定就是你赢?」 商铭这般唱念做打,表演的不可谓不炉火纯青,只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确实能赢过自己。 拜李树平所赐,陈毓已经提前见识了商铭的字,相较于吴景荣的字体,也不过是多了些技巧罢了,甚而因为为人太过阴险,令得字形也多了份阴鸷之气。所谓字如其人,这句话当真大有道理。 就凭这样一笔字,想要胜过自己,做梦还差不多。 而商铭这会儿咬死自己偷他的书法研习,在他落败之后,这会儿叫的有多响,到时候被打脸就有多痛。 吴昌平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看向商铭的眼神一时也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失望。 商铭被瞧得心里有些发寒,却转而露出更加委屈的模样,垂下的眼帘遮住了诡谲的心思—— 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好,爹爹的名誉也罢,吴昌平这辈子都只能顶着欺世盗名的名头终老。 先生,莫要怪我,若是你不回来,说不好事情还会慢慢被人淡忘。或者即便回来了,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咦?竟然是你?」一片静默中,一个惊奇的声音忽然响起。 陈毓抬头,神情并没有半分变化,倒是吴景荣,忙不迭护在陈毓身前,看着那人的神情很是警惕。 却是之前在渡口处和陈毓几人发生冲突的赵佑恒。 赵佑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陈毓。之所以会跟着同窗一块儿来,一则是因为要陪来投考白鹿书院的表兄贺彦章,二则也是被同窗叫来看热闹的。 赵佑恒家就在鹿泠郡,那日在渡口处接了表兄,就直接带人回了家里,直到今天回官学遇到同窗才听说,竟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向白鹿书院的才子商铭发起挑战。 商铭这个人赵佑恒倒也认识,平日里并不怎么看得上眼。实在是那人太过傲慢,因而听说有人跟商铭挑战,赵佑恒倒是来了兴趣,不过不同于其他人来给商铭助威,赵佑恒却是想看商铭吃瘪。 倒没想到那个挑战的人自己竟然认识,可不就是那个在渡口旁令得自己接连落了两次水的小子?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的事自己还记着呢,怎么也要好好和他打一架才成。 是以,一个没忍住,就叫出了声来。 「你认得他?」旁边站着的,正是赵佑恒的表兄贺彦章,听赵佑恒如此说不由很是好奇。连带的旁边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实在是那小子这两天风头可是盛的紧,连带的鹿鸣馆那般拼命维护的架势也让人生疑,偏又神秘的紧,所有人除了他是吴昌平的学生这一点外,其他全是一无所知。 「之前在渡口见过。」赵佑恒顿时就有些不自在,无论如何不想说出之前被陈毓扔到水里的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就是在渡口时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那个,救人的……」 「奥,」贺彦章瞬时明白了什么,促狭的瞧了赵佑恒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了,就是那个你之前说过的什么知恩图报不是大丈夫的那个……」 赵佑恒脸一下红了,之前表兄可是亲眼瞧见了自己落水的狼狈样子,自己也是被奚落的狠了,才会口不择言,说了那么一句话。这会儿又被打趣,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我又没说错。他就是收了别人的银两,我可是亲眼瞧见的!」 两人声音并不大,原也不过表兄弟之间斗嘴罢了,却不料赵佑恒这边话音一落,旁边便有一个怪声随即响起: 「怪不得呢,原来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也不知这一次又会从中得到多少利益,才会这么费尽心思的想要对付商公子。」 「韩良你胡说什么啊?」赵佑恒吃了一吓,立即意识到对方是听见了自己说的话,这模样,明显是要挑事啊。顿时就有些不悦—— 自己方才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让韩良这么大声叫出来,却是立马被扭曲成了别的意味。 虽然说这样也能打击到那小子,可跟自己所想的差得太远不是?毕竟,自己只想和他光明正大痛痛快快他打一架,可没有想着帮商铭那个讨厌鬼对付他。 「我说错了吗?」韩良瞧向陈毓几个的眼神却是更加鄙夷,「不是你刚才说,这小子不过是在渡口因为帮了别人一个忙,就收了好大一笔银两吗?如此爱财,哪有半点君子风度?当真是读书人的耻辱。」 虽然自己和这少年素不相识,可卖给身为白鹿书院先生的商运和举人商铭一个好总没有什么坏处。 「果然是斯文败类!」又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抬头,却是沈洛的独生女儿沈音,沈音的年龄瞧着和陈毓相当,别看年纪小,却是书院中有名的才女,更兼生的眉清目秀,这么一说话,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沈音平日里很少外出,今儿个突兀出现,明显是来给商铭助威的。 又因沈音名头很大,登时就引来了不少附和声。众人瞧着陈毓几个,竟是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 「是不是斯文败类,还是比过了再说,照我看,这斯文败类怕是另有其人呢。」陈毓还未说话,却有一个淡淡的声音抢先响起,抬头瞧去,却是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正倚着一个俊美少年,少年鼻若玉琢,眉眼弯弯,白皙的皮肤宛若上好的骨瓷,初升的旭日光晕下,仿佛透明一般,明明说的话讥诮无比,偏是容貌动作无一不雅致,竟是让人不忍说他什么。 和他一比,本是众人瞩目焦点的沈音顿时变得黯淡无光。 沈音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 那少年又斜睨了之前出言不逊的韩良一眼: v第29章[03.09]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家愿意报答,又和你有什么相干?照你说的,好人就不当有好报,不然凡是得到了好报的好人可就都成见利忘义的小人了!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才会教出你这样的一时俊才,在下真是佩服。」 竟是言语如刀,一番话说得韩良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辩驳。 陈毓嘴角不自觉翘起,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为着对方话里话外的维护窝心不已。 竟是上前几步,牵住对方的手,「小七,你来了。」 却是前儿个那少年,这么特特赶来,无疑是为了给自己助阵,甚至因为自己不惜对上白鹿书院一众人等…… 「你——」少年脸色一下变得很臭,用力甩开陈毓的手——这个家伙,怎么每次见面都要动手动脚的! 见别人都瞧过来,又觉得这个动作是不是有些生硬,终是横了陈毓一眼,绷着脸道:「好好写,不许丢脸。」 「好。」陈毓点头,笑容也更大,下巴朝着商铭的方向一抬,学着少年的样子很是不屑道,「咱们不丢脸,呶,丢脸的在那里站着呢。」 惹得少年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那边商铭却险些被气出内伤! 却又转而一喜—— 本就疑惑坐着牛车来求学的人怎么可能一掷千金,入住鹿鸣馆最高级的小院,却原来那钱财是这么得来的啊。 倒也符合少年人一旦暴富就想要显摆的心理。 可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对方的目光短浅——毕竟,出手那般阔绰的人必然来头不小,真是攀上这样的人家岂不比些银两对前途有益的多? 这少年却是拿了人家银两,而不是借此和人结交,真不是一般的愚蠢。 而且读书人吗,讲究的就是视钱财如粪土,不管做了什么,但凡和钱财联系到一起,无疑就落了下乘。 「快看,山长来了。」人群中突然有些骚动。却是山长周源正陪着一个六十上下身着青衫的清瘦老者边说边笑缓步而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中年男子,一个个气度不凡却是神情恭敬。 只是古怪的是,明明是书院最高当家人,周源和老者说话时却是颇为小心的模样,便是走路,也刻意落后老者一步,竟是对待长者的态度。 众人顿时惊讶无比: 「咦,这位老者是谁?」 「难不成是刘忠浩大师?」 「好像不大对。刘大师年纪应该没有这么大吧,而且你瞧,后面的那几位可全是咱们书院的大儒,便是到了朝廷,也是很有体面的……」 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这些大儒平日里即便对着山长周源也都是大咧咧完全不给情面的,要说这么老实的跟在山长后面,丝毫不敢逾矩的模样,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怕是原因出在山长陪着的那位青衣老者身上。 众人细细看去,老者的模样,好像有些眼熟啊…… 正在努力回想,沈洛已是排开人群,无比激动的迎了上去,上前撩起衣袍就要拜倒: 「先生——」 老者脚步一顿,眼神在沈洛的身上停了一下,竟是看不出喜怒。人群顿时静了一下。 沈洛一怔——先生的众多弟子中,虽然自己是最不成器的,却也是最得先生喜爱的,说是拿自己当儿子看也不为过,怎么先生今儿个的情绪却似乎有些不对劲? 尚未想清个所以然,老者终于开口:「小洛啊,起来吧。」 自己这个学生,倒是个重情的,可太重情了,却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 沈先生的老师?同样迷惑的商铭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神情一震—— 能让沈先生如此激动的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人—— 大周朝最具声望的大儒,柳和鸣! 白鹿书院之所以有今日这么大的声望,完全就是因为柳和鸣这三个字。 而自己之所以会在沈洛身边小心伺候,也是因为听说柳和鸣平日里和沈洛颇多亲近。 只是这几年,却并不常在书院中见到柳和鸣。 听说是出去游历了,也有人说,柳和鸣是简在帝心,被皇上宣到京中,做了太子师了。倒没想到,今日竟是回来了。 顿时激动无比——今儿个这次比试还真是选对了时间。柳老夫子可最是惜才,等待会儿自己击败了陈毓,再有利用此事树立起的好名头,说不好就能拜入柳氏门下。 别看柳和鸣终生不曾为官,可他门生故旧却是遍天下,真能成了柳和鸣的弟子,仕途上青云直上还不是手到擒来! 忙紧走几步,来至沈洛身后,眼巴巴的瞧着柳和鸣,分明是等沈洛引见后,就大礼参拜的模样,却不料柳和鸣却是脚下未停,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走了几步却又站住,笑眯眯的打量着正肃立道旁的陈毓: 「这是谁家儿郎,生的可真是相貌堂堂。」 商铭回头,脸色一下变得无比难看。心说柳和鸣果然是老眼昏花了吧,不然怎么会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倒是对书院的敌人颇感兴趣。 陈毓也有些奇怪,从进入书院,所见无不是充满恶意的眼神,老先生这样的和蔼还是第一遭。更不要说看周围人的举动也能明白,对方必然是书院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当下深施一礼: v第30章[03.09] 「小子陈毓,见过长者。」 果然是那个小家伙。柳和鸣瞧向陈毓的眼神越发满意—— 从数年前知道宝贝孙女被人暗算,亏得一个叫陈毓的孩子拼死相救,自己就对这娃娃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实在是除了自己的感激之外,更是因为孙女每回有信至,里面必然会提到小陈毓。虽然两人从未见面,却也算神交已久。 便是这次回来,也是想要看看,若然这孩子真是如孙女所言,便收到膝下做了关门弟子也未尝不可。 即便资质平平,便是为了他当年救助孙女的恩情,不能收录门下的话,少不得也要多加关照。 今日一见,倒是颇为满意——不说少年的长相,便是这份众多敌视的眼光面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淡定气度,便甩了自命天才的商铭十万八千里不止,怪不得孙女也好,孙女婿也罢,每回提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柳和鸣打量陈毓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些,其他人不免都有些犯嘀咕,难不成是老先生知道这少年是特意跑过来砸场子的,才会这般关注,不然,还真是找不到其他好的解释。 陈毓倒是没说什么,依旧保持恭敬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陈毓却委实没有从对方身上发现一点儿恶意。 众人正自奇怪,柳和鸣已是收回眼神,和周源继续有说有笑而去,期间并不曾再看陈毓一眼。 商铭松了口气,果然老先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就没了兴趣,定然是有人跟他讲了陈毓和自己打擂台的事,所以才会一旦知道名字后就转身离开。 就说嘛,白鹿书院可是柳和鸣的心血,陈毓想要让书院蒙羞,老先生自然不可能喜欢。 这般一想,顿时心情大好,便是方才被柳和鸣无视也不在意了,跟在沈洛身后离开。 相较于白鹿书院并鹿泠郡官学的大批队伍,即便再加上一个小七,以及随后赶过来的裘成,陈毓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集合,无疑依旧单薄的有些可怜。 「多行不义必自毙!」旁边一声冷哼响起,却是王元浩,瞧着几人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下一刻却是沉重的叹息一声,「可惜了那么好的书法。」 几日来,陈毓书房里的那副字委实让王元浩魂牵梦萦,对那副对联有多狂热,相应的,对陈毓也就有多憎恶,一想到那么好的书法,却要日日里陪着个名利场上的小人,王元浩就会跌足叹息明珠暗投,恨不得扑过去,掐住陈毓的脖子,让他从那间书房中滚出来才好。 其余几个当日有幸和王元浩一起目睹了真迹的人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旁边早有其他同窗,听几人描述过当时情形,初时还以为是不是几人说的有些夸大,这会儿瞧见隔了这么久,几人依旧是一副意难平的模样,不免对几人所说信了几分: 「倒不知道鹿鸣馆还有这等好东西。」 「不然,咱们有时间了也去馆中租个房间,看是不是也能碰上那样一副真迹。」 …… 裘成正好听到这些议论,一时心痒难耐,悄悄拉了陈毓道: 「倒不知陈公子还认得这般奇人,等此间事了,陈公子可否帮老朽约一下那人,帮着给鹿鸣馆其他小院也写上一副对联,润笔费什么的都好商量。」 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明白,毕竟香园小榭就是自己亲自带领人打扫干净的,之前哪有什么对联,想来定是陈毓到了后换上的。 只是但凡奇人,大多性情古怪,也不知那位奇人肯不肯赏脸。真是对方应允的话,说不得鹿鸣馆就不必再巴着那些天才了,到时候借了奇人的墨宝,让他们自己争着抢着来住。 「好。」陈毓点头。既是三哥的生意,自己焉能不捧场? 陈毓答应的太过爽快,令得裘成一时间却有些不敢相信。好一会儿反应过来,顿时喜出望外,怪不得三公子如此看重,这陈公子果然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连众人膜拜的大师都能约到。 「忠浩见过柳先生。」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却是一代书法大师刘忠浩正带了几名弟子从另一边过来,「多年不见,柳老先生还是风采依旧啊。」 刘忠浩瞧着也就五十余岁的年纪,却是一个矮胖老者,穿着一身团花袍子,衬着脸上笑团团的模样,令得陈毓不自觉想到这人的字,还真是一般的珠圆玉润啊!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字如其人? 本来担心见着那般大师级人物,陈毓会不会怯场,小七一路上不时注意陈毓的神情,倒没想到,这人竟是低着头笑的一抖一抖的,不由大感奇怪: 「你笑什么?」 「你瞧,」陈毓身子倾过去,顺手揽住小七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嘴唇更是凑到小七的耳边,「刘大师走过来,这么一跳一跳的,像不像他笔下的字活了过来后满地界跑着撒欢?」 没想到陈毓会突然这样,小七整个人都僵住了,太过无措之下,整个人都几乎缩进了陈毓的怀里。下一刻狠狠的在陈毓脚上踩了一下: 「放手。」 「哎呀。」陈毓猝不及防之下,被踩了个正着,再瞧见小七愠怒的模样,又是疼又是好笑—— 小七的性子真是古怪,怎么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虽是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的收回手哄他: 「好小七,别生气,是我不好。看我待会儿好好收拾那小子让你开心好不好?」 「什么让我开心?」小七剜了陈毓一眼,脸色薄怒之下依旧有些绯红,「你是输是赢和我有什么相干。便是输了——」 却又顿住,心里已是有些懊悔,这小子就是有法子气的自己口不择言。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自己刚才说的话才不算。 那边柳和鸣已是和刘忠浩寒暄完毕,在众人的簇拥下各归其座。只有周源站在中间一块大青石上,他的两边,则是两方书案相对而立。 「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白鹿书院欢迎天下读书人不吝赐教。商铭,还有这位小友,请。」 「谨遵山长之命。」商铭恭恭敬敬的应了,站直身体后,眼睛一一在众多同窗身上扫过,宛若发誓般,「商铭定不会令书院蒙羞。」 v第31章[03.13] 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对,让他见识见识咱们书院的深厚底蕴!」有人附和道。 「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商才子叫板,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今儿个就让他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不是想出名吗,今儿个咱们这么多人瞧着,让这小子狠狠的出一回名,就可惜,是烂名。」 …… 下面一时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捧场叫好声不绝于耳。 连带的本是和白鹿书院隐隐处于竞争关系的鹿泠郡官学学子,也因为之前陈毓想用不入流的手段攀扯商铭一事纷纷声援商铭,众人竟是一边倒的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周源不觉蹙了下眉头。 有人向书院学子挑战这样的事是年年都有的。 周源本来并不放在心上。便是这次双方对阵,原也没必要让身为山长的自己出马。只沈洛和刘忠浩两人私下里商议便可。 却不料正逢老师今日回书院,听说有这样一件事便执意来瞧,又因着老师在书院的巨大影响力,竟是书院中大儒齐聚。 自加上刘忠浩这位书法大师的影响力,以致一场小小的赛事,竟是人尽皆知,成了白鹿书院一众师生全都挂心的大事。 看看眼下的情形,包括鹿泠郡官学和前来投考的学子全算在内,怕不有上千人。而且因为是在白鹿书院的地盘上,书院的学子自然一心巴望着商铭会赢。再加上其他人的助阵,怕是对那叫陈毓的少年有些不公平。 尽管之前听沈洛说过事情缘起,周源也觉得那对儿师徒,除了吴昌平太没有长者之风外,便是这陈毓,也无疑太狂了些。 可这么多人面前,一场对阵下来,对方会输的可不仅仅是名次,怕是还有师徒二人的名誉,甚而今后的前途。 这少年瞧着年纪尚小,周源委实不愿对方因为一个心思龌龊的老师就把一生给毁了。 这般想着,看向稳步而来的陈毓温声道: 「今儿人多,小友若是心思不宁,咱们便是换个地方也可。」 换个地方?商铭皱了下眉头。早听说山长就是个烂好人,自己造了这么长时间的舆论,好不容易才引来这么多人,更让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这边,怎么也不能毁了这大好局面。 陈毓却很是有些意外,继而眼中笑意渐浓——就说白鹿书院如何能传承这么久,果然沈洛那样的糊涂人也就是个例罢了。 方才瞧着,那位老者也罢,众位大儒也好,包括眼前这位山长,委实都是忠厚长者。 当下一拱手: 「有劳山长挂念。只是小子以为,无论胜败,均须要有人见证才是,这里就刚刚好。」 看商铭的样子,无疑担心自己会同意周源的提议,却不知要给先生洗雪耻辱,自然怎么人多怎么好。 这般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无疑使得陈毓狂妄的个性更加深入人心。便是周源也不由蹙眉,深觉现在的孩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既是他坚持要出丑,自己也没法子。 这样的人,总是要摔个跟头,才知道人生的路有多少坎坷荆棘。 微微叹了口气,闪身让开。 陈毓一撩衣襟,径直往右边书案而去。 商铭眼中讥诮的神情更甚,强压下内心的喜悦,也抬脚往自己书桌而去。 题目是沈洛所拟,乃是流传甚广的前贤的四个大字「厚德载物」。 会用这四个字,沈洛自以为也是一片慈心,希望那少年能有所感触,或者愿意悬崖勒马也未可知。 却不料那少年立于案旁,扫了一眼这几个字,神情竟是越发嘲讽,甚而还挑衅似的望了一眼商铭。 商铭已是稳稳坐下,触及少年的眼神,却是微微一哂,果然不到黄河不死心!唇边绽开一丝冷笑,缓缓收回眼神,注目眼前的一排毛笔。 作为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白鹿书院自是不缺笔墨纸砚这些物事。又因为沈洛刻意想要震慑陈毓或者天下间同陈毓这般狂妄无知的人,拿出的毛笔,全是书院顶级的。更是从小号到大号,不一而足。 商铭平日里常用的是中号狼毫,倒不是说那些大号的他就用不了,只是型号越大,越考较一个人的腕力和定力,商铭自觉这会儿别说吧大号狼毫用的炉火纯青,便是拿着都有些困难,又一门心思的要赢陈毓,自然要选自己最拿手的。 至于陈毓,这么大点儿的年龄,能用得了那小号狼毫就不错了。 哪知一念未毕,周围却是响起一阵惊喘声,商铭抬头,眼睛也倏地睁大,却是对面的陈毓,竟是抬手就取了面前足足比商铭手里的笔粗了两倍有余的最大号的狼毫。 「果然狂妄!」 那可是白鹿书院镇山之宝,听说是善制笔的邓家特意送给白鹿书院的。寻常人别说拿来写字了,便是握在手中,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陈毓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要两手捧着才好。 「真是砸倒自己才真的贻笑大方呢。」 「你知道什么,说不好人家就是想被砸趴下呢,好歹也有个借口不是,到时候就说砸伤了无法写字,好歹比这么多人瞧着输的一塌糊涂强得多啊。」 …… 旁边一片窃窃私语声,甚而有人认定,说不好后一种说法还真靠谱。 似是对越来越响的议论声充耳不闻,陈毓那边却已稳稳把巨型狼毫拿在手中,只是这笔委实太长太大,陈毓非但没办法坐下,还不得不后退数步。 v第32章[03.13] 那般宛若孩子抱着大刀的模样惹得旁人又是一阵讪笑。 跑到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这陈毓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商铭嘴角冷笑更浓,更是对战胜对方信心百倍,当下抬手饱蘸浓墨,凝神书写。 倒是陈毓那边伺候的人却是有些忙乱——会放那管狼毫上去,不过是想给陈毓一个下马威罢了,所有人都认定,即便是摆上,也就是个摆设,谅那小子也不会用。 谁想到这少年行事竟是如此出人意表。 只这么大一只狼毫之下,之前准备的砚台无疑就太小了。 亏得这毛笔还有相称的砚台,周源忙命人快快抬过来,心里却是苦笑,这陈毓年纪不大,却还真是能折腾,还有这性子,也委实太咄咄逼人了些。 那边商铭却是已然搁笔,看着案上铺就的白纸上自己四个大字,商铭只觉通体舒泰,满意的不得了。 实在是眼前这字,相较于自己书法水平来说,无疑属于超水平发挥,果然连上天都眷顾自己,才会让自己今儿写得如此流畅自然。 其他人瞧见商铭停笔,自然纷纷探头去看,待看清上面所写,竟是个个赞不绝口: 「好字,不愧是咱们白鹿书院的天才!」 「不过弱冠之年,便有此笔力,假以时日,定可在书法界闯出一番名头来。」 「可不,没瞧见刘忠浩大师也是颇为满意的样子。」 …… 相较于商铭这边的胜券在握、气定神闲,陈毓那里无疑越发显得可笑之极—— 那么大点个人儿,捧着那么一管如椽巨笔,甚而这边商铭都完事了,他那里连墨都没有磨好。 「还以为敢向商公子挑战的人是多了不起的俊杰呢,哪想到却是这般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商公子随便写个字就能把他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这场比试,还真是没什么看头。」 「可不,亏我一大早就赶了来,哪里想到根本就是有人特意想替商公子扬名,这般急于当众出丑,倒也算是少见!」 「我瞧着这比试咱们也不用看了,结果已是很明显了,我可是早饭还没用呢,真等那小子写出来,我怕是会恶心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众人议论纷纷,甚而真有人起身准备离开。便是留下的人也觉得百无聊赖,深觉之前会以为这少年应该还是有些才华的念头简直愚蠢至极。 赵佑恒也在离开的行列中——原来和自己一样,打架还行,真是说起读书来,就头脑发晕了。不过这陈毓明显晕的更厉害,不然也不会蠢到挑战白鹿书院的天才。 哪知刚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咦声,下意识的转身回头,也是一愣。 却是那边墨已磨好,之前静立不动的陈毓手中的超大号狼毫倏地扬起。随着一缕黑线在空中滑过,众人只觉一道黑色的流光在眼前一闪而逝,再定睛看去,少年手中的笔已是稳稳放了回去,正无比闲适的负手而立,而他的面前,正有四个斗大的字行云流水般横空出世: 厚德载物。 商铭脸色一下煞白,实在是虽然是站在对面,却还是能察觉出少年笔下大字扑面而来的雄浑气势。 四周同样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着了魔般盯着那四个字,仿佛自己一开口,那字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最先发声的却是王元浩,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盯着那四个字,脸上神情又是狂喜又是茫然: 「大师?怎么会,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四个字别人认不出来,自己却是死也不能忘记,可不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挂在陈毓书房的那笔字? 难不成那副对联并不是名家所写,而是,眼前这少年亲笔所书? 可眼前少年才多大?怎么可能写出那般精彩绝伦的字来? 场内非同一般的死寂也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刘忠浩。 之前会答应做个见证,不过是瞧在沈洛的面子上,却之不恭罢了,却是委实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里。方才又见了号称第一天才的商铭的字,也不过尔尔罢了。 对于那不停的搞出各种动静以吸引各方眼神的少年,刘忠浩也从一开始的有趣到最后觉得乏味。 本来正闭眼打盹,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漫不经心的睁眼去瞧,却在下一刻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一定是眼花了吧?」 而随着他的站起,商铭之前呈上的字一下被带的飞了起来,又落在地上,刘忠浩却仿佛全无所觉,抬脚就踏了上去,然后便朝着陈毓站的地方如飞而去: 「都不许动这字!」 这么好的字,自己一定要裱了挂到书房去! 「这字,这字,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刘忠浩一把把陈毓推开,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所谓见猎心喜,和其他读书人喜爱名贵笔墨纸砚不同,刘忠浩最爱的却是各位名家的墨宝。甚至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 北派书体,笔法古拙劲正;南派书法,则多疏放妍妙。刘忠浩平日里浸淫其中,虽不敢说尽得其妙,却也自觉颇能领会两派之精髓。 而眼前这几个字,却是刘忠浩从没有见过的。竟是既有南派的婉雅秀逸,又有北派的雄浑厚重,其间又更有写字者本身的逸兴遄飞,说不尽的钟灵毓秀而又仪态风流。 刘忠浩只觉眼前宛若出现一位白衣翩翩佳公子,左手笔右手剑,辗转腾挪间神采飞扬而又气势豪迈灵动异常。 v第33章[03.13] 怎么可能有人把文士的儒雅和武人的豪迈融合的这么天衣无缝?刘忠浩神情越发狂热,虽然搞不懂到底是何种大智慧的人,能这般通透,写出这么一笔精妙的字来,却无比清楚的认识到,眼前分明是又一种新的书体横空出世。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字是陈毓的手笔,却又立马被刘忠浩自己给否决—— 这少年才多大?眼前这笔字怕是少说浸淫书法也得有三十年! 自己要找到这个人,立刻,马上! 「哪位大师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太过激动之下,刘忠浩一把拉住离自己最近的陈毓,心里更是后悔的要死,自己怎么会那么倒霉,竟是不过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就错过了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师! 「说不好,他知道。」陈毓抬手指了下同样呆若木鸡的商铭,手中还捏了张大字,可不正是之前商铭写得呈给刘忠浩的那张? 「他?」刘忠浩明显觉得眼前情形有些古怪,可现场这么多人,却依旧维持着目瞪口呆盯着那几个大字的模样,竟是根本没人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便是刘忠浩几个弟子,也正蹲在大字前面,一副顶礼膜拜的模样。 刘忠浩无奈,只得接过陈毓手里的字,只看了一眼,却是惊「咦」一声: 「这不是商铭的字吗?呀,不对——」 竟是冲着陈毓匆匆点头: 「多谢小兄弟,果然得问他!」 怪不得甫一见到大师的字觉得有些眼熟,这会儿仔细瞧来,可不是和商铭的字颇有些相似之处。自然,凭商铭现在的书法功底,这辈子怕是都无法达到眼前这几个大字的高度,可两人的笔法师出同源却是一定的。 无比留恋的瞧了一眼依旧处于人群瞩目焦点的几个大字,刘忠浩先大声对周源道: 「周山长,这几个字可得小心看顾,可别让人扯坏了。」 口中说着,已是大步往商铭那里而去,太过急切之下,竟是一把揪住商铭的衣襟: 「快告诉我,大师在哪里?」 商铭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些反应,方才陈毓说的话他也是听到了的,却也是不疑有他,只想着是陈毓为了羞辱自己,才特特说了那么一番话罢了。 这会儿见刘忠浩果然来质问自己,又羞又怒之下,连平日里的风度也顾不得维持,竟是用力一下把刘忠浩甩开,脸色难看道: 「你方才不是也在吗?又何必问我。」 「我——」刘忠浩顿时有些口吃,又不好说自己方才无趣之下小睡了一觉,只得气恼道,「果然字如其人,这般心胸狭窄,也不知那位大师怎么肯收你这样的人为徒。」 若非瞧出来商铭应该和那位大师有关系,以为自己乐意同这么个从字里就能瞧出尖酸刻薄的人在一起吗? 一句话出口,商铭脸色一下变得更加难看,敏感的觉察到,怕是有更可怕的情形就要降临,刘忠浩竟然看出来自己的书法和陈毓的书法是同一位老师传授。 刚要反对,却不妨一个僵硬的男子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大师,您说什么?」 却是距离两人最近的王元浩,这会儿也听出不对。本来王元浩是铁了心思想让商铭给陈毓那样的小人来一个迎头痛击的——书法可是自己心目中的圣地,焉能容许那样满身铜臭味儿的小人玷污。 却不料就在方才,事情一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对联,那笔动人心魄的书法,竟是出自那个自己痛恨的小人陈毓之手。 到了这时候王元浩如何不明白,不管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无疑被人利用了。试想陈毓的书法既是已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又何必再去偷来商铭的字临摹? 一个亿万富翁会去偷穷光蛋的东西,传出去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也就是说,之前偷字的事根本不可能是陈毓做的。意识到这一点,王元浩第一时间就拽住了看情形不妙想要离开的李树平,然后冲着商铭怒道: 「当初诬赖陈公子偷了你墨宝的事,是你和李树平联手对不对?」 「你,你胡说什么?」商铭脸色早已是一片苍白,连带的本是得意洋洋站在他身侧的商运脸上的肌肉也不觉哆嗦起来。 「你还不承认!」王元浩已是想通了其中关窍,商铭之所以这么做,不就是怕刘忠浩大师瞧出来他和陈毓的书法是同一个人所授,陈毓会攀扯他吗。 只是商铭以为取胜的那个会是他,却不知陈毓的书法比之他更加精妙无数倍! 众人被这边的喧闹惊动,纷纷看过来,王元浩已是忍着怒气向刘忠浩深深一揖: 「大师方才说着两幅书法有何源缘?学生斗胆想请先生加以点评。」 刘忠浩不明白王元浩因何有此一问,又看眼前人似是认识大师的人,只得耐着性子道: 「这两幅书法乃是师出同源。我瞧得不错的话,商公子和这位大师的字定然是大有渊源。只是商公子的书法期间应有过停顿,改练了,我瞧瞧——」 看了片刻,神情却是有些古怪: 「商铭虽和大师的基础一般无二,中间不知为何,竟是又想舍弃原本的东西,改练了本人的书法,虽是最终又折了回去,却终究让这笔字落了下乘,有失清正之风。至于那位大师,说不好是另有奇遇……」 「你,你胡说什么?」到了这时候,便是商运也再也忍不住,一下打断了刘忠浩的话,「我儿子的字乃是我亲自教授,枉我和犬子敬服大师,以大师的字为荣,这才私下里苦练,却不料,大师竟是这般诬赖我父子二人。」 「什么诬赖?」没想到商运这么大反应,刘忠浩糊涂之余,更有些恼火,当下冷哼一声,「放着大师那样好的一笔字不知珍惜,反而四处钻营,怪不得令郎字里一股子阴鸷之气!这样的敬服,不要也罢!」 一番话砸的商运好险没晕过去,便是商铭也仿佛整个人都堕入冰窟一般,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两个字: 完了! 竟是眼睁睁的瞧着陈毓扶着吴昌平一步步逼近: v第34章[03.13] 「商公子,商大天才,到现在,你还不愿承认你的字就是吴先生亲自教授吗?当年先生如何待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如何忍心把这样一个视你如同亲子的老人推入绝地?」 「如果说那一次,你是年纪太小,才会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才会为了让你爹爹得到白鹿书院西席之位,做出那般背信弃义、欺师灭祖之举,那今日呢?你明知道这些年来,先生拜你所赐,如何身陷泥淖。今天却还要设计这样一个局,想要让先生永世不得翻身。似你这般虚伪而又心肠歹毒之人,当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 商铭被逼的连连后退,却依旧不愿承认陈毓的指控:「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当初是先生自己离开,又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脸上却早已是血色尽失,明显一副做贼心虚、外强中干的模样。 「是吗?」陈毓冷笑一声,「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承认自己的书法是先生手把手传授吗?若然你真的光明正大,那指使李树平把你的书法放到我房间里,然后栽赃陷害我和先生又该如何解释?还是你依旧坚持,是我想要临摹你的书法,才会不知羞耻,把你的大字偷了来?」 商铭脸色顿时愈加惨白,陈毓后面的话,可不正是自己昨天尚且向其他人哭诉的苦衷!只是曾经以为再绝妙不过的计划,这会儿却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更是让自己的险恶用心没有丝毫遮掩的一下暴露于人前。 「商铭!你真卑鄙!」王元浩第一个相信了陈毓的话,之前对陈毓有多痛恨,这会儿就有多内疚,这么一位书法大师,却因为自己而蒙羞。亏自己之前还一再表示对对联的书写者有多崇拜,却不料竟是做了助纣为虐的坏人。 其他当日见证了那场闹剧的人这会儿也醒悟过来,纷纷指责二人: 「如此沆瀣一气,当真是有辱斯文!」 「陈公子那样高妙的书法,怎么可能会临摹你的?原来一切都是你自编自演,贼喊抓贼罢了!」 「白鹿书院有你这样的学生,委实颜面扫地!」 「竟然连自己的恩师也敢陷害,这样心肠歹毒的小人,当真让人齿冷!」 「我要和你割袍断义!」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前,一幅幅被割下的袍服下摆朝着商铭砸了过去,被围在中间的商铭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仰面朝天就晕了过去—— 自己这辈子的科举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甚而便是这个举人身份,说不好也会被朝廷给收了去…… 「你——」刘忠浩倒抽一口凉气,上前一把捉住陈毓的手腕,却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一定是自己方才睡糊涂了吧?怎么大家的意思这笔字就是眼前这少年手书?可少年的年龄在这儿放着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啊。 竟是可怜巴巴的瞧向吴昌平——要说是眼前这人所写,那还有几分可能。 吴昌平哪里不明白刘忠浩的意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感慨之余更自豪无比,又因自己沉冤得雪,心情更是不一般的畅快,竟是有心调侃道: 「让大师见笑了。只昌平脸皮再厚也不敢掠人之美,毓儿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学生,有此功底,全是他自己有恒心又兼能吃苦所致。不瞒大师说,便是我的字比之毓儿,眼下也已是大大不如。」 其实刘忠浩的疑惑又何尝不是吴昌平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实在是陈家家庭和睦、钱财富足,便是继母也是世所难寻的贤良人,夫妇两个当真是对陈毓百般疼爱。按理说,生活在这样家境中的孩子即便不变为纨绔,怕也会沉湎于享受才是。偏是毓儿,竟是非同寻常的懂事之外,更兼拼命的紧。 说来汗颜,自己每日里已经算是起得早了,可不管起床多早,陈毓都在自己前面。 这还不算,毓儿的智谋,以及面对人世间种种事少见的通达,都让人觉得眼前之人不应该是一个少年,而应该是一个颇多浮沉有很多故事的成年人才是。 可偏偏,毓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生活的幸福无比的单纯少年…… 所以说天赋异禀这句话还是有根据的,许是这世间有些人就是生而知之的。 陈毓却是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刘忠浩也好,先生也罢,果然是火眼金睛,加上前世,自己于书法一途上的时间可不有将近五十年了? 只是,这种生而知之,自己宁愿没有才好。 深吸一口气,抬眼瞧向自见到自己写的字后,便神情黯然失魂落魄的沈洛。 虽然说沈洛并非有意为之,可当年事,未必没有他的责任! 「沈先生,商铭陷害我家先生这件事,先生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洛神情顿时有些仓皇,连带的浓重的痛苦在眼中一闪而逝——这么些年来,自己一直把商铭当做得意门生,甚而对当年慧眼如炬帮着学生驱逐居心叵测的吴昌平一事颇多得意。 却不料过了这么多年,却亲眼见证了当年的真相到底为何。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即便自己是无心之过,可因为自己推波助澜,这么些年来给吴昌平造成了深重的痛苦也是事实。 「爹。」一个担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是沈音,上前一步扶住沈洛,红着眼睛咬牙瞪着陈毓。 这么短的时间内,沈音收到的打击委实不小。先是一向眼高于顶的自己,竟是被一对儿少年不看在眼里的羞愤。然后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叫陈毓的少年书法之精妙更是旷世难寻。甚而一向私心里渴慕的俊彦商大哥竟是一个欺世盗名彻头彻尾的小人。 对商铭的欺骗,沈音不是不恨,却更厌恶陈毓一副高高在上兴师问罪的模样。 竟是硬邦邦道: 「你和别人的恩怨,又和我爹有什么相干?我爹怎么说也是书院正正经经的先生,不是你可以随便作弄的人!」 「音儿。」沈洛忙要阻止,陈毓那边已是沉下了脸,「什么叫没什么相干?就凭商铭一个小小的秀才,当初若非沈先生在背后撑腰,又焉能逼得我家先生在鹿泠郡无立足之地?还有今日之事,若非商铭显了原形,沈先生说不好会继续落井下石也不一定!」 「你——」沈音脸色一下更是难看,有心反驳,却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父亲之下,眼里的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你,血口喷人……」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嘛?」陈毓却是没有丝毫怜悯之意,虽说沈洛犯的错不是主动的,可世上最怕的偏就是这种被动的帮凶,上一世的爷爷和叔叔,何尝不是这样的人?若非他们的袖手旁观不作为,自己和姐姐姨母何至于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 「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找何种借口,都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人群中顿时一片静默,令得沈音压抑的哭泣声更显得悲凉。听在官学中其他学子的耳朵里,未免油然而生一种同情之意—— 商铭纵然可恨,沈先生却委实被他蒙蔽了才是。 v第35章[03.13] 陈毓这般,委实有些太过得理不饶人了。 更有那心细的想到一点,但是凭着陈毓这一笔好书法,考取白鹿书院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这般为难沈洛,未免有些不计后果。 毕竟,沈洛怎么也是白鹿书院颇负盛名的先生,更是大儒柳和鸣的弟子,没看这会儿陪坐在柳和鸣身侧的众位大儒并山长周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吗! 吴昌平也察觉气氛有异。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已被搬开,即便之前如何委屈,这会儿终于洗雪冤屈,雅不愿陈毓为了他得罪白鹿书院的一众人等。毕竟,毓儿这般大才,得名师执教,才能为以后大展宏图打下基础。 而且以白鹿书院这会儿的名气,陈毓真得罪了它,以后焉能讨得了好去? 忙出言劝道: 「若非商铭算计,沈先生怎会被人蒙蔽双眼?如此算来,沈先生也是受害者,被最心爱的学生算计,他心里的难过怕是不下于我,过去种种,便就此作罢吧。」 一番话说得沈洛眼睛一下红了,更是明白一个事实,吴昌平分明是一个忠厚长者,哪里像商铭描述的那般龌龊不堪? 这片刻间发现自己竟是被最看重的学生利用,心就如刀割一般。 而吴昌平却是忍受这种痛苦,甚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学生设计,竟长达数年之久。 期间苦楚怕是比自己还要重千百倍。 这般想着,如何敢再继续沉默?终是起身,来至中间,竟是一撩衣襟朝着吴昌平就拜倒在地: 「陈公子说得对。错了就是错了,便是再有千万种理由,洛不慎之下铸成大错都是事实。沈洛愿意向吴先生请罪,任打任罚,绝无丝毫怨言。」 「先生——」登时便有沈洛的学生忍不住,一下围了过来,连带的看向陈毓的眼神都有些愤然,明显觉得,是陈毓把沈洛逼到了这般境地。 「你们做什么?」却被沈洛骂了回去,「休得对陈公子无礼。」 吴昌平也回过神来,慌忙把沈洛拉起来,眼中早有热气升腾,原以为能讨回公道就不错了,至于说曾经参与驱逐自己的沈洛,怎么说也是白鹿书院的先生,说句不好听的,便是鹿泠郡郡守都得另眼相待,想从他身上找补,怕是不可能。 却没料到陈毓竟是冒着得罪整个白鹿书院也要给自己出头。 「沈先生,这如何使得?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有沈先生这句话,吴某便是死也瞑目了。」 看到吴昌平老泪纵横的模样,沈洛也是心潮起伏,又转过身来,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源一揖到地: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生不教师之惰,都是沈洛有眼无珠教徒无方,才会令得商铭这样的小人为恶。沈洛无颜留在书院中,更无颜再为人师,自此请辞,以为后人戒!」 一番话说得决绝,令得场内众人顿时哗然。尤其是沈洛的学生,更是当场流下泪来,看向陈毓的眼神也有原先的敬畏变为迁怒。 「毓儿——」吴昌平顿时有些担忧。这还没入书院呢,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即便不被录取,可也不愿就这般结怨。便给陈毓使眼色,想让陈毓帮着说情,也算给沈洛个台阶下。 陈毓却是轻轻摇头,并没有帮着说情的意思。 说实话,若然白鹿书院为了包庇一个犯了错的先生就迁怒自己,那这样的地方,自己不来也罢。毕竟,一个有污点的书院,再是盛名满天下又如何? 而眼下看来,沈洛虽是之前糊涂,倒也不失为磊落君子。只是既犯了错,自然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沈洛此举,也算是妥当。 看陈毓始终没有上前给沈洛求情的打算,周源很是无奈,又瞧向始终端坐上首的柳和鸣: 「先生——」 柳和鸣点了点头,瞧向陈毓: 「若然老夫亲自出面,你可愿意把你们师徒和沈洛的恩怨一笔勾销?」 一句话说的陈毓心里一沉。这么久了,焉能看不出来对方在白鹿书院举足轻重的地位?只对方这么说,竟是要以势逼人了? 方才的好感顿时一扫而空,陈毓拱了拱手,虽是依旧谦恭有礼,却明显有些冷淡: 「小子无礼。只是前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句话说的包括周源在内的白鹿书院都蹙了下眉头——那可是大儒柳和鸣,从来只有他不给别人面子,什么时候这么没面子过。这小子就这么直不楞登的吧柳老的求情给撅过来了? 尤其是周源,怪怨陈毓太不懂事之余,更是有些可惜。毕竟这少年虽是太过锋芒毕露,却是少见的人才,真这么拒之门外,心里当真有些舍不得。 只是他这会儿得罪了柳老,周源再怎么,也不好为了个毛孩子让柳老难看不是。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却不知柳和鸣长长的舒了口气,也不搭理陈毓,而是径直瞧向肃立一旁的沈洛: 「洛儿,你可是知错了?」 沈洛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神情愧疚: 「学生知错了,有负先生教导,着实惭愧无地。」 「作为你的先生,我也有错。」柳和鸣一句话出口,令得旁边众人怔楞之余更有些茫然—— 先生一定是气糊涂了,说的反话吧?待会儿不定要怎么发作呢。 「所谓教书育人。」柳和鸣却似是对众人担忧全无所觉,抬头瞧向众人,声音一下提高,「切记育人当在教书之先,德为主,才为辅,德才兼备,才是正道,诸君可记否?」 柳和鸣声音洪亮,德为主才为辅一句竟是在山野中回荡不绝。 v第36章[03.13] 「诺。」众人纷纷起身应是,一副聆听训诫的模样。 柳和鸣又抬手一指陈毓方才手书的厚德载物几个大字: 「这几个字,以后便悬挂在山门之上。老夫会亲自上书朝廷,取消商铭的举人身份。」 又看向陈毓: 「陈毓,老夫有意收你做关门弟子,你心里,可愿意?」 什么?所有人都有些傻了—— 依着柳和鸣的身份,这般被人不给面子的拒绝了,还被逼的亲自处罚了最喜欢的学生,不是应该急怒攻心以后想着法子报复,让对方寸步难行吗? 怎么事情的发展跟大家想的全不一样! 柳和鸣竟然要收下这个没一点儿眼色桀骜不驯的少年做弟子,还是关门弟子!更不可思议的还是用这么商量的语气。 话说以柳大儒的身份,想要收个学生还不是天下学子任其挑选,所有人哭着嚎着求拜师,什么时候收个学生还要这么低声下气了! 陈毓怔了下,瞧向老者的眼神明显很是敬服——别说上一世加这一世,经历那么多起起伏伏,便是再懵懂,这会儿看众人的反应也知道,老者的身份必然很不一般。 而且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驳了面子的情况下,还肯收自己做学生,胸怀之宽广可见一斑。 后面吴昌平早急的什么似的——周源那是谁呀,堂堂书院山长都得恭恭敬敬伺候着的人,那得是多厉害的大儒啊。又是使眼色又是扯衣襟,就差把人摁倒地上磕头了。 好在眼都快抽筋了,陈毓身形终于动了,上前一步就冲着老者拜倒在地: 「学生陈毓,拜见先生。」 一句话出口,喜得柳和鸣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步亲手搀起陈毓: 「走吧,咱们师徒聊聊。」 说是聊聊,却是打着另一个心思—— 这段时间没少被孙女儿念叨,还以为陈毓到了后会先去孙女那儿呢,谁成想却是先到白鹿书院了,还露了这么一手。平日里为着宝贝孙女儿日日念叨陈毓,老头子没少吃醋,今儿个自己把人给孙女带回去,也让孙女儿不舒服一把。 「是。」虽然看出来先生的模样似是对自己很是喜欢,陈毓也不敢托大,依旧恭恭敬敬的模样,「待学生跟吴先生告别。」 「好。」柳和鸣依旧笑眯眯的,这小家伙,倒是个重情的。 「告诉你家先生,白鹿书院缺一位书法先生,不知他可感兴趣?」说完示意陈毓待会儿自己跟上来,便溜溜达达往山下而去。 看陈毓回来,刘忠浩和裘成终于回过味儿来,和裘成瞧着陈毓满眼都是金光不同,刘忠浩却是眼睛都绿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么好一个书法神童,怎么着也得跟了自己才是啊。都怪自己慢半拍,竟是被柳和鸣给抢走了。 忙拉了陈毓的手,搞起了挖墙脚的事: 「我说小陈毓啊,你年纪小,怕是啥都不知道。我跟你说啊,柳老先生可是顶顶严厉的一个人,你要是跟在他身边,少不得吃苦头。我想着啊,你还是跟我最妥当,凭你的实力,我稍加指点,你就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下五千年,任你驰骋……」 一番话说得陈毓乐不可支。这会儿才发现,刘忠浩真是个有意思的小老头。只是上下五千年都能任意驰骋的话,自己不是神就是鬼了! 却是对刘忠浩提到的「柳老先生」颇感兴趣,实在是都磕完头拜完师了,还不知道自家先生的大名呢。当下小声道: 「你说我家先生姓柳?」 刘忠浩惊得嘴巴一下张的老大: 「不是吧,你小子到现在还不知道刚才是跟谁磕的头?」 半晌忍不住,伸手在陈毓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把: 「你小子还真是个有福的。方才那位是柳和鸣,咱们大周朝最负盛名的大儒柳和鸣!」 这么说完也觉得有些气馁,实在是柳和鸣是谁啊,人家不止是大儒,可是正正经经的奇才。简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甚而自己最擅长的书法,比之柳老先生怕是也有不如。老先生的字自己见过,虽是没有门派痕迹,却是自成一家,最是潇洒惬意,这么说着倒是和陈毓有些相合。 那边陈毓果然少见的大吃一惊——前世今生,两辈子了,怎么会没听过柳和鸣的名头。而且还有一点,那不是云姝姐姐常常跟自己提起的爷爷吗。 想到自己方才竟然当众让老爷子没面子,陈毓虽然并不后悔,却也很是歉疚。 忙忙的跟刘忠浩告别,又跑回吴昌平身边把方才柳和鸣的话转告。 吴昌平听了既高兴又有些不得劲。毕竟这个位子之前是商运在做,自己要是接替了他,就好像自己忍辱负重这么久,就是为了他屁股下那个位子似的,到时候怕是会引起物议。 陈毓如何不明白吴昌平想些什么,想了想道:「先生之德之才又岂是商运所能比?大可不必为了那样一个小人平白乱了自己心境。先生只问本心便好。」 又抬头瞧向小七原先站的地方,不由一顿,却是小七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可不正是小七的那个颇为严厉的兄长? 而且这会儿是阳光下,男子英俊的外形一下完全显露出来,偏是这么英俊的人,竟是没人敢在他脸上多做停留。实在是这男子颇有杀伤力的外貌之外,更有一股凌然的杀气。 而且陈毓忽然有个不太妙的想法,这杀气好像就是冲着自己…… 本是要过去打招呼的脚,不由就滞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七已是冲陈毓眨了眨眼,然后转身推着兄长径自离去。 陈毓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直接就想跑过去,好歹也要问一下小七这会儿住在那里不是?哪知道刚一动,就被刘忠浩给拉住,一副认命的语气道: v第37章[03.13] 「我知道自己抢不过柳先生,可小毓你好歹记着,每隔半年给我写幅字好不好?」 旁边的裘成也凑趣道: 「老朽也要沾光了。之前还想着要怎样才能求到那位大师给我们鹿鸣馆多写几幅字呢,在没想到奇人就是陈公子。我这就去派人买最好的笔墨来,陈公子看什么时候得闲就帮我们把字写了吧?」 「好。」陈毓忙答应,等挤出人群,眼前哪里还有小七的影子? 一时怔愣原地,只觉怅然若失。实在是小七和他兄长的模样,分明不是鹿泠郡本地人,方才他哥哥既然找回来,说不好会带了人离开也未可知。本想今儿个怎么也要问清楚小七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大家也好多加来往,却没想到这么一耽误,根本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所谓人海茫茫,从此后想要再遇到小七,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却不知小七这会儿比之陈毓还要别扭,实在是就出来这么一小会儿,大哥怎么就赶了来?还有那瞧向自己的眼神,让小七心里更是止不住打鼓。 「你们什么时候又见的面?一共见了几次?」半晌,男子终于开口。看小七和那小子的神情,明显自渡口别后又见过了才是,不然,也不会那般熟稔的模样。 而正是这一点,让男子心里很是不舒服。甚而连之前对陈毓的好感也冲淡了不少。小七可是全家人的宝贝,那小子怎么就敢往前凑。 「什么什么时候?」小七嘟着嘴,却是并不愿回答的样子。 「小七——」男子双手在两边的轮子上一压,轮椅顿时停止了转动,男子转头一眨不眨的瞧着小七,虽然不算严厉,却明显有些失望,甚而还有一些受伤。 不怪男子有这样的感受。实在是和小七年龄相差太大,而且都说长兄如父,自己心里根本就把小七看成自己孩子一般。再加上小七平日里又对自己粘的紧,这般因着另外一个人藏着掖着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看男子这样,小七也不敢瞒着了: 「也就两次,一次是前儿个从药坊往回赶时,我瞧见那位老先生身体不适,就给了他些药。还有一次,就是今天了,这不别人都来看热闹了吗……」 却是越说底气越不足。 男子蹙眉半晌,终于开口道: 「走吧。」 甚而心里开始打算,不然就不让神医接着给治了,实在是自己虽然想要双腿恢复,可却无论如何不忍心让小七就这么真跟着对方当个药徒。 「大哥——」看男子神情不对,小七脸色顿时一白,正所谓兄妹连心,小七又是极聪颖的,竟是立马明白了男子的心思,手足无措之下,从轮椅后一下转到男子前面,半蹲着仰头看向男子,「大哥不是不想治了吧?」 男子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是这么快就被妹妹看破,感动之余更是担忧,小七倒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所谓慧极必伤,反而更让人担心。 「大哥你一定不能放弃。」小七眼睛都红了。 这些年来陪着大哥走遍大江南北,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要是大哥真因为自己放弃了,自己可不得难过死? 「爹爹年纪大了,还有大姐姐,要是大哥不赶紧站起来,把咱们家撑起来,爹爹还得日夜操劳,大姐姐将来……那样的地方,可该怎么撑下去。」 「大哥放心,师父都已经说了,就是看上我,拿我当弟子来养的,我自己也真的很喜欢侍弄那些草药,也就是跟师父学些药理罢了,又哪里会吃苦?若是,若是大哥不喜欢,不喜欢我见陈毓,那我便永远不见他便是……」 说道最后,眼泪已是掉了下来。 虽然过去了五年时间,记忆已是有些模糊,甚而第一次见面,自己根本没有把陈毓和五年前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毓哥哥联系起来,可听到陈毓这个名字,再联系到大哥对他非同一般的顾忌,又如何不明白,此陈毓就是小时候的毓哥哥。 这么多年了,尽管家人想尽法子想让自己忘记那一段悲惨记忆,可午夜梦回时还是止不住会梦到一些,噩梦的最后,无一不是一双死死拽着自己的小手…… 以至于知道了那般璀璨耀眼的少年竟是故人,是那双总能让自己安心不少的手的主人,便忍不住想要跑来见一见他。好像见了他,心里就能踏实些。 只是,不管有多想见他,却是都比不上大哥的腿重要。若然是为了大哥的腿,为了爹娘的笑脸,为了大姐姐娘家有依靠,不至于被人欺负,便是这辈子再不能见陈毓也是能够忍受的。 只是这心里,怎么就会这么疼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空了一般。 男子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缓缓伸手,帮小七一点点抹去眼角的泪,过去的事是小七的心魔,怕是越压制,将来的伤害会更大。 而且小七说的又何尝不是家族的现状?爹爹年老,大妹妹的处境,还有家族子弟凋零,那个家,只有自己去撑起来。 「好。大哥会努力站起来。至于那个陈毓,小七可以同他来往。只记得一件事,决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女儿身份和出身来历。若然你向他透露什么,那就让大哥的腿这辈子永远废掉。」 鹿泠郡守备府。 大清早的,一个美貌女子就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听到一点儿动静,就忙忙的让人去瞧: 「是不是老爷回来了?」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柳云姝。也怪不得柳云姝这么急,实在是自跟着夫君到了这鹿泠郡,和陈毓已经数年未见了。一想到那玉团子似的孩子,柳云姝就觉得整颗心都是软的。 因此,从听说陈毓要来投考白鹿书院的消息后,柳云姝就激动的不得了,见天盼着陈毓赶紧到了。 本想着陈毓应该这几天就到守备府的,那料到今儿个就是白鹿书院的招生日了,陈毓竟是还没有到。柳云姝这心里就有些急,昨儿个特意嘱咐顾云飞今儿个下了衙就去一趟书院,待找着人就赶紧带回来。 「这倒春寒的天,可还是冷着呢,夫人还是回屋里坐会儿,不然真是冻着了,可了不得。」旁边伺候的丫鬟春杏抿着嘴道,「而且您想啊,小少爷既是来报考的,怎么着也得考完后才能过来不是。我听说今年来投考白鹿书院的人怕不有上千个,老爷就是这回儿子赶过去,怕是也不好找。」 柳云姝何尝不能想到这一点,只是心里的惦记却是无论如何摁不下去,实在是虽然名义上自己是嫂子,可这心里,却是把陈毓当自己儿子看的。更别说当初不是陈毓拼死护着,自己这条命都早没了。 当下摇头:「没事儿,房间里闷得慌,我也呆不住。」 看柳云姝坚持,那些丫鬟也只能应了,却是个个提着心。又是回去拿大毛领子衣服,又是送手炉,弄得柳云姝哭笑不得: 「瞧你们一个个紧张的,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 v第38章[03.13] 只虽然听柳云姝这么说,那些丫鬟却依旧不敢就这么放她在外面呆着。实在是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别看老爷是个武人,却是个多情的,真真是稀罕惨了夫人。 就说这鹿泠郡的官老爷们,哪家没有几房姨娘,就只有守备大人,这么多年了就只守着夫人一个,还是在夫人始终不能生育的情况下。 说来这也是柳云姝最大的隐痛。嫁给顾云飞也有六七年的时间了,前几年因边关战事,两人没办法团聚也就罢了,可这几年却不同。 因着顾云飞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一家人盼孙心切,也不让柳云姝在身边伺候老人,而是让她一直守在顾云飞身边。原想着顶多一两年就能抱上金孙了,谁想到匆匆又是五年时间过去了,柳云姝这里依旧是丝毫没有一点儿动静。 看了多少妇科圣手,都说怕是有些宫寒的缘故,这几年也吃了不少药物,却是没什么起色。 饶是如此,顾云飞却非但依旧没有纳妾的意思,还益发对柳云姝疼爱有加,又因两人年龄差着几岁,看在旁人眼里,倒像是爹爹疼女儿一般了。 这些丫鬟们也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知道老爷一腔心思可是全在夫人身上,即便这会儿柳云姝不在意,却依旧怕老爷怪罪,当下纷纷上前苦劝,柳云姝哭笑不得之下,又委实不想包成个粽子似的,叹了口气,就准备回屋子里去。 这边儿刚转身,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就在外面响起,柳云姝顿时喜出望外,顾不得接丫鬟手里的东西,掂起裙子就小跑着迎了出去,慌得那些丫鬟捧了东西就在后面追。 大门开处,一个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英武男子正飞身下马,一眼瞧见接出来的柳云姝,严厉的眉角间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柳云姝一下跑到马前,才站住脚,又迫不及待的往顾云飞身后瞧,当发现后面除了几个长随,并没有其他人时,神情顿时很是失望。 下一刻身子就是一暖,却是顾云飞接过丫鬟手里的大毛领子衣服,严严实实的帮柳云姝裹好,刚要说话,春杏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外边道: 「老爷,夫人,那不是老太爷的车子?」 却是府门外边,一辆青布驴车正缓缓停下,可不正是柳和鸣平日里坐的那辆? 夫妻俩忙不迭迎出去,还未走下台阶,车帷幔拉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一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探手扶了一位老人下来。 可不正是柳和鸣? 夫妻两个齐齐迎了上去,刚要开口,却不妨少年回过头来,俊秀逼人的脸上满满的全是笑意: 「大哥,大嫂。」 柳云姝怔了一下,下一刻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是,小毓?」 不怪柳云姝傻眼,实在是这才几年啊,小毓怎么就长了这么高了?而且相比起原来玉团子似的情形,这会儿模样也变了很多,不独更好看了,便是眉宇间也多了少年人独有的英气,如果不是陈毓刚才叫了那么一声,便是迎头撞上,柳云姝怕是也不敢认的。 下一刻探手就把陈毓拉了过去: 「小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穿的这么薄?有没有吃饭啊?想吃什么,大嫂这就去给你做……」 竹筒倒豆子似的一番话,令得本想来示威的柳和鸣脸色一下有些不好看,却转而意识到什么,又有些黯然—— 孙女的心思自己岂能不懂?喜欢小毓,那是真喜欢,而除此之外,还有对孩子的渴望吧? 顾云飞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却也头疼的紧,自己也曾想了多种方法,却是始终没有半点作用,实在是这件事一直都是云姝的心结,怕是没有孩子的话,云姝的心结便一日不能解开。 好在小毓来了,往后的日子,云姝应该会开心些。 「咳咳。」柳和鸣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声。 柳云姝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怕是冷落爷爷了,不由有些讪讪然,忙上前搂住柳和鸣的胳膊: 「爷爷——」 却被柳和鸣抽出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道: 「有了弟弟,还要爷爷干什么?哼!」 说话间瞄了陈毓一眼,明显有些迁怒的意味。 这一路上,陈毓也早领略了自家先生别扭的性子,万事只能顺毛捋,忙上前一步搀住柳和鸣另一条胳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那哪成啊,我可是有了先生不要大嫂的。既然大嫂惹了先生生气,那咱们这就走,再不登这守备府的门。」 说着拖了柳和鸣竟是真的要往车上而去。 弄得柳和鸣简直哭笑不得,抬手点了下陈毓的额头: 「你小子,就能吧。」 却是放开了陈毓,依旧让柳云姝搀着,一家人说说笑笑往正房而去。 待经过演武场,陈毓忽然站住脚步,瞧着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不发一言的顾云飞道: 「大哥,咱们比划比划?」 「我看成。」正在前面走的柳和鸣站住脚,一副很是感兴趣的模样。早听孙女说这个关门小弟子还是个练武的奇才,今儿个倒要见识一番。 「好。」顾云飞爽快的点了下头,脱掉官袍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劲装,益发显得英气逼人。陈毓的里面则是一套紫色的武士装,衬着一张脸越发莹白如玉俊美异常。 惹得上前接过两人外衣的丫鬟,个个脸色绯红 便是柳和鸣也不由道:「我这小弟子,生的可是真的好。」 v第39章[03.13] 旁边的柳云姝不住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却忽然意识到什么: 「弟子?爷爷你把毓儿收到门下了?」 「嗯。我瞧他的字写得挺好。就是不知才学如何。」只是陈毓的字何止写得好啊,那简直是太好了。更何况都说字如其人,但看那般潇洒写意的一笔字,柳和鸣就能判断出自己这小弟子将来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当然,为了这小家伙不会太过骄傲,老先生虽是心里得意的紧,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倒是瞧在孙女儿真心稀罕陈毓的份上,极简略的说了之前发生在书院的事。 老先生虽是说的简单,奈何柳云姝真真是把陈毓疼到骨子里了,听说连刘忠浩那样的书法大家都被陈毓给震住了,竟是开心的眼睛都在发光的模样: 「我就说小毓最厉害的,爷爷瞧,我没说错吧?我就说嘛,就没有那个娃娃能比得过我家小毓的。」 银铃般的笑声在守备府上方飘荡,顾云飞好久没见小妻子这么开心了,正要往演武场迈的脚步不觉顿了一下,回眸看过去的视线也满是暖暖的笑意。 陈毓也听到了柳云姝的赞誉,未免觉得有些脸红,刚要开口,眼睛忽然抬起,直直的落在柳云姝身后花园里一丛葱茏的花草背后,花木扶疏间,那里正站着一个妙龄女子,女子一身淡粉衣衫,身段窈窕,面容清丽,手扶花枝,在江南的茫茫烟雨中站成了一处独特的风景。 只是这份独特落在陈毓眼里却是违和的紧。 实在是和大哥顾云飞眼睛里只有大嫂一个不同,这女子一双妙目却是痴痴锁定在大哥身上。甚而瞧着瞧着,一滴眼泪就从苍白的面颊上滑落。 陈毓一下蹙起眉头,看这女子的打扮以及跟在旁边伺候的两名丫鬟,分明不是顾府的下人,可据自己所知,顾府这一辈并没有女孩子,而且对方看向大哥时那不容错认的深情眼眸,也太诡异了吧? 一黑一紫两个身影,一个勇猛若狮,一个迅疾如鹰,身形交错间,各个往后退了一步,虽是收势,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派头。 陈毓和顾云飞各自站稳身形,虽是雨丝朦胧,两人却都是大汗淋漓。 「大哥的拳法越发老到了。」方才若非顾云飞处处荣让,怕是百招之内自己就会落败。只是这个结果,陈毓还是相当满意的,毕竟上一世,因为习武的时候年龄已经太大了,通常都是二十招之内必败无疑。 边笑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汗,飞扬的黑发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俊美少年宛若一个发光体,让人瞧着就移不开眼睛。 和陈毓的钟灵毓秀不同,顾云飞是经过血与火淬炼的真汉子,方才一番打斗,无疑完全激发了顾云飞藏在身体深处的野性,远远瞧着,哪像一个日常坐衙门的官老爷,说是驰骋沙场的百胜将军还差不多。 两人站在一处,俱是耀眼无比。 「顶多再过三年,小毓怕是就能赶上大哥了。」好长时间没打的这么爽了,顾云飞只觉痛快的紧。更是讶异陈毓的天分,也真是奇了怪了,论起对家传武学的领悟能力,小毓竟是比自己那弟弟还要强得多。 「好了,你们两个就别互相吹捧了。」柳云姝抿着嘴笑道,「眼瞧着这雨就要下大了,也堪堪到了饭时,咱们快去屋里待着吧。」 倒是柳和鸣捻着胡须,笑容里又是欣赏又是开心——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自己果然收了个好弟子。 「好。」顾云飞爽快的应了,「阿姝你先同爷爷去正厅少坐,我和小毓去去就来。」 两人一起去了盥洗房梳洗一番,这才一起说着话往外而去。 哪知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住去路: 「老爷。」 却是一个丫鬟。陈毓冷眼瞧去,可不正是之前留心过的那个在雨中凝视大哥的女子身边伺候的? 顾云飞脸上的笑意瞬时淡去: 「何事?」 那丫鬟就有些瑟缩,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老爷,您能不能去瞧瞧我们家小姐?小姐本就身子骨弱,又不小心染了风寒,这会儿子还昏昏沉沉的,又一直哭着说想爹爹和兄长……」 听丫鬟提到什么「爹爹和兄长」,顾云飞神情明显有些黯然: 「我知道了,回去好好伺候着便是。待会儿我就让人请大夫过去。」 听顾云飞根本没有过去一趟的意思,那丫鬟的神情明显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反对,只得小心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陈毓眉头却是蹙的更紧——虽是这么不大会儿功夫,也让陈毓明白,那位小姐,应该是寄居在府内,只是既为女眷,有病了自然应该跑去回禀大嫂,然后请大夫来便可,这么巴巴的跑来请大哥过去做什么? 而且记得不错的话,那丫鬟口里的小姐,方才可就藏在一丛花草后面,不独穿的衣服单薄,还连伞都没打,淋了很长时间的雨…… 进了屋,柳云姝和柳和鸣已经在等着了,见两人进来,忙不迭命人传菜。 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酒席,连带的顾云飞又开了一坛子好酒,单手拍开上面的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充斥了整间房子。 陈毓的酒虫一下被勾了起来,瞧着酒坛子,眼馋的不得了,只是还没表达出想要喝点儿的意思,就被柳云姝塞了一杯糖水到手里: 「这酒性子烈着呢,小毓可不能喝。」 把个陈毓给委屈的,大嫂,前世比这还烈的酒我也喝过好不好。而且自己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拿糖水来打发。 可任凭陈毓如何央求,柳云姝都不同意,只不停的给陈毓夹各种菜肴。 「大哥——」陈毓无奈,只得瞧向顾云飞,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哪想到自家大哥却是个重色轻友的,宁肯得罪兄弟也不愿违背媳妇儿的意思,愣是只管和老爷子推杯换盏,连看都不往陈毓这边看一眼。 还是柳和鸣瞧着陈毓实在可怜,又想着今儿一天,也不少难为这小弟子,才大发慈心,倒了一杯,递给陈毓: v第40章[03.13] 「男孩子吗,喝点酒也没什么。给,让你小子解解馋。」 喜得陈毓忙接过来一饮而尽,下一刻却是后悔不迭,实在是这酒果然够劲的紧,而且自己也不像上一世般练出的那般好酒量,竟是这一喝下去,从喉咙到肚腹都是火烧火燎的,竟是又吐舌头,又揉胸口的,好一阵兵荒马乱。 惹得顾云飞和柳和鸣都大笑不已。 柳云姝则是一边笑着一边又往陈毓手里塞了杯糖水: 「快点儿喝了,化化酒味儿。」 又看陈毓小脸儿这么片刻间就红彤彤的,唯恐他不舒服,忙不迭让人扶着他下去休息,又一叠连声让人准备醒酒汤。 陈毓本就吃得饱了,看柳和鸣和顾云飞正喝的尽兴,便不欲打扰他们,就说不用麻烦,自己一个人到花园子里转转把这酒发散发散就好。 看陈毓起身时,身形倒是挺稳的,除了脸红一些,其他也没什么,又想着小孩家家的,做了这么久,说不定也嫌闷了,柳云姝也就应了。又吩咐春杏跟过去伺候。 别看顾云飞是武人,这花园倒是布置的挺有情调,假山荷塘不一而足,更有应季花儿次第开放,瞧着颇有些意趣。 陈毓一路走一路看,走得累了,便到凉亭下坐了下来。春杏怕他着凉,忙又回房间去帮着拿斗篷。 听到有脚步声窸窸窣窣的传来,陈毓还以为是春杏回来了呢,自顾自闭目养神,却不妨一个柔柔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就是云枫吗?」 怎么老有人把自己当成顾云枫啊?当初方城府如此,这会儿又是如此。陈毓睁开眼,想着既然知道云枫,那自然和大哥关系匪浅,抬眼看过去,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来人可不就是之前那个在花园里瞧着大哥流泪的女子? 明明她那丫鬟方才还说什么对方正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着呢,怎么却跑到这凉亭里来了? 而且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算计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被自己瞧见流泪的模样…… 陈毓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说不好,花园里深情凝视那一幕,是这女子刻意让自己看见的。 本准备起身的动作生生定格,陈毓依旧坐在石凳上,凉凉的眼神里并无半分情绪: 「你是谁?」 「云枫还不认识我吧?」对陈毓的无礼行为,女子丝毫不以为忤,言辞间反而更加温和,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我大哥你和大哥是八拜之交,论起来,咱们当也是姐弟才是,你叫我婉容姐姐就好。」 大哥八拜之交的妹妹?可怎么会住在这里?还一副对大哥情根深种的模样! 再联系大哥大嫂膝下现在还没有孩子的情形,陈毓立即就明白了女子的心思—— 这样一幕若是落在顾家人眼中,抑或者被自己这个「顾云飞的弟弟」把看到的事情说给家中老人听,怕是必然会有一场风暴。 要知道顾家的家风最是严谨,顾老爷子对后辈子孙的要求就是必须要有担当。 误以为大哥和这女子有什么私情的话,打大哥一顿都是轻的。而女子的算计,怕是还有其他…… 「姑娘不是有病在身吗?」陈毓收回眼,淡淡道。 「我父兄均已亡故,你是顾大哥的弟弟,我这心里就当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华婉蓉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喜意,声音却是凄苦,「这会儿子不出来见一下你,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 「华小姐——」拿了个斗篷的春杏这会儿终于匆匆赶来,远远的瞧着华婉蓉脸色很是难看。 「春杏姐姐。」华婉蓉明显吓了一跳的模样,竟是连声音都有些抖,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 若是落在寻常人眼中,看着这么个娇美的人儿被吓成这样子,心里不定怎样怜惜呢。可惜陈毓并不是那心肠软的人,到了这时候,越发确定对方是在演戏—— 什么叫「不出来见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话里话外无疑是说大嫂对她颇多苛待,再配上之前父兄俱亡的说辞,当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这会儿连见到大嫂身边伺候的人都吓成这样,落在外人眼里,定要猜测大嫂平日里不定如何欺负一个孤女呢,不然怎么会一个小小的丫鬟就能把人吓成这样? 春杏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气的脸都变色了。却也不好当着陈毓的面跟对方争辩。 「我瞧得不错的话,姑娘身上穿的这是云霭锦吧?」陈毓声音依然不高,语气却是笃定的紧—— 家里织坊每出了新缎子,自己都会着人送出去一批,而大哥大嫂这里自然也是每年都有。如今华婉蓉身上穿的衣衫,无疑就是云霭锦裁成。 「啊?「华婉蓉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陈毓怎么突然扯到了自己穿的衣服上。 「据我所知,这样的绸缎乃是贡品,自来有寸布寸金之称。」陈毓的声音却愈发严厉,「便是我大嫂身上穿的也不过是普通绸缎罢了,却是把这么好的布料全给了姑娘,我倒不知,姑娘又从哪里来这满腹的委屈?」 「吃顾府的,喝顾府的,穿的比大嫂还要精美,倒不知大嫂哪里对不住你,姑娘竟还这般背后说嘴,想要坏我大嫂的名声?」 「姑娘没有父兄固然可怜,却又与顾府何干?这般看在故人情分上多加照顾已是有恩于姑娘,姑娘不知感恩不说,竟还心怀不满,一人独处时,良心何安?!」 「既在顾府住的这般艰难,何不早早离去,做出这般虚伪做作的样子委实难看之极。」 再没想到陈毓说话竟是如此刻薄,华婉蓉身子宛若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起来,到得最后,更是泪如雨下: 「是大嫂,对你说了什么对不对?大嫂她,就这般,容不下我一个孤女吗?」 身子眼看着就要朝地上歪倒。 自己都说的这么难听了,这女人竟还要演?这对大哥的执念到底是有多深啊,陈毓目瞪口呆之余,也明白再同这女子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站起身来,冷哼一声: v第41章[03.16] 「执迷不悟。」 却是在经过女子身边时站住脚,压低声音道: 「不要妄图肖想我大哥,若然你真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到时候即便大嫂不说什么,我也会把你给处理了。」 前世今生,大哥一腔痴情全在大嫂身上,前世潦倒一生,今生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幸福,自己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女子没想到陈毓会这般说,顿时如遭雷击,一张脸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她旁边的丫鬟看情形不对,忙上前扶住,女子却是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快来人啊,小姐晕过去了。」那两个丫鬟顿时喊了起来。 陈毓却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扬长而去。 「陈公子你真是个好人。」跟在后面的春杏神情明显很是雀跃——就没见过像华小姐那么讨厌的。 明明夫人才是顾府唯一的女主人,这华小姐倒好,每天倒是比夫人还摆谱。这还不算,动不动就昏倒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最气人的就是但凡每次见到夫人,她就必然会哭一场,那模样,好像夫人把她怎么了似的。可天知道,夫人很多时候不过是问她吃的睡得如何,或者给她送些好玩的罢了。 以致后来,夫人再不敢去她屋里探视,想着这样总该消停了吧,没想到人家照样哭,又三天两头身子骨不好,你说身子骨不好你看大夫不就成了? 干嘛每回都让丫鬟跑去书房找老爷? 明明是寄居守备府,倒好,竟是比正枝的顾家小姐还娇贵了! 照自己说,就该把这女人为难夫人的事禀报老爷知道,依着老爷对夫人的疼爱,说不好早就送走了事。 偏老爷衙门里事务繁忙,夫人虽是瞧着大大咧咧,却最是个贤惠的,唯恐把华婉蓉送走会有碍老爷的官声,这么些日子竟是始终忍着。 倒好,这女人还愈发蹬鼻子上脸了。竟是就这么跑到家里来的客人面前演戏了。也亏得是陈公子,这要换个人,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怪不得我们家夫人整日里盼着陈公子来府上做客,要是公子早些来,我们夫人就不必受那么多委屈了。」 「这个华婉蓉怎么回事?为何会住在守备府?」陈毓站住脚问道。 说起这事来,春杏倒是最清楚,当初可不是自己亲眼目睹了整件事?再加上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也就有个八八九九了。 「这位华小姐呀,是京都人,听说他们家世代习武,好像和咱们大周朝名气最大的国公府成家还有些关系……」 华婉蓉的爹叫华源通,兄长华扬,相比于顾家来,华家无疑也算是个人物,毕竟,一般的人家,又怎么可能攀的上成家? 这父子二人还都是国公爷手下得用的人。 顾云飞初入军中,就是在华扬手下做事。难得的是两人性情相投,又因顾云飞也是个有本事的,两人惺惺相惜之下,便结拜为兄弟。 甚而华扬对顾云飞特别欣赏之下,还曾经开玩笑说想要把妹子许给顾云飞,后来知道顾云飞已经娶了妻子,此事便就此作罢。 后来战事越发激烈,也多亏华扬从旁教导,才让顾云飞躲过数次危机,并在华家父子提携下,很快在军营中脱颖而出。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眼看着大周朝就要大获全胜,却是迎来了最艰难的一次战役,那次战争中,成家少国公废了一双腿,部下将领也是死伤泰半,又赶上雪崩,以致很多人尸骨无存。而华家父子也在壮烈阵亡的行列之中。 消息传回去,举朝震惊。 期间顾云飞也曾亲自前往,想要寻回华扬父子的遗骨,却是一直未能如愿。无奈何,只得在大军凯旋时,收拾了几件两人平时穿的衣衫,又写了一封信,托人捎了回去。 哪想到数月后,就有人拿着信登门拜访。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华婉蓉。 华婉蓉一进门就给顾云飞跪了下来,一力恳求顾云飞帮自己寻回父兄尸骨。 本来顾云飞和华扬在军中时,也曾想到过战死沙场这样的事,平日里少不得互相托付若自己战死,希望对方照顾自己家人这样的事。 而华扬的家庭情况倒是和陈毓有些相似,生母早亡,继母当家,下面还有几个庶出弟妹。因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华婉蓉,唯恐自己不在人世,会让她受什么委屈。 顾云飞当时就拍着胸脯应了下来,若是华扬有个万一,定会把华婉蓉当自己亲妹妹一般看待。 彼时华婉蓉倒没有说要常住顾府,只是恳求顾云飞派人寻觅父兄尸骨。并表示,不找回父兄遗骨,就绝不回家。 因为本就有承诺在前,又敬佩华婉蓉一个弱女子竟有此忠孝之行,顾云飞当即就把她留了下来,并依照华婉蓉的请求,一直不间断的派人去寻觅华家父子遗骨。甚而自己还曾亲自去过几次。 可惜始终无法得偿所愿。 华婉蓉便也就在顾府中住了下来,话里话外,又透露出继母待自己颇为严苛,在府中过的如何艰难的事,两人自然不好送她离开。 就这么华婉蓉在顾府里暂时住了下来。 要说一开始,,顾云飞也好,柳云姝也罢,那是真把她当成了亲妹妹来看的,甚至两人合计过,既是华家继母不是良善之人,索性就把华婉蓉留在身边,待相看个好人家,再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再把人送回去,到时候也就回华家走个过场罢了,便是华婉蓉出嫁,夫妇两个也是她一世的靠山,怎么也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才是。 哪想到两人想的虽好,却是谁也没有料到,华婉蓉,竟然喜欢上顾云飞了。 甚而她身边的丫鬟还说漏嘴过,说是顾云飞本就是华家想要给华婉蓉相看的良人。 陈毓越听,连带的对华扬都有些腹诽,想也知道,八成是华扬太宠妹妹了,相看顾云飞时,就先把顾云飞的情形透露给华婉蓉知道了。 就说这女人怎么总是一副幽怨的模样,十有八、九,还认定是大嫂抢了她的位子呢。 怪不得大嫂忍了这么久,这华婉蓉的情形也委实棘手的紧,一个弄不好,大哥就要背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v第42章[03.16] 好在自己来了,好歹得想个法子,把这件事解决了才是,不然天长日久之下,说不好对方真就会在大哥大嫂之间制造些个事端出来。 正想着心事,就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而来,明显是要来给华婉蓉诊治的。 春杏就有些担心,唯恐华婉蓉会说什么对陈毓不利的话。 陈毓倒是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那番话,倒是希望华婉蓉真能说给大哥听。实在是从春杏的话里,陈毓也能听出来,因为大嫂的隐瞒,大哥怕是并不知道华婉蓉弄出的这些幺蛾子。 这女人还真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顾府中搅风搅雨这么久还没事儿。 却不知房间里的华婉蓉这会儿却是快要气疯了。 都说没有母亲的孩子会更早的领略人世间人情冷暖,华婉蓉就是其中的一个。不过和其他人过的谨小慎微不同,华婉蓉却是过的相当畅快,究其实质,只是因为一点,那就是她长得好,身体弱,又会哭。 从小到大,眼泪这个大杀器可谓无往而不利。甚而性情方面略有些彪悍的继母都在她的眼泪里败下阵来,平日里丝毫不敢刁难于她,便是如此,还总是有人在见到她的眼泪后,出来帮着抱不平。 至于说亲爹亲哥哥,更是对她宠的不得了,看她蹙一下眉头,都心疼的什么似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丝毫不为自己的眼泪所动,还说出那般难听的话来。 只是再愤怒又如何?之前继母惹了自己,自己可以含泪出门投奔顾家,让她落一个不慈的名头。 这次这个如此恶毒的人却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着几岁的少年罢了。 自己真说出来什么,说不好,还会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这还不算,更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可不想离开顾家。 说实在的,当初大哥隐隐透露出想要帮自己和他结义兄弟牵线的打算时,自己是一点也不乐意的。从小自己就想着,将来自然要嫁一个家世不凡的英俊夫郎,而听大哥的意思,顾家不过是吃了一碗镖师的饭罢了。 却在来到顾家后,越来越后悔。实在是顾云飞不止生的英俊至极,更兼和最疼爱自己的大哥颇多相像之处,之后更因为亲眼目睹了顾云飞对妻子的痴情而把一颗心全遗失在了这里。 这些日子以来,处心积虑想要和顾大哥重续前缘,可惜到了现在,却是并无丝毫进展。 也是今儿一大早,偶然听说,顾大哥的弟弟要来,自己才想出这么个计策来。 本想着顾云飞这么长时间没有子息,顾家人不定如何心急火燎呢。自己但凡露出点儿行迹,说不好不用自己开口,顾家人就会敦促着顾大哥娶了自己。 谁知道那小子对柳云姝死心塌地不说,嘴巴还那么毒! 可是哪有什么,要知道,自己的背后还有国公府呢。虽然都是成家下属,可也分个远近不是,更不要说,自家父兄,可不就是跟着成家少国公时,惨死在战场之上? 情形果然和陈毓想的那般,华婉蓉除了被传出「病的厉害」的消息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事了。 陈毓也不关心这件事。想着也松散的差不多了,就又往客厅方向而去。路过一个小隔间时,却发现方才那大夫还在里面等着。 不由站住脚,对方这是要跟大嫂说华婉蓉的病情? 看陈毓蹙眉,春杏失笑——这陈公子不像老爷的结拜兄弟,倒是夫人的亲弟弟才是。怎么瞧怎么像是娘家兄弟跑来给亲姐姐撑腰来的。 便解释道: 「我家老爷嘱咐过,华小姐病了,尽管开药便是,无须扰了夫人。程大夫这会儿定是等着给夫人诊脉呢。」 陈毓顿时就有些担心:「大嫂身体有恙?」 「那倒不是。」春杏的脸上就有了些愁容。夫人身体倒是无恙,可也就是这个无恙,才更让人发愁—— 这几年了,大夫也不知请了多少个了,却没有大夫能准确的说出来夫人不孕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也就只能按照宫寒之类的情形先治着。 便是夫人,也对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越来越不报什么希望了,甚而还流露出不然就给老爷纳个良家妾的意思。 若非如此,那个华婉蓉又怎么会在府中越来越嚣张? 只是以她官家小姐的身份,夫人怎么敢让她为妾?当然,以华婉蓉的自命不凡,也根本不会甘心做一个妾的。八成日思夜想着怎么让老爷把夫人给休了,她才好名正言顺的嫁过来当守备夫人罢了。 只是这话倒也不好跟陈毓明说,春杏只得支吾道: 「夫人身体也挺好的,就是吃些温补的药。」 温补的药?看春杏含糊其辞的模样,陈毓很快明白过来,却也只能叹一口气。抬脚进了房间。 这位程大夫名叫程峰,在当地倒是很有名气,颇能治愈一些疑难杂症,鹿泠郡最负盛名的仁和医馆便是他开的。 程峰本来很是不把陈毓放在眼里的,还以为是顾府的客人跑错地方了呢,而且怎么瞅也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破孩罢了,又能懂什么?就没准备搭理他。 待攀谈片刻后便不由刮目相看,实在是这小孩懂得太多了,甚而说道医药方面,他也懂些皮毛。 到后来又听春杏说陈毓竟是大儒柳和鸣的关门弟子,更是刮目相看。 世人谁不知道,能被柳和鸣看重的,哪个不是大才? 这妥妥就是一神童啊。尤其难得的是这孩子还一点儿不显摆,待人接物也有规矩的紧。还长得这么俊。说话还对自己胃口。 两人竟是很快成了一对儿忘年交。说着说着就聊到顾云飞的子嗣问题,听陈毓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程峰知道对方应该是顾云飞亲近的人,便也不瞒他: 「我瞧着顾夫人身子骨倒是好的紧,即便有些宫寒,理应不会影响到子嗣才是。眼下这情形倒是让我也颇为费解。」 v第43章[03.16] 「当然,我这人妇科方面不是太擅长,有什么问题没看出来也未可知。」 听程峰如此说,陈毓也很无奈:「程叔你是杏林名手,可还听说过其他看妇科更厉害的同行没有?若是有,还请程叔你跟我们说一声,便是花再多银两也是使得的。」 程峰就有些踌躇,这样的人自己倒是知道,可不就是自己师父吗,可就是,一般人他请不动啊。而且自己若是不经允许把这事说出去,说不好怎么挨训呢。 陈毓那是什么人?见程峰的模样哪能不明白? 站起身来对着程峰就是深深一揖: 「还请程叔见告。若有什么麻烦,必不会连累程叔才是。」 「这——」程峰也是个老实人,见陈毓如此,顿时有些头疼,只是守备大人夫妇都是难得的和气人,平日里也对医馆颇多看顾,自己又委实喜欢陈毓的性子,再者说更巧的是,师父这些日子还恰好就在自己医馆中,还又收了个无比满意的关门弟子。 看他的意思,是准备让小师弟传承衣钵的,怎么着也会留在这里好好教导一段时间才是。 想了想道: 「这样,待会儿我替夫人写个药方,你拿着去抓药,我医馆里新来了个药童,你去求求他。」 自己这是把路给指明了,求不求得到,就看个人造化了。 陈毓顿时大喜,忙不迭拽着程峰就往柳云姝那里去。 程峰老胳膊老腿的,那经得住他这么折腾,慌得忙抱住一棵树站定身形,笑骂道: 「臭小子,哪有你这么求人的。再这么拽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非零散了不可。」 又嘱咐道: 「你可记得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还有,他那脾气可是古怪的紧,即便你求到面前,也不见得会答应出手。」 自己这师尊就是个怪人,明明一手医术早已出神入化,却偏是从不许人宣扬,这还不算,给人瞧病的时候还讲究个眼缘,他瞧不顺眼的,任你是凤子龙孙,捧着金山银山,也是理都不理拍拍屁股就走人。 别说自己,就是在太医院任医正的大师兄,都不敢在师父面前搞什么小动作,现在瞧着,也就是师父刚收的宝贝的什么似的那位小师弟,在他面前还有几分脸面。 可那小子也是个傲的,没见他平日里连师父的账也不大买吗。 照自己瞧着,陈毓真是求过去,成功的希望也不大。只是自己来说,也算仁至义尽了。 等陈毓和程峰过去,春杏已经在门前候着了,房间里除了柳云姝,还有柳和鸣和顾云飞在,瞧三个人的模样,明显春杏已经把程峰的话告诉他们了,一个个瞧着程峰都是颇为激动的模样。 尤其是柳和鸣,瞧着陈毓的眼神无疑更加和蔼—— 自己子息凋零,连带的姝儿娘家连个依靠都没有。现在瞧着,有这个小弟子在,即便百年后,也不用担心宝贝孙女儿被人给欺负了。 程峰却是不由得苦笑,深觉自己这次决定未免有些鲁莽,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好这么大年纪了,还会被师尊捶一顿也不一定。 「呶,那就是我们仁和医馆,你去抓药,我还有些事——」来到医馆门前下了车,程峰明显就开始心虚。竟是大踏步就往医馆而去,边走边给陈毓使眼色,示意他跟自己拉开些距离,最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弄得陈毓真是哭笑不得——自己手里的这张药方子可是程峰刚刚写的,就这么装不认识人家会信吗? 却也不好戳破,只得略顿了一顿,才缓步而入。待进了医馆才发现,医馆的生意今儿个实在是太好了,抓药的人都排到门外边去了,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偌大的柜台,只有一个药童正低着头在那儿抓药—— 得,就一个药童,省的自己待会儿还得问。 心思大定之下,也拐回身去,老老实实的在后面排队。 其他人瞧着明显对仁和医馆挺熟悉,瞧见程峰回来,纷纷打招呼: 「哟,程大夫回来了?」 「医馆的伙计都请假了吗?怎么今儿个就一个人在这儿忙活啊?」 因着程峰医术高明,医馆里打下手的就有三四个呢。今儿个倒好,就剩一个了,虽是长得好看,可怎么瞧怎么是个孩子啊。 话说这么着把人一个孩子当几个人用,这程大夫还真是舍得。 好在那药童上手的倒挺快,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轮到陈毓了。药方递过去刚要开口,却是愣了一下,这药童怎么瞧着这么熟悉呀?虽然低着头,可越瞧越像…… 试探着叫了声: 「小七?」 药童明显一怔,抬起头来,正好和陈毓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可不正是小七? 只是和之前在白鹿书院看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七不同,这会儿的小七眼睛却是有些红肿,明显之前哭过了。 小七也是一愣,却并不就搭理陈毓,只抽过陈毓手中的药方,极快的抓好药塞到陈毓手里,便板着脸冲后面的人道: 「下一位。」 这又是怎么了?陈毓纳闷不已。后面又有其他人等着呢,陈毓也不好多做停留,看看身后的队伍,怕是小七还得忙活半个时辰。 这么多人,怕是中午饭还没吃呢。不由得对程峰很是埋怨,怎么就不知道多请个人,瞧把个小七给忙的。忙转身往外而去,好歹得帮着小七买些东西吃不是? 那边程峰也收到了陈毓幽怨的眼神,却是忙低下头,看来自己这小师弟是根本不买账啊。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也没法子。 v第44章[03.16] 一直过了盏茶功夫,医馆里的人终于全都散去了,程峰叹了口气,陈毓这是回守备府想法子去了? 又瞧一眼小师弟——怪不得师父会想着把一身功夫都传给小师弟,除开小师弟从医的天分外,自己瞧着,他们俩这性情还真是像。 正自胡思乱想,又有人进来了,程峰打起精神,朝外看去,眨了眨眼睛——竟然是陈毓去而复返。 而且这小子一只手里掂着个纸包,另一只手还端着热腾腾的一碗豆浆。 程峰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发呆了,却是这么会儿功夫了,连饭都忘了吃了,忙起身迎出来,哪想到陈毓经过他身边时却是停都没有停,径自走了过去。小心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台上,然后探手拉住自己小师弟的手: 「饿了吧?这么冷的天,就是要干活,怎么也得先吃饱饭不是?我给你打包了好几样稻香斋的点心,还热乎着呢,还有这豆浆,也赶紧趁热吃。」 程峰顿时就慌了,事情怕是要糟!要知道小师弟可是最不耐烦和陌生人有什么接触。就是自己这个师兄也不行!这小子怎么就敢拉手了! 小七眼睛更加红了,想要抽出手,无奈何陈毓手劲大的很,终是被拉到了食案旁。 慌得程峰终于坐不住了,忙忙跑过去,探手就想把食案拿走—— 早说过小师弟的脾气和师父的脾气一样,可是怪着呢。又是个挑剔的性子,别说陌生人的东西,就是自己碰过的,他都不会再吃。从来都要一个人单独用。 刚才还说陈毓这孩子稳重,嘴甜会哄人,怎么还干起强迫的事来了?这要是惹恼了小师弟,等师父回来,怕是会对自己惩罚加倍。 哪知手还没有碰到食案,就被小七一下推开,甚而还抬头瞪了一眼程峰。 程峰顿时有些发傻——小七不是不想吃吗? 还未反应过来,陈毓已经打开纸包,捏了个云片糕递给小七: 「快吃。」 程峰嘴巴张的老大,眼睁睁的瞧着从不肯跟自己分食的小七接过陈毓手里的云片糕,又就着陈毓端起的碗,喝了一口豆浆…… 「你不是和你大哥来求医的吗?怎么会跑到这里当起药童了?」虽然程峰把他师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陈毓却还是有些心疼——没瞧见方才抓药时的情形,把小七累成什么样了。 更疑惑的是之前在渡口时,小七的大哥出手可是阔绰的紧,更对小七疼爱有加,怎么舍得让小七受这么大的苦。 小七无语——要怎么说自家那师父的古怪脾气?自己不留下给他当弟子的话,他就不肯给大哥看腿! 当然,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小七也能瞧出师父是个心慈的,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把自己留下来罢了。 却也不好明讲,只得含糊道: 「他们家的药挺贵的,我们带的银两不够,正好这里还缺个药童,我就留下来帮着做些事,就当抵药钱了。」 一句话说的陈毓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当初只当对方定是有钱人,却哪里想到人家奉行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原则,说不定倾尽所有家产来看病的,结果绝大部分银两都给了自己,以致如此捉襟见肘。 不由大为歉疚: 「都是我不好,当初,不要你们家银两好了。不过那银两还好好的放着呢,待会儿我就拿过来,咱们一块儿给你师父送去。到时候,你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那倒不用。」知道陈毓这是心疼自己,只是师父想要留的是自己,和那些银两却是无关,之前又发过毒誓,决不能暴露自己的家世,小七只得摆手,「师父已经给了足够多的药,说是能保证我哥好起来。而且我也喜欢跟着师父学医。」 两人说着话,小七吃了几块儿点心,又喝了小半碗豆腐脑,便不肯再接着用。 「不好吃?」陈毓却是歉疚之下对小七越发上心。而且小七的精神状态也当真算不上好。 「想吃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哪知刚转过身来,衣襟却被人拉住: 「你坐着吧,我吃饱了。」 对上小七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的一瞬间,陈毓不觉有些晃神——总觉得记忆中的好像也曾经有过一双同样无比依赖的瞧着自己的眼睛,还有总是怯生生躲在后面揪着自己的衣襟的一模一样的动作,心里不由一动: 「小七可有姐妹?」 不明白陈毓为什么会这么问,小七老老实实的答道: 「有一个姐姐,没有妹妹。怎么了?」 没有妹妹吗?陈毓不觉有些怅然,转而自失的一笑,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端看那时候安安的排场,也知道她定然是家世不凡的官家小姐,怎么可能沦落到家中兄弟连看病的钱都不够,还得把人抵押到医馆的地步? 陈毓摇了摇头,利落的把食案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熟稔的动作,瞧得旁边的程峰不住咋舌—— 瞧陈毓的穿着,也能看出定是出身大家的公子,更不要说他身后还有守备府和大儒柳和鸣,据自己所知,那些读书人大多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毓倒是与他们不同。 既然知道程峰口里那个难缠的名医只有小七能够摆平,陈毓倒也没有客气,直接把顾家的事告诉了小七,又说了自己想要替大嫂求医的事。 「……本来我大哥想要亲自来的,又怕惹得令师不喜,早知道是小七在这里,我就领着大哥一块儿来了,也好介绍你们认识。」 省的有那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小七。 「顾云飞是你大哥?」听陈毓提到顾云飞,小七眨了下眼睛,明显有些惊奇。 虽然没有见过顾云飞这个人,却经常从大哥嘴里听到,大哥的意思,对这人倒是欣赏的紧,还嘱咐自己,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去找他。 「你知道我大哥?」陈毓也很是奇怪,实在是小七的语气竟是和大哥颇为熟稔的样子。 v第45章[03.16] 「哪有。」小七忙摆手,「他不是我们守备大人吗,我自然听过他的名字,就只是你才多大点儿,怎么会和他结拜?」 这一点何尝不是顾家老二顾云枫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明明自己和陈毓认识的早,可到头来却是大哥和这小子结拜!要知道他们俩岁数差那么大! 「许是我们俩有缘。」陈毓的笑容暖暖的。说道这一点,陈毓也颇感到奇怪,上一世做了多年的兄弟也就罢了,这一世两人依旧投契的紧,说是一见如故也不为过,促膝相谈了一下午,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再次结拜了…… 「而且我大哥那个人很好的,最是情深意重。」 这一点小七倒是也有同感—— 这些日子在鹿泠郡,也听说了些守备府的事,比方说成亲七载,到现在依旧膝下没有子息。饶是如此,依旧守着原配妻子一个不离不弃。 虽然坊间也有传闻说不是顾大人不想纳妾,实在是守备夫人善妒,不许顾大人纳妾,可小七私心里,却更愿意相信第一种说法。 好像有这样的神仙眷侣,就能让自己对大姐的将来多些希望,毕竟,姐夫和大姐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马不是? 转而又摇摇头,还是无情些好吧。不然依着大姐的性子,看到姐夫身边蜂缠蝶绕,心里怕是会更苦。 「等师父回来,我就跟他说。」既是大哥欣赏的人,又是陈毓一力护着的,自己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师父又走了吗?」程峰很是吃了一惊。 小七点头,情绪明显更加低落:「去京城了。」 大姐大婚在即,大哥自然不可能不回去。师父也就只能跟着回京城。也正好趁着这次回去,告诉那些有心人自己体弱在外修养的消息。 「哎呀,你说这事,师父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呢,早知道我怎么也得去送送了。」程峰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喜欢的什么似的—— 走了好,走了好啊。虽然瞧着小师弟的模样和陈毓是相熟的,可也难保师父不舍得责备小师弟转而拿自己出气啊。 笑着笑着却又觉得场合有些不对,毕竟不止陈毓急着找师父瞧病,自家小师弟也明显还在难过啊。 不由有些讪讪,朝着一副不赞同模样的陈毓道: 「话说小七虽是刚拜入师父门下,得师父亲自教导之下也是颇有些门道的。不然,就让小师弟先跟你去顾府瞧瞧?」 说不好有陈毓这么个妙人儿陪着,小师弟心情也能好起来,到时候也好帮自己美言几句。 「我陪你去瞧瞧也可。」小七倒是答应的挺爽快,府里有专门的太医,自己因身子骨弱,又对这些感兴趣,也跟着学了些。这些年来陪着大哥天南地北的求医,也很是长了些见识。又得师父亲自教导,倒是颇有些技痒呢。 再加上师父特意留给自己的那么多珍贵脉案,想来即便不能帮上忙,也不致犯什么错处。 两人坐上车子,一路往顾府而去。待来至府门前,却见一个人正在府门外徘徊。可不正是喜子? 瞧见陈毓下车,喜子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明显全是喜色: 「少爷——」 「是不是有什么事?」知道自己和顾家的关系,没什么事的话,喜子不会特意找来。只是看喜子这喜兴劲,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是喜事呢。」喜子瞧了一眼和陈毓并排而立的小七,明显有些踌躇—— 少爷不是爱显摆的人,很多时候并不愿别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形。 小七刚要回避,却被陈毓拦住,转身对喜子道: 「没事儿,小七不是外人,你只管说便是。」 听陈毓如此说,喜子才道: 「三公子特意嘱咐裘掌柜来报的信,说是太子大婚的礼服定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喜服全部用的是咱们织坊提供的料子。」 当时大周朝共有十六家有名的大织坊参与竞争呢,到最后却是裘家献上的云水缎大获全胜,陈家的织坊也随之扬名整个大周朝,这些日子,前来求购布匹的人都快把织坊的门槛给踏平了,亏得外面有裘家三公子撑着,不然真不知会如何呢。 这话一说,便是陈毓脸上笑意也不禁多了几分——要知道作为贡品的绸缎可不仅是他们一家,现在太子太子妃的喜服指定用了自家的料子,无疑是皇室对自家织坊的一个肯定,也意味着裘家也好,自家织坊也罢,已经力压其他绸缎供应商,成为名副其实的领头羊的存在。 有了这个名头,那银子还不是和淌水一般的来?便是想要不发财也难。 想了想嘱咐喜子: 「记得嘱咐秦伯,家里佃户的租子再减一成。另外拿出些银两,再修建几所义学。」 喜子高高兴兴的应了。旁边的小七明显有些怔楞,半晌才瞧着陈毓幽幽道: 「倒没想到,你还是个土财主。」 原来陈毓才是云水缎的真正当家人。读书读得好也就罢了,手里还攥着个能生钱的金山。这人,还真是好命。 陈毓却误解了小七的意思,以为对方是责备自己这么有钱干嘛还在渡口那里要他们家的,忙道: 「那些银两我一文都没动,不然——」 却被小七打断,脸上还有些向往之色: 「那云水缎很美吗?做成新娘礼服的话,一定很漂亮吧?我……我是说,成家那位太子妃穿上的话一定很好看吧?」 「那是自然。」陈毓点了点头,云水缎是织坊花费两年心血才研制出的新的织锦,既有天上云朵的缥缈,又有春江柔水的丝滑,最是绚丽华美。第一匹布刚织出来时,便是裘老爷子那般毒辣的眼睛,都瞧得目瞪口呆。 v第46章[03.16] 却忽然觉得不对,诧异的瞧着小七: 「你刚才说,太子妃是成家小姐?」 可不对啊,自己可是记得清楚,上一世的太子妃可是潘家小姐!而成家小姐,却是之后才迎娶的侧妃! 「你不知道?」小七明显更加吃惊——整个大周朝都知道,成家军凯旋时,太子妃的人选终于定了下来,就是成家大小姐,怎么陈毓家的织品都被选中了,他倒好,竟不知道正主是谁。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陈毓终于回神,只得掩饰道: 「平日里爹和先生都是督促着读书,并没有人和我说起京中大事。」 其实前些时候,关于太子妃,自家老爹也是提了一嘴的,只是陈毓却先入为主的认定是潘家,所以一直都没在意。 这会儿听小七如此说,蓦然想到一点—— 之所以太子妃的人选出现变化,莫不是和这一世的成大帅没有死在方城府有关? 却也隐隐有些了然——上一世成家先是继承人成了废人,然后是家主成老国公死在凯旋路上,成家因没有了顶梁柱,便是本来铁桶一般的成家军也被分化,很快沦为二等家族。甚而后来还传出成家小姐沦落妓馆的消息,即便后来这个消息不了了之,却还是给成家的声望造成很大的打击,以致成家女最终没有被皇上选中。 甚而听说即便是那个侧妃之位,也是太子求来的。 只是那成家小姐,也是个命苦的,即便后来得嫁太子,却始终和大嫂一般不孕,好不容易在四年后有了身孕,却又在生育孩子时难产而亡,而成家的传奇也终于就此止步,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烟云之中。 虽然这一世,因为自己的缘故,历史出现了些偏差,可四年后太子妃的那个死结…… 若是可能的话,陈毓还是无比希望成家小姐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的,毕竟,这些年来,自家可是直接或间接的得罪过好几次潘家了。 心中忽然一动,瞧向小七: 「小七可听过太子是否还有侧妃?」 小七神情便有些黯然: 「有,是潘府的小姐。」 和成家在武将中威望厚重不同,潘家却是在文官那里颇有市场,更兼之自打皇后病故,中宫之位便一直空悬,至于宫中的潘贵妃,说是后宫之主也不为过。若非成家刚建大功,太子妃之位会落在谁家还未可知。 竟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吗?虽然两人颠倒了一下,却终究还是都嫁给了太子。本来这一世,成家小姐应该是占了先机的,只可惜,她依旧注定斗不过潘家小姐。 所谓阎王叫人五更死,怎会留人到天明。真是四年后成家小姐过世,怕最后的结果依旧和上一世一般,潘家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而彼时,成国公已老,成家少主依旧是废人,所谓后继无人,到时候再是超一流的大家族,还不是最后依旧被人给吞掉? 陈毓摇了摇头,便领着小七往府内而去,刚走了几步,正好和一个丫鬟迎面撞上,陈毓一眼认出,对方可不正是贴身服侍华婉蓉的那个叫小秋的丫头? 小秋也瞧见了陈毓,脸色先就有些不好看。刚要避让开,却正好瞧见和陈毓并肩而行的小七,脸色顿时白了一下,那模样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你认识那个丫头?」陈毓顿时有些疑惑。听说华婉蓉经常「抱病」,若真是因为这一点,两人会认识倒也情有可原,可那丫头的模样,却分明不是认识那么简单。 「不认识。」小七瞥了一眼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小秋,神情明显有些茫然,「她不是顾府的人吗?」 「是,也不是。」陈毓神情中明显有些嘲弄,「她是京中华府小姐的丫鬟,只是那华小姐这会儿正寄居府中……」 「京城的小姐吗?」小七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一定是很厉害的大家闺秀了!」 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实在是华这个姓并不多见,还是来自京中,那不是经常到自家走动的那个华府吗?他们家的小姐,难道是,华婉蓉? 据自己所知,华婉蓉虽是年方二八,却是并未婚配,这顾府中又是一对年轻夫妻当家,便真是亲戚,寄居在这里,怕也有些不妥吧? 「什么大家闺秀!」陈毓却是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不以为然,只是这是顾府私事,却也不愿多说。 再回头瞧去,那小秋已是急急的往华婉蓉的小院而去。 「成家小姐?」华婉蓉同样被吓了一跳,想着利用成家达成自己的心愿是一回事,成家的人突然出现在顾家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自己自己最大的依仗不过是相对于顾家而言,华家和成家走的更近。而若是想要求成家为自己「做主」,还得再想法子准备些筹码,最不济,也得和顾大哥扯上关系…… 顾家人这么突然出现,委实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你可瞧真切了?」 「是成家最神秘也最受宠的那位七小姐没错!」小秋却是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小姐还记得去年春节吗?我陪小姐去了成府……」 之所以说那位七小姐神秘,实在是外人根本很少见到那位七小姐的真容,好像是说七小姐生来体弱多病,尤其是快五岁那年,一场大病之下,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从那以后,外人更是很难见到。 当时也是巧了,小姐去陪成家大小姐说话,自己百无聊赖之下就在成家花园里闲逛,正好撞见成家大少爷坐在轮椅上,被一个特别俊俏的小厮推着从外面回来。 自己怕冲撞成大少爷,忙躲了起来,机缘巧合之下,竟听府内下人说,那哪里是什么小厮,分明是成家七小姐。 虽说当时只是见了一面,可这才几个月,而且成家七小姐那样俏丽的容貌,自己怎么可能忘记? 一番话说得华婉蓉越发六神无主,半晌道: 「你去——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两人一路往柳云姝的主院而来,刚行至小门旁,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可不正是柳云姝? v第47章[03.16] 隔着窗户,正好能看见柳云姝的笑脸,虽是有些模糊,却自有一种惊人的美丽。她的对面,正坐着顾云飞,嘴角微微勾起,定定的瞧着柳云姝,一向严厉的脸上是无法遮掩的万千柔情…… 华婉蓉只觉心头仿佛被人剜去了什么似的一阵剧痛。 老天何其不公! 最爱自己的大哥被战争夺走,尸骨无存;自己最爱的男人眼中却只有那个家世不显的女人! 自己本来不过是个别人感情的旁观者罢了,却不知为何最后竟是被蛊惑,越来越沉迷于那双无论发生什么都矢志不渝看向另一个女人的炽热眼神,甚至无比渴望,那双眼睛会在自己身上停顿片刻。 毕竟,自己有强过柳云姝的家世,有不输于柳云姝的美丽,甚至,还能弥补顾大哥的遗憾,生一个和顾大哥无比想象的孩子…… 「大嫂似是有些肝气郁结,」房间里小七收回手,却是长舒一口气,这些日子也就跟着师父学了一些粗浅的东西罢了,只饶是如此,依旧能瞧出柳云姝身体底子不错,于子孙一途上理应不会太过艰辛才是,提笔刚要写方子,忽然抬了下头,正对上窗户外华婉蓉迷醉的眸子,忽然间就明白了陈毓方才提起华婉蓉时脸上的不屑和嘲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柳云姝也看到了窗外扶着小秋的手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的华婉蓉,脸上的笑容一下变得无比勉强。 守在门外的春杏脸色一下有些不好看,生恐这两人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忙忙的上前,拦住了这主仆二人: 「我们夫人正瞧着病呢,华小姐有什么事,待会儿奴婢帮您通禀好不好?」 夫人也就今儿个最为开怀,华婉蓉倒好,就要上赶着给夫人添堵。 只是对于能不能把人送回去,却是并无多少把握。实在是虽然是客居,华婉蓉却是强势的紧,更让人头疼的是,动不动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别人怎么欺负了她似的。 只是虽然知道拦不住,可好歹也得试试不是? 「那好,我也是这几天身子不舒服,等那位小大夫诊完脉,能不能麻烦春杏姐姐跟夫人说说,也让他帮我瞧瞧可好?」华婉蓉点头,语气竟是意外的和气。 正绞尽脑汁想词儿的春杏惊得眼睛好险没掉地上——眼前这个乖巧听话的女子,真是那个动不动就迎风流泪念叨她苦命的「爹爹和哥哥」的华家大小姐? 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以为是有人冒充的! 华婉蓉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房间内埋头写方子的小七,看小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才对春杏点了点头,扶着小秋的手往自己房间而去。 春杏被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华婉蓉唬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嘟哝了句: 「这大白天的,真是见鬼了。」 心里却是越发七上八下。 到得小七出来,忙上前小心回禀了华婉蓉想要请小七也帮着看看的意思。 陈毓闻言很是不喜,小七倒是没有推脱,随着春杏走了一趟。 回来之后只说华小姐并无什么大病,只是有些心思不属,倒似是思亲恋家的症候…… 半个月之后,京城中华府就来了人,却是华婉蓉的庶弟,奉母命,来接华婉蓉回府,说是家里帮着相看了一位叫严钊的将军,已是换了庚帖,婚礼就定在来年春天…… 华婉蓉回京的消息,还是喜子去守备府办事时听春杏说的。 和春杏的欢欣鼓舞不同,陈毓却是大为诧异,一则华府这么长时间都对华婉蓉不管不问,怎么这会儿子突然就跑来把人给接走了? 二则就是华婉蓉要嫁的夫婿人选,竟然是严钊。 之所以会对严钊这个名字留意,实在是上一世,最后分得成家军绝大部分力量并最终带着这些人马投向潘家阵营的那人可不就叫这个名字? 却又摇头失笑,自己便是知道这些事又怎样,毕竟,说出去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信。而且说不好也就是同名同姓罢了,再者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同一个人,能在成家军中上升到那般高度,必然是成家非常宠信的人,自己真是跑过去乱说什么,怕是非被当成疯子看待! 眼下而言,陈毓也没时间想些其他的,因为秀才考试的时间已是近在眼前了。正月里已是在县衙里报了名,眼看着县试在即,陈毓得赶紧启程回去。而在这之前,陈毓还想在鹿泠郡这里建一座织坊,并一个成衣坊,再买两个土地肥沃的庄子,将来一并作为给姐姐的嫁妆—— 因是失母长女,而且生母继母均是商家女出身,陈秀的婚事颇多波折。 及笄后,虽也有人上门提亲,却是都不尽如人意。 倒是年前,方城县知县许如海的夫人韩氏给说了一门亲事,陈家人颇为满意。 男方也是姓韩,名叫韩伯霖,论辈分要叫韩氏一声姑妈,听韩氏说他们家虽是清贫了些,却最是个规矩的人家。 而且韩伯霖也是个极争气的,两年前考中了举人,等到明年就要下场,听韩氏的意思,以韩伯霖的才华,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捧个进士回来。 就只有一点儿不足,那就是韩伯霖父亲早亡,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母亲又体弱多病,身为长子,压在韩伯霖肩上的担子无疑就极重。 甚而这些年来家里负债累累。再加上弟妹和母亲的拖累,以致也是和陈秀一般,处境颇有些尴尬,这般高不成低不就,婚事就搁哪儿了。甚而韩伯霖唯恐寡母弟妹受委屈,一心想着等自己举业有成进士及第,再考虑亲事也不晚。 倒是韩家老母不愿,于是就托了韩氏,可巧,韩氏跟随丈夫赴任方城县后,知道了陈知府家的小姐正是适婚之龄,却尚未婚配,就为两家牵了线。 知道了了陈家的情形,韩家那边倒是比较满意,毕竟,这之前也有官宦人家想要结亲的,可人家要嫁的却是家里不得宠的庶女罢了。哪里像陈家,可是正经的嫡女。又听韩氏说陈秀生的还极好,性情还和顺的紧,就更加热心了。 消息传到陈清和那里,也颇为感兴趣,毕竟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家世不家世的,倒是并不看重。 就只陈毓坚持要先去打探一番。 因而到了鹿泠郡后,颇费了一番功夫,得到的消息倒是和韩氏说的并没有太大差别,如果说稍有出入的话,那就是韩氏家族在鹿泠郡中也算大姓,至于韩伯霖家,因父亲早亡,早年寡母领着这么多孩子,好像颇受了家族一些排挤。 其他倒是都和韩氏所说的一般,甚而周家几个弟弟,陈毓还找机会接触了下,虽是穿着颇为清简,也都是知书懂理的孩子,瞧着家教是极好的。 想来周家老母也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 v第48章[03.16] 陈毓就给家人去了信,让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又忙忙的派喜子在郡中找上好的铺面—— 上辈子姐姐受了太多的苦,这一世自然要好好补偿,虽然知道爹和娘亲一定会帮姐姐准备丰厚的嫁妆,陈毓还是不放心,这才一力督促着喜子四处寻访合适的铺面。又嘱咐说不拘多少银两,见到好的,尽管买下来便是。 再有就是在鹿泠郡也建一所义学…… 正想着心思,眼前一暗,却是一个年轻男子拦在自己面前。 男子瞧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的儒雅气质,挺鼻俊目,轮廓深邃,瞧着陈毓的细长眉眼里全是略有些腼腆的笑意: 「小毓——」 陈毓还在愣神,旁边的喜子已是乐呵呵的打了个拱: 「姑爷——」 陈毓愣怔了一下瞬时回神,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人眼熟,可不正是之前偷偷瞧过的韩伯霖? 说来之前陈毓还曾找机会跑去瞧过韩伯霖几次,毕竟韩伯霖也在白鹿书院读书,若是有心,两人见面还是颇为容易的。 反倒是这几日,韩陈两家婚事确定之后,陈毓却是有意避着些对方了。倒不是说陈毓不满意,而是这心里,委实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实在是虽说陈秀是姐姐,可陈毓心里却会不自觉把陈秀当小孩儿一样看,这会儿乍然听说陈秀要嫁人,竟是突兀生出种嫁女儿的心酸。 甚而韩伯霖这个明明是自己也相中了的姐夫,也颇有些看不顺眼的意思。 这会儿被人温和的瞧着,又那样笑笑的瞧着自己,陈毓顿时有些不自在。 却不知韩伯霖也是颇有压力。 也是在订了婚之后,才从陈家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小舅子也在白鹿书院读书,更了不得的是小舅子不是别人,正是近日来白鹿书院风头最盛被大儒柳和鸣收为关门弟子的那个书法天才陈毓。 当初陈毓和商运比试书法时,韩伯霖也是亲眼见着了的,更是领略了陈毓非同一般的战斗力。 再没料到,对方竟成了自己的小舅子。 本来韩伯霖还担心这小子年少有成,又家世颇好,会不会瞧不上自己这个姐夫?这会儿瞧见陈毓红着脸的别扭模样,提着的心一下落了下来—— 看来自己白担心了,小舅子什么的,还是蛮可爱的。 尤其是记得姑妈来信时,还曾隐晦的提起未婚妻的容貌,虽没有明说,却暗示姐弟俩生的有六分像,自己小舅子生的这般俊,未婚妻的容貌又岂能差了…… 这般想着,韩伯霖竟是越看陈毓越顺眼,看完第一眼,又接着看第二眼,连带的笑容也越来越和煦。 那般疼爱弟弟的大哥哥模样,令得本是颇不自在的陈毓也不好发脾气: 「韩公子——」 韩伯霖却是不乐意,笑呵呵的道: 「叫什么公子,咱们一家人,那么见外做什么?你便只叫我,姐,我是说,大哥便好——」 陈毓狐疑的抬起了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家伙说不好方才想让自己喊姐夫才是。 韩伯霖被瞧得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再一想自己可是姐夫,怎么也不能让小舅子给吓着——即便是再厉害,可也只是小舅子不是? 只是什么时候小舅子能喊一声姐夫的话,定然听着更舒服吧? 当下上前牵了陈毓的手: 「走吧,我们去吴先生那里。」 因着家境不好,韩伯霖读书之余还会接些私活,未中举前经常帮人抄个书啊,写篇文章啊,等中了举之后,接的活难度更高,比方说给那些即将考秀才的童生传授考试秘笈之类。 还别说,韩伯霖总结出来的东西颇为有用,很是帮助了一些人。 这会儿小舅子要下场,人还就在白鹿书院,韩伯霖自然要帮着尽一份力,还是热情空前、绝不藏私、又不收一文报酬的。 当然要辅导的学生不只是陈毓一个,还有今年要第六次参加县试的吴景荣—— 做了陈家的女婿,又知道小舅子就是陈毓,韩伯霖自然颇为上心,知道吴景荣是吴昌平的儿子,而吴昌平又是小舅子最敬重的人,韩伯霖自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而且顺带着,也让吴昌平对小舅子更尽心不是? 毕竟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吴昌平的水平也不是盖的。 来之前两人已经说好了,这几日好歹压着两人多做些文章,两人轮番批改,务必找出两人哪怕一点儿不足。 陈毓原还想着自己这姐夫是个温和人,哪里知道一旦严厉起来根本不是自己能吃得消的,竟是每日勒令自己二人,除开写五十张大字外,还须得再写三篇文章。而且最可气的是一点儿不让人偷懒,自己写文章时,连先生都放心的紧,韩伯霖倒好,就搬个小板凳在房子外面守着,时不时掂起茶杯放在唇边抿一口,那般怡然自得的模样,简直让陈毓觉得这姐夫是知道了自己当初准备打他一顿的打算,来报复的! 只是第二天,看到自己文章上密密麻麻的批点后,陈毓的怨气也慢慢消失了——昨天韩伯霖可是陪到了自己最后一刻,现在上面圈圈点点这么多,必然是连夜帮自己看的,瞧他那般上心的样子,倒是真的对自己好。 这般一想,心里的怨气都消散了,连带着叫大哥的时候也诚心诚意多了,毕竟,这韩伯霖一瞧就是个重情义的,对姐姐未来嫁过去的日子担心也就少了些。 韩伯霖自己个也是颇为满意,实在是单看小舅子一笔字,就让人舒服的紧,就凭这笔字,能写出一篇中规中矩的文章,怕是就能过关。更不要说陈毓的文章,便是韩伯霖这个举人瞧了也是满意的不得了—— 开始的几篇虽是也很不错,却未免有些燥进,行文转换之间文采有之沉稳不足,到得后来,却是越写越好,韩伯霖自认当年便是自己县试时,也写不出这般锦绣文章。 若非亲眼见着陈毓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了那么一大篇出来,韩伯霖简直怀疑小舅子是请了什么高人代笔。 v第49章[03.16] 至于吴昌平,本就对陈毓有信心的紧,两人最后一致认定,除非判卷的县令脑袋让驴踢了,不然,小毓绝对能考过去,而且两人有九成把握,陈毓没准会考个案首回来! …… 临河县。 日已西斜,正是临河县私塾放学的时间。 三三两两的学子走出学馆,身上洒满落日的余晖。 「咦,那不是陈家的马车吗?」有人站住脚,神情向往道。 却是一辆四匹骏马拉的马车正往渡口而去,这般漂亮的马车,整个临河县也没有几辆,而陈家恰好就有一辆。 说起陈家,可真真是临河县的一个传奇,五年前,陈家也不过能称得上富足罢了,可不过这么几年光景,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是举人老爷陈清和自入仕途后便官运亨通,短短五年时间,就升任了方城府五品知州,又因挑选了个能干的下人秦忠,陈府名下的产业也跟着翻了好几番。 眼下可真不是一般的兴旺。 现在的陈家,分明就是临河县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兴旺之家。 陈家家主陈清和更是个厚道人,即便发达了,也不忘回报乡梓,这些年来在临河县铺路搭桥,兴建义学,诸般善举,不一而足,整个临河县,哪个人提到陈家,不翘一下大拇指,赞一声积善人家? 人人都说,瞧陈家这势头,还真说不好将来会走的多远。说不得临河县会出第一个京中大员也未可知。听说连河阳的陈姓宗族那里,都派人前来探问过呢。 「我瞧着这辆马车是往渡口去的,难不成是接人?」旁边的一个胖乎乎的少年道,「陈家可是低调的紧,就这辆马车,也就陈家二少成亲的时候见他们用过,这会儿派出去,接的人怕是身份不低。」 「难不成是陈家公子回来参加县试的?」又一个少年接口道—— 因着县试在即,私塾里今日已是放了假的。 「怎么可能?」旁边一个脸上长着几个雀斑的少年接口道。 少年名叫陈柯,算是陈毓出了五服的堂兄,闻言笑道,「我那族叔家里也就一个儿子罢了,就是小族弟陈毓,我记得前儿还听娘亲说,要是陈毓真大些,上门提亲的还不得把陈家的门槛踏平,就可惜,小族弟满打满算也就十二岁罢了。十二岁的小孩子懂什么?虽然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我清和族叔也是十七八岁时才中的秀才,陈毓的年纪也太小了吧?」 他们这些准备参加县试的,一水儿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即便如此,听先生的口气,能过关的也不见得能有多少。听说还有不少二三十岁甚至头发花白的也在备考呢。要是出个十二岁就下场的,不纯粹是闹着玩吗。 听陈柯提到陈毓这个名字,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神情明显有些僵硬,下意识的就想躲到一边儿去,却不妨被笑嘻嘻的陈柯一下抓住胳膊,冲着旁边明显有些不太相信的同窗们嚷嚷道: 「你们别不信,李毅的爹可是进士,他一定最知道这科考的路有多艰难。」 「我不知道。」李毅脸一沉,推开陈柯的手,径直大踏步往前而去。 陈柯愣了一下——李毅的父亲虽是官身,性子却向来好的紧,从来不摆什么官家少爷的架子,不然自己也不会和他这么要好,怎么今儿个突然就给自己撂脸子了? 倒是他旁边的胖墩,捅了陈柯一下,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忘了,李家之前和你那族叔家可是……」 说着两个手指头往一块儿碰了碰,「亲家关系。」 意味深长的模样,令得陈柯一下忆起,啊呀,自己怎么忘了,两家之前可不是姻亲? 说来这件事也是整个临河县都知道的,当时李家势强,陈家处于下风,可风水轮流转,现在这会儿再说起这门亲事,临河县那个不说李家眼皮子太浅,不对,应该说是瞎了眼才对,竟是白白扔掉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不然,两家真成了亲家,李家小姐还不是金山银山任她花费? 听说李毅的爹李运丰现在还在那个叫茅澧县的地方苦巴巴的当着七品县令,当地刁民甚多,连带的妻小也不敢带,全丢在了老家,俸禄又少的可怜,以致李家生活真是捉襟见肘。 没看李毅,也算是县令家的少爷,虽是庶子,却是李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在家里如何受宠,可想而知。可身上的衣着,连一般富户家的孩子都不如,至于说和金玉满堂的陈家比,谁人不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因着这两年,陈家声望日隆,人们出于对陈家的尊重,提到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了,便是有说的,也只是嘲笑李家罢了。自己方才只急着让李毅站在自己这一边,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觉有些懊恼。忙叫着李毅的名字追了过去。 李毅却越走越快,仿佛没听见后面的动静一般—— 因着李陈两家曾经的亲事,这些年在老家,实在是受了太多奚落。 当初退亲时,李毅也十多岁了,自然对当初的事无比清楚。 虽然嫡母每每说起这件事时,都是咬牙切齿,说是陈家人害了李家,李毅却并不认为嫡母说的就全对。 毕竟,爹爹和嫡母当初提起陈家时的轻蔑眼神,李毅现在都还记得。尤其是嫡母,每每提到陈家,总是非常不屑的用一身铜臭味儿这句话作结。 哪想到陈家会有那样的底蕴?不但夺了爹爹板上钉钉的职位,连带着这几年一路青云直上,反倒是爹爹,苦巴巴的一个人在茅澧县那里苦熬着。 李毅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实在说不好谁对谁错,虽有李家背信弃义在前,可现在想想,陈家也未尝没有坑害李家的心思,不然,一切怎么就会那么巧? 人都说陈清和一家全是善良人,才会有此福报,可年纪渐长之下,李毅却渐渐觉得,陈家人也定然是不好惹的。 也只有家里傲气的不得了,却偏又没一点儿眼力劲的嫡母,才总会天真的以为陈家就是好运罢了,期望着有朝一日会把陈家给踩下去…… 「李兄——」胳膊一下被拉住,却是陈柯终于追了上来,正把他往路边扯,同一时间,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李毅这才回神——方才想事情太投入,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路中间,连后面来了辆马车都没发现。 定定神瞧了过去,却是抿了嘴——可不正是方才引得大家议论纷纷的陈家的那辆车子? v第50章[03.16] 许是怕撞着人,车夫已经把马车停了下来,一个满面红光的老人的脸随之探了出来,瞧得心思不属的李毅一眼,笑着道: 「年轻人走路可得看着些道,不然真是撞上了可怎么好?」 陈柯抬头,忙放开李毅的手上前规规矩矩的见了个礼: 「六爷爷好,孙儿陈柯给您老见礼了。」 来人可不正是陈家老爷子陈正德? 「哎呀,是柯小子啊。对了,柯小子今年也是要参加县试的吧?」陈正德笑容更加爽朗,回头冲着车里道,「小毓啊,叫六哥——」 话音一落,一个着湖蓝色锦袍面如冠玉气质悠然的俊秀少年探出头来冲着陈柯一笑: 「见过六哥。六哥这是下学了,不然我们一起回家?」 「是啊,是啊,」陈正德也笑呵呵附和道,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都快浸出来了,脸上神情更是自豪无比,「柯小子和我们一起吧。正好,小毓今年也要参加县试,你们哥俩好好说道说道。」 这些人也全是要参加县试的吗?瞧着可全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陈毓就有些愣神,转而又有些失笑,自己怎么忘了,这里是老家临河县,可不是人才辈出的白鹿书院。 真是在白鹿书院那里,这么大还没考中秀才的委实是异数,却不想以科举之路的艰难,这样的情形才是常态。 「小毓?」陈柯愣了下,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车上这个漂亮孩子竟是自己那小族弟陈毓?明明几年前离开时,还苍白瘦弱的不像话,这才几年不见啊,人竟是整个的大变样了,真是和话本上说的金童一般。 其他学子也明显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纷纷看过来,瞧见陈毓的容貌气度,竟是止不住全都屏息,只觉这样的谪仙似的人物,可不要唐突了才好。 又听陈毓也要跟他们一起下场应试,更是个个惊得瞪圆了眼睛。 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乡党,陈毓跳下车来,大大方方的拱手问好,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傲慢,一番举动,令得众人愈发心折,瞧在陈正德眼里,更是老怀大慰。 人老了,就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陈正德却是越发对长子一家感到愧疚——当年没有护住儿子,又差点儿纵的赵氏连孙子都给祸害了。 好在老天有眼,孙子又回来了,而且孙子这性情,这气度,自己瞧着将来说不好比儿子还要有出息,毕竟,孙子这才多大点儿,竟是就要下场了! 别管能不能考中,这先就是个好兆头。 陈柯也早看傻了眼,迷迷糊糊的跟着陈毓上了车,坐稳了才想起来好像忘了和李毅说一声了。 忙探头往外摆摆手: 「李兄,咱们明儿见。」 旁边的陈毓顺着陈柯的手势看过去,不觉有些诧异,这人长得倒是有些熟悉呢,而且方才自己打招呼时,和其他人的热情不同,对方竟是急于避开的模样。 不动声色的看向陈柯道: 「那位李兄也是六哥的同窗?」 「这个,」陈柯顿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李陈两家可是有旧怨,只是陈毓既回来参加县试,必然会和李毅碰上,只得含糊道,「你说他呀,他叫李毅,是我学里的同窗,功课是顶顶好的。」 学里的先生亲口说过,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县试的案首应该就是李毅了,毕竟,家学渊源,自己又勤勉,李毅不得案首谁得? 李毅?陈毓嘴角一下翘起,就说怎么这么熟悉呢,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李运丰那个庶子吗? 上一世因阮氏终于生了嫡子的缘故,对这个之前深的夫君疼爱的庶子自然是百般看不上眼,李毅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以致自己对这个人印象不深。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了,李家的嫡子应该已经出生了…… 马车踩在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引得不少路人并绣娘打扮的女工,纷纷驻足观看。 当瞧见马车上陈家的标志时,众人脸上或艳羡或尊重—— 毕竟,这些年来,因为陈家的缘故,临河县的面貌真真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就比方说脚下这全部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整个临河县城到处都是这样的大路,南方天气湿热,动不动就下雨,以往这个节气,县城内到处一片泥泞,现在因为有了青石板路,处处都是干净的紧。 还有陈家织坊越开越大,但凡会些女红的就可以到他们织坊中做活,活不重,报酬却丰厚的紧,很能帮衬着夫婿养活一大家子了,甚而偶尔还能吃上点肉了。 因着能挣钱,连带着这些女人在家中的地位都提高些了呢。 这还不算,县城还有附近乡村的义学,让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也都能识字了…… 临河县是一个穷县,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有很多人拉着棍子拖家带口去外面讨饭,这两年却是已经基本上没有了。 而这一切,全都和陈家有关。这让人们如何不感激? 飘扬在街道上空的闲适惬意氛围让陈毓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陈正德唯恐他累着,忙不迭把一个软枕塞在陈毓身后: 「爷爷的乖孙儿,快躺下歇歇,一路走了这么远,一定累坏了吧?」 又探头往外瞧了一眼,忙道: 「停下——」 却是前面有个卖烧饼的,刚出炉的黄澄澄的烧饼上沾满了一颗颗香喷喷的芝麻粒儿,让人瞧着就眼馋: 「我家乖孙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好毓儿,我去给你买几个?」 第51章[03.20] 陈正德瞧着陈毓,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讨好——这么些年不见,连带着心里的愧疚,让老爷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子相处才好了。 陈毓哪里不懂老爷子的心思?乖乖的点了头: 「好。」 见陈毓点头,陈正德顿时喜笑颜开,忙忙的就从车上下来,围着烧饼炉子好一阵挑拣,这个不圆了,那个芝麻太少了,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又觉得芝麻是不是有些老了? 瞧得打烧饼的大郎直乐: 「老爷子,家里来了什么贵客了,瞧您老紧张的。」 陈正德心里正美着呢,巴不得有人问,闻言立马指了指跟着下车的陈毓: 「什么贵客。那不,我大孙子回来了,要下场呢。」 大郎果然吓了一跳,看了车里的陈毓一眼: 「原来是小郎君回来了,怪不得老爷子这么开心。」 亲自挑选了几个烧饼给老爷子,还死活不要钱,「不是陈老爷厚道,我们家婆娘也进不了织坊。咱们家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不差这几文钱。」 陈正德爷孙哪里肯,终究放下一个银角子,这才上马车离开。 一路上老爷子又买了糖糕、饴糖……但凡县城有的小吃,竟是每样都买了些。自然,随着老爷子的一路炫耀,陈家小郎君回来参加县试的消息也很快在临河县城传开…… 后街一处二进的院落。 两个妇人正蹲在地上摘刚买回来的菜。 「哎呀,我今儿个才算开了眼界了,你说怎么有人生的这么好?瞧那模样,那气度,当真是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是,听说陈家娘子早年就是个美人儿,陈老爷也是咱们这里有名的英俊相公,陈家小郎君相貌又怎么会差了……」 「你说咱们家老爷和夫人当年怎么想的,这么好一门亲事,怎么说退了就退了呢?这要是能成了,咱们家二小姐可不是享不完的……太太……」 脸色忽然一白,却是一个身形纤瘦的妇人正站在两人旁边。 妇人的相貌原本应该也是不错的,只是许是生活不如意,眉间已是显出深深的法令纹,便是嘴角也总是苦大仇深的吊着,整个人瞧着,分明就是个尖酸刻薄的典型的怨妇形象。 「好你们这些小妇养的,吃我们李家的,喝我们李家的,就是条狗可也知道看家护院叫两声呢,你们倒好,竟是学会在背后编排起主子了。这样不守规矩的东西,要你们做什么……」 一番污言秽语骂下来,好险没把两个仆妇给骂哭了—— 话说若非是两人的身契全在李府,早八百年就不在这受罪了。每天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不说,还见天的要被太太辱骂。 话说太太原来也不是这样啊,这怎么一天天的越发和得了失心疯一样啊?原先老爷在时,虽说端着架子摆书香门第小姐的谱时让人瞧着有些牙酸,可也比现在这整天的骂东骂西骂天骂地的尖酸刻薄性子强啊。 怪不得老爷赴任时,怎么都不肯带上夫人。而且也不想想,家里唯一的少爷可不就是小妇养的,这要让毅少爷听见,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李毅进家门时,正瞧见这样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不觉有些疑惑—— 当初甫一知道要赴任方城县时,爹就出资买了这处院落,哪知后来变故迭生,爹爹所谋全都成空,之后随着陈家的强势崛起,李家人就更不愿到这里住了—— 县城就这么大,在老家时尚且不时听到陈家的消息,真是搬到这跟陈府不远的地方,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即便自己之前上学,也是一个人寄居在私塾中。 之所以这几天会搬来住,也不过是念着自己要下场,爹爹一早就来信让嫡母和姨娘一定要照看好自己。 这些年来虽是眼瞧着嫡母一日日性情大变,可对待自己上却是向来慎重,按理说不应该在自己马上要下场的时候挑出什么乱子来才是。 忽然想到之前遇到的陈毓,不会,和他有关吧? 阮氏也瞧见了李毅,终于收了骂,转而换上一副笑脸,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勉强: 「哎呀,毅哥儿回来了,刚好母亲那儿有刚买的糕点,毅哥儿先去垫垫肚子。」 又冲着旁边低眉顺眼的女子道: 「你不是知道毅哥儿一向爱吃什么吗?留下来搭把手,也看着她们些。。」 女子应了一声是,也蹲下身帮着摘菜,眼睛却不时偷偷打量李毅,眼神是满满的怜爱。 李毅如何注意不到女子的眼神,垂下眼的神情中无比黯然—— 因为家里钱财艰难,姨娘身边不但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还因为巧手,得时不时被当做丫头一般使唤。 虽然说自己是李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可嫡母也就大面上过得去罢了,私心里,自己的分量也就一般。比方说家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是必得先紧着姐姐和妹妹的,就是爹爹来信指明说给自己的,过了嫡母的手,到自己手里头的往往也就不多一点儿罢了。 抚了抚身上棉袍细密的针脚——虽然这些东西全都是经由嫡母的手送过来的,可自己就是知道,其实全是出自姨娘之手。 只是虽然有心孝顺姨娘,奈何自己这会儿的地位…… 罢了,也就只有拼命读书,有朝一日,总能把姨娘接出去…… 阮氏明显注意到了李毅歉疚的眼神,神情明显就有些不好看,心里更是暗暗后悔。早些年一直想着自己终究会生出嫡子来,终究对这个庶子不是太重视,哪成想这几年来,别说再生个一儿半女,竟是生生连丈夫的面都见不着了。 第52章[03.20] 眼瞧着自己也三十多岁了,终究绝了再生子的念头。 这才想着笼络庶子,现在瞧着,还是有些晚了。 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厉色,再怎么,自己才是李家主母,大不了,以后想个什么法子,让那女人没了就是。 退一万步说,等毅哥儿真是走入仕途,不怕他看不出来,谁才是可依靠的那一个。 毕竟自己兄长的官职可是又升了—— 想到这一点,阮氏的心就跟放在油里煎一般。当初花了那么多银两打点,最后丈夫的官位却依旧是打了水漂。 倒是那个兄长托的潘家阵营里的那个官员,竟是把这份愧疚补到了兄长身上,再加上潘家的支持,兄长这几年倒是越发站的稳了。 说不埋怨娘家哥哥那是假的,好在兄长也不是全无良心,不但让人把女儿接过去教养,更是答应了娘家侄子和小女儿的亲事,等相公熬出些资历,再有兄长帮衬着,这官位也该动一动了…… 忽然想到一点,转头瞧向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李毅: 「毅哥儿回来时,可听说陈家那个小兔崽子的事儿了?」 声调不觉扬高——要说这世上阮氏最恨的,就是陈毓,没有之一。也因此,阮氏甚至做了个小人,上面写着之前两家换庚帖时陈毓的八字,有空没空就会扎几针,可那知道对方竟是命硬的紧,无论自己怎么扎,都还活的好好的,这会儿更好,竟又回到临河县自己的眼皮底下蹦跶了。 「是。」虽然知道阮氏会发飙,李毅却也没准备瞒她,全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也是瞒不住的。 「说是回来参加县试的。」 「什么?」阮氏声音一下拔高,「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参加什么县试?我瞧着他们陈家就是要和我们家作对吧?知道毅哥儿要下场,就也巴巴的赶回来!」 说着一把抓紧李毅的胳膊: 「毅哥,你一定会考中对不对?对,你考个案首回来,到时候,气死那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 手下不觉用力,浑然不知自己长长的指甲掐的李毅直抽气。 「那个遭瘟的陈毓一定考不上的,一定考不上的……」 说着丢下李毅,径直进了房间,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人儿就用力的扎了起来,「一定考不中,一定考不中,主考官眼瞎了也不会取中那个小王八蛋……」 陈家的马车还未停稳当,陈清文就从里面接了出来。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娴静的女子。女子的手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陈毓瞧了一眼就知道,女子应该就是二叔的妻子沈氏了。 忙上前见过,身子还没弯下来,就被陈清文把住胳膊,瞧着陈毓的眼神满是疼爱: 「好,好,我们毓哥儿长大了,也能下场了呢。」 看陈清文神情真切的模样,陈毓心知,二叔瞧着是真把过往的事放下了。 的确,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初赵氏虽是对陈清和一家用心歹毒,所有的谋划却全是为了陈清文,甚而当初会选择自缢,十有八九也是想要帮陈清文留个退路,省的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因而赵氏死后,陈清文内心不是不怨的,总觉得大哥当日里做的还是有些过了。 一开始只觉得自己委屈,可等陈清和去了方城府这么久,竟是从不曾回来,甚而自己成亲生子,也都是指派秦忠帮着父亲操持,陈清文心惊之余也恍惚明白,大哥心里也不是不恨的,甚而心结,比自己还重。 只饶是如此,却依旧尽着长兄的责任,比方说养着这个家,甚而但凡身体好些,就让自己进学,走出去,读的书多了,陈清文也想的越来越清楚了,大哥心里是真的有自己,不然,只要纵着自己走些歪路,但凡闹腾一些,怕是自己就撑不住归西了。 怎么会枉费心思让自己成人之外,还巴望自己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及至娶妻生子,又有沈氏在一旁温言细语的分说,心里更是越发愧疚——第一眼看到儿子时,陈清文就明白,这世上若是真有人要害自己孩子,那自己一定会跟对方拼命的。 更不要说娘亲在得了大哥孝敬之后,还下那般毒手…… 反复思量之下,陈清文得出一个结论,若是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不好,自己会更绝情…… 于自己而言,娘亲是好娘亲,可大哥,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兄长,于自己更是有莫大的恩情。 尤其是陈清和的态度,也让陈清文意识到,大哥好像真的是心灰意冷了…… 人总是失去了之后才知道后悔和反思,陈清文何尝不是如此? 对陈清文的转变,陈毓倒也不以为忤。毕竟,这个二叔的性子就是如此,说好听点儿是善良,说难听点儿是懦弱,最是能够随遇而安的一个人。 只是这辈子和上辈子好像也有所不同。 比方说二叔的性子明显坚强多了,不是上一世那般,只会一个人躲起来抹泪,心思郁结之下,终于早早离世。 这一辈子甚至还发愤图强,考了个秀才回来。这还不算,听说家里办的义学,二叔有精神的话,也经常去讲学,再加上他性子温文,倒是挺得学生尊敬的。 对爹爹以及家族声望而言,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当然,对于陈清文的身体来说,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好在这一辈子娶得这个二婶儿瞧着也不是不明理的。二叔这一世,是绝计不会和上一世那般短命夭亡的了。 虽然陈清文拦着,陈毓到底是坚持着见了礼: 「二叔,婶娘。」 第53章[03.20] 又回身拿出准备好的礼物: 「这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是爹爹特意给二叔准备的。」 「这首饰,是娘让给婶娘的。」 「还有这长命锁是给二弟的。」 陈清文因着身子弱,平日里最喜欢的事就是闲来无事写上几笔字,一眼瞧出,陈毓拿来的正是大周朝最好的澄砚,连那纸张都是一等一的上好宣纸,再加上精美的狼毫,这么一套下来,怕不得上千两银子? 更不要说还对胃口至极。 陈清文的妻子沈氏则更热情。 沈家也算是临河县大族,当初之所以愿意把嫡女嫁给没有功名的陈家二爷,冲着的可不正是前途大好的陈清和? 谁成想嫁过来才看出,自己这夫婿竟是对婆家兄长抱有心结。 虽然后来两人渐渐琴瑟和谐,沈氏一颗心也终于完全落在陈清文身上,却依旧无比希望夫君早日明白过来,别和大伯子生分了才好。 这会儿看陈毓样貌神韵,再加上出手的阔绰,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抱了怀里的娃娃递到陈毓面前: 「宝宝快见过哥哥,将来和咱们毓哥儿一般有出息了才好。」 小家伙瞧着也就半岁大的模样,乌溜溜的黑眼睛瞧着陈毓,胖胖的小手还放在嘴里,嘬个不停,发出啾啾的声音,那样子真是要多萌就有多萌。 陈毓笑着抱了过来,很是稀罕道: 「二弟长得真好看。」 一句话夸得陈清文喜笑颜开,抱过儿子亲了下,随手交给沈氏: 「让人把饭端上来,等毓儿吃过饭,我还得考较一下他的学问,既然要下场,怎么也不能堕了大哥的名头不是?」 一番话说得陈毓简直要风中凌乱了—— 在书院时,每日里由先生和准姐夫考较,回来了亲叔叔也要亲自上阵—— 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只是陈清文你的训侄大计还是没来得及立即实施,两人刚用过饭,就有下人回禀,说是义学里的先生到了。 因陈毓一直身在方城,此番下场,须得和其他学里一起。 临河县城里,除了两三所社学外,也就是陈家兴办的义学罢了。 本来陈清文想着,社学里的先生经验应该更老到些,不然就让陈毓从社学那里投考,不妨,那些私塾先生都不是太感兴趣。 毕竟,听说对方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娃娃,所有人第一感觉就是,来闹着玩的吧?心里先就有些不喜。 再说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反正都是不可能考中的,要是这位陈公子能考个一般也就罢了,要是糟糕的紧,带累的自己的名声都会不好,说不好会影响到社学以后的招生…… 陈清文也是个聪明人,看他们的样子也能看出来,又不想落个以势压人的大帽子,便索性收回成命,直接同自家兴办的义学里准备下场的学生一块儿报了名。 义学里的老夫子姓杨,倒没想到也是个急性子,竟是这么快就巴巴的赶了来。 陈清文忙命人撤去杯盏,亲自带了陈毓出迎。 杨老先生是个干瘦的老头,留着几缕山羊胡,走起路来,胡子一翘一翘的,瞧着很是喜兴,老先生瞧见陈毓,先就眼前一亮: 「啊呀,这般钟灵毓秀的娃子,老夫可是捡着宝了。」 嘴里这么说,却也有些尴尬。别人不知道,老先生却是最明白自己之所以来的这么急的原因—— 义学虽是好事,可愿意来的都是穷苦上不起学人家的子弟,甚而很多人来的时候,家中父母就说的很明确,能认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即可,并不期望他们能有什么大出息。 俗话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不想教出高材生的先生也不是好先生不是。 可面对着这么一群志不在学的学生,便是孔夫子,怕也只会面壁痛哭吧? 老夫子只急的本就不太多的山羊胡子都捋细了不少。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光是先生着急上火也没用啊。 兴办义学三年来,今年是学中第一次勉强凑出五个学生可以下场,而其中一个,还是年方十二岁的富家公子陈毓。 而和其他私学里的先生怕陈毓的加入会拉低升学率不同,这位老先生,却是抱着一线希望的。毕竟,再怎么说,陈毓也是举人之子不是? 万一考得好了些,说不好,也能帮义学打一下名头,让一些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愿意投身进来。 至于自己那几名高徒,说句不好听的,老夫子根本就没敢报什么希望—— 就是这次下场,还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的结果。 因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毓身上,因而一听说陈家少爷回来了,老先生就坐不住了,好容易挨到自觉对方酒饭已毕,就忙不迭上门了—— 第54章[03.20] 既是以自己学里的名义去考,自己好歹也要尽一份心不是? 说不好真能考出个好成绩,那自己以后也能觅两个才高的调、教调、教过过瘾? 当然,首要的事,就是先得考考学生。一回头,正好瞧见陈清文方才来不及收起的那套笔墨纸砚,当下毫不客气的拿过来,径直铺在书案上,亲自帮着磨好了墨,然后递给陈毓: 「来,陈公子写个字让老夫瞧瞧。」 这字可是基本功,若然能把字写好了,先就得了个好眼缘,于考试结果可是有莫大裨益,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门面。 「小子岂敢。先生直呼小子名字便罢,公子之说,愧不敢当。」陈毓愣了半天才明白,合着这位老夫子这么急着上门,也是和二叔一样,要来考验自己一番啊? 不会离开了白鹿书院,以后还得接着被眼前这两位来个联合双打吧? 没想到陈毓年纪这么小,又出身仕宦之家,却是这般懂礼貌,杨老夫子怔楞之余,先就很有好感—— 果然不愧是举人老爷亲自教导,如此明事理的好孩子,便是待会儿写的字不好看,自己也不可太过严厉才是。 这边花白胡子的先生亲自给自己磨墨,那边自家二叔又是搬凳子又是抹桌子,陈毓实不好再推拖。无奈何,只得接过笔来,凝神提气,在宣纸上写了「德馨」两字,可不正是陈家兴办义学的统一名称? 待写完放下笔,旁边却久久没有半点儿声音。陈毓诧异抬头,就见杨老先生也好,二叔也罢,全都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眼睛发直的盯着自己的这两个字。 「先生,二叔?」 那边两人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同时伸手拽住宣纸,意识到什么又同时松开手,瞧向陈毓的眼睛都是发光的。 杨老先生兴奋的不停拽着山羊胡子,直欲有把下巴完全拽秃的趋势—— 原以为是出身于绮罗丛中的富家公子,却哪里知道竟是这般惊才绝艳,老天开眼,自己捡着宝了! 「吾家麒麟儿,吾家麒麟儿啊!」陈二叔则除了颠来倒去念叨这一句,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后街社学的崔世武老先生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 不怪老先生心急,实在是今年参加县试的人中,就他们学里下场的最多,足足十九个。 说道这种情形,老先生未免有些愧疚,实在是今年下场的人数这么多,委实和陈家有关—— 因着陈家的织坊,并一系列善举,无疑令得临河县百姓日子好过多了,才使得这几年来,能供得起孩子读书的人家越来越多。 而相较于学生参差不齐的义学,社学的学习环境无疑更好些。但凡家里能过得去的,出于不想耽误孩子的心理,一般会把孩子送到社学私塾中来。这一点来说,自己所任教的后街社学无疑沾光最多。 而自己却拒绝了陈家想要陈公子和自己学生一同投考的提议,原因无他,一则老先生以为,自己精力有限,这么多学生要下场,哪个不得自己亲自从旁指导?虽则陈家地位非常,老先生自诩也做不出丢下其他学生,只围着陈毓转的事。 二则,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李毅可在自己学中。 这么些年了,但凡临河县的老人,哪个不知道李陈两家的恩怨情仇?要是这两人凑到一堆儿,老先生真怕会闹出来什么事来。 你说一个是陈家公子,一个是得意门生,怕是伤了谁,都会让自己悔断肠子—— 陈家大老爷眼下依旧这一个儿子罢了,定是爱的如珠如玉;而李毅的水平,老先生自觉是最有希望得案首的。 一辈子能教出个案首学生,怎么着也算是一大骄傲不是?即便对方是陈家公子,可心理上,老先生还是更倾向于自己得意门生,无论如何也不想伤着李毅了。 也因此,愧疚是愧疚,可即便眼下陈家再有人来问,老先生相信自己依旧会拒绝。 起身后稍加洗漱,又用了粥饭,崔世武便提了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县衙而去。 本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了,哪知道到了县衙外才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站着了。 看对方缩手缩头还不住跺脚的模样,老先生心知这人八成是早就来了。不由暗暗纳罕,心说这是谁家学生,怎么来的这般早? 待走近了才发现,哎哟嘿,还是老熟人,这不是德馨义学的杨秋林吗? 这老家伙抽什么疯?自己也就罢了,下场的学生都很有几分本事,尤其是还有个有望拿案首的李毅,这么激动也在情理之中。 而德馨学里也就那么几个学生来应考,甚至有一个还是陈家送去凑数的,也值当的这么激动? 而且自己可听说,自打陈毓回来,这老家伙就见天的往陈家跑,都是一大早去了,天黑时才离开,亏自己平日里还以为,两人虽是有些不对盘,可这老杨倒也算安贫乐道的君子,这会儿瞧着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毕竟,要不是为了抱陈家的大腿,得些好处,这老家伙会对一个来充数的富家子那般殷勤? 「崔兄早。」杨秋林笑眯眯的道。这般和气的样子,弄得对面的崔世武一阵心惊肉跳,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老家伙不应该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吗,这么突然改变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杨秋林哪里瞧不出崔世武眉眼中的得意和嘲笑?却是难得的一点儿没动气—— 这会儿较劲有什么意思啊,等考试结果出来了,那才好看呢。 让这老家伙狗眼看人低!自己就说嘛,堂堂举人老爷家的公子,怎么会大老远跑回来,只为了练练手罢了? 这几日里自己几乎整天蹲在陈家,算是真正开了眼界,见识了什么叫天才。 那样的字,那样的文章……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抱着指教的心思,到得最后,自己和陈家二叔两个秀才就纯碎完全是为了欣赏了。 这几日已是和陈毓说好了,待他考完,就把这些天练习写出来的时文并一些字留到义学中,到时候光是这一点,就不怕没有贫寒人家天资聪颖的学生被吸引过来…… 一想到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太过美妙的情景,竟是令得老先生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半夜时分,就一个人跑到县衙外遛弯了。 第55章[03.20] 「杨兄果然勤勉。」定了定神,崔世武哂道,「想来令高足此次必定能够得偿所愿、榜上有名了。」 据说临河县今年要下场的足有一百多人,按照县里历来十几取一的比例,能过关的也就十多个罢了。至于杨秋林的所在的义学,十有八、九,是会抱个大鸭蛋回去的。 「托您吉言。」杨秋林好像完全没听出来崔世武话中揶揄,依旧是好脾气的一拱手。 接下来两人也没时间打嘴仗了,因为远远的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应该是有起早的学生过来了。 陈家这会儿也正忙活着。陈毓要下场,可是事关阖府的大事。 最先爬起来的是陈正德,然后就是陈清文。 两人一遍遍的检查着陈毓要带的东西,唯恐有什么疏漏。沈氏也早早的把准备好的几套夹衣并鞋子送过来,这些鞋袜并衣服全是沈氏不假人手自己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针脚够密实,也够保暖。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陈清文这才起身,准备去叫陈毓起床,哪知推开门,就遇见了着一身劲装从外面进来的陈毓,瞧这模样,应该是练拳回来了。 忙接出去,蹙眉道: 「今天就要下场了,怎么不多睡会儿,也好养足精神。」 「让二叔和二婶担心了,不过我精神好着呢。」陈毓接过沈氏递来的毛巾,边擦汗边道。刚练过功的缘故,陈毓小脸儿红扑扑的,越发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就是。」瞧见自家孙儿英俊不凡的模样,陈正德越看越满意,真是那儿那儿瞧着都顺眼,「就我孙子这样的,县太爷糊涂了才会不取中!」 一句话说的陈毓眉眼弯弯,让陈清文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也是,就自己侄儿的才华,别说考秀才,就是考举人说不好都能成。 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都这个时辰了,毓哥儿快去换衣服。」 又转身对沈氏道: 「赶紧的,把准备好的饭食端上来。」 陈毓进去,随手从众多衣物中拿了一件绣着翠竹的天青色袍子换上——因着常年习武,陈毓这一世身体可是好的紧,别说这样的初春天气,就是朔九寒冬,一件棉袍也就足矣。 二婶给准备了这么多衣服,委实用不上。却也明白这是长辈的爱护,心底也是泛起一阵暖意。 陈清文没想到,陈毓动作这么快,待瞧见陈毓身上衣物,登时一脸的不赞同: 「这穿的也太单薄了吧?县衙不比在府里,虽则有考棚,却也是颇为破旧,四面透风,穿的单薄了,真冻得很了,怕是笔都拿不稳,凭你再如何满腹经纶,又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为防止作弊,历来下场时都只准着单衣。还记得当年自己可是足足穿了六层!即便如此,还是被冻得手脚乌青。 便是一向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陈正德这会儿也站到了儿子一边,两人好歹逼着陈毓又加了一套单衣—— 若非陈毓坚持,两人的模样真是恨不得把沈氏准备的衣物全给陈毓套上去。 待吃完饭后,好不容易说服祖父和叔叔留在家中,陈毓便和喜子一块儿往县衙去了。 却不知侯在县衙外的杨老先生早急的什么似的——眼瞧着要下场的学生都到齐了,怎么陈毓还不来呢? 莫不是睡过头了?还是吃坏了肚子起不来了? 可也不能啊,陈家可是出过俩秀才了,怎么也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啊。竟是急的不住原地转圈。 旁边的崔世武刚刚又抓紧指导了李毅一些考场规则,一转头,正好瞧见热锅上蚂蚁似的杨秋林,心里顿时无比舒爽—— 就知道那陈家公子也就是个凑数的,说不好,怕真是下场了会出丑,索性找个借口放弃了也不一定。 也就德馨义学这样根本没一个好苗子的地方,还真把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富家子当成救命稻草了。 当下笑着冲杨秋林道: 「杨兄的高足还没到吗?这富家子吗,就是娇贵了些——」 话未说完,不由一顿,神情更是随之一凝。 却是正对着县衙的街道那头,第一缕曙光正如利剑一般划破黑夜的阴霾,同一时间,一个劲拔如翠竹的少年出现在长街之上。 少年皮肤白皙,眉若墨裁,斜飞入鬓,深邃的眸子中似是融入点点沁凉的光华,轮转间,又似是万千星光聚拢其中,这般风华仪表,令得所有人一瞬间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哎哟喂,陈毓,你可算来了——」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杨秋林,看到陈毓出现的那一刻,老先生差点儿喜极而泣,忙忙的就接了过去。 站在不远处的崔世武明显就怔了一下,心里暗暗讶异——这少年竟然就是陈家那位少爷吗?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这般相貌,怕是放眼整个大周朝,也是顶尖的。 就只不要是个绣花枕头才好。 又想到对方这般姗姗来迟,不觉摇头——这样的富家子弟自己也见识过,最是吃不得半点儿苦,可不比乃父当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劲头。就如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还是一时半刻不肯早起…… 这般想着,深觉自己之前拒绝陈毓入自己学中投考的作为再正确不过,也就只有杨秋林那样抓瞎的,才会随随便便碰到个人就当宝。 正自好笑,偏头间就瞧见李毅,正神情复杂的瞧着越走越近的陈毓,唯恐李毅会被陈毓的到来影响了发挥,崔世武抬手在李毅的肩上轻轻拍了下: 「马上就要入场了,这可是你人生路上最重要的第一步,切记心思要稳,除了下场,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第56章[03.20] 李毅收回视线,不觉攥紧了拳头,虽然瞧着对面少年别扭不已,却也不得不承认,怕是这一生,都不见得还能见到这般璀璨的人物,如果说陈毓是一颗珍珠,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竟是一霎间就成了死鱼眼睛—— 这样的念头让李毅挫败之余,更有些不甘。 毕竟,陈毓的爹虽然是举人,自己老爹却是更加出色的进士。 不管是因为世仇,还是少年人的好胜心理,李毅都更加坚定了夺得案首的决心,不但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昭告李家的存在。让临河县人明白,陈家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而李家也并非就没有了出头之日…… 「哐当」一声响,彻底打破了外面的岑寂,随着临河县衙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洞开,一排皂衣衙差旋即走了出来,在到了门外时一分为二,一个个沉肃着脸审视众位考生,却是进场的时间到了。 在场诸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人们再顾不得瞧陈毓,一起往县衙门口涌去。又在衙役的指挥下,排成长长的两排,然后专人引导下,分别从南北两个入口处鱼贯而入。 打乱发髻,除掉鞋袜,又确认了衣服并食篮里并没有夹带,在场诸生终于得以依次入场。陈毓的座位正在右边略靠后的位置,想要抬头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却正巧对上两束明显有些怪异的视线,可不正是李毅,竟然就坐在陈毓左前方。 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陈毓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李毅却明显有些仓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不过一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的少年罢了,怎么那眼神有如此之威慑力? 好在试卷很快发了下来,想到下场时先生的嘱咐,李毅的心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开始一道道看题,粗略看完,顿时心里大定,虽有个别懵懂之处,绝大部分是自己之前背熟了的。 心情放松之下,提笔作答。一直到最后的时文,竟是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待得文章写完,李毅愈发轻松,许是被陈毓出色的外表刺激到,自觉时文写得竟是远超平时。 除了卷中一句话出的实在太过偏僻,竟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具体出处外,整张卷子简直堪称完美。 不愿做那等胡编滥造之举,李毅便也作罢。又检查了一遍试卷,瞧着再无疏漏的地方,这才放下笔,耳听着周围沙沙若蚕食桑叶的写字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尤其注意了下左后方,脸上喜意明显更甚——方才全神贯注答题并没有察觉,这会儿仔细倾听才发现,陈毓的位置竟是意外的安静。这是,早就停笔了? 心情大好之余更是有些懊恼,自己果然心性不稳,不然,方才怎么会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惊得大失常态? 却也深信,方才被陈毓震撼到果然是错觉罢了,以后再如何瞧见陈毓的煌煌威势,也能识破对方不过装逼罢了,而不是,自身的底蕴。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以为试卷已是再无可更改之处,李毅终于起身,朝主考案前而去。 随着李毅的起身,前后左右又有七八个人跟着站起,李毅分神看了一眼,眼底笑意更浓——除了有两个是自己学里成绩优异的同窗之外,足足有四个竟是德馨义学里的学子,其中,还包括了陈毓。 虽然不知道陈毓如何,其余几个德馨义学里的,却还算是熟悉,虽也算义学里成绩顶顶好的,可和自家社学比起来,却是连最末等的都不如。 再加上对方脸上明显的懊恼之色…… 待注意到陈毓的脸色,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实在是即便这个时候,少年竟不但没有丝毫狼狈羞愧,反而依旧自得的紧,便是脚步也依旧不紧不慢,和之前出现在长街上光芒万丈时的步履幅度都没有半点不同。 众考生依次交上试卷,因试场规矩,交卷的考生每超过十个才可以放出一批,眼下只有九个人,几人只得依旧回到自己座位处。 除了十来个成年人,并三四个头发花白的老翁神情不屑外,其余考生脸上纷纷露出些艳羡之色。而主考官那边,方才出去小解的县令肖正一回来便瞧见摆在书案上的数张试卷,眼睛不由一亮,今年倒是不比往年,不过这个时辰,就有这么多学生交了卷子。 要是自己治下能出一大才,课考时也是一大亮点不是? 拿起试卷一张张翻看了起来,瞧了几张,嘴里不由有些发苦——还以为是奇才呢,弄了半天却是草包,瞧这满纸涂鸦,写得当真是一塌糊涂。 随着肖正的脸色沉了下来,李毅的心也一下提起,却见肖正手忽然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惊「咦」,脸上神情诧异莫名,待附身仔细看了整张卷子,脸上笑容更是一点点漾开,神情更是赞赏不已—— 要知道县令大人可是进士出身,能得他这般欣赏的卷子必是做的花团锦簇一般。 这张卷子,肖大人竟是足足看了盏茶时间,才意犹未尽的放下,脸上神情竟是有些莫名遗憾—— 实在是就这么大点儿功夫,自己竟错过了如此出类拔萃的一个天才。 书法之玄妙、时文之老到,让肖县令认定对方许是数旬老翁,所谓十年磨一剑,多年辛苦,才会有今日之一鸣惊人。 而这样的人才竟是在自己第一次主持县试时出现,可不是一个大大的吉兆? 又接着翻了其他几篇,虽是也不乏写得不错的卷子,可是有了之前那张做比,其余卷子落在肖正眼中,就全是乏善可陈了。完全翻完卷子,肖正心里已是有了底,不但临河县案首已定,便是之后府试院试的案首也应该非此名考生莫属! 随着肖县令神情的变幻莫名,李毅心情也跟过山车一般起伏不定,终于在县令全然无法抑制的喜悦时,完全被兴奋的情绪占据——虽说没有十成把握,李毅依旧确定,那张令县尊大人喜笑颜开的卷子九成九是自己的。 毕竟,其余数人除了陈毓之外,余下数人根本不可能强过自己。而陈毓的水平,先生也好,自己也罢,早已心知肚明,说句好听的是下场练练手,以期将来取得佳绩,说句不好听的纯粹就是滥竽充数。 心神不宁间,又有人起身交卷,人数凑够了十人,官差示意可以开栅放人。 李毅勉强抑制激动的心情站起身形,和方才一块儿交卷的数名少年一块儿往外而去。路过主考案前时,果见肖正抬起头来,凝神往这边瞧来。 李毅深吸了口气,抬头挺胸,努力做出沉稳的模样。肖正的眼神果然顿了一下,神情间很是满意。 后面跟着的正是陈毓,肖正眼睛顿时一亮,实在是昔日里在京城也就罢了,临河县这般偏远之地,也能瞧见这般芝兰玉树的少年人,委实让人觉得养眼的紧。 只肖正心里却并不以为少年就会是之前瞧见的那张绝佳卷子的主人,毕竟年龄在那儿儿放着呢,怎么也不可能啊。 哪想到到得最后一名少年起身,都没有自己认定的白发老翁。 肖正终于无比惊悚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张卷子的主人就在方才经过的数名少年之间。 原来自己竟是看走了眼!方才那张让自己惊艳不已的卷子主人竟分明就是方才少年中的一个。 倒不知临河县竟是如此藏龙卧虎之地…… 「什么?」侍立的师爷愣了一下,忙看向上官。 肖正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震惊之下,竟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瞧见师爷还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兀自开怀的点了下头,低声道: 第57章[03.20] 「咱们临河县钟灵毓秀,怕是小三元的天才神童,就要出在咱们临河县了!」 师爷一下瞪大了眼睛——虽然相处时日不多,却也知道自家这东翁最是个恃才傲物的,该是何等让人销魂的卷子,才能得他如此嘉奖? 正好经过书案的少年无疑听到了县太爷这一考语,激动之下,猛一踉跄,好险没摔倒。 待一行人走出栅门,在外等待的师长、家人并小厮一并围拢了过来,虽是之前嘱咐过家人不要来接,陈毓一出门还是瞧见了祖父二叔并喜子几人。旁边还有个引颈期盼的杨老先生。 看到陈毓是第一批出来的人,陈清文提着的心果然放了下来,刚要上前问候,便听见社学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少年,正向崔世武转述方才听来的县太爷的话,令得在场所有人顿时激动不已。 「好,好啊。」崔世武拍着李毅的肩,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我就说此子绝非凡人,今日看来,还真是被老夫料着了。」 这般说着,瞧向杨秋林的眼神不免更加得意: 「杨兄,今日可有空闲,咱们待会儿喝一杯?」 杨秋林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对方高兴什么,立时开心的合不拢嘴: 「好啊,崔老夫子你说个时间,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虽是笃信陈毓必中,太过期望之下,免不了还是有些患得患失。社学里的传言无疑让杨秋林吃了个定心丸。 至于崔世武的得意,这个时候自然没必要做意气之争,等榜单公布,不怕他不哭! 崔世武:…… 这老家伙莫非是被刺激的过头了? 而随着社学里人的宣扬,李毅会得案首的消息也很快传回府中。 阮氏开心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转而回房拿起已是被扎的千疮百孔的小人儿,继续卖力的扎了起来—— 难说毅哥儿考的这般好成绩,陈家那个小兔崽子却一无是处,不正是自己日夜不停扎小人儿的功劳吗! 已是深夜时分,整个临河县城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唯有县衙那里却是灯火通明。 「大人,这会儿天色已晚……」 临河县教谕邱世林,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蛋都快皱成包子了,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熬成了蚊香眼—— 自家大人也太赶了吧,下午才堪堪散场,竟是要自己连夜评出试卷来,即便自己还算年富力强,可也耐不住这么熬啊。 更要命的是县令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什么药了?他怎么就那么精神呢?要是离开片刻自己还能打会儿瞌睡,他倒好,就那么直盯盯的守在旁边,这还不算,凡是自己批改过的试卷,全都再拿起来瞧一遍,令得自己连打会儿盹的时间都没有也不敢。 这般想着,心里的悲伤简直要逆流成河——大人您倒是龙精虎猛,属下却是做不到啊。 便是自诩忠心耿耿的师爷也已是撑不住了,只是自家大人不开口,却是并不敢告退,而且本着为主子分忧的心思,还不得不上前请命道:「东翁且歇息片刻,用些茶水。」 却是暗暗揣测,大人先在考场上突发惊人之语,说是治下会出一个小三元的神童—— 即便当时肖正说的如何斩钉绝铁,师爷也是并不信的。毕竟虽是江南文风鼎盛,也不是随便哪里想要出天才就能出天才的。不然,临河县也不会数年间就出了陈清和一个举人李运丰一个进士这样的局面了。 当然,自家老爷的心思,邱世林也能揣摩清楚—— 肖正出身寒门,仕途上颇多磨折,因朝中没有靠山,自进士及第,一直都是在县令任上蹉跎。 几处任所,还属这次调任的临河县富庶些,听说前任县令就是因为治下清明很快升了官离开,大人胸有抱负,自然也想要抓住这个时机。 所谓文治武功,若能继治下清明这一考评之外,再出一个小三元的神童,帮临河县扬名之外,也定会令得大人抓文教有功的令名传扬出去。 只是其他也就罢了,想出一个小三元的案首,却无疑太困难了些。县试这一关或者好糊弄,毕竟县令大人自己就可以做主,可上面还有府试院试呢,人家可不会听一个小小的县令的…… 正自想的入神,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传来,师爷惊吓之余,眼睛一下睁开,就见邱世林正用力拍打着大腿,不觉很是奇怪—— 现在可是二月天,并没有蚊子啊,教谕这是怎么了?这么一下一下的拍大腿,再有几个蚊子也被他拍成肉酱了。 本就前后徘徊的肖正一下凑了上去,探头看过,喜笑颜开之下,抬手也用力的在邱世林腿上拍了一下: 「世林,如何?」 「这般绝妙书法,怎么会,怎么会……」都说宝剑送英雄,脂粉赠美女,这世上哪有文人不爱书法的? 眼前不过是短时间之内仓促而成的一张卷子,却是金钩铁划一般,字字入木三分,邱世林只瞧得赞叹连连,那般膜拜的模样,令得师爷暗暗摇头—— 平日里瞧着邱教谕也就是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罢了,今儿个才看出来,也是见风转舵之辈,瞧东翁兴奋的模样,明显是被人挠到了痒处,很明显邱世林这会儿大加赞扬的试卷,正是太爷之前盛赞过的小三元之人。 只是两人这样,不觉有点太过了吗?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太爷定要推此人出来,自然没有说破的道理。只是猜的不差的话,若要没有半分破绽,那这人的身份…… 「身份?」肖正仿佛被提醒一般,又在邱世林大腿上拍了一下,「快瞧瞧,这是哪家儿郎?」 在自己面前也会装了!师爷苦笑,该说自己劝诫有功吗?东翁终于懂些人情世故了。 那边邱世林已经三下五除二撕开密封,念出了一个名字: 「陈毓。」 第58章[03.20] 陈毓?肖正的神情一瞬间有些迷茫。之前外面的议论肖正也是听到了的,听大家的意思,这次下场诸生中最出色的乃是茅澧县令李运丰的儿子李毅。 要说李毅此人,和自己还算有些渊源—— 虽说关系并不是如何亲厚,可自己和李运丰当初好歹也是同榜进士。 若说那人是李毅,肖正倒也相信,毕竟家传渊源吗。 而且故人之后如此高才,也是肖正很乐意看到的。 怎么邱世林却说这张卷子的主人是,陈毓? 等等,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啊。 却不知旁边的师爷正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两人一眼又一眼: 装,你们就装吧。费了这么大劲,不就是想要搭上陈家这条线吗。 本来这也是自己给肖正的建议。别看陈清和并不在此为官,可光看对方仅凭一个举人出身却有此等惊人的升迁速度,就知道对方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大靠山。 再有陈家在临河县的声望,和陈家结交的话当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只是大人却也糊涂了,想要交好陈家,方法多得是,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明显最是难走的路?要知道科举舞弊案最是为朝廷所忌讳,别看是一个小小的县试,可一个弄不好,说不好会出大事。 正想着如何委婉的向县太爷劝诫,就听肖正已经道: 「刘师爷,陈毓是不是,陈家的那个小公子?」 口中说着,眼前已是浮现出一个相貌清雅气质悠然的少年人模样。 师爷苦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们二位合谋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为的不就是这位陈家公子吗。当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就是陈知州家的那位公子。只是,大人认定他是案首,未尝不可。就只是,以他的年龄,怕有人不服啊。」 最后一句话说的相当委婉。明显就是规劝的意味了。 哪里知道邱世林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听师爷这般说,「啪」的在大腿上又拍了一下: 「陈毓这样的他们还不服,那他们倒是给我们找个服的呀。」 口中说着,就把陈毓的试卷递了过去。 「邱教谕这是什么话?」师爷越发不悦,你说这邱世林不是上赶着要跟自己打擂台吗!只是拍马屁也不是这么个拍法,一个弄不好,所有人就全进坑里了。 正在想如何措辞,那边邱世林手中的卷子已经递了过来,师爷剩下的话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师爷,师爷——」邱世林连喊了两声,刘师爷才回过神来,却是无比激动的回身冲肖正一拱手,「恭喜大人!大人说的是,谁要不服的话,就把这卷子贴出去!」 直到肖正和刘师爷一脸笑意的先后离开,邱世林还沉浸在那张卷子中,等鸡叫五更,想着也该回去休息时,站起身来,腿却是一软,好险没跌倒,待掀起袍子,拉高内衣,却是顿时傻眼——难道昨晚上老婆太热情给踹的了,不然,自己这大腿上一大片的乌青是怎么回事啊? …… 二月二十四日,正是临河县县试放榜的日子。 喜子不用嘱咐,一大早就跑到县衙对面的茶楼里订好了雅座—— 以老太爷和二爷的脾气,八成是在家里坐不住的,可放榜还得些时辰,外面还有些冷,这茶楼里可不刚刚好? 忙忙的跑回去,陈正德和陈清文爷俩可不是已经上了马车,连带着晨练完的陈毓,三人正准备出发呢。 刚出门又碰见急急赶来的杨秋林,便也不往府里面让了,几个人一起赶往县衙。 几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不时偷偷打量陈毓的神情,借以揣测可能的结果。虽是互相打着哈哈,却明显言不由衷。 饶是陈毓已是考过一回秀才的人了,也被几人情绪感染的有些紧张,唯恐成绩不能尽如人意的话会让亲长失望。 许是陈毓太过沉默的缘故,杨秋林的心先就提了起来——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前虽然认定了陈毓才是县太爷口中的小三元神童,可陈毓却从来没有明白表示过很有信心的样子,每次问起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来一句: 「尚可。」 倒是那李毅,回回出场都是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到得最后,便是让笃信陈毓必得案首的杨秋林心里都开始打鼓。 陈清文也想到了这一层,唯恐陈毓压力过大,思量了下温声宽慰陈毓道: 「我跟毓哥儿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在学堂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正经模样呢,毓哥儿却是已然下场了,但就这一点来看,可就比我这个做叔叔的强的多了。」 所有人里倒是陈正德心情最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爷子就对自己孙子乐观的紧,一心以为,自家孙子排第二的话,就没有人配当第一。 甚而拿出一个几两重的金麒麟无比得意的跟陈毓显摆: 「我们家毓哥儿将来可是要金榜题名的,这县试又算的了什么。乖孙啊,爷爷已经把礼物给你准备好了。」 陈毓心里感动,细思这几场考试,委实已是尽了全力,并没有什么疏漏,也不愿几位长辈再继续担心,便笑着接过金麒麟道: 「那毓儿就先把这麒麟收下了。」 第59章[03.20] 收下?那不是意味着,陈毓暗示自己等人,他考的很好,不然,怎么好意思要找礼物?以陈毓含蓄的性格,这么说明显就是给自己等人吃定心丸呢。 车里的气氛顿时高涨起来,杨秋林脸上的郁色也跟着一扫而空。陈清文更是开心的呵呵直乐。 很快到了县衙前,下了车才发现,崔世武和李毅以及李家的一个下人也都已经来了—— 那下人倒也算熟人,可不是陈毓退婚前曾经痛殴过的李府管家李福? 李福也瞧见了陈毓,脸色先就不怎么好。只是心里恼怒又如何?陈家早已是今非昔比,别说是陈毓这个少爷,就是陈家的下人,李福也是不敢招惹的。 好在自家少爷和这陈毓同年下场,听崔老夫子的意思还定能得个案首压陈毓一头,好歹也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回气。这么想着,头也旋即昂了起来。 崔世武也瞧见了杨秋林等人,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太过开心之下,实在忍不住想要找人分享,话到嘴边,好歹想起陈家也有同样下场的,既是这么早就巴巴的赶来,可见家人也是满怀期许的,别被自己刺激了才是,好容易勉强把笑意压下去了些。 上前和陈正德见礼: 「哎呀,老爷子也来了?」 「可不。」陈正德心情明显好的紧,「崔先生来的倒早。」 又特特把陈毓推到前面: 「这是我孙子毓哥儿,崔夫子还没见过吧?不瞒老夫子您说,我家毓哥儿今年也下场了呢,而且我这孙子学的好着呢……」 若非被陈清文不着痕迹的拉了一下,说不好老爷子连孙子一定会拿案首的话都会顺嘴说出来。 崔世武只听得不停咧嘴——老先生这么大劲头,待会儿要是瞧见最看重的金孙竟是个垫底的命,可不要哭出来才好。 抽空还狠狠的剜了杨秋林一眼——自己还真是看走眼了。读书人节操最重,再怎么要巴着陈家,也不能拍马屁到这份上啊。不是这老东西打了包票,陈家老先生会这么信心百倍? 等待会儿成绩出来,看你怎么和人交差。 杨秋林如何不明白崔世武想些什么,却也不说破,只一径顺着陈正德的话道: 「那可不?今儿个放榜,可是天大的喜事,说不得待会儿老朽无论如何得叨扰老爷子一顿了。」 说着又转头对崔世武道: 「崔兄今儿可得闲?咱们一起去陈家凑个热闹可好?」 竟是一副已经准备大肆庆祝的模样。 直把个崔世武气的哭笑不得——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待会儿榜单出来了,看你还怎么有脸站在这里。 只是脸皮这么厚,便是自己也羞与为伍。 当下和陈正德父子客气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带着李毅往茶楼而去,离开时竟是连理杨秋林都没理。 却不知杨秋林心里何尝不这样想?瞧见崔世武如此,也懒得和他理论。 自顾自和陈家人一块儿进了之前定好的雅间。 桌子上已是摆满了丰盛的早餐,除了陈毓还每样都尝了些外,其余几人也就没滋没味的喝了几口茶罢了。 陈正德更是老小孩似的不时扒着窗户往外面瞧。 不知多少次失望之后,老爷子忽然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是衙门外忽然人潮涌动。被人群簇拥着的,可不正是手中拿了榜单的衙差? 老爷子撒丫子就往外跑: 「放榜了,咱们快去。」 惊得陈毓忙一把扶住: 「爷爷慢些,仔细着脚下。」 走下楼梯,正好遇见从另一间雅间里出来的李毅几人,彼此匆匆点了个头,便一起往外而去。 只是就这么会儿功夫,榜单前就已是挤了个水泄不通,亏得喜子机灵,早早的就站在那处等着,即便如此,依旧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差点儿连站都站不住。 榜单刚张贴好,喜子便迫不及待的仰头看去——以自家少爷的水平,喜子深信,必然名列前茅,因此根本就没往下面看,眼睛径直朝最上方中间瞧去,不过一眼,就牢牢的捕捉到一个名字,陈毓! 自家少爷竟是果然得了案首! 虽是早就认定了少爷的才华,得这案首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可真到看见陈毓的名字,喜子还是差点儿喜极而泣。 边拼命的往外挤边道: 「让我过去,呜,少爷——」 也有在里面挤得心烦意乱的,瞧见喜子如此,便很是不耐烦: 「好了,哭什么哭!便是哭的再惨,你们少爷该不取中还是不会取中!」 「呸呸呸!胡说什么呀!」一句话说的喜子顿时晦气莫名,梗着脖子道,「谁说我们少爷没取中啊,我家少爷可是此次县试案首。」 这句话一出,前面的人顿时怔了一下,许是有些被案首惊吓到了,竟是不自觉闪出一条通道来。 第60章[03.20] 喜子一下冲了出来,正好瞧见因挤不进去而在外边急的热锅上蚂蚁似的陈正德几人。 「老太爷,二爷——」过于激动之下,喜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飘,高声道,「案首,案首!」 正在陈家人左近的李毅几个无疑也听到了喜子这一嗓子,纷纷惊喜的看过来。崔世武也伸直了脖子道: 「案首,你方才说案首?」 喜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少爷,少爷中了案首了!」 「我就说嘛!」崔世武激动的一把攥住李毅的手,「毅哥儿,你可听到了,你果然是案首呢。」 李毅激动的不住点头,眼睛都红了。 旁边也有人听得分明,纷纷拱手向两人道喜: 「恭喜李公子——」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恭喜崔夫子——」 杨秋林瞧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一把拉住喜子,慢声道: 「喜子你这么急做什么?到底谁中了案首,你好歹说清楚啊。」 「当然是我家少爷了!」喜子如何不明白杨秋林的心思,当下一挺胸脯无比自豪的冲着陈正德陈清文道,「老太爷,二爷,咱们赶紧家去吧,少爷中了案首,说不好,报喜的人马上就会到了。」 「哎呀可不是怎么着?」正笑的合不拢嘴的陈正德也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忙不迭的拉住陈清文就往车上去,「快走,快走,赶紧家去等着报喜的上门才是正理,这天大的喜事,可不是要大家伙一同高兴高兴?」 又嘱咐陈毓: 「你稍慢些也无妨,瞧瞧有哪些要好的同窗,可一并邀请到家里乐呵乐呵。」 看陈家人匆匆离开,崔世武和李毅几人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方才喜子声音那么大,两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喜子说的案首竟然是陈家那个来充数的十二岁小少爷? 眼瞧着李毅的脸一点点没了血色,崔世武一跺脚: 「走,咱们到榜单下瞧瞧——」 却是刚走几步就遇见又一个从里面挤出来的少年,正好是崔世武的学生。瞧见两人忙一拱手: 「见过夫子。恭喜崔兄——」 崔世武和李毅眼睛同时一亮,却听那少年接着道: 「我方才瞧了,崔兄名字排在第二呢。」 「第二?不可能。」崔世武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第一名是谁?」 「我也正想问夫子呢。」那少年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样,「第一名是个叫陈毓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陈毓?」崔世武脚下踉跄了一下,「果然是他吗?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就是换个人自己都信,可要说案首被个十二岁的少年给得了,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站在旁边的喜子最先不乐意了,心说这老夫子怎么回事,竟是这般对少爷百般看不上。 刚想上前分说,却不妨后面又一阵骚动声传来,却是一身官服的肖正亲自到了。 瞧见陈毓,肖正神情也有些激动——自己治下出此神童,便是身为父母官的自己也与有荣焉。 看肖正瞧过来,陈毓不卑不亢的上前见礼: 「学生陈毓见过大人。」 却被肖正拦住: 「你就是陈毓?好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子!院试过后,可愿留在县学中读书?」 「是啊。」紧跟在后边的邱世林用着瞧金子一般的眼光瞧着陈毓,若然能把这孩子留在县学中,他日想不出成绩都难! 「承蒙两位大人厚爱,毓愧不敢当——」看两人神情诚恳,明显是诚心相邀,陈毓歉然道,「只是我家先生年高,毓要随时侍奉左右,不便远离,还往两位大人见谅才是。」 肖正也就罢了,邱世林却依旧不肯放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你家先生姓甚名谁,又在哪里高就?不然,一并邀请到咱们县学任职也可。」 「这个——」陈毓迟疑了片刻只得道,「我家先生姓柳名和鸣,眼下在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邱世林倒抽了一口冷气,「陈公子的意思是,你眼下正在白鹿书院就读?」 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知道自己这县学绝对没戏了,那可是白鹿书院,读书人向往的圣地。 肖正的关注点却是在柳和鸣这个名字上——大儒柳和鸣的名字,读书人有几个不知道,怎么刚才陈毓竟然说他是柳和鸣的弟子?忽然忆起前些时日可不是风闻柳老先生收了个书法天才做关门弟子…… 当下神情激动道: 「难不成,近段时间传闻的那个被大儒柳和鸣先生收做关门弟子的书法天才,就是你?」 第61章[03.27] 「正是小可,书法天才之说,不过是旁人谬赞罢了。」陈毓依旧彬彬有礼,虽得如此盛赞,脸上并没有半分得意之色。 便是肖正也不由佩服不已——果然不愧是大儒柳和鸣的弟子,换做自己,有此殊荣,也做不到如此淡然! 旁边的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如果说之前还有疑虑的话,这会儿却是全然被柳和鸣三个字给震住了,堂堂大儒的关门弟子,参加县试的话还不是牛刀小试。 如果说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的话,听说陈毓竟是柳和鸣的高足,已是让崔世武和李毅彻底明白,案首果然是陈毓,而不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紧接着,肖正大手一挥,衙差上前,把陈毓的卷子张贴在和榜单并列的地方,崔世武只瞧了一眼,便被那笔字完全吸引了全部心神,待一点点把陈毓的文章看完,竟是半晌无言,瞧着李毅的眼神又是抱歉又是心疼。 「先生勿要替学生伤心。」李毅神情黯然中却又带有几许清明,「陈公子高才,是学生不如他。」 年方十二,就站在了这般高度,这样的天才,别说是自己,放眼大周朝,又能有几个? 耳听得「咚咚」的锣鼓声一路从县衙的方向迤逦而来,阮氏终于放下手中被扎的千疮百孔的小人儿,对着铜镜抿了抿头发—— 锣鼓的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报喜的衙差就要到了。 不枉自己这么卖力的早也扎晚也扎,陈家那个小王八蛋终是得了报应。 就阮氏而言,李毅得了案首的喜悦远不及陈毓的倒霉更让阮氏痛快。 这么多年来始终被陈家死死压着不能翻身,无论如何都要让陈家不好过早成了阮氏心里最强的执念。 一想到放榜之后,外人得知庶子此次下场竟是压了陈毓不止一头,阮氏就恨不得不顾形象的叉腰仰头大笑三声。 「夫人,报喜的官差已是到了街口……」 「顶多盏茶光景,就会到咱们府里来了……」 在外面观望的下人一趟趟跑回来禀报差人的行程。 倾听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喧天的声音,阮氏终于坐不住了,盛装打扮之后,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往府门外而去: 「打赏的银钱可是准备好了?」 「再有,厨下也要准备好,即便老爷不在家,咱们不待外客,可毅哥儿考了案首这样的大喜事,我娘家那边也定会来贺的,还有些支近的亲戚,总不要让人看轻了才好……」 从李陈两家退亲,丈夫被夺了官位,即便逢年过节,阮氏也兴不起待客的心思,这会儿终于能压下声势日益高涨的陈家一头,阮氏扬眉吐气之下,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大办…… 等阮氏来到门前,报喜的差人恰好跟着到了。 「哎呀,这报喜的锣鼓声吵得我的头都有些晕呢。」明明内心狂喜至极,阮氏却还尽力装出不在意的矜持模样。 丫鬟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忙凑趣道: 「少爷得了案首这样大喜事,可不是要怎么热闹怎么来?县太爷心里也定然对少爷看重的紧,不然,怎么出动这么多差人?都是夫人在家教的好,老爷听说了这回事,不定会怎样感激夫人呢。」 「就你嘴甜!」阮氏被丫鬟奉承的脸上早笑成了一朵花,又想到近年来老爷对自己越发冷淡,说不好听说了这件喜事,就会想起自己的好来也不一定…… 耳听得锣鼓喧天的声音正正到了府门外,忙命下人去开门,又让管事的把赏钱准备好,自己却在堂中坐下,但等着贺喜的人进来。 那料想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甚而连欢天喜地的锣鼓声音都渐渐有些远了。 阮氏终于坐不住了,忙不迭起身往外走,迎面正碰见拿了个空空的托盘一脸茫然状态回返的管事,不由大为诧异: 「怎么了这是?」 那管事的也是一脸的想不通——自己方才拿了赏钱出去,这钱也发出去了,同喜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怎么那些差人接了赏钱并没有进府,反而敲锣打鼓的又离开了? 「走了?」阮氏再没想到管事做事竟是这么不靠谱!突然想到一点,自己之前可是一直在李家祖宅的,别不是报喜的人弄错了,要跑去哪里吧? 越想越觉得对,毕竟这前后两道街下场的也不过毅哥儿和陈家那个小兔崽子罢了。既然无论如何不可能是陈家的人,那就只能是毅哥儿了。 越想越觉得有理,忙不迭对管事道: 「糊涂!定是那些差人弄错了咱们的住处,还不快去,把人给追回来。」 口中说着,自己已经扶了丫鬟的手,匆匆往外边而去,却见见报喜的队伍已经快要走出街口了,也顾不得什么了,忙道: 「兀那些差官,快回来——」 只可惜锣鼓的声音太响了,人家竟是根本没有听见,顿时急的不得了,忙对那依旧有些不在状态的管事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报喜的人请过来。」 管事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夫人有命,也不敢不听,忙不迭一撩衣服下摆,一溜小跑的就追了过去,眼瞧着那些差人果然就站住了脚,甚而诧异的往自家这边看了几眼,阮氏脸上顿时笑意更浓。施施然退回院子里等着。 再抬眼往外瞧时,管事的果然已经掉头回来了。 只是管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明明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怎么还能跑的跟个兔子似的?这还不算,脸红的跟能滴下血来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群报喜的差人,也太不会办事了吧?弄错了不说赶紧拐回来,一直站在那里笑的前仰后合又是怎么回事? 还未想清楚个所以然,那管事的已经跑了回来,反手就把大开的院门给紧紧关住。 「哎?关门做什么?」阮氏简直一头雾水,正要让别人瞻仰一番李府的威仪呢。而且,怎么也不好把报喜的人关在外边不是? 第62章[03.27] 「夫人——」太过羞愧之下,管事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老脸简直都要丢尽了,「报喜的差人说,此次得了案首的人,不是咱们家公子,而是姑爷——」 说道最后,好险没哭出来—— 这会儿,前岳母拦着非要打赏给前姑爷报喜的差人的事怕是已经传遍整个临河县城了吧?亏自己还巴巴的跑过去,拽着人家衣襟不让离开! 啊呀呀,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姑——爷?」阮氏脸上显出些迷茫,下一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血色全失,尖锐的声音几乎能把人的耳朵都给震聋了,「你是说,陈家那个小王八……」 可不对啊,明明自己扎小人还是挺有效果的吗,就是之前毅哥儿的夫子不是也打了包票,说是案首非毅哥儿莫属吗?还说,那可是县太爷的原话! 怎么到头来,案首另有其人不说,还是自己最恨的那个小兔崽子?而自己竟还巴巴的凑上前,替那个小王八蛋发了赏钱? 阮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多谢多谢……」 「同喜同喜——」 「不好意思,毓哥儿的字不卖……」 「毓哥儿练习的大字并之前备考的时文,已是全送给了德馨义学,大家想看的话,尽可去德馨义学……」 打发走报喜的差人,又送走一拨又一拨来贺喜的客人,陈正德并陈清文简直都要给累趴下了。 众人中至今依旧意气昂扬精神抖擞的也就属杨秋林老先生了—— 这么会儿子时间内,已经有不下十个学生家长上来攀谈,并进一步表达了想要给孩子转学的意思,等到陈毓捐的墨宝并文章到位,前来投考的怕还会更多。甚而有家境富裕的表示,把孩子转过去的同时,连带的还会效仿陈家,捐资助学…… 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好消息一件接一件的传来—— 府试案首,院试案首。 临河县学子陈毓,竟是以十二岁之龄成为怀安府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小三元得主! 消息传出去,阮氏再次卧床不起…… 「少爷,您慢着些。不然,我背着您……」喜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陈毓身后,瞧向自家少爷的眼神简直能用膜拜来形容—— 可不是谁都能像自家少爷这般,甫一下场,就能考个小三元回来。 现在整个临河县,提起陈家少爷来,哪个不竖一下大拇指,赞一声天上文曲星下凡? 「哪有那么娇贵。」陈毓真是哭笑不得。 自考了个小三元回来,一家人瞧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真真把自己瞧得和易碎的瓷器一般。 就说眼下,别说就是条稍微有些泥泞的胡同罢了,就是悬崖峭壁,自己也是来去自如,何至于就金贵到连丁点儿泥土都不能沾了? 知道拗不过少爷,喜子也只得作罢,指着前面道: 「出了这个胡同,就是刘嫂子的住处了。」 两个月后就是姐姐陈秀的婚期了,作为唯一的兄弟,还是小小年纪就有功名在身的兄弟,陈毓得赶紧赶回方城府给姐姐送嫁。 而在离开前,陈毓自然得见刘娥一面。 本来依照陈毓的意思,是想让刘娥就近搬到临河县城的—— 陈家织坊的强势兴起,虽是有着陈毓的有意引导,刘娥更是居功至伟。 本来依照陈毓的意思,除了重金赠与外,还要发还刘娥母女的身契,哪里想到,却被刘娥拒绝。 依照刘娥的说法,她这辈子就准备和女儿二丫相依为命了,可真是脱离陈家的庇佑,即便手里有银子,两个女人怕是也没办法活下去。更不要说,若是没有陈毓当初施救,说不好自己和女儿早就不在人世了,这般大恩,便是做牛做马也是当得的。 因此,刘娥乐得继续做陈府的下人,只求将来陈毓能好好帮女儿找个婆家罢了。 明白刘娥说的乃是实情。本是为了想要这母女俩生活的更好些,可不要好心办坏事才好。 陈毓便依着刘娥的意思,依旧让她在农庄里住了下去,却是悄悄的把农庄的地契改在了刘娥的名下,又令秦忠捡合适的商铺买了几间给二丫。几年来随着陈家生意越做越大,二丫名下的商铺也越来越多。说句不客气的话,现下刘娥母女也是不折不扣的富婆了。 因此眼前这农庄虽名义是依旧是陈毓的,其实真正的主人却是刘娥。 至于陈毓保存着的刘娥的身契,也早就跟刘娥说明,但凡她开口,随时可以发还回去。 「阳仔,快回来,外面冷,可不要冻着——」一个女人焦灼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另一边的胡同口冲了出来,边跑还边调皮的回头看,跑的太快了,却是连路中间一个积水坑都没有注意,亏得陈毓探手一把抓住,不然整个人怕不就得掉水里去? 这么一拉才发现,小男孩手冰冰凉的,再看身上的衣服,不由蹙了下眉头,实在是孩子身上的衣服太不合身,棉袄长的都快到小腿肚了,偏是下面的棉裤却是短的紧,露出小男孩冻得通红的脚脖子。 一个鬓发有些散乱的女人随即追了出来,瞧见这一幕,明显吃了一吓,气的大踏步上前,捞起男孩就要打: 「看你再跑!就这么一身棉衣,真是掉进水坑里,明儿个你就光腚吧,冻不死你!」 语气里明显又恨又气又心疼。 「孩子怎么穿的这么单薄?瞧你的模样,也是替陈家织坊干活的吧,莫不是织坊克扣的厉害,才使得给孩子买衣服的银钱都没有?」陈毓缓缓道。 第63章[03.27] 记得不错的话,这庄子上的人可都是接了陈家织坊的活,或者直接到织坊里做工,有那实在出不去的,看在刘娥的面子上,陈家也都给提供了纺纱机,让她们在家做。 可瞧女人眼下的模样,家境无疑很是穷困。 刘娥的性子陈毓知道,本就吃过苦,虽是泼辣了些,性子却是宽厚的,怎么也不至于待农庄上的农户太过苛刻才是。 「哎呀,你这是什么话?」那女人本来瞧着陈毓生的俊,又文文气气的模样,还颇有好感,哪想到这人一见面竟然就说起陈家的坏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和那个坏坯子是一路的吧?昨儿个来纠缠刘娥姐,今儿个又开始说陈善人家的坏话?」 刘娥姐可是说了,再见着这帮人,不用废话,直接掂扫帚往外抽便是。 女人左右瞧了下,正好看见根棍子,随手掂起来,竟是二话不说朝着陈毓主仆二人劈头盖脸的就要往下抽: 「没有陈大善人,这地方的人早饿死不知多少了。就你们这些昧良心的,红口白牙说瞎话——」 亏得陈毓身手好,待险险躲开,那女人竟是依旧不依不饶。连带的那刚被自己亲娘揍过的小孩,也从地上捡起土坷垃就像两人砸: 「坏人,打死你们。」 「喂,你这是做什么?」喜子忙上前,「不可对我家少爷无礼——哎哟——」 却是话音未落,肩上就挨了一下。 知道这女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只是看她的模样,八成自己和喜子说什么都是不会听的,虽说自己拳脚功夫够好,却也是不能对个女人使不是? 陈毓无法,只得赶紧拽着喜子,两人飞一般的往刘娥的住处而去。 女人瞧着脸色都变了,直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快来人啊,那些坏坯子又来找刘娥姐了——」 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各家的门哗啦啦全打开了,冲出了一大群拿着各式武器的女人和孩子。 喜子本来还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说道,见此情形,也不敢逞强,跟着陈毓没命的往前跑,眼瞧着前面就是刘娥住的小院了,两人来不及敲门,一下就把门给撞开,耳听得「咚」的一声响,却是门后边恰巧有一架纺纱机,一下被撞翻,亏得坐着纺纱的少女避的快,才被没被砸着。 看陈毓和喜子用力关上门,少女一双杏眼一下睁得溜圆,悄悄摸出一个擀面杖,朝着陈毓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却被陈毓反手拽住擀面杖的另一头,急急道: 「二丫,我是陈毓——」 「陈毓?」二丫动作滞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正自思量,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个头上裹着白布的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也明显听到了陈毓的话,瞧向陈毓时视线却是有些犹豫: 「少,爷?」 「大嫂子,是我。」陈毓松了手,又瞧着二丫道,「这么些年没见,二丫都长得这么大了,我都不认得了呢。」 数年间,二丫的变化当真是大的紧,梳着一条乌油油的辫子,脸色也不似原来的蜡黄,而是健康的红润,一双好看的杏眼,骨伦伦的好像会说话一般。 明明是不大点儿的人,说话时却偏偏是这么老成的模样。 即便陈毓相貌变了太多,刘娥也终于认了出来,眼前这少年果然就是当年救了自己的少爷陈毓。 「少爷,真的是你吗?」刘娥眼睛顿时就有些发热,又忙忙的冲依旧举这个擀面杖傻傻站在原处的二丫道,「丫头,还不快把擀面杖放下,给少爷倒水来。」 二丫这才回神,手里的擀面杖「咚」的一声掉到地上,直羞得满面绯红,一扭身急急的往房间里而去。 「这丫头,怎么不知道给少爷见个礼——」刘娥很是抱歉。 知道二丫八成是害羞了,陈毓倒也不以为忤,而且眼下最关心的却是刘娥头上的伤势,以及之前那妇人口中的坏坯子是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询问,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这才意识到,后面还有追兵呢。 只得苦笑着冲刘娥道: 「还得大嫂子帮我解释一下——」 说着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外面的门已是哗啦一声再次被人撞开,领头的可不正是之前那女子?看到刘娥没事,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一转眼正好瞧见陈毓主仆,当下拿着铁锹就要往前冲: 「刘娥姐你没事吧?就是这两个坏坯子——」 吓得刘娥忙上前拦住: 「杨嫂子,快住手,他不是坏人,是陈家的少爷呢。」 「陈家的少爷?」杨嫂子明显有些不信,「刘娥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我跟你说,刚才就是这个坏小子,胡说什么陈家织坊苛待我们——」 此话一出,便是刘娥也明显有些不解。 陈毓不由苦笑,只得指了指杨嫂子旁边一副同仇敌忾模样的小男孩道: 「我就是瞧着这个小兄弟身上的衣衫太过破旧,想着是不是有人克扣了工钱——」 啊?杨嫂子愣了下,等想明白了陈毓话里的意思,眼睛都红了: 第64章[03.27] 「哎哟,我就说陈家是大善人吧,瞧瞧,这么大点儿的少爷就知道怜贫惜弱了——」 又很是不好意思的给陈毓赔罪: 「都是我不好,昏了头了,竟然向少爷动手——」 说着把小男孩拉过来,抹了把泪道: 「而且不瞒少爷您说,我们的生活真的比原来好过的多了。您不知道,要是前几年里,我们一大家子也就那么一两套能穿的衣服——」 别说孩子,就是自家男人这样家里的顶梁柱,都没个囫囵衣服,至于小些的孩子,顶多有个衣服片遮遮羞处罢了。 也就这两年,大人能添上件新衣,儿子也第一次有了件囫囵的袄了。 因而整个庄子里,提起陈家,那个不是当恩人一般看?也就最听不得有人说陈家的坏话。 「少爷心慈。」刘娥不由感慨,「只是少爷有所不知,咱们还算是好些呢,其他人家一大家子也就一件衣服的大有人在,实在是布帛价钱太高,大家买不起啊。」 从纺纱到织成布帛,期间几多艰辛,布帛的价钱怎么便宜得了? 也就粗布衣服便宜些,只是利润少了,商家愿意做的人也少…… 陈毓何尝不明白刘娥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是我想的左了。以后咱们家再建几个织坊,就织些粗布衣服罢了——」 正好家里养的有一班木匠,让他们想法子琢磨一下,能不能在织布机上动些手脚,让织布的速度再快些…… 看众人退去,喜子忙伸手想要把倒了的纺纱机扶起来,刘娥忙上前一步: 「我来我来——」 却是在手触到纺纱机时顿了一下—— 却是因为翻倒,纺纱机上本是横着的纱锭竖了起来,却还在不停的转着,这要是纱锭都这样竖着放,本来可以纺一缕纱,岂不是可以变成很多? 陈毓完全不知道,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善念,并撞门而入的无奈之举,竟是在不久后引发了纺织界的一次大的变革…… 「明儿个少爷给我派几个工匠来。」刘娥神色喜悦至极,手不停的在纺纱机上比划着,「竖着的话,就眼下这台纺纱机,就可以至少放置九个纱锭……」 此话一出,便是陈毓也大为动容,不过就是换了下位置,竟是会有那么大的功效吗? 那岂不意味着同样的时辰内,纺纱的速度提高了九倍之多?! 真是那样的话,布帛的价钱自然可以大大降低。如杨二嫂这样的勤劳人家,说不好到年终的时候,就能给家里每一个人都添上一件新衣了。 「少爷,喝水。」二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却明显有些忸怩,不独脸蛋依旧绯红,手也用力的扭着衣服下摆。 「叫我的名字就好,我心里一直拿你当我自己的姐妹一般。」陈毓笑着接过茶盏,温声道。 二丫飞快的抬头瞧了陈毓一眼,却又很快低下头,竟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那怎么行。」刘娥唬了一跳,忙道,「咱们虽是不识字,可也懂得尊卑有别,少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怎么能和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一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一句话说的二丫明显有些黯然。 倒没想到自己得中小三元的事这么快就传了出去,又知道刘娥是个认死理的人,陈毓也莫可奈何,只得对二丫道:「二丫你也坐下。咱们说说话。」 口中说着,看向刘娥: 「刘嫂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娥头上裹着的白布下还隐隐渗出的有血迹,还有二丫,这么大冷的天,不在屋内纺纱,却是搬了纺纱机坐在大门口,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警戒着什么人。 刘娥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依旧摇头道: 「让少爷挂心了,我就是走路没注意,摔着了头,也快好了……」 话音未落,却被二丫红着眼睛打断: 「娘,那个人这般狠心,您还替他瞒些什么?他连您的命都不顾,我们干嘛要……」 「住嘴!」刘娥声音一下拔高,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又住了嘴,冲着陈毓勉强笑道,「真没什么,也就是些小事,少爷放心,我能处理好。」 「娘——」二丫却噗通一声跪下,眼泪扑簌簌的就掉了下来,「我知道娘是怕我名声不好……可,又不是咱们做错了事……就是咱们事事顺着他又怎么样?他就会,放过咱们吗?而且说不好,这几日,他又会过来,要是真带了女儿离开,不定会把女儿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真那样的话,女儿宁可死在娘的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来,咱们本就是和一家人相仿,还是说刘嫂子你根本就信不过我?」 陈毓越听越心惊,竟是有人要对刘娥出手吗?而且对方还真是奸诈,刘娥的性子自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说她有什么软肋的话,也就是二丫了。真是有人对二丫动手,说不好真能把刘娥拿捏到手里。 而且二丫话里话外也颇为奇怪,实在弄不懂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好像对二丫出手的话,刘娥根本就没办法? 再如何坚强,也毕竟就是个女人罢了,到了这般时候,刘娥终于止不住掉下泪来,一把搂过哭的撕心裂肺的二丫: 「二丫,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从两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陈毓才明白,竟是二丫的爹,李成突然回来了。 第65章[03.27] 一开始李成还装模作样,表示要痛改前非,守着刘娥母女好好过日子。却不料刘娥却是烈性的紧,更兼从母女二人俱被发卖后,早就对这个男人死了心。 而且自己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便是身家也丰厚的紧,何必还要和这个负心郎狠心贼绑在一起过活? 哪想到李成会那般卑劣?见劝不动刘娥,竟然不声不响的带了人就绑了二丫走。甚而撂下话来,要是刘娥不跟他一块儿离开,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二丫。 当时就逼得刘娥差点儿发了疯,竟是拼了命的去抢二丫,却被李成一脚踹倒,磕的头破血流,亏得庄里的人赶来,才救下了刘娥。 李成虽是被撵走,却是扬言,二丫是他李家的女儿,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便是告到京城,也无论如何都要把二丫带走。 饶是刘娥如何坚强,听李成这般说,也吓得六神无主。又不愿二丫和李成对上—— 正如李成所说,再如何,他们都是亲父女,真是传出二丫忤逆父亲的名声,还怎么找婆家? 要带走二丫?陈毓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要知道李成的眼睛里,根本一点儿也不把二丫当回事。不然,当初不会连二丫的救命钱都拿走输掉,甚而把妻女一起卖了了事。 而就是这样一个绝情而又狠毒的男人,这会儿竟嚷嚷着要接回妻女,骗鬼还差不多。 而且陈毓怎么想怎么觉得,对方的意图怕不是在二丫身上,而是为了刘娥。 要知道陈家织坊能有今天,刘娥是最大的功臣。更对织坊的情况了如指掌。真是能带走刘娥这个人,对陈家而言,绝对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敢算计陈家,这个人自己一定不会放过。 不过眼下立马要解决的却是李成此人。 「刘嫂子想要和二丫的爹你们一家团聚吗?」陈毓看着刘娥,一字一句道。 若然刘娥对李成尚且有情,那自己便成全他们也未尝不可。虽说李成此人好赌,甚而背后还有其他人撑腰,自己却依然有法子令得他对刘嫂子俯首帖耳死心塌地。 可若是刘娥根本对他没有一点儿情义…… 「不。」刘娥无比坚定的摇头—— 如果说当初嫁到李家时,自己对李成未尝没有真情,可这么多年了,那点儿本就有些淡漠的感情,早在李成一日日的打骂中没了一点儿痕迹,更在之后大丫夭亡、二丫也险些不保时,全都变成了恨。更不要说后来若非少爷相救,自己和二丫这会儿说不定早已经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魔窟了…… 二丫更是决绝的紧,梗着脖子道: 「我爹早就死了,我没有爹。」 对别人而言爹是头顶的天,对自己来说,爹爹这个词却就是一场噩梦罢了。自己就是死,也不会跟着爹爹离开。 「你——」刘娥慌得忙去捂二丫的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外人听见,可如何得了? 「刘嫂子帮我和喜子安排个住处。明儿个一早我回去,就安排秦伯处置这件事。」陈毓思忖片刻道。 「多谢少爷——」刘娥抹了把泪,却又担心陈毓留下来会遭遇什么不测,毕竟,李成随时都可能来,「不过少爷和喜子今儿个还是回去吧,那个杀千刀的今儿晚上也不见得会来。」 就算李成今儿夜里真是带人摸过来,少爷这般细皮嫩肉的,还就是个孩子罢了,又能顶什么用?真是伤着了,自己可不得把肠子悔断? 「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陈毓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李成那样典型的赌徒,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真不好说。农庄里人并不是太多,就是有些汉子,真碰到对方带些会功夫的来,怕也无济于事。 早见识过陈毓的固执,刘娥无奈,只得答应。却是去厨房里拎了把菜刀放到枕头旁边,暗暗下定决心,李成真是来了,拼着坐牢,也不能让他伤了女儿或者少爷。 好在院子够大,刘娥就把陈毓主仆安排到了西厢房住了。 眼瞧着天色渐晚,几人草草用了些饭,也没心情闲聊,便各自回屋歇了。 三更天时,房间里正在熟睡的陈毓一下睁开了眼睛,翻身下床,来到窗户前站定—— 漆黑的院子里,这会儿人影却是晃动不停。 隔着窗户,能瞧见对方大约有五六个人,明显都是有功夫傍身的,行动处还算矫健。眼下一人靠近窗户,正用手指蘸了唾沫,待湿透窗户纸后,便拿了根芦管送了进去。 至于其他几人,却是径直扑向厨房,很快抱了些柴禾出来,沿着正房周围摆放了起来。 这是要下药,还要,纵火?陈毓心头一凛,亏得自己留了下来,不然,刘娥母女必然在劫难逃—— 毕竟刘娥再如何泼辣,也不可能是六七个会功夫的汉子的对手,更不要说对方还用的是这么卑鄙的下三滥的手段。 陈毓推开窗户,无声无息的翻了出去,很快欺身而上,鬼魅似的贴近窗户外的男子身后,凑近男子耳朵低声道: 「这迷药味儿道可还好?」 「迷药的味儿道有什么好不好的,」男子咕哝了句,待一句话说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一定是见鬼了吧,不然怎么身后突然就多了个人呢? 只是还没来得及惊叫,一双手已是闪电般探出,正好卡住男子的喉咙,手一用力,男子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陈毓随手把芦管抽了出来,一个汉子咚咚的脚步声响起,待来至陈毓身后,明显有些惊奇—— 怎么这么会儿功夫,老四就忽然变矮了这么多? 正自懵懂,不妨对方忽然转身,探手往前一送,一根管子正好插入口中。 随着陈毓凑近芦管用力一吹,汉子硕大的身子朝着前方就开始栽倒,被陈毓探手一托,然后极敏捷的往墙边一甩,好巧不巧,正好和之前那个负责吹芦管的汉子压到一处。 等陈毓极快的把脚下堆积的一大片柴禾踢开,又有两个男子正好扛着柴禾走过来,却是被陈毓乱丢了一地的柴禾险些绊倒,顿时就有些不悦: 第66章[03.27] 「老三你怎么干活的?柴禾放这么远做——」 后面的话却是全开在了喉咙口里,却是身体同时一麻,下一刻两个硕大的身子同时飞起,也无比整齐的和之前两个人摞在一起。 眼瞧着其他两人还在厨房里没出来,陈毓拍了拍手,径自往厨房那边而去,探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就看见两个依旧埋头往外倒腾柴禾的黑衣人。 「哎呦兄弟,辛苦了啊——」 「什么兄弟?」蹲在地上的人头也不抬道,「你个龟孙的脑壳坏掉了吧?爷爷我才是老大——」 下一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实在是对方的声音根本不是自己兄弟中任一个。 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却是旁边的同伴,已经噗通一声栽倒地上。 「你是谁?」黑衣人猛地抽出腰刀,说话的声音都直了。 「要你命的人。」陈毓冷声道,不闪不避的就冲了过去,明明是极黑的夜间,速度却是丝毫没有减缓,瞬间躲过黑衣人的杀招,探手捏住黑衣人拿刀的右手猛一用力,耳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男子「啊」的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胳膊登时软软的垂了下来,明显右胳膊已是废了! 「少爷——」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喜子怎么可能听不到?待穿好衣服推开门,却是目瞪口呆—— 正房外面堆了那么多柴禾是怎么回事?甚至柴禾上还有刺鼻的火药味儿。 更匪夷所思的是靠墙跟跟摞煎饼似的叠在一起的几个人又是做什么的? 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些全是陈毓的手笔,忙不迭上前:「少爷,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陈毓摇头,「点灯。」 看向地上几人的眼神却是杀气腾腾—— 如果说现在还不明白这些人是要干什么,陈毓算是白活两世了! 明摆着对方是铁了心思要带走刘娥母女。 要说对方还真够奸诈的。设若之前,刘娥真的信了李成的话,跟陈毓说想要离开,以陈毓的心性,不但不会为难这母女二人,还会拱手送上大笔银两。 可惜对方却是算错了刘娥的性子,竟是无论如何不能如愿。 也亏得刘娥没跟他们走,不然,还真不好说会有什么下场—— 瞧这情形,分明是要造成母女二人尽皆葬身火场的假象。 要知道这母女二人的身契可是全在陈毓手中,又纵了这场火,明显的将人带走后,绝不会再给重见天日的机会。莫说陈毓同刘娥母女本就交好,就是这般胆敢对陈家织坊出手的行为,就决不能容忍。 更可恶的是农庄里的小院,尽皆前后毗连,这场大火真是烧起来,定然会殃及到左邻右舍,为一己私欲而置这么多人命于不顾,当真是其心可诛。 喜子很快提了盏灯过来,陈毓接了,俯身查看被打昏过去的几个人,眼神倏地定在最下面那个往屋里吹迷药的人脸上—— 长脸,倒八字的眉毛,可不正是那个李成? 「拿着。」陈毓把灯扔给喜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几个药包来。 旁边的喜子瞧得一哆嗦,有些不自然的挪开眼来。实在是之前在因为这样的药包真是吃够了苦头—— 要说小七也是生的神仙似的,怎么着心肠就是曲里拐弯的,怎么也摸不透呢? 亏得程大夫还没口子的赞许,说什么小七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天才,将来成就或可在乃师之上。照自己瞧来,医术比不比得过他们师父不一定,这用毒的本事怕是极有可能天下第一。 可你说要使毒就使毒呗,为什么每一样都要让自己尝尝啊?虽说是浅尝辄止,可自己这小身板可怎么受得了? 幸好少爷从旁讲情——说讲情好像也不对。 少爷就是握住小七的手,告诉他这些药的味儿道他都记住了,小七这才脸红红的作罢。 那时自己才明白,怪道小七要让自己吃,原来是怕有人暗算少爷啊。 这也就是小七是个男人,不然,自己怕是真会以为少爷是小七的意中人呢。 这边正胡思乱想,那边陈毓已经挑出了一包药,捏开李成的嘴巴,直接就灌了进去。 李成发出剧烈的呛咳声,等睁开眼来,正好瞧见蹲在面前的陈毓,见眼前竟然是个小孩,也顾不得计较方才自己吃了什么了,探手就想去掐陈毓的脖子—— 方才定是着了道了,才会被人给制住,这少年瞧着年龄不大,正好可以擒了做人质。 哪里想到胳膊送到一半就被陈毓轻轻巧巧的一挡,耳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一条胳膊就面条似的软了下来。 李成这样的人,自来喜欢作践别人,何曾被人伤的这么惨过? 惨嚎声几乎声震原野。 登时惊得四邻的狗纷纷狂叫不停,然后一阵嘈杂的声音随之响起,明显是周围农户被惊动后纷纷起来。 待看见刘娥的小院里漏出来的灯光,又判断出来惨叫声可不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个个拿着家伙就冲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杨二嫂。 第67章[03.27] 待所有人看清小院里的情景,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深更半夜的,火要着起来,可真真是泼天祸事! 当下一把抓住喜子的胳膊: 「这位小哥,我给你磕头了,要不是你和少爷正好留宿,又把这起子黑心肠的给拿住,我们这些人,怕是明日就无家可归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顿时心有戚戚焉,纷纷向喜子鞠躬磕头,无疑把喜子当成了救命恩人—— 也不怪他们这么以为,陈毓瞧着细皮嫩肉的,年龄又不大,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倒这么多壮汉的。倒是喜子还更让人信服些。 「哎,不是——」喜子顿时就有些发蒙,忙要否认,却被陈毓拉了一把,知道少爷不愿太过张扬,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把救人的美名给认了。 「杨二嫂,你快去屋里瞧瞧,看刘嫂子和二丫怎么样了?」 李成身上的迷烟果然霸道,就这么点子,刘娥母女竟是到了这般时候还没醒,陈毓确信两人无碍,却也不好随随便便进屋,不然事情传出去,怕是于二丫的名声有碍。 「哎呀,我去瞧瞧。」杨二嫂回神,忙不迭往房间里去,很快又要了盆水,折腾了好半晌才算把刘娥和二丫弄醒。 两人跌跌撞撞走出房门,待看清眼前景象,好险没吓瘫过去,刘娥呆了呆,下一刻疯了般朝着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底下的李成就扑了过去: 「你个杀千刀的,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丧尽天良的人吗!」 越说越恨,忽然张嘴朝着李成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却不料李成忽然从地上跃起,没有受伤的手臂一下锁住刘娥的喉咙: 「刘娥,你个贱人!不但偷人,竟然还要谋杀亲夫……让他们都退开,不然我这会儿就杀了你,再扔到大街上让千人踩万人踏!」 没想到会有此变故,人们顿时一愣,唯恐李成真会杀了刘娥,只得呼啦啦退开。 「混账王八蛋!」喜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恬不知耻颠倒黑白的人,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 却被陈毓拉住,瞧着李成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李成,你这般诬赖刘嫂子,就不怕遭报应吗?」 刚才生生被眼前这人捏断了胳膊,这会儿被陈毓盯上,李成不由一哆嗦,待注目被自己挟持着的刘娥,却又恢复了自信,朝着陈毓怨毒的一笑: 「报应?爷从来不怕什么报应!爷就是把这贱人给活剐了,老天爷又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这小王八蛋的报应怕是马上就要到了。」 以为自己不知道吗,刘娥这贱人现在可是陈家的宝贝,等自己把人带走,保管陈家的生意马上歇菜。这还不算,阮爷可是说了,只要把刘娥交给他,不但再赏自己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当婆娘,还会给自己五百两银子! 早知道这贱人这会儿这么值钱,自己当初就不急着把人给卖了。 「是吗?」陈毓脸上闪过一抹有些诡异的神情,「果然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啊,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随着陈毓话音一落,李成陡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甚而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更让人不舒服的是,那些农夫农妇瞧着自己的都是什么眼神? 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怀里一空,却是本来被自己死死钳制着的刘娥竟不知怎么的忽然挣脱,更可怖的是自己的手,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合拢到一起,连带的两只脚也跟着缩成一团,李成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你们,使了,什么……」 下面的话却越发艰难,连带的面部也是一阵痉挛,五官瞬时全都移了位…… 「啊……」 李成痛苦的嚎叫着,整个身子蜷成了球状,在地上不停翻滚。 小七的药果然神勇!喜子木呆呆的瞧着,暗暗下定决心,便是惹少爷也决不能惹小七不痛快。不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中风了吧?」 「老天有眼,这就是恶有恶报啊。」 「什么呀,叫我说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呢,定是咱们少爷刚才给老天爷报信了,不然怎么会少爷这才刚说完,老天就来惩戒恶人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朝拜神明的眼光瞧着陈毓,那热切的模样,饶是陈毓也不禁汗颜。 「少爷——」刘娥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李成,半晌才转头看向陈毓,「李成他再如何,也是二丫的爹,少爷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不把他交官?」 一句话既出,旁边众人纷纷反对: 「刘嫂子,你莫要这般心软,须知这人狼心狗肺,根本就是个不知感恩的。」 「可不,再好心也抵不住对方是驴肝肺不是?」 …… 「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可他这个样子……罢了,我意已决,就让他留下吧。」刘娥神情决然,「还请少爷成全。」 陈毓眼睛闪了闪,神情中是浓浓的赞许: 「刘嫂子果然心善,一切便依刘嫂子便是。」 李成这人的存在,终究是一个祸患,今日之事明显绝不足以置他于死地,交官的话,不独会毁了刘娥母女的名声,过不了多久还定然就会放出来。到时候又不知要生出怎样的事端。倒不如放在眼皮底下,那便永远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饶,饶命啊……」其余几人也先后醒来,待看清李成的惨状,一个个吓得魂儿都飞了,「各位英雄,饶命啊。我们本来不想来的,是李成说只要我们帮着他把媳妇闺女带走,就送我们每人十两银子,都是李成让我们做的,英雄饶命啊。」 第68章[03.27] 「是吗?」陈毓凉凉一笑,「我就信你们一次。」 瞧着喜子把几个人一条绳子拴了,又和刘娥一起送走了其他农户。 待把院门关上,刘娥早带了二丫离开,院子里就剩下李成几人罢了。 「把他们的嘴堵上。」陈毓依旧坐在那里,脸上神情无害的紧。 李成神情更加恐惧,其余几人却是心情一松,甚而还互相使了个眼色——虽然弄不清那袭击了几人的高人是那位,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是眼前这俩半大小子,待会儿抽冷子说不好就可以制服这少年离开。 正自打着算盘,眼前一暗,却是本来施施然坐在院中的少年,不知怎么就突兀出现在眼前。 「你——」那老大先就吓得一哆嗦——好像不对啊,怎么和之前被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还未回过神来,硕大的身体就被一下提起,然后陈毓抓住那人臂膀用力一拉一拽,一阵令人牙碜的咔嚓声响起,那老大神情顿时扭曲的紧,偏是嘴又被塞住了,竟是除了在地上打滚外,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陈毓也不理他,抬腿一脚踩在那人腿上,又是一阵咔嚓响,明显腿也是折了的…… 如是几番,到最后,除了地上无声哀嚎着的四个,也就剩几人中年纪最小的老六和李成了。只是两人神情恐惧,瞧着陈毓的眼神和看魔鬼也差不了多少。 甚而在陈毓提起老六时,一股腥臊的气味儿传来,竟是吓得尿裤了。 陈毓冷笑一声,狠狠的把人掼在地上,探手扯掉筛糠一般哆嗦个不停的老六嘴里的布: 「不像跟他们一样就告诉我,谁让你们来的?」 「是李成,真是,是,李成啊。」那人嚷出这么一句,终于再也支持不了,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那边李成早已是面色煞白,在陈毓眼神转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涕泪交流的道: 「似,阮,笙……」 阮笙?竟然是阮笙吗? 「他在哪里?」 「悦,悦……来……」李成喃喃着,一想到今后就将落在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少年手上,就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农庄。 听说陈毓在农庄遇险,秦忠很快赶了来。 「我没事儿。」陈毓摇头,瞧着窗外一众工匠的眼神却很是冰冷,「帮刘嫂子母女换个住的地方,还有查一下这些工匠,看有没有那家投府里之前和阮家有关系的,或者这些日子突然有了余财的……」 因着刘娥的特殊性,陈毓也好,裘三也罢,都有意识的不让刘娥的名声传扬于外,不然,不但母女两人再别想有好日子过,说不好还会招来泼天祸事。便是农庄里的这些农户,也顶多知道刘娥手巧善织布罢了,唯二知道刘娥底细的,也就外面这些工匠罢了。 虽然不知道阮笙到底掌握了什么,陈毓却明白,走漏消息的人,定然就是外面这些工匠中的一个。 秦忠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脸色早已是铁青。 果然是人心难测啊。 以匠人地位之低,想要养家糊口根本就是再艰难不过,也只有主子家这样的积善人家,才会愿意把匠人全家都给安置了。不但活少,报酬还丰厚的紧。倒好,不知道感恩,还竟敢干出吃里扒外的事了! 「把他们全带去西厢房。」陈毓摆了摆手。本来昨天让人通知秦伯带工匠来,是为了依照刘娥所说,改造纺纱机,倒是正好把人给聚齐了。 西厢房那几个断胳膊断腿的正在那里,要是这些也吓不住他们,自己不介意改用其他手段。 透过窗户往外边瞧了一眼,却是一顿—— 几个匠人中,那个精瘦的钟姓匠人明显神情间有些畏缩。 「把他带进来。」 秦忠也瞧见了此人鬼鬼祟祟明显心怀鬼胎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推开门,一脚踹了过去: 「钟四,你好大的胆子!」 和其他匠人不同,这钟四却是自己找上门并递上身契的—— 当时钟母病重,钟四却是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又听说陈家想找匠人,这才直接上门闹出自卖自身的戏码来,秦忠看他是个孝子,想着孝道之人必然仁义,就做主收了下来。 却没料到竟是这人做出了背主之事。 钟四猝不及防之下,「哎哟」一声瘫倒在地,却是不敢呼痛,只胆战心惊的不住哀求。 被秦忠拎着衣领就给丢到房间里。 待看清西厢房里众人缺胳膊断腿的模样,尤其是李成,更是整个人都成了个扭曲的怪物,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不待陈毓开口,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少爷饶命啊……」 「到底怎么回事?」秦忠厉声道。 「是阮笙,是阮笙那个畜生啊——」 钟四嘶声道。 「你和阮笙果然有关系!」原先的猜测变成了现实,秦忠气的一把拽过钟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老拳。 第69章[03.27] 「秦管家,饶命啊——」钟四不住磕头,到最后竟是自己扇起了自己的嘴巴,「我该死,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 口中说着,神情也是绝望至极—— 因着家中并无妻小,钟四一向是挣了钱随手就花了,只是因着陈家规矩大,特别是这些工匠们,陈毓提出的要求尤其多,其中一条就是不容许去烟花之地喝花酒。 ——之所以提出这一条,就是因为陈毓知道,所谓温柔乡英雄冢,很多男人心里的秘密,往往就是被那些女人轻易就给套走了。 之前钟四倒也谨记着,从来没犯过,哪想到数日前偶尔耐不住寂寞逛了一趟青楼,结果就被阮笙给瞄上了。 要说钟四和阮笙还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因此虽知道陈毓和阮家有些不对盘,却一直以为应该就是因为那桩散了的亲事才会生的嫌隙,怎么说厌憎的应该也就李运丰和阮氏罢了,跟阮笙之间应该没有什么瓜葛。 谁知道就见了那么两回面,就着了阮笙的道。 「他们给我吃,吃神仙散——」说到这里,钟四的神情已经有些不对了,甚而不住打呵欠,鼻涕眼泪直流,「我,我也,没说多少,就说,刘娥姐,是织坊,主事的……」 说到这里竟是再也说不下去,像狗一般的朝着陈毓爬了过去: 「少爷,少爷,我受不了了,求求您,给我吃,让我吃些吧……」 「钟四,你做什么?」秦忠吓了一跳,一个耳刮子过去,钟四骨伦伦就滚了出去,竟是趴在地上不住抽筋,下一刻忽然站起身,撞开门,没命地往外跑。 亏得喜子守在门外,把人一下踹了回来。钟四的模样明明瞧着已是没什么力气了,却依旧剧烈的挣扎着,那模样,竟是和个疯子差不多。 李成和瘫在地上的其余几人明显被眼前情景吓坏了,分明认定这番变故定是陈毓使了什么手脚,看向陈毓的眼神更是和瞧着魔鬼一般。 「堵上嘴,拿绳子捆了。」陈毓也没心情再理他,又命秦忠去外面寻了历来和钟四相熟的其他工匠。 其中一个叫毛宣的,和钟四倒是相熟,偷偷从怀里摸出了个纸包交给秦忠,说是钟四之前托他保管的: 「他让我看他受不了时,给他一点,说是怕一下吃完了。」 等到纸包里的药到了陈毓手里,躺在地上瞧着奄奄一息的钟四眼睛顿时亮的吓人,那般癫狂的模样,令得陈毓直觉,使得钟四突然间神志尽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铁定就是手里这东西,不由骇然: 「这就是钟四口里的神仙散?竟然如斯霸道。」 待回了鹿泠郡,倒要让小七瞧瞧。 很快去了悦来客栈的人回报,说是并没有找到阮笙。 这一点倒是之前陈毓料着的,并没有说什么,秦忠却是有些忧心: 「这阮笙还真是个祸害。」 「倒也不用太过忧心。」陈毓摇摇头,之前自己就有防备,需要做什么改动,都是分成好些环节再交给这些工匠做的,除非所有人都背主,不然但是一个人的话,根本成不了什么事。 而之前分派活计时也一直没让刘娥出面,而是让秦伯转述,许是经常来这小农庄,才让钟四嗅出了些什么不对来,但也就仅只如此了。 至于阮笙,既然这么快就选择了跑路,明显并没有充分意识到刘娥的作用。八成以为刘娥只是自己织坊的得力干将罢了,得力到什么程度,绝不知晓,不然就以那人贪婪的性格,怕是会不顾一切的来抢人,而不是派出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李成,说是来拿人,倒更像是来跟自己示威和添堵的。 阮笙这人并不足为虑,倒是这包神仙散,名字听着好听,却总觉得潜藏有极大的危险…… 「刘嫂子和二丫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明天一早就要回方城。」 「少爷尽管放心,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瞧着少爷没有罚自己的意思,秦忠老脸上愧疚无比。 陈毓点了点头,这才带了喜子离开。 一个月后,陈毓终于重回方城府。 离去将近一年,走时还是个没有任何功名的白丁,回来时却已是秀才身份,更是名镇淮安府的小三元,虽然陈毓并不觉得什么,包括喜子在内的其他人却很有种衣锦荣归的感觉。 至于府里的李静文和陈秀,自打知道了陈毓下场后一举夺魁的事,更是喜欢的什么似的,恨不得每日把那封报喜的信读上个百儿八十遍。 弄得陈清和郁闷不已——不就是个秀才吗,自己这可还是举人呢。 只是在见到身着秀才服饰的陈毓时,眼中的神情却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欣慰和自豪—— 眼前这个钟灵毓秀丰神俊朗的少年,可是自己的儿子呢,老怀大慰的感觉,竟是让陈清和盯着陈毓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旁边的李静文却是有些着忙—— 这么多日子不见,老爷不会又想训人了罢? 当下一把把等了太久已经睡着了的小慧慧塞到陈清和怀里。 怎么看不出来娇妻眼中的嗔怪之意,陈清和顿时有些尴尬,有心想解释自己不是看儿子不顺眼,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正想借怀里的女儿掩饰一下尴尬,不妨慧慧忽然睁开眼来,下一刻猛地弹蹬了起来,更是拼命的朝着陈毓伸手,一副下死力从陈清和怀里挣脱出来的模样: 「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陈毓刚同母亲姐姐见过礼,听见小慧慧的哭声,忙不迭上前接了,一下举了起来,方才还是满脸泪水的小姑娘顿时破涕为笑,搂着陈毓的脖子凑到脸上吧唧就亲了一口。 「好了,哥哥才回来,正累着呢,可不许闹了他。」李静文边抹泪边接过慧慧,「看看你哥哥,都瘦成什么样了。毓儿咱们回家,无论如何得好好补补。」 「可不是。」陈秀眼神也是心疼不已,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竟是有志一同的认为,没有自己照顾,宝贝毓哥儿不定受了多少罪呢。 第70章[03.27] 飒飒冷风吹来,陈清和的衣袍鼓荡而起,心中更是有些悲凉——要不要这么无情啊,一大家子就这么丢下自己走了,好歹自己也是一家之主啊,什么时候存在感这么低了。当真是要迎风流泪了。 好容易安抚好母亲和姐姐,陈毓终于有机会和陈清和单独相处了。 问了有关白鹿书院的事,尤其是再一次确认了陈毓和柳和鸣的师徒关系,便是陈清和也不由感慨万千,要知道以柳和鸣声名之响、收徒之严,即便有柳云姝这么特殊的关系,也不见得就一定能收下陈毓。 「我儿是个有福的。」陈清和瞧着陈毓,眼神温暖,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己儿子以后一定会无病无灾平安到老吧? 又问了一些此次下场的感想,才把话题转到了陈秀的嫁妆上。 虽说陈毓姐弟的娘秦迎早亡,可活着的时候也很是记挂着给女儿攒嫁妆的。等后来李静文嫁了进来,真真是把这对姐弟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家里的生意这几年来又兴隆的紧,当真是见着什么好东西都会想法子给陈秀置办下来。 再加上个少年老成的陈毓,除了给姐姐买好东西外,买起田庄商铺来更是毫不手软。也因此,陈秀嫁妆之丰厚当真是常人无法想象。 「我瞧着,就照六十四抬的办吧。」陈毓想了想道。 但是家里给置办的,别说六十四抬,就是一百二十抬都嫌紧张。只是亲家的家境甚而连一般都算不上,一家人又都是明事理的,真是嫁妆太多了,说不好会带累的韩家被人说道。 真是有什么闲言碎语,最后倒是姐姐受委屈。 自然,虽说是六十四抬的嫁妆,却并不意味着准备的嫁妆就不给了,而是装得实落些罢了。 也因此,当陈毓押送着六十四抬嫁妆往韩家去之时,那些抬嫁妆的挑夫被压得直咧嘴,这里面都是装得什么啊,怎么个顶个的这么沉,怪不得主家找的挑夫全都是最壮实的汉子,这要是寻常人,根本就挑不动啊! 之前已经打听了,韩伯霖的家在城东的状元里,一行人敲敲打打,往那个方向而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路上不少人,纷纷驻足去看: 「哎呀,这是哪家要娶亲了?瞧这些嫁妆,还不老少呢。」 「可不,我数了数,怕不有五六十抬,瞧女方家里怕是不一般呢。」 「能和这样的女家结为亲家,男方怕也是有些来头的。」 毕竟这世上成亲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瞧女方这排场,家里定是有些门路的,想来男方也不会差了。 只是郡里数得着的人家,没听说那家有喜事要办啊? 就有那爱看热闹的并些小孩子,跟着嫁妆队伍跑了起来——鹿泠郡虽然也算是大郡,可富裕些的人家大多聚居在东西南北大街交叉处最中间那一片,就是跟着跑也不算远不说,既是要办喜事,说不好这么跟过去还能有些彩头呢。 特别是那个骑马跟在队伍后面明显是娘家人的俊美少年,那一身大红的袍子穿着,瞧着当真养眼的紧呢。 这样的热闹自然也惊动了正在仁和医馆给人抓药的小七,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葡萄似的大眼睛登时一亮,同一时间,陈毓正好瞧过来,勒住马头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小七眸中顿时一片波光潋滟。 下一刻把手里的药物一丢,冲刚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捶腰的程峰道: 「五师兄,你来抓药。」 说着起身,抓了一包香气四溢的松子,又回身拿了个小包裹,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哎,小七——」程峰捶了一半腰的手顿住,忙不迭就往外追—— 松子自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却是师父让人从京城捎回来的,听说是大内特供的呢,那味儿道,真是绝了。还有小七手里的小包裹,据自己所知,也全是师父从京城捎来的各色精美零食—— 要说师父也是偏心的紧,明明这儿两个徒弟呢,倒好,每次都是指名给小七一个。 你说男孩子,怎么就那么嘴馋呢? 当然,京城里送来的东西味儿道就是绝了。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眼巴巴的盯着。 可饶是自己说了半箩筐的好话,也就满共分了两小捧罢了,剩下的,全归小师弟了。本想着什么时候巴结一下小师弟,再要些回来,怎么就全都拿走了? 等追到外面,正好瞧见一匹马,马上可不是自己的忘年交小陈毓? 而这会儿,陈毓正把一个鼓囊囊的包裹递给小七,突然看到程峰,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拿出一个比之前递给小七的包裹足足缩水了一大半的小包裹: 「程老哥,方城的特产,你尝一尝——」 说着接过小七递来的东西揣到怀里,很是愉悦的打马而去。 程峰久久站在那里,几乎无语凝噎—— 什么同门之谊,什么忘年之交,全都是扯淡。让自己吃点儿京城来的零食是顺便,给自己方城特产还是顺便,瞧来瞧去,自己也就是个添头罢了。 那边小七已然回转,根本瞧也不瞧无比哀伤凝眸望来的程峰,把小点儿的包裹扔过来之后,自顾自的抱着自己的大包裹往后院去了。旋即又从后院回来,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扬长而去。 「大夫,抓药了——」后面排队的病人道。 程峰这才反应过来,小七倒是拿了大包裹跑路了,自己还得苦命的留下来干他那一份活…… 嫁妆队伍继续往前走,很过到了郡里最繁华的那道大街,却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东而去。 跟着看热闹的人明显就有些愣神—— 怎么这嫁妆要去的地方却是东城吗?那里倒是僻静,可住的最多的却是些个穷酸书生,那样的人家,到底是行了什么大运,不然怎么就能找到这般家境殷实的媳妇儿? 可之前明明问过这些挑夫的,说是要去的主家可不就是姓韩,记得不错的话,除了特别上不得台面的,韩家族人差不多全是在这一块儿住着呢。 第71章[04.02] 也有人忽然想到什么:「难不成是东城那个韩小举人家?」 旁边的挑夫擦了把汗,憨厚的笑了下: 「听说就是个举人呢。」 送嫁队伍正好行到一个门前放着两个石狮子,外边还有家丁巡视的威风府邸门前,看热闹的人互相对视一眼: 「那就不会错了。果然是韩伯霖韩小举人家。」 不怪他们如此兴奋,实在是眼前怕是有一场大热闹可瞧—— 却是之前那府邸的主人可不是姓韩,甚而更是家境贫穷的韩小举人的叔父韩庆。 说起韩伯霖家的事来,也是真够憋屈的—— 韩伯霖的爹叫韩匡,和韩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韩氏家族算是鹿泠郡的大族,韩匡家又是三房嫡系,日子过得自然也算滋润。 本来作为三房嫡长子,这偌大的家业怎么说也该落到韩匡手上,至于弟弟韩庆,顶多依附着长兄过活罢了。 却谁知世事难料,最后却是韩匡一家被赶了出去,偌大的家业全都落到了韩庆手上。 至于其中缘由,有人说是韩家老太太强势,以长子不孝的大帽子压了下去,逼得韩匡不得不离开,有人说是韩家老太太生养的好女儿,嫁了朝中贵人,韩家甚而整个家族振兴的希望全着落在韩庆一脉身上,韩匡是个识时务的,自然要让位…… 不管原因为何,结果都是韩匡郁郁而亡,只留下妻子带着四个孩子艰难度日…… 好在那几个孩子倒都是争气的,甚而韩伯霖年不及弱冠便中了举人,本想着韩匡一脉说不得也要就此崛起,那料想前些时日却又闹出了些是非。 却是韩庆的夫人漏了口风,说是想要给韩伯霖做媒,而且说的人家也是官家小姐,家境还殷实的紧,结果倒好,竟被寡嫂一口回绝。 听说韩二夫人被这件事气的不轻,回去就放出话来,韩伯霖既是不想结亲,这辈子就当和尚算了。 言外之意,明显是暗示鹿泠郡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想和韩家为敌的话,就不要和韩伯霖一脉沾上关系。 谁想到人韩伯霖那里早就订了婚,还悄没声的把婚礼的日子都给定了。 这么多嫁妆浩浩荡荡的从韩家府门前经过,怎么瞧着怎么像是打韩家的脸呢。 陈毓蹙了下眉,韩家的事情之前自然打听过,甚而韩伯霖还把自家和叔父家不睦的事情跟陈毓说起过。 这样的坦荡心胸倒是让陈毓对韩伯霖又高看了几分,却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自己家里,若然赵氏真能掌家里大权的话,未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就如同上一世,没了爹爹庇佑后,自己和姐姐的遭遇,何尝不是如此。 之前也听说过,韩庆眼下是镇府司的百户身份,别人听到镇府司的名号许是会吓得发抖,陈毓却是并不甚在意,那样的百户腰牌,自己怀里可不也有一枚? 可看周围人的反应,韩庆家在鹿泠郡的影响力怕是不小啊。 转念一想倒也能明白,毕竟,自己不惧镇府司的百户,禁不住别人怕啊。 好在自己还会在白鹿书院学习一段儿时间,韩庆他们家之前如何欺负韩伯霖家自己可以不过问,可真是姐姐嫁过来之后还敢张狂欺负人,那就是不长眼、欠收拾了。 韩家二夫人张氏正在婆婆汪氏面前伺候,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免有些纳罕,命人打听后才知道,却是韩伯霖岳家的嫁妆送到了,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下面陪着的还有韩庆的一双儿女——儿子韩良和女儿韩娇娥。 「怎么了娘?」明显瞧出自家娘亲的不愉,韩娇娥忙开口询问。 便是汪氏也拿眼睛瞧过来。 屋里都是自家人,张氏自然连装也不想装了,咬牙道: 「还不是老大家那个混账小子——姑奶奶说的那个怕是彻底不成了。」 虽是把老大一家人撵了出去,可这心里却始终不踏实。要是他们一家都和大伯子一样胆小怕事就罢了,却偏是出了韩伯霖这样一个俊才,这才多大啊,就考中了举人。 毕竟当日对老大一家太过苛刻了些,韩伯霖这样的杰出的子弟在其他家族里必然是宝贝一样的存在,在韩庆一家眼里,却真真是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再嫉恨,却也不敢真就动手贸贸然谋害一个举人。 这才想着投书京中问一问姑奶奶韩倩云的意思。韩倩云的回信来的很快,内容倒也简洁明了,说是帮着韩伯霖相看好了人家,让家人过去那边通知一声—— 虽说是女儿,可韩倩云眼下却算是韩氏家族最有出息的,竟是嫁了朝中一个五品的京官,听说不日还会高升。 而韩倩云帮韩伯霖想看好的这家人,主事的老爷也是从五品的京官,就在韩倩云夫君手下任职,听韩倩云的意思,平日里根本就是唯韩倩云夫君的马首是瞻。 再说对方又是个庶女罢了。 真是韩伯霖和这家结亲,由岳家压着,将来还不是搓扁揉圆都成,也不用怕他报复了。 本来以为以韩倩云并韩庆一脉眼下在韩氏家族中的威望,自己这般亲自登门说亲,还说的是官家女,分明已是给足了韩伯霖一家面子的,那里想到,却是被对方直接拒绝,甚而韩伯霖的大弟弟,差点儿拿扫帚出来赶人。 张氏也是太过气愤,才放出了那样的话来,本来想着几年里怕是没有人敢上韩家做媒了,怎么这就不声不响的要成亲了? 第72章[04.02] 是哪家这般胆大包天,竟是连韩氏三房都不放在眼里? 旁边的韩良听了,眼睛转了转:「祖母,娘亲,房间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倒要看看对方是谁,竟敢无视韩家三房,不是自己找打吗? 「哥哥,等等我——」韩娇倩也跟着起身,哥哥的性子他最清楚,这出去十成十是找补的。自己就是不能助威,躲在门后看热闹也成啊。 既是韩娇倩都能猜出来,张氏和汪氏如何不懂? 只是一想到韩伯霖竟是那么不识抬举,还有敢和这样人家结亲的人,狠狠的给些教训也是好的。 眼瞧着送嫁妆的红色长龙就要完全从韩家门前经过,那两扇禁闭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然后一匹明显看着似是疯了的健马一下从里面冲了出来,竟是朝着抬嫁妆的人群冲了过去。 而作为押送嫁妆的娘家人,陈毓的位置本就靠后,竟是正正和那疯马对上。 「哎哟,小心些!」 「小郎君休矣!」 虽说那位小公子坐在马上的感觉也挺威风的,可真是对上这么一匹疯马,怕也得非死即伤。 说时迟那时快,这么一刹那间,那匹马已是旋风般冲到了陈毓面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怕就是血溅当场的情景时,那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而同一时间,一个瘦瘦的影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陈毓本来按在马头上的手顿时一滞,顾不得多想探手就把下面的人拉上来: 「小七!」 小七哼了一声,瞧着韩府的眼中竟是有些嗜血的愤怒,被陈毓用力揽进怀里的同时,垂着的手无声无息的扔了一颗药丸到眼前大张着的马嘴里。 那本是凶狠无比的疯马眼神顿时变得涣散,而抱着小七的陈毓旋身间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揪住马脖子下的鬃毛朝着韩家的方向用力一拧,众人正在奇怪那疯了的马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停下来了,那疯马一样转过身来,以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韩家冲了回去。 「谁让你冲过来的!」盯着怀里的小七,陈毓脸色难看的紧,只觉的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更有说不出的酸楚并涩然以及更多的恐惧,种种复杂情绪溢满了胸腔,「不过是一匹马罢了,又能奈我何,要你这般多事!」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只要一掌,便能将此马立毙。 可小七就这么冲了过来!即便身上有药物又如何,若然中间有一点点差池,那这会儿躺在马下血溅三尺的就变成了小七。 小七脸上的笑容一下僵在了那里—— 毓哥哥怎么这么坏!这可是秀姐姐的嫁妆,女人成亲就这么一次,送嫁的路上杀生很吉利吗? 咬着嘴唇用力推了陈毓一下,陈毓猝不及防之下,身子猛一趔趄,眼睁睁的瞧着小七哧溜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想要追过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忙故作被吓得发抖的样子冲人群道: 「这是,这是,谁家孩子?大人,看着些,方才许是被疯马给吓着了。」 小七身影已是没入人群中,闻言跺了下脚——方才还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这会儿假惺惺做什么!这是怕自己会惹上麻烦吗?从小时候带着自己跑出来时就觉得,毓哥哥真是心思太重了些。 眼下瞧着,还变本加厉了呢。 虽然自己并不是怕麻烦的人,却终究不忍心拂了陈毓的好意,鱼儿一般钻入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因为之前陈毓和小七的动作实在太快,旁人的心思又都在疯马之上,竟是一点儿没发现二人之间的互动,这会儿即便听到陈毓刻意扬高的声音,也只当真有小孩被疯马吓着了,又因陈毓在拉起小七的第一瞬间就把人摁倒怀里,别说看清小七的长相,根本连小七是男是女都没有注意到。 然后下一刻,所有人别说操心小七了,便是陈毓也被他们忘到了脑后—— 本来那匹马突然调转马头往韩府里跑时,所有人还以为是那马突然清醒,所以才会掉头回转。 哪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匹马竟是瞬间狂化。先是前后两蹄倏地扬起,两名本来笑眯眯守在门边等着看笑话的韩府家丁惨叫着就飞了出去。 那声音实在太过凄厉,令得搬了椅子老神神在在并排端坐院中的韩良兄妹顿觉晴空中打了个霹雳般—— 这么片刻时间,方才还是悠闲看客的自己竟是首当其冲,被迫直面血红着眼睛飞奔而来的惊马。 韩良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连滚带爬的就往一边躲,却哪里敌得过惊马的速度?依旧被惊马踹中胸腹,刺耳的咔嚓声,令得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瞧这马的劲头,韩家小公子不定折了几根肋骨呢。 至于韩娇娥,则根本是完全被眼前的变故给吓蒙了—— 本来出来是为了看一场热闹,好为自己无聊的闺阁生活添些调料,却不料竟是瞧见了那般一个骑在马上俊美若谪仙的少年。 甚而马冲出去时,韩娇娥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马上红袍小郎君倒是没了危险,那惊马竟是掉转头拐回来了! 等反应过来想逃时,又如何来得及?正好被马踩在腿上,一阵锥心的疼痛传来,登时昏了过去。 包括韩府下人并外面看热闹的全都被眼前情景给惊呆了—— 早知道有一场热闹可瞧,却无论如何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热闹啊! 眼看着那疯马继续往府内冲去,终于有家丁醒过神来,直着嗓子道: 「快,回禀夫人,少爷和小姐,出事了!再有,赶紧找人把这马给杀了呀——」 等到张氏听说外面的事从内院跑出来,正好瞧见自己一双儿女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身子一软,便瘫在了那里,当下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第73章[04.02] 「快,请大夫——去衙门里,请老爷回来呀……」 等韩庆匆匆回来时,郡中最有名的仁和医馆的大夫程峰已经到了,仔细给韩良和韩娇娥诊治后不由叹了口气: 「少爷肋骨折了三根,万幸没有伤着内腑,怕是得卧床修养年许,至于小姐——」 韩娇娥虽是瞧着伤情没有韩良重,腿上骨头却是完全碎掉,根本连接都没法接了,已是注定要成为瘸子了。 听程峰如此说,张氏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老爷虽是有三儿四女,却唯有韩良并韩娇娥全是自己所出,今儿竟是全成了这般模样!可真是比杀了自己都痛啊。 韩庆也是浑身发冷——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针对韩家! 当下铁青着脸来到前院,正碰上刚带领人处置完疯马的管家: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脸色本就是青白交错,这会儿听韩庆这么问,吓得一哆嗦,就跪在了地上—— 事情的起因没有比自己更清楚。 甚至让马发疯的药物也是经由自己交到少爷韩良手上的。 可本来应该血流满面躺在地上的不应该是外面送嫁的那个小郎君吗?到时候只说自家马惊了,随便丢给对方几两银子就成了,怎么到头来躺在地上的却换成了自家两个小主子? 听管家低声回禀了事情缘由,韩庆好险没气晕过去,竟是抬脚朝着管家就踹了过去: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东西!」 凭自己为官数载,又是挂在镇府司名下,这几年见着的阴私事可不是一般的多,事情绝没有管家说的那么简单。 最起码疯马突然拐回来中间一定有什么猫腻! 一回头,正好瞧见背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的程峰,僵着脸道: 「程大夫,麻烦您来瞧瞧,外面这匹马可是有什么不对。」 程峰蹙了下眉头,他是大夫,可不是兽医,只是瞧着这韩庆也太过倒霉了些,只得勉强应下。 等一路来至马厩旁,正瞧见被十多把刀插在身上的那匹疯马。 可怜那匹骏马,也是无妄之灾,这么被人乱刃分尸之下,竟是死不瞑目的趴在那里。 程峰上前,顺着马肚腹下被划开的巨大伤口把手探了进去,仔细翻检之下,眼神瞬时有一瞬间的凝滞—— 马的胃袋里除了能引起马躁狂的绿磷丹外,还有一个芝麻粒大小未消融完的红色小点,虽然旁人瞧不出那是什么,可作为被迫间接参与制作的程峰,却是一眼认出来,可不是小七前段儿时间捣腾出来的炙厄丹,别说吃一粒下去,便是半粒,整个内脏也像置于烈火中相仿。 「程大夫可是发现了什么?」注意到程峰的异常,韩庆忙道。 程峰收回手,那点剩下的炙厄丹正好夹在指缝中带出来,和手上的血渍混在一起,自然一点儿也不显: 「马之前似是被人喂食了绿磷丹,这种丹药会令得马性子躁狂,只是这种丹药——」 剩下的话却是咽了回去——绿磷丹虽是会令服食者躁狂,却同时对中风者有很好的疗效。又因这种丹药很是难得,寻常人怕是根本买不到。 倒是韩家,听说前段儿时间府里老夫人似是有中风症状,远在京城的韩倩云听说,特意命人送了这药过来,彼时程峰还被请过来,告知过韩府老夫人这药如何吃,可有什么忌讳没有。 一番话说得韩庆简直心肝胃都开始疼了—— 方才管家已经说了,良儿喂给马的可不是绿磷丹。 可心里却总觉的不对。 罢了,待会儿再请个高明的兽医来,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这马确实是因为绿磷丹才发疯,惹出此事来的那些人自己也不会放过,尤其是管家口中那个红袍少年! 程峰如何看不出韩庆脸上的狠戾,不由蹙了下眉——方才来的匆忙,倒不知事情竟是和小七并陈毓有关吗?小七虽是调皮了些,却并不是那等性情暴戾的人,至于陈毓,更是少年老成,一点儿也不是惹事的性子。 ——虽然程峰自来是温吞性子,却是承袭了自家师父护短的脾气,这会儿已然认定,定然是韩家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自家小七和陈毓才会忍无可忍的还击! 自己可得赶回去,瞧一下小七可有什么不对! …… 之后发生的事,陈毓自是毫无所知,即便知道了,也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 韩家兄妹想要祸害别人,结果却祸害了自己,那还不是自作自受吗? 送嫁妆的队伍照样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往韩伯霖家而去。 刚走至状元里胡同口,韩伯霖便从里面接了出来,甫一瞧见陈毓,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接了出来—— 陈家嫁妆上岸,自然有韩家派去的人接着,方才行至韩庆府门外突然有疯马冲出来的消息自然也有跑得快的跑来报了。 直把韩伯霖唬的脸色儿都变了—— 岳家的情形韩伯霖也是知道的,所谓千顷地一棵苗,岳父膝下也就陈毓一个儿子罢了,再加上小舅子又是个有大才的,岳父一家不定怎么稀罕呢。 第74章[04.02] 除此之外,白鹿书院的相处,也让韩伯霖对小舅子欣赏的紧,又是做惯了长兄的,早把陈毓和自己几个弟弟一般看待,那里想到送个嫁妆,竟是会遇此险境,想也知道,定是二叔府上,因为嫌憎自己,才故意闹得这一出。 「毓哥儿快下来,让我瞧瞧可有伤到那里?」韩伯霖一边小心的扶着陈毓的腰,把人带下来,又惶急的问个不停,饶是饱读诗书的才子,这会儿太过愤怒之下,也有些语无伦次,「简直是欺人太甚……无论如何,我都会给毓哥儿讨回公道……快去找大夫来。」 「不用。」陈毓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根本一点儿没受伤,甚至连当时被吓着,也完全是装得,想的不错的话,说不好韩庆府里应该会受些惊吓,毕竟以小七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那匹惊马必然会在韩府好一番折腾。 「我没事儿,真的。」 说着抬抬胳膊踢踢腿。 看陈毓的动作流畅的紧,果然没有一点儿凝滞的模样,韩伯霖提到喉咙口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又怕陈毓给吓着,正想要好好抚慰一番,又一个身着钴蓝色上面绣有暗花的四十许妇人急步走来,瞧见陈毓无恙,明显长出了一口气。 妇人淡眉细眼,瞧着陈毓的神情更是慈爱无比,陈毓略一凝神,便明白眼前人定然就是韩母了,忙上前见礼: 「陈毓见过亲家老太太。」 见陈毓不独容貌生的极好,更兼小小年纪便如此懂礼,可见陈家教养极好,越看越喜爱之下,对即将成为长媳的陈秀不免也更加期待,上前携了陈毓的手,眼中神情也是全然的喜悦:「你就是毓哥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呢。」 韩家小院并不大,一抬抬嫁妆送进来,很快就摆满了整个院落。 那么红彤彤的一片,当真是瞧着就觉得喜兴的紧。 「啊呀,这么多嫁妆呢,韩家还真是讨了房好媳妇儿。」 「可不,我刚刚数了下,啧啧啧,可是足足六十四抬嫁妆呢,可见女方家里着实是殷实人家。」 「叫我说韩家也不差啊,韩公子才多大,这就中了举人,来年下场的话,说不好就能中个进士回来,这么瞧着,可不是女方占了便宜才对。」 「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古话说男才女貌,叫我瞧着两家这样才叫般配。」 「什么般配?我怎么听说,女方好像是什么商家女……」 「这话可不能乱说——」一个挑夫正好从旁边经过,闻言顿时很是不以为然,「什么商家女,那可是我们陈知州家的千金小姐——」 因为有了陈知州这样的清官,自己等人的日子才越发好过了。整个方城府的人自然是由衷的感激陈家,这会儿听人这么胡乱揣测,自然很是不乐意。 又一指陈毓,很是骄傲的腆着胸脯道: 「看见没?那是我们陈知州家的公子,今年才十二岁,就已中了秀才,听说还是头名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顿时惊诧不已,纷纷羡慕韩家真是交了好运,竟能娶个官家嫡女为妻。更多的人则是把眼光投到了陈毓身上,毕竟那少年实在是生的太过耀眼了些,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才多大点儿啊,竟是就能考中秀才,这样瞧着,对方怕不但是官宦人家,更是书香门第才是。 就比方说这嫁妆,六十四抬倒是不多不少—— 少的话显得娘家不够重视,有失知州身份。再多些的话,韩家怕是会落个贪慕富贵的名头。对方考虑这般周全,可见那女儿在家是极受宠的,不然也不会替婆家考虑这么多。 以韩伯霖的举人身份能找到这样的岳家,倒也是个有福的。 外面左邻右舍议论纷纷,房间里的韩大太太,也已是风中凌乱—— 早听小姑子信中说陈知州家境殷实,自己听了并没往心里去,想着既是做到了五品的官位,怎么可能没有些家底。 等陈秀的六十四抬嫁妆送到,倒也是在韩大太太的预料之中。及至看到陈毓呈上让自己过目的嫁妆单子,韩大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是嫁女,而不是炫富的? 但凡娘家陪嫁的家具,全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甚而即便小到一把椅子,都是出自大周朝最有名的宣城府商家。 如果说黄花梨木已是弥足珍贵,能请得动商家人出手,怕是更不知要花费银两凡几,须知道便是皇家与人结亲,家具也是交由商家人协助织造局打理。也因此,在外人眼中,宣城府商家简直就等同于皇家的御用匠人一般。 而想要请商家人出手,一则要准备大把的银两,二则必须是有大脸面的人。而能请动商家人,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家人定然不是寻常人家。 余者还有数不胜数的金银饰物,其中光名家打造的上好头面就足有十六套,更有千亩良田。 更离谱的还有足足十八家商铺,其中光位于京城的就有四家。 甚而在京都中还给买了套不小的院子—— 这是,连儿子进京赶考甚而及第后京中为官的住处都准备好了? 早听小姑子说,陈家对这个长女疼爱的紧,可疼爱到这种怕是倾家荡产准备嫁妆境地的,也是世所难寻啊。 嫁妆中每一样拿出来,可不都会让人瞧了目瞪口呆。 还六十四抬嫁妆呢,自己怎么觉得,就是拆成一百二十抬嫁妆都不够啊。 韩大太太这会儿心情真是复杂的紧,既开心陈家对未来儿媳的重视,毕竟,这么多嫁妆,将来可全是会留给霖儿子孙的。却又不由得担心,自己儿子会不会受委屈,现在瞧着,亲家那边可绝不是和小姑子说的那般在朝中没有多少根基—— 这么大手笔的嫁妆,能是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家能准备出来的? 韩伯霖最会察言观色的,这会儿看娘亲模样,忙轻声道: 「岳父既是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可见内里一片真心——」 既是对将要出嫁女儿的疼爱,又何尝没有对自家的维护? 第75章[04.02] 当然,韩伯霖也能觉出岳家的另一层意思—— 这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女儿,现在交给你韩伯霖,可莫要让我女儿受半分委屈。 早在小舅子亲自跑到白鹿书院来考察自己时,就已经意识到陈家对未过门妻子的看重,这会儿再看到这些嫁妆,这种感受自然是越发深刻了。 韩大太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闻言点了点头,陈家如此,何尝不是用心良苦?当下点了点头: 「人家千娇百宠的闺女送过来,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慢待了才是。」 待出得门去再见着陈毓,韩伯霖神情喜悦之外更多了份郑重,至于韩大太太,更是一再跟陈毓说,韩家没有女儿,待陈秀过了门,虽名义上说是个媳妇儿,自己心里却是真真当亲生女儿一般…… 两家人之间的言笑晏晏自是落在了围着看热闹的邻里眼中,中间更有一名妇人,细细打听了一番,便悄没声的挤出人群,径自往韩庆府中而去。 「方城府五品知州家的女儿?」虽是已有了心理准备,韩庆却依旧有些诧异,可也仅仅是诧异罢了,待听得「陈清和」这个名字,更是再无一点儿忌惮——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陈清和自己却是并不陌生,可不是之前抢了李运丰官位的那个举人? 之所以知道的这般清楚,实在是自家妹夫正好在吏部任职。曾跟自己说过这一奇事。听他说,好像是因为国公府成家不知因何跟长临潘家起了龃龉,彼时成国公刚平定外侮,自是有大功于朝廷,皇上因要示恩成家,才会在官吏选拔上对潘家所荐多有黜落,李运丰就赶在了这个槛上,听说当时一力举荐他的可不就是潘家人? 好巧不巧,跟李运丰毗邻的等着京中授官的正是跟他同乡的陈清和,也因此,好好的方城县知县一职竟是被个举人出身的陈清和捡了去。 至于后来陈清和会再次升官,也是和当初任方城县知县时坚持不修新的官道有关—— 谁知道事情就那么巧呢,方城府守备坚持让官军走的那条路竟是再倒霉不过碰上了塌方,后来依照成家派人勘探的结果,真是走那条路,到时候成国公正好会经过塌方处。 竟是因此被记了一功,得了方城府知州的位子。 所谓瞎猫抓个死耗子,说的就是这陈清和吧?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陈清和有福气,才会凭着小小的举人走到这一步。 可再如何有福气,依旧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知州罢了—— 想要借此挤入成家的阵营,做梦还差不多;却是平白无故得罪了潘家,据自己所知,李运丰的姐夫,这会儿也算潘家阵营中后起之秀的阮筠,就曾公然表达过对陈清和的不喜。 现下陈家竟然和老大家结亲,明摆着是要给自己难看,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即便眼下不能拿陈清和如何,想要收拾他的儿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可不止是妹子韩倩云,还有即便朝中一品大员听了也得抖一下的那位…… 当然,自己得好好计划一番,怎么才能既收拾了陈毓,给儿女报仇,又能恰到好处的搅和了韩伯霖那个臭小子的婚礼…… 陈毓并不知道自己已是被人惦记上了,从韩家告辞,便急匆匆往仁和医馆而去—— 虽然再来一回,陈毓相信自己还是会狠狠的骂小七一顿,可被小七拼死护在身后那一刻,内心突然涌出的甚而灵魂都有的震颤却是骗不了人的。 陈毓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那一刻好像觉得,怀里的这个人就是这世上最宝贵的物事,自己再如何伤痕累累,也绝不愿有人伤了他分毫。 明明两人分开还没多久,陈毓却觉得时光难熬的紧,眼前更是不时浮现出小七离开时虽力持镇定却明显无比苍白的脸色,竟是越想越坐不住,终究不顾韩伯霖的苦苦挽留离开。 一路打马扬鞭,及至转过一个弯,竟是险险和几个施施然步行而来的人撞上。 走在最前面的汉子被惊了一下,立马站住脚,他身后明显是随从的人,按着腰刀就挡在陈毓马前,瞧着陈毓的眼神无比冰冷,浑身的冷硬气势,明显手里是出过人命的。 陈毓顿时有一种被群狼环伺的感觉。 「无妨。」前面的汉子瞥了陈毓一眼,旋即收回视线,以自己的眼光瞧来,对方也就是个富家小公子罢了,明显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说罢转身就要走,却不妨那少年忽然从马上一跃而下,那几个随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少年已是飞身挡在了汉子的面前,脸上全是温润的笑意: 「徐大哥,别来无恙?」 这少年是谁?怎么瞧着竟是和自己如此熟稔的模样? 而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在这鹿泠郡,有什么熟悉的人。 可对方脸上的喜悦又是真切的,明显不是认错了人—— 虽然自古以来就有冒认官亲的,却是绝对不会包括自己在内。毕竟,以自己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镇府司千户的身份,怕是没人敢跟自己胡乱攀扯。 至于那几个属下,眼中神情却完全就是惊诧了。 要知道虽然头儿说了没事,可自己几人却始终依旧处于戒备状态,这少年到底是怎么在自己等人眼皮底下就跑到老大跟前的呢? 这时候哪里不明白少年必是个身上有功夫的,而且身手还不错。虽然大街之上不好出手,可也是瞬间占据了有利地形,看情形只要自家头儿一声令下,就立马会把陈毓拿下。 几个人气势实在太强,令得旁边经过的行人纷纷往旁边避开,瞧向几人的眼神明显带了抹畏惧。 陈毓仿佛全无所觉,笑吟吟道: 「徐大哥,是我呀,临河县,陈毓。」 「陈毓?」徐恒神情大为诧异,上下打量眼前少年一番,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小毓儿,真的是你?」 不怪徐恒如此,实在是记忆中的陈毓,就是个苍白瘦弱的可怜娃娃罢了,而眼前少年却是丰神俊秀,怎么看都是翩翩佳公子,根本和记忆中的陈毓没有一点儿相同。 陈毓也知道自己这几年变化太大,笑着从怀里摸出那枚百户令牌: 第76章[04.02] 「徐大哥,您瞧——」 旁边顿时响起几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是谁家娃娃,这才多大点儿,怎么就混到镇府司百户的位子了?这样瞧着,还真是自己人,说不得和自家头儿渊源匪浅。 看到自己当年赠送的腰牌,徐恒哪里还有不信的道理?身上的冷漠全然褪去,朝着陈毓肩上用力拍了两下: 「好小子,几年不见,倒是出息了,瞧你这一身衣服,这是都考中秀才了?」 说话间,掌上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不怪徐恒这般,属下能看出来的,他自然看的更明白,小毓儿竟是文武双全呢,文的只看秀才服饰就明白,定然不凡,待两掌下去,心底更是诧异莫名,方才自己可是用了足足六成的力道,便是自己几个属下,怕是也得吃痛,小毓儿却依旧没事儿人一般。 又连连赞叹了两声「好小子」,甚而有些技痒,想要跟陈毓较量一番。可惜大街上毕竟不方便。 把着陈毓的肩道: 「正好我也饿了,走,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陈毓虽是心悬小七,和徐恒却是数年未见,当下满口答应,当先引领着一众人等往鹿泠郡最大的酒楼而去。 其余属下也忙跟了上去,却是有些不解——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还以为头儿是跟少年的长辈有交情呢,怎么现在瞧着,倒是两人关系极好? 而且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早在几年前就相识了,那岂不是说,这叫陈毓的小子当时也就五六岁罢了? 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向冷峻如冰山的头儿是如何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相遇相知甚至分别几年还这么铁哥们的…… 再者说,此行可是有要务在身,这么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的,头儿怎么忽然就有雅兴和人喝酒了? 却不知徐恒的喜悦却是由衷的——陈毓可是自己的福星啊,竟然能在鹿泠郡遇见陈毓,怎么瞧着都是一个好兆头啊。 不怪徐恒如此想,实在是自己履历上大的功勋,全都和陈毓有关—— 可不就是靠着陈毓,自己才一举斩杀了镇府司追剿了很多年的大匪郑宏,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大功,暗中破获的那起拍花子案虽是外人不知,自己却明白,分明是连皇上也给惊动了的,即便种种缘由之下,不好明面上对自己封赏,却是又记了好大一份功劳,更是落了镇国公府成家一份大人情。 凭着那样的功劳,自己短时间内就由百户升任副千户的职位。 还以为两人的缘分就止于此了,哪想到之后又发生了方城府的事情—— 当初王林求见镇国公成大帅,可是按照陈毓的吩咐以着自己的名义拜见的,结果帮着成大帅逃过一次死劫,连带着那些突然出现想要救回异族王子的劫匪也因为平原之上无所遁形,几乎尽皆殒命…… 正是因着这个功劳,自己任命中那个「副」字正式去掉,成为千户。 把个徐恒给乐得,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一纸条,上面就写「信小毓,能升职」。 这可是自己的小福星!徐恒坚信,只要碰见小毓儿,就准保有好事儿! 来至酒楼前面,徐恒一行人已是完全放松下来,只是几人虽是尽力收敛,内在的彪悍气势却是瞒不了人的,令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在座的正好有韩庆府的管家,见此情景不觉心中一凛—— 倒没想到那陈毓还认得这等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甚至,有些像亡命之徒的架势。 「亡命之徒?」 听了管家所言,韩庆先是蹙了下眉,下一刻却是眼中却是闪过抹诡谲之色—— 镇府司可不是正在全力缉捕几个亡命之徒,虽说鹿泠郡远离京城,却也听说了个中消息,据说那些亡命之徒,可不是来自塞外铁翼族? 至于那个陈毓,又正好是来自方城府。若是运作的好了,说不好不但陈家会万劫不复,就是自己那个好侄儿韩伯霖也会就此前程尽毁! 陈毓如何知道,不过出去吃个饭,竟也能吃出场阴谋来。或者怕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谁让咱也是半个镇府司的人呢?论起耍手段,这世上还有人比镇府司的人更厉害吗?自然不惧任何阴谋诡计。 徐恒也就罢了,早在数年前就领教过陈毓身上这种绝对不是孩子应该有的通透和淡然气质,他的那些属下,却是头一次见到陈毓这样性子的人—— 追随在老大身边也有数年,何曾见过这般胆大包天到敢和镇府司千户相对而坐言笑晏晏的人? 几人边吃边谈,正自说笑,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陈毓正好坐在窗前,漫不经心的往外瞟了一眼,却是一愣—— 不过片刻功夫,大街上竟到处都是官军,甚而骑马跑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大哥顾云飞?瞧官府如此戒备的模样,明显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觉拿眼瞟了下徐恒,怪不得徐大哥会突然现身鹿泠郡。 「不错。」徐恒如何看不出来陈毓想些什么——这孩子五年前就能坑的自己一愣一愣的,猜不出来才怪。 却也没有准备瞒他,「告诉你也无妨,是铁翼族的王子铁赤突然在京都现身,还劫持了如今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朱恩荣的儿子朱庆涵为人质,正一路绕道江南,要往边关而去。 没想到头儿竟果然这么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几个属下目瞪口呆之余忙起身去房间外帮着望风,心里却是不住打鼓——既是皇上交付给镇府司做的事,怎么好这么容易就说给旁人听不说,对方还是一个少年。 「铁赤?」陈毓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还活着?」 不怪陈毓吃惊,实在是之前不是早听说铁赤已经死了吗?当初成大帅生擒了铁赤,本是打算献俘于圣上,却不料行至方城府时却遭遇了铁翼族死士的攻击。同一时间又出现了山体塌方,虽则两者之间有一定距离,溅起的烟尘也在一瞬间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等这起子突发事件结束,战场上已是扔下了一大片尸体。甚而双方殊死搏斗之下,死去的人大多已是面目全非。 众多尸体中,倒也找到了一个和铁赤身形衣着都非常相似的人,彼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铁赤,唯有成大帅不放心,依旧留下一队官兵,漫山遍野的一点点儿搜索。 甚而之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在追捕铁赤一事上懈怠过。却是一直没有铁赤的半分消息,到得最后,所有人都认定,之前那个所谓神似的人,应该就是铁赤本人。 第77章[04.02] 却哪里料到铁赤并没有死不说,还潜藏到了京城?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自铁翼族进犯大周,朝廷便下令关闭了两国之间的榷场,根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 即便后来成大帅返朝,换了朱恩荣镇守边关,依旧是坚守国门,不许铁翼族人靠近一步,至于说想要在这么一支铁军的手上逃出去,也根本是痴心妄想。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铁赤无可奈何之下,才会潜居到都城—— 这般看来,那铁赤还真真是一代枭雄。还真就被他找到了机会,竟能逮到朱恩荣,既是一路携带而来,明摆着就是要用朱庆涵,逼着朱恩荣打开关门…… 「本来以为铁赤出了京城,应该就会一路快马加鞭往西北方向而去,因此沿路早发去照会,还想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了呢,谁知道铁赤竟是跑到了江南,不是朱公子病了,铁赤带着他就医,我们怕是还发现不了他们竟是绕到这里了。不瞒小毓你说,朱庆涵可是大将军府的独生子,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没救回来,那可真是……」 「大哥莫要忧心。」陈毓放下筷子,凝眉道,「铁赤既是想要靠他叩开关门,自然会力保他的安全,不然,真是带了具尸体去,大将军不活剥了他们!另外,大哥有没有想过,铁赤这会儿玩了命的要赶回族中,莫不是,铁翼族出了什么事?」 陈毓这句话,倒不是胡乱揣测。 实在是既然能老鼠一般躲在京城五年之久,铁赤必然所谋者大,即便想要回草原,经营了这么几年,必当有自己的人脉才是,徐徐图之岂不更好? 竟是闹出这么大阵仗,甚至不怕暴露行迹、掳掠重臣之子,若非是草原出了什么刻不容缓的大事,那就是铁赤脑袋让驴给踢了。 「铁翼族出了事?」徐恒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顿时一亮,登时坐不住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不独是自己,便是满朝文武,惊闻铁赤死而复生之后,也是全都哗然,再加上之后朱庆涵意外被掳,更是令得朝中大臣同仇敌忾。 甚而很多人还把矛头指向镇府司,言说这样危险的敌人潜伏京城五年之久,镇府司竟是未发现丝毫端倪,真是一群窝囊废。 圣上窝火之余,更是震怒不已,旨意连番颁下,各地衙门都顶着巨大的压力,而作为皇上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的镇府司更是首当其冲。 要是这件事真解决不好,不独自己等人头上的乌纱帽堪危,整个镇府司更是颜面无存。 本来一路穷追猛打,抱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对方尸骨留在大周朝的想法,这会儿却忽然意识到,铁赤复活并拼死拼活往关外跑这件事,说不好真的另有玄机—— 一则铁赤事情发生之后,朝中群议汹汹,甚而连成国公府都备受指摘,声势太大之下,根本不敢有人提出其他看法,否则怕是很容易被按上和铁赤暗中勾结的罪名; 二则,这时候徐恒才意识到,好像铁赤事件爆出来之前,镇府司就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收到有关铁翼族那边的信报了。 「可恨!」徐恒脸越来越沉,只觉已然模模糊糊触及到什么—— 有人想借铁赤事件把水搅浑,而他们想要对付的人,说不好应该就是镇国公府成家。毕竟,当初铁赤就是从成大帅手里逃脱,这会儿又突然出现在京城—— 之前京都就有传闻,说是成大帅恋栈兵权,而铁赤事情一出,马上有新的流言,说是成大帅故意纵虎归山,为的就是重启边衅,好进一步收拢兵权。 还有被铁赤掳走的朱庆涵,天下谁人不知,朱成虎可是成大帅最得力的大将,这会儿独生子被捉,若是信了这个传言的话,必然会和成家起隔阂。 即便不信,等到儿子来至边关,也必然会处于两难境地,若是杀了铁赤,使得独子身亡,则必然痛断肝肠,若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自己大将军之位不保,还会坐实成家和铁赤勾通的流言,毕竟,天下人哪个不知,朱成虎根本就是成大帅的左膀右臂。 而更让徐恒心凉的是,自来铁桶一般的锦衣卫,怕是也有魑魅魍魉渗入了进来,不然实在难以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镇府司在有关铁翼族的事上完全成了聋子的耳朵。 「好兄弟,老哥我承你的情。」徐恒再一次重重拍了陈毓的肩,语气里有强自压抑的兴奋,「我还有事要办,小毓你自己慢用。」 走了几步又道: 「若是事情顺利,说不好还来得及参加你姐姐的婚礼。」 却是不觉攥紧拳头——小毓不愧是自己的福星,真是这件事办妥了,说不好自己将会迎来仕途上又一次重大转折。 大踏步走出雅间,那几个留在外面望风的属下看徐恒出来忙上前道: 「头儿,咱们是不是去韩庆那里?」 这也是题目中应有之义,毕竟是镇府司办案,自然要先和地方上的下属联络一番。若不是偶然碰到陈毓,说不好几人这会儿已是到了韩庆那里。 「不去。」徐恒却是一口回绝。既是已经意识到镇府司的线人中可能出了内贼,这会儿除了眼前这几个兄弟,徐恒可是一个也信不过。 「先找个僻静点儿的客栈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去接触韩庆。」徐恒一字一字道,朱庆涵要救,铁赤到底为什么拼命往关外跑也要查清楚,虽然说不清为什么,可徐恒就是认定,这里面定然有大玄机。 要参加姐姐的婚礼?陈毓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叫来小二结账,却被告知刚才出去的客官已是付了账。 陈毓径直出了酒楼,飞身上马,照旧往仁和医馆而去。 医馆里这会儿恰好没人,陈毓拴好马,一抬头,正好瞧见正往外探头探脑的程峰,忙打了声招呼。 见是陈毓来了,程峰冲着陈毓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里走。 弄得陈毓满头雾水。只是哄小七开心自然有耐心,要去哄一脸皱纹的程峰,还真是不情愿。 当下假装没看见程峰的冷脸,只管闷着头往后面小七的住处而去。 气的程峰牙根都是痒痒的——这个小混蛋!惹了那么大事还跟个没事人一般,没心没肺的程度还真跟小七有得一比。 有心不管,却终究不忍心,只得跺脚道: 「那个韩庆本来就是跋扈的性子,现在一儿一女尽皆受了重伤,我瞧着他可不会同你善罢甘休,你自己小心点儿,可别连累到我这医馆才好。」 韩府?陈毓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意识到程峰话里的意思,原来那惊马竟是有这般辉煌成就吗?至于说韩庆报复自己,自然是要小心些,可也不用太过害怕,毕竟那马可是他们家的,更甚者从他们家跑出来时就是疯的。 他韩庆再霸道,总不能指鹿为马,说那惊马是自己动了手脚吧?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有这个心思,自己也不怕。 转身要往里走,一个有些别扭的男子声音响起: 第78章[04.02] 「大夫,我们有,病人想请您,出诊——只要大夫愿意,和我们去,诊金,好商量。」 陈毓随意往那人身上瞟了一眼,虽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人有些违和,只一心悬着小七,也没多做停留,眼瞧着前面就是小七的房间,陈毓上前敲了敲门,待要推门而入,却忽然想到什么: 「不好!」 不及跟小七说话,转身就往外跑,弄得里面正生闷气的小七吓了一跳,本想着不管他,可终究有些不放心,还是追了出去。 陈毓已是来至外面,四处找了一番,哪还有程峰的影子? 「怎么了?」看陈毓的惶急不是装的,小七虽然有些别扭,还是开口问道。 「程大哥,怕是会有危险。」陈毓不及细说,回身就去拉马,「你快回去,我得赶紧找人救他。」 自己虽是身手尚可,可真是对付铁赤那般久经沙场的枭雄,绝难保程大夫万全。 「五师兄被人抓了?你怎么知道?」小七愣了一下,看陈毓上马要走,忙不迭上前拦住,「你等等我,咱们一起。」 跑了一半儿又回头扬声道:「我能找到他。」 「你?」陈毓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小七私下里就是爱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也就在原地等着了。 想了想又赶紧写了个短笺,招手叫来路边的乞丐,递给他一角银子,让他马上把这封短信送给守备府的顾云飞大人。 那边小七也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怀里却是抱着一个肥肥的大白兔子。 陈毓简直哭笑不得,就说小七还是个孩子吧,这都什么时候了,眼下可是要去救人,可不是郊游,小七抱着这么肥一只兔子算怎么回事! 许是瞧出陈毓的不以为然,小七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瞪了陈毓一眼: 「你不认识它了?还是你离开鹿泠郡时送给我的——」 我送的?陈毓怔了一下,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吃了麻辣兔子,觉得挺好吃的,恰好得了这么个小兔子,就随手给了小七,想着等长肥后也杀了来吃,却不想这兔子已是长得这么大了。 许是陈毓眼神中贪婪的意味太浓,那只大肥兔子吓得拼命往小七怀里缩。 小七白了一眼陈毓:「收起你龌龊的心思。要想找到五师兄,非得我们家大白出马不可。」 这么说着,却是有些心虚—— 之前因为五师兄不喜欢大白,老说大白偷吃他种的菜了,药苗了,一再想把大白给偷偷扔了,自己一怒之下,就在五师兄身上下了药,那种药对别的动物无效,却偏是最吸引兔子。 以致五师兄不但在家里夜夜都会无比惊悚的看到不请自来帮着暖被窝的大白,便是随便走在野外的小路上,也有各式各样的兔子投怀送抱。 自己本来还说这几天就给他解药呢,却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 却不知此话一出,便是陈毓也不禁愕然:「你这是兔子,还是狗啊?你家大白不会和你一样不靠谱吧?」 小七气的转身就要走,却被陈毓拘住后腰,连同她怀里的大白一同安置在自己怀里,低声哄道: 「小七莫气,咱们去救程大哥要紧。」 热热的气息在耳边拂过,小七顿时一僵,一张脸也红的跟虾子似的,暗暗庆幸,亏得陈毓坐在后面,不然,还真是不好解释。 好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关程峰生死,陈毓这会儿自然不好再瞒她,当下把之前遇到徐恒和徐恒告诉自己的话说给了小七听: 「……听徐大哥的意思,铁赤等人之前应该伤了朱庆涵,我怀疑,那带走了程大哥的人就是铁翼族人!」 之前只是觉得那人口音有些不对劲,却在来至小七门前赫然想起,可不正是靠近方城府的边民特有的声调? 再加上那人虽是着汉民服饰,偏是扎成绑腿的模式,还有因为常年骑马,走路时的外八字…… 「竟是想要针对成家?」小七抱着大白的手越收越紧,竟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语气里的刻骨恨意—— 五年前对自己下手,五年后竟是依旧想要除了成家而后快吗? 小时候还以为被拐卖是意外,可随着年岁渐长,如何不知道对方的险恶用心—— 那些人贩子说要把自己卖进娼倌的情景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若然真是成了,不但自己名声尽毁,便是姐姐即便有爹爹的累累战绩,也坐不上太子妃的位置,毕竟,有一个出身青楼不名誉的妹妹,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够母仪天下? 也因此,即便找回了自己,为了瞒下那段往事,也只好暗中动手,不能光明正大的给自己报仇,便是自己失踪那段时间,也只说是因为体弱,送去了庵中修养。 现在好容易有师父跟着大哥,眼瞧着大哥痊愈有望,那些明枪暗箭,竟是又朝着成家而来了吗? 「怎么了?」以为小七有些不舒服,陈毓忙放慢马速。 「无事。」小七平静了下情绪,黯然道,「我只是,替成家不值。」 这世上最让人心冷的永远不是来自于敌人的刀枪,而是来至于身后拼死保护的人的暗箭…… 「是啊。」陈毓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又不欲小七一直沉浸在这般伤感的情绪中,缓缓出言开解道,「只能说人各有命。小七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瞧着这件事并不能动摇成家根基……真是处置的好的话,还能让成家的地位更能稳若磐石。」 第79章[04.02] 以成大帅多年跟铁翼族包括铁赤打交道的经历,说不好有人稍加提点,便能注意到铁赤的反常,再以此向朝廷进谏,等事情大白于天下,不但可立下大功,更可借机清查那些想要往成家身上泼污水的居心叵测的人…… 小七专心的听着,却是不自觉涌起一种骄傲,陈毓,果然还是当初那个领着自己逃出贼穴无所不能的毓哥哥呢! 「驾——」明白早一点找到程峰,就能让他少一分危险,陈毓的速度越来越快—— 以铁赤等人的心狠手辣,为了防止暴露行踪,待程峰看完病人,必然不会留下活口。 好在追了一段,终于瞧见了正要往客栈去的徐恒几人,忙大声道: 「徐大哥,慢走。」 徐恒几人站住脚,见是陈毓去而复返,都不禁有些奇怪。 「徐大哥,咱们快走,」陈毓并未下马,冲着徐恒压低声音道,「我这儿有关于铁赤的线索了。」 「铁赤?」徐恒还好些,他那几个属下却明显根本不相信,毕竟,铁赤那么狡猾阴险的人,连镇府司都能让他摆上一道,怎么也不可能刚在鹿泠郡露面就被个小少年发现吧? 陈毓顾不得细说,往怀里一指:「他叫小七,是我最好的兄弟,是仁和医馆的人。刚才医馆的程大夫被人请去出诊,那个来请人的,十有八九就是铁赤的人……」 「上马。」不待陈毓说完,徐恒已是飞身上马,「小毓你有几分把握?」 「至少六分。」陈毓边纵马往医馆方向疾驰边道,「你知道的,我在方城府待了不短时间,闲暇时也曾去过靠近边境的地方,对那些边民的口音还算熟悉……」 一行人很快来至医馆前,小七下马放下手中的兔子,拍着大白的脑袋不知咕哝了句什么。 见几人重回医馆,只是为了把兔子送回来,徐恒没说什么,那些属下却是越发不以为然—— 这么十万火急的事,竟还想着绕这么远送个兔子回来。怎么想怎么觉得陈毓说的发现了铁赤等人踪迹的事情不靠谱呢。 还有那个医馆的学徒,竟还和那只瞧着再蠢笨不过的兔子难舍难分了。 正等的不耐,小七已经站起,陈毓探手,把小七拉上马。 「走吧,跟着小白,就能找到五师兄。」小七如何看不出徐恒那些属下的不耐,却只做未觉。 让这只肥兔子帮着找人?除了陈毓外,包括徐恒在内,所有人全部石化。眼见得陈毓已率先跟了上去,徐恒嘴角抽了抽,一挥手,也从后面追上—— 希望这只兔子真能有作用,也希望朱庆涵和那个倒霉的大夫能保住一条小命。 这何尝不是此刻程峰最真实的愿望?不是没有出过诊,这样被人架到马上用刀抵着出诊还是第一次。 眼瞧着越走越偏僻,偏是后面的人根本连遮上自己眼睛的动作都不做,程峰心里不由越来越拨凉拨凉的—— 连他们藏身那里都不惧自己知道,明摆着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回去啊。 正胡思乱想间,衣领忽然被人提起,下一刻程峰终于站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先就看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正对着自己胸口。 程峰身子一软,好险没吓晕过去,被接来的那人探手接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溜起来就送进了一间应该是猎人打猎偶尔歇歇脚的寮棚。 这寮棚瞧着也是很久没住人了,不独四面漏风,里面还黑不溜秋的。 大汉进到里面直接把程峰往地上一丢: 「看病。」 程峰直觉脚下一软,忙不迭往旁边跳了一下,待看清自己方才踩着的软绵绵的物事,不觉一头冷汗—— 还以为脚下是这帮亡命之徒的行李之类的呢,那里想到,却是一个人。 只是方才程峰那么大一个人踩上去,这人竟是没有丝毫反应。怕是伤的不轻。 渐渐适应了寮棚里黑漆漆的光线,程峰也看清了寮棚里的情景,除了躺在自己脚边生死不知的年轻人外,棚子里还有七个大汉。而最中间的是一个叉着双腿无比倨傲的箕坐着的大汉。 大汉本是静静坐着,却在程峰视线扫过去的一瞬间猛地抬起头来,那犹如实质性杀气腾腾的眼神,令得程峰顿时一哆嗦,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再不敢多看,只一径低着头盯着自己衣角。 「愣着干什么?」男人略略偏头,鹰隼似的眼神一下锁定程峰。 「啊?哦。」程峰吓得一激灵,提在手里药箱一下摔在地上躺着的那人身上,里面的各种药物顿时撒了那人一身。 「蠢货!」汉子似是有些被程峰的恐慌给取悦了,嗤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脸又沉了下来。 程峰再不敢东张西望,只得半跪着把地上的男子扳过来,待解开男子胸前的绷带,却是倒抽了口凉气—— 却是地上人穿过左肋下有个数尺长深可见骨的伤口,刀伤之外,更严重的是伤口附近的肉已是多有腐烂,甚而还有蛆虫爬出来。 后边几人也看清楚了男子的情况,顿时面面相觑。 尤其是紧挨着中间大汉的那个明显眇了一目的汉子,看向中间大汉的神情顿时歉疚不已: 「王子,都是属下鲁莽——」 本来计划的很好,谁知道会撞上朱成虎的儿子?当初自己之所以会瞎了一只眼睛,不正是战场上拜朱成虎所赐? 本想着掳了朱庆涵,既报了当年眇了一目的大仇,还能借着朱庆涵威胁那些追兵和边关的朱成虎,那料想自己的自作主张却是把所有人拖到了一个危险的局面中。 「罢了。」最中间的汉子终于开口,眉宇间有着深深的疲惫,「兀格,你不用自责,或者,是上天不愿给我机会。」 第80章[04.02] 五年前虽然从大周朝的军队中逃了出来,自己却已是身受重伤,为了给自己保命,几个兄弟才想尽法子带着自己来到京都,可惜命虽然保住了,自己受伤太重之下,却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年之久。 铁翼族自来强者为尊,自己当时废人的模样即便能混出关外,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正是基于这个想法,自己才又在京都留了这两年。 那里想到,就是这一耽搁,草原那里就出了事—— 之所以这些年来敢孤身在外,除了伤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始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义弟罕忽。 虽然自己兄弟众多,可笑的是那些兄弟却每日里恨不得自己早些去死。倒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罕忽更像自己的亲兄弟。 本来自己战败被俘时,一众兄弟也被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一个瞧着无害的老九铁郎罢了。 甚而前几年,铁郎还来信说,他会帮着罕忽稳定大局,一切等自己回去再从长计议。 亏自己看了信还颇为愧疚,觉得之前真是看错了兄弟,老九倒是个好的。 却哪里想到—— 就在十日前,兀格忽然赶来,告诉了自己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消息—— 铁郎竟然勾结摩凌族首领羌扬害死了罕忽,甚而已向整个铁翼族发布诏令,他要带领全族人投到摩凌族旗下。 不说羌扬本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就是罕忽,更是自己生死相交的兄弟。更不要说若然真的任凭铁郎这么做,自己以后就再无立足的根本,毕竟,便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羌扬是草原上一匹真正的狼。 所以自己必须赶回去,既是为兄弟报仇,更是要确立自己的地位。而敌人是铁郎的话,自己倒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若是羌扬,自己的处境必将危险至极。所以眼下来说,怎么样最快速度赶回草原才是第一要务。 本来兀格是负责在后面断后的,为了不惊动周朝官兵,自己才想着从南边绕一下,再从水路搭乘一艘快船,说不好比直接往北速度还要快,无论如何没想到兀格竟是劫持了朱庆涵过来。 「王子?」程峰边替伤者处理伤口边注意着那群人的动静,却是越听越心惊。听这些人的语气,明显不是大周人。 还有要救的这个人,竟是朝中贵人家的孩子吗? 这伙人,明显是敌国人不说,还是一伙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之徒。 「不然,就在这儿把他们——」又有一人接口,顺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程峰被吓得猛一哆嗦,老泪哗啦哗啦的就落了下来,连带着手中正在剔除腐肉的刀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自己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就要落到这样横死的结局? 老天爷,你真是不长眼啊。 那边铁赤一干人已是旋即转身,齐齐瞪着程峰,竟是个个目露凶光。 「我,我——」程峰支吾了半天,抬起衣袖用力的抹了把眼泪,这才边抽泣着边忙不迭弯腰去捡刀子,哪知低头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却一下瞥见一个肥肥白白的物事,程峰眼睛倏地瞪大,捏着刀子的手都是哆嗦的—— 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吧?不然,怎么就会突然看见大白? 没想到自己等人不过几句话,就能把那个老头吓成这种德性,几个人充满恶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周朝的男人,全是懦夫、胆小鬼!」 正讥讽嘲笑之余,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的传来,连带着还有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 「大白,大白——」 「有人来了——」铁赤身形一弓,下一刻便如豹子般无声无息的跃起,随着他的手势,其余几人也在最短时间内占据了寮棚内最有利的地形。 声音有些远,程峰听得隐隐约约,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大白既然跑过来了,后面跟着的人肯定是小七啊。 尽管药用得好,可面对这么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又哪里是小七能对付的了的? 还有更要命的一点就是,大白平日里可是最爱往自己身上蹦啊,这要突然扑过来投怀送抱,定然会引起屋里这些人的怀疑,说不好自己师兄弟两个今儿就要一起见阎王了,连带着这么肥美的大白,也会被人做成麻辣兔嚼吧嚼吧给吃了。 正想着该如何示警,背心处却是一凉,明显后心已是被一柄利器制住。 这边正宽面条泪,那边铁赤等人也全都把视线集中在一点—— 山路的尽头目之所及的地方,可不是正有一个锦衣少年东张西望着疾步而来。 既是这般沉重的脚步声,明显是没有功夫傍身的。只是身处险境,几人还是不愿意冒一丁点儿风险,死死盯着少年人,眼睛中全是森然杀机。 这会儿正是深秋天气,远山近水都带些萧瑟的意味,少年眉似墨染,无边的俊秀风流中又有着说不出的惬意悠然,同周围的山水糅合成一副明丽的无比写意的山水画。 铁赤几人虽是依旧盯着少年瞧,却明显松懈了下来—— 还以为是大周鹰犬呢,原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只是他口中的「大白」是谁? 还未想通个所以然,一个雪白的影子在门口一闪,几人扫了一眼,竟是一只无比肥美的大白兔,眼中明显都是一亮—— 这么肥的兔子,还真是少见,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那么大的个头,怕不有三四十斤!若非怕引起外面少年注意,这会儿逮着了扒皮开膛稍作处理,必然就好吃的紧…… 许是被几人的眼神吓到,正准备往房间里跳的大白一下僵在了那里,然后猛地往后一跃,被远远的正东张西望的少年一眼瞧见,眼睛顿时一亮: 第81章[04.13] 「大白,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快跟我回去,不然,让大狼吃了你。」 竟然不是小七?离得这般近了,程峰一下听出来,来人分明是陈毓,眼睛蓦地睁大—— 陈毓既然来了,还是和大白一起来的,明显是觉察了自己处境不妙。 却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果然是孩子啊,发现自己身处险境,怎么不去找人帮忙,反倒是两个小家伙一起跑来了。 只是陈毓这么冲过来,不更是上赶着送死吗,毕竟,陈毓这样的小秀才,充其量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又能顶什么用? 本来折了自己一个也就罢了,倒好,眼下看着,说不定要三个全让人家给包圆了。 却不知铁赤几个比他更郁闷,原还想着既是富贵人家的小孩,应该不会到这么破败的地方来,却在听到陈毓方才的话后明白,对方口里的大白,竟然就是刚才他们还打过主意的那只蠢兔子! 一个没什么功夫傍身的富家少年自然好处置,可既是出身大家,又是这般打扮,怎么可能连个跟班的都没有? 真是弄出个什么动静,说不好马上就能招来官军。 更奇怪的是跟着少年脚边跑的那一个个灰扑扑的东西是什么? 等到少年越跑越近,铁赤几人严肃的表情也渐渐碎成片片随风而逝—— 老天,谁能告诉我,这少年真是个人吗?或者,根本就是个兔子精?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兔子跟着他跑? 甚而一只大灰兔子一下蹦到少年面前人立而起,张开三瓣嘴就想去亲少年的脸! 那只大白兔子也明显瞧见了这般情形,终于不再犹豫的一下蹦到寮棚前面的一方青条石上,冲着灰兔子做出各种愤怒的神情,明显是一副被争走了宠爱气不过的模样。 这些兔子的行事实在太过古怪,铁赤几人想不通所以然的情况下,明显都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终于决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要少年不靠近寮棚,就暂且不对他痛下杀手。 少年果然在青条石前停住脚步: 「大白,过来——」 大白脑袋往一边摆了摆,明显想要靠近,又不知为何对少年有些抗拒,随着少年一步步接近,终于一下跃起,朝着少年怀里砸了过去。 这么三四十斤一下砸过去,少年怎么受得了,竟是噗通一声仰面摔倒,这一倒下不要紧,本来就围在他周围的兔子一个个全扑了过来,少年瞬时淹没在兔子的海洋中。 这少年真就是兔子精吧?铁赤几人彻底看呆了,便是拿刀指着程峰的汉子,也惊得眼睛都直了,连自己手中大刀渐渐偏离的程峰的要害都不知道。 机会来了! 陈毓眼中寒光一闪,下一刻已经鱼跃而起,耳听得「咚」的一声响,却是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个拿刀站在程峰身后的汉子已经被一脚踹出去,陈毓一俯身,分别抓住地上男子和程峰的背心,用力朝寮棚外掷了出去。 铁赤几人顿时脸色大变: 「杀——」 竟是兵刃齐下,朝着陈毓当头砍下。 哪知陈毓身子往后一缩,手中宝剑一抖,朝着身旁两根柱子平平削出,又是哗啦一声巨响之下,寮棚已是塌了一半。 「想逃?没那么容易!」铁赤几人如何肯放陈毓几人离开,兵器连挥,格开从天而降的梁木毡片的同时,敏捷的从寮棚中一跃而出,却在下一刻全都僵立在那里——少年并没有逃,依旧施施然站在院外,而他的身后,这会儿却是站着六七个手持利器的汉子。 这还不算,再往后,还有几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竟是把这座破烂的寮棚围了个水泄不通,更可怖的是他们手中的箭,全都闪着蓝幽幽的荧光,明显全是浸了毒的。 「铁赤王子,别来无恙。」护佑在少年右方的一个手持弓箭的英武男子冷冷道。 紧跟在铁赤身后的兀格脸色一变:「铁枪顾云飞!」 铁赤眼神顿了一下,又在一路追踪着自己的徐恒身上停顿片刻,半晌黯然道: 「果然是老天也不愿成全我吗!」 既有镇府司的人马,又有那么多官兵,便是手里的人质也被那个古怪的少年给救走,自己手里已是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既不能重新翱翔在草原之上,自己宁愿死也绝不会再过阶下囚的生活,竟是抬起长刀横于颈上,冲着徐恒几人厉声道: 「你们不就是想要铁赤项上人头吗?只要你们愿意放过我的兄弟,在下立刻成全你们!」 「王子——」兀格一听就急了,登时大声道,「咱们草原的儿女,从来都是只有站着死,绝不会跪着生,王子若然不在,兀格绝不愿一人苟活!」 「是!」其他人也都红了眼,「我等愿同王子一起死战,还请王子成全!」 说着举起大刀,就要朝陈毓等人冲杀过来。 「果然是英雄。」徐恒忽然阴阴的开口,「不过你铁赤王子还是好的,即便死在这里,好歹还有个埋骨之所,就不知那些昔日追随你的兄弟和你的族人,是不是也有这个荣幸?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自己等人已是完全掌控了局面,要杀死这几个蛮人根本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小毓之前的话让徐恒意识到,除了杀死铁赤外,说不好,还有更大的好处。 眼下还不清楚北方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不正好从铁赤嘴里套出底细? 铁赤果然脸色大变——难不成草原上的变故周人已是知晓? 若然真趁这个机会和羌扬联合,那铁翼族可不是将有灭族之祸? 第82章[04.13] 一想到这个可怕后果,别说其余几人,便是铁赤也失去了原先视死如归的淡定: 「羌扬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愿意帮他?」 羌扬?徐恒和顾云飞对视一眼,俱是心神大震—— 竟是让陈毓给猜着了! 两人一个是执掌天下情报来源的镇府司的得力干将,一个是之前经年镇守边关的常胜将军,别人不知道羌扬这个名字,两人却全都熟悉的紧—— 如果说铁赤是傲视草原的雄鹰,那羌扬就是地上奔跑的狐狼。其狡诈阴险程度,尚在铁赤之上。 只是摩凌族的势力自来比不上铁翼族,所以不得不俯首甘做下属。 眼下听铁赤的意思,羌扬竟是把手伸到了铁翼族吗? 而铁赤又这么亡命潜逃,岂不昭示着铁翼族怕是已然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按理说铁翼族的死活和大周丝毫不相干,只是即便徐恒和顾云飞这个层次的官员也明白,草原上兵强马壮,之所以这么多次和大周的较量都处于下风,除了成家军英勇无敌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草原上各方势力一盘散沙样的现状。 摩凌族实力本就仅次于铁翼族罢了,要是真把铁翼族给吞并了,岂不是意味着会一统整个草原? 真到了那时候,怕是周朝边境再不得安宁! 「我饿了。」陈毓打了个呵欠道。 「饿了?」徐恒刀似的眼睛一下从铁赤身上收过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无比殷勤,「我兄弟就是贴心,那,我好像也饿了。」 「那咱们去酒楼吃点儿饭,养足精神了再接着打?」顾云飞也是个知情识趣的,闻言笑着道,「我今儿个心情好,你们说要上哪儿吃,我请客。」 「就之前我和毓儿吃饭的酒楼就成,」徐恒砸吧了下嘴,伸手就去牵马,「那酒楼生意挺好的,晚了说不好就没座了。」 「对了,明日好像是毓哥儿姐姐的婚礼吧,嗯,那么喜庆的日子,可也不好见血不是?」徐恒已经上了马,又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铁赤道,「明儿个我们去吃喜酒,那这样,咱们后儿个再干架。」 说着施施然上了马,留下僵立原地的铁赤几人扬长而去。 至于说具体什么时候打,怕是朝廷那边很快就会有决断。 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不靠谱的对手,铁赤好险没给气疯——大周皇帝到底是昏庸到了什么程度,才会选出这样坏了脑子一般的官员? 「朱公子伤情如何?」徐恒瞧着依旧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的朱庆涵,蹙紧眉头——若然这人能醒来就好了,毕竟朱庆涵被捉了这么久,对铁赤等人的情形自然掌握的更详细。 程峰这会儿惊魂甫定,连带的听说徐恒竟然是镇府司千户的震撼也平静了些,终于重新找回些许名医的风采,一手把着脉搏一手捋着胡须道: 「已经没有性命之忧。若然大人有话要问,程某不才,让这位公子清醒片刻还是可以做到的。」 徐恒瞧向程峰的眼神顿时就带了抹诧异——倒没想到鹿泠郡这里竟是卧虎藏龙之地,要知道朱庆涵的伤势,可是最容易要人命的,毕竟,伤口已是感染发炎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 程峰如何不明白自己引起了镇府司的主意,倒也没有准备隐瞒——毕竟,镇府司想要知道什么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 当下哂然道: 「不瞒大人说,京城太医院院判周宁则正是在下大师兄。」 「竟然是周院判的师弟,失敬失敬。」徐恒笑意中明显多了几分郑重,毕竟,世人哪会没有个三病五灾的,太医院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而且既是周院判的师弟,想来必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程峰不再说话,随手取了几根银针,朝着朱庆涵周身几个穴位刺下,银针甫一入体,朱庆涵就睁开眼睛。 徐恒顿时大喜,刚要开口询问,却见朱庆涵猛地抬头,眼睛发直的盯着同样站在病床前的陈毓,完好的右手更是一下攥住陈毓的衣襟,痛哭流涕道: 「兔大神,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敢问这里可是大神的宝洞?」 之前因着程峰帮着疗伤时的心不在焉,朱庆涵很是吃了些苦头,昏昏沉沉中有过片刻的清醒,却是恰好看见陈毓领着兔子大军冲进来的一刻,连带着可不是这位兔大神把自己从劫匪手里捞出来,又给远远的丢开的? 这会儿醒来,脑筋不清楚之下,直觉自己是被兔大神给带回山洞了。 又怕怕的扫了眼徐恒几人,倒不知道这能化形的兔子精还不是一个两个,竟是这么多!只是平日里看那么多精怪小说,成精的不是以狐媚女子居多吗,怎么这里全是些大男人? 看来看去还就是第一个冲出来救了自己的兔子精最好看! 兔大神?连带着朱庆涵瞧过来时惊艳的眼神,都让陈毓眼角直抽抽—— 这混账,枉自己救了他! 有兔儿爷专美于前,怎么听怎么就觉得这兔大神味儿道不对呢? 「我去看小七了。」当下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根根掰开朱庆涵的手指,径直往外而去。一点儿不管后面倍受打击快要哭出来的朱庆涵…… 行至外面,四处逡巡了一圈,却是不见小七的影子。 便又转身往小七惯常溜达的地方而去,待行至后院,眼前白影一闪,却是一只雪白的鸽子和大白正同时跃起,鸽子很快飞人云霄,不见了踪影,大白却是不要命的巴住了陈毓的脖子。 似是没想到陈毓会突然出现,小七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楞,接着又想到什么,瞪了一眼陈毓,转身便走。 慌得陈毓忙探手去拉小七,好容易抱得美人归的大白却是不愿就此和陈毓分开,两只前爪依旧搭在陈毓肩上,无比委屈的被拖拽着前行。令得陈毓不胜其扰,抬手揪住大白的两只耳朵往外一丢,哪想到大白去得快回来的更快,照旧拼了命般死乞白赖的巴住陈毓肩头。 第83章[04.13] 陈毓无奈何,只得任它巴着。 小七瞧得哭笑不得,下一刻却是更加恼火——陈毓的性子自来冷清,其他男孩子喜欢喂猫养狗,陈毓却是除了每日里读书练功,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爱好。甚而更是对大白这类长着长毛的生物避之唯恐不及。 之前为了救五师兄,身上撒了自己特制的药物以吸引兔子也就罢了,这会儿既是解决了五师兄的窘境,依着他的性子,早不耐烦的让自己送他解药,好把大白踢到一边了。 却容许大白这么窝在他身上,明显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只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都忍受了,跟自己道个歉,就那么难吗! 越想越气,抬手就去拽大白: 「过来,人家是什么人,怎么是咱们这样的高攀的起的。即便前脚刚帮了大忙又怎样,说不好后脚就会把你煮吧煮吧给吃了。」 「小七——」陈毓怔了一下,反手叼住小七的手腕,语气是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个孩子相仿。」 不但不道歉,竟是还有理了!小七越发恼火,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大白虽是更想继续留在陈毓身边,好在大脑没有坏掉,知道谁是自己的真正主人,恋恋不舍的四爪在地上一撑,朝着小七就扑了过去—— 眼瞧着主人都快气哭了,身为合格的宠物,怎么也要好好安慰一下不是? 小七身子本就往后撑着呢,被突然飞过来的大白这么凌空一压,惊叫一声就朝地上倒去。亏得陈毓反应快,一把捞住抱在怀里—— 当然,作为唯恐天下不乱的萌宠大白,好巧不巧正好隔在二人中间。 终究不舍得小七继续难过,陈毓无奈道:「不过是一只蠢兔子,当初那可是匹惊马——若然当时有一丝疏漏,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你是什么人,那韩家又算什么东西?他们阖府加在一起也没有你一根头发丝重要。你如何能为了惩治那么一群混账东西就让自己置身于那般危险的境地中?我宁肯杀了那匹马,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记得,决不许再有下次!」 这话说的决绝,听在小七耳里却是宛若雷鸣,呆立半晌,竟是整个人酸软的站都站不住,连带的只觉得隔着自己和陈毓的大白碍眼无比,终究从怀里摸出颗药丸塞到陈毓嘴里,低声道: 「这是解药,吃了,大白就不会再缠着你……」 陈毓苦着脸把解药咽了下去,下一刻小七又从荷包里翻出一颗蜜饯塞到陈毓嘴里。 不得不说小七的药果然神奇,待得服下解药,那股吸引的大白神魂颠倒的气息瞬间消失殆尽。 大白晃了晃脑袋,眼神中忽然露出极为惊悚的神情—— 天啦撸,自己怎么吃了熊心豹胆,扑到那个杀神怀里了?早在第一次被这小子提溜着耳朵扔给主人时,动物的直觉就让大白忙不迭的选择了远远的躲开—— 对方的眼神分明是把自己看成了一坨肉,而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宠物啊。 好不容易这会儿吃了一身肥肉,不想着赶紧躲开来,怎么反倒巴巴的送到眼前了。 虽然身上肥肉太过累赘,可趋利避害的本性驱使下,还是让大白不一般的矫健,竟是「嗖」的一声从两人怀里跃出,然后飞快的挪着肥胖的身躯,把自己安置在一颗大白菜的后面,只可惜实在太肥了,虽是脑袋和身子藏了进去,后面的屁股和尾巴却还是漏在外面…… 「噗嗤——」小七终于忍不住笑倒在陈毓怀里,下一刻又想到什么,忙不迭后退,正好对上陈毓专注的瞧过来的亮晶晶的眸子。 「饿不饿?」陈毓柔声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依旧牵着小七的手,大踏步往外而去。 小七被动的跟着,绯红的脸颊上却是笑意更浓—— 好吧,就原谅毓哥哥这一次,毕竟,要不是毓哥哥,面对那么多攻讦的爹爹他们,不定要如何焦头烂额—— 论起打仗,爹爹自然是手到擒来,却又哪里是那些惯会胡搅蛮缠打文字官司的文人的对手?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能帮着家人,更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信中跟父兄提起陈毓这个名字…… 当然,陈毓不知道的是,不独成家人很快会记住自己的名字,便是徐恒和顾云飞的奏折上,自己的名字也是赫然在列…… 十月初六,易嫁娶。 状元里韩家一大早就开始鼓乐齐鸣,到得戌时,新娘的花轿终于到了。 陈毓骑在马上,亲眼瞧着姐姐的花轿进入韩家大门,两只眼睛竟是有些湿润—— 虽然考察过韩伯霖的人品,也确知韩家夫人不是那等会拿捏儿媳的婆婆,可这心里就是止不住的酸楚,陈毓甚至忽然有个冲动,那就是让轿子回转,自己护着回家去。 「啧啧啧,咱们小毓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时候。」同样骑着马的徐恒瞧得不住感慨,却是照着陈毓的肩用力拍了一下,「事关你姐姐的终身幸福,你小子可不要犯浑。」 陈毓一激灵,也明白即便再如何不忍心,姐姐都是终究要嫁人的。 抬头狠狠瞪了一眼正回头笑呵呵的瞧着自己的韩伯霖—— 即便你是我姐夫又如何?敢欺负我姐姐,照样揍得你满地找牙。 徐恒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竟是拍着陈毓的背哈哈大笑道: 「放心,到时候真有什么人惹到你,打架的话,记得算我一份。」 一番话说得韩伯霖差点儿宽面条泪—— 媳妇娘家人太彪悍了怎么办? 急,在线等…… 却是浑然不知看热闹的人群中韩府管家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徐恒几人,下一刻转身往韩府而去。 第84章[04.13] 「老爷,你可要为咱们儿子和女儿做主啊……」 瞧着瘫在床上的宝贝儿子,再想想知道自己腿废了后日夜嘶声哭喊痛不欲生的女儿,一直活的高高在上有滋有味的张氏真是觉得天都塌了。 却是越发的对老大一家恨之入骨,若非是因为韩伯霖他们一家太不识时务,自己一双儿女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眼下倒好,自己这边愁云惨雾,老大家那边却在欢欢喜喜娶媳妇儿,张氏越想越恨,简直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瞧着张氏声嘶力竭状似疯狂的模样,韩庆心情晦暗之余也越发厌烦,冷斥道: 「闭嘴!你还有脸哭!若不是因为你,良儿两个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简直是愚蠢之极!」 哪有自己下药结果没害到别人,反而坑了自己的? 虽然说到现在为止,韩庆依旧怀疑,当时定然发生了什么,可之后请来的兽医和程峰的结论却是完全一致,让韩庆不得不相信,那惊马之所以跑回来伤了自己儿女,还就是巧合罢了。 只是即便如此,也依旧不甘心! 若非陈毓也是官家公子,韩庆第一时间就会把人捉了,然后严刑拷问,便是打也要打出个适合自己心意的结果来。 可眼下拿惊马做借口,明显是行不通的。毕竟当时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亲眼看见那匹疯马从自家冲了出来。 只是要这么便宜了陈家并老大一家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更不要说韩伯霖中了举人这件事一直是娘亲并自己最大的心结—— 当年苛待大房时,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只会缩在一边默默流泪的侄子会有这般造化。 ——再怎么说自己儿女伤成这样也和陈家送嫁队伍有关不是?可到现在为止,大房也好,陈家也罢,连个上门探望的人都没有。 而陈家之所以如此强硬,难说里面没有大房的原因,私底下,两家不定达成了什么共同对付自家的协议呢。 旧恨之外更添新仇,既然不识时务,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这几日时时派人注意大房并陈毓的行踪,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昨儿个,管家回来禀报,说是陈毓和几个明显不是本地人的恶形恶状的汉子在酒楼用饭。 韩庆立时意识到机会来了—— 就在前日,自己刚接到镇府司密函,说是异族王子铁赤忽然死而复生,而且挟持朝廷重臣之子一路逃亡到鹿泠郡方向。不日镇府司就会派遣得力人手来至郡中。 依据管家的描述,那几个汉子必然都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得就是铁赤的属下,抑或者,是特意从漠北赶来接应铁赤的贼人! 而陈家可不正驻守方城府? 至于陈毓自然就具备了和漠北异族人勾结的先天条件。 这个计划简直堪称完美,毕竟,镇府司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挺得住的,只要自己有心,甭管他们之前是什么身份,落到自己手里,就注定只能是叛贼内应。 而若然和逆贼挂上钩,陈家想要不倒都不行,至于说韩伯霖那个小兔崽子,最不济功名也会被革除,操作的好了,大房那边将再无出头之日,自己既出了胸间一口恶气,更可以永绝后患。 只是管家那次回来的匆忙,等自己再派人去瞧时,那陈毓并几个汉子都没了踪影…… 正自蹙眉,外面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之前酒楼里的那几个汉子,有三个出现在韩伯霖的婚礼上。」 「是吗?」韩庆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所以说这就叫心想事成吗? 自己本来设想的就是在韩伯霖的婚礼上出手,自己这边日夜垂泪,大房那里怎么还能再笑下去? 还想着娶妻?等着哭丧还差不多。 已经有了决断,韩庆再不停留,大踏步往外而去: 「去卫所点起一百兵丁,咱们去给我那好侄子送上一份大礼。」 状元里,韩家。 从韩伯霖中了举人,韩家的日子无疑就好过的多了。 今儿个又是韩伯霖成亲的大好日子,左右邻里纷纷前来祝贺,此外到场的还有大房的几家亲戚,只是来客全是韩伯霖外家那边的,韩姓本家除了有限几户偷偷送了礼,连登门都不曾之外,其余人即便收到请柬也依旧装作不知。 这般情形,令得邻里不由叹息——韩家二房委实做的有些过了,要知道同宗同族本就是要守望相助的,更不要说韩伯霖可是个实打实的举人啊。 这样的人真中了进士,假以时日必然是宗族的一大助力,对家族后辈的作用可不是一般的大。 而韩伯霖成亲这样大事上,韩家宗族长辈却是无一人露面,明显是碍于二房的威压。 可这般成亲大事,宗族却无一人前来帮着主持,无疑会令得主家太过尴尬。 只想想也是,韩庆可是隶属于小儿止啼的镇府司,更不要说听说韩家出嫁到京城的那位小姐可是和镇府司一把手、指挥使李景浩大人的夫人情同姐妹,有这样坚实的靠山,放眼整个鹿泠郡,又有谁敢不长眼的惹了韩家二房? 就是韩伯霖,即便日后中了进士,若是二房使坏的话,这官能不能当得长久还在两可之间。 韩家大夫人梅氏如何看不出周围人同情的眼神,神情虽是没有丝毫变化,心里却是凄苦,更有对即将过门的新妇的感激。 之前已经听儿子说了陈家的情况,连带的知道陈家对自家的现状也知道的很清楚,这般情况下仍肯下嫁,可见对方是真的相中了自家儿子的人品。 第85章[04.13] 又见了那等丰厚的嫁妆,连带的还有陈家小公子的儒雅气度以及清逸非凡的容貌,更明白相较于自家来,陈家的条件真不是一般的好。别说自己这样的举人人家,便是其他官宦人家,也同样可嫁的。 罢了,等新妇到了,自己唯有更疼她,才算对得住陈家的厚道。 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无疑更加真挚。耳听得外面鞭炮齐鸣,梅氏便有些坐不住,慌得娘家大嫂孙氏忙一把拉住: 「妹妹是婆婆,就是再欢喜,也得稳住了才是。」 「就是。」娘家二嫂郑氏却是个性情有些凉薄的,先前看着小姑子嫁到韩家,还算能过得去,两人关系倒是处的不错,自从大房被赶出韩府,迁居到这里,却是有些对小姑子一家看不上眼了。 这次若非韩伯霖中了举人,郑氏本是打算托辞身子骨不爽不登门的。 这会儿看小姑子喜欢的模样,撇了撇嘴道: 「先前听说霖哥娶得不是个知州家的女儿吗?怎么就才陪嫁了六十四抬的嫁妆?怎么说也该一百二十抬的才是。要我说呀,妹妹你当初真是糊涂了,要是答应二房说的那家京城贵女,啧啧啧,咱们霖哥儿的前程不定怎么远大呢——」 不怪郑氏埋怨,实在是郑氏的夫婿梅家二郎正在鹿泠郡中做小吏,满心想着能巴上韩家二房,给夫婿谋个好前程呢。 更不要说郑氏觉得,以二房的声势,根本不是小姑子一个寡居在家的妇人能斗得过的。 这好容易二房那边愿意打破僵局和大房交好,大房真是有眼色的话,怎么也应该赶紧接下不是? 小姑子倒好,竟是昏了头的把人给赶了出去,这还不算,转头就定了个什么边远之地的知州家的女儿,听说还是个没有亲娘的。 既没有亲娘亲自教导,教养又能好到那里去?还把二房得罪的更狠了,怎么想怎么得不偿失…… 还要再说,却被梅氏一下打断: 「二嫂你这是什么话!霖哥儿媳妇可是我千挑万选的好媳妇儿,二嫂当我是妹子的话,以后不要再说这般话。」 口中说的,已是气的浑身都哆嗦,连带着同为妯娌的孙氏也觉得郑氏有些太过了,毕竟这可是霖哥儿大好的日子。 忙一旁劝解: 「妹妹莫恼,这大喜的日子,怎么样都要和和气气的才是。」 又忙向郑氏递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 那里想到郑氏自觉被小姑子下了面子,又打心底里不想因为没有未来的小姑子惹上韩家二房,竟是怒气冲冲道: 「亏得我一片好心,竟是被妹妹当成了驴肝肺。罢罢罢,你们家的事,我从今后再不管便是,但只是妹妹以后莫要后悔了再求到你二哥头上,我就烧高香了。」 「你——」梅氏怒极,当真是把这个二嫂撵出去的心思都有。 旁边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却是小儿子韩伯明,正「咚咚咚」的跑进来: 「娘,快来,有客人来了——」 听说有客人要来,梅氏只得咽下满腔的怒火,跟着往外走去,孙氏瞪了郑氏一眼,低声道: 「咱们今儿个来就是为了帮衬妹子,你也收着点儿。既然有客人来了,咱们也一起去吧。」 郑氏刚才被梅氏怒斥,这会儿正不得劲,闻言冷冷道: 「小姑子的底细咱们还不知道吗?能有什么上得台面的亲戚,值当的我亲自去接?要去你便去,我才懒得动。」 孙氏无法,只得扔下郑氏忙忙的追着小姑子出来。 看孙氏这个模样,郑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也就老大家这样的木头性子,哼!」 瞧小姑子的模样,明显是个不听劝的,以后说不得还跟二房有得闹,待会儿家去后,好歹得想个法子,劝劝自家男人,怎么也得和小姑子远些才好,不然,怎么招祸都不知道。 正自思量该如何规劝丈夫,外面小姑子诚惶诚恐的声音忽然响起: 「夫人快里面请。」 夫人?郑氏听得不由一愣,什么样的人驾临,竟是使得自己小姑子那般激动? 还未想清楚个所以然,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已然响起: 「韩夫人客气。秀姐儿于我而言,就跟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无二,这些东西,就当是我给秀妹妹添箱了,夫人可莫要嫌弃才是。」 「啊呀,这怎么使得?」梅氏明显有些吃惊,便是拒绝的话语都有些结巴。 「当然使得。」女子接着道,「还有这千两白银,却是我家毓哥儿的朋友送上,还请夫人一并笑纳才是。」 外面顿时陷入了寂静。 千两白银?郑氏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心说这人开玩笑吧?什么人出手这么阔绰?那可是千两银子啊! 终是憋不住,悄悄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瞧,却是一下屏住了呼吸—— 却是一个丫鬟正奉上一个托盘,掀开来,里面竟是一整套赤金带翠的首饰,那般美丽夺目的式样,令得郑氏一下看直了眼。 更让郑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站在丫鬟旁边和小姑子言笑晏晏的,竟是一个身着五品宜人服饰的明丽女子—— 第86章[04.13] 更巧的是,这女子自己还远远的见过,可不正是手握重兵的守备府顾大人的夫人?! 郑氏再也坐不住,心里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要知道整个鹿泠郡谁不知道,虽然同是官员夫人,可顾夫人的身份却又与别个不同,虽然没有位高权重的娘家人,可是因为她祖父的关系,朝中有多少身居高位的人,自觉自发的把自己放到了她娘家人的位置? 没看顾守备这么个外乡人初来乍到便能在鹿泠郡官场如鱼得水,听说除了顾大人能干之外,这位顾夫人也出力不少。 这要是能和顾夫人攀上关系,对自家男人的前途可真是大有裨益,说不得,比巴结上韩家二房都好。 毕竟,虽然听说韩庆的妹夫大有来头,可耐不住县官不如现管啊,即便能哄得韩家二房那边开心了,京城那么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回信。 心里更是对梅氏多有怨言。亏得家里平日对她多帮衬,守备夫人今日亲临祝贺这样的大事都不说一声。 早知道对方的身份,自己怎么会窝在这里?方才和小姑子她们一起出去待客,那是多好的攀谈机会啊。 现在这么突然出去…… 咬了咬牙,罢了,就是再尴尬也得出去,怎么的也得攀上顾家的关系才是。 忙不迭起身,掀开门帘就走了出去,冲着柳云姝满脸笑容道: 「哎呀呀,这不是顾夫人吗?多日不见,夫人更美了呢。」 口中说着,又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梅氏,埋怨道: 「顾夫人这样的贵人,怎么能坐在这里?快快快,夫人赶紧上座。」 今儿个是韩伯霖的大喜日子,作为女主人并新郎韩伯霖唯一的长辈,眼下房间里最上首的位子自然是梅氏的。郑氏笑嘻嘻的上前就想搀着柳云姝的手往那边送。 本来瞧着是从里间出来的,明显对方是韩家近亲,又是认识自己的样子,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柳云姝自然脸上也带了笑意,这会儿瞧郑氏这般做派,已是极为不喜—— 要知道自己可是以秀姐儿娘家人的身份前来道贺的,真这么大喇喇的坐了首位,别人眼里秀姐儿的娘家不定是怎样跋扈的性子呢。 更不要说若是因为这样的小事惹得秀姐儿婆婆不喜,那秀姐儿过门后可不得受拿捏?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柳云姝对这妇人都是不喜的紧。当下看郑氏的眼神就有些发冷,起身错开郑氏的搀扶,径直挽住梅氏的胳膊,送到主位上道: 「今儿个可是夫人大喜的日子,眼瞧着一双佳儿佳媳,夫人以后有好日子过呢。」 一句话说的梅氏眉开眼笑,想到这些年受的苦又有些酸涩,强忍着眼泪道: 「夫人说的极是,夫人放心,秀姐儿入了我家门,我们一家都是极开心的,我没有女儿,等秀姐儿来了,就和我亲闺女没什么两样,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想到我儿子能娶上这么好一房媳妇儿,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昨儿个我和霖哥儿也说了半宿的话,我跟霖哥儿说了,要是敢惹了我那好媳妇伤心,旁人不说,我就先第一个不放过他。还有一句话是我们霖哥儿托我转达的,不管将来如何,他这一辈子就秀姐儿一个媳妇儿了!」 后一句话本是娘俩说的私房话。 本来梅氏心里还微微有些抵触,并不是说一心要给儿子纳妾,而是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好说,要是秀姐儿进门无所出的话,说不好也得有其他准备。 只是儿子却是坚定的紧,而梅氏,今儿个见识了宗族那边的做派——成亲的大喜日子尚且敢给自家没脸,等正式嫁入韩家,作为长嫂的秀姐儿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那么个在家里娇滴滴养大的宝贝女儿,还没过来呢就要承受这些糟污事,梅氏只觉越发愧疚难当。 当初在府里时,已是受够了无论自己如何被欺负丈夫吭都不敢吭一声的苦,又有二嫂郑氏方才对新妇的各种百般挑剔。 梅氏一咬牙,就把娘俩个的私房话过了明路,既是表示对陈家的感激,也是为了向郑氏一般的人表明,秀姐儿这个媳妇自己和儿子都认定了,而且不管霖哥儿将来贫穷还是富贵,都只会有秀姐儿这么一个妻子。 被柳云姝给无视了的郑氏本就臊的红了脸,这会儿听了梅氏的话,更是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方才才说过京城贵女如何好,小姑子马上就告诉所有人,他们还就认定那个边远知州的女儿了,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自己的脸吗? 只是梅氏面前她敢斥责,柳云姝面前,郑氏却是规矩的不能再规矩,毕竟,方才柳云姝可是说了,人家就是娘家人的身份。 要是小姑子早告诉那即将嫁进来的新妇还有这样的靠山,自己又如何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两人说着话,下人已经把徐恒千两银票的贺礼奉上,梅氏瞧了,却是有些为难,踌躇了片刻道: 「倒不是我要驳夫人的脸面,委实是这礼金的数目太大,即便是亲家少爷的朋友,是不是也……」 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所谓礼尚往来,两家之前根本没有一点儿交集,即便再打着亲家少爷朋友的名头,可这礼也是送到了自家不是? 更不要说亲家少爷才多大年纪,怎么会交好出手这么阔绰的朋友? ——自打日前见了陈毓,梅氏是打心眼里喜欢,唯恐那么好个孩子会牵扯到什么事。 柳云姝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会看不出梅氏的心思?不觉又是感慨又是赞叹,毓哥儿果然是个聪慧的,瞧瞧给秀姐儿挑的这个婆婆,说是万里挑一也差不多了。还没过门就得婆婆这般疼爱不说,更是当众说出儿子这一世都不会纳妾的保证,这份心意可真是比多少聘礼都来的难能可贵,也更让人感动。 这会儿瞧着,老太太竟是连毓哥儿也一起护着呢,当下摇头笑道: 「我们秀姐儿前世定是积了福的,才能修来老太太这样好的婆婆。」 又接过托盘,放在桌上: 「这贺仪您尽管守着,徐大人不独和我们毓哥儿是好兄弟,便是和陈家叔叔也是旧交呢。」 要说那位徐恒也是个有趣的,听小毓的意思,那人本来是准备奉上五千两白银的,是小毓坚持,才勉为其难的只奉上一千两做贺礼。 徐大人?郑氏敏感的注意到柳云姝的称呼,不觉一怔——没听说鹿泠郡中有什么上得了名号的姓徐的大人啊?不知道这位徐大人又是什么来头? 第87章[04.13] 转而又想到自己男人可也在外面待客呢,既来了这么多头面人物,少不得也是一场好机缘。 这般想着,竟是很快把刚才受到的冷遇抛在了脑后,笑嘻嘻的又凑了上来。 梅氏和孙氏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却是对柳云姝的话有些闹不懂——亲家少爷才多大啊?怎么顾夫人的意思竟是那徐大人和亲家少爷关系好的紧呢? 可看陈毓的年纪也就是个少年罢了,至于那位徐大人一听明显就是官身啊,咋想着也该是和陈大人是故交,然后顺便认识亲家少爷才对啊。还是说顾夫人说反了? 只是柳云姝既说无事,虽觉得礼太重,倒也不好再往外推让。 当然,很快,梅氏也顾不得再考虑这个问题了,实在是喜庆的喇叭声已经来至院外,新娘子到了。 等梅氏被人扶着走出来时,韩伯霖已是牵着一匹红绸进了大堂,红绸的另一端,正牵在一身大红新娘喜服的陈秀手上。 虽是有红盖头遮着,完全瞧不见新娘的脸,却是能看出新娘的纤秾合度的窈窕身段,举手投足间自然逸出的婉约气度,尤其是那一身宛若云彩般的美丽喜服,衬得整个人都无比华美大气…… 「果然不愧是大家闺秀呢。」 「但瞧这周身的气派,必然是个美丽聪慧的女子……」 「韩家公子果然是个有福的呢……」 人们开始品头论足,终于有人道:「新娘漂亮不漂亮眼下还不得而知,可这身喜服,却委实是精美之极。」 大家的视线本就集中在陈秀身上,听了这番话,自然更下力气的上下打量,其中正好有个家境还算差不多的,已是惊呼出声: 「哎呀,我怎么瞧着这喜服可是完全用裘家新出的云霞锦裁制而成,还有这么精彩绝伦的绣工,莫不是金针马大娘的手笔?」 「着啊,」人群中正好有人家里也是做绸缎生意的,闻言忙上前些,待仔细分辨后两眼都开始发光,「是不是马大娘的手笔不好说,只这喜服委实是云霞锦无疑。」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陈家也太有钱了吧?谁不知道云霞锦可是贡品,说是寸锦寸金也不为过,这么大一件花样繁复的喜服,可得用多少云霞锦啊? 郑氏也瞧得眼都直了,正好旁边的孙氏冲击力太大之下,不觉瞥了一眼梅氏,小声道: 「外甥媳妇儿身上真是云霞锦?还有那刺绣手艺可是真真好的紧呢。」 当然,即便如此,孙氏也完全不信,那真就是马大娘的手艺。 「正是云霞锦。」梅氏倒也没准备瞒她,顿了顿又悄悄道,「我这媳妇儿手很巧的,知道霖哥儿外家也就两个舅舅罢了,给两位哥哥和嫂子,也都每人做了一身新衣服呢,两位嫂子的也是这云霞锦,到时候嫂子可莫要嫌弃比不得她身上这件喜服好看才是,毕竟,马大娘的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 一句话说的郑氏倒抽了口冷气—— 外甥媳妇儿要送自己和大嫂每人一身云霞锦裁的新衣服?哎呀,那哪是衣服啊,分明是好大一笔银子才是。 一想到逢年过节时,自己也能穿上云霞锦的衣服回娘家串亲戚了,郑氏简直乐得眉眼都要眯缝到一起了。 狂喜之余,又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细细回想一遍,不觉短促的「呀」了一声——方才小姑子的意思是,不独陈家小姐身上的喜服确然是云霞锦,便是那精美的刺绣也完全是出自马大娘之手? 再瞧瞧陈秀,郑氏简直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昏了头了,眼前哪里是外甥媳妇儿,分明是一座移动的金山啊! 众人正在交口称赞,院子外面却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满脸煞气的中年男子忽然闯了进来,眼睛直直的攫住了陈毓和他身边的徐恒三人,不阴不阳道: 「哎哟,今儿个倒是蛮热闹吗。」 喜庆的喇叭声瞬时戛然而止,连带的整个小院里的人神情都微微一变—— 韩家二老爷韩庆怎么来了?若是贺喜的话,这个时候怎么也有点儿太晚了,而且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却是在这片刻间,韩庆身后的一百名兵丁已是冲了上来,竟是把陈毓和他周围的人全围了起来,甚而连一脸喜兴的新郎官韩伯霖也在被包围的行列之中。 这韩庆,明显来意不善啊。 被请来主持婚礼的耆老虽不是韩氏家族的人,也算是状元里一带声望颇高的,见此情形忙上前一步,陪着笑道: 「哎呀,这不是百户大人吗?还真是贵客,也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再怎么说,百户大人也是霖哥儿的叔父不是,还请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带了这些兄弟去后堂喝一杯喜酒……」 这话里明显就存了替韩家大房求情的意思。便是周围人瞧向韩庆的眼神也都有些谴责,再怎么说也顶着叔父的名头呢,即便当初撕破了脸,也明显是大房这边吃亏更多,哪有这么得理不饶人,一再追着欺负人的? 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韩庆作为叔父,即便不愿出面帮衬,也不合选择霖哥儿大喜的日子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闹场,怎么瞧着都有失长辈风范,欺人太甚了些。 韩庆哪里听不出来耆老的意思,却明显根本没准备卖耆老的面子,竟是冷哼一声道: 「休得啰嗦,本官可是有公务在身。」 言辞里透露出来,竟是根本不准备叙什么亲戚情分,摆明了卒马要来找茬的。 梅氏本来被郑氏和孙氏拉着,不让她上前,这会儿却是再也忍不住,用力挣开两人,待来至外面,瞧着韩庆的眼神里好险没呕出血来—— 因是婆母幼子,韩庆在家里自幼便受宠的紧,甚而等自己生了霖哥儿,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食都得先紧着韩庆的嘴,便是霖哥儿这个长孙都得靠后。 犹记得自己因婆母克扣份例,为了让孩子能有口好吃的,自己不得不偷偷做些绣活托人拿出去卖,待得了工钱后,便偷偷给霖哥儿买了几块点心回来,没成想却让韩庆撞见,不独跟婆母告状,说自己吃独食,更是唆使相公打了自己一顿,甚而即便如此,一旁眼巴巴的瞧着的霖哥儿都没有吃嘴里一口糕点…… 亏自己那么没出息的夫君,以为这么忍让幼弟、孝敬继母,就能在韩家继续待下去,可到了还是让人撵了出来。 从那时起梅氏就明白,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愿意忍,别人就愿意放过你的。 而在自己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把儿子供成了举人后,韩庆竟然再次登门,还是在长子大喜的日子。 第88章[04.13] 早年来一直积郁在胸中的闷气一下爆发了出来,梅氏一下挡在陈毓几人身前,冲着韩庆怒声道: 「今儿个是我儿的大喜日子,谁若敢搅闹了我儿的婚礼,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替我儿讨回来。」 许是梅氏的眼神太过瘆人,韩庆神情变了变,下一刻却是脸色一沉,阴声道: 「你的老命有谁稀罕吗?竟敢包庇逃亡逆贼,别说你这条老命,就是你家上下老小,都不够砍的!」 逆贼?还,要砍头?旁边来贺喜的众人「头」顿时蒙了一下,瞧对方的气势,莫非真有人犯了事? 毕竟,韩庆可是镇府司的百户,听说镇府司可是专门管泼天大案的啊。 要真是那样,别说韩伯霖一个小小的举人,即便再大的官怕是都保不住。 太过畏惧之下,本是义愤填膺围在周围的人群顿时慢慢往旁边散开。 梅氏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一咬牙,就要扑过去跟韩庆拼命,却被赶来的韩伯霖和陈毓一起搀住。 即便方才韩庆的模样明显是冲着陈毓几人来的,陈毓的模样却依旧平津的紧,冲着韩伯霖温声道: 「姐夫你扶老太太去堂上坐,今儿个是姐夫和姐姐的大喜日子,眼看吉时就要到了,可不要错过才好。」 「小毓——」韩伯霖哪里肯,还要再说,却被走过来的另一人打断,「伯霖你听我兄弟的,只管照样拜堂便是。」 说着转向韩庆,冷声道: 「韩百户好大的威风,只是这里可不是你韩家,想要放肆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韩庆没想到,竟有人明知道自己身份,还敢这么强硬的跟自己叫板,待定睛细看,瞧清楚说话的人是谁,脸不禁白了一下,失声道: 「顾大人?」 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宗族那边自己一早就放出话来,胆敢有前来和大房交好的,就是要和二房为敌。 至于梅氏娘家那边,根本没有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亲戚。 虽然知道女方倒是出身不俗,乃父陈清和是方城府知州,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可是鹿泠郡,陈清和的手焉能伸的这么远?等他反应过来,勾结逆贼想要叛国的罪名已是被自己打成铁案。 本来特意准备好了要在韩伯霖新婚之日演一出好戏,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才刚一出场,就被打了一闷棍—— 顾云飞可是堂堂五品守备,之前也没听说过他和大房这里有什么交集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忽然想到一点,哎呀,自己怎么忘了,好像之前听说顾云飞也是方城府人,难道说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受了陈清和的托请,来帮着撑撑门面? 毕竟,陈清和老家可也是江南一带,怎么也不可能和世代居住方城的顾家人有多深的交集才是。 越想越觉得对,当下忙赔了笑脸道: 「倒不知道顾大人也在,下官失敬。」 下一刻却是上前一步,放缓了声音道: 「顾大人乃是正人君子,可不要被那起子小人给利用了才好。这会儿不便和大人细说,但委实是下官接到镇府司密令,今日到场的人中有叛国逆贼……」 再是有故人之托,可听到和叛国有关,再有镇府司的名头,就不信顾云飞还敢趟这个浑水,毕竟头上官帽来之不易,更不要说顾云飞的五品守备的乌沙可全是拿性命拼来的。 这般想着,嘴角现出一丝得意——等顾云飞离开,大房也好,陈家也罢,都只能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你的意思是,你是奉了镇府司的密令前来抓人的?」本来听了韩庆那番义正词严的话,顾云飞还真以为韩家犯了什么大事呢,待听说韩庆竟是奉了镇府司的令,嘴角不禁直抽,有些揶揄的瞧了徐恒一眼,「哎呦呵,竟是和镇府司有关吗?」 要知道不久前徐恒才拍着胸脯跟陈毓保证过,有镇府司撑腰,以后陈毓想要横着走都行,倒好,这么快就有人跑来拆台了—— 这可是陈毓最重视的姐姐的婚礼,竟是被徐恒的手下给搅闹了,这脸可要往哪儿搁? 徐恒何尝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气的脸都绿了,忙安抚性的拍着陈毓的背,苦着脸道: 「兄弟,都是老哥办事不利,没料到镇府司竟有这般蠢货,你放心,今儿个这事,老哥一定给你个交代。」 一句话说完,大踏步上前,照着韩庆就是「啪啪」两耳光,临了又踹了一个窝心脚: 「混账东西,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还不快滚!」 韩庆一下狼狈无比的跌坐在地上,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连带着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要知道徐恒的官职和顾云飞一样,也是一步步拼杀来的,再加上镇府司的铁血,这些年来不知手刃过多少人,身上的杀气一旦不加遮掩,怎么是韩庆受得了的? 以致韩庆忽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不会歪打正着,这些人还真是异族凶人吧? 不然,怎么这么浓的杀气? 虽然之前想要凭着这个名头给大房和陈家定罪,却无论如何不想真碰到铁赤那些人,不然真把把小命搭上去那可就亏大了啊。 太过恐慌之下,竟是连刀都拔不出来,直冲着顾云飞并身后兵丁道: 「顾大人,快调人来,这些人是逆贼铁赤党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些逆贼拿下!」 第89章[04.13] 那些兵丁也被眼前情形吓傻了——对方竟真敢对百户大人出手不说,下手还这么狠!等回过神来,忙纷纷亮出武器,却被徐恒的杀气压着,愣是不敢上前。饶是如此,却依旧刀尖朝里,径直指向陈毓并徐恒等人。 听说竟是异族贼人,那些亲戚吓得忙往后退,却不想一阵笑声忽然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却全是一愣—— 守备大人顾云飞是不是吓得傻了,不然,怎么笑成这般德性? 那边徐恒的脸却更黑了,便是他那两个手下,也互相对视一眼——之前已然查知镇府司可是出了内贼,莫不是和这韩庆有关?怪不得千户大人之前不许自己等人宣召韩庆。 徐恒脸却是更黑了,见韩庆转身想往后跑,强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后衣领子,狠狠的掼倒在地后,一脚踩在韩庆脸颊上,边脚上用力边冷笑道: 「韩庆,你好大的狗胆!你方才说,我是谁?」 韩庆只觉脑袋都快被人踩碎了似的,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那受过这般苦楚?竟是鼻涕眼泪流了一脸都是。边惨叫着边胡乱叫人救命: 「逆贼!竟是连镇府司的人也敢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快放了我,不然把你们碎尸万段!顾大人,救我,你们,快上啊……」 无奈顾云飞始终抱着双肩,一副百无聊赖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那些兵丁好歹还有些忠心,你推我搡的慢慢上前,冰冷的刀尖距离徐恒越来越近。 还敢威胁自己了这是?徐恒俯身单手提起韩庆,照着双颊又是来来回回数十个耳光: 「瞎了眼的蠢货,你说爷爷是逆贼?爷爷瞧着,你才是黑了心肝的内奸!」 口中说着,从怀里摸出千户腰牌,冲着已是做好了冲锋准备的那些兵丁厉声道: 「镇府司办案,不想死的把兵器全都扔了!」 一句话出口,除了陈毓几个外,全场人都蒙了—— 韩庆不就是镇府司的百户吗?怎么大房这里的贺客中也有镇抚司的,而且瞧模样,竟是比韩庆还要凶残! 韩庆虽是被揍得头晕眼花,却是依旧听清了徐恒的话,却是不要命一般一脸血的朝着顾云飞嚎了起来: 「什么镇抚司,这些人全是铁赤逆贼,竟敢冒充我镇府司的名号,顾大人……「 却被徐恒的手下打断: 「韩庆,你他奶奶的还真是能作,千户大人的令牌你没瞧见吗?还敢在这里胡咧咧?」 「千户大人?令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韩庆终于意识到不对,待勉强睁开肿胀成一条缝眼睛,入目正好瞧见徐恒手里的腰牌,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竟然真的是千户大人?而且徐千户,那不就是徐恒?之前早听闻过这位的铁血,乃是镇府司里最是杀人不眨眼的一位。 却又想不明白,徐千户既然到了,为什么不着人至卫所宣见自己,还放着铁赤等人的贼踪不理,倒反是跑到了大房霖哥儿的婚礼上当起了贺客? 只是千户的腰牌却是做不得假的,韩庆只瞧了一眼就明白自己今儿个算是栽了—— 眼前这黑脸大汉应该就是徐恒本人。 气势汹汹的跑来拿逆贼却是抓了镇抚司的上官,别说头上的乌纱,说不好连脖子上的脑袋都有些晃悠了。 这般想着再也支撑不住,一下软瘫在地,死死抱住徐恒的脚脖子,一身的肥肉都哆嗦个不停: 「千户大人,都是,误会,还请大人饶了属下,这一回……」 却被徐恒又一脚踹出去,正啪嗒一声落在陈毓脚下。 徐恒随之过来,腆着笑脸冲陈毓道: 「小毓,都是老哥我的不是,令得这些蠢材在这么喜庆的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小毓瞧着怎么解恨,跟我说一声,不然我现在就把这混蛋的脑袋拧巴下来喂狗。」 一句话说的韩庆好险没吓晕过去,更无法接受的是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以徐恒的名号,就是自己日常见了也止不住腿肚子有些转筋,怎么会用这么小心的语气跟之前自己根本瞧不进眼里的小白脸陈毓说话? 那陈毓撑破天去也就一个破秀才罢了,还是这般乳臭未干的年纪,又如何能令得徐千户这般低声下气? 还是,陈家背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天大的背景? 毕竟韩庆能分辨出来,徐恒方才所为并不是做戏给自己看,而是真的唯恐陈毓怪罪的意思。 「你们镇抚司的事,我怎么好插手?」陈毓表情却是有些发冷,「千户大人自己处置便是,我姐姐的吉时就要到了,我还要去观礼。」 说着,竟是丢下徐恒,头也不回的往喜堂而去。 徐恒面上一红,自己也觉得不地道,陈毓前儿个可是帮了镇抚司的大忙,自己和顾云飞必定会因这事加官进爵不说,还使得之前那些人泼在镇抚司身上的污水一扫而空,不管于自己还是于镇抚司,陈毓都是一号功臣。 倒好,还没想好怎么感谢呢,那边就有手下把人家姐姐的婚礼给搅闹了。 眼瞧着陈毓走的远了,忙不迭要跟上去,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恨恨的吩咐两名属下: 「先押到大门外那里跪着磕头谢罪。」 说着,已是跟顾云飞一前一后的追赶陈毓去了。 见两人走来,围观的众人忙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瞧着两人的神情又敬又畏。隐隐的还有莫名的兴奋—— 今儿个来大房这边贺喜,心里本是有些打鼓的,毕竟,谁也不愿被二房那里纳入黑名单。 第90章[04.13] 方才瞧见韩庆气势汹汹的模样,更是都后悔的不得了。那里想到一时半刻间,就出现了翻转—— 韩庆一个百户算什么,人大房这里直接和守备大人并镇抚司的千户关系铁的紧。 而自家来给霖哥儿贺喜,怎么也算是大房这边的不是?大房既有这等厉害的关系,以后自然前途远大的紧! 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不停的恭维着梅氏,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说着,整个小院里顿时满是欢声笑语,再加上大门外咚咚响的磕头声音伴奏,那真是要多喜兴有多喜兴。 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吉时到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 而门外的韩庆在磕了不知多少个头后,终于体力不支,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随之,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着「老爷」的声音响起,却是韩庆的妻子张氏,不要命的朝着昏倒在地的韩庆扑过来—— 因着一双儿女的祸事,张氏心里当真是恨毒了大房一家,因而听韩庆的意思要来大房这边拿人后,便时刻关注着这里的情形。 那里知道正想着等韩庆抓了那起子贱人回去,自己要如何折磨他们才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管家却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说是丈夫被人给捉了,这会儿正跪在大房门前磕头谢罪。 张氏甫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还想再问,管家已是一路小跑着跑去见老夫人了。 本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来的,想着以自己夫君的身份,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敢对夫君动手? 那里想到就真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丈夫被人摁着磕头! 看到的情形让张氏简直要疯掉了,登时不管不顾的扑过来: 「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要这么对付我们韩家?」 哪想到尚未靠近,却被卫所的那一百兵丁给拦住—— 要说这些兵丁也是憋屈的紧,本来是跟着韩庆来拿人的,无论如何没料到,最后要拿的却变成了韩庆自己。 张氏也懵了——这些人不是丈夫的手下吗?怎么反倒跟自己作对啊? 好在中间一名姓蓝的总旗平日里和韩庆走的很近,忙压低声音道: 「夫人快回去吧,百户大人犯了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说着往锣鼓喧天的小院里示意了下。 哪想到张氏登时就炸了: 「是大房的人要害我们老爷?」 别看是二房的媳妇,可自嫁入韩家,张氏就和韩府老太太拧成了一股绳,处处针对大房一家,而且占尽了上风。 听说韩庆遭此羞辱竟是和韩伯霖一家有关,张氏立时就炸了—— 就梅氏那么个温温吞吞的没出息样,真是翻了天了! 竟是一扭头,就要朝着院里冲: 「梅氏你个小贱妇,竟敢唆使人暗算我家老爷,我跟你拼——」 唬的怕被人发现自己通风报信而忙忙的躲到一边的蓝总旗魂儿都快飞了,心说原来还没发现,这会儿才知道,这张氏怎么这般愚蠢! 方才早已瞧明白了,韩庆之所以会受到这般羞辱,不过是千户大人故意给那陈家小公子出气的。 而陈家小公子又是什么人,人家可是韩伯霖正经的小舅子,里面那位新娘子就是人亲姐姐。 以韩庆这般官身,尚且被如此怪罪,张氏真是冲了进去,定然会更惨。更不要说还会牵连到自己。 当下再也顾不得,抢上前一步,一下捂住张氏的嘴巴,又忙忙的吩咐手下把张氏捆了,嘴里塞了布丢到了昏倒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韩庆身旁。 韩家二房大闹侄子韩伯霖的婚礼,结果双双被抓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鹿泠郡,等二房那边的老太太派人赶了过来,韩庆早就被徐恒带走,门前就只剩头发蓬乱、因受惊太过而宛若疯妇的张氏罢了…… 「怎么会这样?」韩家老太太汪氏听说这个消息后,好险没厥过去,要论老太太这些年来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功挤走了大房,让二房继承了所有家业,再加上闺女儿子都有出息,汪氏当真是过了太久的好日子,乍然遭逢大变,顿时六神无主。 好在管家倒是冷静下来,忙小声提醒汪氏: 「既是得罪的镇抚司的上官,怕是老爷没那么快被放出来,老太太还是赶紧给小姐和姑爷写信,求他们帮着搭救才好。就是大房那边,老夫人好歹也是婆婆的身份不是,寻个由头把梅氏和她那儿媳全叫过来,想要怎么着,她们身为晚辈也得受着……」 汪氏听得忙忙点头,自己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旁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晓得吗,女儿可是和镇抚司的指挥使大人家关系亲厚的紧。 那姓徐的再是庆儿的上司,可也得归指挥使大人管不是? 有这样想法的又何止是汪氏一人,韩庆醒来时第一时间就闹着要见徐恒,那里想到却是久久不见人来,甚至连看着自己的,也全是些生面孔,越来越惶恐之下,终于撑不住大声嚷嚷了出来: 「我这个百户可是指挥使李景浩大人亲自安排的,你们快把我放了,不然将来非让李大人把你们一个个都处以极刑!」 第91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徐恒正好陪着陈毓从外面经过,闻言冷笑一声: 「竟然连指挥使大人也敢攀诬,那就,把他的舌头给拔了!」 「大人,这个韩庆,或者真有些门道——」 丁华也是镇抚司的老人了,甚而年龄比徐恒还要大些,之前并没有参加韩伯霖的婚礼,回来后才听说鹿泠郡百户韩庆竟然想要捉拿徐恒几人这档子事。 忙跑过来悄悄瞧了一眼,便匆匆跑去寻徐恒了。 「怎么说?」徐恒蹙眉,心里却不禁思量,难不成这韩庆还真和李景浩大人有关? 「不瞒大人说,」丁华附耳小声道,「这韩庆确然和指挥使李大人关系非同一般……」 差不多十年了吧,那次丁华正好跟着李景浩到鹿泠郡办事,不想路遇惊马,差点儿踩到一名少女,亏得李景浩一身功夫了得,不但当场毙了惊马,还把那少女救了下来—— 到现在丁华还记得李景浩救下少女时失态的模样。甚而明明有公务在身,还是再三确定少女无恙后才离开。 若非彼时李景浩已然娶妻,且夫妻两人感情甚笃,丁华真要以为李景浩是看上了那少女。 「你的意思是那被救的少女,跟韩庆有关?」徐恒一下抓住了丁华话里的要点,也不由心里一沉。 满朝文武那个不知,李景浩大人最是冷血铁面的一个,从来他忠诚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可以说,李景浩就是皇上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而这一点也是镇抚司能在本朝达到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的高度的最根本的原因。 于徐恒而言,也算是跟在李景浩身边的老人了,可每回看见这位镇抚司的一把手,还依旧会没来由的小腿肚子想要转筋。 倒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让李大人见了一面就能为之动容的。 丁华也不瞒他,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大人知道京城忠英伯府柳家庶子柳玉函吗?他的妻子就是韩庆的妹妹韩倩云,也是当年李大人从马蹄下救下的那个少女。」 「忠英伯府柳玉函的夫人?」徐恒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虽然是伯府,可柳家却已是没落了,相较于黯淡无光的嫡支,倒是庶子更显眼一些,尤其是那柳玉函,虽是同进士出身,这几年来却是官运亨通,之前也隐隐约约听人说起过,说是柳夫人和李景浩大人的妻子情若姐妹,朝中就有人自觉不自觉的把柳玉函当成李景浩的人看。 只是又没有确实证据,况且身为镇抚司的一把手,李景浩的闲话又有谁敢大肆传扬?因此没过多久,那件事就不了了之,现在听丁华的意思,倒不是李大人和柳玉函有交情,而是柳玉函因着妻子和李大人的渊源才能一路高升…… 看徐恒沉吟,丁华低声道: 「大人瞧这韩庆——」 「无妨。」徐恒不过沉吟了片刻就做出了决断,「照我方才的话处置,你放心,指挥使大人那儿,我会亲自写信解释。」 徐恒自觉还是很明白自家老大的为人的,之所以能让满朝文武听到这个名字夜里都睡不好觉,除了他的冷漠铁血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不徇私情。 虽然弄不懂那韩倩云到底何德何能,能得指挥使大人青眼,可徐恒依旧清楚,只要韩家犯事,别说是韩庆一个,就是要斩杀韩家满门,李大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是。」听徐恒有了决断,丁华倒也没有多说,依旧躬身退下。 京城。成国公府。 自从铁赤「死而复生」,京城中就掀起了滔天巨浪,多少人因此落马,而被认定是「始作俑者」的成家,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数日来,国公府都闭门谢客,本来是一等一的显贵门庭—— 本身既是大周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刚升格为太子的岳父,十有八九,嫡长女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试问满朝勋贵,哪家有这等殊荣? 却因为铁赤一事,成为朝中几乎所有言官的靶子,日日里被攻伐责问,甚而隐隐还有人借这件事把风头引向太子…… 成家也由原来的门庭若市,变为现在的门可罗雀。 成毅手扶着桌案勉强撑起身体,高大的身影斜斜投在窗棂上,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不得不说神医圣手的名头不是虚的,自己现在终于可以告别轮椅,站起来了。 他的对面,坐着因看到儿子能站起来了而神情激动的镇国公成铭扬—— 国公府眼下而言,说是内忧外困也不为过,那些人之所以敢如此嚣张,一则是因为贪欲,想借着打击自家进而打击太子殿下,毕竟,于太子而言,成家无疑是最好的臂助。 二则,不就是看着成家后继无人吗—— 即便儿子是为了大周才废了一双腿,于那些居心叵测者而言,不独不会心生敬佩,反而令他们滋生出无尽的贪念和扳倒成家的勇气。 成家成年男丁还是太少了,要是毅儿多几个帮衬的兄弟就好了。 当然,老国公的心里倒不是对女儿不喜,相反,膝下的女儿老国公也俱是看的很重,只是不得不说,面对朝堂上诸多纷争时,无疑还是男子能为家族出更大的力气。 就如同现在,即便是身为太子妃的长女对此困局也根本有心无力。 成毅何尝不理解父亲的想法?恨不得这会儿就能健步如飞,即便有些坚持不下去,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依旧强撑着想要多站一会儿。 成铭扬瞧得心里不忍,神情也是悲喜交集: 「毅儿,你刚能站,别强撑太久,小心累着。」 两人说话间,一点白色忽然穿过夜空,一下停在窗台上。 「小七?」成毅心里一喜,探手抓过鸽子,身子也随之无力的坐倒软垫上。 第92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七的信?」成铭扬忙探过头来,有了小七这个女儿时,自己已是四十多岁了,说是老来得女一点儿也不为过。 因此成铭扬也好,成毅也罢,都对小七疼的紧。 而如今,这份心疼之外,更多了份浓浓的愧疚—— 当初若非自己在边关遇险的事传回京城,夫人也不会慌张之下失了防范,令得小七被有心人拐走,甚而现在,为了能让神医出手相救长子,小七甘愿放弃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以着病弱在外修养的名义,做了神医的徒弟。 虽然心里这般想,成铭扬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那眼巴巴瞧着鸽子的眼神泄露了国公爷急切的心情: 「这是军营里的那对儿信鸽?怎么瞧着倒是有些退步了?」 那信鸽黑溜溜的眼睛一下看过来,瞧着竟似是在抗议—— 放眼天下,就没有那个能比自己更快的传递消息了吧?主人不说夸夸自己,怎么瞧着还不满意似的? 成毅不及细说,已是解下白鸽足上的一节竹管,刚要展开,却是往房外屋顶上瞧了一眼,成铭扬却早已不耐烦,手一扬,一个瓦片应声而出,随着声短促的「哎哟」声响起,一个诡异的黑影从房顶掉落。 「李景浩这混蛋,现下也不比咱们处境强多少,还派出这么多兔崽子盯着咱们,真是够死心眼的!」成铭扬哼了声道。 心情不爽时就干翻派来府里的锦衣卫,是这对父子这些日子玩的比较尽兴的,当然,眼下却是不想有人看到小七的信,毕竟,再如何,父子两人都不想任何人知道小七的下落。 成毅已是打开信笺,趁老爹还没过来抢,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却突然惊「咦」了一声。 「怎么了?」成铭扬神情一下绷紧,「是有人欺负小七?」 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怒气。 「不是。」成毅忙摇头,把手里的信递给成铭扬,「咱们小七,竟是要帮咱们解决大麻烦呢……」 语气明显有些复杂。 不怪成毅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成家面对的指责实在太重,却是无力辩驳。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铁赤忽然出逃,是不是草原那边出了什么事,只是这里毕竟是京城,而不是边疆,两人没有第一手资料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凭空揣摩出铁赤的动机? 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棘手的事情竟是让小七给解决了。 除此之外,成毅的眼睛还在一个名字上顿了一下。 「陈毓?」那边成铭扬已经把信扔到了火盆里,却是抬头看向成毅,「这人是谁?怎么这名字有些熟悉?」 果然不愧是一家人,尽管这封信牵扯重大,甚至里面的内容怕是很快就会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成家父子却是同时关注了一个明显颇为陌生的名字,甚至话语里都隐隐带有敌意,即便严格说来,正是这名少年识破铁赤阴谋,才解了成家燃眉之急。 「爹爹忘了?」尽管有些不情愿,成毅还是提醒道,「陈毓,是当年救过小七的那个小孩的名字。」 「那个救了小七的孩子?」成铭扬终于想起来,却是双眉一挑,「和这个陈毓是一个人吗?」 「是。」成毅点头,又把在鹿泠郡渡口的事一并告诉了成铭扬。 「竟然是一个人。」成铭扬蹙眉,虽是没有多说,却明显已是记住了陈毓这个名字,甚至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忌惮?「毅儿你歇着吧,我要连夜去见太子。」 事出突然,自然是越早抢占先机对镇国公府和太子府就越有利。 等又一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锦衣卫迷迷瞪瞪的从地上爬起来时,只瞧见老国公大踏步离开的坚实背影…… 第二日,久未上朝的镇国公一早就去上朝了,更是获得了一个单独面见皇上的机会。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镇国公离开后,皇上竟是长久的坐在房间,明显颇受触动的模样。 而三日后,徐恒的密信也终于快马送到镇抚司,镇抚司的老大李景浩当即把消息送到了皇上的案头上。 然后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久被皇上冷遇的镇国公府先是迎来了太子殿下,然后连皇上也亲至,伴随而来的更有帝王并太子对国公府的连番赏赐。 就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皇上对成家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时,镇抚司却是突然派出锦衣卫带走了一大批人,而被带走的人虽然瞧着八竿子打不着,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是之前在铁赤一案上攻击成家和镇抚司最厉害的。 所以说果然就叫现世报吧? 铁赤几人躺在破败的寮棚里,恨不得冲出去,和守在外面的周人拼命,可却均是有心无力,别说拿起武器,就是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这会儿铁赤等人才深切体会到,大周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士可杀不可辱是什么意思—— 自己几人明明是草原上的雄鹰,这会儿却全都瘫软在地上,连地里刨食的蠢鸡都不如。 那些周人果然阴险,明明已是占据绝对优势,却每日里除了死死包围着这里,然后就什么事都不做了。甚而还在包围的第三天所有人都快饿疯了的时候,终于给扔进来两个篮子,篮子里面分别装着一个馒头并一壶水—— 大周有一句老话,叫不食嗟来之食。 不说铁赤是王子,便是兀格等人也都是族里威风至极的人物,这样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的投喂,自然没办法接受。 更不要说以周人的阴险,那馒头里说不好藏有什么诡计也不一定。 ——实在是也就一个馒头罢了,对于几个膀阔腰圆还是饿极了的壮汉而言,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到第五天上,几人的思想就发生了动摇,甚而想着,若然对方非要给,不然,就分吃了吧? 哪想到之前还是丢在那里,等几个时辰后才会把馒头拽走,这次却不过扔进来一炷香的时间,周人看寮棚里没动静,竟是立马毫不犹豫的把装馒头的篮子给拽了回去。 作为自诩草原上最伟大并骄傲的民族,这种耍猴似的行为令得铁赤等人愤怒已极,每当听到脚步声靠近时,便先闭上眼睛,对扔过来的篮子瞧都不瞧一眼——当然,即便眼睛闭上了,所有人的眼皮却都不停颤动着,实在是他奶奶的,那馒头的香味儿太好闻了,这辈子,还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儿道。 现在已经是第十四天了。 第93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随着「咚」的一声响,又一个又香又软的馒头丢了过来,好巧不巧,那馒头正好落在兀格脑袋边,只嗅了一口,兀格就痛苦的捧着小腹蜷缩成一团: 「老大,你,杀了我吧!」 实在是自己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可怕的是,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往馒头那里伸了过去,连带着看过去的眼神也渴望无比,体内每一部分都好像在拼命的叫嚣着:吃吧,吃吧,即便吃了后会堕入阿鼻地狱…… 铁赤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抓住兀格另一只哆嗦着想去拿刀自裁的手: 「吃了吧。」 说着勉强坐起身子,冲着外面道: 「让你们,主事者,来见我……」 短短的一句话,竟是分成了三段,待说完最后一个字,铁赤已是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如果说开始还不懂周人想要做什么,可到现在为止,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周人,无疑想要瓦解己方数人的意志,进而在谈判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虽然明知道和周人合作是明显的饮鸩止渴、与虎谋皮,可到现在铁赤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折磨后,即便是自诩具有钢铁意志的自己等人,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罢了,周人还有句老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到草原,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很快,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众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健步而来,他的身后则恭恭敬敬的跟着徐恒和顾云飞两个。 铁赤努力集中精神,在年轻人身上定了一下,最后落在年轻人腰间温润玉佩垂下的黄色穗子上,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虽是受了这些日子的折辱,但好歹对方派来的是一个皇族子弟,而不是随便弄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来轻贱自己。 年轻人一挥手,便有手下疾步上前,放置了几把椅子并一方桌案在两方人中间,甚而还上前扶起铁赤等人在谈判桌前一一坐下—— 只是相比于周人坐姿的挺拔而言,铁赤等人的形象无疑太过狼狈而有碍观瞻,说好听点是坐,说难听点根本就是瘫成一团。 「王子和几位贵客先用点粥暖暖肠胃。」年轻人优雅中透着矜贵,举手投足间尽显上国气度,看似谦恭得体的笑容中又自然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若然平时,心高气傲的铁赤等人如何受得了?这会儿却根本顾不得腹诽对方,实在是之前坚持着还则罢了,这会儿一松懈,再加上面前香甜粥品的强烈刺激,就觉得饥饿的感觉更是铺天盖地而来,竟是端起各人面前的小碗,不顾形象的一饮而尽。 等西里呼噜的把手里一小碗粥喝完,几人终于能坐直身子抬起头了。 年轻人眉目含笑的瞧着铁赤等人,神情足够尊重,仿佛这里不是破旧的寮棚,而是皇宫大内的宴会大厅。至于铁赤等人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喝汤架势更是视若未见。 待人收拾干净桌子,单手推过来几份协议: 「这些条款,还请王子殿下签署,等这边事毕,菜肴酒馔应该也会备好了。」 方才不吃东西还好些,那么点儿汤进肚里,铁赤等人力气虽是有了些,却明显更饿了,甚而铁赤双耳都不住轰鸣,便是面前这些周人也仿佛全都化成了香香甜甜的大白馒头…… 眼睛发花的看向那些条款,不由苦笑,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拟的这些操蛋条款,虽是俱皆苛刻,却偏又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并未超过自己底限。 即便当初战败被擒时,大周拟定的协议都比这宽松。 可眼下却已是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可能—— 一则,实在没力气跟一瞧就不好搪塞的眼前几个人唇枪舌剑的交锋; 二则,被擒时自己背后的家族虽是遭到重创,却是依旧屹立不倒,可这会儿要是不想法赶回去,铁翼族就将永远从草原上消失。 傲骨和灭族之祸,铁赤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当下草草看过一遍,便沉默的接过周人递来的上等羽毛笔,又加盖了自己的印信。 等铁赤落下最后一个印章,年轻人缓缓吐了口气,嘴角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的一下又一下的扬起,本是严肃的脸庞瞬间变得和煦无比,笼在袖筒里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没有人知道,他袖子里还有三套方案,而方才拿给铁赤的,无疑是最想达成也对大周最有利的那套,本来想着,能签署其中任何一个方案上的条款都是父皇并朝臣能够接受的,却没料到幸福来得这么容易,竟是完成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最不可能达成的那套方案。 转头瞧向徐恒和顾云飞,此次谈判成功,这两人功不可没——这饥饿之法当真绝妙,若没有之前这么长时间对铁赤等人意志的摧残,自己焉何会有此等辉煌战果? 待得回朝,无论如何要替这两人向父皇请功。 「给你们献策的是谁?」铁赤撂下笔时却忽然抬头问了一句,眼睛更是落在徐恒和顾云飞的身上。 若真是关起来严刑拷打,铁赤等人说不好早就来个玉石俱焚了。也就是这等刁钻的软刀子磨人,以为自己还有希望,到得最后,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到别人设好的套里…… 徐恒和顾云飞微微一笑,却是均没有回答。 年轻人刚要开口,就听铁赤接着道: 「是不是那个骑着兔子冲过来的小子?」 说这句时,语气不自觉有些阴森。 骑着兔子冲过来的小子?年轻人第一感觉是铁赤饿疯了吧?再看向徐恒和顾云飞莫测的神情,心里却「突」了一下,难不成鹿泠郡还有其他高人,献了这条妙计的另有其人? 此种情况下却也不便多问,直接令人赶来两辆马车,拉着饿的东倒西歪的铁赤等人往鹿泠郡守府而去。 铁赤等人被人扶下车来,正好和已是能勉强下地行走的朱庆涵碰了个正着。 第94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虽是身体好些了,可明显还有些虚弱,这么一动,伤口处也是疼的紧,朱庆涵却依旧勉强拄着拐杖死死撑着,终于再看到嘴唇干裂、瘦的完全不成人样的铁赤等人时露出无比快意的会心一笑—— 小毓的法子果然好,自己被挟持了旬余,这些王八羔子也一报还一报的挨了这么多天的饿,更不要说这些日子以来时时刻刻处在死亡边缘线上的绝望和恐惧。 嗯,虽是没能亲自报仇,看对方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凄惨模样,这心气也终于顺了。 冲着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年轻人深施一礼,才欢天喜地的探头对身后车子里的人道: 「小毓,哥哥气顺多了,大恩不言谢,这份情义,哥哥记着了。」 年轻人脚不觉顿了一下,很是好奇车里坐了什么人——怎么听朱庆涵的意思,他被铁赤等人挟持的仇恨,是车里人帮他报的呢? 还未想清楚个所以然,一道灰色的影子突然在眼前一闪,竟是直定定的往马车内冲去,里面的人似是猝不及防,躲避不及之下,重重的撞在车厢上: 「朱,庆,涵!」 一个恼怒的声音响起,朱庆涵吓得脑袋一缩——哎呀,闯祸了,想着今儿个就要跟着太子殿下离开,自己才厚着脸皮跟小七要了各种各样的药物,尤其是那个引来兔子的,就偷偷往陈毓身上撒了一些,想着再领略一番兔大神的风采,还想着自己走时能瞧见就很开心了,哪想到这药效竟是这般神速。 这几天早见识了小毓的手段,朱庆涵可不愿临走时再留下「终生难忘」的回忆,当下顾不得伤口疼,无比麻溜的一转身就跟在了太子的后面。 即将被人扶入酒楼的铁赤却忽然站住,恨恨的瞪了眼马车——毫无疑问,车里面的应该就是那个坑了自己的无比狡诈的少年。 太子也有意往车厢里瞥了一眼,透过微微掀起一角的车帷,隐约能瞧见一个宛若新竹般挺身坐着的峭拔侧影,虽是脚下没停,神情却是无比感兴趣的模样—— 倒没想到鹿泠郡还真是藏龙卧虎,自己一定得想法子认识一下这位高人。 「先生,喏,这是方城府那边的特产,先生尝一下,可合口味……」 「还有这两件棉袍,北方的棉花最是绵软,先生穿穿看可还合适?」 …… 瞧着铺满一床的衣物,以及桌子上满满的各种吃食,柳和鸣脸上的笑意那可真是止也止不住。 要不就说眼光好呢,这个关门弟子可真真是个宝呢。 不独小小年纪一笔好字就自成一家,更兼聪明的紧,书本学问一点就透,难得的是写得文章辞藻华美还在其次,更是言之有物,往往能一语中的切中时弊,心胸之练达,竟是还在诸多成年人之上。 让老先生最最喜爱的一点还是,小陈毓外表瞧着酷酷的淡淡的,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真是接受了谁,那真是好的让人心肝肺都是颤的。 怪不得孙女那般稀罕,自己现在瞧着,这小徒弟可真是比他那些师兄好的太多了,若然自己能有个孙子,也不过如此吧? 却依旧要摆出为人师者的威严: 「离开这么久,学业可有荒废?」 听得旁边伺候的下人嘴角直抽抽—— 脸板的这么紧,声音却这么温柔,甚而那一脸灿烂的笑都没收起来,先生也真是够了。 却根本没注意自己也抱着一沓驴肉火烧笑的跟个傻子似的—— 连自己爱吃什么都记得这般清楚,小公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只是一室的静谧很快被外面的脚步声打破: 「先生,外面有客人到访。」 「客人?」柳和鸣勉强收住笑,示意陈毓开门,却在看到来人的第一时间站起身形。 正撩起衣袍下摆一级级踏上台阶的年轻人也看到了柳和鸣,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忙抢上前几步,一把扶住柳和鸣依旧坐下: 「多日不见,先生风采依旧如昔啊。」 「托你吉言。」柳和鸣拍了拍年轻的人的手,「我这身体自己知道,还是老了啊。」 又吩咐陈毓: 「还愣着干什么,给你师兄看座啊。」 陈毓却是怔了一下——年轻人甫一进来,陈毓就认出,对方可不正是之前在府衙前被前簇后拥的那位尊贵之人,倒没想到竟然和先生有旧。 只是那人的身份,这会儿纡尊降贵,怕是和先生有话要说,哪想到正准备悄悄退下去呢,先生却忽然这么吩咐自己—— 看座这样的事,自来都是阿午做的,先生如此,明显是想要自己和贵人结识的样子。 果然,听了柳和鸣的话,年轻人随之看了过来,眼睛在陈毓身上注目片刻又旋即转开温声一笑道: 「这是先生的后辈吗?倒是有些面生呢。」 这么小小年纪,想着应该是先生同宗后人。 早知道老先生这一房是断了传承的,先生当初离开时,自己就曾多次暗示,让他从后辈中选取看得上的过继到膝下,到时候有自己护着,给他个一官半职,好歹让老先生这一支传下去,百年之后,也有个祭祀香火的。 无奈老先生却是始终未曾应允,现在瞧着,这是终于想通了? 只是本来准备在鹿泠郡盘桓几日,和先生叙叙旧情,再请教些治国之策的,无奈父皇忽然让锦衣卫发来紧急诏令,自己这就要回返。也没时间同先生叙话太久了。 第95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陈毓见过公子。」陈毓已是上前,不卑不亢的冲着年轻人一拱手。虽然知道对方身份必然尊贵,可人家既然没有表露身份,自己当然只能跟着装糊涂。 「陈毓?」年轻人明显有些讶异,不是先生的后辈子弟吗?怎么姓陈?转念一想,却又明白,难不成是先生看得上眼的有些聪明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用心培养的话,将来许是会有出息,于现在的自己而言,还是太小了,毕竟自己手下那么多股肱之臣,哪个不是才高八斗?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都得把这少年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先生果然还是老了,不复之前的睿智,而是有些凭喜怒做事了。 心里虽是不以为然,到底想着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当下笑道:「陈毓吗,瞧你的衣着,身上已是有了功名吗?果然是少年英才呢。」 随手从侍从捧着的礼品中取出一方上好的砚台并一盒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松墨递过去: 「有先生教导,将来定然大有可为,我等着看你大展宏图的那一天。」 语气中不乏鼓励和劝勉—— 于鹿泠郡而言,一个十二岁的秀才或许稀罕的紧,于自己而言,见过的比这更小的天才不要太多才好。先生既然报了这么大的期望,只希望将来这孩子不要泯然众人矣才好。 柳和鸣捻着胡须,眼睛中闪过些许未知的情绪—— 自己这个学生作为储君,无疑是合格的,就是在储君的位子上坐久了,很多时候总会不自主的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只是学生不稀罕的话,那就不用多说了,早晚有一天,让学生自己开口跟着讨要。 陈毓如何看不出年轻人话里的敷衍?只是对方的身份,肯这么跟自己一个孩子说话,已是相当难能可贵了,说了一句「公子过奖」便识趣的退到柳和鸣身后侍立。 却不知这一举动倒是勾起了太子的一点兴趣——瞧这少年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的出来,柳先生既是有向自己推荐之意,说不好之前对少年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对方却没有如同其他人般立即巴上来行死缠烂打之事,倒也算难能可贵。 更有意思的是这少年的表现,毕竟是国之储君,即便为了不在白鹿书院引起不必要的喧闹,自己穿了布衣来,气势却是掩盖不了的,这少年竟是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 小小年纪便这般进退得宜,当真是少见的紧。 怪不得能让先生起了惜才之心。 只是也就是有些许兴趣罢了,实在是这叫陈毓的少年,年纪毕竟还是太小了,又能对自己有多大助力? 眼下急欲离开,却是没时间再和这少年人寒暄,当下指挥着侍从放下各色礼物,无比歉意的冲柳和鸣道: 「我还有事,须得赶紧赶回家去,不得陪先生久坐,还请先生见谅。」 「好,正好坐的腰都酸了,我陪你到山下去。」柳和鸣依旧笑眯眯的,却是已经站起身来,陈毓忙跟上。 知道两人有话要说,陈毓即便跟着也有意拉开一定距离,瞧得旁边的锦衣卫也暗暗点头,本来想着要是少年跟着,得想个什么法子既要把他隔开,又不致伤了柳老先生脸面呢。 倒没想到这少年这么乖巧,竟是丝毫没给自己这些人惹一点儿麻烦,别看年纪小,还真有几分眼力劲。 待得出了山门,已然能看到几十骑快马并一辆马车,车窗里还伸出一个遍布一脸红疙瘩,甚而连眼睛鼻子都分不清的人。 那人正生无可恋的仰头望天长吁短叹,瞧见太子一行人出来,忙从车上跳下来,做出恭迎的模样—— 虽然太子之前一再交代过,让自己好生躺在车上养着就是。 可自己怎么会是那般不知理的人? 更不要说,倒霉的时候看见别人也不舒服,自己这心里总能舒坦些不是?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独苦苦,自然也不如众苦苦了。 即便那人是再尊贵不过的太子殿下。 旁边的侍卫神情顿时有些扭曲—— 话说朱公子好歹也是上一科的探花郎不是? 既能被点中探花,才学尚且不论,相貌必然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那是从前! 这几日里朱探花竟是从头到脚全长出了这种红疙瘩,说句不好听的,那简直是一只人形蟾蜍啊。 蟾蜍是什么?蟾蜍还有个俗名就叫癞蛤、蟆。 没有人会明白每天和一个癞蛤、蟆同吃同住那是怎样一种酷刑。这才几日啊,就觉得本来合适的衣服都宽松了不少。 真这么陪着一路走到京城,怕是真要细腰不盈一握,每日里无事也可以做做迎风流泪的雅事了。 最最让人崩溃的是太子都一再无比温和的表示,让朱公子躺在车里歇着就好,这货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甚而太子恶狠狠的下了命令,这货竟还能硬扛着正气凛然的拿君臣大义来说事。 朱庆涵躬身拜下的那一刻,太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心说眼睛这才不受污染多大会儿啊,这货又出来恶心人了,待会儿又得找个地方好好的洗洗眼睛了。 「公子——」朱庆涵直起身形负手而立,刚要摆出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潇洒造型,来震一震这些无知的人们。 却突然脸色一变,竟是不等太子撵人,就一扭头「哧溜」一声钻进车厢里,怎么瞧都是一副遇到天敌的模样。 却不知朱庆涵心里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天知道这么迷人的小毓弟弟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自己不就是暗算了他一回吗,就把自己整成这德性。 生怕自己出场次数多了,再勾起陈毓的新仇旧恨,朱庆涵再不敢出来嘚瑟,老老实实的缩在车里一动不敢动了。 太子不觉讶然,朱庆涵今儿个怎么这么乖,毕竟,自己可还没赶人呢! 下意识的回头瞧,身后除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就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美少年罢了,实在是看不出哪个有把朱庆涵吓成这副德性的潜质。 第96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带着锦衣卫侍立阶下的徐恒也瞧见了陈毓,虽是太子面前不敢放肆,冷冽的脸上依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待得太子飞身上马,徐恒终于找准机会低声对陈毓道: 「好兄弟,哥哥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记得跟哥哥常来常往,以后有什么事去京都找我。」 说完便忙忙的打马追赶太子去了。 却不料这一幕却是被太子尽收眼底,心里不住犯嘀咕,倒没想到这陈毓人面够广的,前面有柳老先生推荐,这会儿瞧着,竟是连镇抚司最难搞定的徐恒都和他私交甚笃,还有朱庆涵的反常举动,难不成,都和这少年有关? 一路想一路走,终于在晌午打尖时,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太子有问,自然不敢隐瞒—— 「您不是问那个救了我的兔大神是谁吗,就是他了。」朱庆涵死气沉沉有气无力道,「别看年纪小,这小子下手,那可真是忒黑。」 一副心有戚戚然,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至于徐恒,虽然陈毓嘱咐过,禀报上司时,不用把自己扯进去,却是本来就不想昧了陈毓的功劳,这会儿太子既然已是起了怀疑,当然就要知无不言了: 「……太子之前关心的那个逼得铁赤等人乖乖听话的妙计,就是小毓捯饬出来的。」 好歹当年也是占山为王的匪首军师,出个把阴损的计谋,不对,应该说有如此深谋远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太子目瞪口呆之余,终于体会到了何谓懊悔——明明是先生爱惜自己,才特特想要送这么个人才到自己身边,倒好,还被当成阿谀攀附的了。 须知,和身边自负诗书水平颇高却从来都是好高骛远、丝毫不能给自己添砖加瓦的臣子比,陈毓这样的人才,真是太难能可贵,也是自己眼下最急需的啊。 亏得自己,竟是连跟陈毓多说几句话都不愿! 「……着加授宣武将军,调任大兴府……」 陈毓一目十行的看完吏部公函,脸上喜色愈浓: 「恭喜大哥,加官进爵。」 顾云飞脸上也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先活捉铁赤,继而协同太子签订了和铁翼族的条约,怎么也想不到,远离边关还能立下此等大功。 更不要说从长远看来,签订的条约实在对大周太为有利,甚而不管铁赤胜利或者失败,都令得未来十年不须再担心北边安宁—— 早在数日前,有了大周的协助并推动,铁赤以最快速度安然返回草原。然后就以雷霆手段诛杀了自己兄弟铁榔,很快在铁翼族站稳脚跟后便和摩凌族羌扬彻底撕破脸面。 虽然因为内乱,铁翼族颇是受了些打击,可好歹曾经是草原第一强族,在打了几场败仗后,两家便处于胶着状态,从他们目前的死伤情况看,短时间之内,大概是难分胜负的。若然最后取得胜利的是铁赤,自然之前签署的所有条约都要兑现;即便是羌扬取胜,实力损耗太大之下,十年之内,根本不可能有挥兵南下之力。 也因此,活捉铁赤一事自然在朝堂上影响大的紧,而在这件事上,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顾云飞和徐恒—— 徐恒回京后,便升任正四品的镇抚使。 不过要说受益最大的,却还是镇国公府老国公成铭扬——即便当时被众多叵测小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国公依旧一心为国,且眼光无比睿智的看穿了铁赤死而复生又高调出逃的真正原因,甚而所有签署的条约,也是老国公主持拟定。 眼光之老辣、断事之精准令得朝野无不推崇佩服至极。 铁赤事件尘埃落定之后,皇上便在第一时间对国公府褒奖,加封成铭扬为太师,便是家中儿女也各有封赏,即使从未在京都露面的、在外养病的那个最小的女儿也被给了个县君的封号。 各宫赏赐更是流水般流入国公府,令得国公府一时风头无两。 而除了这些明处的赏赐外,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影响—— 比如黜落了一批贪赃枉法的官员,这些官员以潘系居多,还有一些是之前对国公府进行了严重诋毁的; 而太子的后院,原本一直同太子妃争权的侧妃潘氏忽然称病,竟是以退让的姿态,让太子妃最快速度在太子府站稳了脚跟。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潘家在长女做了太子侧妃以后,又有嫡次女嫁入隐隐和太子争锋的三皇子府做了正妃…… 当然成国公府也好,潘家也罢,距离陈毓都太过遥远,也就是权做八卦,听一听罢了,却是实打实的替顾云飞和徐恒开心。 「可不但是我升官了呢。」顾云飞笑着道,「适才得到朝中消息,便是令尊、我那陈家叔叔也官升一级,调任西昌府知府。」 「我爹?」陈毓不由诧异,转念一想,一则这些年来,方城那里,爹爹确然政绩不俗,另外,八成徐大哥那边跟那位贵人说了什么,嘴角现出一丝笑容,却在听到「西昌府」几个字时一下僵住,抬起头来急声道,「大哥,你说我爹要调任何地?」 「西昌府啊。」陈毓的神情变化太过明显,顾云飞也不由一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心里却是颇为不解,实在是据顾云飞所知,西昌府乃是绥西路上的重镇,虽是比不得江南之地的富饶,也算是殷实所在了。怎么自己这兄弟一点儿不开心不说,脸色还这么难看? 「不是大哥想的那样。」陈毓已是恢复了正常,摇了摇头缓声道,「只是想着爹爹这一调任,却是离得愈发远了。我想着,怎么也要回去一趟,见见爹娘才好。」 「也是。」顾云飞点头,西昌府地处西南,距离鹿泠郡可不是比方城府还要遥远?小毓平日里虽是也算老成持重,可毕竟年龄在这儿放着呢,会想念爹娘也在情理之中,却是提醒道,「不过小毓还是不要回方城府了,陈叔叔这会儿说不好已是赴任了。你若是回方城府,怕是会错过。」 「我不去方城,」陈毓摇头,「我去西昌府,先生说我文章虽是写得不错,只人情世事方面还需历练,正好我又对西南风物颇为感兴趣,这么一路游历,再去拜访爹娘,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这话倒不是说谎,柳和鸣一向主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且和陈毓相处时间愈长,柳和鸣愈觉得,学生字里行间自然流露出来的风格气势,与其说是一位书生更不如说是一名侠客,虽是笔墨之间,却不乏刀光剑影,委实太过锋芒毕露,缺少些打磨过后的圆润之色。 本来老先生想亲自带着陈毓外出走一走,只是毕竟年老体衰,已是不适合旅途跋涉。正好数日前在西昌书院任教的刘忠浩发来一封邀请函,想请柳和鸣和陈毓一块儿前往参与西昌书院三年一度的书法大会。 刘忠浩一腔爱才之心,语气里殷勤备至,平日里信件来往间又对陈毓颇多指点,说是半个老师也不为过。 第97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柳和鸣便有意派遣陈毓代替自己前往,只是又觉得陈毓年纪小,虽是漏了口风,却依旧有些犹豫。 陈毓本是并不愿前往—— 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不得不说先生眼光还是相当精明老到的,毕竟前世占山为王那么多年,整日打打杀杀的,也没少干劫富济贫的事,可不就是有点儿游侠儿的意味?见于文章内,便多了些金戈铁马之气。这般风格,怕不是仅靠在外面跑几步路就能有用的。 至于书法,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用来历练心性的,倒是没想过和人比试之类。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陈毓却是晓得,未来两年内,西昌府将成为大凶之地,即便现在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局势却定然已是一触即发! 基于以上原因,陈毓已是委婉的跟柳和鸣提过,自己也好,先生也罢,都不必往西昌书院去。 甚而想着,虽然无法暗示刘忠浩西昌即将而起的兵祸,好歹能不能想个法子,邀请刘忠浩到白鹿书院来,帮他避过一劫才好。 至于其他,即便陈毓有这个心,可战争的爆发,却不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凭陈毓一个小小的秀才,根本于事无补。 却再没想到,父亲会被调到西昌府去。 眼下的西昌府,分明已然是凶相已成,即便父亲如何英明神武,怕是都无法挽回颓势。虽然记不清准确日子,可陈毓却有印象,应该就是在来年夏天,一场暴雨造成洪灾之后,种种尖锐矛盾之下,终于激起民变。 而西昌府知府更是个胆小鬼,当此祸事,竟是直接向叛军投诚,饶是如此,依旧没有被放过,一家大小甚而整个府衙的官员全成了乱民泄愤的第一个所在,衙内所有官员尽皆被杀后暴尸城楼! 又因为西昌府是通往京都的西部要塞,失守之后自是给叛军打开了一条坦荡通途,不过数日,西边大部地区尽入叛军之手,甚而直逼京城。 后来虽被平定,依旧令得大周元气大伤,皇上震怒之下,接连诛杀多名官员,而那名投降叛军的知府更是祸及满门。 自然,以爹爹爹个性,陈毓明白,绝不会做出不战而降那样的事来,可这却不代表爹爹就安全了,毕竟,听说当时西昌府守备还是和叛军有过一番血战的,只是最终依旧失败告终。 虽然眼下还没有什么具体章程,陈毓还是决定,要立即赶往西昌,决不能眼睁睁瞧着父母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哥要调往大兴府吗?不知道大哥和武原府守军统领可熟悉?」 大兴府和西昌府之间隔了一个武原府,若然能在叛军作乱的第一时间联络武原府驻军,西昌府胜利的机会必然大大增加。 还有顾大哥的大兴府,说不好到时也得多多借力。 以为陈毓想要帮陈清和扫除障碍,顾云飞想了想道:「不独武原府守备,便是西昌府守备,我也认识。」 武原府守备周大虎,可不正是自己昔日袍泽?两人关系自不是一般的好。 至于西昌府守备却是姓严单名一个锋字,可不正是严钊的兄弟? 严钊?那不就是之前被送走的华婉蓉嫁的郎君?据自己所知,当初可不就是严钊带兵平定了这场叛乱,并据此一战成名,彻底稳固了在军中的地位! 严锋也就罢了,毕竟是在老爹手下做事,而且记忆里后来还被朝廷嘉奖过,怎么也应该是忠义之士,倒是那周大虎,还是要仰仗大哥帮着牵线才好。 「我要去西昌,可不得经过武原府,大哥有没有什么礼物要让我帮着捎给故人的?有的话,大哥尽管吩咐。」 「可方便?」顾云飞也有些意动,同生共死的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自然想要致以问候。 「有什么?」陈毓一笑,「又不须特意跑过去,正好顺路呢。」 「好。」顾云飞点头,拍了下陈毓的肩膀道,「那小毓你什么时候去西昌,告诉我一声,我还就是想大虎了。」 「去西昌?」小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毓你要去西昌吗,正好,我也有事要往西昌一趟呢。」 「小七?」顾云飞一下站了起来,神情明显有些无措,「你嫂子这会儿子,可还好?」 陈毓愣了一下,大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大嫂有些不妥? 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想到后面却是呼啦啦走过来一大群人。 最前面的可不正是柳云姝?只这会儿,柳云姝眉眼深蹙,脸色苍白,明显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中。 甚而旁边还有两名丫鬟小心扶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走一步就嘱咐一句: 「夫人,您慢些,再慢着些……」 至于旁边随行的小七依旧冷着一张脸,外人很难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顾云飞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颗心早已在胸中上下游荡,最终提到了嗓子眼处,早年征战沙场,本是早已见惯了世间生死,这会儿却依旧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不怪顾云飞如此,实在是昨儿个发生了天大的事。 本来这些日子歇了求子的心思,夫妻两个生活自然少有的愉悦和美,可就在昨儿个晚上,两人晚间要敦伦敦伦时,顾云飞却忽然摸到了柳云姝小腹中一个硬块儿。 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掌上灯让柳云姝躺平了好好看,才发现虽然还小,那确然是一个硬块。 当即就把顾云飞吓得逸兴全无—— 莫不是生了恶疮?要命的是竟然在肚腹这样关键的位置。 虽是强做镇定,哄着妻子睡下,顾云飞自己个却是担心的一夜未眠,更是天不亮就着人去医馆请人,程峰正好外出就诊,小七看守备府下人脸色惶急,便先跟着过来了。 而顾云飞这里,即便当初四处厮杀,也从来没有这么怕过,终究让人请来陈毓,想着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权当壮壮胆子不是? 一颗心却始终飘飘悠悠,好不容易挨到小七他们出来,又跟陈毓说了这么会儿子话,顾云飞觉得,自己已经能稍微稳定下来,哪知道这会儿看见这阵仗,堂堂七尺男儿,还是吓得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了。 第98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手按着椅子扶手,使了好几回力气,还是陈毓上前帮了一把,才勉强起身,慢慢挪到柳云姝身边,揽了肩道: 「姝儿莫怕,万事,有我呢。」 直到把柳云姝抱到怀里,顾云飞才觉得又有了些力气,不管发生了什么,好在,姝儿这会儿还好好的在自己身边,真是姝儿有个什么万一,这官儿,自己也不当了,不然,就陪着姝儿去了也好,不行,若然真如此,怕是老父和祖父……罢了,不然就找座荒山,了此一生罢了…… 胡思乱想间,只觉从前那些想要封侯拜相的雄心壮志,这会儿全成了过眼云烟,顾云飞只觉得,什么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没有怀中的这个女人重要。 罢了,大不了姝儿到那里,自己都陪着罢了。 这般想着,心竟是安定了下来,低头看着少见的没有反抗的柳云姝,内心痛楚更甚—— 姝儿平日里最是怕羞,平日里但凡有一个外人在,都绝不可能和自己这般亲近,眼下却是毫无反应,可见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实在是那股生离死别的气氛太浓,便是陈毓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忙上前低声问小七道: 「小七,大嫂她到底——」 心里却不知为何,也跟着不安起来。毕竟,没有人知道,上一世的大嫂这会儿早化成累累白骨了,便是大哥也杀了仇敌之后,落草为寇。哪有今世顾大人顾夫人的风光? 难不成自己以为的可以改变的一切,还要重回原样? 所以爹爹才会有调任西昌府这样一劫?真是那样的话,自己重生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人做什么呀?小七终于受不了了,白了陈毓一眼,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柳云姝拦住: 「小七,我想,自己跟大哥说——」 口中说着,眼泪扑簌簌就掉了下来。 旁边的春杏顿时急了眼,忙开口劝阻:「夫人可莫要再落泪,小心伤了肚子里——」 却又想起夫人方才说要自己说,只得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你说。」明明刚才已经坐了心理建设,顾云飞的心却依旧拧成了一团,那种尖锐的痛楚,是之前从未体会过的,甚而连声音都是抖的。 「大哥,」柳云姝瞧着顾云飞,早已是泪眼盈盈,内心激荡之下,连平日里闺房的称呼叫了出来都不自觉,「你,你要当爹了……」 说出这句话来,却是再也止不住伏在顾云飞胸前呜咽起来。 顾云飞脑海中早已是一片空白,一下一下拍着柳云姝的背:「姝儿不怕,不管发生了——咦?」 下一刻眼睛却是一下睁大,不敢置信的瞧着怀中的柳云姝,想要把人拉起来,又似是想到什么,双臂竟是被人使了魔法一般,无论如何动不了分毫。 自己刚才听到什么?一定是做梦吧,不然,姝儿怎么说自己要当爹了? 「姝儿,你,你再说一遍,我,你,你到底怎么了?」 有方才自己听到小七说自己有喜时候的感受,柳云姝自然清楚,惊喜太大,顾云飞这会儿也是被吓着了,抬起泪眼,瞧着顾云飞边抽泣边道: 「大哥,我不是病了,小七说,是有了宝宝了,我们,就要做爹娘了呢。」 顾云飞倒抽一口冷气,太过激动之下,一下把柳云姝抱了起来,等举起来又想起了什么,慌张的瞧向小七: 「小七,我刚才会不会吓着孩子,这,姝儿——」 还是陈毓哭笑不得的搬过来一把椅子: 「把大嫂放这儿吧。」 春杏眼疾手快,忙又拿了个软垫放上去: 「椅子太硬了,可不要硌着夫人和宝宝了。」 小七:…… 好大一会儿,忙乱的正厅才安静下来,顾云飞这个傻爹,却依旧是手足无措的模样,站在柳云姝旁边直搓手,那模样,仿佛媳妇儿就是个瓷做的,一碰就碎,还逮着空就抽冷子问小七一声: 「姝儿真是有喜了?我要当爹了?」 等得到肯定的答复,就站在一边开始傻乐。 到得最后,便是小七也开始怀疑,不都说一孕傻三年吗,怎么这会儿瞧着,真傻的那个不是顾夫人,倒是顾大人了? 还是陈毓准备了红包赏给府里的下人,又嘱咐顾云飞,一则赶紧写封信回老家报喜,毕竟这两人也是成亲七年了,终于有了孩子,对老顾家而言,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至于旁边的小七,拿什么谢礼,就得顾云飞亲自操办了。 顾云飞亲自扶着柳云姝送回卧室,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折返—— 说实在是,顾大人这会儿哪有心思来陪义弟?恨不得义弟赶紧滚,自己好一直瞧着夫人的肚子乐。只是小七却不能不理,毕竟,这段时间,一直帮着妻子调理身体的可不就是小七?然后,柳云姝果然就怀上了。 「感谢倒不必。」小七摇了摇头,「就是我要去西昌,还请将军帮我找几个得用的人才是。」 「去西昌?」顾云飞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陈毓,「小毓不也要去西昌府吗,你们两个不是正好结伴?」 话说完了才觉得不对,明明这俩小家伙平时瞧着关系明明好的紧,怎么这会儿都是冷着脸?这是,吵架了? 第99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七,」陈毓如何看不出来小七正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气怒,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你怎么这般任性?」 心里的火也是一拱一拱的。自己要去西昌府,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若非爹娘和妹妹会身陷险境,自己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那里去。 许是陈毓说的话太重了,小七的眼睛一下红了,竟是再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慌得顾云飞忙拦住,又瞪了陈毓一眼,训斥道: 「还不快给小七道歉。凭什么你可以去西昌府,小七就不行?」 陈毓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了,缓了缓让自己平静些才徐徐道: 「不就是找一种药吗,小七你告诉我,到时候我定然帮你找到便是。西昌府天高路远,水土与江南大异,我有功夫傍身,自是不怕,你这般瘦弱,万一路上……」 却被小七冷着脸打断: 「你放心,我定不会牵连到你才是。我和师父二人,也一样能走到西昌府去。」 大哥这会儿浑身脉络已是尽通,想要健步如飞恢复的同常人一般,还需配新的药物,眼下万事齐备,就差了最关键的一味火芝兰,偏生这种药物最是稀有,除了西昌府,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得。 即便相信陈毓的为人,既然答应了,必会尽力,可于自己而言,却不是尽力就行的,自己是势在必得,不去西昌府的话,是无论如何如何也不会甘心的。 之所以想要和陈毓同行,也是考虑着师父年龄大了,又知道陈毓颇有些手段,再加上陈毓的的父亲就是西昌府的父母官,想着要做什么,总要方便些,哪想到竟是毫不犹豫的被拒绝,甚而,还被贴上了个「任性」的标签。 「你——」陈毓气结,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把到底为何拦着小七不许他去的理由说出口,却也明白小七的性子,怕是即便自己不带他,也会不管不顾的上路,无奈之下只得道,「好,我们一起便是。」 知道陈毓愿意替自己去一趟西昌书院,柳和鸣很是开心。 长途跋涉的话,身体上本就吃不消,再加上知道孙女儿有孕在身,不用陈毓多劝解,老先生就爽快的答应留下来。 却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倒不是怕陈毓会折了自己的名头——以陈毓的才华,自然足以担起白鹿书院的门面——就只是,学生的年纪却还是太小了。 「先生莫要担心,」陈毓怎么不明白先生心里想些什么,当下宽慰道,「裘家的商船上自有护卫,我爹好歹也是西昌府父母官,此去西昌书院,定会一路平安。」 先生一心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事,却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可不正是西昌府? 好在先生听话,没有坚持着一定要跟着去。不然,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头疼呢。 「哼,小小年纪,倒是会吹牛皮!小柳,这么长时间不见,你看人的眼光可是下降不少,怎么临老临老又收了这么个糟心的弟子?」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语气明显不悦至极。 陈毓如何听不出那陌生声音对自己的不满,更匪夷所思的是对方口中的小柳,就是自己先生柳和鸣?不禁咋舌,以先生的威望,有什么人敢这么叫他? 柳和鸣也是一怔,神情明显有些不敢置信,待抢步走出房间,迎面却是一个身着道袍满头白发的清癯老人正站在那里,道人虽是衣着有些邋遢,一双长长的寿眉却精神的紧,无形中便多出了几分出尘之气。 只是这仙气很快被打破,道人斜着看了陈毓一眼,竟是探出手来,一下掐住了陈毓的脸蛋: 「这就是小柳你刚收的徒儿?也就一副臭皮囊还能看罢了。」 明明说话时笑眯眯的,听在人耳里,却是阴森森的,甚而捏着陈毓脸蛋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陈毓没说话,使了个巧劲,摆脱开道人的钳制——虽是不过片刻的接触,已然让陈毓察觉,这人身上并无半点功夫,若非这人方才称先生「小柳」,想着对方应该和先生是旧交,这会儿早被自己打翻在地。 当下退后一步站在柳和鸣身侧,瞧着道人依旧不言不语,倒是白皙的脸蛋上却留下几个清晰的指头印。 「臭小子,还敢躲!」道人很是不满的哼了声。 柳和鸣吓了一跳,忙不迭把陈毓护到身后,神情明显有些紧张: 「虚元老道,你可悠着点儿,真是伤了我这宝贝学生,我可和你没完。」 别看虚元老道手底下没一点儿功夫,可别说一个陈毓,就是再来十个八个,碰见他也得歇菜,谁让人家手里有各式各样的毒药呢。 又赶紧招呼陈毓: 「还愣着干什么?平日里瞧你这孩子也也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倒呆了?还不快来拜见道长,也是你运气好,有道长一路相伴,我就彻底放心了。」 虚元哼了声: 「谁要他拜见?若非小七帮他求情,哪个才要和他一道?」 自己本就是个孤拐的性子,没想到最可心的小徒弟性子竟是比自己还要固执。依着自己的性子,并不耐和外人打交道,即便这叫陈毓的小子是西昌知府的儿子。无奈小徒弟竟是拗着非要现在和这小混蛋一块儿。 倒好,人家不领情也就罢了,那模样,竟似是自己和小七沾了他多大便宜似的。 有小七那么护着,自己想要出手给他个教训都不行。 「小七?」陈毓怔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虚元道长一番,忽然意识到一点,原来眼前人就是小七的师父吗? 口中不觉有些发苦——一个小七也就罢了,怎么这会儿瞧着,他这老师的性情也太过古怪了吧? 只是再怎么说也是小七师父,又和自家先生是老友,陈毓倒也不再记恨这人方才拿自己当小孩似的掐脸蛋了。 依言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见过道长。」 虚元翻了个白眼,明显气还没消的样子: 第100章[04.2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算你小子识相。」 陈毓也没说什么,只趁虚元出去的会儿跟柳和鸣央求,能不能帮着劝说一下虚元,让他和小七还是留在鹿泠郡罢了,至于那火芝兰,自己一定帮着寻到,然后让人送回来。 让人送回来?柳和鸣只觉弟子用词似是有些古怪,不应该是自己拿回来吗?又想着陈毓怕是对虚元方才的举动有些不满,想了想含蓄道: 「倒也不全是为了火芝兰,虚元每年都要去一趟西昌府的,只今年提前了些罢了。」 虚元道长老家竟是西昌府人?陈毓张了张嘴,却又无奈的把话咽了下去,这样的话,自己怕是如何劝都不会有用了。 也明白了怪不得小七说,即便不和自己一道,他也是要到西昌府的意思。 罢了,想法子让他们去了之后赶紧离开便是,无论如何,都有自己护着呢。 瞧着无论自己如何挑衅,陈毓都老神神在在一副「你再闹我都忍着你」的模样,虚元也觉得很是没意思,暗暗诧异,也不知小七哪根筋不对,会喜欢上一个这么沉闷无趣的少年。 陈毓心里有事,终是觑了个空告辞离开。等下了山,却是径直往鹿鸣馆而去。 瞧见陈毓到了,鹿鸣馆的管事裘成,大老远就接了出来—— 不怪裘成殷勤,实在是自打陈毓应自己所求,帮着把鹿鸣馆所有应该题词的地方都换成了陈毓的手笔后,鹿鸣馆生意就一路水涨船高,甚而除了官学学子外,连白鹿书院的学生并一些外来游学的人,也都对鹿鸣馆趋之若鹜。 所为不过一点,那就是研习连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师刘忠浩都推崇备至的书法到底是什么样的。 自然,等看到陈毓的墨宝后才发现,刘忠浩的话并没有夸大。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之下,自然令得鹿鸣馆名声大震之外,利润也是丰厚的紧,每日里瞧着银子流水似的收回来,裘成能不把陈毓当成财神爷吗?不用裘文隽吩咐,每日都是上杆子的奉承着。 好在陈毓内壳毕竟不是真正的少年,不然每日里被裘成这般吹捧,不定会养出怎样目中无人的性子呢。 当下也不理跟在身后喋喋不休的裘成,只管奋笔疾书—— 既然是大灾之后的暴乱,自然得提前做些准备,最好能把那场暴乱消弭于无形。 「你派人连夜把信给三哥送去,告诉他,帮我找些治河方面的能人,再者,今年陈家的分红全都拿出来,让三哥帮着从现在起大量收购粮食和药物,然后全都运往裘家设在西昌府的客栈。」 西昌府那里最大的河流就是洐河,那条河日常就时有决堤情形发生,上一世那场叛乱竟是闹到那般田地,洐河决堤冲毁堤坝让西昌千里沃野化为泽国无疑是最重要的原因。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是以粮食和药物也都必不可少,虽然距离叛乱的发生还有段时间,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及早做好准备,希望这会儿做的对缓解西昌危局能有一点儿帮助。 找匠人?还买粮食和药品?裘成听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却又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陈公子可是三公子最看重的人,既是这么说了,怎么也得好好回禀三公子才是。 毕竟,西昌府地势平坦,粮食产量之高,便是比之江南,也差不了多少了,那里的粮食一向只有往外贩卖的,何曾引入过别处的粮食? 即便三公子嘴里对陈公子多有称赞,自己却怎么瞧都觉得陈毓此次所为太过蠢了些。 虽然江南一带粮食多有盈余,收购起来价钱不会太贵,可真运到西昌府,十有八九也会亏本。毕竟,有需求才会有利润,人西昌府自己种的粮食都吃不完,何必花钱购买外地粮食呢? 哪想到回头和裘文隽说了自己的见解,裘文隽思虑了片刻,立马就做了一个决定—— 陈毓买多少粮食,裘家也买多少斤粮食,然后一块儿送到西昌府。 听了裘成的汇报,便是陈毓也是目瞪口呆—— 以裘家这会儿的情形,陈家三分之一的盈余已然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三哥再拿出那么多,加在一块儿,怕不得至少十万两银子,说句不好听的,都快赶上朝廷赈灾的数目了。 一时又是感激又是无奈,不知道该说裘家大手笔还是三哥对自己盲目的相信—— 平日里但凡有什么决策,三哥总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出一点儿差错。 也就是自己的这个提议,竟是问都不问就应下来不说,还又送了这么多粮食过来,可天知道自己这粮食送出去别说赚钱了,说不好全赔进去也不一定。 自然,依照常理来说,碰上灾年,粮食也好,药物也罢,全都是暴利。可自己的出发点却是不同,之所以会准备这些,目的是想要用这些粮食缓解西昌危局,进而保全爹娘性命,若真是不得已,别说不赚钱,就是全部舍了也没有半分不甘,可三哥就不一样了,真是亏损了这么一大笔钱,说不好就会受到家族其他觊觎他手中权力的人的责难。 似是看出陈毓的犹豫,裘成忙又转告道:「三公子让转告公子,想做什么只管做去,粮食不够的话让人捎个信来,他会继续筹集。」 一番话说得陈毓便有些怔楞,三哥的意思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瞧出来自己有用? 裘成却是更进一步认清了陈毓在自家当家人心目中的位置—— 这也就陈公子是男的,不然,自己怕是真以为三公子对陈公子有什么企图呢。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公子有点忙》卷一 作者:佑眉 02、《公子有点忙》卷二 作者:佑眉 03、《公子有点忙》卷三 作者:佑眉 04、《公子有点忙》卷四 作者:佑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