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美人》 第一章 扬州晓春楼前来了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颀长的男子。 尽管男子脸上带着愠怒与淡淡的轻蔑,却不减其冷俊无双的面容,只怕是潘安再世也难与其比拟。 远远地,晓春楼里的鸨母便瞧见了这个衣着不俗、俊美无俦的男子,待他一走近,她便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唷,这位爷快请进!”她当了这么久的鸨母,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俊的男人。 男人淡瞥了鸨母一眼,走入晓春楼里。 “招财,上茶,进宝,唤姑娘们见客!”鸨母殷勤地招呼着,她识人无数,早练就出好眼力,此人俊而不俗、富中带贵,不是官后便是富户,她可得加把劲在他身上捞出大笔油水才不会愧对荷包。 不多时,十几名女子循序下楼,来到男人面前。 待姑娘们瞧清来人竟是一个俊逸不凡的年轻男人时,竟一个个红起脸来,瞧傻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俊美过人的男子! “不知爷贵姓大名?”鸨母开口。 男人瞧也不瞧鸨母一眼,回道:“长孙。” 鸨母心念微转,蓦地张大了口。“可……可是洛阳长孙府?”据她所知长孙家是洛阳城首富,更是商界奇葩,在全国各地,举凡赚钱的行业都有长孙家一份,其家业之大只有四个字可形容——富可敌国。 男人回首淡瞥了鸨母一眼,诡魅一笑,未置一语。 鸨母已五十好几,被他这么一瞧,竟也失神了好半晌。 男子的眸光逐一扫过眼前刻意装扮过的粉白黛绿,眉心不悦地拧起。 蓦地,他一掌击在身边的桃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 鸨母心头一惊,回过神来,“这位爷……何事发怒?” “晓春楼里就这几位姑娘?”他冷厉地开口。 鸨母战战兢兢地回道:“这十来位姑娘全是晓春楼里的头等姑娘。” “那么这位梁小贤呢?她算第几等?”他由袖中抽出一画卷,在鸨母面前摊开。 画卷上是一名身着紫衫的绝色女子,杏眼桃腮十分灵动,栩栩如生。 照理说,他该为这样的绝色佳人心动,可是如今他只有满腔的怒意及轻蔑。 他万万没有想到爷爷居然要他娶一名青楼女子为妻! 初时,他乍见画像只觉惊艳,也曾心动,可当他一路寻来发现她竟是如此的身分时,心中惊怒交集,爱慕转为冷冷的轻蔑。 寻欢,对男人来说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若要娶一名“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的女子为正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堂堂长孙彻岂能娶青楼女子为妻?有朝一日若传扬出去,那可不是屈辱二字所能形容。 鸨母一见画便笑了起来,“原来爷要找的人是她碍…”鸨母停了停,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了转。“小贤与这些姑娘们不同。” 长孙彻冷笑了一声,“有何不同?”不都是供男人们亵玩的女子,若真要说有何不同,这位梁小贤也不过是一个美丽至极的玩物罢了。 “小贤她卖艺不卖身。”鸨母答道。 长孙彻闻言纵声笑了起来。 “这位嬷嬷,你要多少就开口吧!别来这一套卖艺不卖身!”她以为他勾栏院吗? 据他所知,卖艺不卖身只是个幌子,在青楼之中,哪有什么贞子? “不,长孙大爷,咱们小贤真是不卖身的,不过……” “有什么话就直说!”他最讨厌鸨母这种故弄玄虚的伎俩。 鸨母笑了笑,一双眼睛充满了算计与估量之色,“小贤虽不卖身,但大爷们却可以将她买回去当侍妾。” 长孙彻冷哼一声,“我倒不知扬州男人这么穷。” “长孙大爷错了,愿花大笔银子的爷儿们可以由南京排到太原去了,可是却没一个可以让小贤答应。”鸨母面有得色。 小贤这丫头凭着过人之姿为她赚进白花花的银两,她也舍不得让小贤早早嫁人哩! 长孙彻挑起眉,俊颜泛起嘲弄之意。 真是笑话!他是头一遭听闻青楼女子可以择夫。 此妹迟迟未嫁,怕是胃口太大,百两之金已不在她眼下。 他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早见多了贪慕虚荣、视财如命的女人,对此他深恶痛绝,发誓绝不迎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心念一动,他立即起身。 鸨母岂容他如此离去,忙拉住他说道:“长孙大爷且慢,您还没见过小贤,怎就急着离开?” 长孙彻冷笑一声,“我可不打算娶她回家!”即使是爷爷的命令,也不能逼使他娶一名青楼女子。 “您听她唱完曲儿再走也不迟呀!”凡见过小贤之人,没有一个不在她身上散下大笔钱财,她怎能眼睁睁地让这头肥羊溜走。 “可以,你唤她立即下楼来。”他倒想见见她打算用什么方法拐骗他的钱财,回洛阳后也好对爷爷有个交代。 “唷,长孙大爷,咱们小贤岂是干坐冷板凳的姑娘,方才已早一步让吴员外请到府里唱曲儿祝寿去啦!您就再等等,先让这班姑娘们陪您,可好?”语毕,鸨母朝姑娘们使了使眼色,一干姑娘们立即围了过来。 长孙彻岂容这些庸脂俗粉摆弄,当下,他猛一甩手,以绝快的速度走出晓春楼。 眼见日已西斜,他索性找了家酒楼用晚膳。 一顿饭吃下来,天色全黑,他心念一动,唤来小厮,“客官有何吩咐?” “我问你,吴员外府邸怎么走?” “哦!出了城之后往东走,过了一道拱楼之后便可以看见吴府。” 长孙彻点点头,放下一锭银子,随即走出酒楼。 微凉的夜风迎面拂来,却抚不平他纠结的眉心……挣扎了半晌,他举步朝城外走。 这一夜吴府灯火通明,拜寿宾客络绎不绝。 为了这七十大寿,吴老太爷大宴宾客,席开百桌,还请来各式杂技表演,场面十分热闹。 筵席到了最后,吴老太爷请出了晓春楼的梁小贤唱曲儿。 在座的宾客有许多是见过她的,但无论在此之前见过与否,对于她的出现,众人只有惊艳。 “小贤祝员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吴员外笑弯了眼,立即命婢女打赏一锭金元宝。 梁小贤默默接过元宝,示意与她一同前来的胡琴师父准备献曲。 她唱的是“麻姑献寿曲”,嗓音十分清甜,歌声甫歇,众人无不叫好。 紧接着她又唱了七、八曲,筵席便到了尾声。 在众人目送之下,梁小贤领了赏随着婢女离开,胡琴师父则留在席间与宾客们喝酒。 “梁姑娘,老太爷要你在花厅等候一会儿,另有打赏。”婢女领着梁小贤来到了东厢的花厅。 “怎好意思再领赏,我瞧还是妹妹你代我谢谢老太爷吧!”梁小贤言下之意是要离开。 婢女停下脚步,回头瞪了梁小贤一眼,“请梁姑娘体谅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别为难我好吗?”她语气轻蔑地道。 梁小贤怔了下,心底泛上一层苦涩。 婢女续道:“梁姑娘就请坐一会儿吧!”语毕,她转身离去。 梁小贤暗叹了口气,在桃木椅上坐下。 她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正欲离开,花厅大门却先她一步打开。 “久等了,梁姑娘。”走进i□间氖俏饫碱□□亩□印?“哪里,我正想走。”梁小贤起身,眸光在瞥过眼前的中年男人时,心中升起了不安。他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那是一种不怀好意,欲将她生吞活剥的贪婪眸光。 “唉!别急,留下来陪陪我。”吴元生上前一把抱住梁小贤。 “你……你放手!”梁小贤挣扎着说道。 “你放心,我知道你的规矩,等我尝过你之后,我一定娶你做姨太。” “我不要!求求你让我走!”她的明眸蓄满了泪水。 吴元生瞧着她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加心痒难熬、欲火焚身。“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小美人。”他在她颊上重重亲了下。 “我什么都不要!”梁小贤极力反抗。 “嘿嘿,可是我要你呀!小美人。”话未停,他伸手一扯,将她的衣衫扯开,露出里头的肚兜…… 梁小贤一动也不动,仿佛死去一般,虽独那一双宝石般的黑瞳透着凄冷与鄙夷的寒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吴元生。 吴元生在她冷厉的目光下起了怨意。 “臭婊子,别自以为清高,老子肯要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该跪下来谢我才是。”他捏住她尖尖的下巴,恶意地开口。 梁小贤却听若罔闻,连眼也未眨一下。 她冷冽的眼神仿佛视他如兽,他想也不想,伸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这一下落手极重,梁小贤粉颊顿时如火烧,唇角淌血………正当吴元生想再出手,颈后却冷不防地抵上冰凉的匕首。 “谁?”吴元生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回头。 “跪下!”男人嗓音森冷地下令。 莫瞧那吴元生方才对付女人的威风样,实则遇恶无胆,比鼠不如。 “别……别杀我……”吴元生顺从地跪在地上。 梁小贤没料到竟有此转机,立即坐起身,取过桌上的肚兜遮身。 “快穿上衣裳!”男人冰冷地开口,眸光炯炯。 梁小贤瞧了瞧眼前高大的黑衣蒙面男子,犹豫仅止一瞬,旋即在他面前将衣衫一件件穿上。 吴元生虽命在旦夕,却仍贪婪地瞄着梁小贤着衣的玉体。 下一瞬,黑衣人以绝快的动作用匕首绕着吴元生颈子划了一圈,刀尖透入他皮下,鲜血立时渗出,成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吴元生三魂七魄因此而丢了大半,张着大口喘息着。 “这只是给你一点教训,若有下一次,刀尖穿透的,就不只这一点点,明白吗?” 黑衣人拎住吴元生衣襟,凑近他的脸警告着。 望着黑衣人如恶鬼般的眼眸,吴元生竟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哼!没用的东西!”黑衣人轻蔑地开口,将吴元生一脚踢开。 梁小贤身子微微发颤。不知黑衣人是善是恶? “还杵在这作啥?快走!”黑衣人薄怒地道,露在面巾之外的一双魔魅眼眸灼灼逼人。 此时门廊外传来人声,黑衣人眸光微闪,伸臂将梁小贤拥入怀中,提了口气,抱着她轻巧地翻出窗外。 当吴老太爷来到花厅之时,除了地上的吴元生之外,已无其他人。 月色下,两条人影迅速窜出吴府之外,隐于幽幽林道。 黑衣人足下轻点,不消片刻便已来到数十丈开外。 黑衣人停下脚步,“由这里过去,很快便可以回到晓春楼。”他放开她,一只黑眸直盯住她,淡漠得瞧不出任何神情。 梁小贤瞅着他,好半晌才回道:“谢谢你!”她并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救她的原因,但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 黑衣人眼神微变,“快走!”语气中除了冷淡还掺杂了些许轻蔑。 方才他立于吴府花厅屋脊之时,瞧见她毫不反抗的表现,他狂怒不已,原想一走了之,任她国色天香也与他不相干,但她毕竟是爷爷为他选的女人,怎容他人蹂躏! 思绪仅在一念之间,他便出手将她带走。 梁小贤深深地凝视着他。她可以感受到他眼底的轻视,她早惯了,唇畔不由得逸出浅浅的叹息。 “无论如何,小贤还是谢谢你!”话甫落,她转身就走,未再回首。 夜凉如水,一如她寒透的心,今夜,她差一点落入虎口,然而,明日复明日,她躲过了今夜,又能再躲几日呢? 是命吧!父债女偿,怨不了谁。 回城的路途上,黑衣人始终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平安回到晓春楼里。 翌日,鸨母来到梁小贤房里。 “你这是怎么了,青了一大片?”鸨母心疼地叫道,她的心疼并非来自关心,而是怕她这个生财工具有了损伤。 版宙植挥玫?模□□教毂慊嵯□恕!绷盒∠偷□□氐溃□坪跻坏阋膊环旁谛纳稀?事实上,脸上有伤她反倒可以清静两日,不用见客,对她不啻是件好事。 鸨母何尝不知她受伤的原因,她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就是想不开,人家吴府富甲一方,你若顺了他们的心,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舒舒服服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她还算有良心,今儿个若换了别的鸨母,只怕早将她卖给富户作妾了,哪容得了她自己作主? “嬷嬷,你就别再说了,我明白。” 鸨母闻言笑了起来,“你真明白?那么我现下就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梁小贤望住鸨母,心头掠过一抹阴郁,与鸨母相处的日子也不算短,岂不知她的性子?准是又有什么人想收她做校 “方才吴老太爷亲自来过一趟,他告诉我亏你昨儿个走得早,没留下来领赏,否则可能会遇上盗匪呢!老太爷还告诉我,他们家长子生爷差点死于非命哩!现下已报官处理,官差爷们正全城搜索呢!” 看样子,那吴元生当真痞得紧,没敢将侵犯她的事告诉旁人,反倒救她的黑衣男子成了被追缉的对象,真是没有天理!梁小贤心底不由得更痛恶那些表里不一用钱干尽坏事的人。 鸨母接着又道:“老太爷还说他很喜欢你,想迎你入吴府做九姨太,我已经答应了。”这一回她可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拒绝银子上门,那吴老太爷可真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一千两白银。 “嬷嬷,吴老太爷都已经七十,小贤做他孙女儿都可以了,怎能嫁他做小妾呢?” 她心惊地道。 “怎么不能?你放心,他肯花一千两买你,一定会好好疼你,你就甭担心,准备明儿个嫁入吴府吧!”鸨母眉开眼笑地说。 “这么快?” “那可不,老太爷说他自昨晚见你之后一直心心念念的,只想速速迎你入门。” “我……” 鸨母早一步打断她的话:“这一回我可不许你再拒绝,女人的青春有限,我可不想留你到人老珠黄。”她语气如常,但神情精悍,已说明了她不容改变的决心。 梁小贤叹了口气,转身望向窗外,不再说一句。 “待会儿我让丫头送些蛋过来给你敷敷脸,明儿个做个漂亮的新嫁娘。”语毕,鸨母兴高采烈地退出房外。 半晌,梁小贤眼底的泪,缓缓淌下……翌日一早,一顶轿子在晓春楼前停下,鸨母送梁小贤上了轿。 不料轿子并不是往城外走,而是朝着城东而去,不多时便在一座府邸停下,梁小贤正觉奇怪,一名丫头已来迎她下轿。 “梁姑娘请跟我来。”小婢脸上有惊艳的神情,这姑娘怕是她见过最美的一位,莫怪是秦淮名妓艳名极盛。 “这里是……” 小婢微微一笑,回道:“这里是长孙府在扬州的别苑,八爷在厅里等着呢!” “可是……” “梁姑娘别多问,到了厅里,爷自会向你解释。”语毕,小婢转身往大门走,梁小贤不得已跟了上去。 穿过了花木扶疏、虫声唧唧的前院,转眼已来到大厅前。 “梁姑娘就自己进去吧!”小婢说完便迳自离去。 梁小贤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缓步走入厅里。 入眼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身形很高,一身白衣。 “坐!”他转身开口。 梁小贤却心头大震,一时间竟忘了要坐。 让她心惊的并不是男人那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庞,而是他的声音。 他竟是昨夜救她离开吴府的黑衣人! 长孙彻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勾起一抹洞悉的淡笑,“你很聪明。” “长孙公子与小贤素昧平生,为什么出手救小贤?” “问得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的确不该救你。”他之所以出手带走她,完全是为了自己。梁小贤闻言又惊又疑。 “今日要你到此,只为告诉你一件事。”他顿了下,走向她,“往后你毋需再回晓春楼,也不需嫁吴老太爷做九姨太,你可以清清白白的做人。”这是他思考过后,最好的解决方法,至于爷爷的六十大寿贺礼,只怕他的新娘要从缺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她的嗓音不自觉地发颤。 “你可以嫁个更好的人,不必让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糟蹋,明白吗?”他伸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盯住她的无瑕玉颜,心中微微掠过遗憾。这么美的女人……只可惜是个名妓! 望着他俊魅的容颜,梁小贤的心悸动了下,问道:“长孙公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并非对你好,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他回道,万一有朝一日让其他兄弟知道,爷爷为他物色的媳妇儿竟是个秦淮名妓,那怎了得!他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 梁小贤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但她聪明地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话已说完,你可以走了。”他放开手让她离去。 心中纵有疑惑,梁小贤不再开口,转身默默离开。 “记住,找个好人嫁了吧!”长孙彻的声音由她身后传来。 梁小贤停下脚步,未回首,“敢问公子,好人在何处?” “世间之大,总会有的。”他答。 “那么,公子是好人吗?”她又问,缓缓地转身对上他的眼。 “我不算!”助她实则为了自己,怎算得上是好人! “连公子这样几番助人的人都不能算是好人、那么小贤又岂敢妄想在茫茫人海里寻得比公子更好的人呢?”她淡淡地对他笑了笑,随即离去。 像她这样的青楼女子,岂敢奢望有什么正经人家会娶回家当正室!又有什么人会对她付出真心呢? 茫茫然地,梁小贤走回晓春楼。 “小贤,你怎么又回来了?”鸨母站在她面前问道。 梁小贤心头一惊,回过神来。可不是吗?她竟不知不觉地回到晓春楼。 鸨母不待她回答,又迳自开口道:“小贤哪,人家长孙公子可是洛阳首富,昨儿个晚上他亲自以一颗明珠为你赎身,你可得好好伺候人家啊!”她当了鸨母二十余载,从没见过那样上等的明珠,莫说是千金,就是万金也未必买得到那样的货色,当下她便回绝了吴府,退回千金。 原来,他早已为她赎身,莫怪他要她从良。 “多谢嬷嬷一年来的照顾。” “快回长孙大爷身边去吧!良人难得哪,千万要记得嬷嬷的话。”同是身在青楼,鸨母说的是真心话。 梁小贤告别鸨母,又回到长孙府别苑大门前。 “劳烦这位小哥为我通报一声,我想见长孙公子。” 门房一瞧,发现她是方才的姑娘。 “爷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爷回洛阳去了,说不准何时再来。” 梁小贤怔住,回道:“谢谢!” 门房见她落寞的模样觉得不忍心,于是又道:“爷刚走不久,现下去追或许来得及。” 梁小贤微微一笑,再度对门房道谢,随即往城外走。 但愿追得上。 第二章 烈日当空,梁小贤沿着碎石坡道一路往前走。 尽管已汗流浃背,但是她丝毫未曾减缓步伐,生怕脚步一慢,又让前头那抹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打从那天在一个小镇寻着长孙彻后,她便一路默默跟着他。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他与她素昧平生,他竟以一颗明珠将她由苦海里救了出来,这样的恩情,怕是她一世难报。 她该上前向他道谢的,可是……一想到他那冷冽中透着轻蔑的眼神,她便退缩了,只能远远地跟着他,瞧着他。 到了坡顶,梁小贤发现他不见了。 她一怔,左右张望,却看不到他的人。 这一带原就荒僻,周遭除了林子之外就剩一丛丛芒草,微风吹掠,树林发出沙沙之声,她心底不由得慌了起来,举步欲往前追——“你还想跟多久?”冷酷的嗓音由她身后传来。 梁小贤猛地转身,只见身后的树丛边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一张冷俊非凡的脸庞上透着怒气。 是他! 长孙彻一步步逼近她,梁小贤瞧着他严峻的神情,不自觉地往后退……长孙彻眉头一拧,一个大步上前抓起她葱白的皓腕,沉声道:“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她跟了他两天,他不是不知道。 原以为挑些荒僻难走的路会让她知难而退,想不到她一介弱质女子居然毫无退缩之意,光凭这一点他便在心中暗暗称许,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希望她一路跟下去。 梁小贤心中有些害怕,不过她勉强镇定自己,坚定地回道:“长孙公子有恩于我,小贤理当回报。” “我不要你报答!”话甫落,他立即甩开她的手。 梁小贤微微踉跄了下,旋即接口又道:“长孙公子与我素不相识,竟以一斛明珠赎我身还我自由,小贤怎能不报此恩?” 长孙彻眸光闪了闪,好奇地问:“那你想如何报答我?” “小贤可以为婢,服侍公子。” “服侍我?多久?那一斛明珠的价值即使你一世为婢也偿还不完的。”双眸直盯着她,唇畔掀起诡魅的笑,“不过,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补偿,不知你愿不愿意?” 梁小贤声音微微的轻颤,“什么样的法子?”其实,她心中已有七分明白,男人要的无非是她的身子,无关乎情爱,只贪着她这一身绝美的皮相。 长孙彻纵声大笑,“你不知道吗?就是你的身子!你可以委身于我。”轻佻的眼神下是一颗深思的心。 以她的出身,应该会答应吧! “不,公子,只有这一点小贤不能答应。”她坚决地表示。 这一下,长孙彻倒吃惊了。 很快的,他沉下脸,微眯起眼。“为什么不能?以自己的身子来服侍男人,不是青楼女子的专长吗?”他刻意轻辱地道,脑海中掠过的是那一夜她静静躺在吴元生身下的情景。 该死!明明不在乎她,心头却偏偏如火焚烧! 梁小贤闻言,脸上瞬间掠过一抹痛苦,随即平静地道:“正因为公子是小贤的恩人,小贤更不能以这副不洁之身污辱公子。” “哼!别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以为这么说可以得到我的同情还是尊重?” 他低笑了起来,再度抓住她的手。“告诉你,别以为我是长孙家的人,你就缠上我,以明珠为你赎身并不表示我想要你,我奉劝你别再白费心机跟着我,因为你将得不到一丝好处。” 原来,他是这么看她的。 “我并不要公子的钱财。”她幽幽地道。以她目前的身份,她没资格怪旁人瞧不起她,然而,尽管如此,她的心还是有着难堪的痛。 “这倒是奇闻。”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淡笑。 梁小贤仰起头,挺直了背脊,“长孙公子身在富户,想必从来不必为生计发愁吧!” 长孙彻冷哼一声,未置一语,他的确不必为生计而愁,可是他亦非只懂玩乐的纨子弟,论起营生之道,他可是一个精明至极的生意人。 梁小贤又道:“钱财于人确实重要,可是并不是人人皆为贪财之辈,君子取财也得取之有道!” “你是烟花女,不是君子。”他冷然地道。 “公子既然如此看轻烟花女,为何又替我赎身?” “我………”他岂能告诉她,她是爷爷为他选定的媳妇儿,得在一年之内娶回家门。 “你走吧!别再跟着我。”语毕,他放开她的手,掉头离去。 梁小贤怔了怔,仍然尾随其后。 “不是要你别跟了!”长孙彻转身吼道。 “小贤欠……欠公子太多,怎能知恩不报?”尽管他的怒气让她害怕,她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完。 蓦地,他一个箭步来到她身前,捏起她的下巴,咬牙道:“那一斛明珠对我来说就像地上的石头,若我早知为你赎身之后你会纠缠不放,那么当初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千万、千万不要再跟着我了!”话甫落,他收回手,大步离去。 梁小贤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茶棚内的客人比平日要多,各流人物都有,人声鼎沸。 长孙彻亦在其中,静静地坐在角落喝茶。 尽管他样貌过人、气宇不凡,但茶棚内没有女客,因此倒也未引人注目,引人注目的是,隔桌的那三个男人。 长孙彻了然于胸,冷笑在心。 这三人瞧来不似土匪山贼一类,十之八九是地方上的地痞杂碎,不足为惧。 三人不住地瞄着邻桌的白衣男子,打算待他离开茶棚便要下手劫财。 蓦地,茶棚外走进一名身着红衣的绝色女子,女子一入茶棚,登时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瞧傻了眼。 “店家,来一壶清茶。”梁小贤对于旁人惊艳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神情泰然自若。 店家如梦初醒,连声应道:“马上来,马上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么美的女人,简直像仙女下凡! 所有人莫不痴痴地瞧着梁小贤,连长孙彻也不例外。 她真的很美,他无法否认这一点。 本以为她是追他而来,但见她心神恍惚,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他立即推翻了心中的想法。 长孙彻发觉邻桌那三人对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他微拧起眉,啜了口茶,默默地留意着一切。 梁小贤若有所思地喝过茶之后,正欲离开茶棚;她才刚站起身,那三名地痞便凑了过去。“姑娘上哪儿?咱们可以陪你去!”其中一人开口,色迷迷地笑着,像是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 梁小贤神情冷淡地瞧着三人,心中虽然害怕,但仍镇定地回道:“多谢爷们好意,我还是自己走的好,不敢叨扰各位。”话甫落,她举步欲往外走。 “等等!”另外一人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敢情姑娘是瞧不起咱们?” “不……不是………”梁小贤心头急了起来,不想与之纠缠。 “好,倘若不是就跟咱们一块儿走。”其中一人捉住她的手往外走。 “各位爷……放开我……请自重……” 这时,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起身开口:“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莫要强抢民女。” “咱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其中一人说着,并走近中年人。“我劝你说话小心点,否则……嘿嘿,小心我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他抽出腰际的匕首晃了晃。 中年人虽然气恼,却只能被逼得坐下。 茶棚内的客人见状,纷纷走避。 “走吧!美人儿。” “不,你们……你们放手……” 她的挣扎实属徒劳,三个大男人毫不费力地便把她拉出茶棚。 才刚踏出茶棚,三人之中便有一人倒下。 “碍…”男人发出哀号声,因为他小腿上插着一根筷子。 “老三你……” “老大,有……有人暗算我。” 另两人往茶棚内望去,除了店家之外,尚有一人在座,是那个一身白衣的富家公子!梁小贤的眸光直到此时才注意茶棚角落的人。 竟是他! 地痞们瞧着眼前的男人,不能确定是否是他下的手。 这个人瞧来唇红齿白,富贵中带着商人的气息,不像身怀绝技之人,可偏偏眼下只有他……蓦地,长孙彻露出诡魅一笑,迅速抽出另外两根筷子朝地痞射去。 糟!待他们想逃时,却为时已晚,两人右手臂上各中一根筷子,血流如注。 想不到这个冷俊无双的男人竟是个练家子,可以轻易地使筷子成为伤人的利器,想必武学修为极高,非他们三人所能敌。 “还不快滚!”长孙彻脸色转厉,沉声喝道。 三人已负伤,却仍犹疑不定。 下一瞬,另外三根竹筷咻地一声插在茶棚门外的木柱上,地痞们再也没有迟疑,放开梁小贤,负伤逃窜。 梁小贤静静地望着逃窜的地痞,心中仍惊悖不已。 半晌后,她转身瞧着冷峻的他,无言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掉头离去。 “谁说你可以走了?” 梁小贤怔了下,伫足回首。 “长孙公子有什么吩咐?”她转过身,不过仍站在原地,未再向前一步。 “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 梁小贤眼神微黯,半垂螓首,“我知道公子不愿再见到小贤。”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教他听见。长孙彻瞥了她一眼,“进来。” 梁小贤抬起头看着他,最后终于迈步走入茶棚。 此时茶棚内只有他二人与店家。 “坐下!”他端起茶碗喝了口清茶。在这样的山村野地里一切都很简朴,只除了眼前艳光照人的她。 尽管她脂粉未施,穿的仍是三天前那一袭已沾染了泥尘的红衣,但对她这样的绝色女子而言,即使是衣衫褴褛,他相信她仍会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子。 正因为她的美是如此的吸引着他,所以他更极力地抗拒着,然而,不过半日未见,他的心里竟该死的有了牵 挂! 梁小贤对上他炯炯的眸光,心头微震,颊畔不自觉地浮上两朵红云。 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可惜她命薄,没有资格喜欢他。 “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可以随便只身在外、抛头露面吗?为什么不回家去?” 他愠怒地开口,若是她从此不再出现,他也毋需心生牵 挂。 他堂堂长孙彻竟被一名青楼女子左右心绪,真是混帐! 梁小贤半垂下眼帘,轻声回答:“小贤早已无家可归。” 长孙彻眸光闪了闪,心中琢磨着她的话能信几分。 “长孙公子毋需伤神,小贤……小贤自有去处。”话一说完,她起身欲离去,不想再让自己陷入难堪之境。 “你给我回来!”长孙彻伸手一拉,将她扯了回来,“不许你走!” “公子……” “由现在开始,你留在我身边。” 梁小贤脸色微变。 “不,我不能……”她不愿沦为玩物。 她的惊惶落入他眼底,他冷笑一声,“放心,我没有强迫女人的习惯。” 梁小贤呐呐地瞧住他,说不出声。 “店家,来四个包子。”他开口唤道。 “是!”店家立即送上热呼呼的肉包,双眼仍忍不住地看向梁小贤,长孙彻瞪了店家一眼,这才让他收回目光。 梁小贤对这些事浑然未觉,心绪仍在纷乱中。 为什么他一反前态收留她? 蓦地,梁小贤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盯住她。 “小贤既为奴婢,岂有与主子同桌之理?” “谁说我收你为婢?”他闲闲地取过一个包子。 梁小贤怔怔地,不明就里。 “坐下来陪我喝茶吃点东西,相信你一定也饿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一双精睿的眼定定地望住她。 梁小贤顺从地坐在椅子上,心中虽仍然疑惑,不过她未再问出口,生怕改变留下她的心意。 无论将来为婢为奴,做牛做马,她总算有了倚靠——她渴望已久的依靠呵! 原以为他收留她之后,会待她好一点,可是……她错了! 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几乎很少开口,脸上的神情总是一贯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初时,梁小贤有点难过,不过,渐渐的,她发觉除了冷淡之外,他未曾再出言折辱,亦不曾侵犯她。两人既非主仆亦非朋友,关系尴尬,而她亦不敢多问。 在青楼度过的岁月里,她见过太多不堪的一面,如今脱离苦海,实在是幸运之至,除了感谢上天眷顾之外,她暗暗决定无论长孙公子如何轻视她,她都会一本初衷,为他尽心尽力。 晌晚时分,天色灰暗,空气在沉闷中透着微凉,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长孙彻遂开口道:“我看,今晚咱们要露宿野外了。” 话甫落,两人忽然看见前头有一幢小小的房舍。 不多时,两人来到房舍之前,这才瞧清原来这不是房舍,而是一处荒弃的山神庙,供桌上的神像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张供桌孤伶伶地在破败的庙里。 “今晚就在此过夜吧!”长孙彻开口。 两人取出包袱中的面饼,简单地打发这一顿。 长孙彻在庙外捡了些枯木回庙里生火,霎时,火光照亮一室,庙外漆黑无比。 此时晚风转强,有山雨欲来之势,下一瞬天边白光一闪,雷声大作,雨势随之而来。 长孙彻站在庙门口,静静地望着外头。 他的思绪如外头的暴雨,纷乱地交错。 到底自己这些时日在做些什么?明明轻视烟花女子,却又偏偏将她带在身边,无法舍去却又不愿被她所缚,每每挣扎于舍与不舍之间,终究还是放不下他,他因此而更恨自己。 他不能明白的是,尽管他极力的保持冷淡,刻意的疏离,却减不去对她日渐加深的渴念。他要她,无时无刻! 该死! 一向不为美色所惑的他,竟也有破例的时候。该死!他再次暗咒。 天边的雷响一声大过一声,似要将大地击碎……蓦地,他耳边传来极细微的奇异声响。 长孙彻猛地转身,只见梁小贤缩在供桌底下,双手掩耳,一张脸比纸还白。 “求……求求你,把门关……关上。”她小声地开口,一双眼眸晶莹剔亮,像是随时会溢出水来。长孙彻心中微怔,但仍依言将门关上。 这时天边再传巨响,闪电与雷声不断,梁小贤俏颜更形惨白。长孙彻走上前,将她拉出供桌外。“不要……我怕打雷……”她摇着头,豆大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长孙彻半眯起眼,握在她肩头的双手不自觉地捏得更紧。 这是她企图引诱他的诡计之一吗? 瞧她满脸泪痕,他竟然心痛! 该死!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眼泪,尤其还是一个青楼女子的眼泪,可以扯痛他的心。 紧接着,他一咬牙,低头攫住她如花瓣般的柔软唇瓣,猛力地吮吻起来。 梁小贤心中一惊,奋力抵抗,她转动着头,企图逃开他突如其来的吻。 长孙彻微拧起眉,一手扯住她的云发,俯身凑近她耳畔。 “不管你是真怕打雷,还是假装也好,今夜再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得到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惊惶的小脸。 是装的吧!一名青楼女子怎会因男人的贴近而感到惊惶?虽然她装得很像真的,可是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也许,他该狠狠的要她,好教她露出本性! 那一日,吴元生将她压在桌上的情景再次跃上他心头,他胸口怒火狂烧,烧的是他仅余的自制。 长孙彻欺上她的唇,以熟练的技巧挑逗她……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梁小贤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长孙彻瞧着她甜美的睡颜,心中已有了一个新的决定。 第三章 下了一夜的雨,大清早天空仍是一片灰蒙,微有寒意。 梁小贤蜷着身子,微微地瑟缩了下,她睡得很浅,并不安稳。 蓦地,她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却发觉自己孤伶伶地睡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的是自己包袱中的一件紫色薄袄。 他不在! 是……离弃她吗? 从今以后你只属于我! 他的话还留在她心里,他不会抛下她的……不会! 砰的一声,庙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你是梁小贤?”男人开口,嗓音低沉而粗哑。 梁小贤瞧着眼前高鼻深目、形貌沉鸷的男人,心底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有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人拧起眉,一步步走近她,“回答我!”炯炯眸光落在她苍白的绝色丽颜上。 “我……是。”她小声的回答,她的身子直觉地往后缩。 “很好!”黑衣男子低笑了起来。“由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梁小贤满脸惊惶。 “我说,我是你的男人,由此刻开始!”薄薄的唇勾出一抹诡魅的浅笑。 “不!”梁小贤猛地起身,摇头道:“我……我是……我是长孙公子的!” 男人发出一声冷笑,“方才他已经把你卖给我,逃命去了!” 梁小贤心头一震,“长孙公子他……他怎么了?” 男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你很关心他?” “当然,他……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我看是恩客吧!”他似笑非笑,眸光中是洞悉一切的精睿。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梁小贤虽然害怕,但为了长孙彻,她必须问出口。 男人的笑容扩大。“我是一名山贼,现下正被官府通缉。” 什么!?他竟是个山贼!那么长孙彻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男人开口道:“天还未亮之前,我正好来到庙外不远处,逮住了一个身着白衫的男人。” 梁小贤惊喘一声,急问道:“你……你没对他怎么样吧?” “我可以一刀杀了他的……” “不——”梁小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别紧张,姑娘,我还没那么做!”男人露出诡笑。 “你……究竟把长孙公子怎么……”她咬住唇,没说完。想来这山贼一定把长孙公子狠狠地折辱了一番,她又何必多此一问?倒不如先问长孙公子下落。“他人在哪里?” “嘿!那个男人还真识相,一见性命不保,立即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男人自怀中取出银票,摊在梁小贤面前。“这可不是假的吧!”深邃的黑眸直盯着她的脸。 梁小贤瞧也不瞧银票一眼,“他人在哪里?” 男人微眯起眼,收起银票,“看来你还真是有心,不过……你白费心了,那位公子除了给我五百两之外,还附带了另一样好东西,你可知是什么吗?” 梁小贤无言,瞧着男人的眼神透着微微的恐惧与一闪而逝的哀伤。 “没错,他将你送给了我!”他徐缓地说着,仿佛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我不信!”梁小贤怔怔地瞧着他,眼神失去了光彩。 “无论你信是不信,你都是我的人。”他重申道。 “不要!我……我要去找他。”话甫落,她立即冲向大门。 “不许去!”男人将她拉了回来。“他已经不要你了,你何苦寻他?”黑眸掠过一抹深思。 “长孙公子……他不是这种人……他救过我!”她的明眸泛起泪光。 “是吗?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是否已有妻室?”他的眼眸冷如寒星。 “这……”她确实不知他的名字,只知他姓长孙,家住洛阳,至于他是否有妻室,她的确不知。 然而,梁小贤却明白一点既然她已经成了长孙公子的人,就一辈子是他的人,无论为婢为奴,她都只能跟着他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吧?”他的薄唇掀起一抹嘲讽的笑。 “我……我相信长孙公子。”她迎向他嘲讽的目光,坚决地道。长孙公子若真如这个山贼所形容,当初在茶棚时就不会出手救她,她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不是听信旁人的话,尤其还是一个山贼。 “你还真是不死心,是不是舍不得那长孙公子的万贯家财?我听说长孙家为洛阳首富,那小子自称是洛阳人,我看八九不离十了,否则又怎会一出手便是五百两,还附送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呢?”男人说着,唇边勾起邪气的笑,俯首靠近梁小贤那一张绝俗的脸。 啪的一声,梁小贤伸手打了男人一个巴掌。这是她头一回打人,打的还是个男人,心中又惊又惧又怒,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 男人握住她的手,眼眸危险的眯起,怒极反笑。“怎么?被我说中了是吗?那长孙公子一定早就知道你是个贪慕虚荣的青楼女子,才会将你送给我。”握住她纤腕的大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劲道。 “我……我不信!你放手!放手——”她放声尖喊。 “别白费力气了,这方圆十里之内,怕是只有咱们了,你何不乖乖的闭上嘴跟我走?” “不,我不能跟你走!”梁小贤挣扎着要后退。 “不能?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能?”他挑起眉注视着她。 梁小贤咬了咬唇,终于开口道:“小贤已经是长孙公子的人,怎能……怎能再跟别的男人?” 男人闻言,纵声笑了起来,“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想我阿彻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今日竟得见守贞的青楼女子……”他顿了下,又道:“凭你国色天香的容貌,我相信没有人会介意你是不是清白之身,男人要的不过是一时的风流快活而已,相信那位长孙公子也不例外。” “不是……他不是……”梁小贤低喊,心中却忍不住地刺痛起来。原来被人离弃竟是这般难受的滋味,但她实在不愿相信长孙公子是这样肤浅的男人。 “事实已摆在眼前,你信是不信都无法改变他离开你的事实,别再自欺欺人了。由今儿个起,你就跟着我吧!有了这五百两银子,咱们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上一段日子。” “我不走!银子你就留着自己花,我要在这里等长孙公子回来。”梁小贤固执地道。 “傻女人!有银子你不要,还想留下来等一个永远不回头的男人,怎么,是嫌银子少不成?” 梁小贤神情一凛,冷怒地道:“我一分钱也不要……不要!” “当真不要他的钱财?”他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她,炯炯眸光似要将人看透。 “小贤虽然是苦命的女人,却不是贪慕虚荣之辈,长孙公子于我有恩,小贤只想偿他恩情!” 他好半晌未置一言。 “你对他只有恩情,没别的感情吗?”他沉郁地开口,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我……我不知道。”她是很喜欢长孙公子,可是毕竟相处时日未久,是不是对他有情爱,她一时也难以辨清。 “混帐!”男人忽然怒道。“既然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还执着于他,分明是贪慕长孙家钱财!”他狠狠甩开她的手。 “我不是!”梁小贤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贤虽为青楼女子,但清白已教长孙公子所占,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不能再恋慕其他男子!” “是吗?倘若我现下也占有了你,那又该如何?”他一步步走近她。 梁小贤连连后退,瞪大一双惊惧的眼,“你……你不能强迫我!” 男人闻言,唇畔泛起恶意的笑。 “与洛阳首富在一起是心甘情愿,与山贼在一起就算是强迫?好一个青楼芳草,果真会算计!”“你不要过来!”梁小贤低喊着,背脊已抵上了土墙,再无退路。 “你凭什么要我听命于你?”他咧嘴一笑,脚步未停。 梁小贤瞧他节节逼近,于是一咬牙,转身往士墙一头撞去……“该死!”男人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及时阻止她轻生之举。 他万万想不到她的性子居然如此强烈。 “你以为你就这么死了,那位长孙公子就会明白你的坚贞吗?倘若你方才真一头撞死,也只有我这个山贼瞧见,死也是白死!”他怒道。 “你……” “瞧你对长孙公子如此念念不忘,一时要你跟着我也属万难……”他顿了下,眸光微闪。“我看,不让你对他死心,你不会心甘情愿地跟我。” 梁小贤默默无语。 “不如我就大发慈悲陪你到洛阳一趟,让你自己瞧瞧什么样的人值得你托付!”他面无表情地对上她的眼,低哑的嗓音不再有嘲讽。 “你……你先放开我!” “除非你答应我不再轻易寻死。”沉鸷的眼直望进她的明眸里,她一定不知方才那一刻他有多心惊。 梁小贤看着他,半晌后终于轻轻地点头。 他随即放开她。 “此去洛阳尚这,咱们得加快脚步。” “你要什么?”她轻声问,她太明白男人对她好背后所隐藏的目的。 男人勾起一抹意寓深长的笑。 “往后你会明白。” 往后?她与他有往后吗? 他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也会对她有不堪的行径吧? “走吧!瞧这天色说不准何时会降雨,咱们还是早早出发,在日落之前到达下一个村镇。”他转身往庙外走。 梁小贤明白自己并无其他选择,叹了口气,尾随其后。 “莫要跟丢了。”他回首道,随即往回走。 在她尚未会过意之前,他已经伸手拉起她葱白的小手向前走。 暮色将近,眼看着就要到达前头的村镇,梁小贤却突然开口道:“我想去解手。” “去吧!别走远了。”男人开口,黑眸炯炯似乎要将她看透。 小贤无言地转身朝路旁的树林里走去,不消片刻,她已经隐没于林间。 男人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 一入密林,梁小贤就开始奔跑。 一整日下来,她决定先逃离这个山贼,再以自己的力量到洛阳。 尽管一日下来,那山贼对她尚算不错,未曾侵辱她,可是她仍然惊惧,生怕他在转瞬之间露出狰狞的本性。 逃,成了她惟一的自保方法。 她惊惶地在林间奔走,希望借着日落前的残光找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只要能躲过那个山贼的搜寻,她才能安心到洛阳。 她知道那山贼一定会前来寻她,因此愈是奔逃,她便愈是心慌,总觉得他似乎就要追上来了,一颗心似已提到了喉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蓦地,一道黑影自她前头的树丛上轻巧地落下。 梁小贤定睛一瞧,差点没尖叫。 竟是他! 她立即掉头逃往另一个方向……男人唇畔勾起一抹笑,足下一蹬,利落地翻了个身,再度落在她面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她并不死心,惊惶地四处奔逃,但每一次结果都是相同,他总是早她一步落在她面前。 “还想玩吗?”男人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瞧着她。 梁小贤微喘着气,一步步向后退,双眸直盯着他。 “你已经无路可逃。”黑眸在转暗的天色下熠熠生辉,他早瞧出她欲逃离的企图。 瞧着他步步逼近,梁小贤惊惶地低喊:“你不要过来!” 男人停下脚步。 “好,那么你过来。” 他的脸上一片平静,瞧不出是喜是怒。 梁小贤却觉得这比他破口大骂还来得更可怕。她怕这是风雨前的宁静,怕他会伤害她。 以往在晓春楼里,鸨母因她的过人之姿对她礼遇再三,可其他女子便不如她有这般境遇,稍有不从,换来的就是保镖的一顿鞭打,梁小贤虽然没亲眼瞧见,但那凄厉的哭喊,是她怎么也忘不了的。 梁小贤看着他,缓缓的摇头,脚下仍步步后退。 男人拧起眉,开口道:“你以为你逃得了吗?入夜后山林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你应付得了毒蛇还是豺狼呢?” 梁小贤紧咬住唇,未置一语。 “跟我走吧!”他朝她伸出手。 “不——”话起的同时,梁小贤脚下一滑,跌落身后的斜坡。 该死!男人脸色一沉,提气跟着她往下纵跃。 所幸坡底不深,梁小贤在片刻之后便停止再继续下坠。 “现下你玩够了没?” 男人在她身前站定,沉鸷的神情更加阴郁。 方才见她下坠的那一瞬间,心口那种猛然的悸颤扯痛了他,如今盘踞在心口的,仍是惊悸。 该死!他再度暗咒。 她身上的衣裳被树枝与石头划破,所幸未有大伤,只是,当她起身欲行时,足踝处却传来一阵刺痛。 “啊!”她重新跌回地上。 男人不由分说,立即蹲下身伸手探向她的右足——“不要碰我!”梁小贤惊喊。 他却置若罔闻,一手撩起她的裙摆,一手抓住她的足踝,细细地审视起来。 “你的右脚踝扭伤了。”他肯定地开口,“倘若你仍执意留在此地,我也莫可奈何,只是山里毒蛇野兽之多,我以为……” “住口,别再说了。” 梁小贤双手掩面,身子因恐惧而微微地发颤。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困在这种地方,更没料到身边还有一个山贼。 此时暮色笼罩大地,天空是灰沉沉的一片,远方的天际有亮光微闪,隐隐传来一阵闷雷声——“快下雨了!”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 梁小贤抬头望着天,一张脸似乎更加惨白。 “走吧!”他朝她伸出手。 梁小贤无言。 下一瞬,男人起身就走。 她瞧着幽暗的四周,心底慌了。 “等一等!”她不由自主地喊着追过去。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两人对看了半晌,男人叹口气走了回来,蹲了下身要背她。“上来吧!我背你走。” 虽然她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她却可以感受到他那低哑嗓音中的陌生温柔。 是她听错了吗? 瞧着他宽阔的背脊,梁小贤挣扎了半晌,终于伸手攀了上去,靠向他。 “我……我并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她小贤地开口。 男人闻言笑了起来,“我也不是个喜欢将就的男人。”他回眸,“现下你已经是我的人,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捉回来。” 梁小贤怔了怔,心中却奇异地不再感觉那么害怕。 他是山贼,她该怕的,不是吗? 一时之间,她也厘不清心底的千头万绪。 此时天际闪光乍现,雷声由远而近——“咱们得加快脚步。”他脚步愈来愈快,不消片刻便转出密林,直朝镇上奔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了东越镇。 才刚踏进镇里就下起大雨。 “该死!”他低咒一句,迅速闪身来到一户房舍的屋檐之下,“你且在此等候,我去找歇脚的地方。”话甫落,他再度冲入大雨的街头,消失在街角。 不多时,他便看见一间客栈,客栈大门紧闭,许是已经打烊。 他想也不想便来到客栈之前,用力地敲门。 此时店家正在柜台后算帐,听见有人敲门,随口应了句:“什么人?” “住店!”男人回道。 “客满了,你到别处去吧!” 店家仍埋首帐册之中,天色这么晚,外头又下着大雨,他可不想随便给人开门,这年头什么都得防着点。 半晌,门外又传来男人的声音——“五十两银子你收是不收?” 五十两! 说时迟那时快,店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口打开门。 “我收、我收,客倌请进!”店家笑盈盈地道。开玩笑,五十两银子让他吃住月余还有剩呢! 男人一脸沉鸷,冷瞥了店家一眼才开口道:“先拿把伞来,我要用。” 店家一怔,但仍然取过油伞交予他。 “这五十两你拿去,先准备一间上房,饭菜送到房里,还有,烧桶热水待一会儿送到房里净身用。”嘱咐过之后,他撑起伞走入雨中,迅速消失了身影。 店家手中捧着银子笑开了嘴,赶忙唤伙计准备。 不多时,男人撑着伞来到原先的房舍之前,然而却无伊人踪影。 “该死!”她又逃走了吧?她足踝扭伤,谅她也走不远,他决定由附近开始找起。 天边闪光一下接着一下,雷声隆隆不绝于耳,蓦地,他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心中一动,立刻循声而去。 终于,他在房舍另一端幽暗的角落里瞧见掩耳蹲在墙角的梁小贤。 她一见到他,犹豫了半晌,随即半跛地走向他,但见他一脸沉郁,她颤声开口道:“我……我怕打雷……所以躲到这里。”她解释,一双黑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晶莹。 他走近她,把伞交到她手里,“拿着!” 她愣愣地接过油伞,下一瞬,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回客栈。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怎地,她竟觉得十分安心,未再因他是山贼而心惊。 两人进入客栈之后,店家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是……”他边问边接过油桑 “我的妻子!”男人想也不想地道。 梁小贤闻言怔了怔,却未反驳。 “这里有没有跌打伤药?” 男人仍抱着她。 “有、有!”店家立即由柜子里取出药油。 “谢谢你。”梁小贤对店家说道,脸上挂着赧然的笑。 “哪里!”店家看着她绝俗的容貌,失神地回答。 男人略有不快,转身便往厢房走,店家这才回过神来,赶在前头带路。 此地不比洛阳,所谓的上房不过是间较为宽敞干净的房间。 男人瞧了眼桌上的饭菜,不悦地拧起眉,“五十两就值这种菜色?”桌上摆着两碗白饭与四道寻常小菜。 “呃……客倌,您知道的,小店本已打烊,厨子早回去了,所以请包涵,赶明儿个一定给您换上丰盛的饭菜。” 男人冷哼一声,“你下去吧!” 店家见他面色不善,立即退出房外。 “比起前两天,有菜可吃、有干净地方可睡,已经很好了。”她忽然说道。 男人瞧她一眼。 “比起晓春楼,这里可差得远了。” 梁小贤眸光微微一黯,回道:“我倒宁可简约过活,干干净净地做人。” 男人只是望着她,半晌无言。 “你身上都淋湿了。”小贤瞧着他,眼中透着关切。 也许,他并不是太坏的人,她这么告诉自己。 “无妨。”他取过药油,让她坐在床沿,仔细地在她足踝上抹匀。“这几日咱们就在此住下,待你的脚伤好了之后再走。” “嗯。” 她忽然发觉屋外雷雨似乎不再猛烈。 这时,门外传来一下敲门声——“送热水来了。” “进来。” 店家带着伙计拖入一只木桶,而后在桶里注满了热水。“明儿个一早刘婶会来收拾。”店家说完便退出房外。 “等一下……”梁小贤喊住店家。 “客倌还有什么吩咐?”店家痴痴地瞧着她。 “送一套干净衣裳过来,我……我当家的身上都湿透了。” “是,马上来!”店家恋恋不舍地退出房门外,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姑娘,竟然嫁一个长相阴沉、还一脸杀气腾腾的男人。 待店家走后,她微赧地开口:“你……你别误会,我……我……” “我明白。”他扯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沉鸷的脸庞在瞬间阴霾尽扫。“今后到洛阳的一路上,咱们就暂作一对夫妻吧!这样可以免去旁人的闲言闲语。” 梁小贤心有犹疑,所以默不作声。 “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成为我的人。”他眸光熠熠生辉。“我一向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这一刻,梁小贤忽然有种错觉,觉得他与长孙公子竟有些相似,为什么?两人分明是南辕北辙啊! “还有,往后你就叫我阿彻吧!做娘子的最起码要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 梁小贤轻轻地开口:“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两人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难为他背了她走了那么一大段路。 “不,你先梳洗一番,水凉了就不好。”语毕,他转身走出房外,守在门前。 梁小贤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心里头竟说不出是怎番的感受。 短短几日,她由一名青楼女子转变成一个山贼的妻子,这一切到底是幸或是不幸呢? 第四章 经过了数日相处,梁小贤逐渐发现阿彻是一个不坏的人,尽管他是山贼,对她却真的信守诺言,两人虽同房而注同榻而眠,他始终未曾欺负她。 也许,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只在乎她的身子。 头一遭,她对男人有了另一番不同的看法。 是夜,两人同榻而眠,隔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条被褥。 “脚还疼吗?”他开口,隔着被褥凝视着她。 “好多了,已经可以行走无碍。”她对他浅浅一笑,掩盖心慌。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如此亲匿,仍教她不安。 “那么明儿个一早咱们就离开这里。” “嗯。”现下,她只希望能早一点赶到洛阳与长孙公子相见。 忆及那一夜的缠绵,她的心又苦又甜。长孙公子真将她离弃了吗?还是眼前的男人对他下了毒手?会吗?阿彻是那种凶残之辈吗? 种种的疑惑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你会在青楼里卖唱营生呢?”他忽然问,一双黑沉的眼若有所思。 “你……”他怎知她靠的是卖唱而非卖身? “长孙公子已将你的一切全告诉我了。” 梁小贤怔怔地望着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阿彻索性侧身支肘瞧着她,“没别的了,他只将你送给我,如此简单而已。” “他真的没说别的?” 他的黑眸闪了闪,“你希望他说什么呢?” “我……我……”梁小贤忽然掩面哭了起来,“我还能冀望他说什么呢?” 阿彻淡淡地问了句:“你很喜欢长孙公子?” 梁小贤抬起眼,对上阿彻的目光,“喜欢有什么用,我不配!” “当初他为你赎身,为何你不回家乡呢?” 梁小贤淡瞥他一眼,目光落在屋顶,思绪逐渐飘回到从前。 “一年多之前,我还是杭州知府之女,岂料阿爹忽得重病,不到一个月便撒手长辞,继娘与师爷把府中财物全搜刮走,还将我卖到晓春楼……”提到往事,梁小贤一双眼立即蒙上一层泪光,在晕黄的烛光照映下显得格外惹人爱怜。 阿彻瞧着她,一双黑眸精芒闪耀,“那么你继娘与师爷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她幽幽地道,神情十分黯然。 “别多想了,早点歇着吧!明儿个要上路呢!” 她瞧了他一会儿,终于决定问出口:“阿彻,你为什么要当山贼?” 阿彻哑然失笑,“当然不是为了好玩!” 梁小贤静静地看着他,温婉的眼神有种逼人吐实的凌厉。 “你可曾杀过人?”她语调平静。事实上,她早在心中否定这个可能,不过,她仍要听他说出口。“你在乎?” 这一回,梁小贤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当然!” 沉鸷的脸庞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没有,我从来没杀过人。” 梁小贤明显地松了口气。 “你怕?”他亦坐起身,迎向她的明眸。 “不,我只是为你担心。”她柔柔地笑了,无论在遇上她之前他做过什么,都无法抹去这些时日他照料她的事实。 对他的关切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半分勉强。 “真的?我可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山贼。”他扬眉道。 “没有人一出生就是山贼,你可以改过自新。” “你真的这么想!亦或者,你怕我会伤害你?”幽深的黑眸里有着计量。 “倘若你真要伤我,又何须等到今日?” “也许我另有目的。”黑眸诡谲地闪了闪。 “阿彻,我知道你是好人。” “别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我这种人。”薄唇勾起诡魅的笑。 梁小贤却漾开一抹笑,如盛开的牡丹,“我并非相信你,我是相信自己。” 他失神地看着她绝美的笑颜,“知道吗?你可以轻易让男人为你做任何事。” “包括让你改过自新,从此不再做山贼?”望向他的明眸里闪着慧黠。 他回过神来,突然凑近她的脸,“倘若你愿意一辈子跟我,我便答应你永远不做山贼。” 梁小贤被他突如其来的贴近吓了一跳,一张脸微微地泛红,“小贤已是长孙公子的人,怎能委屈旁人。”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你……”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以对。 半晌,他撤开身,斜倚在床头,“你早点睡吧,赶明儿个咱们还得起程到洛阳去找那个离弃你的人。”他的语气里有着嘲讽。 “阿彻……” “我到外头去透透气,你先睡吧!”他起身步出房外。 梁小贤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再一次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莫非自己真爱上了长孙公子?否则,为什么所思所见,净脱不开他残存的影子? 翌日,梁小贤随着阿彻离开了客栈。 一路上,过往的镇民们瞧见梁小贤,莫不惊为天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看得失了神。 “阿彻,我看不如我乔扮男装吧!”梁小贤扯了扯他衣袖,小贤地道。 阿彻瞧她一眼,“你以为扮成男人就没事了吗?” “还有什么事?”她疑惑道。 “凭你的容貌,即便是扮成男人,还是会引人注目,就我所知,这世上性好男色的人亦不在少数。”他徐徐地说道,表情似笑非笑。 梁小贤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人动你分毫。” 他淡漠的语气里,奇异地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只是不想为你添麻烦。”她想起之前在茶棚遇上的地痞。 阿彻停下脚步,“现下你是我的女人,不是麻烦。”他薄怒地开口。 “阿彻……”话起的同时,梁小贤忽见前头来人而面色一变,她迅速投入阿彻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上。 “你怎么了?”他自然地环住她纤盈的娇躯,发觉她竟微微地发颤。 “瞧见那个红衣的女人没?”她的话自他胸口模糊地传出。 整条街上,只有梁小贤与那女人身着红衣,他一眼便瞧见迎面而来的女子。 她年约三十六、七,风姿绰约,一身首饰金钿,满头珠翠,身旁伴着两个丫环。 “她是谁?”他问,看着那妇人走进布庄。 “是我的继娘,余氏。”她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她。十二岁那年爹迎娶余氏进门,从此余氏视她如眼中钉。 初时,她并不明白自己何处得罪了余氏,直到渐渐长大,她才明白余氏善妒,容不下比自己貌美的女人,以至于爹过世之后,她不但接收所有家财,还将她卖入青楼。 “别怕,她走了。” 梁小贤抬起头,瞧着余氏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阿彻将一切尽收眼底。 “走吧!咱们上布庄。”不待她多问,他便拉着她走入布庄。 店家一见梁小贤,不由得瞧傻了眼,一时忘了要招呼。 阿彻不悦地冷声开口:“我与贱内想买块布,不知有何建议?” 店家回过神来,脱口而道:“尊夫人美若天仙,穿什么布料都美。”话甫落,他便迎上男人沉鸷的眼,立即噤声。 梁小贤疑惑地看向阿彻,不知他何以无故买布。 “方才那位红衣妇人买些什么?” “啊,您说余夫人哪!她可是小店的财神,方才她一口气就买了十种新进的货色。” “布在哪里?” “就是这儿!”店家指着身后的木檐。 阿彻瞧了眼,随即选了三个颜色,“这三种颜色做三套衣裙,明晚来取!” “这……” “五十两够吗?”阿彻由怀中掏出银子。 店家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够、够,明晚一定交货。” “阿彻你……” 他示意她暂别开口,“方才你说的余夫人住哪里?” “哦,由这条街出去,直走到底的那幢大宅院便是。”店家略顿了顿,瞧了男人一眼,“瞧爷似乎是外地人,找余夫人有什么事吗?”依他看人多年的经验,竟摸不清这男人是做哪一行的,不过,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谁还管他是什么人呢?要紧的是成为常客最好! 阿彻淡瞥了店家一眼,回道:“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位远房亲戚。”语毕,他拉起梁小贤的手往外头走。 店家瞧着梁小贤婀娜的背影,不由得再次失神。 是夜,月淡星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越过高墙,闯入街尾的大宅院里。 不多时,那一道黑影窜入主人寝房,一步步靠近床榻上的男人。 黑暗中,刀光一闪,直逼向熟睡的男人,男人在霎时惊醒。 “不许叫,否则一刀杀了你,江师爷!”黑衣人冷声威胁,一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眸同时扫过床榻上的余氏。 余氏早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敢叫出声。 江唤堂心中的惊骇更深。他与余氏打从杭州到此地落脚后,从没告诉过他人从前是个师爷,怎地……怎地这个蒙面的匪人竟知他隐瞒的身份? 莫非这是以往被他所诬陷入狱,前来寻仇之人? 可……他连姓都改了,此人怎还能寻着他? 黑衣人仿佛看透他心思,冷笑道:“江师爷,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你自己说,做了多少亏心事?” “大爷,饶命啊!饶命……”江唤堂由床榻上跪坐了起来,冷汗早流了一身。 “饶命?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得问问外头的人肯不肯放过你们。”语罢,房门打了开来,出现的是另一条黑影。 这一位黑衣人身形窈窕,一双露在面巾之外的眼瞳宝光流转,熠熠生辉。 “别来无恙,师爷、继娘。”梁小贤除下黑巾,直盯着床榻上的男女。 余氏忍不住低喊:“小贤,你……你不是该……该在……” “在晓春楼?不,继娘,亏得苍天有眼,我被人赎了出来。”她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余氏。 “那……那太好了,不是吗?小贤。”余氏惊慌地笑着,两眼忍不住瞧着另一名黑衣人,心里直发毛。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和师爷大可把钱都拿走,然后远走高飞,为何执意将我卖入青楼?”她恨恨地问。 “对不起,小贤,继娘错了,你就大人大量,原谅我和他吧!”余氏知她一向心软,只要再多说几句一定可以化解危机。 “先把银子交出来!”阿彻冷冷地开口。 “小贤……”余氏欲求情,却不敢妄动,只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瞅住梁小贤。 “照他的话做!”梁小贤无动于衷地回道。 余氏又瞧了黑衣人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由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盒珠宝首饰。 “不只这些吧?”刀光一闪,阿彻在师爷颈子上留了一条血痕。“想再划深些吗? 师爷。” “都拿出来……快呀!”江唤堂叫道。 余氏这才又搬出另外两箱金银。 “没了,真没了,小贤你饶了我与唤堂吧!”余氏求情。 阿彻见梁小贤有犹豫之色,于是先一步开口.“看在小贤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一人……”他顿了下,徐徐问了句:“饶了谁?”黑沉的眼光在余氏与江师爷身上看了看。 余氏与江师爷互瞧了一眼,同时开口回答:“我!” 阿彻闻言纵声笑了起来,“到底是哪一个?” “杀他!” “杀她!” 两人又同声说道。 “看来你们还真是一条心!”话甫落,他取下腰际的绳索。“将他们捆起来。” “嗯。”梁小贤接过绳索,将余氏与江师爷两人紧紧地捆在一块儿。今夜来,只为讨回公道,不添血腥。 “饶命哪……小贤……求求你……”余氏开口。 梁小贤眉头微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语毕,她取过床头枕巾,塞入二人口 中。“咱们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阿彻收回匕首,将金饰首饰置于桌上,再以桌巾将其里起扛在背上。“记住,倘若你二人告官,我相信以你们的罪行会在牢里待上很长一段时日。”语毕,他拉着梁小贤走出房门外,再由后门走出宅院。 余氏与江师爷瞧着彼此,恨不得把对方掐死。 街道上,两道人影缓步并行。 “这些东西打算怎么办?” 梁小贤沉思了半晌,回道:“我瞧这里的人生活都不是很好,不如分送给大家吧!” 阿彻瞧她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了句:“你想清楚,这些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家财,散了,再也回不来。” 梁小贤淡然一笑,“今夜若没有你,我又如何能得回?”她眼神微黯,“况且这些钱财多是爹生前与江师爷收贿而来,取之于民,不如还之于民。” “想不想当女侠?”他问。 梁小贤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下一刻,他揽住她的腰,凌空一跃,跃上屋脊。 “阿彻,你……” “喏,瞧见那户打开的窗子没,你试试将这锭银子抛进去。”他由背后的包袱取出木盒。 她一怔,随即漾开一抹笑,将手中的银子抛进窗子里。 “再试试那一户!”他又取来一串金链子。 梁小贤一时玩心大起,又依言而行。 于是两人趁着黑夜,一户户送银子。 忙了大半夜,已所剩无几。 “这些就留下来当路费吧!此去洛阳尚有一大段路。” 梁小贤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多时,两人来到镇上东边的一座庙宇,阿彻拥住她,跃上庙脊——此时已近五更,天色灰蒙蒙地亮了,两人坐在屋脊上,看着东升的初阳。 很久很久,两人都没有开口。 “阿彻,谢谢你!”许久之后,梁小贤首先打破沉默。 朝阳照映在她清美绝俗的小脸上,有种温暖人心的柔美,阿彻一时情难自禁,俯身吻上她的唇。 在几乎四唇相接的那一刻,梁小贤别开头,他就此打住,而后缓缓的坐直,她几乎可以听见他心底的叹息。 然而,教她吃惊的是,在她的心底,竟也升起一抹近似遗憾的感受,为什么? 两人坐在一起,同时陷入思绪。 不久之后,镇民们全部惊异的在自家屋里、窗口,甚或是大门口捡到金银、首饰。 一时之间,人人口中谈论的,全是这件天大的好事,而家中有病者、无米为炊者,更是跪谢上苍。 当晚,两人到布庄取过衣裳,便离开了小镇。 离开了东越镇约莫三、四日,两人一路看见许多或拎包袱、或携家带眷的人急急与他们擦身而过;又过了一日,人更多了,有步行者亦有乘坐牛车者,无一不与他们二人背道而行。 “这位大婶,敢问你们从何而来,又为何匆匆离去?”梁小贤忍不住问了其中一人。 妇人瞧了她一眼,呆了呆。哪里来的这天仙般的女子? “你们不知道吗?前头的村子正闹瘟疫,死的死、病的病,咱们这些还没染上病的全逃了出来,我劝你们也别去了,要不,就多走点路绕山而行,避开疫地!”语罢,妇人匆匆离去。 “怎么办?”梁小贤看向阿彻。 “咱们绕道而行吧!” 梁小贤点点头。 此时,前头传来孩童的哭声,梁小贤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约四、五岁的女娃儿蹲在大树底下哭泣。 “小妹妹,你怎么了?爹娘人呢?”梁小贤来到她身前,轻轻抹去小孩儿的眼泪。 女娃儿瞧着她,抽噎地开口道:“我……我不知道……”语毕,女娃儿又哭了起来。 “我瞧这孩子若不是走丢了,便是遭弃。”阿彻在一旁开口道,冷眼环视着周遭。 梁小贤怔了下,低喃道:“不会的……她定是走丢了。”她不相信有做爹娘的会狠心抛下这么可爱的孩子。 “咱们走吧!” “不!”梁小贤拉着女娃儿的小手,“我要陪着她,等待她的爹娘前来寻她。” 阿彻拧起眉,淡淡嘲讽:“随你,不过,我可不认为这女娃儿的爹娘会回头来寻她。”黑眸扫过女娃儿身上简朴的粗布衣裳。 这孩子分明是穷苦人家所出,十之八九是遭弃,真不知这一等要等到何时? 梁小贤见女娃儿哭得厉害,便将她轻轻拥在怀里,坐在树底下哄她。 眼见日已西斜,过往的人群渐少,梁小贤怀中的女娃儿已一觉睡醒。 “我爹娘呢?怎么还没来接我?” “别慌!他们一定会来带你走。”梁小贤柔声道。 “你不该欺骗孩子,早点让她明白事实对她更有帮助。”阿彻斜倚在树旁,语气带着嘲讽。 “我说的就是事实。”梁小贤回道,蓦地,她目光落在远方。 “爹、娘!”女娃儿由梁小贤怀里跳了起来冲上前去。 夫妇两人另外还带着两个孩子,一家五口在夕阳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梁小贤瞧着瞧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一对夫妇算是有良心的。”阿彻在一旁淡淡地开口。 梁小贤看着他,“倘若是你的孩子,你忍心遗弃吗?” “我连妻子尚且没有,还谈什么孩子呢?”他迎向她的眸光,不疾不徐地回答,唇畔挂着一抹不在乎的笑。 梁小贤望着他淡漠的眼神,瞧不清他真正的思绪。 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发觉自己竟有想多了解阿彻的念头。 “走吧!天要黑了,咱们得找到落脚处。”他开口。 “嗯。” “请等一等!”妇人忽然开口,并走上前。 “谢谢你照顾喜儿。” 梁小贤浅浅一笑,“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带她走的,我相信喜儿也一定这么想。” 语毕,她任由阿彻拉着她离开。 妇人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愧色满面,随即,一家人携手离去。 天色在这时渐渐地暗了下来,不多时,暮色笼罩大地,天边的星,一颗一颗地亮了起来。 第五章 走了半天的路,梁小贤疲累至极,一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 “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阿彻问她。 “嗯,也好。” 两人在路旁的大石上坐下稍事歇息。 蓦地,阿彻靠近她,伸手拨开她额际下汗湿的头发,瞥见她颈子上有淡淡的红斑。 他心下微觉奇异,却没开口。 “咱们到前头的镇,去吃点东西吧!”他开口。 她对阿彻点点头,随他起身,不料一阵量眩,整个人晃了晃,阿彻手一伸,及时搀扶住她。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脸庞浮现一抹担忧,一颗心直往下沉。 为什么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梁小贤强撑起一抹笑,“不碍事的,只是有点头晕,大概是饿了。” 阿彻拧眉,“我背你走!” “不……不必了,再过一段路就到镇上,我还撑得祝”她浅浅一笑,笑得很疲 惫,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他的提议。 他对她的好,她并非全然没有感觉,只是,她早已属于长孙公子,怎还能与别的男人有太多的纠葛? 阿彻没强迫她跟着他,让她自己选择,她一直是感激的,除此之外,她不敢再多想,真的不敢想。 阿彻微眯起眼,薄怒地回道:“随你!”语毕,他转身便走。 该死的执着! 梁小贤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约莫一盏茶工夫,两人已来到镇上,尽管梁小贤脸色不好,神态似有病容,可是瞧见她的路人仍不免有片刻失神。 两人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桌椅又脏又旧,可是却人声鼎沸,嘈杂至极。 阿彻只瞧上一眼,便决定外带几个馒头大饼在路上吃,另寻休憩之所。 梁小贤从头到尾跟在阿彻身旁,没有开口说话,神情显得飘忽。 “来,客倌,您的东西。”掌柜递上一个油纸小包。“夫人好像不舒服,生病了是吧?”掌柜的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一身紫色衣裙的大美人。 阿彻冷瞥了掌柜的一眼,不吭一句。 才刚掏出银子,阿彻便觉身边有个东西倒下。 他猛地回头,只见梁小贤跌坐在地上,呈半昏迷状态。 “小贤!”他蹲在她身前,急切地唤道。 “阿彻,我……我好难受……”她伸出手,衣袖滑下手臂。 这一瞬,全客栈的人都看清她白皙的粉臂上布满了红斑。 “碍…是热病!”有人尖喊。 谁都知道热病指的是瘟疫,可怕至极的传染病! 一时之间,所有人全陷入惊骇之中。 “快,把这两人赶出镇去……快!”有人开始喊。 紧接着,几名大汉由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出手。 “不许过来!”阿彻迅速拉过梁小贤将她背在身后,退出客栈之外。 “各位,这两人有热病,快将他们赶走!”随着这呼声,路人惊骇之余纷纷走避,有人随手取过摊上的水果,甚至是路旁的石头,朝两人砸去。 一颗石子疾飞而来,由梁小贤额际擦过,留下淡淡血痕。 阿彻深吸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赶而来的镇民。 “谁敢再靠近一步,我就将他粉身碎骨,绝不留情!”他眦目欲裂,脸庞冷厉而布满杀气。 下一刻,一颗白色大萝卜朝他砸了过来,显然有人不听他的威胁。 阿彻眸光暴出怒火,随手一挥,萝卜未碰到他身上便朝着原处速飞而回……“哎哟……”砸萝卜的高壮男人竟被砸得跌坐地上。 众人一见,脸上露出戒惧,未敢再上前。 “镇上可有大夫?” 无人回应。 阿彻咬牙怒道:“大夫在哪里?” “有也不给医,热病没得救,还会害死所有人。”其中一位镇民壮着胆道。 “混帐!”阿彻眼一眯,往前一步。 “不要……”梁小贤虚弱地开口,“不要伤人。” “可是你的病需要大夫!”他怒道。 “我……”她话尚未说完,镇民们索性不顾一切地朝二人身上砸东西。 “该死!”阿彻低咒一句,蓦地一跃登上了一处屋脊,闪避镇民们的攻击。 “咱们走吧!”梁小贤惊惧地开口。 “不!” “我不想因我一人染上瘟疫而毁了一个村镇,别怪他们。” “你……”他双拳紧握,全身因愤怒而僵直。 “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梁小贤柔声说道。 阿彻长叹了一声,带着她在屋脊间纵跃,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小镇。 烈日当空,阿彻背着梁小贤在路上行走。 “阿彻……我……我好渴。”梁小贤附在他耳畔轻语。 “我去找点水来,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他走向路旁一棵大树,将她缓缓地放下。 临走之前,他又回头瞧了她一眼,有些不放心。 梁小贤坐在草地上,朝他露出一抹要他安心的温柔笑意。“我不碍事儿的。”她笑得恍惚。 阿彻的心揪了下,迅速朝树林里奔去。 不多时,他耳边传来水声,循声而去,果然见到一弯小小的溪流。 他环顾四周,顺手折下山边芋叶,到溪边汲水。 片刻之后,他走出树林,折返原处。 只是,树底下哪里还有人在? “该死!”他丢下芋叶,急急往前追。 愤怒的心绪占满了他所有的思维,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中。 万一,他追错了方向,再也寻不着她,怎么办?早知她想离开,他一定不会放下她一人。绝不! 正懊恼间,他远远地瞧见前头的碎石地上躺着一个人。 他心头一惊,狂奔而至。 “小贤……”他口中发出破碎的狂喊,这一生中,他从未有过如这一刻般心胆俱裂的感觉。 她死了吗? 他恐惧地在她身旁跪下,扶起她纤弱之躯。 蓦地,梁小贤长睫翕动,缓缓地睁开眼,在瞧清他之后,她忽然挣扎了起来,因耗费气力而剧烈地喘息着。 “放开我……放……放开……” 阿彻却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怒问:“为什么要走?” 梁小贤挣扎依旧,“我……我讨厌你……你是个山贼……别……别再碰我!”过度的挣扎几乎让她气竭,可是仍无法阻止她抵抗,因为她不得不如此。 “我是你的男人,你没得选择,我绝不放手!”他索性将她牢牢抱祝 “不要……不要碰我……我……我只属于……长孙公子……你走……走……” 他环抱的双臂收得更紧,“现下只有我陪着你,你瞧清楚了,只有我!”他咬牙怒道。 “你走……你走……”她无力再挣扎,口中依旧不住地低喊。 “我不走!” 梁小贤忽然流下泪,豆大的珠泪沿着她面颊滚落,如断线的珍珠……“算我求你,阿彻!就当你从没遇过我。” “办不到!”他嘶哑地回道。 “难道……你不明白……我……我身上的病会致人于死。” “你不会死!”他心揪痛着。 梁小贤瞧着他,柔声道:“生死有命,岂是你我所能强求?趁着……趁着你未染上……快……快点离开。” “我不走,死也不走!”他坚决地道。原来,她是怕将病传染给他,他岂是这般肤浅无情之辈?该死! “可是……阿彻……我怎能拖累你……怎么能?” “是我心甘情愿留下来,没有人逼我。” 梁小贤闭上眼,虚弱地摇摇头,“你……你好傻,阿彻,何苦为了一个残花败柳……” “住口!我是傻,可却也只为我钟情的女人傻。” “阿彻……”梁小贤睁开眼,迎上他照照眸光,为什么她的心会这般难受? “别再说了,我说过你是我的人。生,咱们在一起,即使死,我也要守着你!”他喑哑的嗓音中充满了感情。 “阿彻……谢谢你。” 望着她青白的脸,他的心再次往下沉,“咱们快找个地方让你歇下,我一定请大夫为你诊治。”说完,他背起她又往前走。 梁小贤靠在他背上,渐渐昏睡过去。 日暮时分,两人来到一处庵堂,庵堂位在林间,不大,却相当幽秘。 “小贤……小贤……” 梁小贤努力地睁开眼,“阿彻……咱们……在哪里?” “静心庵。”他回答,然后一脚跨进庵堂。“今晚咱们暂且在庵里借住一宿。” “可是……我的病如此骇人……” “别担心,一切有我!” 此时庵内走出一名身着灰袍、形容端丽的中年道姑。 “这里是五百布施,求师太让我夫妇二人暂住一宿。”阿彻递上银票。 慧净师太一怔,又瞧了眼前的男女一眼,并未伸手接过银标,“施主请收回银票,倘若不嫌弃这山林野地,就请随我来吧!”语毕,她转身往堂内走。 越过天井的小荷塘,阿彻跟着慧净师太一路来到庵堂后的小木屋。 “多谢师太!”阿彻衷心地道,木屋虽小而简陋,却十分干净,屋里除却一张木床之外,尚有一桌一椅。 慧净师太走近木桌,点起油灯。 “平时庵堂里香客不多,少有人至,女施主可以安心留下来养玻” “师太……可知我妻子得什么病?”阿彻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道姑,忍不住问道。 “知道。”慧净师太眼底有了然之色。 “您……不怕吗?”想起他们被镇民驱赶,他就怒火难平。 “比起热病,这世间尚有更多令人寒心之事,施主以为呢?”慧净师太眸光慈和中带着悲悯。 阿彻连忙将半昏迷的小贤放在床榻上,然后来到慧净师太身前屈膝跪下。 “施主快请起。”慧净师太伸手欲搀扶。 “求师太救我妻子。”为了怕重蹈覆辙,他早在入庵之前便已将小贤领口拉起,长袖裹紧双手,掩饰她病状,然而这道姑竟仍能一眼便瞧出是热病,或许她为遗世奇人可以救小贤性命。 慧净师太叹了口气,扶他起身,“热病原无药可治,不过近几年来我遍尝百草,有几味或可一试,只是,救不救得了,端看她的造化。”语罢,她转身走出屋外。 阿彻来到床畔,拉过薄薄的被褥,轻轻替梁小贤盖上。 昏睡中,她眉头依旧深锁。 轻轻地,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却心惊的发觉她窜高的体热。 “小贤……小贤……”他轻摇她肩头,生怕她就此一路睡进了黄泉。 这是他头一遭如此在乎一个女人,也是他头一遭如此恐惧失去一个女人! 梁小贤在他的摇晃下,缓缓地睁开眼,“阿彻……你……怎么哭了?”她抬起微颤的手来到他脸庞,为什么她的心会隐隐作痛?是为了他? 他心头一震,忙回道:“是风沙进了眼。” “我快死了,是吧?”她黑瞳直凝视着他,脸上有了然之色。 “不许你胡说!”他怒道,一双大掌紧紧地包住她的小手。 梁小贤不再言语,缓缓地合上眼。 “不许睡,你听见没?我不许你睡!”他喊道。 半晌,梁小贤又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答应我一件事。”她开口。 “只要你不死,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他答。 她笑了,笑得凄楚,“人到最后总难免一死,小贤命薄,比旁人早了几年。” “不许你说,不许再说这种话!”他咬牙怒道。想他一向要什么有什么,而如今他只要她碍…只要她活着! “阿彻,答应我,往后别再做山贼,找个姑娘成亲生子,安稳过日子,好不好?” “好,只要你病好,咱们就成亲生子,过安稳幸福的日子。” “阿彻,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你。” “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分明是你心中有忘不了的人上他忿忿地道。 “对不起,阿彻……我……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也许……也许欠你的情来世再偿。” 她柔声说着,眼底蓄满了泪。 “我不要你来世再偿!”他低喊。“倘若你死,我定追你到黄泉!”盘踞在他眼底的是狂乱。 “你这是何苦?我真的……很希望你别做山贼,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好人?”他冷哼一声。“好人未必有好报!瞧你,这热病定是那一日由女娃儿身上传来的,你的良善并没有好的果报不是吗?”他的俊颜有挥之不去的愤恨。 “别这么想,阿彻,做好事……怎能只求果报?若了心只想有所得偿,又怎能算是做好事呢?”梁小贤说着说着,意识开始涣散,整个人有种虚浮的无力感,仿佛生命正一点一滴地由指尖消逝。 “阿弥陀佛!女施主能有此大智大慧,难能可贵。”慧净师太端着一碗野菜粥来到木屋门口。 “多谢师太收留。”梁小贤虚弱地开口,想起身却苦无气力。 “女施主错了,今日并非贫尼收留二位,你我能在此相遇是因缘。”慧净师太将手上的野菜粥交到阿彻手中,“热病由肠道而起,这碗野菜粥有净化的效能,对女施主的病体有极大的助益。” 阿彻怀疑地瞧着手中的粥,几味野菜真救得了小贤吗? 慧净师太瞧在眼底,徐徐地道:“莫小瞧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几株草,它们可以入菜,但更多的时候,它们往往具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妙用。” 阿彻半信半疑,端着粥到床前,一口一口地喂起梁小贤。 夜里,梁小贤高烧稍减,却开始畏寒,身子蜷缩着,不住地发颤。 阿彻向慧净师太多要了两床被褥,但她仍抖得厉害。 “好……好冷……冷……”她断断续续地发出呓语。 瞧着她不住发颤,一张小脸隐隐泛青,他居心纠结,走出木屋之外。 不消片刻工夫,他捧着一堆木柴走进屋里,在床边用火炉生火。 梁小贤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翻了个身,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好冷……阿彻。”她半睁开眼,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混沌边缘。 阿彻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感觉湿软而冰凉。 下一瞬,他褪下衣裳,掀开被褥一角,滑入她身边。 “阿彻……”恍惚间,她微感不安。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沉缓地开口,粗哑的嗓音里透着温柔。 梁小贤瞧着他,终于缓缓的合上眼,再度陷入昏沉之境。 他伸手抱住她发颤的娇弱身躯!让她紧紧地靠在他胸膛上。 渐渐的,她的颤抖趋缓。 “长孙公子……长孙公子……你……你在哪里?”她在昏沉中发出呓语。 阿彻心头一震。她对他竟眷念如斯! 一时间,他心头翻搅,说不出是怎番的感受。 “长孙公子……”她再度轻呓着。 为什么她如此心心念念着一个不要她的男人? 是为了情,还是她认为付出一夜相欢之后,便可攀龙附凤? 究竟她此去洛阳是为了什么? 尽管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她的身世、她的良善,一再地牵动他心弦,可人心难测,尤其是女人之心。 是不是在她心底仍舍不下长孙家傲人的财富? 挣扎始终如角力般,时时扯着他的心。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陷入两难之境? 他长孙彻易容乔扮山贼,本为试探她真性情,岂料他却一头栽下,愈陷愈深,愈是相处愈无法自拔,到如今,他竟不知如何收场? “不要走……长孙公子……”她在昏沉难醒之间泪流满而。 该死! 他伸手抹去她面颊的泪痕,轻声地回道:“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嗓音一改粗哑,转为低沉而醇柔。 他决定待她病愈,便要告诉她真相。 一整夜,他拥着她睁眼到天明。 翌日清早,慧净师太端着药汁来到木屋。 “她情况如何?”她将药汁搁在桌上。 “烧退又起,时而畏寒颤抖不已。”他坐在床沿,神情略显疲 惫。 “她的情况会一直反覆,若能撑过七日,便算捡回一命。”慧净师太顿了下,“倒是施主自己得当心,病魔易由体虚者入,施主务必好好照顾身体,如此女施主才有回复生机的希望。” “多谢师太提点。” 慧净师太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起身端过药汁,回到床畔扶起梁小贤,让她倚靠在他胸前,然后一小匙一小匙地喂起药汁……时光飞逝,转眼七日已过。 清晨,梁小贤在一阵鸟啭声中醒来。 眸光流转,她瞧见伏在床边熟睡的阿彻。 她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这些日子以来,她睡睡醒醒,可是,她隐约知道,是他一直在她身旁悉心照料。 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在世间之人皆唾弃她的同时,他仍坚守在她身边? 这样的情,她如何能受?又该如何偿还? 梁小贤悄悄地由床上爬坐起来,不意仍惊醒了他。 “你好点了没?”他瞧着她仍嫌苍白的面孔,并伸手轻探她额际。 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又小心翼翼,仿佛怕她碎了似的。 梁小贤瞧在眼底,心中几乎要无法承受。 “我已经好多了。” 他的情,满满地写在眼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梁小贤的心陷入两难的挣扎——一个是她爱的,却又弃她而去的男人;另一个是爱她,如今又救了她一命的男人。 她该怎么做? 半晌,他突然开口:“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也是!” “你先说吧!”他看着她。 “咱们别去洛阳了。”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他怔愕祝 “我想,长孙公子可能早就忘了我。”她神情黯然。 “不会,没有人会忘记你。”他回道。 梁小贤却摇摇头,“即使没忘又如何?他既已将我送子你,又怎会再留我在身边?” 轻淡的语气带着苦涩。 “不试试怎知呢?” “阿彻,你……” “别那样看我。”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我很自私,容不下一个心里老惦着别人的女人。” “我……” “怎么样?说不出话了吧!我不要你心里留着对旁人的眷恋。”他凑近她的脸,直望进她眼底。“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否则,宁可舍去!”这一瞬,他的决定有了改变,他决定继续乔扮下去,因为他很想知道究竟小贤到最后会选择洛阳首富的长孙公子,还是一无所有的阿彻。 他真的很想知道。 “对不起。”梁小贤幽幽地道。 他以指腹轻轻点住她的唇,“别太快说这一句,我不想这么快就被判死刑。” “阿彻……”她的心揪了下。 “嘘!别再说了,你身子刚好,必须好好休养,我去端点吃的来。”语罢,他起身离去。 “阿彻……”她喊。 他回首。 “谢谢你!”她衷心道。 他勾起淡淡一笑,走出门。 第六章 又过了七日,梁小贤身子已渐渐复元,他们告别了慧净师太,再度往洛阳前进。 这一日近傍晚,两人来到一处江边。 夕阳余晖在江面抹上一片金红,洗纱女三三两两地在江边捣衣,互唱俚曲。 “真羡慕她们。”梁小贤目光落在远处嬉戏的少女们身上。 “个人境遇不同,你有的她们不必有,何须羡慕旁人。”阿彻看着她。 “我有什么呢?”打从爹爹过世之后,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差一点死去。 若非长孙公子,若非身旁的阿彻……也许她已不在人世。 倘若他们是同一人,该多好?这个想法在她心头一闪而过。 “你有我!”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深邃的眸光饱含无限情意。 梁小贤心头一震,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开口道:“倘若你不嫌弃,咱们就结为异姓兄妹可好?” 阿彻瞧着她,眼神在一刹那转为阴鸷。 “我要的东西,一向没有得不到的,感情也一样,倘若喜欢的女人不能成为自己的人,一切都是多余,结拜是一种逃避,我宁可不要!”他脸上泛起许久未见的嘲讽。 “阿彻……对不起!”由他脸上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的话对他已造成伤害。 他深深地望着她绝美的容颜,沉缓地开口:“别再对我说那三个字,我不爱听。” 他顿了下,接口又道:“记住,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感情永远是自私的,无人可以替代。” 梁小贤琢磨着他这一番话,良久无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咱们走吧!此处离洛阳已不远,再过几日便可抵达,届时,你就可以见到你日思夜想的长孙公子。”他口气依旧嘲讽。 他深信,再过不久他就可以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梁小贤沉默如故,但心头却悄悄升起犹疑。 为什么即将到洛阳,她心头反倒愈沉重? 是怕见不着长孙公子,还是……她对阿彻心生眷恋? “走吧!我知道再往前有家客栈,咱们今晚在那里落脚。”不待她回答,他一把拉过她,牵着她往前走。 这一刻,不知何故,她心中有着离别的伤感。 将来,她会不会想念这个人? 一股莫名的悲伤蓦地袭上心头,她热泪已盈眶。 阿彻回首,见她满布泪水的水眸,心头怒气又起。 “和我在一起,当真令你如此难受?” “不是的,我……我只是……”只是不想与你分开啊!然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种话?她这副不洁之躯,教她羞愧满心啊! 见她久久不语,他忿忿地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等等我,阿彻!”她追了上去。 眼见两人相隔愈来愈远,她心头一急,脚下一个踉跄,跌仆在碎石地上。 “跌疼了没?”声音由她上头传来。 梁小贤立时抬起头,迎上阿彻那一双熠熠黑眸。 “不疼!”她的泪水却在这一刻不争气地落下。 “还说不疼,瞧你都哭了。”他微带怒气地道,眸底净是关切。 她哭,不是因为身上那一点皮肉之痛,是为了他,是为心头那失而复得的上绪。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眼前的男人有了如此无法言喻的感觉?瞧她一副呆愣的模样,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拿你没辙。”语罢,他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牵着她的手缓步在夕阳下。 数日之后,两人来到洛阳城外。 “此去你一人便可,我就不入城了。”他开口道。 “为什么?”梁小贤有些无措,长久的相处,依靠他似乎早成了天经地仪,骤然要分离,她的心慌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依赖他。 “别忘了我是官府亟欲捉拿的对象,城里官兵处处,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我来。”他一双深邃的黑眸掠过一抹诡芒。 梁小贤闻言,暗咒自己如此粗心,一心只想到自己,“那么,你在何处落脚?” “为什么问?” “我……我一有空就来看你。” 他闻言纵声笑了起来,“你以为长孙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进便进,说出便出吗?” “既然如此,我就先陪你到落脚处,再思量去不去长孙府。”不知怎地,她就是不愿与他就此分离。 他望着她,好半晌没开口。 “随你!反正我不会长久待下去。”他说道。 “你想上哪儿去?”她问。 “别忘了我是什么人。” “你……” “也许再干一票,我会考虑就此收手。”他眸光闪了闪。 “你不是已答应我不再做山贼?”她的黑瞳里净是忧虑。 “那是必须在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的前提下,不过,我想今后已没那个必要遵守这个承诺,不是吗?”他唇畔勾起一抹诡笑。 梁小贤立即开口道:“其实,我觉得去不去见长孙公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瞧着她,未置一语。 “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长孙公子,除却恩情之外,我甚至连他姓名、住处都不知道,你说可不可笑?”她仰起脸,定定地望着他。 “也许,见过他之后你会渐渐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 “也许你们会有好的结果。” 梁小贤摇摇头。“不会的,长孙公子绝不会接受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这是我对他仅有的一点点了解。”当时他的冷淡与寡情,一直深镌在她心底,她不想再自己骗自己。 “也许你错了,人都会变的。” “你呢?会不会变?”她问阿彻。 “你希望我变什么样子?” 她看着他,然后缓缓地笑了,“我希望你变成长孙公子!”她笑容未变。 他闻言脸色遽变,但仅止于一瞬,随即他开口道:“他有什么好!” “不,阿彻,你想岔了,是你比他好!倘若长孙公子有你一半的好,该多好。”说到最后,转为淡淡的一声轻叹。 “你真这么想?” “嗯!阿彻,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别再做一名教人恐惧的山贼。” “说到底你还是怕我!”他语气满是怒意。 梁小贤凝视他,忽地拉过他的手,“真怕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阿彻。”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拉他的手。 “走吧!先找到落脚处再谈其他吧!”他反手紧握住她的手,迈步前行。“知道吗? 我真不想放你走。”他头也不回地道。 “那就别让我走!”对未知的将来,她感到心慌。阿彻回首,“从此不见长孙公子,你甘心吗?” 梁小贤心头浮上破庙的那一夜,久久,她答不上话。 “不是我不留你,只是纵使我留得住你的人,却留不住心,又有何用?” 她心底长叹一声,默默地随着他走。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片竹林之前,竹子长在路的两旁,长而细,到了末梢向下弯垂形成一条天然的遮蔽。 梁小贤的目光落在竹林甬道的尽头,那里有一间小小的房舍。 “咱们就在这里暂时往下。”他颌着她走向房舍。 房舍不大,却十分精致,小小的院子前围了一道竹篱,房舍的左侧有一枝叶茂密的大树,树底下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竹榻。 “这是什么人的房子?”梁小医来到桌前,瞧见上头还摆着未走完的棋局。 她发现自己对此处有种说不出的喜爱。 “这里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房子。”他淡淡地说道,将她脸上的欢喜尽收眼底。 “咱们住下,他不介意吗?”她问。 “你放心,他早出门远游,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事实是,“静心小筑”是他平日练功之地,每隔三、五日他便会到此一趟,来涤净身上的烦扰。 “真希望可以永远住在这里。”她轻声开口,目光落在竹篱边开满的小野菊。 “真的?听说长孙府为洛阳首富,府邸之中什么都有,其华美恐怕不亚于皇宫。” “我从来都不羡慕可以住在皇宫里的人,能够自由自在的过日子,那才教人欢喜。” 他看着她,唇边勾起淡淡笑痕,良久不语。 愈是相处,他愈发觉她的良善。 到最后,她选择的会是洛阳首富的他,还是一无所有的阿彻? 也许是真情难求,凭他的家世何愁无妻?可是,真要找一个能患难与共的却是不易。 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他没有离弃她,她呢?她能吗?在见识过长孙家的璀璨之后,她还能选择甘于平淡吗? 他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答案。 梁小贤与阿彻在静心小筑住下,过着平静却快乐的日子,谁也没提起入城之事。 这一日晚饭过后,梁小贤由房里取出一件长衫。 “试一试,瞧瞧合不合称。”这是她每天晚上在房里亲手缝制的。 阿彻默默地穿上,“很合称。” 梁小贤瞧着他,脸上勾起浅浅的笑。寻常夫妻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到长孙府去?”他忽然开口问道。 “你要我走?”他不是一直想让她留在身边? “我说过要给你自由。”他黑眸闪了闪,掠过一抹精睿的光芒。 半晌,梁小贤心底轻轻叹息,强撑起一抹笑,“既然如此,那么我明日就进城去。” 见他不语,梁小贤复开口:“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等我吗?”明知不该问,但她仍忍不祝 他黑眸闪了闪,“见过长孙公子之后,你还会回来吗?” “会!”她毫不迟疑。 “别答得如此肯定。”他勾起一抹笑,“男人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的,若决心跟着他,就别再来找我。” “可是……” “可是什么?告诉我,到底我在你心目中算什么?”他目光炯炯。 好一会儿,梁小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我心中非常重要的人。”她答。 “有多重要?比起长孙公子如何?”他伸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凑近她的脸,俊颜带着三分冷厉。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长孙公子。 怎么会呢?她当真思念长孙公子到这种地步了吗? 见她呆怔不语,他撤回手,生气地开口:“看样子,答案已经很明显。”话甫落,他转身朝屋外走。“阿彻……你上哪儿去?”她回过神来,察觉出他的怒气。 “我想到树林里透透气,你先歇下吧!你病体初愈,如此见长孙公子气色才不至于太差。”语罢,他踏出大门之外,消失在幽幽月色里。 瞧着他消失的孤绝背影,她不禁自问:长孙公子对她来说,真是比阿彻更重要吗? 一个是夺去她清白的男子,另一个对她则是情深义重,到底她该怎么做呢? 当天色开始透出微微的光亮,梁小贤才惊觉自己竟一夜无眠。 她走出屋外,仰望湛蓝青天,唇畔不由得泛起苦笑——他亦一夜未归。 是不想与她道别吧? 她坐在树下的木椅上等了又等。 终于,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木屋收拾行囊,离开了静心小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来到了城里。 大清早的街边上,已经摆满了各式摊贩,有卖粥的、面饼的、豆浆包子的……应有尽有。 梁小贤挑了一处粥摊,在角落里坐下。 “姑娘要什么粥?”摊主客气地问。 “来一碗素菜粥。”她答。 “你等会儿,马上好!”摊主卷起衣袖,开始煮粥。 不多时,一碗香味四溢的粥已端至她面前。 “多少钱?”她问。 “四文钱。” 梁小贤立即由荷包里掏出四文钱交予摊主。 “请问,城里是不是有姓长孙的人家?” “姑娘是……”摊主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 梁小贤回道:“我是前来投靠亲戚的。” 原来如此。瞧她衣着不俗,面赛桃花,这样的人会是长孙府的亲戚一点也不奇怪! “咱们洛阳城里,只一户姓长孙。” “往哪儿走?” 摊主热心地指点她如何走。 喝过粥后,梁小贤依着他的指示,沿着官道来到了长孙府门外。 即使她为官后,也不禁为长孙府非凡的气派所震慑。 光是大门外两座由玉石雕凿的狮身已价值千金,廊前的石墙上有千鹤浮雕,再加上闪闪发光的琉璃瓦,长孙府的一切比之皇族贵胄,丝毫未见逊色。 梁小贤瞧了好一会儿,心中微微黯然。 莫怪长孙公子将她拱手让人。凭他如此显赫的家世,莫说大家闺秀,即使是迎娶公主,也不会有人觉得长孙府高攀了;而自己不过是落没的官家之后,青楼里的歌妓,她凭什么待在长孙公子身边呢? 云泥之差!正是如此! 梁小贤悄悄叹了口气,决定今生不再见长孙公子。 刚转过身!一顶软轿在她身旁停下,揭帘而出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 梁小贤不经意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迎上一张俊美无俦的淡漠脸庞,霎时,她如遭雷击,一动也不动地呆怔在原地。 长孙彻在瞥见梁小贤的刹那,脸上泛起一抹微不可辨的诡笑,但在瞬间立即隐去。 “好久不见了,小贤姑娘!”他开口问候。 他低醇的嗓音在刹那间令她回神,想也不想的,她转身就跑。 他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一般,长臂一伸,攫住她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我又不会吃人,为什么一见我就跑?”他看着她惊惶的小脸,神情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梁小贤迎向他波澜不兴的深邃眼眸,瞧不出他乍见她的此刻是喜还是怒。 尽管这个男人与她有过夫妻之实,可是,她却发觉她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两人宛如陌生人。 “请放手,长孙公子!”她力持镇定的开口。 长孙彻置若罔闻,丝毫未见松手,“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独自在这里?那个山贼人呢?” 梁小贤不发一语。 看来,他是真的将她拱手让与阿彻。 明知是他将她由苦海里拉了出来,她不该有所怨慰,可是,袭上心头的,却仍是一片苦涩。 对她而言,这如同一种背叛! 所幸她遇上的人是阿彻,否则她真不知自己会陷入如何不堪的境地。 见她久久不语,他不怒反笑。 “不说也罢!反正既然你已经脱离了山贼的掌控,不如就跟着我吧!” “你……”她尚来不及回拒,便已教他拉进了轿子里。 “到绛芸轩。”他下令。 “你……你想带我去哪里?”轿子里空间有限,她几乎是贴靠在他身上,这样亲匿的姿势,让她又羞又怕。 “当然是把你藏入别馆里,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带走你。”他一双大手紧紧地扣住她纤盈的娇躯,让她密实地贴在他胸前。 温热的男性气息直逼而来,她又惊又怕,一张绝色俏颜红到耳根。 “阿彻不是那种人!”她脱口而道。 他剑眉略扬,“听你语气如此亲匿,唤的是那个山贼吧?”声调里有丝微不可见的妒意,他竟妒嫉另一个自己! “请你别开口闭口的山贼,阿彻已答应我不再做一名打家劫舍的山贼。”提起阿彻,她眸底有不自知的光彩。 “既然他这么听你的话,为什么你还要逃离他?”熠熠的黑眸里有种让人不明白的气恼。 他既希望小贤选择阿彻,却又不由自主的妒嫉这个角色,原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感情,然而,他却错了! 如今他正踏入自己一手编织的网,想脱身时,却猛然惊觉已经太迟。有些东西一旦付出,便永远收不回来。 该死! 梁小贤仰起脸望着他,“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来,是阿彻要我来的。” “哦,他有什么目的?是要你来讹诈我的财富吗?”他睥睨着她。 “不是!”她拧起眉,“阿彻让我走是因为他希望我可以自由的选择。” “选择什么?丈夫吗?”他轻笑。 梁小贤缓缓地摇摇头,“不,是幸福,阿彻让我决定自己的未来。” 长孙彻笑容更大,“很显然的,你认为弃车保帅是最聪明的作法,对吗?”笑眼的底下,隐藏着计量。 梁小贤怔怔地瞧住眼前这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心下亦十分的迷惘。 回到长孙公子身边,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 “怎么不说话,嗯?”他低头凑近她的小脸。 “我的清白已教公子所占,小贤理当跟着公子,服侍公子一辈子。”她半垂下眼眸,翕动的长睫底下是不确定的茫然——“你真的想跟我一辈子?”他问。 “嗯,只要公子不嫌弃。”她点点头。 “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梁小贤麻木地点点头,“愿意!”他对她有恩,她不断地提醒自己。 “好,好得很!”原本俯近她的脸庞却在瞬间退开,眸光转为淡淡的轻蔑。 终究,她仍是选择了有钱有势的长孙彻。 他不能原谅她,不能原谅她辜负了另一个自己! 很讽刺、很矛盾,但是,他真的无法原谅她——起码目前不能。 轿子在走过一大段路之后终于停下。 梁小贤随着长孙公子走出轿外,入眼的,是一道红色的雕花大门,门的左右立着一对铜铸的金狮,一派的威严奢华,明白的告诉人们长孙家是如何的不同。 “由现在开始,你就在这里住下。”他领着她走向大门。 门房一见是他,立即打开大门。 “云扬少爷早!”两名门房齐声唤道。 原来,云扬是他的名字,梁小贤直到这一刻才知晓。 长孙云扬,果真人如其名,就像高挂天边的云,可望而不可及。 “来!”他回首朝梁小贤伸出手。 梁小贤把手轻轻放到他手里,这一瞬,她心头微震,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好像——好像阿彻! 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还会想起他?她不是已经如愿地和长孙公子在一起了,为什么还忘不了阿彻? “瞧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淡漠的嗓音传入梁小贤耳里。 她回过神来,朝他浅浅一笑。“没什么。”笑容里有着恍惚。 长孙彻眸光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绛芸轩是长孙彻在洛阳城的别馆,地方不大,却十分雅致,是他平日与一班朋友对奕聚会之所。 梁小贤随着他走过长廊,穿过一道圆形拱门来到一处绿荫扶疏的花园,花园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莲花池,池面开满了一朵朵紫色的莲花,十分地赏心悦目。 过了池畔的小桥,在花木林荫间,梁小贤瞧见一幢十分雅致的房舍。 “往后你就在这里住下。”他拉着她走上房舍前的阶梯,来到房外的竹廊下,微风拂面,飘来淡淡桂花香。 “这里是你的休憩之所?”她脱口问道。 “往后也是你的。”他拉着她走进房。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往后她将以什么样的身份在此待下。 悲哀悄悄地浮上她的心头。 第七章 入屋之后,梁小贤突然挣开他的手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长孙彻蹙起眉。 “公子请原谅小贤!”她螓首低垂。 “你做错什么事?”他勾起她的脸,俯身注视着她。 梁小贤对上他的眸。 “公子误会小贤了。” 他眉头揪得更紧,未置一语。 “小贤之所以到洛阳来,并不是……不是……”她咬住唇,不知该如何启齿。 “不是什么?”他薄唇勾起淡淡的嘲讽。 “小贤……小贤不能与公子在这屋子里同祝” “为什么?都已经是我的人了,难不成……你忘了那一晚在破庙里……” 梁小贤打断他的话:“公子,那已经是过去的事!” 他挑起眉,“过去?你认为那已经是过去?既然如此,为何你又出现在我面前?” 梁小贤瞧着他冷峻的脸庞,心中无端地抽了下。“小贤只想知道,公子是否将我……将我赠与他人?”他会是那种为求保命而背弃她的人吗?会吗? “这一番话是那山贼告诉你的吧!”他凑近她无瑕的玉颜,温热的气息徐徐地吹拂在她脸上。“你信他,还是信我?” 这一瞬,梁小贤不禁感到迷惑,为什么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与阿彻如此相似? “怎么不说话?”温和的语气只是表面,隐于那一双炯炯黑眸底下的,则是一颗狂躁的心。 无可否认的,他渴望着她,无时无刻。 然而,她迟迟未表明的感情归属,究竟是富可敌国的他,还是一无所有的他;是一夜激狂,还是日久生情可以赢得她的心?他计谋索求的爱必须是他的本质而非财富。 尽管在相处之中,早得知她的良善,然,女人心如海底针,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预知她的抉择。 不过,他可以试她一试! “我……我相信你会离开,一定有你的理由。”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但很明显地,她为他留了退路。 梁小贤知道,无论如何,长孙公子仍是为她赎身的恩人,她该为他设身处地着想,而不是让他陷于难堪之境。 “你真这么认为?”他冷峻的脸庞似美非笑。 梁小贤点点头。 “倘若我说,我真的将你交给了山贼,你怎么说?”他拉过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下,炯炯黑眸直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 她看着他冷魅的俊颜,心中无端地难受起来。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长孙公子面冷心善,然而,如今她的心开始有些动遥 究竟他是否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正直? “公子不觉得将一名弱女子交予山贼,是一件非常残忍之事?”她问出了口。 “你认为我是一个残忍的人?”他面无表情地问。 梁小贤心头浮上过往的事,然后她摇摇头。终究,他是拉她脱离苦海之人,这是一生一世抹不去的恩哪! 俊颜扯开一抹笑,“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住下。”含笑的脸庞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教人不得不听从。 差一点,她就迷失在他看似温柔的笑颜之中,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股力量隐隐地在撕扯着她的心。 “小贤可以留下来服侍公子,却不能……不能侍寝!”她鼓足了勇气说出口。 俊颜在一瞬间有了转变,可她却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改变。 他无喜无怒,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瞧得她心慌。 “你到洛阳来找我,只为了在我身边当一名小婢?”他徐徐地开口,精睿的双眸掠过一抹不愿置信的计量。 梁小贤点点头,“我只想报答公子的恩情,别无他求。” “过来!”他简短地下令,声音不大,却不容抗拒。 梁小贤依言来到他身前。 下一瞬,他眸光诡闪,将她拉进怀里。 “你老实说,喜不喜欢我?”他一手勾起她绝美的小脸,让她正视他,也为了让自己看透她的心。一个人的心思如何,十之八九会呈现在眼底。 对他突如其来的亲匿,她又羞又惊,一张脸直红至耳根,“公子快别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她想别开脸,却分毫不能动弹,对他狎近的态度十分的无措。 他挑起眉,低笑出声,“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此刻谈男女授受不亲不嫌太迟了?” “公子……你……请自重!”她咬住唇,羞愧地开口。那一夜在破庙里的记忆再度浮上心头,教她羞愧难遏,尽管当时她是那么地喜欢他,可……并不表示她愿留在他身边当侍寝的女人啊! “要我自重,可以,除非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眸光闪了闪,薄唇仍噙着淡淡笑意。 望着他深邃的眼,梁小贤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浮上另一张面孔。为什么她还会想起阿彻? “长孙公子,对小贤来说,你永远是恩人。”她轻声开口。曾经独属于他的心在遇上阿彻之后渐渐有了改变,她分辨不清自己心真正的归属,一切如在梦中,恍惚难辨。 “只是恩人?我可不信!”话声甫落,他迅速低头覆上她的唇瓣。 对他强袭而来的唇舌,梁小贤努力地抵抗。 他轻笑一声,一手捏住她下颚,轻易地化去了她的抵抗,密实地封住了她滑润的小嘴,舌尖勾挑地进入她口中,紧紧地与她的粉舌缠,一点一滴地将她的甜蜜吞噬。 渐渐地,梁小贤浑身燥热,酥软的身子不自觉地贴靠在他胸膛上,双手搭在他肩头,生涩地回应起他热烈的索求。 “看来,你对我并不是仅有恩没有情,对不?”他抬起头,粗嗄地开口,一双大手仍留恋地圈住她纤盈的躯体。 梁小贤一怔,竟答不上话来。 难不成自己竟是一个脚踏双船的女人? “看看自己的模样吧!”他拉起她,来到铜镜之前。 梁小贤望着镜中的自己,双眸似氤氲着水气,一张小嘴有着他烙下的红肿。 “现下,你怎么说呢?”冷魅的俊颜凑近她颊畔,灼灼眸光在镜中与她相遇,若非他极力克制,方才那一刻他早要了她。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地开口:“请公子让小贤离开!” 他半眯起眼,扳转过她的脸。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倘若你跟了我,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娶你入长孙府当一名小妾,届时,你要什么有什么,日日穿金戴银、奴仆使唤,一生无虑。”他似开条件一般地说着。 事实上,无论她选择哪一个他,他都已决定不放她走,试验她的惟一目的只想知道她的真心。 “小贤命薄!请公子谅解!”她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地婉拒当他的侍妾。 他瞧着她好半晌,忽然放开她。 “好,要当婢女还是我的客人都随你!”他顿了下,续道:“一开始我便无意要你当侍寝……”俊颜勾起一抹诡魅的笑。“是你误会了。” “你……”她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真的误会他了吗?可是他的态度……“无论你想要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许离开,明白吗?”他淡淡撂下话后,转身离去。 梁小贤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头仍如做梦一般地不真切。 留下来,是不是表示再也不能见阿彻?不知怎地,她竟为此念头而漫起无边的心慌,仿佛顿失所依。 长孙彻消失大半年回到洛阳城之后,消息很快地传遍了洛阳城。 这一日,一群友人相偕来到绛芸轩。 “云扬,你说说这大半年你都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告诉咱们这班兄弟?”开口的是一名身着蓝色绸衫、手持摇扇的富商之后王菘龄。 长孙彻端起茶杯,啜了口。 “我到扬州去了一趟。”他放下茶杯,徐徐地开口。 “素闻扬州名妓个个貌似春花,不知长孙公子以为如何?”开口的是王菘龄的三姨太余茵茵,但见她斜倚在王菘龄身边,声若柔丝,眼神含媚,一望便知并非什么正经的女人,在嫁入王府当三姨太之前,她亦为烟花女子。 长孙彻淡瞥她一眼,唇边勾起诡秘的淡笑,未置一语。 王菘龄是在座友人中与长孙彻相交最久、最了解他心中所思,光由他这诡秘一笑,他已猜中了三分。 “难不成你真遇上什么绝色佳人?”他自信茵茵之美貌已少有人及,每回出门总喜欢带着她公然炫耀,以满足虚荣心。 “是呀,云扬,扬州美人是出了名的,你别再故弄玄虚,快快招来!”其余友人亦深感好奇,急急催促道。 此时大厅之外走进一名女子。 “公子,酒来了。”她唇畔含着浅笑。 “给客人们斟上!”长孙彻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她。 女子一一为在座的宾客斟酒。 直到她转身退出大厅之外,众人仍然痴迷地瞧着她翩然远去的身影。 “想不到这世间有比酒更醉人的绝品……”王菘龄赞道,一脸的失魂落魄。 “不知这位佳人是……”有人问道。 “她是我由扬州带回的丫环。”长孙彻一语淡淡地带过。 “她……不是妓女吧?”一道嗓音迟疑地插入。 “慕槐兄,你认为她像吗?”长孙彻瞧着他,反口问道。 “不像,她清灵得像一名仙子。”他回忆着方才的那一刻,仍觉像飘浮在云端一般,这尘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而他竟有幸能一睹风采。 “云扬,开个价吧!既然她身为婢女,我要将她纳为四姨太。”王菘龄开口。 余茵茵表面似不动声色,实则暗暗着恼。 长孙彻冷瞥了王菘龄一眼,沉声道:“你认为她值多少?” 王菘龄想了想,回道:“我可以出两万两。”通常他买妾不需要花这么多钱,不过此姝国色天香,瞧着都教人丢了三魂七魄,以万两之金买回府狎玩,对家财万贯的他而言不算什么。 “那么,我出双倍价,你另寻芳草!”长孙彻面无表情。 王菘龄一怔,直觉地回道:“要那么容易找,我又何须出这样的高价。”在此之前他总以为茵茵已经够美了,想不到和云扬的丫环比起来竟天差地远,唉! 长孙彻闻言纵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即使我不愿割爱,也属人之常情,是吗?”精睿的黑眸闪了闪,掠过一抹寒光。 透过他的眼神,王菘龄感受到一股不言而喻的杀气,这时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忙不迭地道:“当然、当然!”这样的人闲绝色,怕是谁也不愿割爱,更何况云扬根本不缺钱财,别说两万两,就算是二十万两他也未必瞧在眼里。 唉,他真是失言了。 接下来的一整日,一班公子哥儿们在绛芸轩里泡茶,对奕或吟诗作对,优闲地打发时光。 长孙彻由他们玩乐,自己却到书房中整理他的帐目。 不多时,书房大门咿呀一声悄悄地被推开,长孙彻抬起头,瞧见站在门边的余茵茵。 “你来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余茵茵噘起小嘴,眼神含怨。 “大半年不见,别这么冷淡嘛!” 长孙彻唇畔勾起嘲讽的笑,“我这不是冷淡,是尊重,毕竟如今你是王府的三姨太,不是昔日妓院里的头头。” “你生我的气了是吧?”她走近他。 “怎么会呢?三夫人。”他语气里仍旧是嘲讽,青楼女子的无情与贪婪,他在她身上可是见足了。余茵茵不由得怨怒加深,“我跟了你一年有余,你却不迎我入府,菘龄娶我做小,你怎能怨我?”“怨你?”他扬眉冷笑。“余姑娘,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吧? 我长孙云扬要什么女人还不容易?更何况一名青楼女子!”早在他到扬州前一个月,她就嫁入王府。 初时,他十分不是滋味,倒不是嫉妒,只觉受骗,正因如此,他对同是青楼出身的梁小贤总是戒慎再三,生怕她要的只是长孙家的财富,怕她的良善仅止于表面。 “你……”余茵茵本欲发怒,但思绪一转,终究忍了下来,娇躯贴向端坐在竹椅上的长孙彻。“你知道吗?其实我日思夜想的只有你。”她讨好地说着,一双白皙的柔滑小手缠上他颈项,神情是说不出的勾挑。 除却财富,眼前的男人冷俊无双,既无情,却又深深吸引人,真教她又爱又恨。 “倘若这一番话教菘龄听见,不知他作何感想?”他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对她的挑逗无动于衷。 余茵茵怔了怔,然后娇笑起来。“你不会说的,是不是?” “我……”话未出口,耳畔倏地听见房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眸光掠过一抹诡芒,大手蓦地环住余茵茵的纤腰,将她揽入怀里。 余茵茵心中窃喜,整个人伏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满足地开口:“我就知道你一点也没有变。” 此时书房大门传来敲门声。 “进来!”长孙彻开口,双手紧搂住余茵茵。 梁小贤推门而入,一抬眼便瞧见此景。 惊愕仅止于一瞬,很快的,她半垂下眼,将手中的莲子汤搁在书桌上。 “公子,这是刘妈准备的点心,您慢用。”语毕,她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他开口。 梁小贤转回身,“公子还有何吩咐?” 黑眸看着她的脸,将她无喜无怒的神情尽收于眼底。该死的!见他抱着其他女人,她居然未显怒色! “半个时辰之后过来收拾东西。”他简短地下令。 “是!”她转身离开,明眸深处是抹不去的黯然神伤。 原以为自己对长孙公子是无心的,可方才那一幕为何如此揪痛她的心? 为什么? 这一刻,她突然好想见阿彻,好想……好想……梁小贤离开之后,余茵茵欲吻上长孙彻的唇,岂料他却大手一推,竟将她一手推开。 “你可以走了。”他冷淡地开口。 “云扬,你……”余茵茵一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才的事,你一定不想让菘龄知道吧?既已入王家,就守本分的当你的三姨太,倘若再背着菘龄与旁人勾搭,终有一日将落得人财两空,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余茵茵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了口气,不发一语地离开。她不笨,明白他已经给她留了后路。 半个时辰之后,梁小贤再度来到书房之中。 “方才你所见,不会传入他人耳中吧?”长孙彻开口问道,黑沉的双眸直盯着她。 梁小贤对上他的眼,“不会。”心头仍隐隐生疼,但却被她强抑下。 她不能喜欢上他,她这么告诉自己。 他忽然怒上心头。“为何你一点也不动怒?难道你一点也不嫉妒她?”他起身走向她。 “小贤只是个下人,哪有什么资格嫉妒?”见他步步接近,她不由得一阵心慌。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是他的接近,总有种无形的迫人压力,教她无法不心慌,更无法漠视他的存在。 “倘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比余茵茵更优渥的日子,一辈子不愁生计,只要你肯点头。”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梁小贤迎向他的眼眸,幽幽地开口:“公子可曾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黑眸闪了闪。“为何这么问?”他并未正面回答。 “小贤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该全心全意,相守到老。” “你是说,不该有三妻四妾?”他低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想象中要大。”他笑声倏地止住,定定的站在她身前。“你想当长孙家的正室?”他轻轻抬起她的脸。 “小贤……小贤但盼得一良人,平淡共度一生。”在他的逼视下,她半垂下眼,声音渐小,终至隐没。 “你是说,我不够真心?”他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 梁小贤对上他的眸光,未置一语。 她看不见他的真心。 仿佛看穿她的心绪,他放开手,转身来到窗前,目光落在屋外的一片葱郁。 良久,他徐徐地开口:“对我来说,真心是无价的,世间少有。”他没有回头。 半晌,梁小贤忽然开口:“明日是我亡父的忌日,希望公子答应让小贤到庙里上香。” “让刘妈和香丫头陪你一块儿去。” “是!”梁小贤瞧着他背影好一会儿,才默默退出房外。 他一定不知道,真心对她这样的青楼女子而言,同样是难求的。 梁小贤心头不由得浮上另一张沉鸷的容颜。 “大觉寺”里香火鼎盛,来来去去的香客络绎不绝。 即使在刘妈以及丫头香儿的陪伴下,梁小贤仍引来香客们的惊艳眸光。 上完香之后,三人准备离开,不料前头却迎来两名富家公子以及家丁数名。 “姑娘生得真美!”其中一人道。 刘妈一见,不由得沉下脸。“这位公子请让一让。” “不让又如何,你这老妈子能吃了我不成?”话甫落,一干主仆笑了起来。 刘妈冷笑一声,忽地身形一闪,了无声息地夺去了两名富家公子手中的摇扇。“老妈子不会吃人,却能拆了龟孙子的骨头!” “你找死!”两人使了眼色,家丁们随即一涌而上。 霎时,香儿眼明手快,将梁小贤拉至一旁,静静地瞧着刘妈教训那一班家叮 “香儿,刘妈她……” “不碍事儿,你瞧着吧!”香儿一脸镇定,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 梁小贤看着刘妈利落的身手,不由得暗暗吃惊。莫怪长孙公子要刘妈陪她上香,原来刘妈除了会做菜之外,竟还是个练家子。 蓦地,数枚小石破空而来,逐一打向家丁,家丁霎时哀号一片,或伏或坐,全都收了手。 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由另一道拱门走了出来。 梁小贤心头一震——是阿彻! “多谢阁下搭救!”刘妈拱手道。 阿彻点点头,转身面对两名富家公子,“还不滚?”沉鸷的脸庞杀气腾腾。 两名富家公子见对手来势汹汹,家丁们全挂了彩,只有悻庠然地离开。 这时刘妈开口道:“咱们回去吧!” “我想和他说说话,此人是我的旧识。”梁小贤开口,眸光紧盯着阿彻。 “那么我和香丫头到庙外等你。” 待刘妈走后,梁小贤走向阿彻。 “谢谢你!” 阿彻看着她,未置一语。 “你过得好不好?”她问,心口隐隐生疼。 为何她心底又会浮上那种熟悉的酸楚? “我很好。”他顿了顿。“你呢?他待你如何?” “我……我很好,你别担心。”她答道。 “那就好!”他伸手拨去她发际的落叶,沉鸷的脸庞浮现一丝往日的柔情。 梁小贤的心揪得紧紧的,不敢开口,怕一出口便会哭出声。 要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他,过往的种种,一幕幕浮上心头。 “那么你多多保重自己。”话甫落,他转身就走。 “阿彻……”她唤住他。 “还有什么事?”他回首。 “你……你也要多多珍重!” 他无言地掉头,大步离去,双拳不自觉地收紧。 长孙彻告诉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以这个面貌出现在她面前,因为他已无法再承受这种爱人的折磨。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梁小贤终于落下泪来。 原来,这揪心的痛楚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直到如今,她才明白。 第八章 自从由大觉寺回来之后,梁小贤镇日郁郁寡欢,心神恍惚。 这一日她独自坐在莲花池畔。 “小贤……小贤……”香儿远远地奔了过来。 “啊,香儿,我在这里!”她出声答应。 香儿穿过拱门,走近莲花池。 “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了……” “对不起,我一时没有注意。” “快别说了,少爷找你呢!” 梁小贤怔怔的,“有什么事吗?”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归属之后,她开始害怕见长孙公子,怕自己在他慑人心魂的力量下忘了阿彻,再一次陷入混淆难辨的心绪纠葛。 “不知道,少爷没说。”香儿上前拉住梁小贤的手。“快走吧,少爷不爱等人的!” 香儿边说边拉着她疾步而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书房门口。 “快进去吧!今晚就由我代你和刘妈备晚膳吧!”香儿说完转身便走。 梁小贤踌躇了会儿,终于抬手轻轻地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心中忐忑不安。 长孙彻将她的不安瞧在眼底,“你在怕什么?” 梁小贤惊讶地抬起头。 她的不安真如此明显吗? 对上他一双炯炯黑眸,她的心无端地揪了下。“我……没怕什么!”明明她喜欢的人是阿彻,可为何每回见到长孙彻时,心底总有另一份无以名之的悸动? 一个女人,可以同时喜欢上两个不同的男人吗? “真的?那好,你坐下,我有话要告诉你!”他的俊颜泛起极淡的笑。 梁小贤依言中在书桌边的竹椅上。 “公子有什么吩咐?” 长孙彻黑眸炯炯,掠过一抹精芒。 “不是吩咐,而是请求。”他脸上的笑容加深。 “公子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小贤一定会照办。” “真的吗?话可不要说得太快。” 梁小贤怔怔地瞧住他带笑的俊颜,未置一语。 事实上,除了不愿当小妾之外,她几乎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我想告诉你,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娶你当正室,做我长孙家的媳妇儿。”他双眼如鹰一般地直盯住她,未曾稍离。 梁小贤心头的震撼非同小可,久久答不上话。 为什么他会有此转变? 是因为突然有了真心?怎么会呢?他不是一向最憎恶青楼女子吗?一个人怎能在一夕之间有此转变呢?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惟独没有喜意。 他愿娶她当正室,她该高兴的,不是吗?毕竟占有她清白的男人只有他啊! “怎么不说话?”长孙彻站起身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想当长孙家媳妇儿的女人多得数不清,你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勾起她尖尖的下巴,深邃的黑眸里是教人难以看透的诡魅。 他很想知道她是否会出口应允他? “小贤……配不上公子。”她回答,同时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 “我很喜欢你,只要我愿意,没有人会阻止我迎你入门。”他逼向前。 梁小贤直觉地步步后退。 “小贤……曾为青楼女子,只怕有辱长孙公子门风。”她仍是拒绝。 “为了你,我可以不在乎那些!”他目光灼灼,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便抓住她的肩头。“更何况,我是你惟一的男人,别说你忘了那一夜。”他将她揽入怀里,眼神几乎要将她吞噬。 两日前在大觉寺的时候,他已经暗自决定今生不放她走,除此之外,他更下定决心正式迎娶她来赢得她的心。 他相信她一定不会拒绝嫁入富户,从来没有女人拒绝过他的财富,这是他傲人之处,却也是一项遗憾;倘若他长孙彻一无所有,还有女人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吃苦吗?也许这个答案他永远无法知晓。 梁小贤心头无比难受。 倘若她应允了他,往后日子将永远无虑,可,她怎能忘了阿彻,忘了她与阿彻同甘共苦的那段日子? “公子,请你放开小贤吧!”她轻声道。 “你答应了?”他目光灼灼。 “不,公子,小贤不能答应嫁给公子。”她肯定地回道。 “我不是说了不在乎你过往的一切?”他心头因诧异而涌上怒气。 “公子。”她无畏地迎向他氤氲着怒气的双眸。“小贤心底已经有了比公子更重要的人,所以不能答应公子!” 他半眯起眼。“有什么人比夺去你清白身子的我更重要?那个山贼吗?”他狂躁地咬牙问道。这一瞬,他几乎忘了那个山贼便是自己易容乔扮,所有的思绪里只剩下嫉妒。 梁小贤痛苦的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是的,他的确比公子更重要。”她睁开眼,沉缓的回答。无论她的身子给了谁,都无法抹去她对阿彻日益加深的感情,她首度正视这一点。 “你说,那山贼有什么地方比我好?” 这一次,梁小贤答得很快。 “阿彻在所有人都唾弃我的时候仍然不肯离开我!没错,公子是为小贤赎身,脱离苦海,可是,倘若没有阿彻,小贤也许已成一副枯骨。”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来见我?”他怒气渐渐消退,理智一点一滴地回复。 “因为,阿彻要我自己选择喜欢的人,他不要我跟了他之后,心里还有别人。” “你心里可有我?”他低头靠近她的脸,俊颜泛开一抹邪气的诡魅淡笑。 梁小贤心头一震,忙回道:“自然有,公子是恩人。” “我偏不要当你的恩人!”他低头在她雪白的粉颈上烙下细碎的热吻。 “公子……不要……”她挣扎。 “无论你嫁不嫁,都注定是我的女人!”他伸手探入她胸口,隔着亵衣攫住她挺耸的丰盈,邪虐地搓揉着。 半晌,他感觉她停止挣扎,抬起头,但见她绝美的小脸已布满了泪痕。 梁小贤瞧着他,缓缓地开口:“倘若公子执意如此,小贤也无力抗拒,只是公子这么做只能得到小贤的身子,永远得不到小贤的心。”她语气并不凌厉,然而那一双明眸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无心之人,我要之何用?”他面无表情地坐回案前,“你下去吧!” 梁小贤抹了抹泪,迅速退出书房外。 是夜,她沉思良久,终于决定离开绛芸轩。 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留下。 整理了简单的包袱之后,她趁着众人熟睡之际来到位于后院的小侧门,回头望一望绛芸轩,然后悄悄地开门离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里,月色掩不去俊颜上的沉郁。 接着,他一个利落的纵身,越过高墙,无声无息地追随她而去。 到了城外,已近天明,梁小贤凭着记忆来到了静心小筑。 “阿彻……阿彻!”她轻唤着,明眸环顾四周,发觉一切未变,才心安了下来。走入房舍里,梁小贤却未见阿彻。 她心下微微失望,于是在屋里屋外走了一遭。 “阿彻……阿彻……”她放声呼喊,回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寂。 梁小贤回到屋里,怔怔地坐着,心中十分地惆怅。 阿彻会到哪里去? 沉思了会儿,心中浮上了不好的感觉,她立即又返回城里。 大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她急急走向衙门。 犹豫了下,她走近一名衙役,开口问道:“这位差爷,这两日可有什么通缉的山贼被捕?” 衙役一见她,愣了下,竟忘了要回话。 她立即脱下手中的玉镯递给衙役。 “差爷,一点意思,请笑纳。”官场中的黑暗,她十分清楚。 衙役一见玉镯,立即回过神来,推回玉镯。“姑娘请收回。” 梁小贤一愣,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不收贿的官她倒是头一遭见到。 衙役又开口:“这两日莫说是山贼,连只老鼠都没捉着,姑娘问这作啥?”他反问,神情疑惑。这么美的女人怎会问有关山贼的事?瞧她的样子像好人家的闺女啊,真是怪事! “呃……没什么,只是好奇。”她急急道谢,转身离开。 她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安然无事。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 然后,她在一家当铺前停下。 下一刻,她走进当铺,“店家,这玉镯值多少?”她站在高柜之前。 店家瞧了她一眼,接过玉镯,“五两!” 想当初爹买这玉镯时花了五十两,如今却……“镯子当是不当?”店家又问。 “当!”梁小贤无奈的点点头,并伸手接过店家递来的五两银子。 走出当铺,梁小贤随即买了一些玉米、面粉之类的干货,还买了一些菜籽。 她决定在静心小筑等待阿彻。 她相信他会回来找她的。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梁小贤在后院里拔着自己种的青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猛地转身,才刚抬起头便迎上一张沉鸷的俊颜。 “阿彻!”她喜悦地喊道,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尽管她荆钗布裙,双手沾满了泥土,却仍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这两个月以来,他总是时时地守护着她,她可知道? 他从来没想过,她竟可以独自过着清苦的日子! 好几次,他差一点现身,却又强忍住,因为他以为她会过不了苦日子而离去,想不到她一待就是两个月,由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到埋怨,反而有种怡然自得的喜悦。 他真忍不住为她感到心疼以及惭愧。 她是多么难得的女子,他发誓此生只愿与她共结连理,相守到老。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淡淡地问。 梁小贤看着他道:“我已经离开长孙公子了。” 他伫立原处未置一语。 “倘若……你要我走,我立刻就离开。”她明白自身已非清白,不敢奢望得到他的爱怜。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怎会再放你走!”他开口,“告诉我,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他走向她。 梁小贤仰起头,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我……倘若你愿意!我愿一辈子为你烧饭洗衣。” “真的吗?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跟着我,是要过苦日子的。” “我不怕吃苦。”明眸深处有着柔情。 他沉默无语,隔了好半晌,他终于开口道:“那么,有件事我必顺告诉你……”他说着,并伸手缓缓地揭下覆于脸上的薄薄皮膜,露出一张俊美无颜。 梁小贤的脸色在刹那之间转为震惊。 “你……你……”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瞧着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我复姓长孙,单名彻,字云扬。” 她忍不往往后退,不料却一个踉跄,向后跌了下去。 “小心!”他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 “你……你放手!” “小贤……” “为什么要欺骗我?”一向温婉的面孔起了少见的怒意。 原来,自己一直由他戏耍。 她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他伸手抹去她的泪水。 梁小贤却别过头,避开他的碰触。 “骗你,是我不得已的选择,请你相信我!” 梁小贤抬起头,“倘若那一日我答应嫁你,你还会告诉我真相吗?” “会!”他没打算骗她一辈子。 两人凝望了好半晌——“我可以留在这里好好的想想吗?”她开口。 “三天后我再过来。” 梁小贤无言地转过身,目光落向远处。 长孙彻叹了口气,悄悄地离开。 踏着熟悉的路径,长孙彻穿过竹林来到静心小筑。 这三天对他而言,是漫无止境的煎熬。 阳光照在屋前,瞧上去有说不出的舒宁,林子里静静的,只有风声虫鸣。 他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是炊烟! 这两个月以来,他早摸清她每日的作习。每一天清早,她总会烧水煮粥,近午时,她会在屋里做玉米烤饼,那香气到现在都还留在他记忆里。 现下已近午时,非但未见炊烟,甚至连玉米饼的香味也都没有! 蓦地,他心中一惊,迅速来到屋里。 小小的前厅并没有伊人踪影! 他立即转身进入惟一的寝房,一踏入房中,他便见到床榻上的娇小人儿。 “小贤!”他疾步来到床前,拉起她的小手,惊讶她过高的体热。“小贤……你醒醒……” 她长睫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 “公子……” “你病了,我送你回府就医!”他扶她坐了起来。 “不……不要碰我……”她小声地道,并开始挣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不……不是的,公子……小贤……小贤似乎热病又发,我不想传染给公子……” “怎么会呢?你的病不是早好了吗?”他边说边拉起她衣袖,只见粉白的手臂出现隐约的红色斑痕。 这一刻,他的心像沉入无底深渊。 “你……你还是走吧,我……我这病怕……怕好不了了。” “胡说!”他怒道,一双大手反倒将她搂得更紧。 “这病是……会过人的……你还是别……别管我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嘘!”他下颚抵在她头顶上,“忘了吗?上一回你发病不也没将病带给我?” “可是……” “别说了,我可以救你一回,就可以再救你第二回。” 过往的种种,掠过两人心田——梁小贤心揪了下,想着他背着她避开旁人追打的情景……她是在那时爱上他的吧! “公子,你身份不同于以往……这病会致人于死,你……” “住口!”他直视着她的眼,“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吗?” “公子……” “无论我是富可敌国,还是一无所有,我永远都不会离弃你!”炯炯的黑眸里有着无限深情。 梁小贤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久久开不了口。 “走吧!咱们回城里请大夫。”他一把抱起她,让她靠在他胸膛上。 “等一下!” 他停下脚步。 “我的病用不着看大夫了。”她开口道。 “你别逞强!”他一脸担忧。 “我根本没病,如何逞强?”她仰起脸望着他,唇畔挂着一抹笑。 “你……” “放我下来。”她柔声道。 他犹豫了会儿,终于依言而行。 “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她在他身前转了一圈。 “你……你骗我?”他不敢相信。 “谁教你骗了我这么久!”她笑盈盈地道。 “为什么你的身子会发热?” “我将身子裹在被子里两个时辰,身子自然会发热。”她明眸深处有一闪而逝的淘气。 相处了这近一年来,他是头一遭见到她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见他始终不语,梁小贤忽然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太过火了? “你……生气了?”她讷讷地开口。 “那么你手上的红斑怎么来的?”他面无表情地问。 “是……画上去的。”她声音愈来愈校 “你知道现下我想做什么吗?” 她摇摇头。 “我想一口吞了你!”话甫落,他伸手向前——梁小贤低喊一声,转身就跑。 “不许走!”他快如闪电,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将她紧紧圈在胸前。“哪里都不准去!”他霸道地命令。 “公子……” “叫我阿彻,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梁小贤羞涩地喊道:“阿彻!” “吻我!” 梁小贤怔了怔,羞怯地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点了下。 下一瞬,他大手来到她脑后,低头凑近她的脸。“我要的,可不止如此!”他邪气一笑,覆上她的唇瓣。 直到日暮将尽,彩霞满天,两人才携手离开。 她知道,她已经寻着相守一生的伴侣。 尾声一年后——长孙府里,今日又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一天是长孙老员外的六十大寿,也是他的十二名孙子返回之日,他心里除了欣喜,更多了期盼。 寿筵上,长孙老员外引颈盼望的爱孙终于如期归来,而且更令他开心的是:每位孙儿身边都各自带了一位如花似玉、含羞带怯的美娇娘! 他就知道,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十二名孙子,肯定是不会也不舍得让他失望的。 只见一位位出色英才面带喜色走进大厅,搂着美人的纤腰,鱼贯地走上前说出祝寿词,逗得长孙老员外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样?爷爷的眼光不错吧?记得去年你们大伙个个扁着嘴、皱着眉离去,怎么这会儿全都一脸幸福样?” 十二对新人被长孙老员外的话惹得纷纷低下头但笑不语,可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怎么也掩不去。 看着眼前欢乐的光景,长孙老员外欣慰地想:终于了却爱妻的心愿了! 这时,对长孙老夫人仍念念不忘的长孙老员外,依稀听见自远处传来温柔熟悉的笑声,笑声里带着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