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点忙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记得多听道长提点,万事莫要冲动……」柳和鸣和顾云飞亲自送到渡口,顾云飞也就罢了,早知道自己这个义弟不一般,也就把托陈毓转交给武原府守备周大虎的亲笔信并礼物递过去,就不再多话,倒是柳和鸣却是殷殷嘱托。 知道这是先生对自己的爱护,陈毓始终恭恭敬敬的听着,倒是一旁的虚元不耐烦之极: 「好了,小柳,什么时候恁般啰嗦。」 扯了陈毓一把: 「走了。」 哪知陈毓却是纹丝不动,到底聆听完了柳和鸣的嘱托,这才一揖告别。瞧得虚元愈发不喜,板着脸道: 「小小年纪就是个假道学老古板,将来若是那个嫁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小七正好提了个包裹准备上船,闻言脚下一踉跄,顿时剧烈的呛咳起来。 陈毓忙过来接了小七的包裹背上,又探手想要帮着捶背: 「好好的怎么就岔气了?」 话音未落,却被虚元一下把手打开,防贼一般盯着陈毓道: 「做什么?离我家小七远些。」 弄得陈毓莫名其妙之极。 却也知道之前拒绝一同前往,已是得罪了虚元,这会儿瞧自己不顺眼也是有的。罢了,好歹活了两辈子了,何必同这等只活了一辈子的人计较。 陈毓边自我安慰着边跟在虚元的身后上了船。 因着眼下如日中天的气势,裘家商船自然也是大手笔,不独结实的紧,型号也是所有商船里最豪华的那一款,这一启动,顿时引来无数惊艳的眼神。 甚而有人瞧这船这般大,也就上去了几个人罢了,忙不迭吆喝: 「这船我坐了,多少银子?」 船上的人也好,奉命一路随行的船工和裘家护卫也好,自然没一个人理他,毕竟之前三公子可是严令,这艘大船除了陈公子和他的客人,不管对方给多少银子,都决不许再搭载任何一个。 虚元瞧得越发来气: 「借了别人的势穷显摆罢了,还真以为自己多高贵了……」 一番冷嘲热讽之下,便是裘家众人也都纷纷侧目,心说这老道怎么回事?沾了人便宜还这么叽叽歪歪的不消停。 又说了一会儿,看陈毓始终没反应,倒是小七满脸不愉,虚元真是挫败之极,这个小丫头,也不想自己这么卖力的帮着试探陈毓的人品都是为了谁。 意兴阑珊之下,哼了一声就起身回船舱了。只心不在焉之下,险些被脚下的椅子给绊倒。 「你别怪我师父。」小七目送着虚元进去,眼神竟是有些怅然,「师父他心里不好受,这么没话找话的训你,也不过是因为紧张罢了。」 「紧张?」陈毓蹙眉,「近乡情更怯吗?」 毕竟,据自家先生说,虚元不就是西昌府人吗? 「也有吧。」小七点头,「不过更重要的是,师父的儿子要成亲了。」 「道长的儿子?」陈毓吓了一跳,「道长,怎么,还有儿子?」 更可笑的是,有儿子的道长也就罢了,怎么儿子要成亲了,当爹的不是开心,反而这般栖栖遑遑的模样? 小七如何看不明白陈毓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是师父出家前的儿子。」 而且虽然师父平日里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个儿子,自己却能看出来,师父心里其实一直挂心着这个儿子的。 听师兄说,师父每年必回西昌府一次,除了祭祀亡妻外,还会偷偷的跑去看儿子…… 也正是知道师父放不下儿子,在知道师父的儿子就要成亲后,自己才会闹着他往西昌府去,其实也是想要帮着师父了却一段心事的意思。 陈毓听得越发糊涂,心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起第一次在渡口见面时,小七明显有些怕水的模样,便起身道: 「走,我带你去甲板上坐坐。」 多见识些水,自然就不怕了。 走了一半又折回来,拣了些小七平日里爱吃的糕点,又令喜子沏壶好茶送进去——不得不说裘文隽想的周全,唯恐陈毓会受半点儿委屈,船舱里备的各色茶叶都有,还全是顶尖的。 看陈毓两人出来,早有侍候的人帮着把桌椅等什物也一并搬到甲板上去,正是朝阳初升,橘红的霞光洒在水面上,令得船头那里,仿佛跳跃着一团火焰相仿。 衬得并排站在船舷处的小七和陈毓皮肤愈发显得白皙,两人站在那里,当真是和一对儿金童相仿。 那边喜子已是沏好香茗送了过来,连带着桌椅都已摆好,陈毓刚要开口让小七一块儿过去,不提防船猛地往旁边一旋,然后一下停住,小七一个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陈毓的怀里。 一个蛮横的男子声音随即在后面响起: 「哪家的商船,吃了熊心豹胆不成?竟敢挡住我们官船的道,还不快滚开!」 陈毓眉梢眼角中已是有些肃杀之意—— 倒不是怀疑对方的身份,而是深觉,即便是官船,那也太霸道了吧? 方才若非船家反应快,说不好这会儿船都翻了。 正自思量间,那艘大船已是劈波斩浪而来,期间还溅起大朵的浪花,好在小七有陈毓护着,身上倒是没有湿多少,反而是陈毓从头到脚淋了一身的水。 湿漉漉的头发垂下,令得陈毓一双眼睛显得愈发深邃,瞧着真是漂亮至极。 一声惊咦声旋即响起,然后那艘正全速开动的官船竟然慢慢停了下来。 陈毓冷着脸看了过去,正好瞧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模样的人正挑帘而出,竟是站在甲板上和陈毓二人遥遥相对: 「不知两位弟弟是哪家公子?在下严宏有礼了。」 最后一个字明显带了丝颤音,却是陈毓正冷冷的一眼扫了过去,目光相碰处,严宏只觉小腹一热,竟是整个人都酥了的感觉。 第2章 虽然说不上怎么回事,陈毓总觉得对面官船上自称严宏的人有些不对劲,当下也不理他,半圈半推着小七就要往回走,转身处自然露出小七的容貌,和陈毓令人惊艳的俊美不同,小七却是雌雄莫辩,却也益发衬出倾城之姿。 严宏简直眼睛都直了——本以为一路上前往西昌府,必然是穷乡僻壤,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繁华?倒没想穷山出俊鸟,还能碰见这么一双极品,即便在京城中也没有见到过这么让人销魂的小倌儿! 看两人要走,怎么舍得,忙不迭道: 「两位公子,别走——」 又一道声音随即道: 「好大的胆子,兀那商船,叫你们呢,没长耳朵吗?这位可是我们西昌守备府的大公子,还不滚过来给严公子赔罪?」 可不是之前那个逼停了商船的声音? 只是,怎么会和西昌守备府扯上关系?陈毓就怔了一下,毕竟上一世的记忆里,西昌府守备一直是大周树立的忠孝节义的典型。怎么家人却是如此蛮横?或者只是打着严家的旗号胡作非为? 还未想清个所以然,那自称严宏的年轻人已是转身冲着身后管家模样的人厉声道: 「瞧你做的好事,怎么这般鲁莽,方才若是逼翻了旁边这艘船,本公子可真是万死不能赎其罪了!还不快给两位公子道歉。」 刚刚才呵斥过别人,这会儿就被自家主人叱骂,习惯了狐假虎威的管家一下傻在了那里,倒是反应快,忙不迭向陈毓和小七连连作揖: 「哎哟,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了两位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心里却是对陈毓和小七的容貌暗暗纳罕,怪不得少爷突然如此反常,却原来对方船上竟是有这么一对出色的哥儿。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少爷平日里最好的可不就是这一口? 陈毓急着回去换衣服,只沉着脸拉了小七往船舱去,对那管家也好严宏也罢,根本是理都不理。 严宏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便是那管家也明显没受过这般待遇,看向陈毓两人的眼神就不太友善。却终究没敢说什么。 被人败了兴,两人索性不再出去,换了衣服后只在船舱里下棋品茗,倒也别有一番乐趣,期间好几次和那官船擦身而过,而严宏都无一例外的以着相当骚、包的姿势站在甲板上,瞧着脸上神情,明显有话想同陈毓二人说,始终不能见两人的人影之下,只得作罢。 一直到了金乌西沉时,两艘船终于一前一后停在一处渡口旁。 这边刚停稳,那边严家船上的拜帖就恭恭敬敬的送到,拜帖的落脚处署了三个名字,除了严宏外还有两个,分别是赵佑恒和贺彦章。 赵佑恒?不就是那个在渡口处看自己不顺眼,结果却被自己揍了,还连累的小七跌入水中的那个小子? 陈毓怔了下,已是信了对面那艘官船果然就是西昌守备府严锋的家人—— 来之前已然听大哥顾云飞说过,赵佑恒的爹可不就是徙去西昌府做了守备严锋的副手? 踌躇了片刻,终于冲无比期待的站在那里静候结果的管家点了点头: 「告诉你家公子,我们兄弟这就前往拜会。」 之所以决定如此,却是陈毓以为,既是那般「忠孝节义以死殉国」的严守备的儿子,这严宏的家教,理应不是自己所反感的那般便是。 更想要借严宏了解一下严锋其人,西昌府本就多灾多难,唯一让陈毓还有点儿底的可不就是严锋这个名字?陈毓可不想,便是严锋这人身上也会有变数。 再者,赵佑恒那人虽是有些纨绔性子,平日里瞧着倒是有几分侠气…… 两人进去禀了虚元,知道陈毓的真实身份,虚元倒也不以为忤,甚而陈毓提出对方信里邀请的还有小七时,虚元虽是有些不高兴,也没有多加阻拦—— 别人不知道小七是谁,自己却是晓得的,那严家可不正是依附于成家的小世家之一? 陈毓和小七回房间里稍事收拾,等到出来才发现,严宏的行动力倒是强,得到陈毓的首肯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已是在两艘大船的中间搭了一块儿厚厚的木板。 陈毓也不矫情,既是答应了,便大大方方的登上,后面还有小七跟着。 官船上,严宏已是在等着了,那模样明显很是喜不自胜。 瞧见陈毓过来,忙上前一步,就去抓陈毓的手: 「好兄弟,快过来,哥哥一见你,就觉得咱们兄弟俩有缘呢。」 陈毓犹豫了下,手就被严宏抓了个正着,刚要说什么,又一阵脚步声响起,可不正是赵佑恒和他的表兄贺彦章? 严宏就有些悻悻然,只得松开陈毓的手,临放下时,却是忍不住在陈毓手背上摁了一下。虽是很轻,却还是让陈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回头正好瞧见严宏还想去搀跟在后面的小七,一股厌恶顿时油然而生,抢在严宏之前,先一步带过小七: 「三位公子,陈毓有礼——」 待得举步进了船舱,脚下却是一顿,瞧着船舱里富丽堂皇的摆设,竟是久久无语—— 本以为裘家的商船已是够阔气了,哪里知道跟严家这艘外表朴素的官船根本就没法比。这般镶金嵌玉的,说是豪宅府邸也不为过! 怕是就这一间待客的船舱,就抵得住裘家那么大一条商船了。 心却是不住下沉——严锋一个守备罢了,即便家族也算小有名气,可这般奢华的模样还是太过了。 却不知旁边的严宏看陈毓目瞪口呆的模样,早已是窃喜不已—— 虽说之前赵佑恒已经认出来,这个长得合自己胃口之极的小子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白鹿书院的学生,严宏却是更相信金钱的魅力,不就是一个穷书生吗,这么大的年纪又正是最爱显摆的,看到自己这显赫家境,不怕他不上赶着沾上来。 第3章 瞧瞧,这么傻不愣登的模样,明显自己的计策奏效了,那不是说,很快自己就可以左拥右抱,把这两个极品少年尽揽怀中了? 赵佑恒和贺彦章神情却是有些莫名。 不怪两人如此,实在是严宏这会儿的情形和一路上自己二人的待遇实在是太过迥异。 要说两人会搭乘严家官船也是偶然—— 贺彦章是西昌府人,本就出身西昌书院,虽然这会儿已是考取白鹿书院,却依旧被西昌书院三年一度的书法盛会吸引,便告了假,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前往感受一番。 正好自家姨丈赵明远调到西昌守备府做事,便和表弟赵佑恒说好,两人一同回西昌。 正要动身时,就收到了赵明远托人送来的家书,告知二人,严家官船近日内正好从鹿泠郡经过,严守备又是好客的性子,一力嘱咐赵明远,让两位公子跟着一块儿乘船前来即可。 本就担心两人一路上安全问题的赵明远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听说此次乘船来的乃是严锋的长子严宏,因为是长子长孙,家里老人舍不得,所以严宏一直留在京城严家老宅,由严家太夫人亲自教养,这次也是严夫人思念长子,严锋才让人捎信,让严宏来西昌府暂住,以慰严夫人的慈母之心。 船上既是没有女眷,儿子及外甥搭乘的话也不算唐突,既能帮着结交上官家的公子,又能保证两人安全,当真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只是赵佑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水路上再次遇到陈毓,甚而还是在严家船只挑衅的情况下。 神情不免有些尴尬。 倒是贺彦章毕竟年龄大些,又对陈毓在白鹿书院和商铭比试时的书法惊艳不已,早已有心结识。只陈毓平日里是柳和鸣单独授课,并不与他们在一起,因而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儿遇见,自然颇为惊喜。 两人便一起求见严宏,想着替陈毓说个情—— 从两人上船之后,严宏也就兴致缺缺的露了一面,草草的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就缩在船舱里再不露面。 两人心里虽是有些不舒服,却也益发小心,毕竟对方是京城来的贵人,会这般倨傲也在情理之中。 便是这般去替陈毓求情,本也有些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严宏竟是这般好说话,听两人说陈毓是白鹿书院的学生,竟是丝毫没有犹豫的痛快的答应了不和陈毓计较,这还不算,还兴致盎然的写了拜帖,又建议两人一同署上名字表达自己的诚意。 两人虽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可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也是一件好事,且贺彦章心里,委实想借这个机会结纳陈毓,便也没有推诿的署上了自己名字。 不得不说,严宏年纪不大,倒也颇是有些手腕的。 之前的冲突明显已是令得陈毓极为不喜,莫说严锋不过是西昌府守备,论官职尚且在陈老爹之下,便是真是什么天潢贵胄,那般狂妄的模样,陈毓也不屑与之结交。 只一则西昌府即将到来的危局让陈毓不敢冒哪怕一点儿风险,又见了赵佑恒两人的名字,心更是放下了一层,想着既有外人在场,严宏怎么着也该有所收敛才是。 哪里想到甫一下船,严宏的表现就不对劲之极,不独笑的让人极为不自在,还有方才携着自己手臂时有意无意的碰触,都让陈毓有一种对方好像在若有若无的,挑逗自己?这种感觉,令得陈毓颇有点恶心。 倒也并没有畏惧,毕竟裘家商船就在左近,自己有功夫傍身,发现不对,完全有十成的把握带着小七回返,至于说用其他不入流的手段,也不看看有小七这个用药的祖宗在,真敢包藏什么祸心,可治不死他们。 看陈毓走过来,贺彦章已是快步迎了上去——平日里虽是很难见着陈毓的面,可鹿鸣馆里陈毓的墨宝颇多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虽然在山上住,可贺彦章也赶潮流的同其他书院学子一块儿在鹿鸣馆中租了个房子,经常去观摩一番,天长日久之下,对陈毓益发感兴趣,这会儿骤然遇见,心里竟是莫名的有些类似于,终于得见真人的激动。 「陈公子,彦章有礼。」 明明年龄比之陈毓要大,偏是执礼却恭谨的很。顿时令得紧跟其后的赵佑恒郁闷的紧——表哥如此,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行礼?虽是有些不乐意,只是长兄在前,也只得有样学样。 毕竟并不是真的少年,陈毓能看出两人确然和让人怎么看都不舒服的严宏不同,尤其是赵佑恒,不情不愿的皱着一张包子脸,当真是颇为搞笑。 不动声色的回了一礼。 瞧出陈毓对赵佑恒两个的态度跟自己明显不同,严宏眼神冷了一下,转念一想,却是愈发有兴味。 果然如贺彦章两个所言,这陈毓颇为傲气。 却也恰恰是这份读书人的傲气,令得严宏益发激动—— 就只是京城那些当红的小倌,各色各样的自己见得也多了,这般让人一见就心旌神摇的极品还是头一遭,更不要说,还是出身白鹿书院的天才学子! 竟是很快摆脱了不悦情绪,越发心热起来。 「来来来,我和毓儿、小七当真是一见如故,咱们兄弟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说着探手就想去拉两人到自己两边就座。 却是再一次拉了个空,陈毓正抬眼看过来: 「严公子说笑,只我们兄弟年纪尚小,家中大人嘱咐不可饮酒。」 身形已然错开,得体的把三人让到主位坐下,自己却和小七拿年纪小这一说头坐到了最下首。 严宏依旧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之下,终究贼心不死,竟是强把贺彦章推到上首,自己则朝着小七转了过去—— 虽然这陈毓也挺勾人,可总觉得滑不溜丢的,看似容易接近,可你真敢往前靠的话,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一直不做声的那个小七,瞧着是个性子绵软的。 第4章 不然,先去把小七弄到手也成。 却不妨陈毓身形更快,已是抢先坐到了小七的位子。这样一来,自然恰好和严宏挨着。 严宏怔了一下,旋即有些意外——原来自己方才想错了吗,其实这陈毓方才一番作为是欲拒还迎?看自己转移了兴趣,就赶紧又贴过来? 罢了,确然这两人里第一眼吸引了自己的就是陈毓,就容让他些小性子。 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循着直觉瞧过去,正对上小七暗沉沉的视线,不由更加得意,哎呦喂,那个小美人也吃醋了吗? 「拿最好的酒来——」 说着瞧向陈毓: 「毓弟你莫要拒绝,我这酒可不寻常,都是作为贡酒用的,哥哥不是夸嘴,可真是好喝的紧,也就是你们哥俩罢了,外人便是求我,也甭想要走一滴去。」 一句话说的赵佑恒脸一下黑了,合着自己哥俩坐这儿就是摆设?这严宏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把自己两人放在眼里。 那边管家已是用一个镶着金边的盘子托了一小坛子酒过来,人还未至,浓郁的酒香就在周围弥漫开来。 陈毓越发蹙眉,这样的小酒坛子,自己倒是在先生那里见过,乃是先生归乡时,皇上所赐,可不就是朝廷贡酒? 这酒也和陈家的绸缎一般,因打上了皇家的烙印,价钱不是一般的贵,说不好一小杯酒的价钱就够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别看这么一小坛子,可不得上千两? 再结合眼前所见金玉满堂的情景,心情越发低沉——严宏这般挥金如土,难不成家里有金山银山不成? 严锋一个守备,何德何能可以支撑得了儿子这般一掷千金? 虽然知道不应该因为一个严宏就对严锋有看法,却已是对西昌府的前景更加不乐观。 很快各色菜肴也都送上,竟是鱼翅燕窝鲍鱼俱全,难得的是连这个季节根本很难见着的熊掌都有。 配上那价值千金的美酒,当真是愈发耐人寻味。 严宏见陈毓直盯盯的瞧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却是迟迟不动筷子,只道陈毓是真被自己镇住了,不免有些忘形,竟是亲自执起酒坛给陈毓和小七一一满上,至于旁边的赵佑恒和贺彦章却被丢到了一边—— 父亲的下属,严宏眼里自然和家里奴才没什么两样,能让他们作陪,已是看在他们认得两个美人的面子上。偏是美人到了,还不有眼色些赶紧退下,不然这会儿,船舱里就是自己和美人的天下了。 当下也不理那两人,竟是直接拿起酒杯,又把另外两杯酒塞到陈毓和小七手里: 「我和两位弟弟一见如故,来来来,咱们兄弟怎么也得玩个新花样,不然就喝交杯酒?」 那般色眯眯的模样,简直和妓馆里喝花酒一般无二。便是旁边一直伺候的管家也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自诩出身京城,这样两个读书人算什么? 方才已是打听了,两人乘坐的是裘家的商船,又知道两人都不姓裘,明显能看出来,这俩少年应该也就是搭乘裘家的船只罢了。 虽然裘家是皇商,可世间人,但凡沾上一个商字就从根上直不起腰来,也就那些升斗小民会上赶着逢迎。更不要说这两人根本不是裘家核心子弟。 当下也笑呵呵的帮着想要把陈毓往严宏怀里推: 「也是你们有福,不妨告诉你们说,我家少爷可是出自京城赫赫有名的严家,知道严家吗?那可是成国公府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成家大小姐可是堂堂太子妃!得了我家少爷的青眼,也就等同于入了成国公府的眼,保管你们以后不论是科举还是做官,全都能青云直上。」 管家说的洋洋自得,毕竟这些穷乡僻壤的泥腿子面前,严家可不就是土皇帝一般? 陈毓神情倒还平静,小七却是脸色铁青,贺彦章两个更是目瞪口呆——今儿个也算长见识了,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不要脸到这般境界的。 那边严宏已然起身,一只胳膊去拐陈毓的脖子,另一条胳膊又想勾小七,却不妨刚一动,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传来,却是不独胳膊被人掐住,紧接着额头上「咣」的一声响,严宏痛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想去捂头,无奈何胳膊正被陈毓给掐着,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倒是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可不正是横眉怒目的小七,正用力把手中的酒杯砸过来?心中更是惊怒不已—— 即便立下莫大功勋,爹爹依旧每日里教导家中后辈,切不可居功自傲,不然必给家族招祸。 再没想到严家会这般大胆,竟是打出了成国公府的旗号,更是连大姐都给攀扯上了。亏得今儿涉身其中的是自己两人,若是旁人,真是一道奏折递上去,不独爹爹会受申斥,便是镇日里如履薄冰的大姐处境也堪忧。 若然这样做恶事便打国公府旗号的恶徒多了,国公府想要不倒都难。 一时把严宏杀了的心都有。 「快放开我——」严宏那里尝过这苦楚?拼命挣扎着,却又那里能够挣脱? 船上的家丁也很快赶来,纷纷抄起武器,就要往上冲,却不妨陈毓手一用力,耳听得「咔嚓」一声响传来,却是陈毓神色淡然的抬手,干净利落的就把严宏的两只胳膊都卸了下来。 「好!」贺彦章瞧得激动,强忍着想要鼓掌的欲望——果然不愧是自己都敬佩的人,陈毓真是条好汉子! 至于赵佑恒,身形悄没声的往左边一移,正好挡住一名正缩在角落里的弓箭手。 下一刻陈毓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漫不经心的往外一丢,本以为藏得很好的另外三名弓箭手惨叫着就趴到了地上。 严府管家终于彻底傻眼,眼看着自家少爷已是哭的都快瘫在地上了,再不敢轻举妄动,任由陈毓二人施施然回返,然后手一松,任凭严宏跌落水中。 第5章 「你,竟敢谋杀我们公子——」管家吓得脸都白了,少爷自幼长在京城,哪里会水!只控诉了半句却又顿住,却是陈毓正抬头,眼神明显不是一般的冷。 看管家不说话,陈毓才冲着赵佑恒两人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失手——两位兄台……」 方才贺彦章兄弟的表现,陈毓完全看在眼里,得罪了严宏,自己倒是不怕,赵佑恒的父亲却是在严锋手下做事,怕是日后少不得受刁难。 接到陈毓的眼色,正自憋着看笑话的贺彦章一愣,旋即明白了陈毓的意思—— 方才自己鼓掌叫好说不定已被有心人注意到,之后还得跟这位严公子同船,还有姨丈那里,怎么也不好撕破脸不是?虽然不知道陈毓有什么依仗,敢这么收拾严宏,自己和表弟却是不敢这么放纵的。 陈毓这般,明显就是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让自己兄弟受到什么拖累。之前只觉得陈毓书法好极,这会儿突然觉得,这人的本性里或许更多的是侠客的一面! 当下感激的微微冲陈毓点了点头,只管大着嗓门呼喝着救人,衣服都没脱,就噗通通跳下水去了。 赵佑恒也不傻,紧跟着就跳了下去。 两人动作快,自然最先找到在水里扑腾的严宏,却是打心眼里厌极了这人,故意装作手忙脚乱,那么东一按西一拉的,好一番折腾之后,直到严宏喝了满满一肚子水,才在船夫的帮助下把人送到船上。 看自家少爷捞了上来,管家这才想起方才逃走的那俩恶徒,抬头看去,裘家商船竟还大喇喇的停在那里,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想到自家会报复。 管它呢,没跑就好。 当下一边指挥着人抬着严宏往船下跑去找大夫,一边命人看好了裘家的船只,决不许他们跑掉。待治好了少爷从岸上回来,管保叫这俩龟孙子后悔来到这世上。 严家官船上的兵荒马乱自然也惊动了虚元,出来时正瞧见自家乖巧徒儿面沉似水的模样,甚至身上还有些许酒渍,脸一沉: 「严家人无礼?」 说着狠狠的瞪了一眼陈毓: 「真是没用。你不是说会保护她?」 顿了下又阴测测道: 「既是把人伤了,怎么不索性送到我这儿医治?」 敢打小七的主意,还真是活腻味了。真是落到自己手里,定叫他生不如死。 陈毓不觉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虚元这句话,有着无限的深意——自己不过就是拒绝和小七同行,这老道就记了那么长时间的仇,这会儿会好心给严宏医治?骗鬼还差不多。 虚元却是不理他——作为史上最护短的师父,敢当着自己的面欺负徒儿,可不是上赶着找虐吗?倒是陈毓这臭小子,枉小七平日里那般护着他,竟还让那腌臜东西把酒弄到小七身上,还有脸说什么有功夫傍身,自己就不该信他! 气哼哼的瞪了陈毓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虽然严家官船兵荒马乱,那管家也叫嚣着要去官府喊衙差来把这群暴民全都送进监狱里去,裘家商船这里却依旧一片平静,仿佛没听见一般。 陈毓几个倒没什么,商船上的裘家管事却明显有些不安。尽管知道主子对陈公子的看重,可严家毕竟是以武起家,真是耍横的话,少不得要吃些眼前亏。 到得晚间众人用饭完毕,估计着送往岸上就医的严宏也快回来了,裘家管事终于忍不住上前请示陈毓: 「公子,要不,咱们的船趁夜离开……」 自家是商船,裘家是官船,真是对上了,怕是没什么好处。 「不用。」陈毓还没开口,虚元已经径直道,「他们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语气笃定的紧。 陈毓也点了点头,明显对虚元的决定没有意见。 管家之前已是得了裘文隽的嘱咐,万事单凭陈毓做主,只要陈毓有了决定,便只管去做就好。这会儿看陈毓如此,也不再多说,退回了自己房间。 饶是如此,心里依旧不甚安稳,隔着舷窗,时刻注意着严家商船上的动静,想着一旦有什么不对,就赶紧去禀报陈毓。 到得天黑透了时,岸边终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却是严宏被人扶着回来了。瞧见裘家商船还在,眼里闪过些阴狠—— 方才因去报案的晚了,县衙已然散衙,严宏就命人直接拿了拜帖送到县太爷那里。 初时那县太爷还有些拿大,被严宏一番威胁,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答应明日一早就会派人把裘家商船截下,交给严宏处置。 只要今儿个让下人看住他们就好…… 当即点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太过激动之下,根本没注意那几人蜡黄的脸色: 「待会儿夜深人静时,你们几个下水,把那条船给我凿漏了,爷必有重——」 却不妨话没说完,那几人已是苦着脸告了一声罪,提着裤子撒腿就跑。 「混蛋!」严宏半晌才反应过来,气的眼睛都是红的——爷虽好男色,可也不是一点儿都不挑的好不好?就刚才那几个货色,白给自己都不要!气的抓起旁边桌上一个杯子狠狠地朝地上摔了下去,「管家……哎呀……」 却是忽然捂住肚子,只觉肠子仿佛被人抓住拧了几圈又狠狠地切成几段般,疼的连气都喘不上了,严宏顿时脸色煞白,来不及说什么,玩命一般的就想往船尾冲,奈何只跑了几步,就开始飞流直下…… 整整一夜,严家船上都没有消停,到得天亮时,别说去叫衙差,整个船上已经连一个能爬起来的人都没有了。整艘富丽堂皇的官船,更是从外到内都散发出一阵恶臭。 看到裘家商船有条不紊的起锚、扬帆,趴在臭烘烘被窝里的严宏恨得眼睛都能滴出血来—— 第6章 相较于其他人而言,严宏尤其悲惨,不独肚子疼起来和凌迟一般,更兼每一次都根本来不及跑到厕所,就这么一夜时间,所有的衣物尽皆无一幸免,以致自诩高贵风流的严大公子这会儿已是连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整个光溜溜的缩在床上。 尽管没一人瞧见陈毓几个做过什么,可严宏就是肯定,自己沦落到这般悲惨境地,定然就是那陈毓等人的手笔,不然何以两艘船离得这么近,裘家船上的人就没事儿,偏是自己这边,无一幸免? 至于贺彦章和赵佑恒这会儿更是瞧着渐渐远去的裘家商船咬着捂脸的小手绢泪流满面——早知道干嘛要搭严家的顺风船! 即便陈毓暗中着人送了解药来,倒是不用担心和严大公子一般出丑了,可镇日里如同待在茅房一般的感觉也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呀! 「敢打我徒儿的主意,让他受三天的凌迟之苦还是便宜的。」瞧着身后那越来越小的黑点,虚元哼了声,转而又有些黯然—— 若非听说胤儿和严家交好,自己的手段还要更厉害些。就只是这般不堪的严家,胤儿他…… 这之后,一路上倒也顺风顺水,因着小七第一次走这么远的水路,虚元也好,陈毓也罢,都担心小七会不舒服,便也不急着赶路,就这么游游逛逛的来至武原府。 武原府守备周大虎也是个赤诚汉子,听说陈毓是顾云飞的结拜兄弟,当真不是一般的热情,待得交谈起来,和陈毓竟也投契的很,彼此之间颇有些莫逆的意思,竟是到天色晚了还不肯放人,硬是留陈毓几人在府中住了一宿。 本想着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哪想到天还未亮,便下起了大雨,甚而这雨一连下了一天一夜之久,待得好不容易天光放晴,再来到衍河岸边,陈毓无比震惊的发现,这么一场大雨,衍河水已是将要和两岸齐平,更有黄色的浊流奔腾而下,正好撞击到拐弯处的堤岸上,一大片泥块应声而下,顿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般大自然的伟力面前,即便陈毓已是有了心理准备,心情依旧荡到谷底。毕竟,武原府这里地势平坦,大水冲击尚且如此,自己来时可是特意问询过,西昌府可是正好在一个凹斗中,而且据自己所知,将要到来的那场大雨可是足足下了将近十日之久。 自己提前做的准备,真能有效吗? 瞧了眼身旁正小松鼠般捧着块蛋糕吃个不停的小七,不觉叹了口气——到时真和上一世般发生叛乱,又该如何安置小七呢? 察觉到陈毓的眼神,小七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丢下蛋糕,站起来就要回船舱。 陈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颇有些莫名其妙,当下拉了小七一只手道: 「怎么了?」 小七挣了下没挣动,静立了片刻忽然转过身来,踮起脚眼睛直视着陈毓的脸,一字一字道: 「陈毓,看着我的眼睛——」 陈毓有些不明所以,依着小七的话望过去,却是一下沉入了一双黑亮澄澈的眼眸里—— 那般水润清透,宛若世间最纯粹的水晶,不沾染尘世间分毫尘埃,偏是那片清亮里,这会儿无比清晰的映出自己的影子,专注,执着,又有着一往无前的倔强…… 两人这般执手相望,陈毓的一颗心不知怎么,渐渐不受控制的「咚咚咚」的急速跳了起来,甚而俊脸也开始变红。 「咳咳咳——」虚元正好出了船舱,瞧见两人深情凝视的模样,一个没撑住,不由剧烈的呛咳起来。 陈毓终于找回神智,仿佛被猫抓了似的一下抽出手来。 倒是小七表情依旧平静,只乱转的眼波出卖了他的心虚,终究指着虚元道: 「陈毓你记着,那才是我师父。」 你就比我大一岁,我以为,我们俩是一样的年纪,你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爹,所以,不要用那种看女儿一般的眼神看我…… 一直到小七气咻咻的离开,陈毓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只是那天夜里,却是做了一夜的梦,只觉自己抱着一个人,怎么也不舍得放开,两人耳鬓厮磨做出了各种亲昵的动作,然后正做的最舒服的时候,怀里那个人正好抬起头来,陈毓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却是吓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探手底裤里,已是一片濡湿,自己这是,成人了? 陈毓的冷汗跟着如浆而出——有过上一世的经历,这样的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自然也就吓不到陈毓,可怕的是那个梦里让自己舒服的欲仙欲死的人,为什么,会是小七?! 之前自己还觉得严宏恶心,难不成自己也是…… 重生以来,陈毓第一次赖床了。 许是因为虚元对陈毓的不喜,在船上的这些时日,小七并不敢如平日里那般和陈毓亲近,除非是在甲板上,不然一般不会单独和陈毓在一起,至于闯进陈毓的住室,自然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也让陈毓心虚之意,长长的出了口气。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来至西昌府。除了偶然几次碰面,两人再没有在一起过。 直到要下船了,陈毓才察觉到古怪—— 虚元道长这些日子太安静了吧?还有小七,好像每一次碰见他,因着自己的缘故,虽总是匆匆避开,可这会儿仔细想来,小七好像都是愁眉不展的模样。 想要率先举步下船的脚就有些踌躇,只是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啊。终于还是转身,往虚元的船舱而去。待推开舱门,却是大吃一惊。实在是船舱里的气味当真难闻的紧,再放眼地上,更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怕不有几十个之多。 这么多酒,可不要喝出事来。 忙快步上前,扶起酒气冲天整个人都瘫在冰冷地上的虚元: 「道长——」 却根本无人回应,虚元明显已是醉死了的。 第7章 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陈毓抬头看去,却是小七,正红着眼睛站在舱门处,怔了片刻,终是上前一步,探手帮着去搀虚元: 「师父,你这又是何苦。」 陈毓已是手一用力就把虚元抱起来,低声道: 「你去让人准备醒酒汤,这里就交给我吧。」 「不用。」小七摇了摇头,回身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黄澄澄的水出来。 陈毓明白这应该就是解酒的东西,接过来小心的喂虚元喝下。 许是醉的太沉了,虚元根本连嘴都不知道张了,陈毓只得捏紧他的下颌,好容易把水送了进去。 那水的效果果然好,不过片刻,虚元便睁开眼来,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剧烈的呛咳起来,小七忙拿起一个痰盂递了过去,虚元转头朝里,吐了几口,又极快的把痰盂置于床下。 陈毓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却是方才虚元动作虽快,陈毓还是瞧见了他袖口上的那丝血渍—— 虚元竟是吐血了。 再仔细一瞧虚元蜡黄的面容,即便陈毓这样不懂医的人,也能看出怕是有些不好。小七虽是强自装作不知,扶着虚元的手却已是在微微颤抖。 「无事。」虚元摆了摆手,勉强坐起身形,「你们出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道长别急着起身,」陈毓蹙眉道,「我已让人熬了粥,道长好歹用点。」 顿了顿还是道,「便是看在小七面上,道长也该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却也暗暗诧异,实在是平常瞧着道长性子虽是怪些,也是个洒脱的性子,自来是有恩报恩,有仇的话也绝不手软,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道长愁成这个样子。 怪不得这些日子不经常见小七,道长这样,身为唯一弟子的小七不定怎样难过呢。偏是自己因为不能说的原因,还一直躲着他…… 虚元疲倦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陈毓和小七只得退了下去。只是刚出得门来,小七的眼泪便下来了。 拜师这么久,小七能体会到师父对自己的全力爱护之意,说成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一点儿也不为过。 可眼下,看到师父受苦,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小七心里自是不好受之极。 陈毓在一旁默默陪着,到得小七平静下来,倒了杯水递过去,缓缓道: 「西昌府不是道长的故乡吗?道长何至于此?还是道长的儿子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说不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小七摇了摇头,神情明显有些复杂: 「师父的儿子好好的……」 甚至下月初六,就是那个未见面的师兄沈胤大喜的日子,娶得更是沈胤最心爱的姑娘,这般圆满人生,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就只是,沈胤的圆满人生里,并没有师父的存在。 「你说道长的俗家姓氏是沈?」陈毓心里一动。来之前特意对西昌府的形势下足了功夫的,听说西昌府最出名的豪门右族就是沈王两家。 尤其是沈家,更是因为家中杏林高手辈出,便是京城太医院,也多有圣手出自沈家门下,声势之隆更是在一般世家之上。 连带的沈家现任家主沈木,在西昌府的地位也非同一般,听说就是历任郡守面前,沈家家主也都是有一席之位的。 再联系虚元道长神乎其神的医技,陈毓已然有八成把握,道长应该和沈家有关。 小七点头:「不错。」 犹豫了下又道: 「其实,沈家现任家主沈木正是我师父嫡亲的弟弟。」 说道嫡亲两字,语气却是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人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最经不起考验的也是人心。即便是嫡亲的兄弟又如何,名利面前,也都要退居三舍。 就比如,师父。 虚元道长的俗家名字叫沈乔,乃是沈氏家族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板上钉钉的沈家下一任家主。 —— 家资豪富,生为嫡长,又最爱着一袭红袍骑一匹白马驰骋于西昌府长街之上,那般倜傥风姿令得多少闺阁女子为之倾倒。 更有甚者,年纪虽小,医药之术之精便已强过历代先祖,外人都说,沈家怕是会在沈乔手里走到新一个前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就在这样的赞叹和羡慕中,二十岁那年沈乔又如愿娶了心心念念多年小自己六岁的表妹赵氏为妻,夫妻成亲后琴瑟和谐恩爱非凡。 可以说二十岁之前,沈乔可谓顺风顺水,无一处不得意,沈乔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幸运儿的代名词。可或许人生的运气都是有定数的,而沈乔的运气也在二十岁之后,便开始急转直下。 先是成亲多年,妻子却始终不曾有孕,令得家中长辈极为不喜;好不容易在三十岁上喜得一子,妻子却连产床都没下来就撒手归西。 沈乔本就是个痴情人,又一路顺风顺水惯了的,何曾受过这般打击?听人说瞧见躺在血泊中的妻子的第一时间,沈乔就疯了。 更在七年之后出家为道。 陈毓皱了下眉头,对虚元的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虽是人生难得痴情人,可再怎么说,人生在世的责任不只是夫妻恩爱,丢下家中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也委实太为心狠了些。 许是看出了陈毓的想法,小七叹了口气,低声道: 「可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师父对沈胤始终怀着深深地歉疚。」 毕竟三十岁上才有那么一个儿子,师父又怎能不爱? 只是失去一生挚爱的打击太过巨大之下,让沈乔难免对儿子颇多忽略,等沈乔再想到儿子的存在,沈胤却已是对他排斥的很。 每每沈乔一靠近,就会吓得大哭不止,甚至经常同旁人说,沈乔要杀了他…… 第8章 所谓童言无忌,外人眼里,沈乔无疑疯的更彻底了,以致最后,便是自来疼沈乔的老太爷太夫人也都唯恐沈乔会做出杀子之事,不允许沈乔靠近沈胤。 正是沈胤的拒绝,令得沈乔彻底心灰意冷。 「挚龄的孩子又懂得什么?」毕竟早看遍了人世间种种丑恶,听说这件事的第一瞬间,陈毓就觉得不对,「说不好是有外人教唆也未可知。」 甚而陈毓隐隐觉得,那个教唆沈胤的人,说不好就是当年沈乔出家后的最大既得利益者,现任家主,沈木。 小七看着陈毓,又有些失神—— 毓哥哥,除了当年被拐卖,你还经历过什么?怎么可能一眼就能看透人性的丑陋? 若不是因为虚元坚持要收自己为徒,大哥特意着人暗暗调查过师父生平,自己根本猜不到,不独沈胤对师父的仇视和沈木夫妻有关,便是便是当初师母的离世怕是也和沈木夫妻有莫大关系—— 据大哥的调查结果,师母婚后之所以长久不孕,其实是师父的意思。 师父是杏林高手,本就以为女子生子年龄不宜过小,以二十余岁最为相宜。又兼师母比他小了足足六岁,还自来体弱,不将养几年,怕是根本过不了生子那一关。 师父深爱师母,自然不愿师母为了孩子损及自己身体,便想着怎么也得等到妻子身体完全调养好之后再令师母受孕,却哪里想到,师母竟然偷偷停了避子汤。到得最后,果然因为生子而离开人世。 只据大哥所言,当初师母之所以会即便拼却性命也要为师父生一个孩子,除了同样深爱师父之外,更是听说一个消息——自己再不生子的话,师父便会停妻另娶。 而这个消息最早正是从二房那里传出来的。 还有沈胤特别依赖的那个乳娘——小七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当初沈胤一直喊着父亲要杀他的话是乳娘所教,因为就在沈乔出家为道后,那个乳娘的儿子便被派了个得用的差事…… 「走吧。」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陈毓回头,可不正是虚元,虽则这会儿瞧着精神还好,眼圈周围却是乌青,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下,令得虚元愈发显得瘦骨伶仃。 这般颓废形象实在让陈毓难以和小七描述中那个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联系起来。 几人一前一后往船头而去,虚元走在最前面,刚要举步下船,脚步突然一滞,眼睛直直的瞧向岸上两个并肩站着的年轻人中红袍青年的身上。 许是感觉到虚元异样的视线,红袍青年微微转头,朝这边望来—— 飞扬的剑眉,黝黑的双眸,挺直有型的鼻梁,当真是好一个翩翩男子。 男子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在虚元身上停驻片刻,便旋即漠然移开。 虚元的身形瞬时一踉跄,好险没掉入水中。许是动静太大了,和红袍男子并立的墨袍男子也回过头来,陈毓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更多的集中在自己和小七身上,不免觉得颇有些古怪,毕竟,自己也就是和虚元道长还算相熟,至于沈家及岸上两人却是从无任何交集,怎么瞧着对方的样子,倒是对自己和小七颇为关注的样子? 还未想通个所以然,墨袍男子脸上已是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大伯吗?」 又回头对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红袍男子道: 「胤弟快过来,我大伯,也就是你爹回来了呢。」 墨袍男子话落的一瞬间,沈胤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屈辱,猛地撇过头去,咬着牙道: 「大哥你胡说什么?我从小就福缘浅薄、父母倶无,这会儿又从哪里冒出的爹爹来?」 虚元眼神一痛,枯瘦的身形更是仿若风中枯叶,简直站都站不住。 小七顿时怒极,师父何等洒脱的一个人,却偏是和家族之间,无论受多少委屈都从不曾想过报复,而是默默一个人咽下,还不全都是为了沈胤这个儿子在沈家能过的舒心?要知道太医院院判正是师父的大弟子,若然师父真要报复沈家,只要想法子借太医院的手掐住沈家医药这条路,便足以让沈家万劫不复。 偏是师父不但没提过自己的委屈,还嘱咐太医院对沈家多加照顾,若非如此,沈家产业如何能蒸蒸日上? 眼下却是受到这般待遇,竟然连亲生儿子都不屑承认。 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沈师兄,你怎可如此说话,明明师父他——」 话音未落却被沈胤凶狠的打断: 「你叫我什么?我可是堂堂沈家二公子,想要跟我攀上关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现在,和你那见不得人的师父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伸手就要去推小七。 陈毓脸一沉,探手攥住沈胤的手腕往旁边一带,刚要发力把人丢出去,却在瞥见虚元痛苦的神情时,终究顿了一下,往旁边轻轻一带。 沈胤踉跄了好几下,亏得被旁边的墨袍男子抓住手,才没有跌倒,却是红着眼又要向前冲,竟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这么一副毫无格调的亡命徒的模样,和旁边即便身处乱局依旧举止有度让人觉得君子端方的墨袍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因着这边的喧哗,旁边早有很多围观的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明显认出了这两兄弟: 「这两位不是沈家大公子二公子吗?」 「那位墨袍男子就是大公子沈允,也就是沈家下一任家主,才有这般翩翩风度。」 「可不。沈家老爷和夫人都是慈心人,平日里舍粥施药、铺路搭桥,都说好人有好报,才会养出大公子这么出色的儿子。」 「话说都是沈家人,这二公子和大公子怎么差得那么多呢?白瞎了一张俊脸,若非顶着沈家二公子的名头,可真就和街头地痞无赖一般了。」 第9章 「那是,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瞧着啊,二公子就是像足了他那个不成器的爹,枉费沈家老爷夫人用心教导,始终是烂泥扶不上墙,上不了台面的……」 虽是出于对沈家及沈允的敬畏,众人只敢窃窃私语,可陈毓几人依旧听得清楚,虚元顿时脸上血色尽失,沈胤僵立片刻,却是忽然掉转过头来,直直的瞧着虚元,低吼道: 「滚,都给我滚!是,我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可你给我记住,我就是臭了馊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外人没有一点儿关系!你们都滚,滚啊!」 太过沉重的痛苦,压得虚元的腰都佝偻了,竟是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活力似的,连看心心念念的儿子一眼都没了力气,虚元痛苦的闭了闭眼,终于艰难的转过身来。 只是还未抬腿,那边沈允已是大声斥道: 「二弟。你怎可如此?自古子不嫌母丑,即便大伯当年如何,终究是你的亲爹,快过来跟大伯跪下赔罪,我们沈家可决不允许出现目无亲长的后辈!」 那个瞧着落魄不堪的老道竟然是沈二公子的爹、当初倾倒整个西昌府的红衣俊郎君沈乔?! 众人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连带着瞧向沈胤的眼神也多了些好奇和谴责。 这沈允果然是好大哥,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要臭了沈胤的名声啊。 陈毓嘴角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要是到现在还看不清沈胤的处境,陈毓就算白活这么多年了。 沈家老爷夫人是大善人?骗鬼还差不多—— 当初挤走沈家继承人沈乔还不算,眼下瞧着,竟还生生养废了道长的儿子。这沈家二房当真是好心计、好狠的心。 就是可怜了这沈胤,幼时被人利用,亲爹真被逼走了,便落得受人磋磨的下场。比方说这身红袍,当初乃父穿着时,得来的是艳羡,沈胤再穿,除了嘲笑屈辱还能得到什么? 不过都凄惨到了这般境地,沈允竟还不遗余力的想要毁了沈胤,怕是对沈胤依旧有所忌惮。眼睛不觉落在虚元身上,难不成,和虚元道长有关? 那边沈允瞧见沈乔真要离开,忙不迭拖着沈胤踉踉跄跄上前,一下挡在沈乔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抱住沈乔的腿道: 「大伯,都是我没有教好二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若是有气,就惩罚允儿好了。」 又无比焦灼的对沈胤道: 「二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大伯磕头赔罪。」 又抬头冲着沈乔央求道:「大伯,您这会儿回来,不就是为了二弟娶妻这件天大的喜事吗?待会儿亲家公的船就要到了,大伯既然正好碰见了,怎么也不好这样就走不是?不然,就留下来,两亲家见一见……」 沈胤的未婚妻正是西昌府和沈家齐名的另一富商大贾王家,闺名浅语,虽是家中庶女,生的倒是千娇百媚。 王浅语的爹王行,在家排行第四,一直跟着长兄在外打理家族生意。今日正好回返。 沈乔蠕动着嘴唇,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头更是一片苍凉—— 当年因为妻子体弱,沈家兄弟两房也不过沈允一个男孩罢了。一直到胤儿出生,足足七年里,自己夫妻虽是做人伯父伯母的,却真真把沈允瞧得跟眼珠子相仿。 甚而这么多年来,不论身在那里,自己心里,允儿也同胤儿一般,都是自己的儿子。 可眼下沈允虽是跪在自己面前,眼中那算计的神色却是不容错认的。 沈乔心里既悲伤又无奈,更兼对沈胤愧疚更甚—— 算计自己也就罢了,如何要连胤儿一起设计在内? 原还想着,到沈胤成亲那一天,偷偷观礼即可。能看到儿子幸福,自己也能稍稍心安些。 可既然二房的人这般想让自己留下,那便留下便是,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毓也是这般想法,当下也不说话,只跟小七站在虚元身后。 沈允则带着一班家丁和王家人站在一处。至于沈胤,则是眼神空洞的站在边缘的地方。 足足一个时辰后,才有一艘大船从天边而来,沈允瞥了一眼依旧佝偻着头静静站在一旁的虚元几人,眼神中是尽力压抑的喜悦—— 虽然在外人眼里,沈乔这个人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可只有沈家人知道,沈乔这个名字在沈家的意义。 沈允明白,这个大伯眼下只是无心罢了,真想要做些什么,沈家偌大的家业,甚而真会落到沈胤手里。 所以这些年来,即便心里对沈胤如何忌惮,爹娘也好,自己也罢,依旧不得不供着沈允,甚而不得不忍痛抛出自己的女人做诱饵。 本想着怎么也要趁沈胤成亲,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大伯消失。倒没想到竟是连老天也帮自己——就在前儿个,一封信件被快马加鞭送入府中。 却是守备府大公子严宏被人谋刺,而据严宏信中对凶手的描述,沈允断定,那个老道必然就是自己的大伯。 本来还有些拿不准猜的可对,却在瞧清楚陈毓并小七的容貌后就变成了笃定——外人不知道,自己可清楚,那严宏生性好男风,这次之所以远离京城被迫来至西昌府,可不正是因为他在京城中想要对一个落魄的皇族后裔霸王硬上弓,才不得已来此避难。 大伯这俩弟子生的如此好相貌,严宏不看上了才怪。 也不枉自己这两日都在这里守着,终于及时截住大伯和他那对俊美的徒儿。 而据严宏信中所说,他们可不正是今日会到。 到时候借了严家的手除去大伯,还不用担心得罪太医院,爹娘和自己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就只是王家的船只也不知什么时候到,正自焦躁,忽然见天边一艘大船正疾驶而来,可不正是王家船只? 第10章 沈允顿时喜上眉梢,冲着沈乔道: 「大伯,是王家叔叔的船呢。」 说话间,那船已来至近前,待得船完全停稳,众人急忙迎了上去,虚元几人也被裹挟着来到船边。 随着舱门打开,先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然后是两个容貌有些相似的富态中年人。前面那个年长些的,明显应该是王家老大王元,后面那个板着一张脸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沈胤的岳父王行了。 看王行从船上下来,沈胤脸上终于闪过浓浓的喜悦,喜悦之外又有些局促,一副唯恐老丈人不满意自己的忐忑模样。 虚元一旁看的心酸,因为没有爹娘护着,胤儿才过的这般提心吊胆吗?毕竟以沈家长房嫡子的身份,却要娶王家一个庶女为妻,怎么说都是胤儿太过委屈才是,而眼前瞧着,患得患失的那个却是胤儿,倒是王家那边倨傲的紧。 罢了,看胤儿的模样,对这桩婚事倒是满意的紧。 「大伯,岳父——」沈胤已是抢上前一步,就要拜倒。 哪知王元却侧身躲开,后面的王行更是厉声道: 「沈二公子,你这声岳父我可受不起。」 说着瞧向正欲走过来见礼的虚元,冷笑道: 「我们王家的女儿,可不会嫁给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杀人犯?沈胤神情明显很是迷茫,根本闹不懂王行说这话什么意思。 还未想清个所以然,船舱门再次打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却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虚元几个: 「好你个杂毛老道,竟敢对小爷下黑手,还真是活腻味了。」 若不是为了抓住这三人,自己何至于紧赶慢赶,连暴风雨都不避开?结果却翻了船。若非遇见王家兄弟,这会儿怕是早已葬身鱼腹。 好在老天有眼,还是让自己逮着了这几人,更妙的是,还是在爹爹的治下,这一次,看还有那个能救得了他们。 「你们,这位公子——」依旧跪在那里却无人搭理的沈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这会儿再不明白王行刚才说的杀人犯是谁,脑子就真的有问题了。 无措之余,一把拉住王行的衣服下摆,很是艰难的开口: 「岳父息怒,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却被王行一下甩开,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阴沉沉道: 「沈二公子是耳朵有问题,没听见我的话吗?你沈二公子这样杰出的青年俊才,我们王家可高攀不起。至于说想要求娶我那不成器的女儿,你这辈子就死了这条心吧。」 「岳父——」猝不及防之下,沈胤一下歪倒在地,却依旧不肯放弃,向前膝行几步想要再次拦住王行,王行却已是耐心尽失,抬脚就要把沈胤踹开: 「若非瞧在沈老爷沈夫人的面子上,我那女儿焉能配你?就凭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混账!」瞧见沈胤这般被王家轻贱,虚元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沈胤面前,陈毓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瞧着王行踹虚元一脚,当下抬腿撞去,王行一介商人罢了,如何能抵得住陈毓?两腿相交间,「哎哟」一声抱着腿就蹲在地上,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若非方才沈二公子叫你一声岳父,就凭你这般为虎作伥之举,便是废你一条腿也是够了的。」陈毓冷哼一声道。 本以为对方满打满算也就三人罢了,又是知道严衙内身份的,这会儿不定吓成什么样子呢,王行才会有方才之举,一则瞧沈允的模样就能看出来,沈家为了不得罪严家,明显设了个套,想把沈乔父子拖在此处,既然连沈家自家人都要把这父子二人给舍了,自己这个外人当然只有抢先断的更干净些了。 二则,王家本就和严家交好,眼下这几个不长眼的既然敢惹了严家,为了在严家人面前多些面子,对沈胤当然要极尽侮辱之能事,怎么狠怎么来。 再不料对方竟是一副亡命徒的架势,到了这般时候不说跪地求饶,还就敢动上手了。虽然对方说没有废自己的腿,可腿真的跟折了一般疼的钻心…… 「你做什么?」沈胤应该也没想到,虚元会突然替自己挡下那一脚,瞧见王行震怒,眼神慌张之余,更有着说不出的隐痛,竟是冲着虚元几人歇斯底里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要管我的事?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人打、被人吐唾沫,被所有人当成地上一滩烂泥去踩?那是我岳父,别说踹我一脚,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愿意,又和你一个早该死了的人,有什么关系?」 太过激动之下,沈胤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明明平日里想到自己这个父亲,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真是发现,说不好很快,他就会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死无葬身之地,竟然又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死。 「胤儿——」虚元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无边的愧疚给淹没——当初,自己曾和妻子如何期盼着这个孩子啊,爱妻更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却无论如何没想到,竟是让他沦落到这般境地。 「滚,滚啊,我让你们快滚,听到没有——」沈胤拼命地去推沈乔三人,「快滚,既然当初走了,现在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让我再多恨你……」 虚元身不由己的被推着倒退,却怎么也舍不得对儿子如何,哪知沈胤的神情却是一僵,愣愣的瞧着前面—— 却是沈允和沈王两府家丁,正正拦住几人去路。 虚元也回过头来,正好和沈允视线相撞。 沈允有一瞬间的慌张,却是很快平静下来,对二人道: 「大伯,二弟,我虽然不相信大伯会如此糊涂,可沈家历代并无犯罪之男,大伯要是这会儿非得离开,可不是得背上杀人犯的罪名?为了二弟和家族好,大伯还是稍候片刻,待得衙差到了,自有公论。」 第11章 瞧着沈胤的眼神已是明显有了防备—— 方才沈胤叫喊着让大伯滚,是真恨毒了大伯,还是其实就是想装疯卖傻、借机掩护大伯赶紧走? 倒没想到,还是小瞧了这个弟弟呢,平日里装的多恨大伯的模样,关键时候,还敢为了大伯跟自己玩起心眼了。 「你报的官?」虚元瞧着沈允,语气格外的平静。 沈允倒也没有否认: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大伯没做过亏心事,又有何可担心的?严公子乃是京城来的贵人,也是西昌府守备家的公子,守备公子被谋刺,可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既不是大伯做的,便同他去一趟官府又如何?也好消除严公子的怀疑,正一下沈府的名声,便是二弟,也不必背上个杀人犯儿子的名头不是?」 口中这般说着,已是示意身边的人两两一组看定了虚元几人。 便是沈胤身后也多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 「啪啪啪——」一阵鼓掌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严宏,正在众人的簇拥下,悠悠然走过来,瞧着虚元几人的神情,简直和瞧着死人一般,更是在陈毓身旁站住脚,一字一字道,「小美人儿,敢对爷下手,很快,爷就能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放心,我爹麾下壮实的汉子多的是,我会多找些人,让你狠狠的爽,然后,再把你这副漂亮的皮囊一刀刀划烂……」 严宏的声音并不小,旁边听到的人明显不少,有那胆小的,已被严宏阴森的语气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只是对方已然亮明身份,乃是守备府的公子,更在话里说的明白,是那几个人先对他下的手。众人瞧着陈毓几人的眼神虽是有些同情,却没有人敢上前。 「果然还是沈兄技高一筹,若不是你把这爷俩都给拖住,我也不能这么顺利的就逮着人。这份儿人情,本少爷记下了。」严宏又拍了拍沈允的肩,无比得意的放声大笑起来。 沈允没想到严宏就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喇喇的把要做的事给说出来,连带的和自己谋划的内容也一点都不避讳,不免有些尴尬,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仿若没听见一般—— 严宏既如此说,分明已是把这三人都判了死刑。既是注定要死,自己又怕者何来? 「大哥,你——」沈胤却是全然怔住,即便早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沈家的尴尬地位,可平日里沈允在沈胤面前可还是做足了好大哥的模样的。 可方才自己听到了什么?严宏的意思,自己和那人,是沈允和严家商量好要扣着等他们来的? 那岂不是说,沈允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甚而连岳父王行所为,也早在他意料之中? 打击太大,让沈胤完全傻了。 「允儿,」虚元盯着沈允,眼睛中的热度一点点降下来,慢慢道,「沈允,不过一个沈家,就可以让你们一家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既如此,这沈家,你们还是不要也罢。」 虚元的声音并没有多大起伏,沈允却是听得毛骨悚然,下一刻却是恼羞成怒,索性不再演戏,咬牙道: 「是吗?那也得,你们父子能活着从监牢里走出来才好。」 即便实际掌控了沈家,可这么多年来,无论父母也好,自己也罢,却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眼见得好梦即将成真,自己又何必再继续委屈自己在沈胤和沈乔这两个废物面前伏低做小 话音刚落,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却是守备府骑兵,接了沈允的消息后,快速赶了过来,连带的另一条大路上,西昌府衙的衙差也急速而来,郡守府和守备府的人同时出动,自然惊动了不少路人,见这般大场面,还以为那里冒出来些逆贼呢。 沈允的心顿时放到了肚子里。 便是严宏也乐得合不拢嘴——这新任西昌府知府还真上道。也是,自家老爹在西昌经营了这么多年,那陈知府新来乍到,怎么也不敢不给爹爹面子才是。 当下任那些兵丁把陈毓三个包围起来,自己则大喇喇上前,冲那些衙差一摆手: 「好了,这些人我们带回去就成,回去告诉知府大人,这份情,严宏心领了,回去定会转告家父。」 说着一挥手,就想把陈毓几人带走。 为首的差官名叫孟强,明显被严宏的做派给弄得糊涂了,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那几个被围在中间的,应该就是自己接到报案的所谓杀人犯吧? 虽然慑于守备府的威势有些胆怯,可自己来时可是得了知府钧令的——听说有杀人犯潜逃至此,知府大人大为震怒,令自己必须把所有犯人全部逮捕归案,决不许放跑一个。 现在犯人找到了,却让守备府的人带走,明显于理不合,自己回去也不好交差不是。毕竟,这位新府台虽说是读书人出身,人也生的和气,可自己瞧着,却是比之上一位镇日里任事不管弥勒佛似的大人不好伺候得多。 忙不迭上前一步,陪着笑脸道: 「公子莫怪,实在是知府大人有令,让把一干人犯押去府衙待审,不瞒公子,我家大人这会儿正在公堂上等着呢。」 严宏顿时有些不悦,方才的喜悦也一扫而空,不瞒的瞪了沈允一眼——你说你通知守备府也就罢了,怎么连知府衙门都去了。 即便再如何纨绔,也知道地方上武将是不能越界去抓文治的。 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坚持的话,自己还就是没办法就这么强硬的把人带走。 那孟强也是个有眼色的,瞧见严宏不语,忙拍着胸脯道: 「公子放心,既是人证物证俱全,去衙门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到时候还不是公子说如何便如何……」 话里话外对严宏推崇之至,令得严宏原有的一点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傲慢的点了点头道:「好吧。就依你。咱们先去衙门里走一趟。」 「我也陪公子前往。」王家兄弟也凑趣道,王行又笑眯眯的招呼沈允,「世侄,你和我们一道吧。」 第12章 无比冷漠的从被刀指着的沈胤身边走过,竟是瞧都没有瞧一眼。 整个过程中,包括陈毓在内,三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想着三人应该是被吓坏了,严宏等人越发得意,却也有些遗憾——还想着对方闹出点什么呢,也好先毒打一顿收点儿利息。 一行人很快来到府衙,因有守备府的兵丁跟着押解人犯,场面当真是壮大的紧,早有人一溜烟儿的跑进去禀告。 王元王行及沈允怎么说也算是西昌府本地人,便自告奋勇走在前面给严宏引路。一抬头,正好看见衙门外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倒也认识,可不正是知府大人从方城府带来的亲信何方? 三人脸上一起露出大大的笑容,又自以为是守备府公子的友人,也有资格和知府大人的亲信结交,当下纷纷上前,跟何方打招呼: 「哎哟,怎么敢劳烦何大人亲自出来?」 「听说何大人家喜得麟儿,办酒的时候,可别忘了让我们叨扰一番啊。」 何方本是裘家护卫,后来护着陈清和父子到方城府,因办事得力,索性被陈清和留在身边做事,现如今已是正七品的推官,平日里专司大案要案。 既是何方出面,明摆着知府大人的态度是要对这几人从严处置了。 几人脸上的笑意竟是藏也藏不住。 因陈清和在里面等着,何方倒也无意同几人周旋,当下一拱手: 「知府大人就在里面,在下这就把人犯押上公堂。」 听何方如此说,守备府的兵丁已是各往后退一步,闪出一条路来。 「何大人小心着些,这几个可俱是亡命之徒——」自诩算是跟严公子共患难的,王元忙又加上一句。 「可不,自古读书人多重义轻利,这些穷凶极恶之辈倒好,枉读圣贤书,不思忠心报国,竟敢因着贪图守备府的富贵,就生出杀人的心思来,当真罪该万死。」王行也道。 这些话都是路上早就商量好的。 严宏自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强抢美男不成反被坑,和王元兄弟商量之后,就决定以对方贪图富贵以致生出杀人之心为罪名,甚而把沉船的事也全赖在对方身上。 哪里知道他们这边说的热闹,何方却是傻了一般,一直站在那里,瞧瞧陈毓揉揉眼睛,没错啦,眼前被当成穷凶极恶意图杀人抢劫民财的匪人,可不正是自家公子? 转过头去瞧一眼犹自喋喋不休的王家兄弟: 「你们说,是他贪慕守备府的富贵,才会见财起意,起了杀人劫财之心?」 「着啊。」王行连连点头,脸上神情更是鄙夷无比,「何大人啊,您老别看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最是奸猾,当初一力央求严公子,说是家中父母如何病卧在床,他如何想要卖身救家人,严公子一片好心,暂时容留了他,倒好,竟是个白眼狼……」 严宏听着,瞧向王行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赞许——这商人嘴皮子就是溜,自己不过稍微提点了番,就能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 既然自己如此「高义」,那待会儿提出把人带走的意思应该也不会被拒绝吧? 何方脸已是沉了下来,转头瞧向严宏: 「严公子,他说的可是事实?」 「自然是事实。」严宏很是痛快的就承认了。 王行唯恐何方不信,又笑嘻嘻补充道:「大人,当时船上那么多人呢,可怎么也不会冤枉——」 话音未落,脸上却是实打实的挨了一巴掌: 「荒唐!混账!」 「啊?」王行被打的晕头转向,实在闹不明白,方才还对自己等人和颜悦色的何方怎么短时间之内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一时捂着脸,完全傻了的模样。 「你这是要做什么?或者是,你竟敢维护贼人?」严宏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登时气急。唯一想到的就是,难不成何方同那陈毓认识?不然,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做什么?」何方冷笑一声,「严公子,亏你还是出自守备府,这般编造谎言诬陷他人,若是令尊知道了,怕也不会饶过你。」 「什么编造谎言?」严宏简直气乐了,忽然转头拔出兵丁腰间大刀,直指何方,「还是说,你同这贼人是旧识,想要徇私枉法不成?」 却被何方捏着刀尖无所谓的往旁边一推: 「还真让你说对了,这人,我确实认识。」 说着,上前一步,冲陈毓深施一礼: 「卑职见过公子,公子放心,不管对方是谁,有何出身,敢弄奸作怪到公子身上,卑职一定会彻查个明明白白。」 开什么玩笑,以陈家之豪富,会杀人劫财?还真是天大的笑话。更不要说没人比自己清楚,大人有多疼这个儿子。 说着直起身,一指陈毓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谁?」严宏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就不信了,这西昌府还有哪家公子会比自己身份还要尊贵。 沈允和王元兄弟的心却是一下提了起来——实在是这何方的为人他们也知道,并不是孟浪的,会如此说,怕是这少年来历还真有些不同。 「是谁?」何方冷笑一声,「也不怕让你们知道,这位就是我们陈大人膝下大公子,试问,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会贪图你一个区区守备府的公子的富贵?还谋财害命?传出去不要笑掉别人的大牙才是!」 「噗通!」却是方才还叫嚣不已的王行惊吓太过之下,一个站立不稳,顿时坐倒在地。至于严宏和沈允,则早已是呆若木鸡。 严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之前还有些想不通,明明之前在船上时,陈毓还嚣张的紧,甚而自己还没沾到什么便宜呢,就被整治的生不如死,怎么方才被自己诬赖时,别说反抗了,根本连辩白都不曾,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13章 到了这般时候,那里不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所谓的谋刺之事编的再如何圆满,也得看对象是谁,平头百姓的话,自然黑白全由自己掌控,这陈毓的身份却是四品知府的儿子。自己方才所说,可不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胤这会儿脑子也不够用了——一直护着那人的那个少年,竟然是堂堂知府大人家的公子? 守备府带兵的是一个叫张勇的把总,心思倒是活络,很快回过神来,一面派人急速回守备府面见守备,把这边发生的乌龙禀报清楚,一面连滚带爬的翻身从马上下来,陪着笑脸对何方道: 「误会,误会,许是我们家少爷认错了人也未可知——」 「那倒没有。」陈毓淡然瞧过来,「途中我和令公子确然有一面之缘,只不过严公子或是记错了也未可知,因为被打劫的那人,是我。是非曲直,咱们还是进大堂,好好说道说道才是。」 又瞧向王元兄弟及沈允: 「倒是这两位,既然言之凿凿,当也是证人才是,就只是许是我脑子不好,怎么不记得严家的官船上有你们这一号人?还有沈大公子,擒贼有功,可不得好好赏赐一番?」 一句话连消带打,说的三人顿时脸色惨白,却是不住鞠躬作揖,唯唯诺诺着一句话不敢说。 尤其是沈允,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本想借严家人的手除去沈乔父子,那里想到借势不成,反令得自己和知府公子交恶。 严宏那吃过这等闷亏——之前自己是心怀不轨不错,可说到底却是一点儿便宜没占到,还着了陈毓的道,明明自己才是更惨的那一个,倒好,他们还追着不放了! 当下咬牙发狠道: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又能把我如何——你爹是知府又怎样,我爹可也是堂堂西昌府守备——」 一句话未完,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严宏忙回头看去,脸上顿时一喜,却是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上端坐的人,可不正是自己父亲、西昌府守备严锋? 心里头一块大石登时落地,忙不迭上前一步: 「爹——」 陈毓循声瞧去,那严锋瞧着也就四十上下,鹰钩鼻配环眼,典型的武将容貌,只是这人周身上下却少了些武人的英武之气,反是多了股高高在上的倨傲。 府衙大门同时大开,身着四品官服的陈清和正急步而出,待得瞧见陈毓,脚下不由一顿。 「爹。」眼见得多日不见,陈清和身形更加清癯,陈毓明白,自己老爹怕是在西昌府任上做的颇为艰难,一时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心疼。 「你没事吧?」即便众目睽睽之下,父子俩不好太过亲热,陈清和终究忍不住快走几步,瞧着儿子的眼神之慈爱,便是旁人也都能觉察得到。 令得众人顿时诧异的紧——实在是陈清和莅任以来,展现在西昌府人眼前的一直是刚毅的一面,甚而之前好几次和有西昌府土皇帝之称的严锋闹得颇不愉快—— 相较于严锋身上明晃晃的国公府标记,陈清和虽是知府,无疑根基却是太过浅薄了些,放眼朝中,根本连个靠山都没有。却就敢二愣子似的和严锋对上,无疑太过狂妄了些。 西昌府上流社会中,甚至已经开始流传起一个言论,那就是陈清和说不好干不满半年就得灰溜溜的卷铺盖滚蛋。毕竟,听说严家和成国公府关系近着呢,以成国公眼下在朝中炙手可热的地位,想要捏掉一个四品知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饶是如此,也没见陈清和跟严守备服个软。 而这般作风强硬的知府,这会儿竟是用如此柔软的眼神瞧着自己儿子,当真是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动——倒没想到,这陈知府的软肋竟是他的儿子吗? 陈毓摇头,尚未开口,陈清和已是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瞧着台阶下的严锋父子: 「既是原告被告尽皆都到了,那就公事公办,咱们到大堂上说个清楚吧。严大人以为如何?」 严锋没想到,自己都到了,陈清和还摆出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准备给自己。 本还想着,之前虽是诸多龃龉,可文人自来好面子,又是牵扯到两家的儿子,自己既然亲自前来,陈清和怎么着也要给自己一番面子才是,却不料陈家父子竟是态度一个比一个强硬,竟是非得要闹上公堂的模样—— 都说知子莫若父,严锋如何不了解这个儿子?在京城里吃了那么大亏,若非弟弟严钊在成国公面前还有些脸面,又亲自央求道国公爷面前,严宏这会儿说不好早被扔到了天牢里去了。 还以为他好歹能受些教训呢,倒不料,竟是甫一来至西昌,便惹出这般事来。 如果说原先还只是猜想,及至这会儿看清陈毓的容貌,严锋立马就知道自己还真是猜对了。 可之前就因为儿子惹了不少对头了,真是强抢知府公子不成又诬赖对方的事闹出来,怕是自己立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严锋这会儿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不能有什么把柄落到陈清和手里。看来,只能让儿子吃些苦头了。 那边严宏看严锋脸色难看,还以为自己老爹的火是冲着不知好歹的陈家父子呢,犹自梗着脖子道: 「哎哟嘿,真是给脸不要脸,还上公堂,以为爷怕了你们还是怎地?爷——呀!」 却是严锋已然抬起手来,朝着严宏右边脸颊上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孽障!我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到现在还没个正形!」 口中骂着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严宏惨叫着就飞了出去: 「这可是西昌府,哪里是你能胡闹的地方?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回府里去!」 「爹——」严宏艰难的强撑着抬起头来,犹自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竟然是真的,「陈毓那个混账害我——」 第14章 没想到儿子这么不上道,严锋好险没给气疯了,不待他说完,劈手撮住严宏胸前衣襟,抬起手来来回回扇了严锋五六个嘴巴,因是习武出身,又唯恐儿子再说出什么贻人把柄的话,严锋这几下当真是用足了力气。 到得最后,严宏整张脸已是肿胀如猪头一般,除了呜呜着流泪,已是再说不出一句话。 严钊终于停了手,却早已是恚怒不已,冷眼瞧着陈清和道: 「陈大人可还满意?哼!」 来日方长,今儿从陈清和这里得到的屈辱将来必要千百倍的还之。 陈毓瞧着却是眉头蹙的愈紧,这会儿如何还瞧不出,严锋此人根本就是个刚愎自用小肚鸡肠的人,这样的人,真是上一世那个忠肝义胆的严锋? 正自沉吟,耳边忽然传来「噗通」一声响,却是王元兄弟及沈允,正抖抖簌簌的跪在自己面前。 实在是方才亲眼见到,连守备大人都不得不服软,三人早自是六神无主,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来至陈毓身前跪倒,也不说话,就只是不停的磕头,很快便磕的头都破了,陈毓不发话,三人却是并不敢停。 一直到头破血流,陈毓才淡然道: 「好了。你们走吧,只记得若要再做此助纣为虐之事,我必不轻饶。」 严宏都走了,再留下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没得坏了爹爹的官声,就得不偿失了。 「小的再也不敢了。」王元抖着嗓子道,心里却是暗恨,这陈毓年纪虽小,却是当真歹毒,非得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磕了这么多头才肯善罢甘休。 王行跟着起身,却是磕的狠了,猛一阵头晕目眩。沈胤忙上前,搀住王行一条胳膊: 「岳父——」 却被王行再次甩开,恨声道: 「沈二公子认错人了吧?我如何有这等福气,有你这个好女婿?!」 说着推开沈胤,跌跌撞撞的离开。 沈允却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衬着他脸上的血,令得整个人益发狼狈: 「二弟,」 又胆怯的瞧着沈乔,可怜兮兮道: 「大伯,刚才是允儿糊涂,犯下那等大错,还请大伯念在侄儿年幼,莫要怪罪才是。」 陈毓和小七在旁边站着,还真是佩服极了这沈允,当真是够不要脸够无耻。 对陈毓二人的异常,沈允只做未觉,依旧殷殷道:「大伯这么久没回来了,不然,回家住些日子?」 即便心里恨不得虚元这会儿就滚,沈允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只是这么多年都不肯踏进家门,即便眼下自己客气一句,大伯也依旧会拒绝的吧? 那里想到事与愿违,虚元竟是点了点头: 「走吧。」 竟是当先朝着沈府的方向而去。一直以来,自己都以为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可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既如此,还要这些虚假的面具做什么? 小七冲陈毓点了点头,便也跟了上去。 沈允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虽是心里暗恨,却也不敢说什么,愣了片刻,忙又小跑着追了上去。 …… 数日后,沈家最大的依仗、药材生意也不知惹了哪路神仙,纷纷被拒之门外;一直被奉为座上宾的沈允前往解决问题时直接被人丢了出来,使得沈家现任家主、二老爷沈木不得不亲自出马,奈何无论用尽什么法子,依旧被人拒之门外。 一个月后,沈家家主易主,沈木一家被发配到了一个条件艰苦的小农庄,沈家家主之位交由虚元暂代 至于沈胤的岳父王家,先是放出话来,无论如何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破落户、没一点用的废物。 哪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那个自己当初怎么也瞧不上的毛脚女婿却成了沈家偌大家业的唯一继承人。 确认消息的第一时间,王行就遣了媒人来商讨婚礼细节。 却被虚元拒绝,直接说,沈家嫡子怎可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王行又羞又愧,却又不肯放弃这块即将到嘴的肥肉,终是派了女儿出去,美人一哭一闹之下,沈胤便即坚定了娶王家女的决心,甚而说若然虚元不允,他宁愿离开沈家。 沈乔不得已,只得同意了这桩婚事,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两家高高兴兴准备结为亲家时,却爆出了王家庶女王浅语已是有孕足足三个月的特大丑闻! 和其他几家大族鸡飞狗跳不同,陈家则是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尤其是李静文,瞧见又长高了快一头的儿子,又是开心又是难过,不独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陈毓爱吃的饭菜,连带的更是把之前准备的很多衣物一股脑儿拿了出来—— 即便陈毓不在跟前,李静文每年制作新衣时都要根据自己的想象给陈毓春夏秋冬都要准备几套,有的能及时送过去,有的则堆在了那里,以致陈毓瞧见铺了满床的衣服,整个人都傻了。 「娘,我哪里穿的了这么多?」口里说着,却是听话的全都收了起来,又拿出几套身量稍微小些的,想着待会儿送给小七几套——沈府里怕是不会准备小七的衣物。 知道陈毓要出去,李静文帮着选定了一件天蓝色有着精致绣花的书生长袍,越发衬得陈毓面白如玉。 又把玉佩寄名锁钥匙扣等一系列零碎东西给一一挂好,然后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一番,脸上神情又是开心又是酸楚——今儿才发现,毓儿真的长大了呢。 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老神神在在坐在一旁喝茶的陈清和道: 「我一直以为咱们毓儿还小着呢,可你猜怎么着?昨儿个郑家的太太过府来玩,话里话外竟是想要给咱们毓儿做媒呢。」 正自低头整理衣襟的陈毓怔了下,不知为何,眼前不期然闪过小七的影子,心竟是「忽悠」一下,顿时有些没着没落。 第15章 陈清和「唔」了一声,视线一直都没从捧着的书本上离开: 「咱们毓儿还小,大丈夫何患无妻,等立得起来,再讨论婚姻大事也不为迟。」 毓儿这么小,就中了县试的案首,至于终身大事,怎么也得等到乡试之后…… 李静文心里也是做此想,当下含笑应了,刚要嘱咐陈毓些什么,却愕然发现陈毓虽是低着头,却是连耳朵都有些发红,一时又是纳罕又是好笑—— 毓儿从来都是小大人似的,可是难得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见身后爹娘的笑声,陈毓脸上却是很久还烧得慌—— 上一世也曾有过年少慕艾的青春时光,只是却短暂的紧,及至后来亡命天涯、落草为寇,却是再兴不起成家的念头了—— 镇日里过的是刀口上添血的日子,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得横死,何苦成亲拖累家人? 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世这么早便会触及这个问题,更让陈毓无法接受的是,方才娘亲说道自己亲事时,脑海里不经意间竟是又跳出了小七的模样—— 难不成真要问问小七有没有生的相似的姐妹不成? 「什么?」小七的声音忽然响起。 陈毓抬头,身体却一下僵住,却是自己不经意间,已是来至沈府,更因为想的太入神,连小七来到身边都不知道。 看小七的反应,难不成,自己竟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小七却犹自有些懵懂—— 询问自己有没有姐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相似的?只是虽然大哥交代过不可透露家里的任何情形,这个问题还是可以作答的,当下点头道: 「我大姐吧,家人都说,我大姐我和有六分像呢。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没事。」陈毓强自镇定,忙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这是我娘做的衣服,我给你挑了几件,你拿去挑一件穿,咱们待会儿去西昌书院一趟吧。」 今日是西昌书院书法盛会第一天,陈毓名义上也是替柳和鸣来参加这次盛会的,即便心悬着西昌府数日后就会迎来的那场暴雨,无论如何也得去走一遭。 小七接过包裹,打开来,眼睛亮了下,笑着道: 「真该拿给那严宏瞧瞧,还胡说什么你贪慕他家钱财,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虽说是几件袍子罢了,可全是最上等的衣料裁成,尽管严宏自诩京城贵公子,想要买到这种顶级的料子怕也得费些周折。陈毓却是拿来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知道陈家的底细,当下也不客气,提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待得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叫住了旁边的丫鬟: 「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有没有生的相似的姐妹是什么意思?」 「相似的姐妹?」那丫鬟也是个蕙质兰心的,年纪又大着好几岁,听小七这般问,当下抿嘴一笑道,「小公子生的这般俊,家里姐妹怕是生的更美,真有人这么问公子,怕是想要和公子家攀亲呢。」 「攀亲?」小七脸上顿时「轰」的一下,像是烧着了一般。甚而直到走出院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这是,脸这么红?」瞧见小七两颊绯红,陈毓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觉探手碰了一下。 小七慌得身体猛往后仰: 「你做什么?」 神情明显有些愠怒。 陈毓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只觉越发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些日子以来觉得,小七的性子越发古怪了? 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了,小七顿时有些忸怩,微顿了一下道: 「你不是说要去书院吗,咱们走吧。对了,师父说师兄正好也在书院读书,让他领着我们一块儿去。」 两人说着来至院外,沈胤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他的旁边还有一辆马车。数日不见,沈胤明显瘦了很多,甚而可算得上憔悴。瞧见陈毓和小七联袂而来,起身迎了过来: 「陈公子,小七——」 「沈大哥太客气了,你叫我的名字便好。」陈毓摆手道。 小七心里有事,便也不耐和两人啰嗦,只管往车上爬,不提防差点儿碰到车厢门。 「慢着些。」陈毓和沈胤齐齐道。 到底是陈毓动作更快,手堪堪放到车厢门那儿,帮小七挡了一下,却是下意识的瞧了一眼沈胤—— 小七什么时候同沈胤关系这般好了?甚而不知为何,觉着这个沈胤越发不顺眼起来。 当下不发一言的跟着上了车,探头瞧瞧骑着马跟在车后面的沈胤,压低声音道: 「沈大哥怎么了?」 还记得小七初入沈府时,沈胤就跟个刺猬似的,逮谁扎谁,尤其是对小七,真是要多厌恶就有多厌恶。 陈毓虽是说的含糊,小七却是马上明白了陈毓的意思,想了想道:「沈大哥的性子其实和师父很像,这么多年来,虽是沈家有意诱导之下,沈大哥的性子有些偏激,可究其根底,依旧是个重情的人。」 这样的人,但凡能接收到他人一点善意,便会铭记于心。这般想着,却又有些惭愧,要说之前,自己其实是算计了沈胤的。 比方说沈胤和那王浅语之间,其实就是自己小小的耍了手段—— 那日王浅语私会沈胤,正好被自己撞见,毕竟从医这么久,甫一瞧见王浅语走路的姿势,小七便断定,这个女人怕是已然有了身孕。 然后随便弹了点药粉,令得王浅语整张脸很快都肿胀起来,以沈胤对王浅语之深爱,即便王浅语不愿,依旧被强行送到医馆。沈胤自然就顺理成章的知道了原来甚至不惜为了她和亲生父亲决裂的女神,究其实质,却也和娼倌里的妓子没什么两样…… 第16章 「站住!」一声断喝忽然在车窗外响起,连带的马儿似乎受惊之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马车也猛地颠簸了一下,亏得车夫的技术一流,不然两个人说不好就会被掀翻在地。 陈毓探头往外瞧了一眼,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却是马车这会儿正堪堪停在峭壁的边缘,亏得方才没有发生倾覆,不然真是翻了车,说不好自己和小七就得万劫不复。 忙护着小七从车上下来,才发现前面不远就是西昌书院山门,而这会儿正有一个身着绛色团花锦衫眉眼清秀的十五六岁少年拦在车前,他的旁边,还有一个身着蓝色长袍年岁差不多的修长少年,那少年瞧着年纪也不甚大,却是足足比之旁边少年高出了足足半个头,再加上绮年玉貌,瞧着竟是比之女子还要秀美。 两人也瞧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陈毓两个,锦衫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忌惮并厌恶的神色,他旁边的蓝衣少年则明显没想到车上竟是坐了这么两个风流俊秀的少年,一时竟是瞧得有些呆了。 「小毓,小七,你们两个没事吧?」沈胤脸色有些不好看,看两人下来,忙忙的上前询问。 陈毓尚未搭话,那锦衫少年已是狠狠的在地上「呸」了一声,怒骂道: 「贪慕富贵的小人,无耻之尤!简直枉披了张人皮!先是用尽种种阴谋诡计把对你恩重如山的叔父一家逼入绝境,又利用卑劣手段,坏我姐姐的名声,似你这等不忠不义礼义廉耻全无的混账,自己巴结权贵也就罢了,可莫要玷污了我们书院圣地,有我王朗在此,你休想踏入书院一步,现在,马上,滚!」 王朗?还坏他姐姐的名声?陈毓心中了然,眼前这无比仇视自己一行人的少年,竟然是沈胤以前的小舅子吗? 瞧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明显之前一直对沈胤都是这般态度。 要说王家也真够极品的,即便沈胤之前在沈家处境不妙,好歹也是大房嫡子不是?真是娶了王浅语这个庶女,怎么说都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王家人倒好,一个个给了沈胤多大恩惠似的,动不动就以退婚相威胁。还有什么叫坏他姐姐名声?明明是王浅语自己水性杨花还想赖上沈胤,怎么到了却成了沈胤对不起他们了? 小七却是苦笑一声。要不就说沈胤是个重情的呢,王浅语都做到这一步了,沈胤痛苦绝望之余,依旧不愿把王浅语逼到绝境,只默默把婚退了,却是对退婚的原因只字不提,以致坊间近来早把沈胤说成了道德败坏的伪君子…… 陈毓不觉摇了摇头,即便重情,也得看对谁,以及那人值不值。就如同沈胤这会儿,即便把所有的委屈都强自咽下,也得看人家是不是承情。 比方说王朗颠倒黑白的态度,说不好背后就有王家人的授意。 虽觉沈胤处置态度有所不妥,只是别人的私事,却也不好妄言。 看王朗一直纠缠不休,沈胤也有些恼了,终于脸色一沉,抬手猛地一推王朗,然后引领着陈毓二人往山门处而去。 王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从前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讨好的前姐夫,竟敢不听自己把话骂完不说,还敢动手推自己,太过意外之下,连躲都忘了,身体一下狠狠的撞在一块崖石上,脸色登时铁青。 「好了——」旁边的蓝袍少年无疑也觉得王朗所为有些过了,忙小声劝阻,「今儿毕竟是书院盛会的第一日,这么多宾客,真是闹出了什么,怕是会被山长责罚。」 「你知道什么!」王朗那里吃过这样的亏,眼瞧着沈胤三个就要进入山门,忽然一把推开蓝衣少年,梗着脖子道,「沈胤,你给我站住。」 早憋了一肚子的气,今儿个正好碰见了,无论如何也得让沈胤斯文扫地。想要带人上山,门儿都没有。还有他旁边的那两个少年—— 即便是知府的儿子又如何,胆敢这么算计王家,无论如何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声音太过响亮,顿时令得其他正要进山门的人纷纷侧目。 一直站在山门处引颈张望着山路的书生明显有些被惊扰到,神情立时有些不悦,斥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这么多客人面前,没得丢了书院的脸面。」 王朗顿时就有些讷讷,倒是蓝袍少年忙道: 「澄海师兄怎么也下来了?可是有什么贵客就要到了?」 澄海师兄可是山长刘忠浩大师的得意弟子,颇得大师真传,不独在书院中,便是在书法界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前年更是高中进士,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多高的身份,可以劳动澄海师兄亲自在此恭候? 那叫澄海的书生明显同蓝袍少年较为熟悉,神情明显缓和了些,点了点头道: 「是子玉啊,我是替山长来迎接书院贵客的。」 又瞟了眼王朗,语气却是严厉的多了: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却万不可行差踏错,没得堕了我们书院的脸面。」 姚澄海还要再说,又一群人从山下走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看到山门旁的众人,远远的就打招呼: 「澄海——」 「恩铭兄——」姚澄海神情一喜,忙忙的迎了上去,「恩铭兄公务繁忙,我还以为恩铭兄不会到了呢。」 口中说着又忙忙的叫来郑子玉,嘱咐他待会儿若是有白鹿书院的贵客前来,让他切记赶紧派人通知自己。 瞧着姚澄海陪着客人上山,王朗顿时松了一口气—— 姚澄海走了,自己想做什么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自然,之所以敢这么针对沈胤也是有原因的,一则王家豪富,平日里对书院多有捐助,因此书院中的王家子弟难免就有一定的优越感。 而王朗虽是家中庶子,却也是王家四房唯一的儿子,且读书也是颇为中用,不说沈胤的前岳父王行,便是其他家族长辈也都对他颇为看重。更兼平日里出手大方的紧,在这西昌书院中也算小有名气,很是得一帮人拥护。也就姚澄海这类的书院前辈敢斥责王朗,其他人平日里见到这位王公子,也都是颇为恭敬的。 第17章 反观沈胤,虽是在书院中占了个席位,甚而好歹也算是沈家子弟,可平日里却总是阴沉沉的,从不主动与旁人结交,再加上学业也就平平,自然就很被王朗这类天之骄子不放在眼里。 这会儿见姚澄海离开,王朗顿时长出一口气,待得抬头,脸色再一次沉了下来,却是这片刻间,沈胤已然带了陈毓和小七走出老远了。 登时就恼火的紧,噔噔噔上前几步,一把扯住沈胤的衣襟,沉着脸道: 「哟呵,合着我方才的话全都白说了?你沈大公子没脸没皮的想要巴结什么人、去什么地方游山玩水都是你自己的事,只今儿个可是咱们西昌书院三年一度的盛事,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随便便都可以进的。」 始终跟在旁边的郑子玉就有些尴尬,忙忙的上前,轻轻拉了下王朗: 「阿郎,事情已经过去了,方才姚师兄不是说了吗——」 王朗的眉头一下蹙了起来,虽是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明显很是不满: 「什么叫已经过去了?姚师兄又怎样!我以为,我们俩才是至交!你也知道,当初我家是如何照顾这个畜生的,凭他那般烂泥扶不上墙的没出息样,若非可怜他,焉能答应和他这种东西结亲?倒没想到一旦找回亲爹夺了沈家的大权,就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我们家人当初真是瞎了眼。」 已经习惯了看低沈胤,甚而自觉若不是因为当初沈胤百般央求,怎么也不可能把姐姐许配给他,王家先天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觉悟。 可如今一切却反了过来,先是爹爹一趟趟托人登门说情,要和沈胤结亲,沈家却百般推诿,好不容易亲事定下,沈胤竟然又反悔,做出了撕毁婚约这样的事。 等王朗知道一切,便是连姐姐王浅语也已被送到乡下的小农庄,听奶娘的意思,说不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甚而爹爹也因为姐姐的事,厌弃了姨娘…… 一想到这一切全是拜沈胤所赐,甚而之前总是低人一等的沈胤这会儿竟然敢在自家面前摆谱,再加上王朗姐弟感情也委实好,种种原因之下,令得王朗简直恨不得生啖了沈胤。 沈胤脸色已是苍白无比,小七一旁冷眼瞧着却是一语不发,至于陈毓,脸色则是冷凝的紧—— 这王家人是假蠢还是真蠢啊? 本来沈胤这般容让,一力承担起退亲的过错,于王家而言已经是烧高香了。倒好,这个时候不想着夹着尾巴做人,还就敢这么闹起来了。也不想想事情真传出去,到底是谁无法做人! 陈毓自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冤枉王家了。 王浅语搞出未婚先孕这样的事,王家人自然恨不得把所有知情人的嘴巴都缝起来。只耐不住,王浅语姐弟的姨娘是个不省心的。 本来王朗年纪小,王浅语又是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王家其他人自然不会跑到他面前说嘴,以致关于王浅语被退亲的所有情形,王朗全是从生母乔姨娘那儿听说的,黑白自然就全都颠倒了。 王朗本来就瞧不起沈胤,又是娇惯的目中无人的狂妄性子,听了后自然就火冒三丈,这些日子就一直想堵着沈胤,好生出一口恶气,这会儿好容易在这里把人给找着了,连带的沈胤还带了陈毓来—— 姨娘可是说的清楚,那沈胤可不就是巴上了这狗屁知府家的公子,才敢那么对待姐姐? 方才有姚澄海在,王朗自然不敢多放肆,这会儿人既然走了,自己又怕些什么?竟是揪着沈胤的衣襟,就往下搡: 「禽兽不如的东西!没听见我的话吗?出去!」 手腕却被人给攥住,王朗抬头,却是沈胤,正无比凶狠的瞧着自己。 还从未见过沈胤这么狠戾的一面,王朗愣了一下,下一刻却更加恼火: 「便是你爬上了沈家继承人的位置又如何?这书院也不是你随便想进就能进的。想要摆谱的话,尽可去那些销金窟,书院这般圣地,你和你的那帮狐朋狗友也配在此立足?」 王朗语气笃定的紧。会这般定位陈毓和小七两个也不是全无依据,以沈胤之前偏激的性子,那里交的上上得了台面的朋友?书院中但凡有些出息的学子,就没有愿意和沈胤结交的。而眼前两人,那个小七自己已经派人打探过,乃是沈乔的弟子—— 就不信一个出家人,还能收了什么出自名门的弟子不成? 至于这陈毓,也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不然,怎么会看上沈胤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好啊,那你倒详细说说,不过是退了和你家的亲事罢了,沈大哥就怎么禽兽不如,又是如何背信弃义了?这般徇私报复,不许我们上山,西昌书院当真好气度!」旁边一阵沉默的陈毓忽然开口。而且不同于方才王朗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一嗓子无疑洪亮的紧。 王朗惊得脸一白—— 方才之所以敢截住沈胤,并直说出来是为姐姐兴师问罪的,不过是仗着那里地势偏僻,除了自己的好友郑子玉外,并没有外人在。 这里可是山门,最是人来人往,也因此,王朗才转过话头,对退亲的事只字不提,反而拿几人的身份说事,想要借此给沈胤没脸。却不提防,陈毓竟然直不楞登的就说了出来,更是直指自己意图报复。 退亲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王朗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还真是小瞧陈毓这个纨绔了。 只是那又如何?自己还就是下这几人的脸面下定了。毕竟,今儿个山门这里便是由自己掌总负责接待客人的。为防意外事件发生,旁边还有自己特意带来的家丁,要是连这几个人都拦不住,还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当下冷冷一笑,也不屑再同陈毓三个分说,直接喊来几个人,一指沈胤道: 「这人是来书院捣乱的,现在立马拖出去,而且都给我盯紧了,书院方圆二里地内,不许他踏足。」 第18章 陈毓是知府公子,自己自然不好和他动手,沈胤却不怕,别说眼下这等羞辱,就是这会儿拖出去打一顿,有家里长辈撑着,沈家也不敢把自己如何。 眼睁睁的瞧着朋友被当面羞辱,却是无能为力,陈毓这个衙内以后都别想在西昌府上流社会中抬起头来了。 「慢着——」陈毓忽然开口,「王公子的意思是,就因为沈胤不经允许带了我们入内,所以就要赶他离开?」 王朗脸上讥讽的神情更浓:「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那我要是有请柬呢?」陈毓随即道,并探手怀中,拿出一个镶着金边的请柬递了过去。 「是吗?」王朗笑容有些诡谲,接过请柬时手忽然一松,那请柬飘飘悠悠的就掉到了旁边一个水沟里,水沟里积水不多,却依旧很快浸湿了请柬,「呀,不好意思,失手了,失手了,不然,麻烦公子去捡回来,或者,这狗腿子不是现成的吗?」 神情里满是嘲讽和戏谑。 「你——」沈胤如何不明白,王朗纯粹是来消遣自己,针对自己也就罢了,小七和小毓纯粹是受了自己连累。 却被陈毓一把拉住: 「沈大哥,掉了就掉了,还理它作甚?」 又冷冷瞧向王朗,高声道: 「原来这就是你西昌书院的待客之道。也罢,这样的书法盛会,我们不去也罢,就只是王公子待会儿莫要求着我们进去才好。」 旁观众人无疑听见了陈毓此言,又目睹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虽有人面露不忿之色,却被知道两家恩怨的人拦住—— 除了官家,王家也好,沈家也罢,都是寻常人惹不起的,周围众人又是大多同王朗交好,跟沈胤并没有多少交情,虽是觉得王朗此举有些过分了,却还是决定明哲保身,不要趟这个浑水好。 「求你?」周围人的反应无疑让王朗更加得意,对陈毓所言也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可乐的笑话一般,竟是捧腹笑个不停,好容易止住,才冷笑一声,神情无比讽刺,「是吗?似公子这般大才,怎么是我等凡人能高攀的起的?西昌书院这间庙太小,可怎么盛得下几位这样的大佛?」 陈毓也懒得再和他废话,回身拽了沈胤和小七掉头就往山下而去。 看到几个人终于被自己赶走,王朗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倒是郑子玉,却是好几番欲言又止,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两人正自静默无言,又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姚澄海去而复返,看见山门处除了王朗几人外,并没有其他陌生面孔,不免很是失望,转头瞧向郑子玉: 「这么长时间了,白鹿书院的贵客还是没有到吗?」 「没有啊。」郑子玉摇头。 「有没有手持请柬的十二三岁少年?」姚澄海依旧不死心—— 姚澄海之前在书院读书时,授业恩师正是眼下已然做了山长的大书法家刘忠浩大师。受老师的影响,姚澄海同样酷爱书法。年前得恩师信件,说是在白鹿书院发现了一个书法天才,起初姚澄海还很是不以为然,毕竟,按刘先生信中所写,那所谓的天才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罢了,于书法一途上又能有多深的造诣? 哪想到第二封信就接到了刘忠浩转赠的那少年的一件墨宝,甫一见到,便不由惊为天人。若非平日里公务繁忙,姚澄海说不好早就跑去白鹿书院找那人切磋了。 本来山上的书院里,有专门负责接待的执事,来客到那里再呈上请柬即可。姚澄海却是等不得,终是主动向刘忠浩讨了个接人的差使,自然姚大进士要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儒柳和鸣的关门弟子、书法天才陈毓。 那里想到等了这么久,却是连人影都没见一个。 手持请柬的十二三岁少年?王朗心忽地一跳,旁边的郑子玉更是一下张大了嘴巴——不会那么巧吧?之前刚被王朗赶走的那叫陈毓的少年,可不就符合姚师兄口里要恭候的人的特征? 虽然王朗很快调整好表情,摇摇头示意并没有见到这样的人,姚澄海却明显发现了异处,当下也不看王朗,只盯着神情惴惴的郑子玉: 「子玉,方才有没有人拿着请柬前来?」 「啊?」郑子玉明显并不会说谎,听姚澄海这般询问,顿时就有些惊慌,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往水沟那里瞟了一眼。 却被姚澄海一下发现破绽,循着郑子玉的视线瞧过去,脸色一下变得很是不好看,朝着下面的水沟一指: 「那是什么?」 却是陈毓之前拿在手中又被王朗扔进水里的那封请柬这会儿就剩最中间一点还露在水面上。 王朗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姚澄海已是亲自朝那水沟走去,拿了树枝把请柬勾了过来,打开来,虽然字迹已是洇湿,却依旧能隐隐约约瞧见白鹿书院几个字。 姚澄海抬起头来,瞧向王朗的视线已是冰冷无比: 「你方才说,并没有人持请柬而来?」 「这——」王朗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姚澄海给看破,登时有些慌张,匆忙间,忙辩解道,「是有人手持请柬前来,不过对方分明是一个纨绔子弟,绝不是白鹿书院的人……」 姚澄海却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骗过,当下一扬手中湿漉漉的请柬,厉声道: 「睁大你的眼睛瞧瞧,这上面写着什么?」 王朗越发心惊胆战,好容易靠近了一瞧,却是立时喜上眉梢—— 就说那个纨绔从哪儿弄了张请柬来,却原来竟是白鹿书院的吗?冒充谁不行,竟是敢去冒充白鹿书院的人—— 作为大周第一大书院,既是能代表白鹿书院来西昌到访,定然是当代有名的宿儒才对,也就陈毓这般脑袋进了水的纨绔,才会想出冒充白鹿书院人这样的昏招。 第19章 当下正色同姚澄海道: 「姚师兄怕是被骗了——方才那手持请柬的人在下刚好认识,绝不可能是白鹿书院的人。」 「你认识?」没想到这么明显的证据,王朗竟是还要狡辩,姚澄海不怒反笑,「那你倒说说,方才那人是谁?」 「不瞒师兄,方才手持请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西昌新任知府陈知府家的公子,陈毓,那么一个纨绔罢了,也不知从哪弄来白鹿书院的请柬——」王朗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之极,还要再说下去,却被暴怒的姚澄海一下喝止: 「混账!你还不承认,方才不是你把陈公子给赶出去的?」 「啊?」王朗骤然被打断,顿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姚澄海怎么回事,竟然会因为一个冒充白鹿书院宿儒的纨绔子弟这般喝骂自己? 姚澄海却是懒得再同王朗多说,抬手就把挡在前面的王朗给推开,厉声道: 「竟敢赶走书院和山长的贵客,王朗你好大的胆子。有什么话,你还是同山长解释吧。」 又叫来一个书院学生: 「快去告诉山长,就说白鹿书院派了大儒柳和鸣的关门弟子、书法天才陈毓陈公子前来,却是被王朗给赶了出去,我这就追过去,看能不能补救一番。」 白鹿书院的人,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柳和鸣的弟子,甚而是山长也钦佩不已的书法天才? 王朗彻底懵了,心里更是凉到了底,忽然想到陈毓之前离开时撂下的狠话,这会儿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若然真是和姚澄海所说那般,以山长性子之严厉,自己怕是必会受到严惩。 「你还是找山长解释一下吧,不然,去寻陈公子道歉,只要陈公子不追究,想来山长也不会说什么的。」虽觉好友方才所为颇为不妥,却再没想到,会捅下这么大的娄子,郑子玉也很是替王朗担心。 「找他道歉?」王朗声音一下抬高,「莫说姚师兄十有八九认错了人也不一定,就那个纨绔,小小年纪怎么可能被大儒柳和鸣看中?还书法天才?叫我说,不过欺世盗名之辈罢了!也不知怎么蒙骗了姚澄海,就这么堂而皇之跑到咱们西昌书院来招摇撞骗来了。」 说完依旧气不过,又恶狠狠的加了一句: 「便是他真是柳和鸣的弟子又如何?这般不学无术之辈,没得就会给老师蒙羞罢了,让我跟他道歉,万万不能!」 郑子玉还要再说,却忽然觉得不对,忙回头瞧去,脸色顿时一白: 「山长——」 却是刘忠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还有书院的一些贵客。 与往日谆谆教诲的和蔼模样不同,刘忠浩这会儿的脸色无疑很是难看,眼神也是严厉的紧。 王朗一下站直了身体,饶是自诩平日里也颇得山长青眼,这会儿也不免惴惴不安,嗫嚅了声: 「山长。」 「让先生蒙羞的不是陈毓,而是你。」刘忠浩瞧着王朗,一字一字道,「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王朗,这就是平日里书院教给你的东西?」 口中说着,神情难免有些疲惫: 「怪不得陈毓之前论及人才时说,德为主,才为辅,德才兼备方是人才。」 眼前不期然闪现出陈毓在白鹿书院山门上题的「厚德载物」几个大字,眼中失望的情绪愈浓。 陈毓说的?旁边的人即便原先不知道陈毓其人的,这会儿也不免讶异——须知刘忠浩性子最是孤傲,难得有他佩服的人。更不可思议的是,从刚才听到的谈话里,那陈毓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刘忠浩语气一转,瞧着王朗的神情也是少有的严肃,「今日事本就是我们书院有错在先,也是我这个山长没有教好你们。」 「现在,你和我一起,去向陈毓赔罪!」 「什么?」四周顿时一片惊叫声,便是王朗也完全吓得傻了—— 要知道刘忠浩可不仅仅是书院山长、大书法家,更是陇西望族刘家嫡系子弟,家族中在朝为官的颇多,也就是刘忠浩生性佻达,不愿受官场束缚,才隐居在西昌书院,这么一个有着铮铮傲骨的人,这一世何曾向其他任何人低过头? 如今却是受王朗所累,不得不去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道歉。 一时众人看向王朗的眼神充满了谴责: 「骂别人斯文败类,原来自己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般连累书院和山长,这样的学子,还要他作甚?」 也有人劝导刘忠浩:「山长,这事全是由王朗一人惹出来的,您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就是,山长本就为学院操碎了心,这会儿还要帮个不成器的学子收拾烂摊子……」 也有人不以为然,以为许是陈毓以势相压,不然,山长怎么会这般委屈自己? 却被刘忠浩狠狠一眼瞪过去,更是掷地有声的道: 「犯错不怕,可怕的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处,却把所有过错都推在别人身上,若然再有人敢非议陈公子,那就别怪书院庙小,把这等大佛全清出去。」 这话无疑也是说给王朗听的。 以致王朗脸越发没一点儿血色,虽是万般不愿,却又担心山长一怒之下,真会把自己赶出书院,这样丢脸的事,王朗可不敢冒险。 无奈何,只得咬着牙跟在刘忠浩身后往山下而去。 好在走不了多远,便瞧见姚澄海正和几人站在一处说话,刘忠浩一眼认出中间那俊秀无双的少年,可不正是陈毓? 陈毓也瞧见了刘忠浩,脸上神色也是一暖,更是有些歉疚——之前在白鹿书院时,就明白刘忠浩是个真性情的人。方才倒不是刻意针对西昌书院,实在是之所以会来西昌府,本就不是为了参加书院盛会,这会儿既遇到了这等糟心事,陈毓也不欲在此浪费时间—— 第20章 之前带来的治理河道的能人已是在衍河走了个来回,这两天说不好就会回来,相较于书院比斗而言,自然是即将来的那场风暴更重要。 没想到事情却惊动了刘忠浩,甚而累的这位山长亲自追来了。 忙上前见礼:「怎么惊动先生了,毓真是惭愧之至——」 「说什么惭愧。」刘忠浩神情很是欣慰,更有种「别人家弟子怎么就这么优秀」的羡慕嫉妒恨—— 就知道陈毓年纪虽小,却是豁达的性子,这么一想,瞧向王朗的神情也就更加严厉,「是我没有教好,才会发生那等事情,王朗,还不快过来道歉?」 王朗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虽是心里恨极,却不敢不听,只得上前深施一礼道: 「方才是我的错,还请陈公子海涵——」 只躬身站立半晌,却久久没有听到陈毓的声音,待抬起头来,好险没气死,却是陈毓已然和刘忠浩一起往山上而去,根本连理都没理自己。 倒是那个照常跟在陈毓身边的小七,还站在原处。当下一挑眉,就要喝骂。 却不妨小七冷笑一声,抢先道: 「蠢货,闭嘴!今儿个书院的事,我已然派人禀报师尊,既然你们王家这般没家教,犯错在先不说,还胆敢侮辱沈大哥,既然你们敢闹,就得有承受后果的代价!」 这也是之前陈毓嘱咐的——既然王家人都不怕闹大,又何必帮他们藏着掖着? 已然走了几步的沈胤明显听到了这话,顿了下,终究没有回头。 王朗犹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小七这么威胁自己,只觉好笑之极: 「好好好——」 一句话未完,却是传来一声断喝: 「住口!」 王朗回头,却是自己父亲王行,正急匆匆而来。一声「爹」刚叫出口,就被王行一脚踹倒在地。 而这还不是事情的最后结果,第二日,就传出了王府一个姓乔的姨娘忽然暴亡的消息,而且那之后,每到中午人最多的时候,王朗就会被王家人拖着到距离沈家最近的十字路口痛打,一直到第五日上,王朗一次次被打的浑身是血,直到最后昏死过去,王家人却是看都没看一眼,丢下王朗扬长而去。 因闹不懂王家这么做到底是何意图,其他人虽是诧异,却也不敢多管闲事,倒是郑子玉听说后,连忙赶了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朗,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忙令人抬起来往医馆送,浑然不知,远远的路边,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垂涎三尺的瞧着自己…… 不是严宏,又是哪个? 严宏也没有想到,被禁足了这么久,甫一出来散散心,就瞧见了郑子玉这样的极品——这西昌府倒是地杰人灵! 「少爷看上了那个小白脸?」下面的家丁自然熟知自家少爷的喜好,见此情景忙不迭上前凑趣,「不然小的去打听打听?」 严宏点头,眼睛却是根本不舍得从郑子玉身上挪开。 那家丁倒也是个能干的,很快回返,脸上神情却是有些为难: 「少爷,那个小白脸,怕是不好动——」 「怎么?」目送郑子玉扶着王朗离开,严宏这才转回头。 「少爷听说过威远镖局的名头没有?」那家丁小声道,「这郑子玉,是威远镖局的小少爷。」 却是方才打听了才知道,郑家在这西昌府也算是颇有名气,家中七个儿子除郑子玉外个个身手了得,又因郑子玉生的甚肖乃母,一家人都对他宠的不得了。 之前就出现过曾经有纨绔想要调戏郑子玉,结果便宜一点儿没占到,就被郑家人堵住打了个半死这样的事。 那家丁抖了下,就自己这少爷这小身板,怕是真不够郑家人捶的! 严宏的神情明显有些晦气,却依旧不死心,眼睛慢慢落在郑子玉护着的王朗身上,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无妨,咱们可以找帮手吗。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等那王朗能动了,带过来见我。」 与此同时,陈毓也在加紧寻找一个叫郑庆阳的人—— 上一世的那场暴乱闹得那么轰轰烈烈,即便陈毓这样远离西昌府占山为王的山贼也知道那为首挑起叛乱的人的名字,可不是叫做郑庆阳? 早在知道父亲竟是调到了西昌府做知府时,陈毓就动了杀机,暗下决心,即便那郑庆阳这会儿还没犯事,可若是杀了他一人,能免去一场兵灾,挽救上万人的性命,那自己也绝不会手软。 只是让陈毓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单只一个西昌府,这会儿就已找出了五个名叫郑庆阳的人。 除了排在调查表上第一位是威远镖局的大少爷外,其余五人尽皆是一般百姓。 只是就这些人眼下的情况来看,竟是全不符合将来会引兵作乱这样的条件—— 毕竟,大周朝已是百年盛世,平日里民愤并不大。天灾的话,又注定了和朝廷无关,这种情形下起兵造反,表明那人要么本就是穷凶极恶之辈,要么就是家境赤贫,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 而且从那人造反后取得的成绩而言,当是个胸中有韬略的。 再看手里这几个人的情形——要说最符合推测的,就是威远镖局的大少爷了。可威远镖局的大少爷却是出了名的义薄云天,更兼家境富足,即便遇到水灾,家里绝不会缺吃少喝,这样的人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扯起大旗走上灭九族的造反的路子。 至于剩下的这几人,有农夫,有商人,还有一位直接就是位盲人,这样的普通人,怎么也不可能领导一场战争。 到得最后,陈毓悲哀的发现,名单上这几人,竟是没有一个符合造反的条件。 难不成是后来从其他地方涌入西昌府的人? 第21章 扔下信件,不由长叹一口气——却原来即便脑子里有关于将来发生情形的信息,知道西昌府格局的大致走向,有些事却依旧是无法做到的,就比如说确定匪首郑庆阳的真实身份…… 「这里堆放的是药材……」 「还有这里是粮食……」 裘家在西昌府负责打理生意的是一个叫裘英的管事,这会儿正恭恭敬敬的陪着陈毓查看从江南一带收购运送而来的粮食和药物。 虽然无论如何不明白,好好地突然运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做什么?这么多粮食,已是堆满了所有的仓库,甚而为了存放这些,不得不另外又租赁了相当宽阔的地方投入使用,裘英甚至悲哀的发现,甚而自己负责的裘家其他生意说不好都会或多或少的受些影响。 更不要说虽然江南之地今年粮食丰产,比起西昌府来确实要便宜些,可加上运费之类的,怕是也差不了多少,说句不好听的话,运来这么多粮食,能赚个千儿八百两就不错了,真不明白三公子和陈公子图的是什么? 就是自己这里,因着这些粮食和药材的影响,今年的利润怕是要垫底了。好在三公子已是特意着人知会过,到年底盘点各地掌柜的盈余情形时,西昌府这里可以不算在内,不然裘英真就只剩下哭死在粮食堆上这一条路了。 「很好。」巡视了一圈,陈毓满意的点头。 这裘英倒是个听话的,粮食也好,药物也罢,都依着自己吩咐,全都在下面砌上厚厚的硬底,甚而硬底上面还特意铺了一层防水的油布,这般防护,即便再大的暴雨也不须担心会出现霉坏的情形了。瞧着真真是个尽心干实事的。 看陈毓满意,裘英也长出了口气——作为裘文隽的心腹,裘英早就知道,别看这位陈公子年纪小,却是三公子真正的合伙人,即便是裘家生意,也有一定的决策权,更兼对三公子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更不要说,陈毓还是知府陈清和唯一的儿子,货真价实的西昌府第一公子。 这几天坊间早就传闻,便是严守备的儿子,因为惹了陈公子,被乃父当街痛殴作为给陈家的交代,还有同为西昌府望族的王家小公子王朗,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也主要是惹了陈公子的原因。 种种缘由之下,令得裘英自然丝毫不敢看轻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全心全意做事,若然真是办得不好了,不用陈毓开口,三公子定然就会先处置了自己。 这会儿看陈毓满意,裘英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裘掌柜辛苦了,这个拿着,请兄弟们喝酒。」陈毓拿了个红包递过去,「对了,你方才说,那些匠人已然回转,你带我去看看吧。」 知道陈毓是个不差钱的主,裘英倒也没有推脱,高兴的接过来揣在怀里,待得无人时抽开一看,一下长大了嘴巴——里面竟是足足五百两银子。 忽然心中一动,每年年底时,盈余第一的掌柜得的赏钱可不就是这个数? 这般一想,对陈毓不由更加感激。 两人一路来到正厅,早有十多个匠人候在那里,看两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陈毓摆手让他们坐下,自去主位坐了。 这些匠人全是之前陈毓从江南之地带来,俱是修筑堤坝的能手,一番勘测之下,自然收获不小。 「衍河流经西昌府内的堤坝,共有二十余处需要修筑,其中十余处只需要稍加营缮,还有十多处则比较麻烦,怕是需要征发大量民夫前往。」 西昌府已是连续十年没有出现过汛涝情形,河坝自然失于管理,不独有些地方已然塌陷,甚而个别地方的堤坝根本就没有了。 这种情形,不发生大的水灾也就罢了,真是有大灾发生,以西昌府的地形,怕是必成一片泽国。 按照工匠们的叙述,陈毓在手里的地图一一认真标注好。 旁边的裘英瞧得愈加惊诧——难不成三公子之所以这么大手笔的送来粮食,是得到了什么高人指点,知道西昌府可能会受灾? 若是这么一想,之前所有古怪的举动,包括这会儿陈毓询问地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就只是风雨雷电俱皆上天所赐,神仙只说又太过缥缈,裘英实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人竟然能预测出西昌府将来的情形。也就三公子和面前这位陈小公子钱财丰裕,可以赌一把。 「唯有这里,」一个叫陈巷的工匠上前,在陈毓手里的地图上点了一下,「这个地方叫渔峡口,乃是武原府所辖,堤坝已是完全坍塌……」 武原府的堤坝塌了,又和西昌府有什么关系?裘英心里暗自诧异。 陈毓的脸色却是一下凝重起来—— 之前已是研究了好几遍西昌府的地图,陈毓如何不知道渔峡口那里于西昌府的意义。 如果说西昌府地形是一个葫芦的话,渔峡口那里就是葫芦嘴,一旦坍塌,于武原府影响不大,大量河水却会倾倒入地势更加低洼的西昌府境内,这也是武原府根本从来不管那一段堤坝的最终原因。 陈毓回到府里后,径自去了书房。 毕竟很多事陈毓自己是根本做不成的。 听陈毓说让自己派人着手修建堤坝,陈清和不由蹙了下眉头,半晌缓缓道: 「给我一个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即便早就知道这个儿子的优秀,陈清和心里儿子只是比同龄人强些罢了,这么坐在一起谈论政务还是很不适应。 而且不得不说,年龄使然,毓儿看问题方面未免还是有些稚嫩。不说修建堤坝是很难体现执政者政绩的,更兼眼下可不是征发民夫的季节,怎么说清理河道修筑堤坝的话也得到冬天枯水时节才好,这个季节修筑堤坝实在是有些大违常情。 可许是父子天性,陈清和又直觉儿子这么说绝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第22章 陈毓静了一下,手不自觉攥紧——早就知道终究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从前陈毓都是选择逃避的态度,却明白这次怕是不说出来什么,是无法过得了父亲这一关的,毕竟,真是按照自己的话去做,西昌府怕是必有一番大动静。 以父亲之勤政爱民,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是绝不会同意自己方才说的事情的。 罢了。事关重大,自己再若隐瞒,真出了大事后悔就要晚了。 陈毓很快有了决断,站起身形来至书房外,叫来护卫裘方,令他着人看守书房,自己和爹爹谈话不结束之前,决不许任何人靠近。 房间内的陈清和不由越发狐疑,却也隐隐约约明白,儿子怕是要告诉自己一个惊天大秘密,而这秘密或许也可解了自己之前种种疑虑。 安排好外面的情形,陈毓很快回转,父子俩久久对坐,好半晌,陈毓终于开口: 「我之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或者说有时候我甚而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我的错觉,其实所有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陈毓思量着,拣上一世的事情说了几件,包括秦家的败落,李家如何背信弃义毁坏婚约…… 陈清和越听越心惊,实在是越听越觉得,陈毓的表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般不过一个噩梦罢了,所有的一切怎么听都像是真的发生过。却也随即发现了不对之处: 「我呢,你的梦里,我这个爹爹在哪里?」 自己即便不为官,好歹也是举人身份,阮家又如何就敢生生吞了岳家留下的生意去?还有儿子虽然没有细说,却完全可以想见的在李家受到的种种屈辱,这所有里面都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何自己却没有丁点儿作为?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陈毓顿时缄默。上一世失去父亲后的遭遇实在是太过折磨,甚而只是把曾经所有当做一个梦说出来,可潜意识里陈毓依旧不愿说出「父亲离世」这几个字来。 「难不成我,不在了?」陈清和怔了一下,半晌缓缓道,心却是一下揪了起来。 陈毓转头,眼睛直视窗外,却是不敢眨动,上一世的经历实在太过凄惨,陈毓担心自己一个忍不住,泪水就会掉下来。 看着红了眼圈的陈毓,陈清和不觉内心大恸——如果是因为那样,儿子之前所有异于常人的行为竟是全都迎刃而解,甚而陈清和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从前儿子每日里那么努力那么拼命,怕就是想要尽快强大起来,保护这个家…… 「爹——」看陈清和久久不说话,陈毓心慢慢下沉,爹爹不会是把自己所言当成胡说八道了吧? 「你信我,很快西昌府就会连降大雨,然后这里就会成为一片泽国,甚而引起饥民暴动……」 最后一句话陈毓说的有些含糊,毕竟眼下实在无法找出那个会揭竿而起的郑庆阳,而且有自己的布置,陈毓相信即便发生大的水灾,西昌府也不致落到民不聊生、走投无路的境地,天灾虽是不可抗,人祸说不好能够避免。 「方才说过的话全部忘掉,以后即便是你的妻子,也不要告诉她知道。」陈清和盯着陈毓的眼睛,缓缓的一字一字道,「毓儿,你要信爹。」 「信爹?」陈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要让爹爹相信自己吗?还未想清楚个所以然,陈清和再次点了点头: 「是的,相信我,不要再逼着自己,像其他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就好。」 相信爹,这一辈子一定不会先弃你们而去,更会承担起保护这个家的所有责任。 「现在回去睡觉,所有的一切交给我便好。」陈清和探手把陈毓拽了起来,甚而如同陈毓幼时那般亲自拉着陈毓的手,把陈毓送到房间,父子俩一起泡了脚,又盖着一个被子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一直瞧着陈毓彻底睡熟,陈清和才离开房间,再次回到书房。 依着毓儿所言,那场连绵暴雨势必难以避免,西昌府的堤坝会毁坏到什么情形,陈清和也完全能够预料到—— 近几年来,西昌府一直干旱少雨,最发愁的事情也是雨水太少,何曾担心过水太多冲垮堤坝? 因而,怕是大部分堤坝也就是个摆设罢了。 还有毓儿特别标注的那处位于武原府交界处的河坝,据自己所知,武原府太守和西昌府守备严家是亲戚,以这些日子以来守备府和知府发生的摩擦,陈清和敢断定,不独自己这边想要借助军力修建河坝绝不会被答应,便是武原府那里也定然会对自己的提议置之不理。 而且事关儿子的秘密,陈清和决不允许旁人发现稍微一点端倪。 一直到天光将亮时,陈清和心里终于有了决断—— 西昌府也好,武原府也罢,这会儿旱情都严重的紧,眼下又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以致好多人家拖家带口乞讨度日,大量流民涌入西昌府…… 第二日,便有官差到处张贴告示,言明知府大人有令,但凡生活无以为继的百姓可以去府衙中报名修筑河堤,只要愿意去的百姓,每日里管饱之外还可以另发一斤高粱面。 消息传出,西昌府百姓无不感激——不是无可奈何,谁家愿意沦为乞丐?一斤高粱面虽不多,却能保证家中一个孩子的吃食,知府大人所为无疑是一大善举,定然会救济活人无数。 一时百姓奔走相告,人人称颂陈清和是青天转世。 适逢西昌书院书法盛会,正好有途经此处的朝廷御史在此停留,消息很快上达天听。 皇帝听说此事,久久沉吟,甚而招来户部尚书一起讨论陈清和所为,越发觉得此举当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般以工代赈,既解决了百姓的生计,还以最少的付出帮朝廷做事,当真是两全其美,以致第二天朝堂上,皇上下令,把陈清和的做法在整个大周加以推广,并诏令各地效仿此处行事。 第23章 消息传到武原府,知府程恩却如同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那陈清和也不过欺世盗名之辈罢了,以西昌府和武原府近几年的情形,不大旱就不错了,还筑河堤防涝,开什么玩笑。以致下面官吏请示可要仿效西昌府所为时,直接被程恩撵了出去。 小塘镇。 又是一个艳阳天。虽说不过是初夏时节,可这才刚吃过早饭,太阳就跟个火球似的,好像能把人晒化一般。 住在村口的沈老汉蹲在池塘边。 那池塘本来应该足有五六米深,往年虽也干旱,可好歹积起来的水也能盖住池塘底,今年倒好,偌大的池塘也就最中间有个小水坑罢了,至于池塘的其他地方,则全是因为干旱而翻卷起来的土黄色泥土鳞片,像是受不了饥渴不住喘息的小孩的嘴。 沈老汉拿了个碗,一点点的从水坑里往外舀水,每次几乎要半刻钟的时间,才能积满一碗,好半晌,才把手里的小桶给装满。 老汉站起身,提着水桶佝偻着身形往地里走去——地里的庄稼旱死了不少,沈老汉每天瞧着,心里都跟刀割一般,只是这会儿到处缺水,河渠里也都是干的透透的,老汉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庄稼一片片死去。 只老人是倔强惯了的,怎么也不能接受庄稼全都死去的事实。每日里不管家人如何阻拦,都坚持着到烂泥塘这儿舀水,装满一桶后就提着到地里一棵秧苗一棵秧苗的浇灌。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刚走了几步,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跑着过来: 「爷爷,我帮你——」 看着小姑娘,沈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妞儿,慢着些——」 待小姑娘提了水桶,自己就蹒跚着跟在后面,不停絮絮道: 「我们家妞儿是个有福的,碰见了陈大人这样的好官——妞妞啊,咱可不能忘了陈大人的恩情啊。」 不怪老人如此说,实在是若非陈大人想了种种法子给老百姓找些活计,不知要有多少人家卖儿鬻女了。 儿子媳妇儿都去修筑堤坝了,每天可往家拿足足两斤高粱面了,多挖点野菜什么的放到一起煮,爷孙俩一天一斤面就尽够了,还可以省下一斤来。 听说河坝也修好了,儿子媳妇儿也快回来了,这些日子省下的这几十斤面也够对付一些日子了。 爷孙俩一个提着桶,一个拿碗往外舀水,禾苗渴的太狠了,小半碗水浇下去,哧溜一声就不见影了,那蔫蔫的秧苗却好歹精神了点。 沈老汉叹了口气,喃喃道: 「老天爷,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点儿活路吧。」 「爷爷,您跟谁说话呢?是不是咱们恩人啊?」妞妞从小桶上抬起头,天真的瞧着沈老汉。 「啊?哦。」沈老汉笑的更加慈祥,「可不是吗,咱们恩人啊,比老天爷都实在呢。」 声音却是忽地一顿,却是正南方向,一大朵乌云正飘过来。天空瞬间暗了下来,太过激动之下,沈老汉忽然翻身一下跪倒,边磕头边嘴里不停祷告着: 「老天爷啊,恩人啊,给我们送点儿雨吧……」 直到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手面上,沈老汉才无比幸福的意识到,老天爷,真下雨了! 村庄、原野顿时陷入了一片狂欢之中,无数的人从家里跑出来,在雨里不停的跳啊、笑啊,那情景,真是比过节都要热闹。 唯有知府衙门内却是一片肃静。 陈清和和陈毓每人一披蓑衣,仰头望着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的天空。 两人严肃的神情令得旁边侍立的裘方诧异不已——西昌府干旱太久,这一场雨明显太及时了,即便之前庄稼旱死了,雨停之后大可补种,定然还是可以解些燃眉之急的。 怎么大人和公子却是一番如临大敌的模样? 却不知陈清和此时却是心潮起伏,如果说之前还对陈毓所言有着那么一丝丝不敢相信的话,这会儿却只余震惊和担忧了—— 这场雨果然如同毓儿所言从天而降,现在而言固然一场大惊喜,可要真如毓儿所言下了足足半月之久—— 活了这么些年,陈清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雨势,雨水当真是从天上往下倒一般。 就这么会儿功夫,脚下已是积了厚厚的水,纵横流泻之下,打着旋儿往低洼处而去。别说十五天,就是一天,庄稼便得受灾,再下去,百姓房屋真不知要被浇塌多少。 到了晚间,雨势终于小了下来,可依旧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等到陈清和起身,出来才发现,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 甚而刚用过早饭,倾盆大雨再次从天而降。 陈清和一推饭碗就去了府衙,又令下面衙差速在城中寻访高地,搭上毡棚,又冒雨去了衍河旁。 不过一夜之间,衍河水已是暴涨,两岸小河中的水不停汇来,以致昨儿个还干涸的快见底的衍河这会儿却是浊浪翻滚,好不壮观。 好在堤坝刚刚修筑过,陈清和更是全部动用了最好的材料,工匠们之前的了吩咐,也完全是依照最高规格去修筑的。 那些浊水扑到崖壁上,又无力的退回去。 跟在后面的衙役看着陈清和的神情已是充满了钦佩——自家大人果然是神人吗?这边刚把堤坝建好,就迎来了这么一场暴雨。有这道堤坝在,便是再下几场这样的大雨,西昌府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陈清和暗暗摇头,心却是提的更高——依毓儿的话,这场雨可是足足下了十五日之久啊!现在水势还小,若然再过些时日,实在不敢确定这道堤坝是否还可以扛得住。 当下严令临河各县长官,严密监视堤坝情形,一旦发现有异,就立马来报。 第24章 而西昌府百姓的喜悦在第三天上也完全消失殆尽——如果说之前还能见到有秧苗在大地上苟延残喘,这会儿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汪洋,哪里还有其他? 越来越多的民房经不住大雨浸泡而倒塌。 即便陈清和宁愿自己之前做的全是无用功,可建在高处的毡棚里还是汇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满面悲戚拖家带口,背着家里微薄的财物和口粮,蜷缩在毡棚下面,一个个面色苍凉…… 郑子玉再回到城里时,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幕悲哀的景象,都说水火无情,天灾面前,这些普通百姓根本除了静默在雨中苦苦挨着,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好在知府大人大雨的第一日便让人搭好了毡棚,不然城里怕是早就乱了。 郑子玉是从山上下来的。 大雨从天而降的第一日,山长刘忠浩便紧急动员书院学生各自归家——据山长言说,却是之前和陈家公子有过面谈,据那陈公子言讲,书院的位置虽是极好,可若下雨的话,最易造成泥龙翻身。 本来两人不过是说些玩笑话罢了,谁知道这雨竟是下个不停了。 因书院中还有大量书籍要迁移到安全之处,作为山长的贴心弟子,郑子玉自然坚持着留到了最后。 一直到今日,才和刘忠浩等书院宿儒一起从山上下来。 因刘忠浩想要回武原府的老家,两人便在城外各自分别。 那里想到刚进城,就听说一个消息,说是城北被淹的最厉害,已然有部分房屋倒塌。 郑子玉当即就吓了一跳,竟是来不及回家,便即打马往城北而去—— 之前王朗被打的几度昏死,亏得自己遇见,帮着送往医馆,又派人去王家通知王行,哪想到派去的人却被王家赶了出来。 又因王朗的伤情太过严重,并不敢随便移动,郑子玉无法,只得给了医馆大夫一笔银两,恳请他们容让王朗在此养伤,而那家医馆可不就在城北? 好不容易赶到城北,郑子玉已是浑身都湿透了,那么风急雨骤之下,即便是夏日,也令得郑子玉不住的打冷战。 好容易敲开房门,那医馆大夫瞧见郑子玉明显长出了一口气—— 医馆的房间已经大多漏水,今天早上时更是塌了半边,主家担心夜里睡着被埋在房底下而不自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今儿个夜里先去城中毡棚里避避呢。 正不知该拿王朗怎么办呢。 「王公子在里间——」掌柜的给了郑子玉一盏灯笼,便自顾自的去收拾东西了。 郑子玉提着灯笼往里面走,才发现这里的房子已是大多漏水,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到里间,差点儿被绊倒,却是脚下放了好几个盆,地面上已经有好几片积水,而最角落那里正有一个人拥被坐着。那直勾勾的眼神,当真是和鬼一般。 「阿郎——」郑子玉吓了一跳,待认出那是王朗,终于长舒一口气,忙忙的上前,「你这会儿能走吧?我给你收拾东西,咱们先到我家去——」 手却被王朗给拽住。 「怎么了?」郑子玉怔了一下,以为王朗担心家人不欢迎他,「你放心,我哥哥他们最疼我了,我的朋友他们一定欢迎的紧。」 明灭的灯光下,少年如山水画一般好看的眉眼,清俊之极的笑容都更呈现出有了一种勾人心魄的美,让人止不住为之沉溺。 「我——」王朗深吸一口气,似是强自压制着什么,却不妨头顶上一道惊雷忽然炸响,整个房屋都仿佛在哆嗦。王朗仿佛受到惊吓般猛地推开郑子玉的手。 「别怕,我们这就走。」郑子玉忙安抚性的拍拍王朗,脸上全是温暖的笑容。 王朗如同孩子般一把抱住郑子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郑子玉神情越发诧异,刚要开口询问,却又被王朗猛地推开。 再抬起头来时,王朗脸上已是挂上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子玉,我不去你家了。我和守备府的严公子是好朋友,他今儿个来过,说是可以帮我跟我爹求情,你能不能去找一趟严公子,让他派人来接我?」 口里说着,却是不敢看郑子玉的眼睛。 「严公子?」郑子玉探头往外瞧了一下,因为天阴沉的厉害,外面瞧着就跟快要黑了相仿,很明显,又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好。」郑子玉却依旧很干脆的答应下来,甚至体贴的帮王朗拉好被子,手蹭过王朗的胳膊,明显冰凉的紧,「你再躺会儿,我很快回来。」 说着丝毫没犹豫的转身往外走——自己一定会帮阿郎把严公子给带回来,那样阿郎就可以很快回家,而不必日日难过了。 因着身上已是透视,每走一步,都会在房间里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王朗身子痉挛了一下,眼睛也随之红了,不由教了一声: 「子玉——」 「怎么了?」郑子玉回头,因着太过寒冷的缘故,脸色有些发青,就只是笑容依旧如同以往般和煦。 「无事。」王朗忙摆摆手,却在郑子玉再次转过身来时,猛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罩了进去,甚而为了怕自己哭出声来而死死咬着被角—— 子玉,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你说过,一定会帮我回家的,所以不要怪我,我就当你践诺了好不好? 沈家,陈家,都是你们把我逼到了这般境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武原府知府程恩僵坐在大堂上。 暴雨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十日之久,如注的大雨早已浇灭了人们内心对雨水可能抱的所有期待。 不独田野里除了一片汪洋再瞧不见其他,就是村庄也因一座座房屋的倒塌而变成了废墟。 本来以武原府的地势之高,即便再大的雨也不可能令得灾情严重到这般地步—— 第25章 所谓水往低处走,有西昌府在下面候着,武原府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却没料到,历来废弃的两府交界处的那处堤坝,西昌府竟是修的那般坚固。 连日暴雨之下,武原府的衍河堤坝已是多处垮塌,令得大水汪洋恣肆一般朝着整个武原府蔓延而来,而衍河流入西昌府时正好是个拐弯,以致西昌府那道堤坝竟是仿若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别说大水往西昌府去了,竟还有西昌府的水倒流过来。 这才短短几天?上报到府衙的被淹村镇已有三十二处之多。 而大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脚下的武原府也很快会被洪水淹没!到时候别说什么高官厚禄,自己怕是连命都得搁进去。 更不要说程恩还有另一个心结—— 之前皇上下诏表彰陈清和时曾说过「附近州府可效仿西昌府所为」这样的话,自己因为心里嫉恨陈清和,又笃信武原府别说没有大雨,就是有,也不可能被水淹,根本就没管。 要是等雨停了,武原府受灾如此严重,地势更加糟糕的西昌府那里却是什事没有,皇上怕是必会有雷霆之怒。到时候一个抗旨都是轻的,说不好会祸及子孙。 一想到这一点,程恩简直恨死了陈清和,更是怀疑,这陈清和是不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不然,怎么会他那边刚加固堤坝,就来了这么一场大雨。 思虑良久,终于用力一拍桌子: 「来人!」 嘴角更是闪过一丝狠戾之意—— 这大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为今之计,为了自保,只有挖开西昌府那道堤坝! 西昌府。 陈清和已经连续多日没有合眼了,便是吃饭也都是胡乱对付几口罢了—— 城里城外那么多灾民需要安置,因是春夏之交,府库中粮食绝不足以应付这场大灾,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早已让人快马送往京城,更要日夜悬心那些堤坝是不是能扛得住…… 须知即便衍河水之前因为干涸都快要见底了,可这么多日的大雨下来,定然已是暴涨。西昌府地形低洼,一旦堤坝坍塌,必会首当其冲。 好在之前的准备没有白费,虽是一直提心吊胆,派去巡防堤坝的衙差一直没有送回更坏的消息来。 陈清和全付身心都投入了对涌入城中的灾民安置的事务中。多日操劳之下,整个人都是胡子邋遢的,更是足足瘦了一圈有余。 陈毓从外面进来时,正瞧见瘦弱不堪的爹爹斜依在椅子上睡着的情景。太过疲劳,令得陈清和甚而连身上的蓑衣都没有来得及除去。 陈毓默默站了会儿,把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桌案上,又蹑手蹑脚的上前,想要拿件衣服帮父亲披上。哪想到陈清和忽然睁开眼来,待瞧见站在眼前的陈毓,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竟不觉问道: 「毓儿,这雨,快要停了吧?」 「嗯。」陈毓点头,「应该也就半月左右,要不了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陈毓话音一落,陈清和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动作太过仓猝之下,连那张椅子都给带倒,神情戒备无比,心里更是后悔不迭—— 果然是睡糊涂了,怎么竟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若然外人听在耳中,可不要对毓儿起疑? 「无妨。」陈毓忙扶住陈清和,「爹爹莫要担心,外面并没有人。」 陈清和依旧坚持往外瞧了一眼,重重雨幕中,果然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 这才蹒跚着回到桌案旁,打开食盒扒拉了两口饭,便又站起身形: 「我去毡棚那里看看。」 因着连日降雨,这几日也是冷的紧,竟是和深秋季节相仿,毡棚又四面透风,可不要冻坏人才好。 「我陪爹爹一起。」陈毓忙也跟了上去。 父子俩刚出府门,几匹快马忽然从长街的尽头而来,马上骑士全是身披蓑衣头戴笠帽,伏身马上打马疾行,丝毫不受大雨影响的样子。 眼瞧着几匹马已是要从两人身前驰过,为首之人却是猛一抖缰绳,「迂」了一声,冲着陈清和一拱手: 「庆阳见过郑大人——」 神情很是恭敬。 陈清和愣了下,这才认出来,马上高大男子可不正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郑庆阳?这几日西昌府局势颇为混乱,陈清和几次令守备严锋派兵丁维护秩序,奈何严锋阴奉阳违,根本毫不配合。 好在这位郑大公子果然不愧有义薄云天之誉,主动请缨,把自己镖局上下一百余人全派到陈清和手下听令,才令得西昌府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事故。 「是庆阳啊,庆阳这是要去那里?」陈清和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要说郑庆阳这人,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虽说是个武人,却是心细的紧,便是这些日子城中灾民的安置方面也颇是出力不少。 至于郑庆阳,也对陈清和很是钦佩,常对人言,第一次见到如知府大人这般为民着想的好官…… 两人一番接触之下,颇有些惺惺相惜,甚而陈清和已经多次提过,郑庆阳若从军,怕也必是一代名将。 却不妨陈毓听一次,心就要悬起一次,实在是上一世杀死西昌府所有官员起兵造反的匪首可不就是杀伐果断,有能为的紧? 因为存了这个想法,陈毓这几日还曾多次打探郑府,却是未发现任何异常,郑家依旧是上下和乐进退有度,更是设了粥棚赈济百姓。 这会儿看郑庆阳像是要外出的样子,便笑着道: 「这么大的雨,郑大哥这是要去哪里啊?」 「还不是我那劣弟。」郑庆阳苦笑一声,责备的语气里却更多的是忧虑,「我前儿才听说,因着刘忠浩大师要回武原府,劣弟应该一路陪同前往,这么大的雨,这孩子也不回来商量一下,家父家母闻讯,俱皆日夜不安,我同几个兄弟这就赶去武原府接幼弟回返。」 第26章 本来郑家人以为郑子玉一直呆在西昌书院呢,那里想到昨日街上,突然听见西昌书院附近过来避难的灾民竟说起他们那里泥龙翻身的事,这才知道,那座存在了百年的西昌书院已是尽皆埋葬于山石之下。 郑家人听说顿时全都懵了——要知道郑子玉本就是郑父郑母的老来子,又生的极好,自来是全家人的掌中宝、眼中珠,这要是真出事了,那还不等于要了老人的命了。 郑庆阳怕父母受刺激,忙命人瞒着,红着眼睛就想往西昌书院冲,好在跑到城门口时遇到了郑子玉昔日同窗好友,一番交谈才知道,早在数日前,书院中的人已是尽数从山上返回,郑子玉又是个孝顺的,没回家的话,应该护送刘忠浩大师回老家了。 郑庆阳这才回去小声跟父母禀报了此事。 这么大的雨,郑父郑母哪里放得下心来,忙吩咐郑庆阳赶紧追过去—— 若然郑子玉这会儿已然到了刘家,那便把人好生接回来。若然还在路途中,这般冒雨跋涉的艰辛,小儿子怎么受得住,还是让郑庆阳接着护送刘忠浩,至于郑子玉还是赶紧回家,一家人怕是才能安生。 陈毓眼前闪现过郑子玉精致的面容,心下了然,那少年一瞧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不懂世事的,而且那般干净美好的样子,确然让人止不住想要护着些,也怪不得郑家人担心。 简单交谈之后,郑庆阳重新上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很快来至官道之上,几人却是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远远的能瞧见官道不远处的堤坝,之前陈清和已是命人足足加高了三丈有余,之前总是干涸的衍河水这会儿竟是已几乎和堤坝平齐,这般远远瞧着,那般巨浪滔天的衍河,简直天上的悬河相仿。 「老天。」郑家老三郑庆宁不觉打了个寒噤,心慌慌之余连连道,「多亏陈大人之前有此善举——」 若不是这道坚固的堤坝,西昌府不定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是啊,陈大人于西昌府而言,当真是恩同再造。」郑庆阳沉默片刻不由低语。 却是一扬马鞭: 「走吧。」 这么大的雨,刘山长和子玉都是读书人,脚程必然不快,说不好这会儿还在西昌府境内呢。 哪想到这般快马加鞭直追了两日,都没有见着人。 「大哥,再往前走就是渔峡口了。」郑庆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着郑庆阳大声道。难不成小弟这会儿已是到了武原府境内。 郑庆阳刚要说话,眼睛一亮,却是一辆马车正从下面一个路口处拐了出来。 忙不迭打马上前。 急促的马蹄声令得马车旁边的几个随从明显有些受惊,忙停下来瞧向郑庆阳。一个老人随即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郑庆阳眼睛一亮,可不正是刘忠浩山长? 忙往旁边瞧,却是没见着自己弟弟的影子。 转而一想,这么大的雨,子玉当然是一样在车里了。又暗暗以为幼弟处事未免不周,实在是刘老先生身边这么多随从呢,就他那小身板,别说护卫了,不拖累山长就不错了。倒不如邀请山长到家中暂居或者让自己另派他人前来。 当下取下斗笠,向刘忠浩问好: 「西昌府郑庆阳见过山长。」 郑庆阳之前去过好几次书院,刘忠浩倒也认得他,瞧见他这般冒着大雨追赶自己,不免大为诧异: 「原来是郑大公子,郑大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对了,郑大公子可知书院那里如何了?」 「山长英明。」郑庆阳一拱手,「亏得山长令众学子全都从山上下来,不瞒山长说,西昌书院,这会儿已是全被埋入山石之下。」 「什么?」一句话说的刘忠浩和他周围的随从全都傻了脸,内心更是骇然不已,那不是说,若非听了陈公子的劝告,这会儿众人早就没命了? 郑庆阳点了点头: 「可不,听说消息,我们全家人也吓坏了,想着子玉可是在山上呢,后来才知道,子玉竟是跟着先生一起。」 嘴里说着,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实在是自己跟山长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子玉在车里一声都不出? 哪知一言甫毕,刘忠浩已是大惊道: 「子玉没有回去吗?当日子玉想要送我,被我劝了回去,老夫亲眼瞧着他进城的啊。」 「啊?」郑庆阳脸色大变,连刚才去掉的斗笠都来不及戴上,调转马头,却又顿住,吩咐郑庆宁道,「老五你留下护送刘老先生回家。」 「不用。」知道郑家兄弟情深,更何况郑子玉也是自己最看重的学生,刘忠浩忙拒绝,郑安宁手一下攥紧,却还是留了下来,半天还是大声道,「大哥,你一定要找回小七——」 声音里已是带了哽咽之意。 然后回转身来,护着刘忠浩往渔峡口方向而去。 哪想到不过走了两里多路,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刀剑交鸣的声音。 连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跌跌撞撞而来,他的身后则是几十个手持刀剑的男子紧紧追赶。 离得近了,才发现血人的身上竟是穿着衙差的服饰。 那血人远远的也瞧见了马车,拼尽全力喊道: 「快去,拦住他们,武原府派人,要,挖塌,堤坝——」 郑安宁刷的抽出了宝剑。 刘忠浩则是失声道: 「卢师爷!」 刘家乃是武原府一等一的大家族,自然认识武原府知府程恩,也随之认出眼前那个领着一群穷凶极恶的人追杀衙差、想要捣毁西昌府堤坝的人可不正是程恩的师爷卢明? 卢明嘴唇哆嗦了一下,一挥手: 「全都杀了。」 第27章 陈清和站在毡棚前,嘴唇紧紧的抿着。 方才已经辗转走遍了整个西昌府,却是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之前准备的极为宽裕的遮雨毡棚,竟是挤满了人,算下来,逃难来的百姓怕不已有了一万余人? 「这几日可有灾情报过来?」陈清和蹙眉道。明明之前也就地势最为低洼的宝清县因积水太多受灾严重,自己已然派人前往处置,据报说已是基本令百姓情绪稳定下来。 便是有零零散散逃亡来的百姓,再加上西昌府房屋倒塌不得不暂居毡棚的,顶天也就上千人,怎么眼下却是这么多灾民? 裘方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这些灾民大多是武原府的,据闻,武原府那里已是一片汪洋……要不要,关闭城门?」 知道府库中存量不足,大灾之时粮食自然弥足珍贵,为了防止不法之徒借机哄抬物价造成人心不稳以致再引起兵灾,大人连日来频频召集城中富户,严令他们不得趁火打劫抬高物价。 那里想到除了沈家和几家不入流的小家族外,如王家那样的大家族根本来都不来。明摆着不打算听大人号令,想要借此大赚一笔。 甚而从四五天前起,粮食就一天一个价,从最开始的一斗一百文到现在六百文才能买一斗,即便如此,各大粮栈还每天开张后刚把粮食摆出来,便会被人哄抢一空,以致几乎所有粮栈都是卖出为数不多的粮食后便即关门歇业—— 说不好明日的价格会更高,这是所有人人的心理。 而此种情形反过来自然也令得粮食价格涨得更快。 现在又涌来这么多灾民,怪不得大人日日不得安枕。 「不可。」陈清和摆手,「都是大周子民,分什么武原府、西昌府?」 这般说着,却是叹了口气,实在是这么多人,怎么也不能出现饿死人的事情啊?不然,怕是会有大乱子。 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侍立在旁的裘家大管事裘英: 「裘掌柜,你去邢家那边等候,我先去王家一趟,然后咱们在邢家那里会合。」 裘方怔了一下,听陈大人的意思,裘家也是想要插手粮食生意了,只是裘家之前很少涉足粮食,这会儿大雨之下水陆两路都不可通行,一时之间,又从哪里得来的粮食?更奇怪的是,要是拜访,怎么也要到王家去啊,毕竟相较于其他两家,王家可是西昌府粮食生意中的扛鼎之人…… 心下虽是犯疑,却不敢多说,两人一路往王家而去,哪知却直接就在王家门外碰了个钉子,王家家主竟是连门都没出,直接派了个二管家出来,说他们家主前些日子受了气,这会儿正卧病在床,不见外客。 一句话说的裘方脸色一下很是难看—— 之前王家发生的事无疑都和自家少爷有关,王家这样,分明是告诉大人,他就是故意的。 一时愤怒之下,恨不能上前扇那而管家一巴掌,却被陈清和叫住。 又去了其他两个粮食大户周家和邢家,两家家主倒是亲自出来迎接,只说话却是滑不溜丢,很是委婉的拒绝了陈清和提出的让他们明日继续售出粮食的说法,好在最后终于答应,绝不会和其他人恶意结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既然贵家主这几日不准备放粮,明日可否把粮栈借我家一用?」一直默不作声的裘英很是客气道。 「你们家要售卖粮食?」邢家家主邢敏智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不错。」裘英点头,「我们粮栈正好有些粮食,依着这会儿的粮食价格我瞧着也差不多了,我打算都卖出去。当然,若是你们客栈明日依旧有粮食售出的话,就当老朽这话没说。」 裘英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好歹完整的把自己意思表达了出来—— 不怪即便人老成精的裘英也兴奋成这样,要知道当初从江南运来的这批粮食加上运费也就七十文一斗罢了,而现在,一斗粮食的价格却是接近一贯!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到得最后,说不好涨到两贯也有可能。 裘英简直无法想象,这些粮食都卖出来,裘家和陈家将得来怎样泼天的财富。 自家三公子和陈毓,当真是神人! 自家不卖,现在有人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说他要卖,不过是借借自家的门脸罢了,而且明显是之前和知府大人商量好的,邢敏智怎么也不好拒绝,不然知府大人真是翻脸,自家可不像王家那般有守备府的依仗,想想对自家也没有什么损害,虽不知道知府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答应下来。 周家家主也是做此想,待和两家家主都谈妥,走出来,外面天色已是暗了,瞧着街上的积水,裘方不禁有些犹豫: 「大人还要去守备府吗?」 虽是来这里不久,却也知道,方才走访的这三家就是西昌府最大的粮食商人,尤其是王家,更是占了西昌府粮食一半的份额。 而王家又从来都是和守备府过从甚密,分明就是严锋的代言人。这会儿王家态度这般强硬,要说这里没有守备府的手笔谁信! 和雨中艰难跋涉的陈清和不同,严府这会儿却是高朋满座,言笑晏晏、喜气洋洋。 房间里居中而坐的可不就是严锋? 他的下首依次是儿子严宏,王家家主王赫及几个儿子,和嫡系子弟中算得上有出息的两个三代弟子,其中一个,赫然竟是王朗。 「还是守备大人高瞻远瞩,」王赫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不过稍使手段,就把那陈清和闹了个人仰马翻。严大人哎,您不知道那陈清和登我家门时灰溜溜的样子……说不好,再过不久,那陈清和就会求到严大人门下了。」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陈清和前几日不是还恨不得把王家踩到土里去吗,这才几天,就不得不求到自己面前。一想到自己竟然连知府的面子都敢驳了,王赫就觉得尤其兴奋,连坐姿都挺直了不少。 第28章 「这还只是开始罢了。」严锋笑的得意。 没有人知道,之前西昌府粮食飞涨的情形正在自己把握之中。 本来依照严锋的想法,这么大一场雨,西昌府怎么也会是饥民遍野才对,哪想到那陈清和倒是个有福的,竟是让他抢先修了堤坝,以致自己才不得不使了些手段—— 一旦有粮栈开门售粮,严家和王家就第一时间派人赶过去,把对方搬出来的粮食一抢而空。 商人本性逐利,见此情景那里还肯再卖?自然每天只肯拿出一些来试探一下,而且价格一次比一次定的高,接连几日下来,这会儿每斗粮食的价格已是都要九百文。 要知道之前粮食价格顶天了也就百十文罢了。 今儿个也就一家粮栈开门营业,待得明天说不好一家也没有。等持续几天无人售粮的情景,严家和王家就开仓卖粮,到时候那些人可不得疯抢了去? 一想到所有灾民的钱流水般进入自己腰包,房间内几人就兴奋的两眼发光。 正说话间,一个家丁匆匆而来: 「老爷,外面知府大人求见。」 房间内众人怔了一下,顿时得意的大笑起来。 「这会儿想要求老夫了?可惜,晚了。」严锋声音里全是嚣张,「这陈清和给脸不要脸,这会儿还有脸登门?你去告诉他,我出去筹措军粮了。」 想要找自己借粮,门儿都没有。说不好自己到时候还会堵上陈清和的门向他借粮呢。 那家丁出去,趾高气扬的转告了严锋的话,陈清和刚说了一句「明日会再来拜访」,那家丁草草应了声就不耐烦的直接关上了府门。 「简直是欺人太甚。」裘方气的狠狠的跺了下脚,神情更是沮丧无比。 却不妨旁边的裘英却是「噗嗤」一声乐了,连带的自家大人神情也是轻松无比。 「走吧。」陈清和带头往回路而去,却是冷笑一声,严锋和王家既然如此,就别怪自己会坑他们。 却又暗暗感慨,果然是家有贤妻爱子,便可高枕无忧矣。 也不怪陈清和如此想,这计策却是陈毓和李静文两人合计出来的。 本来依照陈毓的意思,既然对方想要哄抬粮价,那就直接把粮食放出来就好,看到那么多粮食,灾民心不慌了,粮价自然也就稳了。 倒是李静文,却是一下听出了猫腻,严家和王家不是想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吗,那就把部分粮食高价卖给他们得了。待得他们财力枯竭,却发现粮食依旧源源不断,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明日还来?」严锋摸着下巴笑的猖狂,「那好啊,明儿个我正好想去军营操练。」 以为明天来自己就会乖乖的在家等着他吗,想的倒美。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进一步确定了两家合作的具体步骤,王赫便告辞离开。 王家一众人也都跟了上去,唯有王朗磨磨蹭蹭的拖在最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严宏奉承。 眼瞧着和众人隔开了一段距离,王朗终于小声道: 「严公子,不知我,我是说,郑子玉——」 「你想见他?」严宏瞧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是——」王朗吓了一跳,忙摆手,「没有,我就是,怕他性子倔,惹公子不高兴——」 严宏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严宏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王朗就有些发呆。 「磨蹭什么?」严宏站住脚,明显很不耐烦。「还不快跟上来?」 这是让自己去见子玉?王朗先是一喜,可刚抬脚却又犹豫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自己亲手把郑子玉送入严宏之手,王朗都如坐针毡。一方面想确定子玉的安危,另一方面却是根本不敢去见这个昔日好友。 一路跟随严宏到此的管家却是忽然上前一步,小声道:「王公子若能帮着我家公子劝劝您哪位朋友,让他听话的话,公子必有重谢。」 良久又补充了一句: 「我家公子,是真心稀罕你那朋友——」 自家公子自来花名在外,这么掏心掏肺的讨好一个男人还是第一次见,甚而还为了那个男人跟老爷对上…… 严宏是真心喜欢子玉?王朗先是一怔,继而又有些惊喜—— 以严家的势力,真是稀罕子玉的话,不独对郑家是一大助力,便是自己也定然会跟着沾光不少。 这般想着,原先那股恐惧顿时烟消云散。 忙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进了严宏的院子,待来至卧房,严宏却是站住脚,指了指房间: 「你进去吧。」 王朗应了声,刚要跨步入内,严宏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是你能劝得了子玉,我必有重赏。」 「好——」王朗声音隐隐带着窃喜,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却是险些被绊倒,待得往地上一看,直吓得好险没叫出来—— 却是地上正躺了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人的两条腿明显被打断了好几截,甚而肩胛骨处还有两条粗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正拴在床柱上。 王朗的视线僵硬的往上移,正对上一双没有任何色彩的空洞眸子…… 「子玉,你这是何苦?严公子可是真心喜欢你,甚而只要你愿意,他答应这辈子都不再招惹旁人,严公子能做到这般地步,可见对你用情至深,都说世间难得有情人,你又如何舍得辜负了他……」 郑子玉慢慢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些神采,却又随着王朗的话完全归于死寂,及至最后,一口咬住王朗伸过来的手…… 「子玉……」王朗猛地坐起身,动作太猛了,右手一阵钻心的痛。 第29章 王朗视线慢慢下移,终于落在自己包扎的结结实实的手掌上。就在昨日,印象里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郑子玉却完全丧失了人性般死死咬住了自己右手小指,到现在,王朗还能忆起郑子玉嘴唇上沾满的鲜血,不断死命咬着自己来回摇摆的头颅,还有咯吱咯吱不停咀嚼着自己小指头的疯狂样子。 王朗哆嗦了一下,实在是到这会儿还惊悸不已—— 知道是自己的那一刻,王朗真觉得郑子玉是想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有些混乱是思绪却是被外面的敲门声给打断,堂兄王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阿郎,起来,我们去守备府一趟。」 「守备府?」王朗脸色顿时有些白,当下就想开口拒绝。 王章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细听还有些急促:「街上好几家粮栈一起开始对外售粮了。咱们得赶紧去守备府商量对策。」 语气懊恼之外又有些兴奋—— 本来如何处置应该父亲或者几位叔伯做出决定,只是不巧,今儿一大早,知府大人的请帖就再次送了来,甚而请贴上的语气明显已是恼羞成怒。 爹爹唯恐那陈清和狗急跳墙,令得这么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功亏一篑,无奈何,只得捏着鼻子带着几位叔伯赴会。临走时又交代自己和堂弟王朗负责和守备府联络,一旦情形有什么变化,好及时应对。 作为现任家主的儿子,王章自然笃信,将来整个王家都是要交到自己手上的,可有这么一个可以提前掌控家族的机会,还是让王章兴奋不已。 王朗又何尝不是做此想? 即将做成一件大事帮王家赢来泼天财富,好让任何人无法撼动自己地位的想法令得王朗暂时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只是等两人齐齐来至守备府时,却并没有见着严锋。问了后才知道,却是一大早,严锋就跑去军营了。 「不然派人去大营请大人回来?」想起昨天严锋就说过,会以去大营的名义让陈清和再扑个空,王章小心翼翼的对满脸郁气的严宏道。 严宏的语气却是颇不耐烦: 「何必那么麻烦,照旧和先前一样便可。」 军营离得可不是一般的远,不然爹爹怎么会用这个做借口? 随手拿了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递给管家: 「你找人,把对方的粮食全都买下。」 看严宏如此,王章兄弟对视一眼,当即叫来家族管事,并递上去两万两银票: 「你和严大管家一起去,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两家的大管事笑着应了,毕竟这事之前已经配合过很多次,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同一时间,裘家客栈。 「公子,每斗一贯钱,这价格是不是高了些?」即便从前过手的银钱成千上万,裘英依旧止不住开始哆嗦——那可是每斗一贯啊,这样的价格,裘英就是做梦也没敢把粮食价格定的这样离谱过。 「照我说的去做。」陈毓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而连眼都没从书本上移开。 「哎,好。」裘英忙忙的应了,站起来就往外跑,太过激动之下,人整个的都有些发飘,每斗一贯啊,发财了,真的要发财了。 只是,那严家和王家真的会像少爷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的跑过来送钱吗? 这么一路傻笑一路不安的来到粮栈,刚要从车上下来,抬起的腿却又放下,裘英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眼睛—— 这才刚打开门,就有人上门购粮了? 似乎是怕裘英收到的惊吓还不够,客栈管事很快送了张银票上来,裘英瞧了瞧上面的数字,小心肝顿时没出息的「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那竟是一张足足一万两的银票。 而且不过一个时辰,连带的其几家粮栈在内,自家粮食就卖出了三万两的高价。 「还没关门?」王章好险没给气乐了,虽是已然有了决断,却依旧瞧向严宏,「这几家还真是够贪的,公子瞧……」 「继续买。」严宏脸上闪过一丝戾色,「真是瞎了眼,也不瞧瞧我们守备府的便宜也是任谁想占就能占得吗,你们放心,他们今日吃进去多少,来日本公子定然让他们双倍吐出来。」 一番话说得王章和王朗也是乐开了花——有严宏这句话,自己还怕什么。 随着严王两家银票一张张送出去,裘英终于体会到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幸福和无奈。 而此时,知府大人的后花园中,家主王赫并三个兄弟也正傲然就座—— 昨儿个碰了那么大个钉子,这陈清和竟然还厚着脸皮一再邀约,可见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的。 既然是被求的一方,王家人自然端足了架子,一个个翘着二郎腿歪七扭八的坐在椅子里,那模样,哪里是等着拜见知府,分明是外出踏青找乐子。 「哟呵,不愧是知府家的后花园,这里的花儿还真是多啊。」下了这么大一场雨,便是枝头有花也早已被大雨打的零落满地了,王行却是看的兴致勃勃。 「那是,我瞧着这花园很是透着一股野趣,你们发现没有,怎么瞧着和那陈大人有些像呢?」 老三的一席话,令得几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意猖狂,一直传出去老远。 「对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有些累了,」王赫语气不瞒道,「这陈大人可真是小气啊,客人都来这么久了,怎么连杯茶水都没有?」 却是从被人引领入府,到这会怕不都有半个时辰了,别说让人上茶了,花园里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配上微风过处,竹林摩擦的细细声响,还真是有些想起鸡皮疙瘩。 更不要说为了在气势上压住陈毓,几人也是颇做了一些打扮,只有一点,穿的倒是抢眼了,可耐不住身上衣物不抗冷啊。 第30章 即便依照节气,西昌府这会儿刚进入了头伏,可耐不住一直下雨,又有些小风,更兼几人就是被安置在四面透风一圈环水的凉亭里,都说岁月不饶人,几人明显不是小伙子,抗冷的体质自然会大打折扣。 就这么不大会儿,王赫就连打了三个喷嚏了。 王行就有些不乐意,哼了声抬高音量道: 「把我等邀请过来,却是不闻不问,陈大人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令我等佩服。」 可饶是这么大的声音,都依旧没见有人出来。 王赫好整以暇的笑容顿时滞住,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蹙了下眉头,忽然站起身形,朗声道: 「陈大人既然公务繁忙,我等兄弟即刻告退便是。」 说着便站起身形,冲王行几人示意: 「咱们走吧。」 王行等人跟着起身,只是几人刚走至花园门口,却是被几个彪形大汉给拦住: 「知府大人着我等转告,他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便会即刻回转,几位还请稍安勿躁。」 说着似是不经意间一抖手中的大刀,那凛凛的寒光映着脚下地上积水,令得几人头皮都是麻的。 几人几乎吓破了胆,无奈何只得退回亭子,却是再没有了闲聊的兴致。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然后是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几人枯坐在凉亭里,别说一口饭没吃,,就是连口水都没混到嘴里。 好容易天色将晚,陈清和都没有出现,倒是派管家来了一趟,转达了这样一个消息—— 知府大人事务繁多,今儿个怕是没工夫见王赫兄弟了。 一句话说的王行好险没吐一口老血出来—— 明明是陈清和厚着脸皮把自己兄弟请来,现在倒好,竟是一副自家兄弟上赶着来巴结他的模样。 四人中最老谋深算的王赫却是变了脸色,如果说之前还是猜测,那这会儿却是终于确信,兄弟几个怕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当下顾不得多说,一叠声的命车夫快些回家。 刚行至一个街口,迎面正好碰上骑着马匆匆而来的王章和王朗。 王赫的心不由得就开始往下沉: 「章儿,朗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也瞧见了自家马车,早就从马上下来,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今儿个一天内,王章兄弟已是堪堪花光了府中所有能够拿出来的储备银两,加上严府的,怕不得有上百万两的巨款! 与此同时,裘英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哎呀,咱们可真是,发财了!」 数了这么长时间的银票,裘英的手这会儿还是抖的,却是丝毫不影响裘英的狂喜—— 当初那批粮食的价格也就在二十万两左右,这才卖出去一半,就足足赚了将近八十万两,这可是裘英之前完全无法想象的暴利。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剩下的粮食全都一分钱不要的送出去,自己也心甘情愿。 「明日依旧售粮,价格就定在,每斗一百文。」陈毓脸上也鲜有的露出一朵大大的笑容来—— 不坑死严王两家,自己就不姓陈。 等跨出粮栈,刚走了不远,却是瞧见了极为喜兴的一幕—— 王家四兄弟正对着王章王朗拳打脚踢,其中尤以王朗被打的最重。 陈毓心情愈发好,刚要离开,却被旁边一个老人的话给吸引住: 「啧啧,这王家小公子还真是倒霉。前些日子就差点儿被打残,亏得他那好朋友出手相助,倒不料,今儿个又被打成这般模样。」 王朗的好朋友?不就是那个长相很精致的郑子玉吗? 记得不错的话,那日大雨中碰见的郑庆阳兄弟,可不是外出去寻郑子玉的? 「这位老丈,借一步说话。」陈毓蹙了下眉头,从马上下来。 老者正是之前接诊王朗的那位瞿大夫,见是陈毓,神情里顿时多了几分恭敬—— 这些日子以来,陈毓每每跟着父亲陈清和到城中各处查看灾民情形,说是风里来雨里去一点儿也不为过,不独那些暂居毡棚的灾民,便是城中百姓,也大多认识了这父子俩,出于对陈清和这般一心为民的好官的感激和尊敬,连带的陈毓也跟着沾光不少。 不管走到那里,都会被人尊称一声「小公子」。 这会儿看拦住去路的是人人称道的知府公子,瞿大夫自然丝毫不敢托大: 「不知小公子有何吩咐?」 「不知老丈方才说的,王朗的好朋友是……」 「您说那位小公子啊,老朽也不认得。」只是生的却委实俊的很,即便那少年每次到自己医馆都是来去匆匆,可耐不住人长得实在太过抢眼,怕是比起眼前这钟灵毓秀的小公子也不遑多让,甚而以当时王朗的处境,听说连家人都不管的,若非是好友,怎么也不可能冒着得罪沈家和知府的危险…… 却突然想到一点,小公子这般问,不是想着报复那少年吧? 陈毓蹙了下眉头,实在是郑庆阳这个名字太过叫人心惊肉跳,但凡和他有关,自己都没办法不关心: 「老丈可还记得,王家公子那位好友,叫什么名字?」 「不知小公子是要……照老朽看,那孩子和王家小公子不同,瞧着是个心肠好的——」 瞿大夫犹豫了一下,实在是对那少年印象颇好,加上之前的推测,说话不免有些吞吞吐吐。 「老丈误会了,」陈毓摇头,「之所以打扰老丈,不过是我朋友的弟弟这几日不知去了那里,家中亲人颇为担忧,听说他那弟弟和王家小公子关系颇好,才会有此一问,对了,他那弟弟,名叫子玉。」 第31章 「子玉?」瞿大夫神情明显一愣,诧异道,「王公子那位好友可不就是叫子玉?不过当日晚上,那叫子玉的少年就和王公子一起离开了。」 「此话可当真?」陈毓倒抽了口冷气—— 前几日郑庆阳兄弟冒雨出城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再加上之前着意打探出来的郑家合家对郑子玉的宠爱,陈毓怎会不明白,郑家人有多看重郑子玉这个小儿子。 要是威远镖局的郑庆阳真和上一世那个扯起反旗的郑庆阳是一人,说不好原因可能就在郑子玉身上。 眼瞧着好不容易护住了西昌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民乱的事情发生。 陈毓很快就有了决断——今儿个晚上就夜探王家,无论如何要先把郑子玉掌握在自己手里,以防万一。 陈毓这边刚离开,房屋后面就转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郑庆阳? 郑庆阳的脸色却是阴沉的紧—— 今日午时,几兄弟紧赶慢赶才回到西昌府,听说小儿子并没有和山长在一起,郑父如遭雷劈,郑母却是当场昏了过去—— 连日来暴雨连连,子玉如何会在外流连?怎么想都觉得情形怕是极为凶险,甚而…… 郑庆阳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七弟自来同王朗交好,或者可找他打探一下子玉的下落。 那里想去了王家却并没有见着人,这么一路打听下来才会行至此处,却不妨听见了这么一番话。 还有这陈家公子,所为也颇是古怪,毕竟自己虽是帮了陈大人一些忙,陈毓在自己眼里却始终是个和小弟差不多大的孩子罢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郑庆阳总觉得之前陈毓瞧自己的眼神有着似有若无的防备和忌惮,怎么这会儿突然这么关心起自家的事了? 正蹙眉思索,前边忽然静了下来,郑庆阳抬头,却是这片刻间,王家人已经走了,远远的还能瞧见王章王朗兄弟一瘸一拐上马的情景。 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自家而去—— 虽是心急如焚,可眼下并不是对王朗出手的好时间,怎么也得等到天黑时才好…… 「贱人,你想烫死我啊——」王朗把手中的茶杯朝着侍立的丫鬟头上狠狠的甩了过去,水花四溅之下,那丫鬟额头顿时破了,鲜血顺着额头汩汩流下。 饶是如此,丫鬟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跪在地上边哭边不停磕头。 至于王朗,也因为方才那一下用的力气太大了,扯动了伤口,顿时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竟是咬着牙冲那丫鬟恨声道: 「滚过来——」 那丫鬟明显被王朗狠绝的模样给吓到了,有心跑出去,却又不敢,终于哆哆嗦嗦着上前: 「公子——」 却被王朗一下揪住头发朝着旁边的矮柜狠狠的撞了过去。 那丫鬟痛叫一声,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虽依旧浑身都疼,王朗却觉得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前后挨了这样两场毒打,令得王朗无比清楚的明白,自己再不是王家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子了,至于方才这丫鬟,正是贴身丫鬟秀巧,之所以会遭这一场毒打,一则王朗心情极为糟糕,二则吗,也是想要借此立威——: ——你们不是看不起我,都躲着我吗,在小爷眼里,你们全都屁都不是,真惹恼了我,照样随时可以要你们的命,秀巧就是前车之鉴。 听到王朗屋里的动静,很快便有两个小厮匆匆跑进来,待看清秀巧的惨象,都吓得一哆嗦,却不敢表现,弯腰极快的拖了丫鬟离开。 只出了王朗的院子,两人却是瞧着生死不知的秀巧叹了口气——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实话说,从姨娘暴毙,王朗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责打身边伺候的人,这些日子,原本在这个院子伺候的人但凡有关系的就都想着法子离开了,唯有秀巧,却是忠心不二,即便老子娘在老夫人面前也是有脸面的,却始终不愿意离开。 而王朗今儿个竟然选了这么个一心想着他的丫头来立威,还真是瞎了眼。这样的主子,又有哪个下人愿意伺候?也就秀巧,还愿意在王朗被打了后跑过去伺候他。却不料,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几日,还是离王朗的院子远一些才好。 这样想法的人无疑不止两个小厮,其他下人本就对王朗避之唯恐不及,听说此事,更是寻了种种由头告假,令得王朗的院子竟是意外的静寂。 甚而王朗一觉醒来,口渴的冒烟,一叠声的叫人时,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好好好,这些狗奴才,竟敢这么对我,待得明日——」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随即闪身而入。 王朗刚要喝骂,却不妨嘴一下被人捂住,下一刻,被人卡着脖子从床上拖了下来: 「说,你把郑子玉弄到哪里去了?」 「唔——唔——」王朗正在剧烈的挣扎,待听清楚这人的话,却是一下打了个哆嗦。 「快说!」那人手上猛一用力,王朗顿时觉得喉咙处火辣辣的痛,可对方的手却并未停下,在王朗身上又是几下连点,王朗的一张脸顿时扭曲成了可怖的形状,仿若浑身的骨骼都被人捏碎一般,这样的剧痛,是锦衣玉食的王朗从未体会过的,王朗如何能承受得住的,当下勉强吐出一个人名: 「郑子玉在,严宏,那里——」 黑衣人刚要说话,却不妨房间外「咔嚓」一声轻响,当下顾不得再说,身形一闪,就钻窗而出。正好瞧见前面一个黑影。 黑衣人犹豫了下,终是追了过去。 同一时间,几个鬼魅般的影子闪身进了王朗的房间,又很快的扛着人离开。 待得黑衣人追丢了人再次回返,房间里哪里还有王朗的影子? 第32章 「不好。」黑衣人短促的叫了一声,一矮身形出了王家,往守备府的方向纵身而去。 严宏今儿个也是一肚子的气。 本以为即便父亲不在,自己运筹帷幄之下,照样可以让严家赚的盆满钵盈,却再不料,会上这么一个大当—— 严锋得意洋洋的从军营回返后,听严宏回禀说今日又有几家粮栈开业,本来并不以为意,却不料紧接着就听说儿子竟是把这几年采用种种手段积敛得钱财的将近一多半都用于收购粮食。 即便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有粮食售卖就推波助澜通过抢购粮食达到把价格推上去的目的,可今日的事情也委实太过蹊跷了些。 就比方说邢家这样的粮商大户,之前自己可是暗示过,必得和严加统一行动共进退,以自己的影响力,严锋可不相信他们胆敢出尔反尔糊弄自己。 严锋立即派人前往那几家粮栈探询,得到的回禀却是,那几家粮栈虽是分别隶属于不同的家族,这次却是被一家租用,然后开仓卖粮的 听到这个消息,严锋如何不明白自己定然是上了当—— 对方分明是用了障眼法,虽然粮价是靠了自家和王家的力量才一路暴涨,结果却是没赚到一文钱呢,自家就先掉坑里了。 今日粮食的价格虽然上去了,但严锋已经隐隐料到,怕是明日粮食价格不但不会再涨,反而还会下跌。也就是说自家辛辛苦苦这么久,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到得最后,不但没能从中赚钱反而把自家的银两给拐了进去。 再联想到王家兄弟所言,严锋如何不明白那个把自己坑的这么惨的人定然就是陈清和。 听了严锋的分析,严宏好险没气疯了——陈家人这是还就同自己杠上了?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严家父子很快商量好一条计策,待得明日就随便找个理由派兵查封裘家商栈,到时候不但要把之前被坑的银两全都抢回来,便是裘家剩余的粮食也得全归守备府。 烦闷之下,严宏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待行至自己房间外,已是兴致高昂—— 今儿个无论如何得在郑子玉身上爽一爽,也算去去晦气。 待得推开房门,正好瞧见小兔子般缩在房间一角的郑子玉,严宏顿时觉得小腹一阵火热—— 这之前也玩过不止一个小倌,却是要么故作清高要么假模假样,唯有这郑子玉,不独生有一张俊美之极的脸,更兼纯净如稚子。 世间人莫不向往美好的事物,严宏这样的纨绔也不例外,竟是着了魔般恋上了郑子玉。 之前每次摁着郑子玉让他承欢,对方都是拼了命的挣扎,还是第一次瞧见郑子玉这般柔弱的样子。 这样的郑子玉让严宏竟是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上前一步,半跪在郑子玉身前: 「子玉,宝贝,呀!」 严宏一下变了脸色——却是靠近了才发现,郑子玉的脚底下竟是一滩鲜红的血,再抬头,正好瞧见郑子玉的手腕上,可不有一条深深的伤口,而鲜血正从伤口里汩汩而出。 「子玉,你——」严宏上前就要抱郑子玉,却不妨身后的门一下被人推开。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严宏头也不回道,又想起什么,「回来,快去找——」 「大夫」两个字尚且未说出口,胳膊上却是传来一阵剧痛,严宏想要叫,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抱着郑子玉的双手已是被齐齐砍断。 进来的可不正是郑家兄弟,为首的,正是威远镖局总镖头郑庆阳,明明平日里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郑庆阳这会儿却是全身都在哆嗦—— 自己看到了什么?全家人的宝贝,郑家阖府都怎么也宠爱不够的小弟,却是被人摧残至此! 郑家老二一下跪倒在郑子玉面前,伸手去探弟弟的鼻息: 「小弟,小弟,你醒醒,是二哥——」 话音未落,眼泪已是大滴大滴的落下。 「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要杀了你——」郑家老三老四眼睛都红了,手起剑落之下,严宏脑袋和腿瞬时落了一地。 而被他们挟持而来的王朗,见此情景,好险没吓晕过去,求生的欲望下,慢慢的就想往后退,却是被郑家老六一剑就刺了个对穿: 「畜生,玉儿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王朗惊恐欲绝的神情顿时定格,连带的胯下一阵骚臭的味儿道同时传来…… 「小弟,小弟——」郑子玉这会儿的鼻息若有若无,明显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饶是铁打的汉子,郑庆阳依旧红了眼,挥剑砍断穿过郑子玉琵琶骨上的铁链,俯身抱起命悬一线的郑子玉就往外冲。 看着郑子玉被折断了好几截的双腿,其他郑家兄弟已是恨得发狂。刀剑齐落之下,简直把王朗和严宏砍成了肉酱。然后几个起落,跟着离开守备府。 却不妨刚从墙上跃下,就看见大哥几个正和一个黑衣人对峙。 「让开!」盯着眼前的黑衣人,郑庆阳眼睛仿若能喷出火来,「回去禀报你家公子,就说子玉的事,我郑家承情,现在,赶紧让开,不然——」 虽然天色漆黑如墨,郑庆阳依旧一下认出眼前这黑衣人就是之前去王家逼问王朗子玉下落的人,再加上傍晚时陈毓和那瞿大夫之间的对话,郑庆阳有九分把握,这黑衣人应该是陈毓的人。 「是我。」陈毓索性扯下面罩,露出本来面目,「想让你弟弟活下去,就把他交给我。」以他现在的情形,除非医圣亲自出手,不然怕是其他大夫均无力回天。」 陈毓是习武之人,更兼上一世占山为王,什么样的伤情没见过?却还是有点被郑子玉的伤情给惊着。 不过一介文弱书生罢了,这般酷刑之下,除非意志特别坚定,不然活下去的可能性极小。 第33章 自己千防万防,再没想到诸般因果还是无法逆转,为今之计,只有稳住郑庆阳,,让他不要走上叛乱的老路才好。 「陈公子?」郑庆阳大为震惊,方才还奇怪陈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高手,虽是瞧着身形太为瘦弱了些,可这身功夫当真了得,却再没想到竟是陈毓本人。如此文武双全,当真是天纵奇才。 紧接着却是心里一沉,再怎么说,陈毓的背后站的都是官府,自己方才所为无疑已是站到了官府的对立面,便是之前对自己颇为欣赏的陈清和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只是自己却绝不后悔方才所为,严宏和王朗,全都该死。 「我弟弟如何,就不劳公子操心了。现在赶紧让开,若是耽误了我弟弟的救治,即便你是知府公子,我也绝不轻饶。」 知道郑庆阳不相信自己,陈毓急声道: 「这地方并不是叙话之所。医圣他老人家这会儿正在西昌府,你若不信的话,就抱着子玉,我们一起寻医,至于守备府还有你家,让你几个兄弟赶紧想想善后之法……」 郑庆阳迟疑了一下,终是点头: 「好。」 又回去跟几个兄弟交代了几句。 然后才和陈毓匆忙离开。 两人走了不多远,就瞧见严宏的房间冒出通红的火苗,虽然连日阴雨,外面潮湿的紧,那火却是从房间里烧起来的,很快就烟炎张天,守备府顿时一片扰攘。 陈毓不由叹息,瞧郑庆阳的样子,这是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啊,明显是不准备回头了。 而且这场火放的也是极巧,既能毁尸灭迹,又能让守备府暂时不把视线集中到郑家身上,给郑家的离开换取了时间—— 毕竟,房间里可是两具尸体,严家人肯定以为,死的是郑子玉和严宏两人。 惹上郑家这样凶悍的人家,也合该严宏倒霉。 两人很快到了沈家。 径直往虚元的房间而去。 「道长,道长,是我,陈毓——」 陈毓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虚元道长探出头来,正好瞧见陈毓和他身后的郑庆阳,而郑庆阳的怀里则是血人一般的郑子玉。 「这是我朋友,受了重伤,还请道长帮他瞧瞧。」 「请道长救救我弟弟,庆阳来世定做牛做马报答道长——」郑庆阳「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来的路上陈毓已是跟郑庆阳说了沈洛的另一个身份——被人们称为怪医医圣的虚元道长。 郑庆阳也是久闻这位神医的名头,却再想不到,对方就是西昌府人,还是昔日人人唾弃的那位沈家浪荡公子。 却也突然明白,怪不得沈洛一出手,沈家二房就全无还手之力,要知道,连太医院的院判可都是这位的弟子。 「我凭什么要救他?」虚元半夜里被叫醒,明显心情很是不好,冲两人翻了个白眼道,说着转身就去关门。 「道长——」郑庆阳连连磕头。 陈毓也不由苦笑,好在自己还留了后手: 「不然,我去找小七来——」 「找小七?你敢!」虚元眼睛一下瞪得溜圆,这深更半夜的,陈毓去找小七?这臭小子,根本一点儿不安好心。 却是唯恐陈毓真去小七的房里,只得忍了气道: 「好了,你们进来吧。」 看虚元答应,郑庆阳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磕出来的鲜血,忙抱起郑子玉就往屋里去。 「你们全都出去。」虚元接过郑子玉,却是一瞪眼睛道。 「我们在外面等着就好。」陈毓忙拉了一把郑庆阳,老道这会儿心情不好,还是不要惹毛了他,「你放心,道长的医术放眼大周,怕是没人能比得上他。」 「多谢陈公子。」郑庆阳这一声谢当真是真心实意—— 早听说过怪医医圣的名头,寻常人想请他出马治病,无疑是难如登天,郑庆阳确信,方才若非看在陈毓的面子上,自己这闭门羹怕是吃定了。 陈毓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郑庆阳是性情中人,能得他一个人情,即便之后郑庆阳依旧会走上造反的老路,起码陈家并沈家上下无忧了。 要知道上一世可是西昌府所有官员全都死于叛军之手。 却又想到另一个可能,说不好上一世郑子玉的惨剧照样发生,只是并没有医圣出手相助,便是西昌府官员也和严家沆瀣一气,若然这样的话,说不定郑庆阳的叛乱可以消弭于无形。思索了片刻道: 「郑公子,不如我陪郑公子先离开,我瞧着子玉的伤势,这几日怕是都不好挪动……」 「你为何要如此?」郑庆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弟弟惨状的第一时间,郑庆阳心头的戾气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即便弟弟性命无忧,严家所有人自己也绝不放过。而郑庆阳也明白,早在自己兄弟挥刀杀人时,就已经注定是站到了官府的对立面。 而陈毓身为知府公子,竟然不独肯帮着救活弟弟,更还愿意帮自己善后,甚而方才所言,无疑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把郑子玉留在这里,他愿意跟在自家人身边充作人质以确保子玉的安全无虞—— 陈毓为何要这么帮自己? 「严宏该死。」陈毓轻轻道。之所以如此,除了想要化解郑庆阳带来的劫难外,还有更多的却是来自于陈毓上一世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血性。 郑庆阳眼睛亮了一下,竟是不由得对陈毓起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思,下一刻在陈毓肩头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好,我信你便是。你不用跟在我身边,我自有法子出城,明日午时,我会在衍河渡口处恭候。」 烧毁严宏的尸体即便能拖延一时,可以严家的权势,西昌府,郑家是不能留了,眼下之计唯有赶紧带领家小连夜逃离。而作为眼下郑家的当家人,自己必须回去加以安排。 第34章 整个过程中一个不慎,说不好郑家上百口人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好。」陈毓心中的大石终于稍稍放下了些,郑庆阳的语气无疑并不打算同严家死磕,而是打算离开,那岂不是说,上一世那场兵祸不会出现了? 郑庆阳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虚元依旧紧闭的房门,终于一跺脚,晃身离开。 待得天亮时分,屋门终于打开,虚元疲惫的身形出现,横了陈毓一眼道: 「进来吧。就你这小兔崽子会给我惹麻烦。」 以少年伤势,虚元确信,亏得遇上的自己,必然必死无疑。 陈毓跟着进去,审视了眼躺在床上的少年,除了一张脸依旧完好,少年整个人都被一条条白布给裹了起来。饶是如此,却依旧有一种让人不容逼视的圣洁的美。 第二日一大早,陈毓便坐上马车再次出城——之前也曾数次跟着父亲去城外查看衍河暴涨的情形,守门士兵见是陈毓,自然连盘查都没有就放了行。 这边陈毓的马车刚一离开,严锋就带人冲到城门处,红着眼睛道: 「传我的命令,四门紧闭,全城搜捕威远镖局郑家的人,没有守备府的允许,绝不许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不许放任何一个人离开?」城门守卫愣了下,却是慑于严锋往日的威势,终是禀报了知府公子方才出城巡视衍河一事。 陈毓一大早出城了?严锋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下,忽然一挥手,点起两百名骁勇的将士: 「其他人继续在城中搜捕,你们跟我去衍河渡口。」 「好了,小七,你和裘方从这里下去,我很快就会回来。」眼瞧着前面不远处就是衍河渡口,陈毓终于道—— 郑子玉伤情过重,本来是绝不可胡乱移动的,只是郑庆阳的性子陈毓明白,自己若是不按时把人送过去,说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当然,还不能送一个死人过去,无奈何,只得让小七一路陪同,有小七在一旁看着,好歹能让郑子玉路上不致有什么危险。 只是陈毓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小心为上,去见郑庆阳还是自己一人便可。 知道陈毓担心什么,小七点头答应了下来,和裘方从马车上下来。 陈毓一个人赶着马车继续向前,待来至渡口处,果然瞧见一艘小船,站在甲板上翘首往这边看的可不正是郑庆阳和郑家老三老四? 看到陈毓前来,郑家兄弟无疑都很是激动,郑庆阳身形最快,一把掀开车帷幔,正好瞧见躺在车厢里虽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却明显平稳的郑子玉,虎目中已是蕴含了泪花,当下小心的把人抱出来,三兄弟齐齐跪倒冲着陈毓连磕了三个响头: 「大恩不言谢,公子恩情,郑家来日再报。」 然后起身,急速朝着小船而去。 小船顺水而下,很快就到了几丈外。 陈毓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待要回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身后响起,待得回头,不由大吃一惊—— 却是小七和裘方正狼狈而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拿着武器步步紧逼的严锋。 严锋这会儿也看到了陈毓,顿时眼睛都红了:「陈毓!是不是你放了郑家人离开?」 说着一挥手,那些兵丁就把飞跑过来的小七并陈毓三人围了起来,至于严锋则几个箭步就冲上了衍河堤坝,远远的正好瞧见洪流中逐渐远去的那艘小船,待看清船上的郑庆阳,眼睛一片赤红: 「郑庆阳,你不是号称义薄云天吗?我严锋今天有一句话放在这里,你若是敢逃,信不信我立时就把陈毓他们三人碎尸万段。」 那小船果然停顿了片刻,却并没有回转的意思。 严锋狞笑一声,转过头来,对那些兵丁道: 「给我——」 话音未落,小船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连带着一阵轰隆隆仿佛天塌地陷的声音忽然传来。 陈毓一把抓住小七,身形急退,站在堤坝最高处的严锋也觉察到不对,下意识的抬头瞧去,却是惊恐的一下瞪大双眼—— 衍河上方,一道铺天盖地的洪流正滚滚而来。 严锋「啊」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和他身边的几个亲信一道被那突然而至的洪流给卷入滔滔洪水之中。 至于其他兵士,见此情景吓得连救严锋也不顾了,竟是一转身四散而逃。 「不好!」陈毓却是大惊失色——明明暴雨昨晚就已停止,怎么上游会突然有这么多洪水狂泻而来? 那堤坝—— 心念电闪处,果然发现,随着洪流奔涌而至,本就岌岌可危的堤坝更是裂开了一条缝,若不赶紧堵上,说不好衍河很快就会决堤。 「裘方,你快护着小七离开——」陈毓冲着两人厉声道,自己却转身就往堤坝上跑—— 那道有了裂缝的堤坝处,正好矗立着一块高数丈的石碑,本是前不久陈清和为庆祝堤坝建成勒石计事而用,眼下之计,怕是只有把这石碑推到水里,遮住这缝隙才好。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坐视堤坝被冲毁。 裘方无疑看出了陈毓的意思,顿时就有些犹豫——虽然明白陈毓有一身傲人功夫,可那石碑又岂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推倒,又正好放在那裂缝处的? 还未拿定主意,身边人影一闪,却是小七已经追随着陈毓的脚步而去: 「我们一起。」 「回去。」陈毓回头看了一眼,神情里满满的全是责备。 「若然大水决堤,我们就是跑又能跑多远?」小七却是脚下不停,瞧着陈毓的眼神全是信赖,「陈毓,我信你。我们,一起活。」 陈毓怔了一下,想要笑,却先有热辣辣的感觉涌上喉头,终是紧紧握住小七的手: 第35章 「好。我们,一起。」 小七,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也绝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三人很快来至石碑处,而远处,又一阵似滚滚惊雷的声音传来,很明显又一股洪流将要到来,陈毓明白,必须要在洪流到来之前,把石碑退下去,还要恰好挡住缝隙,不然即便衍河不决口,自己三人怕也要步严锋的后尘。 「陈毓,你站在这里——」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喝,却是郑庆阳和郑家老三去而复返,各个站在石碑一角。而承载着郑家老四和郑子玉的小船已经没了踪影。 「好。」陈毓眼睛中的感激一闪而逝。 耳听着惊雷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连那滔天的浊浪都能尽收眼底,五人却是根本无暇分神,齐齐把全身的力气用在石碑之上。 「轰——」眼看着那浊浪转了个弯,就要往几人立足之处席卷而来,石碑终于被推翻,朝着下面的衍河坠落,冲击力太大之下,陈毓几人根本无法站稳身形,竟是跟着石碑一起往衍河坠落。 「小七——」陈毓虽是身在半空,却探手就捞住了小七的腰,手一用力,就把人向上抛去,这一动作之下,身形自然更加急速的下坠,同一时间,那浊浪已是呼啸而至,等小七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眼前除了浊黄的河水,哪里还有陈毓几人的影子? 「毓哥哥——」小七伏在堤坝上,只觉肝肠寸断。 衍河上游堤坝坍塌,大量洪水沿着衍河汹涌而下的噩耗很快传回西昌府。 而伴随着这个噩耗的,还有另外两个让所有人为之震动的消息—— 第一波洪水到来时,为了护住堤坝,守备严锋并知府公子陈毓双双被洪水卷走。 消息传来,举城默哀。 知府陈清和一夜之间白发满头。却在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强压下心中悲痛,带领府中下人并城中壮丁亲赴堤坝,誓要和堤坝共存亡。 许是上天保佑忠义之人,足足两天之后,洪水终于慢慢退去,有史以来第一次,这般大雨之下,衍河堤坝确保无恙,西昌府不曾遭受水淹之祸,知府陈清和却是昏倒在堤坝之上。消息传开,西昌府百姓齐齐跪倒在知府衙门之外,泪落如雨。 而陈清和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和身着素服的妻女徒步往下游而去,一路呼唤着爱子的名字,声声悲啼令得天地变色、草木亦为之含悲。 以致西昌府百姓倾城而出,全加入了寻访知府公子陈毓并守备严锋的队伍之中,人数竟至数万之多。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早在一日前,衍河两岸守军就都接到了来自成国公府的密令,全力搜寻一个叫陈毓的少年…… 「小七,把这碗粥给喝了。然后洗漱一下换换衣服睡一觉。」说话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青年剑眉星目、长身玉立,明明人生的极为英俊,旁边侍立的人却全都敛颜屏息,别说看一眼青年,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一个人除外,可不正是衣衫上满是泥水、头发蓬乱嘴唇干裂,瞧着随时会昏倒却依旧强撑着的小七? 小七机械的往前走着,眼睛直盯盯的落在浊黄的水面之上,整个人都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对于气势惊人青年的话,根本就是充耳不闻。 旁边的虚元叹了口气,早知道小七对陈毓已是情愫暗生,可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份感情之深。 自从陈毓跌落洪水,小七肉体虽在,魂魄却好似也跟着陈毓而去,根本对外界没有了半点反应。 甚而连吃饭喝水这种本能都忘了,即便被灌入汤水,小七也会尽数呕出,若非自己跟随左右,日日用银针帮着渡穴保持体内生机,真不敢想小七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 果然,即便青年手中那碗粥送到眼前,小七却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依旧迈着机械的步伐,顺着水流的方向而去,即便因为喊得太久,喉咙里早发不出一点声音,小七的嘴巴却依旧不停的开合着,看口型,可不是依旧在喊着「毓哥哥」三字? 青年脸上的神情已是变得暴怒,忽然伸手钳住小七的下颌,令得小七的眼睛正对着自己:「小七,把这碗粥吃下去,不然,即便陈毓从水下生还,我也会取了他的命去。大哥说到做到。」 那般森然的声音令得那些属下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 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少帅这样冲天一怒了? 最近的一次暴怒,是七年前,而引发了少帅怒火的则是铁翼族,结果少帅亲率一万铁骑三天三夜急行军之后直接捣毁了铁翼族的大后方,拔了铁翼族的王旗而归…… 那般冲天杀气之下,果然令得痴痴呆呆的小七回神,更在听到陈毓的名字后抖了一下—— 大哥的性情小七明白,最是说一不二。 虽依旧有些恍惚,却还是循着本能把那碗粥喝了下去,只是刚丢开碗,喝进去的粥又尽数呕出,到得最后,甚而还有鲜红的血丝吐了出来…… 「小七——」青年惊吓不已,忙不迭把小七拥入怀里,却是再不敢说一句责备的话,半晌才强压下心中的惊恐颤声道,「小七你别吓大哥,大哥答应你便是,一定会把陈毓给你带回来。」 带回陈毓?小七一下扬起头,呆滞的眼神终于闪过一抹亮色。 「是。就是翻遍大周每一寸土地,我都一定会把陈毓给找回来。只是,你记得,找回陈毓的那一日,也是你跟着大哥回京的日子,而且此后,都决不许离开京城一步。」 青年声音低沉中更有着难以更改的决绝—— 先是为了自己这个大哥流落江湖、四处奔波,然后又是陈毓…… 都说情深不寿,青年真是怕了,唯恐最疼爱的妹妹会出丁点儿意外,从今后,自己一定要牢牢的看住小七,决不让她再离开国公府、走出自己视线之外。 第36章 …… 天和二十六年,注定是大周极不平静的一年—— 先是五月末,一场连绵了十四日的暴雨席卷西南大地。 这场百年未见的大雨令得西南五府成为一片汪洋。二十多个市镇灾情严重,更有十多个城市房倒屋塌成为废墟。 其中受灾最严重的是武原府。 反倒是历来但凡下雨就会被淹的西昌府得益于之前被皇上盛赞的加固堤坝之举,得以安然度过洪灾。 数日后,又一个天大的消息传遍朝野——暴雨停息后,又有怒洪袭击西昌府,西昌府一度岌岌可危,危急时分,是西昌府守备严锋和知府公子陈毓挺身而出,只是两人挡下第一波洪流后却双双坠入衍河。 西昌府知府陈清和无暇寻子,便带领百姓坚守堤坝之上,誓要和堤坝共存亡,西昌府终于转危为安,陈清和却是一夜白头。 一时举朝震动,便是皇上也泪湿衣襟,连颁诏书,加封陈清和为义伯,赐令衍河两岸官军全力搜寻严锋并陈毓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数日后,在衍河下游的亭阳郡,官军找到了严锋已然被洪水泡的肿胀的尸体,一时举国同悲,而同一时间,又一道雷霆震晕了整个朝堂—— 西昌府洪灾并非天降乃是人为,起因却是武原府知府派人挖塌两府交界处堤坝令得辖区内洪水短时间内窜入西昌府所致。 此事乃是西昌书院山长刘忠浩亲见,刘山长更因此事被武原府衙差砍成重伤,亏得有侠义之士经过,多方救助之下,才令得刘忠浩保住一条性命,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书朝中身为御史的兄长。 事情传出,朝野哗然,皇上龙颜大怒。武原府一干人等很快到案,武原府师爷李某供认不讳,武原府知府朱恩荣自知在劫难逃,于家中自缢而亡,却依旧祸及家人,被处以夷族之罚。 好在数日后,落水多日的陈毓被从一农家救回,虽是身受重伤好歹性命无忧。 皇上亲口赞曰「仁义公子」,和乃父义伯陈清和齐齐誉满大周。 …… 「小七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吗?」窗外落叶萧萧,窗内的少年倚窗而立,瘦削的身形说不尽的萧索。 一个满头白发却令整个人更显儒雅的男子摇了摇头: 「没有。派出去的人已是找遍了整个西昌府,都没有那孩子的下落。」 「虚元道长怎么说?」少年的身形更加落寞,明明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偏是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 「这——」男子叹了口气,「道长早已离开,说是去寻找小七,还托人转告你,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若然三年后你能考中状元,只要小七还活着,就会知道你的大名,你们两人说不好还有相见之日……」 「爹爹——」陈毓沉默良久,眼神却坚毅的紧,「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这么长时间了,小七那句「一起活」一直在陈毓脑海里回荡,从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陈毓已然下定决心,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必要寻回小七。 「这……」陈清和叹了口气,别人不知道,陈清和却明白,西昌府这场大灾,说不好是折了儿子的气数才能得以化解,儿子心里定然也是做此想,说不好还会把小七的失踪全算在自己身上。 如果可能,陈清和只想把儿子留在身边,在自己全力庇护下平安喜乐,度过一生。可经历了这么多,陈清和明白,儿子的性子,以及他独特的经历,注定了不可能做自己羽翼下的乖宝宝。 而不解决小七这件事,儿子怕是一辈子都难解心结、终生与喜乐幸福无缘。 好半晌,陈清和终于点头: 「好,爹爹答应你便是,只定要记得,不管身在何处,都必得先给家里来一封报平安的信来。」 西昌府暴雨之后,儿子身上最后一点孩子气也消失殆尽,很多时候,陈清和甚至觉得,儿子年幼的身躯里,却是藏着一个比自己还要沧桑的灵魂…… 「真的放毓儿离开吗?」瞧着陈毓背着包袱一个人跨出家门,李静文再也忍不住,埋在陈清和怀里泪流满面。 陈清和却是凝注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慢慢搂紧了哭泣的浑身都在发抖的妻子…… 这一走,就是三年,西昌府也好,白鹿书院也罢,再没有人见过那个天才少年。就只有一只只信鸽从大江南北飞回家园,或者停驻在白鹿书院一个老人的檐前…… 天和二十九年,三年一度的乡试在众多学子的期待中如期而至……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又是一年秋风起,怀安府的八月金秋如期而至。 时将破晓,天色还不十分分明,怀安府的城门外却已是挤满了等待进城的百姓。 离得远了尚且不觉,等走到近前才发现,那些百姓虽多,却是很明显的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 左站的人群或背靠牛车,或扛物挑担,尽皆粗布衣衫短打扮;而右边的或静坐在车厢里小憩,或目光悠远负手而立,有风吹来,掀起长袍一角,那般儒雅气息令得左边人群羡慕不已,分明就是人人尊敬的秀才公。 距离那群秀才最近的一个乡民,抱起牛车上一个约有两三岁的孩子,指着右边的人群,低低的对怀里的娃儿殷殷教导: 「顺娃儿哟,瞧见没?那些都是秀才公呢,等他们考上举人,那就是人上人了,任谁见了,可不都得叫一声老爷?娃儿可要争气些,将来也好好读书,考上举人挣个前程回来才好……」 这句话何尝不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眼瞧着秋闱在即,怀安府贡院将开,这些读书人可不是齐齐而来?所谓金举人银进士,秀才和举人虽是一步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待得放出桂榜,这世上自然又要多出很多前程一片光明的老爷了。 第37章 这令得右边日日勤恳却依旧苦巴巴的乡民如何不羡慕? 「可莫要学——」那乡民依旧轻声絮絮着教导孩子,有心想要以自己为戒,这么多人面前,又不免羞愧,至于身旁的人,则更不好宣诸口中、惹人厌烦。 正自思索,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依稀的曙光中,隐约能辨认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正一步一步慢慢朝人群而来。 「瞧见没有,那个人?」那乡民顿时有了主意,拍着孩子道,「咱们家好歹还有辆牛车呢,那人却只好靠着两条腿累死累活、东奔西跑,还衣食无着,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爹告诉你啊,就是他当初不听爷娘的话,不好好读书的缘故啊。乖娃子可莫要同他那般不争气……」 正说着,声音却忽然一滞,却是那灰扑扑的影子已是走的越来越近,乡民终于能看清来人的模样,那些埋汰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来人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却是足有八尺有余,鸦青的眉漆黑如墨,斜飞入鬓角之中,眸光深邃,似是经过淬炼的宝石,让人看上一眼就仿若被吸进去一般,即便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袭青色布衣,却丝毫不能损及男子万千风华之万一。 便是右边自来眼高于顶的一众天之骄子,也在瞧见男子的第一眼时,不觉油然而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至于那乡民正对上男子静静转过来的幽深眸子,心虚之下,不觉往后一踉跄,却不妨正好撞在一辆阔大的马车上,车辕中的马受惊之下,前蹄一下高高扬起,车厢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呼。 「咯咯咯——」一阵清脆的笑声随之传来,乡民闻声瞧去,好险没吓晕过去—— 却是自己的儿子,许是瞧见大马特别兴奋,竟是晃着两条小胖腿,张开小手朝惊马跑了过去。 眼瞧着马蹄就将落下,说不好下一刻这胖乎乎的孩子就会殒命马蹄之下。 「顺子——」乡民声音都直了,有心去拉,却哪里来得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探手一下把娃娃揽在怀中,同一时间,那马蹄也应声而落。 可不正是之前乡民嘲笑的那个灰扑扑少年? 那乡民瘫坐在地上,脸上哪里还有一点儿血色?直到孩子被送回到自己怀里,才终于回神,抱着孩子翻身跪倒不住磕头: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马车的车门也跟着打开,一个一身绫罗的胖子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那胖子瞧着也就十八九岁,脖子上挂着一块大大的金锁,手腕上好几条金链,又兼实在胖的紧,走起路来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金桶,当真是瑞气千条。 旁边的一众书生纷纷往旁边躲开,眼神中不免有些不屑。 那胖子却是浑然不觉,一径盯着少年,眼神亮的不得了,兴奋之下,甚至不住的搓手: 「啊呀,原来竟然是位少侠,我叫王大宝,不知道少侠的名号是?」 眼神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崇拜之意。 「原来是王公子,在下陈毓。」少年倒是没有什么不悦之意。 这少年可不正是早年离家在外游历了三年的陈毓? 从离开西昌府,陈毓就一个人辗转大江南北,可惜这么一路打探下来,却没有觅到关于小七的一点消息。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依照当初虚元道长所说的「一举成名天下知」,既然自己找不到小七,那就只好站的更高,让小七来找自己了…… 旁观的书生却是了然——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侠客呢,却原来也是个攀附权贵的。却也能够理解,毕竟武人如何能同自己这些人相比? 除非天下大乱,不然朝堂上就是文人的天下,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好勇斗狠之人,既不能凭军功走入仕途,便也只好投身权贵做个打手罢了。 瞧这少年对王大宝的结纳毫不拒绝的模样,没准就是这个意思,毕竟,在大富之家混饭吃,也比这会儿到处奔波、风餐露宿的好。 「陈毓?陈毓?」王大宝脸上神情却是有些茫然,实在是这个名字并没有听说过啊,「敢问公子师从何处?旗山陈家,还是山阳陈家……好像也不像啊。」 陈毓还未说话,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吱呀」声,却是城门开了。 人们纷纷站起身,往城门处蜂拥而去。 明白这会儿不是叙话之所,那王大宝忙不迭对陈毓一拱手: 「陈大侠,这样,我这车子宽敞的紧,你跟我一起上车——」 话音未落,车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不耐烦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 「大宝表哥,走了——」 陈毓如何听不出来对方语气里的不悦之意?那王大宝就有些无措,明显不愿惹车上的人生气,忙低声道: 「景贤表弟,我瞧着这位陈公子可不是你说的那些招摇撞骗的,人家可是有真功夫的……」 语气里竟是有些小心翼翼,唯恐会惹车上人生气的样子。 「赵兄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咱们万不可迟了。」车上人索性直接道。 陈毓如何听不出车上人的拒绝之意,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见王大宝露出为难的神情,不在意的摇摇头道: 「不用了,不过几步路,就不劳烦王公子了——」 「人家已经说不劳烦了,表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车中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大宝无奈,只得冲着陈毓一拱手: 「我和表弟先行一步,对了,我们已经订好了如意大酒楼的房间,少侠有空的话,可以到酒楼中找我。」 甚而车子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还探出头来,朝陈毓招手。 陈毓正准备也跟着进城,却被人拉住,回头瞧去,却是那乡民,方才并未离开,这会儿见陈毓要走,忙不迭道: 第38章 「恩公要去那里,我送你吧,我这牛车虽然慢些,好歹也能省些力——」 这乡民虽不识几个字,却也是个知道感恩的,口里说着,已是极快的把车上的捆着的一溜家禽并几篓蔬菜都挪到角落里,又抱了些干草在车上铺好,甚而拿了个菱角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陪着笑递给陈毓: 「这菱角是我们家自己种的,恩人尝尝看,可甜了。」 陈毓爽快的接过来,点了点头: 「如此就叨扰大哥了。」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城中而来。 交谈得知,这乡民名叫王石锁,是近郊的菜农,车上拉的这些东西,正是要送往如意大酒楼的。 「如意大酒楼?」陈毓不由笑了,「那正好,我也是要去那里。」 知道自己要回来参加乡试,爹爹早早的就让喜子到大酒楼候着了——如意大酒楼也是裘家的产业之一,依照先前的约定陈毓也算是东家之一,此行自然也不会去别家住。 「恩公是要投宿?」王石锁不由咂了下舌头,「我听说,那里可是贵着呢。还有啊,因这大酒楼出过一个解元老爷,好多读书人都乐意去那里住,听说那些有钱人都是一早就去预定了的,恩公这个点过去,怕是不一定有房间啊。」 这几年来,裘家生意越发蒸蒸日上,商铺酒楼自然在江南遍地开花,而且生意都极好。 就比方说这怀安府,虽然酒楼也多的是,可却没有哪家能够和如意大酒楼相比。更不要说裘三公子很早就定下一条铁律,但凡乡试期间,有秀才前来投宿,为了保证这些秀才公休息好,便不再接纳其他客人。 此举颇能满足秀才们孤芳自赏的心思,再加上酒楼针对秀才们的种种优惠,很自然的令得如意大酒楼成了参加乡试秀才的首选。 往往提前一个月,酒楼客房就会被抢订一空。恩公的模样可不像会去提前预定的,更不要说,怎么瞧,恩公也不像来应试的啊…… 「我有一个舅舅在衙门里当差,不然,到时候我请舅舅出面,看能不能帮恩公寻一间客房……实在不行的话,我再请舅舅陪恩公去其他酒楼,恩公放心,除了如意大酒楼,其他酒楼但凡恩公看重的,凭我舅舅的面子,当是没什么问题。」 很明显,说了这么多,王石锁后一句才是重点,明显根本不认为陈毓能在如意大酒楼找到住的地方。 说话间已是到了城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装饰富丽典雅的如意大酒楼。 陈毓让顺子坐好,自己则从车上一跃而下,冲王石锁摆了摆手: 「麻烦老哥了,咱们有缘再见。」 王石锁尚未说话,店小二已是迎了过来,指着后面的小门道: 「石锁,为免冲撞了秀才公,从今儿起你走这道门。」 错眼瞧见陈毓正往酒楼而去,忙不迭丢下王石锁,拦住陈毓的路,陪笑道: 「这位客官,我们酒楼已是没了空房,还请客官……」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随即响起: 「小毓,是你吗?」 店小二抬头,眼睛瞬时瞪得溜圆——开什么玩笑? 却是那跑的气喘吁吁,神情激动,看模样好像都快哭出来的人,可不正是自家四少爷裘文岩? 旁人不知道,裘家的人还不知道吗?文岩少爷最是个混世魔王的脾气,除了三公子面前还算规矩,其他人就是府台公子等闲也不放在眼里。 而且平日里从来只有别人巴结五少爷的,什么时候四少爷会上赶着巴着别人,更不要说那人还分明就是个穷小子罢了。 陈毓神情也有些激动,抢上前两步,迎上飞奔过来的裘文岩。 「兄弟,这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眼看着已是到了跟前,裘文岩堪堪站住脚,却是抬起手来,本想打脑袋的,伸到一半才发现,陈毓竟是比自己还高呢,无奈何只得照着陈毓的胸膛重重的打了一拳,「臭小子,多大点事儿啊,你就敢这么多年都没消息!」 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 足足三年了,陈毓竟是音讯皆无。方才若不是喜子认出了陈毓,自己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身灰尘满脸风霜的人就是印象里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兄弟陈毓。 叫自己说,这兄弟可真是疯魔了,那小七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男孩子嘛,凭陈家现在的财势,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不可得。说句不好听的,兄弟真想要,自己这做哥哥的就能给他准备至少一打,还春兰秋菊各占胜场!至于说为了那么个男孩子就浪迹天涯吗! 当然,毕竟年龄大些了,裘文岩也能分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虽是心中腹诽,却终究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 「少爷——」喜子的声音随即响起。三年的时间,喜子早长成了真正的汉子,还娶了亲,媳妇儿不是别人,正是刘娥的女儿二丫。 从小一起长大,陈毓和喜子虽名为主仆,却是比亲兄弟还亲,当初陈毓心伤小七失踪独自离开,主仆已是暌违了三年之久。这会儿见到陈毓,饶是喜子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住的抬手揉眼睛。 「四哥。」即便是刚毅如陈毓,重见故人,这会儿心情也未免有些激荡,任凭裘文岩一拳打在自己身上,却是躲都不躲,「让四哥担心了,是弟弟的不对。」 又拍了下喜子的肩: 「好了,喜子,都成了亲的人了,你这样,不怕二丫知道了笑话你?」 「笑话什么?」喜子瓮声瓮气的道,「要是二丫真见着了少爷,保管哭的拉都拉不起来。」 当初若非少爷出手相助,二丫和岳母不定会怎样凄惨呢。因此在岳母她们的心里,少爷可不仅是主子,更是恩人。少爷离家的这三年,岳母和二丫每逢年节祷告时就多了一件心事,那就是祈求老天保佑少爷平平安安。 第39章 听说少爷愿意回来了,别说夫人,就是老爷都背着人不停抹眼泪呢。 若非官身不自由,喜子敢保证,陈府定会阖府出动,来迎接少爷。 「走吧,房间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先回去洗漱一番,然后我给你接风。」裘文岩口中说着,自在前面引路,带着陈毓大步往如意大酒楼而去。 那小二在后面看的不住咋舌——四少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平日里就是丫鬟伺候吃个什么东西都得洗几遍手,现在倒好,那新来的少年整个儿就跟个土人儿相仿,少爷还跟他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不由越发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令得自来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四少都激动成这样子。 几人正往里走,迎面正好碰到另外一群人,相较于其他人的青衫儒袍,内里一个金光闪闪的胖子特别引人注目,不是之前刚分别的王大宝,又是哪个? 王大宝也瞧见了裘文岩,顿时笑的两只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远远的就同裘文岩招手: 「哎呀,裘兄,我正说去寻你呢,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几个正要去聚一聚呢,走走走,咱们一起——」 话音未落,却是被人打断:「王公子有朋友的话,不妨自便。」 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陈毓循声望去,却是王大宝旁边一个瞧着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年,记得不错的话,可不同先前在王大宝邀请自己同行时那个不耐烦拒绝的声音一般无二? 那少年的年纪瞧着也就同陈毓差不多大,生的也还算清秀,只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疏离,一副恨不得马上跟王大宝撇清关系的模样。 王公子?陈毓神情有些玩昧,好像方才城门处没人的地方,那少年喊得可是表哥啊。 这是嫌王大宝给他丢人了?也是,江南一带,四哥的名头可不怎么好。 就只是,少年也未免太不通人情世故,再怎么说,这如意大酒楼也是裘家的地盘,这么赤裸裸的看不上裘家的人还真做的出来。 陈毓从来都是个护短的人,少年一系列表现已是让陈毓极为不喜。 裘文岩明显理解错了陈毓的意思,以为陈毓是因为被人拦住去路才不悦,当下脚都没停,摆手拒绝道: 「咱们改天再聚,今儿个我还有事。」 说着就要回头招呼陈毓,不妨王大宝却是抢上前一步,神情激动的拦在陈毓面前: 「啊呀,这不是陈大侠吗?陈大侠你是来寻我的吧,我就知道陈大侠一定会来的,走走走,今儿个一定得好好的喝一杯,咱们不醉不归……」 那正准备离开的少年顿时站住脚,瞧着陈毓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阴沉: 「出门在外,王公子还是不要随便惹上些麻烦才好——这会儿正是乡试期间,如意大酒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这个表哥,还真是上不得台面。即便好不容易考了个秀才,说起话来却总是围着钱财金帛打转,别说旁人看过来的眼光很是怪异,就是自己也觉得抬不起头,毕竟虽然没告诉别人自己和表哥的关系,人却依旧算是自己介绍来的。 至于那姓陈的小子,必然也是冲着王家的财富追过来的,本来以为城门口自己明明白白的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后,对方会知难而退,倒没想到竟是苍蝇似的跟着不放了。 也就表哥这样的蠢货看不出来,还上赶着跟人称兄道弟。 却不知道这句话却是触了裘文岩的逆鳞——都是些什么东西!就凭他们,还敢看不上小毓!不就是些穷秀才吗,真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给他们几分颜色还真就开起染坊了! 当下阴阳怪气道: 「哎哟呵,还不知道,我们裘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孙子啊!什么叫如意大酒楼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说的好像这如意大酒楼是你家的一样,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少年没想到裘文岩说话这么阴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直气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你,欺人太甚!即便你姓裘又如何?乡试期间,除了前来应试的秀才,概不接待其他客人,可是如意大酒楼自己打出的招牌,现在又这般说,莫不是想要出尔反尔,自己打脸不成?若如此,你们这如意大酒楼,便不住也罢。」 陈毓没想到,少年竟是如此咄咄逼人,眉头一下蹙起。 其他人倒还没什么,王大宝却是吓了一跳—— 王家也算是江南巨贾,又同裘文岩打过交道,知道这裘四公子最是个混不吝好勇斗狠的主,真是耍起横来,可不管对方什么来头。 表弟再有才华,眼下还只是一个没有功名傍身的秀才罢了,这么大喇喇的对上,别说被撵出去,说不好被打一顿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脸色就有些发苦,却也明白,为今之计,可得赶紧让裘四公子熄了怒气才好。 忙不迭陪着笑脸对裘文岩道: 「四公子莫要在意,景贤他年纪小,有口无心。四公子大人大量——」 却被裘文岩一下推开,竟是撸起袖子,就准备动手。只是刚一动,拳头就被人抓住,再动不得分毫。 裘文岩顿时大怒,待看清那个抓着自己拳头的人,脸上的神情虽是有些不情愿,却终究没有打过去: 「小毓——」 「我饿了,咱们走吧——」陈毓神情淡然,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三哥的意思,四哥不懂,自己如何不明白? 这些读书人里,说不好将来就会出几个进士,如意大酒楼今日结下善缘,来日定可得到丰厚的回报。 这会儿正是乡试期间,怀安府这会儿最多的可就是读书人,四哥若是真把这群人撵出去了,这些秀才旁的不行,一张嘴却是厉害的紧,软刀子杀人最是无迹可寻,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三哥也好,裴家也罢,怕是必然名声有碍。 第40章 裘文岩虽是个冲动的性子,这辈子却是最佩服自家三哥和陈毓这个非得认来的弟弟,听陈毓如此说,虽是依旧不甘心,好歹收回了拳头,悻悻然哼了声,瞪了一眼那叫景贤的少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直把王大宝瞧得一愣一愣的——闻名江南的小霸王裘文岩什么时候这么乖了?之前可是连自己的面子都不卖,怎么陈大侠面前这么服帖?竟然连小霸王都能降服,这陈大侠当真是神人也。 这般想着,瞧向陈毓的眼神不免更加崇拜。 那群读书人里自然也有知道裘文岩其人的,看向陈毓的眼神也不免有些怪异。 陈毓这会儿却已是对这叫景贤的少年没了半点儿好感,瞥了对方一眼,淡然道: 「都是参加乡试,难不成还有贵贱之别?你住得如意大酒楼,何以我就住不得?」 说着看也不看众人,和裘文岩并肩而去。 「二位,等等我——」王大宝愣了下,终究追了过去。 「那是你表弟吧?」陈毓斜了一眼气喘吁吁追上来的王大宝,意有所指道,「倒是个与众不同的。」 明显听出陈毓话里的揶揄,王大宝就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挠着头憨笑道: 「不怪表弟,不瞒陈大侠说,我这个模样确实和他们那些读书人有些不搭,他们看不上我也是有的。」 看别人挤兑自己,表弟明显有些不舒服,才会不愿自己跟在他们身边。 瞧着三人一起离开,其他人却明显有些面面相觑——那少年身量虽高,却明显年龄还小,怕是还没景贤大吧?而且同王大宝和裘家小霸王交好的人,又能是什么好货色?这会儿竟然说也是来参加乡试的?开什么玩笑。 只是很快,一个更过分的消息传了过来,之前众人趋之若鹜却全都被拒之门外的那个曾经的解元住过的天字一号房,终于有人入住了,而拥有了这间代表着幸运的房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大家纷纷鄙弃的那个结交权贵的少年。 有哪些情绪过激的,竟是因为这件事,把如意大酒楼的房间都退了—— 再怎么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也就是满身铜臭味儿的商人罢了。什么如意大酒楼,分明就是欺世盗名之辈,不然,怎么会把解元公住的房子给个溜须拍马的人住,而非让真正有才华的人住进去? 简直是对那间房子的亵渎。 事情传出去,自是成了怀安府一大笑谈,几乎所有人都说,如意大酒楼这次怕是要砸招牌了,毕竟,收留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也就罢了,还让他住众多读书人视为圣地的解元公的房间,不是胡闹吗? 又有好事的赌坊推出预测的解元人选时,除了之前公认的热门人选赵恩泽、崔景贤等人外,又加上了多方打听才知道的「陈毓」这个名字。 当然所有人都明白,「陈毓」这个名字加入赌注,不过是增添一则笑料罢了。权当是图个乐子,博君一笑。 这样的轰轰闹闹中,乡试终于结束,放桂榜的日子也到了。 裘文岩几个也是直到放榜的那日早上,才知道陈毓的名字竟然也在赌注中的,顿时兴致高昂,却是在听到下人接下来的话后好险没气乐了—— 到现在为止,买陈毓中解元的人数竟依旧是零。 「都是我连累了陈公子。」王大宝的脸色不免有些讪讪。 王大宝这样说也不算错。从陈毓在如意大酒楼住下之后,但凡出来,总能碰见王大宝——不但那些读书人看不上王大宝,王大宝心里也很不待见那些见天说这个蠹物那个蠢货的酸腐秀才。 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还是陈毓这样的侠客顺眼,当然之前裘文岩已经再三声明,自己这兄弟可是有大才的,只王大宝哪里肯信?只当裘四是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边听过,那边一转脸就又忘了。 凭王家的财力,王大宝原也没有把科举得失看得太重,便日日里凭着自己兴趣,追在陈毓身后,好让他传授自己一招半式。还是直到陈毓也跟着下场,才相信陈毓的秀才身份,却依旧认定对方定然也跟自己一样,碍于家人压力,下场充充数罢了。 再加上总担心自己兄弟受委屈、日日跟在左右嘘寒问暖的裘文岩,有这俩江南数得上号的纨绔时时相伴,陈毓这个秀才想不出名都难。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人会看得上陈毓才怪。 「这样——」王大宝思索片刻,招手叫来书童,直接拿出了一千两银票递给他,「拿去,买陈公子中。」 「这些混账,简直是欺人太甚!」裘文岩却是气的不轻——敢拿自己兄弟开涮,胆儿真是够肥的啊! 别人不知道陈毓,自己还不清楚吗,方城县案首、跟刘忠浩大师也是亦师亦友,更是大儒柳和鸣的关门弟子,随便哪个身份拿出来,都能甩这些混球十万八千里。 放眼整个怀安府,就不信还有那个秀才能比自己兄弟更牛的。 现在自己兄弟反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当真是岂有此理。 也好,既然这些人敢在老虎头上搔痒,看自己不把他们闹个底儿朝天。 想了想招来王大宝那去而复返的书童: 「眼下买小毓中解元的赔率是多少?」 「一百比一。」那书童脸色却是有些发苦,还不时往外瞧一下,却是方才回来时碰见了表少爷,听说自己奉了少爷的命令去买陈毓中,表少爷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 也是,外人还买表少爷中呢,少爷倒好,竟是胳膊肘往外拐,买那个陈毓中,表少爷怎么不会不满…… 「这样啊——」裘文岩点了点头,心里很快有了主意,伸手拿起一叠银票,交到家丁手里,「这是一万两,你拿着,去买小毓中。」 一百比一啊,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放过。 第41章 一万两?王大宝一旁瞧得眼都直了——裘少果然够哥们也够慷慨,明知道自己兄弟必输的情况下,为了力挺兄弟,竟还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两。 自然,裘家的豪奢也可见一斑,毕竟,那可是一万两啊,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拿得出来的。 那下人拿了银票正要往外走,却被陈毓叫住: 「我这里也有一万两,和你家少爷押的一样。」 如果说先前还没有五分把握,可从考场出来后,陈毓却是自觉有八分把握得中解元—— 许是老天庇佑,此次策论试题竟是有关治水实务及百姓民生的问题,可不正是陈毓在西昌府时曾经做足了功课的? 即便时间已是过去了三年,于陈毓而言,却依旧清晰如昨,再加上这三年来走遍千山万水的独特感悟,陈毓自觉这篇文章当是上乘。 「我这里有三千两,也一并拿去押我家少爷中。」喜子也乐滋滋道。 二丫这会儿的身家,好歹也算是个小富婆了。作为陈府大管家,喜子家家境也是殷实的紧,虽然三千两的数目有些大,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却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更何况少爷的性子自己还不了解吗,最是不打无准备的仗。若是心里没底,必然会阻止自己等出钱的举动。 如果说裘文岩拿出一万两,是典型的印证了人傻钱多这句话,陈毓也跟着掏出上万两白银却是让王大宝委实被吓住了—— 一直到方才,自己还认定陈毓于裘家而言,就是依附和被依附的关系。 却是被眼前情景完全打破了之前的认知—— 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万两,这样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需要依附于别人家过活? 到这会儿,王大宝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之前裘四和陈毓的接触中,即便裘四年纪大些,却明显是以陈毓为主。 甚而很多时候,裘文岩简直对陈毓的话言听计从。 原先自己还想着许是裘四也跟自己一样,对陈毓太过崇拜所致,这会儿却忽然想到另外一点,其实都是自己想岔了,陈毓的身份根本就不比裘文岩低! 要知道,就是陈毓的仆人喜子,也是随手就能拿出三千两银子的主儿,竟是比自己这个名声在外的王家少爷出手都阔绰。 「王少爷还要不要加注?」喜子忽然笑嘻嘻的冲王大宝道,「这可是赚零花钱的好机会。」 正因为所有人都不看好少爷,殊不知,恰好是赚大钱的最好时机。 「这——」王大宝挠挠头,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道,「我能支配的银两有限,而且再拿的多了,我怕表弟就会跟我闹。」 再多拿些银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方才书童也说了,表弟已是知晓了自己竟是不看好他,待会儿还不知要怎么跟自己闹呢,再继续拿钱往里砸,可不得把表弟给气死。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大宝你错过了可不要后悔便是。」裘文岩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当下哼了一声道。 王大宝有些难为情,却依旧没有往上加钱的意思。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很快自己就会为方才的决定而悔断肠子。 眼瞧着放榜的时间就要到了,陈毓三人终于不紧不慢的出了房间。 待来至如意大酒楼下面,正碰上被众人簇拥着的崔景贤、赵恩泽等人。 这两人是今年怀安府夺取解元的热门人物,自是引得众多读书人争相结交。 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和众星捧月一般。 这会儿看见从楼上下来的陈毓三人,那边人群顿时一静—— 就在方才,赌场那边传来消息,本是作为笑料存在的陈毓,竟也有人买他中。更不可思议的是,押的银两数目简直大的惊人,听说足足有几万两之多! 消息传出,令得一些本来不过抱着看热闹心理的人也大受刺激,也有一些人抱着想发个偏财的心理,也跟着在陈毓身上投了注。 当然,更多的人依旧把宝押在了其他几位秀才身上,其中以赵恩泽夺得解元的呼声最高,其次就是崔景贤了。 却再没想到,几位解元公的热门人选,这么早就碰到了一起。 自然,相较于裘文岩的笃定,王大宝的不安,其他人却更多的是想要看笑话—— 即便自来读圣贤书,脑子里从来铭记的都是气节大义这般告诫,可私心里,谁又真能做到视钱财如粪土? 这些日子裘文岩的做派其他人也是瞧见了的,当真是把个陈毓奉若上宾。每顿饭都是各色山珍海味,听说竟是从来都没重过样。 一想到这么个空有其名的人却能得到裘家这般重视,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的很,羡慕有之,嫉妒更有之。 这会儿乍然碰见,再联系之前裘家力挺陈毓的传闻,心里自是五味杂陈。当下就有人笑嘻嘻的对陈毓几人道: 「哎呀,这不是陈公子吗?瞧几位的模样,也是去看榜吧?也对,听说不少人看好陈公子呢,说不好呀,这解元公还真会被陈公子给夺去呢。」 嘴里虽是这么说,其中的调笑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旁人听见,果然哄堂大笑,唯有崔景贤脸色比之先前更加难看。忽然冷冷一笑道: 「欺世盗名之辈罢了,也敢——」 却是被王大宝厉声打断: 「景贤,你胡说什么!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景贤莫要随便评判他人才是。」 毕竟出身于商家,王大宝也不是傻的,这会儿怎么会还猜不出陈毓的身份怕是有怪?虽然直到现在为止,绞尽脑汁依旧没有闹清楚陈毓的来历,却是再不肯眼睁睁的瞧着自家表弟随随便便就把人给得罪了。 两人中本是王大宝年龄大,奈何崔景贤更加强势些,以致两人间起主导作用的那个往往是崔景贤。 第42章 甚而即便有时崔景贤说话不好听些,王大宝也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受了,从不曾违背过崔景贤的意思。 还是第一次,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崔景贤没脸。 许是被王大宝异于常日的行为给惊到了,崔景贤一时竟是忘记了反应。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陈毓几人已是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崔景贤气的一跺脚: 「倒是个有本事的,竟能哄得我,王公子这般死心塌地的为他出头。走吧,我倒要瞧瞧这位如此大才的陈公子,会不会独占鳌头。」 当下和赵恩泽上了最前面的车子,其他人也都跟着纷纷上了马车,一行人也径直匆匆赶往放榜之地。待得来至贡院前,那儿早站满了等着看榜的秀才,瞧着已是人山人海,至于陈毓几个,早不知到那里去了。 正自逡巡,几声震天响的大炮声音忽然响起,贡院大门随之大开,很快有衙差出来,抬着榜单大步走出贡院,又有大批衙役上前,呼喝众人退后。 待得那些衙差离开,人群顿时潮水般朝着榜单涌了过去,无数双狂热的眼睛,视线全都集中在榜单之上。 「咦,我的名字,我瞧见,我的名字了……」有人开心的哈哈大笑,笑道最后,却忽然变成了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也有人从之前的充满期待,却在看完桂榜后神情黯然之极。更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竟是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同一时刻,解元公的名字也终于在所有人耳边传开,却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名字,那就是,陈毓。 「陈毓?那是谁?」作为解元公的热门人选,赵恩泽好歹榜上有名,崔景贤却是直接名落孙山。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崔景贤直接就魔怔了,甚而听到解元公的名字,只觉有些熟悉,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谁。 「崔贤弟忘了?」旁边的赵恩泽神情却是复杂的紧,「不就是和咱们同住如意大酒楼却和裘王两家公子走的都极近的那个少年吗?」 「是他?」崔景贤喃喃了声,忽然「噗」的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人也随之晕了过去。 看崔景贤晕倒,赵恩泽很是吃了一惊,忙不迭扶住,心里却同样苦涩异常—— 倒不是崔景贤无才,实在是这次试题出的太过偏僻,特别是那篇策问,若非痴长几年,即便才名满怀安府的自己,怕也定然会无所适从。 至于崔景贤,年龄尚小,每日里又只知埋头读圣贤书,于那些俗事,如何能够晓得?一篇文章便是做的如何花团锦簇,言之无物的话,折戟沉沙自也在情理之中。 可叹景贤之前一路顺风顺水,作为被怀安府读书人推崇的少年才子,这样的打击,怎么能受得了? 至于旁观的读书人,瞧见崔景贤这般,也不由连连叹息,更有人质疑,那陈毓瞧着年龄和崔景贤相仿佛,这般年纪参加科举,日夜读书能有此造化就是万幸了,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分心去钻研其他学问,又怎么可能独占鳌头…… 也有平日里看不惯崔景贤傲慢模样的,看崔景贤如此之惨,解气之余,又不忿解元名号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给夺走,话里话外自然全是酸气: 「怕也不尽然,说不好有些人虚有其名也是有的。倒是裘家,啧啧,果然独居慧眼,便是裘家四公子,随随便便认识个人,都能考中解元……」 自古文人相轻,前一句话也就罢了,后一句话却是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大家心里同样疑窦丛生,裘家三公子也就罢了,作为公认的裘家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当家人,有识人之明还能说得过去,却偏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裘家四公子,竟也能被他结交个解元公出来!裘家今日所为,可谓是奇货可居了…… 也有人想要示好赵恩泽,恭贺之余又忙不迭提醒: 「赵公子,我瞧着你还是先行一步,说不好报喜的人很快就要去酒楼了。怎么也不好让那些官差扑空不是?」 赵家也是怀安府名门望族,考中举人这样的大喜事自然得赶紧安排人回家报喜才好,犹豫了下,终是拜托其他人照顾崔景贤,自己则赶紧往酒楼去了。 只那些人本就是想着跟赵恩泽示好罢了,对崔景贤哪有什么真心?瞧见赵恩泽离开,也纷纷呼朋唤友而去。 待得崔景贤醒来,身边除了哭红了眼的自家书童,哪还有其他人? 「景贤——」一阵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传来。 崔景贤身边的书童循声望去,顿时大喜: 「表少爷——」 却是王大宝,正艰难的挪着肥胖的身躯,手里还扯了个大夫,正匆匆跑过来,虽是深秋天气,王大宝却跑的一身的汗。一直奔到崔景贤身前才站住脚,跑的太快了,又不经常运动,王大宝脸色都有些青紫,待瞧见崔景贤已经醒来,脸色才好看些: 「表弟,你,你真是,要,吓死我——」 一句话未完,却是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倒地上。 「哎哟,这位公子——」那大夫吓了一跳,忙不迭掐住王大宝的人中,待王大宝悠悠醒来,气的直吹胡子,「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你这表弟不是好好的吗!你倒好,生拉硬拽的拖着老朽就走,胖成这个样子,还背着我跑——倒好,你表弟根本任事没有,倒是你,累成这德性!」 王大宝被骂的脸都是绿的,心知自己这是又做错事了,这么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少不得又得挨表弟一顿说,忙不迭强打起精神好言好语的跟大夫道歉。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依旧低头不语的崔景贤: 「表弟,啊,不是——」 顿时有些懊恼,怎么忘了,表弟可是嘱咐过自己,外人面前不得显露两人的表兄弟关系。 「那个,景贤,你哪里不舒服,快让大夫瞧一下……」 崔景贤依旧瘫坐在地上,半晌,却是直直的堕下泪来,下一刻,却是一下攥住王大宝自己平日里最讨厌的胖乎乎全是肉的手: 第43章 「表哥,对不起……」 和王家的豪富不同,崔家却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因此,打小,崔景贤就瞧不起王大宝。可惜年纪稍长,崔父过世,崔家每况日下,到得最后,不得不依附王家过活。 王家虽是生意人,倒也重情,对崔家百般帮扶,又因为崔景贤自幼聪颖,更得王家家主青眼,日常生活用度全都比照王大宝。 只崔景贤心里,读书人和商人终究不同,即便感激王家,却依旧不愿外人知晓两家的关系,甚而因王大宝痴肥愚蠢颇受其他读书人嘲笑,而深觉抬不起头来。 渐渐的,除非必要,定会有意无意的避开王大宝,甚而不允许王大宝在外人面前吐露两人的关系。 这次外出亦是如此。 本想着自己此次高中,有表兄在侧,不知要被人几多嘲笑。没想到却是一朝失利,别说夺得解元,根本就未中举。 更可笑的是平日里那些总围着自己转的所谓好友,方才还对着自己言笑晏晏,不过片刻间便作鸟兽散,到头来留在自己身边真心担心自己的也就表兄罢了。 之前年少轻狂,不知道世间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也只有到了绝望的境地才能看破人心。 正自百感交集,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裘文岩从车上探出头: 「大宝,上来吧,咱们快些回去。」 想到崔景贤之前对陈毓的无礼,裘文岩根本就对崔景贤没一点儿好感。奈何陈毓坚持,让载崔景贤一程。裘文岩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陈毓已经从车上下来。 崔景贤怔了下,良久惨淡一笑——亏自己眼高于顶,一直看不起表兄,认为他结交的全是酒肉朋友罢了,现在看来,别人瞧着的不过是自己头上天才的光环罢了,反倒是表哥身边的朋友看重的也就是表哥这个人…… 「多谢陈公子、裘公子,之前是景贤着相了。」 却不知陈毓心里已是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周朝一代名臣,一次科场失利,就能领悟这么多做人的道理—— 虽不知道上一世崔景贤什么时候中的举,却知道这人后来却是一路高升,更做到吏部尚书的职位,且从不避讳对对江南王家的感激之情,更和被人视为纨绔的表兄亲如同胞…… 待几人上车,马夫一抖缰绳,马车便风驰电掣一般往酒楼而去,路途中还出现了个小插曲,却是怀安府最大赌场的管事恭恭敬敬的上前,奉上了面额足有百万两的银票…… 只瞧得王大宝嘴直抽抽,更是眼睛都直了—— 本来自己那一千两翻了数十倍,也算是不大不小发了一笔财了,可和车上其他两位相比,自己那点儿小钱算的了什么啊,说是九牛一毛还差不多!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赚钱机会! 又瞧见一旁蔫头耷脑的崔景贤,忙又住了嘴,表弟之前可是气的吐了血,可不好再刺激了他。 几人回来的倒是正好,刚下车,便听见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声音远远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喜气洋洋的官差: 「快请方城县秀才陈毓陈老爷下楼,此次乡试,陈老爷高中第一名解元老爷了……」 听了官差的话,饶是陈毓这般沉稳心性,这会儿也是心潮起伏,至于喜子和裘文岩也都快乐疯了。裘文岩更是激动的什么似的,那兴奋的模样,真真是比自己中举还要开心,竟是直接令人包了十两银子一个的红包,赏给前来报喜的官差。简直把那些官差给高兴疯了,实在是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丰厚的赏赐。 「好叫陈老爷得知,明日在曲池苑举办鹿鸣宴,小的们到时就在曲池苑迎候陈老爷的大驾。」 许是有感于方才得的红封太过丰厚,那官差又特意卖了个好给陈毓: 「明儿个主持鹿鸣宴的可是钦差大臣、咱们大周最具声望的周清大人——」 「周清?」陈毓怔了一下,「曾经在咱们怀安府做过学政的那位周大人?」 也是当初帮自己扭转了命运的那位周大人——即便后来陈毓一早想通,周清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定然是为了后来到自家寄居了月余的安安,只做人要知恩图报,无论如何,周大人当初都算是于自己有恩。也因此,陈毓心里始终对那位周大人是颇为感激的。 「陈公子认得钦差大人?」那官差愣了一下,神情却是更加恭敬——这位陈公子举手投足间显露的气度,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现在再听说竟然和钦差大人熟悉,官差自是明白,这位陈公子家世怕也是颇显赫的。 殊不知曲池苑里,周清这会儿也正有些犯嘀咕—— 「陈毓?会是那个和安丫头一起救出来的小子吗?」 只是怀安府的解元公,却是自己这个主考兼钦差亲自点的,这陈毓的试卷更是自己一点点仔细看了的,不说别的,所谓字如其人,但是那一笔潇洒遒劲的字体便让周清先生出不少的好感来。 更不要说那般让人心折的锦绣文章。 尤其是那篇策问,真真是说道自己心坎里了—— 别人不晓得,自己还不明白吗,此次乡试选择水利民生作为核心,可不正是太子施政方针的投石问路。也是太子在朝中力量的一次制衡。 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凡这次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举人,将来有很大几率成为太子的班底。 别人自己不了解,只这怀安府的解元公陈毓,怕是完全符合太子对手下重臣的期待—— 有才,识时务而又通透,更兼心怀天下…… 这陈毓,简直就是位太子量身打造的人才。 虽然觉得以自己识得的那个陈毓的情形,埋头苦读钻研圣贤书小有所成或许尚有可能,真是如卷中透露的那般大智慧却依旧不太现实…… 怀安府原是旧朝和亲王的封地。 第44章 本来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例来都是皇帝亲自掌控,鲜有作为封地赏给兄弟的。 奈何那和亲王却是例外。 听闻此人虽是出身皇室,却无半分骄娇之气,不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文才武略、风华无双。 按理说这样的人中俊杰最易受到帝王猜忌,偏是这和亲王却受尽皇帝宠信,甚而不忍放他远离,打破了历来受封藩王必到偏远之地就藩的惯例,直接把江南划给了自己这兄弟。 而曲池苑便是那和亲王亲自督建,听说里面亭台楼阁、甚而一草一木全是和亲王亲手设计,最是风雅无边的一个去处。 更神奇的是,虽然经历了朝代更迭,连遭战火洗礼,曲池苑依旧完好的保存了下来,到得现在更是怀安府一大景观,也是历次鹿鸣宴饮之地。 此次江南一省十二府共取中举人一百四十六名。江南自来是文风鼎盛之地,此次参加乡试秀才人数逾万人之多,录取比例已逾一百比一。 也因此,眼下能站在曲池苑外的这些举人委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自然,虽是同为天之骄子,地位却又各个不同。 而站在最前面隐隐和其他举子拉开一定距离的那个挺拔少年,无疑是所有目光的焦点,也是所有人羡慕、嫉妒的存在—— 自古以来,江南一地的解元公,都被公认为含金量最高的,皆因但凡夺得江南解元的,无不是名动大江南北的才子。 唯有这个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即便亦是因一举夺魁而在最短时间内震动了江南儒林,却没有一个人能准确说出他的来历。 却是此次考中的一干举人里,竟是没有一个人与之交好。 这少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却偏又以几乎灼瞎人眼的姿态,以卓然之资挺立于众人面前。 更不可思议的是少年人的本性,但凡取得一点成绩,便不免沾沾自喜,有轻狂之态,而这陈毓以十六岁之龄在上万人的乡试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这般荣光便是成年人怕也会失了本心,陈毓倒好,竟是无一点骄矜之态,那般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度,令得其他人即便对这突然冒出来的解元公颇有几分质疑,却不敢有半分冒犯。 只排挤是必不可少的。 便如同这会儿,众举子看似闲闲站着,却明显簇拥在亚元赵恩泽的周围—— 便是这会儿夺得解元又如何,说不好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或者就是运气使然!而且这也就是乡试罢了,来年春闱到底如何还未可知。须知江南解元有的是止步于春闱名落孙山的。 这陈毓一次运气好,总不至于此次运气都好吧?至于赵恩泽,单凭家世,就能甩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几条街,若论将来的前程,自然也是赵恩泽人生的路更为光明。 以致拔得头筹的陈毓,虽是站在最前面,周遭却并没有一个人,明显处于被孤立的境地。 陈毓自然明白自己这会儿的处境。 只是和身旁那些纯粹的文人不同,上辈子占山为王的经历令得陈毓更有着一股独属于武人的纯然血性,更兼这三年的游历,更令得陈毓心胸不是一般的豁达,这些文人瞧着陈毓就是一个毛孩子罢了,却不知陈毓看他们也幼稚的紧,哪会把他们的排挤放在心上? 便是自诩出身书香门第、仕宦人家的赵恩泽瞧着也不由大为佩服,深知之前的怀疑怕是无妄猜测,少年的气度,夺得这头名解元怕是绝非偶然。 眼瞧着曲池苑大门大开,竟是笑吟吟趋前一步,冲陈毓拱手道: 「陈公子,请——」 赵恩泽此番所为,明显有示好之意,陈毓虽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却也不会拂了旁人的好意,当下微微一笑: 「赵兄客气了,请。」 两人联袂而行,并肩往曲池苑而去。 后面举子愣了片刻,忙也纷纷跟了上去,瞧向陈毓的眼神却是有些复杂—— 竟然连最有希望夺得解元结果却被压了一头的赵恩泽都愿意主动折节结交,这陈毓倒是个有福的。 到了曲池苑中,已是处于官家视线范围之内,众人自然都各自打叠起精神来。 约莫盏茶时光,远远的青石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一个威严端肃的方脸男子,陈毓一眼认出来,竟然正是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周清大人。 至于其他相陪的官员,陈毓虽是不识,赵恩泽倒是认得,可不正是江南巡抚宋运成并学政邹敏,及怀安府一众官员? 当下以陈毓为首,众举子抢步上前齐齐拜倒:「见过各位大人。」 邹敏作为主管一省学子的学政,这会儿自然抢先一步,伸手对着众人虚扶了一下: 「此番鹿鸣宴,既是汝等荣耀亦是官家盛事,今儿这鹿鸣宴乃是天家特意为各位筹办,诸位学子,切莫拘束,只管各安其座便是。」 众人恭谢皇帝圣恩,这才起身。周遭早有乐曲奏起,陈毓领起,众人齐诵《鹿鸣》诗,朗朗书声一时在整个曲池苑传扬。 一曲甫毕,邹敏一指和陈毓并肩而立的赵恩泽,笑着对宋运成等人道: 「这就是赵家的麒麟儿赵恩泽。不愧是名动江南的才子,恩泽的文章当真是花团锦簇一般。」 一番话出口,令得人群顿时一寂—— 要知道此次乡试,陈毓才是昭告天下的解元公,也理所应当是今日鹿鸣宴当之无愧的主角,作为一省学政,邹敏无论如何也不该避开陈毓才是。 却怎么在这么多官员面前,独独赞誉赵恩泽?这不明摆着是打解元陈毓的脸吗? 尤其是那一干举子,除极少数人外,余者看向陈毓的眼神满满的全是幸灾乐祸和猜忌—— 难不成陈毓的解元果然有些不妥?不然,学政大人何以如此丝毫不给他面子? 第45章 便是赵恩泽,这会儿也不免有些惶恐。毕竟自家虽有人在朝为官,可和学政大人关系也就泛泛之交罢了,实在没想到邹敏竟然就这么把自己给推了出去。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 只旁人不知道邹敏的来历,赵恩泽却听家中长辈说起过,邹家也是京中世家,这邹敏更是潘家的女婿,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好得罪。 而且赵恩泽也委实奇怪的紧,以陈毓这般年纪,又会跟邹敏有什么恩怨?或者是父辈有什么嫌隙? 这般一想,越发坐实了之前的猜测,解元公陈毓怕是绝不和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毫无根基,说不好,也是名门之后,毕竟,能让邹敏这样层面的人忌惮的,怎么也不可能是泛泛无能之辈才是。 不得不说赵恩泽的推测很对。 于邹敏而言,「陈毓」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邹敏和阮筠、还有之前被诛族的武原府知府朱恩荣乃是同榜进士,三人自来关系颇好,邹敏和阮筠又都是娶得潘家之女,关系自然更亲近。 只是几年前,阮筠差点栽了个大跟头,邹敏后来才知道,竟是因为一个叫陈毓的孩子,而三年前,朱恩荣更是被诛族,其原因,竟依旧和陈毓这个名字有关。 知道这次解元也叫陈毓之后,邹敏自然颇为留心,特意调出陈毓籍贯的详细资料,终于确定,这个解元陈毓可不就是之前令得自己两位好友都吃了大亏的那个陈毓? 基于此,邹敏如何会对陈毓有半分好感? 借捧赵恩泽来踩陈毓自然做的再顺手不过。自然,邹敏敢于当众给陈毓没脸,也有自己的考量—— 现下皇帝年老,太子势强,才令得三年一度的乡试却是体现了太子的意志。 却不知这恰恰令得各省但凡是力拔头筹的解元怕是都不会得皇上喜欢,这自然也就注定了即便陈毓来年参加春闱,怕也是名落孙山的命。 而以邹敏学政的身份,一言一行无不代表官家,此番作为自然给那些学子留下了颇为丰富的想象空间,甚至认定,陈毓的解元名号十有八九,确然和大家猜想的那般名不副实,说不好鹿鸣宴后,就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一干举子对陈毓的羡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得罪了一省学政,别说陈毓也就是个解元,就是中了进士,官路怕也走不了多远。 一片静寂中,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插入进来: 「陈毓,果然是你吗?」 却是钦差大臣周清,正满脸微笑的瞧着陈毓。 如果说之前还不敢相信,待看到陈毓瞧见自己时惊讶又带有些许激动的眼神后,周清终于确定,江南的解元公陈毓,就是九年前那个曾因被拐卖差点儿陷入绝境的孩子。 虽说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可周清明白,自己之后仕途能一路畅通,委实从陈毓身上得益不少。 以致虽是事隔经年,周清却依旧对陈毓观感极好。又有之前亲自检阅了陈毓的卷子,不客气的说,便是第二名的赵恩泽,相较陈毓而言也差了太多。 至于邹敏所想的,周清也考虑到了,不过和邹敏心中认定的不同,周清却是觉得,陈毓怕是要一飞冲天,毕竟陈毓仁义公子的名号可是皇上亲口所说。 这会儿再科举得中,不是更证明了皇上有识人之明吗? 这陈毓还真是好运道,此去京城,怕是不但会入了太子的眼,说不好怕是皇上也会对他青眼有加。再加上来之前成国公府少主暗示自己多照拂旧人,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白,这会儿自然清楚,成家口里的故人,定然就是这陈毓无疑了。 又忽然想到一点,成家那位小姐这会儿怕是也有十五了吧?女孩家一般及笄之后便会定亲,成家小姐倒好,却是至今不曾听过有关她的婚配问题。 成家少主这般关注陈毓,莫不是有把妹妹许给陈毓的打算? 「见过周大人。」陈毓已是大礼参拜。「当年若非周大人施以援手,毓如何能有今天?」 「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我瞧着小毓的文章也好,字体也罢,都颇有大家之风,当真是难能可贵。不知你和柳老先生可是相识?」 周清此语倒不是纯粹给陈毓撑场面,委实是觉得陈毓那般大开大合的阔大文风颇为熟悉,当年曾跟随一代大儒柳和鸣读过书,周清确信,陈毓的文风和柳老先生的文风委实颇有相似之处。 听周清如此评价自己,陈毓也有些受宠若惊:「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毓这解元,实属侥幸。至于说柳老先生,在下恩师确然姓柳……」 「你的恩师?」周清一怔,讶然道,「不会是,大儒柳和鸣吧?」 一句话未完,人群中忽然有人惊道:「我知道了,竟然是他!」 眼神中全是激动之色——这人也是来自白鹿书院,之前听到陈毓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却原来,竟真的是柳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有白鹿书院传奇之称的那个陈毓吗? 别说江南一地,放眼整个大周,柳和鸣的声名都响亮的紧。听周清如此问,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便是邹敏也不觉蹙眉,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却不料陈毓竟是点了点头: 「不错,在下恩师,正是白鹿书院的柳和鸣先生。」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之前还有人不惮以最坏的居心去抹黑陈毓,待听得陈毓的老师竟然是大儒柳和鸣,那些质疑陈毓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实在是放眼天下,柳和鸣于士林中的声望无人能出其右,他精心培育的弟子,会夺得解元自然也是再合情合理不过! 「竟然考中了解元,这个陈毓,还算有几分本事。」说话的是一位剑眉飞扬容貌英挺的青年,可不正是成国公府少主成弈? 第46章 如今老国公坐镇边关,眼下成国公府的当家人可不正是是太子少保、左翼前锋军统领成弈? 因是在自己家中,成弈早已除去官服,仅着一件月白色府绸长袍,却是越发衬得人英姿勃发。 躬身侍立在成弈身前的则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壮硕汉子,即便私下里,汉子依旧收肩敛胸屏息,明显对成弈极为敬畏。 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也不知道那陈毓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少帅出动追影小组? 要知道左翼前锋军历来是大周最锋锐的一把尖刀,而他们这追影小组十二人更是锋锐中的锋锐、尖刀里的尖刀,用来调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委实是大材小用。 「好了,你下去吧。」明显对手里纸张显示的内容还算满意,成弈刚毅的神情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之所以会关注陈毓,自然还是为了小七。 若论内心的真实感受,成弈委实是恨不得揍陈毓一顿才好—— 一想到从小疼到大,唯恐受一点委屈的小妹,却是因为一个外人茶饭不思,成弈就暴躁的紧。 奈何,那终究是自己最宠爱、便是摘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只要她能快乐都愿意的人。 可惜,终究是无法办到。 虽然对三年前下的禁令始终不后悔—— 小七是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理应拥有世上女子能有的最完美的人生! 成弈决不允许,自己最爱的妹子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在一个男人身侧。 即便,能看得出来那陈毓确然对小七极好—— 只天下父母的心思,是绝不愿自己的孩子会有一点点被人看轻的可能,世上那些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的痴男怨女,又有几人能幸福美满? 而且和其他世家须得用女儿联姻以巩固家族地位不同,成家的男人已经用自己的鲜血换来家族的荣光,于成家的女儿而言,只需沐浴在最灿烂的阳光里,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羡慕中获得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即可。 因着皇命不可违,大妹妹的婚姻不得自主,只能听凭一张诏书,嫁入宫中,至于说小七,自己决不允许再有人破坏她一生的幸福。 眼瞧着小七日渐长大,成弈自然不允许她继续流落在外,更不允许小七的人生会留下一点被人诟病的地方。 因而三年前,才不顾小七的意愿,强行把人带了回来,并严令小七绝不可私下里和陈毓有任何联系。 不得不说,小七的性子委实太为乖巧。这么些年了,一切全依照当初和成弈约定的去做,并不曾刻意派人打听过陈家的事,听话的让人心疼。成弈虽是依旧不改初衷,心里却难免很是愧疚——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对小七和陈毓而言,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若然三年的时间,都不能让小七淡忘陈毓这个名字,成弈自然会选择成全她。 同时,若然陈毓三年里有什么劣行,即便小七再如何情根深种,成弈都决不允许两人之间再有任何联系。 至于说陈毓的婚姻,成弈倒是并不担心,毕竟,只要自己愿意,以国公府的威势,成弈不信,有人敢跟成家抢女婿。 也因此,这三年来,成弈即便身在京都,却是时时注意着陈毓的动静。 本来想着,陈毓能做到清白自守便可,出人意料的是,不独陈清和为官一方颇有令名,连带的这陈毓也屡有过人表现。 而最令成弈满意的却是,陈清和对待妻子的态度——即便已是做到三品大员,陈清和却依旧没有纳妾。至于陈清和的续妻也是贤惠的紧,对陈毓这个继子当真是堪比亲生。 便是陈毓,虽是年少风流、少年慕艾的年纪,也同样从未踏足过哪些风月场所,当也是洁身自好之人。这样的人家,小七若是嫁过去,自然不会受什么苦楚。 正是这般想法,令得成弈对陈毓即将到京城的消息终于能欣然接受了—— 此番春闱之后,若然时机合适,不论陈毓是否考中进士,都把小七的婚事解决了吧。 既已有了决定,成弈又把纸条放回匣子,顿了顿招手叫来一个丫鬟: 「给小姐送去。」 那丫鬟不敢怠慢,忙接过来,小心的捧了,往七小姐住的怡园而去。 隔着假山,远远的能瞧见湖心亭里一个正站在岸边喂鱼的窈窕身影,一袭淡色衣衫,衬着满园落叶,那背影越发显得孤单而荏弱。 瞧见是明园的人来了,一个身着红色夹袄的丫鬟忙不迭迎过来,低声道: 「红玉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虽是在成弈身边伺候,红玉却知道,怡园的这位不同于他人,大爷对这个妹子可不是一般的宠,说句不好听的,在府中的地位怕是连大奶奶都得靠后。 因而并不敢托大,笑着冲手中的匣子努努嘴: 「这不,大爷让把这个匣子送给小姐。瞧大爷的神情,许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呢——半夏,小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要说小姐生的真是秀美的紧,不是那种夺目的国色天香般的美,却是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自己瞧着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就没几个能比得上自家小姐的的,就是性情,也是极好的。却偏是身子骨弱的紧,时不时的得外出修养,一直到三年前,才算好些,才被大少爷接回府来。 只许是长时间卧病的缘故,小姐素来总是淡淡的,红玉就没有见过自家小姐如其他同龄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笑过,不管什么时候见着,总觉得小姐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半夏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姐平日里的生活实在单调的紧,大多时候都是在药田里忙活,或者得空了便看会儿医书。总觉得小姐的模样就是不想闲下来,就比方现在,收拾完药田,又看了几页书,实在没事可做了,小姐就跑到这池塘边发呆。 第47章 很多时候,半夏都觉得,小姐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愉,红玉也不敢说话,就只和半夏静静的站着,等着小姐从池塘边回转。 好在小七很快发现了侍立的红玉,把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抛进池塘,引得五六条锦鲤纷纷跃出水面争抢。这才抖抖裙子,回头笑了下: 「红玉来了。有什么事吗?」 金色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枝桠,打在少女的发上、肩上,映得那双剪水双瞳也似是晕染上点点波光,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沉溺了下去…… 红玉简直看的呆了,直到小七走近,才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把手中捧着的匣子奉上: 「大爷让婢子送这个匣子给小姐……」 小七接过,打开来,却是一怔,里面除了一叠纸笺便别无他物。 红玉吓得脸色一白,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抖抖索索道: 「小姐恕罪,这匣子婢子委实没有动过啊。」 之前也接过不少这样的差事,都是大爷为哄小姐开心,着自己送来的各色漂亮玩物或者是名贵的首饰,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送来个空匣子啊。可明明一路上那匣子自己都小心捧着,期间并没有遇到任何人,里面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就不翼而飞了呢? 那边小七已然探手,拿起最上面一张,却不妨「陈毓」两个字直直刺入眼帘。小七脸色猛地一变,这下连半夏都看出不对了—— 却是一大朵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正慢慢在小七的脸上绽开。 如同春日枝头绽开的第一朵花,小七脸上曾有的所有冷凝并轻愁瞬间一扫而光,一时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红玉,你,快起来——」 太过激动,令得小七声音都有些抖,却是怎么也遮不住脸上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极致的喜悦—— 是陈毓,陈毓要来京城了呢。 「公子,京城到了,您看咱们——」进了城,来至一个三岔路口,喜子忙让车夫停好马车,自己却看向陈毓—— 三年前韩伯霖考中第十二名进士,如今正在翰林院中供职,陈秀自然跟着一块儿来了京城,喜子之所以停下,却是因为知道自家少爷姐弟俩自来感情极好,因此才想问陈毓,是去陈家的宅子,还是索性直接去见陈秀? 「去猫儿胡同吧。」陈毓道。 当初就是考虑到姐夫韩伯霖真考中进士的话说不好会留在京中任职,陈毓就做主选了位于猫儿胡同的一个五进的大宅子,这里住的大多是供职于翰林院的士人,虽非大富大贵的居处,环境倒也不失雅致。 至于陈家,本来在这附近也有一处大院子的,只是当初皇上封陈清和忠义伯时,同时赐下来的还有一座忠义伯府,陈家自然不好让伯府空着而住别处,而忠义伯府距离猫儿胡同却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与陈秀暌违多年,陈毓也是想念的紧,知道陈秀也必然对自己很是挂念,陈毓想着索性先去姐夫家看望姐姐,然后再回伯府算了。 喜子探出头,吩咐车夫把车赶往猫儿胡同。 待得拐进胡同里,一阵喧闹声忽然远远的传来,陈毓便掀开车帘往外瞧去,眉头却是倏地蹙起—— 怎么瞧着那群手持棍棒的人围着吵嚷不休的地方,可不正是姐姐和姐夫的宅子? 「敢跟忠英伯府抢人,还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绸衫四十多岁气势汹汹的肥胖男子,劈手揪住韩家门房的衣领,「去,对你家主子说,快把那个王八蛋和我那小宝贝交出来,不然,爷定让人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韩家门房名叫韩开,平常虽也是个机灵的,却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吓得脸儿都白了—— 韩伯霖是个争气的,当初春闱一举得中。 京城里鱼龙混杂,老夫人唯恐自己儿子有个行差踏错,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皇城根下,一切要小心行事。便是这些下人,也都下了铁令,决不许仗着少爷的名号胡作非为,免得给韩伯霖招祸。 韩开等人自然牢记心中,待得到了京城更是发现一个事实,这京城中什么不多,就达官贵人多。 甚而街边挑担卖菜的都有亲戚在大理寺当差。 还记得韩伯霖和陈秀刚搬来时,曾颇受过胡同里其他住户的排挤,直到一次不经意间说起夫人的爹是皇上新近敕封的忠义伯,韩家的处境才得以好转。 后来又经历一些事后,韩开等人才明白,这京城里除了要防备得罪官老爷外,更要记着莫要惹了那些有爵位的人家,甚而即便对方家族已然没落—— 有句话叫同气连枝,那些功勋之家互相之间都有来往,得罪一个说不定就得带出一串!没看到亲家老爷虽然人不在京城,可一个爵位,就能让人对老爷夫人刮目相看。更不要说那些久居京城彼此之间互有往来的功勋之家了。 再没料到,今儿个竟会和伯爵府的人对上。当下直吓得两腿都开始哆嗦了: 「各位爷,我家主人这会儿并不在家,不然各位爷留下名号,待我家主人回来,小的定会代为转——」 一句话未完,却是被男子用力一搡,一下跌坐在地上,又狠狠地一脚踩了过去,正要踩住韩开的手,韩开顿时惨叫起来,男子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一声: 「过去砸门!」 韩开虽是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却是不敢让开,反是挣扎着直起身子一下抱住男子的腿,不住哀求: 「大爷,我们府里委实只有少夫人在家罢了,还请大爷容让片刻,小的这就着人去寻老爷回来……」 却被那男子又是一脚给踹开: 「混账东西,我瞧着你是想去通风报信吧?你家老爷不在,那就让你家夫人滚出来!现在,麻溜一点儿快滚!耽误爷捉了那兔崽子,管保叫你阖府大小全到大理寺报道!」 第48章 韩开听得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身体也一趔趄,眼看着又要栽倒地上,却被一双手给稳稳扶住,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容貌清雅的公子,仓促之间,只觉来人似是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 「公,公子——」 来人可不正是陈毓?陈毓随手掂了根棍子塞到韩开手里,冷声道: 「回去,守好大门,有任何一个人敢往里冲,你就只管打出来便是。」 那中年男子明显也是嚣张惯了的,更不要说这猫儿胡同他也清楚,住着的也就是些翰林院的人罢了,即便都是些有功名的人又怎样?和忠英伯府比起来,也就是些小鱼小虾米! 本以为撂出忠英伯府的名头,怎么也得震住对方——没看到外面乱成这个样子,那些相邻的人家也就有人探探头,就马上把门给关上了吗?明显怕惹祸上身。 也不知哪里跑出来个二愣子,还在自己面前充起大瓣蒜了!当下嘿嘿一笑: 「小子,想打抱不平,也得看看对谁!敢跟爷耍横,仔细捶不死你!」 正要吩咐下人上去打,韩府大门也同时打开,一个二十左右长相清秀的男子带了两个家丁跟着走出来,瞧见外面的情景,怒声道: 「柳玉书,你不要欺人太甚!」 「小兔崽子,果然是你!昨儿个你跑的倒快,却还是撞到爷的手里了吧?知道爷是谁,还敢跟爷抢人,果真是活腻味了啊!爷倒要瞧瞧,你是哪家小子——现在把人交出来,再跪地上磕几个响头,爷说不好还能饶你一条小命!」柳玉书手一挥,那些家丁就围了过去。 陈毓却是一愣,实在是初时还以为对方是自己姐夫韩伯霖呢,这会儿才发现,对方虽是有些面熟,却根本不是姐夫。 看起来真正惹上麻烦的不是姐夫,而是这青年。既如此,自己要不要出手,就要思量一番了。 那青年没想到柳玉书竟是如此蛮横,气的涨红了脸道: 「柳玉书,即便你是忠英伯府的人又如何?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敢强抢民女,吃了熊心豹胆的人是你才对吧?也不怕告诉你,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住在帽子胡同的颜府颜天祺便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冲着我来,若敢到这韩府生事,小爷就第一个饶不了你!」 颜天祺?陈毓怔了一下,那不就是颜子章伯父的二儿子吗? 「强抢民女?」柳玉书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了一会儿脸色却又变得难看,「这个贱人,平日里对着我就是百般拿乔,见着年轻一点儿的就犯骚!还民女,嗤!待会儿看爷把人弄回去,怎么收拾她……」 说着脸一沉,一指颜天祺道:「敢勾搭爷的心肝宝贝,今儿个你就是跪下磕头,爷也饶不了你!什么不入流的狗屁颜家,也敢在爷面前装大尾巴狼!」 说着一挥手,那些家丁就扑了上去。 柳玉书的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竟是刀枪棍棒齐举,饶是颜天祺瞧着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却也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眼瞧着一个拿着刀的下人朝着颜天祺当头砍下,颜天祺忙往旁边避开,却不料后面那人手中的长枪也朝着后心刺到。 直把他的那两个随从吓得纷纷惊呼: 「少爷——」 颜天祺也没想到柳玉书还真就敢拿人命当儿戏,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自己手下并韩开却都被柳玉书的人围着,别说救援自己,根本就自顾不暇,难不成今儿个还真就要被人戳个血窟窿吗? 正绷紧了身体准备硬挨,却不妨一声痛呼随即响起,然后是「噗通通」一阵响,颜天祺再抬头,却是一下傻在了那里。却是方才还围在自己周围的几名柳府家丁,正乱七八糟的躺了一地都是。 而自己的身边,正有一个俊美的不像话的少年挺身而立。 不觉大为诧异:「不知少侠是……」 至于柳玉书,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方才颜天祺没有发现,柳玉书却是看的真真的,少年方才连身上的佩剑都没有解下,竟是单凭一双手一招之内就把自己那几个手下全都摔了出去。 这般身手,怕是比起朝中那些将军都不遑多让!别看自己带的人多,真是打起来,不见得就能把少年制服。 柳玉书虽是养成的纨绔性子,却也不是傻的,即便心里这会儿气怒不已,思量了片刻还是把怒火压下去,瞧着陈毓勉强道: 「这是我忠英伯府和颜家的事,聪明的,还是不要趟这个浑水。」 「那我要是不聪明呢?」陈毓慢吞吞道。 「你——」没想到陈毓这么不识时务,柳玉书气的一摆袖子,阴阴道,「是吗?既然你想要找死,爷就成全你就是。」 自己手下这几十号人呢,真是一拥而上,就不信对付不了他们。 一指陈毓和颜天祺: 「既然想找死,那爷就成全你们便是!」 那些颐指气使的家丁哗啦一下就围了过去。 颜天祺心里一紧,急声对陈毓道: 「少侠只管离开便是,他不敢对我如何——」 颜家家教甚严,方才人家已是救了自己一命,要是真因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无妨,」这么些子人,陈毓却是没放在心里。说句不好听的,这三年来到处游历,便是撞到自己手里的亡命之徒也不知打杀多少了。对付这些家丁,委实再轻松不过,「颜二哥你只管一边歇着便是,这些人都交给我便是了。」 颜二哥?颜天祺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一眼陈毓——这少年的语气,明显和自己很是熟稔,就只是自己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还没反应过来,那边陈毓已经一撩衣袍,闪身冲入人群中,那些家丁嗷嗷叫着就迎了上来。 第49章 「少侠,我来帮你——」颜天祺忙道,顺手捡了把刀就要往里冲,只堪堪走了几步,就又站住,神情竟是目瞪口呆—— 明明瞧着也就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少年罢了,没想到却是如斯勇猛。 面对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柳府家丁,少年冲过去,竟是和虎入羊群相仿——挥拳处必有两三个人倒下,若是抬腿的话,更是一躺就是冰糖葫芦似的一溜。 不过转眼间,在场除了陈毓并颜天祺和吓得腿肚子都要转筋了的柳玉书之外,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了。 陈毓放下衣袍,略略整理了一番,这才抬头瞧向柳玉书: 「怎么,还不滚?」 柳玉书吓得猛一哆嗦,身子往后一踉跄,半晌恨声道: 「好,你们等着,咱们大理寺见!」 说着也不顾那群手下,撒腿便往胡同外跑。 那些家丁也强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跟着离开了。 「多谢少侠,」颜天祺转头瞧向陈毓,神情感激,「方才多亏少侠出手,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对了,你方才喊我二哥,难不成少侠认得我不成?」 「说什么少侠。」陈毓「噗嗤」一声就乐了,「颜二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陈毓啊。」 「陈毓?」颜天祺神情明显依旧有些懵懂,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相熟,却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陈毓索性一指韩府:「这里是我姐姐家。」 「你姐姐家?」颜天祺顿时恍然,猛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你是陈世叔的儿子,陈毓?」 「是我。」陈毓点头,「走吧,二哥,咱们进去说。」 旁边一直侍立的韩开这会儿也明白了陈毓的身份,顿时大喜过望——原来这厉害的少侠,竟然是亲家少爷呢! 乐得一扭身就往家里跑,一叠声喊着: 「快着人通报夫人,亲家少爷到了!」 因着陈毓的到来,整个韩府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陈秀拉着陈毓的手,已是喜极而泣。 至于陈毓,瞧着陈秀微微凸出的肚子,更是惊喜莫名—— 姐姐的模样是有了身孕吗?那岂不是说,自己要当舅舅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一般。」看陈毓一直盯着自己肚子瞧,那般惊奇的模样,令得陈秀又是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产?可准备好了稳婆?哎呀,我得赶紧给外甥准备见面礼呢。」对陈秀的嗔怪,陈毓却是全然未觉,心头除了即将迎接新生命的惊喜之外,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不可置信。 实在是上一世直到死都没有一儿半女的姐姐有孩子了呢。再瞧瞧即便害喜脸色却依旧红润的陈秀,明显姐夫照顾的极好,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还有什么比看到上一世痛苦一生的姐姐活的这般幸福更开心的呢? 「好了,知道你要当人舅舅了开心,可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般?天祺可是瞧着呢。」陈秀数落着陈毓,自己的眼泪却是又掉了下来。 慌得陈毓忙搬了把椅子让陈秀坐下: 「都是我不好,姐姐快莫要难过,不然,小外甥指不定多气我这个舅舅呢,真是惹得我小外甥生气,那我这个做人舅舅的可就罪过大了……」 一句话说的陈秀顿时破涕为笑,旁边的颜天祺也笑道: 「秀姐姐和小毓的感情真是好的让人羡慕。」 「你和天佑哥哥的感情不也是很好嘛?」虽然颜天祺算是外男,只陈颜两家是世交也算是通家之好,倒也不用避讳,「对了,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颜天祺这次来,也是颜夫人知道陈秀有孕在身,陈家又不在京城,便是韩家那边儿也离得远,便把照顾陈秀当成了自己的事,隔三差五就会着人送些补品过来,本来往日里都是家中管事妈妈过来的,今儿个颜天祺正好有事来寻韩伯霖,便索性直接带了来,却哪里想到,竟是差点连累韩府遭受无妄之灾。 听陈秀提起这件事,颜天祺不由很是歉疚: 「我怕是给秀姐姐和姐夫惹麻烦了。今儿个追过来那人是,忠英伯府的嫡子,柳玉书……」 颜天祺也没有想到,柳玉书竟会追到这儿来。 事情还得从昨儿个说起—— 颜天祺是国子监的学生,来年春闱也是要下场的。昨儿个从国子监回府的路上,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碰见劫掠民女的柳玉书,那女子走投无路的境地下,正好跑到颜天祺跟前来。 颜家人都是性情刚直之人,颜天祺哪里见过这样的糟污事?那女子又哭的委实可怜,颜天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好在柳玉书当时也就带了三四个家丁罢了,凭颜天祺三脚猫的功夫,加上几个家丁,勉强也算能对付,打了一架之后,救下那民女,也就离开了。 本来想着柳玉书的行径委实不堪,那民女既然走了,柳玉书当不敢再闹起来。却再没料到,对方竟是如斯蛮横,还敢追到韩府来,甚而若非方才陈毓出现,颜天祺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至于说惹麻烦,则是因为柳玉书出身忠英伯府的身份—— 柳玉书,可不正是柳玉函的哥哥? 「柳玉函?」陈毓愣了一下,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听说过啊。印象里,姐夫的那个极品二叔,韩庆的妹夫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啊。 「就是他。」陈秀点了点头,蹙眉道,「韩倩云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就是你们两个,怕是要小心些,毕竟,那柳玉函眼下可是大理寺右少卿的身份!」 本来当初和夫君一道搬至京城后,还有些担心韩倩云会不会想要报复、故意为难自己夫妻,好在这三年来,两家虽是姑侄关系,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往来,韩倩云也没有刻意做过什么针对韩伯霖的事,又接到婆母来信,便是被徐恒割了舌头的韩庆在鹿泠郡那里也老实的紧。 第50章 只是陈秀也明白,经过当初一事,韩倩云心里定是恨死了自己一家,虽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始终隐忍不发,但肯定不会说就此揭过,只随着夫君位置越来越稳,包括爹爹那里也是喜报频传,陈秀相信韩倩云定然也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可陈毓和颜天祺却又不同了。 再如何,外人眼里陈毓也就是个孩子,爹娘又不在跟前,说不得就会被人欺负了去。 至于说颜伯伯,虽然这段时间听夫君讲,怕是极有可能调回京城,到督察院任职,可这不是还没有回来吗。天祺这般直接对上柳家人,之后怕是还会起波澜。 「无妨。」颜天祺倒也不甚在意,再怎么说爹爹也是三品大员,至于那柳玉函在大理寺任职又如何,也就是个四品罢了。更不要说自己就不信,他柳玉书强抢民女还有理了吗! 说着又羡慕的瞧了眼陈毓: 「让我猜猜,小毓来京城,可是参加武举应试的?」 和颜天佑喜好读书的性子不同,颜天祺却是个好动的,从小更是立志当个侠客,奈何父兄压着读书,没柰何,也就跟家中护院武师学了几招罢了,哪里像是陈毓,瞧着年纪不大,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高人的范儿。 「武举?」房间外面却是传来一阵朗笑声,韩伯霖的声音随即传来,「天祺你可要加把劲了,我这弟弟可不是来参加武举的,说不好,你们俩还能坐同一个号场呢。」 「不是吧?」颜天祺的神情诧异不已,上上下下不住打量陈毓,明显根本不信,「你才多大呀,就是,举子了?」 「可不。」韩伯霖笑的开心,陈秀的神情更是骄傲至极,「不怕打击天祺你,小毓他不但来年春闱和你一起下场,还是以江南解元的身份下场的。」 江南解元?颜天祺怪叫一声,终是忍不住朝着陈毓胸口狠狠的捣了一拳: 「臭小子,你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平日里还以为自己身手多厉害呢,可跟陈毓比起来也就算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想着好歹自己还是个举人呢,武功比不过人家,总能拿一心两用当个借口,熟料人陈毓身手甩自己一大截也就罢了,竟然还是江南的解元。 须知江南那般文风鼎盛之地,想要考个解元出来根本就是难如登天!这般文武双全又生的俊美无俦,啧啧,亏得自己没有妹子,不然,真忍不住想要抢来当妹夫了。 陈毓平日里也是个老成的,何曾被人这么当面夸奖过?一张俊脸也有些发红。 韩伯霖抿了抿嘴——小舅子还是这种腼腆的模样瞧着带些孩子气,也更可爱。 当下回身拿了两卷时文分别递给陈毓和颜天祺: 「这是之前几届三甲进士的应试文章,你们俩好好看,然后我出题,都练练破题,再写好文章拿给我看……」 一句话说的陈毓嘴角直抽抽——姐夫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这是和自己考秀才前,密集投放试题强化补习的时候一样一样的啊,好在自己等下就可告辞,回伯府去住好了。 正自胡思乱想,不妨韩伯霖已是笑笑的看过来,似是看破了陈毓的心思,慢悠悠道: 「伯府那边还没有收拾,我每日里得去翰林院当值,春闱前,小毓就住在这里,一则好得便照顾你姐姐,二则我也好就便瞧一下你的文章可有长进了。」 …… 陈毓默然——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这姐夫还真是个心眼多的。若是后面一个原因也就罢了,可姐夫偏是扯到姐姐身上,让陈毓怎么也没法子拒绝了。 看来也不是没人治得住小毓啊,比方说秀姐姐就是很好的杀手锏。颜天祺在一旁瞧得直乐。转而想到,以后在韩姐夫面前也得老实些—— 之前总觉得韩姐夫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今儿瞧着,也有几分奸诈呢。没看见,连小毓都得乖乖听话。 至于说那卷时文,自然也毫不客气的揣到了怀里—— 不是韩姐夫的面子,这样的好东西可是弄不到的。自己今儿个会过来,可不就是娘亲催着来拿这东西的。 几人说着话,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颜天祺便起身告辞,因担心再出什么意外,陈毓便坚持送了出去,一直送到颜府附近,倒是始终没有再碰到柳玉函。 这么晚了,又没带什么礼物,陈毓自然不好贸贸然直接去颜府拜访,便和颜天祺约定了去颜府拜访的日期,才拨转马头。 只是刚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些不对——习武多年,陈毓的五感自然非同一般的灵敏,虽是一瞬间,陈毓却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不远处那辆马车似是有些古怪,猜的不错的话,马车上的人怕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瞧。 索性勒住马头,一直静静目送着颜天祺进了府门,才冷笑一声,径直朝着那始终古古怪怪的停在路口的马车而去。 眼瞧着就到了那马车前面,陈毓随手取下佩剑,剑鞘直指向马车车门,刚要喝问,车门却是刷的一下自动拉开,一个二十多岁瞧着有些吊儿郎当的男子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抬手抓住陈毓的马缰绳,脸上神情是全然不可置信的惊喜: 「陈毓,你是我陈毓兄弟,对不对?」 陈毓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还以为对方是柳玉函的人呢,却不料,竟然是在鹿泠郡时救得那个被异族人抓做人质的朱庆涵?! 「朱大哥——」 「哎哟,兄弟哎,可不是你大哥我吗!」朱庆涵明显是真的开心,一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模样,「我刚才瞧着有些像你,又不敢认,还想着你怎么可能会来京城,没想到还真是兄弟你……」 口中说着,揽住陈毓的肩膀,一副恨不得抱起人原地转几圈的模样,只是比量了一下陈毓比自己还高的身材,却终究悻悻的放弃,饶是如此,这幅哥俩好的模样,依旧让跟着的家丁大跌眼镜—— 第51章 须知自家少爷可是堂堂侯府公子的身份,这还不算,眼下更是大理寺左少卿。这样的出身,还有这样的魄力,放眼京城,就没几个京城勋贵子弟能比得上的。也因此,家丁早看惯了朱庆涵藐视众生的傲慢样子,何曾有过这么和人勾肩搭背亲热的不得了的情形? 而且那少年既是和少爷这般熟稔,怎么也应该是同样出身京城勋贵人家才对,怎么自己就从来没见过呢? 忠英伯府。 柳玉书灰头土脸的在大厅里转来转去,阴沉沉的脸上全是怒气。不时把头探出来,大声叱问下人: 「二老爷还没下衙吗?」 什么狗屁颜府,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身手了得的少年,竟然敢跟自己抢女人,当真是活腻味了。 正说着眼睛突然一亮,很是狗腿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却是一个生着一张白净面皮的中年人正从外面进来。 「哎哟,二弟,你可回来了。」 相较于柳玉书一脸的谄媚巴结神色,那被他叫做「二弟」的人神情间无疑有些倨傲和冷淡: 「大哥有什么事吗?」 「哎哟,二弟呀,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柳玉书一下攥住男子的手腕,神情激动,「你大哥我,被人打了啊……」 说着,一指房廊下东倒西歪的一众家人: 「你瞧你瞧,可不是反了天吗!那些混蛋竟然不把我们堂堂忠英伯府,不把你这个大理寺少卿放在眼里!二弟,你大哥我没出息,可你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啊,他们这么作践你大哥我,你可不能不管啊!」 一番话说得柳玉函果然就蹙紧了眉头,终于正眼瞧了柳玉书: 「打你的人是谁?」 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柳玉书心里顿时得意无比:「哎哟,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二弟,那跟我抢,哦,不是,我是说打我的人,是一个叫颜天祺的小子,还有那个帮他的小兔崽子更该死,对了,他应该是住在猫儿胡同的一户姓韩的翰林家的人……」 「猫儿胡同的韩翰林?」柳玉函眉眼间明显有些耸动,嘴角也微微向上勾起,显然心情比较愉悦—— 竟是一下网住了两条大鱼吗? 猫儿胡同的韩翰林家,不就是夫人的那个所谓侄儿韩伯霖吗? 别人也就罢了,韩伯霖可是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是能处置了他家,夫人不定多开心呢—— 说起夫人韩倩云,柳玉函就觉得无比得意。 本来和韩倩云的婚事应该是祖辈给大哥柳玉书定下的,结果嫡母看不上倩云,竟是硬压着让自己娶了。 彼时自己刚入仕途,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嫡母的意思自己倒也明白,不就是怕自己有个得力的外家会损害到嫡系的权势吗? 却不料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倩云娘家瞧着毫无根基,偏是倩云自己,竟是和如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大人情如兄妹。 本来自己还怀疑,李景浩对自己妻子是不是有什么图谋,这些年来,却也看明白了,李景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真就是把倩云当成了妹妹般爱护。 包括自己升迁之所以这么顺遂,可不就是仗了李景浩这个没名分的大舅子的势? 柳玉函也是个聪明人,弄不透其中的干系索性就不管了,只专心讨好妻子便可。而韩倩云的心思,柳玉函也明白,可不全在娘家人身上? 本来靠了倩云的力量,大舅子韩庆还有自己岳母很快将嫡系一房全都赶了出去,活的滋润的紧。却不料自从韩伯霖中了举人又娶了老婆后,情形就发生了变化—— 韩伯霖的小舅子竟也是有些本事的,竟不知怎么也搭上了镇抚司。韩庆又没脑子,竟是直接和镇抚司的人杠上了,以致被拔了舌头,连带的岳母也气得中了风,处境堪忧。 本来依着倩云的意思,怎么也要闹着李景浩帮着打压韩伯霖并他的岳家,好好出一口恶气的,熟料反被李夫人好一顿训诫,明言大舅子是自己做了错事,韩家也好,柳家也罢,绝不可因此寻隙报复。 毕竟不是亲兄妹,李夫人既是如此说,倩云和自己自然不敢违抗,这么些年了,每每说起韩伯霖一家,倩云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却也不敢妄动。 倒没料到,韩伯霖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站住脚,看向柳玉书的神情竟是少有的和气: 「竟有这么不长眼的人?大哥放心,我会派人查实这件事,若果真如你所言,弟弟怎么也会为你做主。」 柳玉书的性子自己还不清楚吗,最是个蠢货罢了,有了自己这句话,待得明日,他必然会闹翻了天去。 而外人问起,又沾不到自己身上分毫。 一路回到自己院落,心情都好的紧,韩倩云正好从房间里接出来,瞧见柳玉函,忙接出来: 「老爷回来了?」 又觑了眼柳玉函的神情:「发生什么事了,老爷这么开心?」 想起方才府里的喧哗声,旋即了然——定是柳玉书吃了瘪,老爷才会露出这幅表情,头往正院的方向摆了下: 「和他有关?」 「夫人果然聪明。」柳玉函笑的得意,顺手牵住韩倩云的手,旁边的丫鬟瞧得纷纷低头——老爷对夫人还真是痴情,这么些年了,就守着夫人一个不说,还这么恩爱。 当然,夫人也有那个资本,没看明明已是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夫人还是和二八少女般娇美? 「他又做了什么蠢事?」韩倩玉撇撇嘴,语气里全是理所应当。 别看柳玉书是嫡长子,在这府里可委实没什么地位。府里哪个不知,自己这庶支才是忠英伯府如今真正的掌权人。 「被人打了,对了,我已经答应,会帮他出气。」柳玉函笑的愉悦。 第52章 韩倩云脸色就有些不高兴:「咱们过自己的日子,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语气里明显有些颐指气使。 柳玉书的神情就淡了些,却依旧温声道: 「他不和人打,倒不好了,而且夫人可知道,那打了他的人是谁?」 「谁呀?」韩倩云果然有些好奇。 「一个是眼下有可能出任督察院左副都御使的热门人物颜子章的儿子,另外一个人,则和你那个好侄子韩伯霖有关……」 「韩伯霖?」听到这个名字,韩倩云神情都有些扭曲——这么些年了,李景浩的脾气自己也知道,只要能抓到韩伯霖的错处,定会为自己撑腰。可谁料想韩伯霖却是个谨慎的,这么些年都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以致自己只能眼巴巴的瞧着他的位置越坐越稳。 现在瞧丈夫的意思,明显有了对付韩伯霖的法子。 「倒是便宜了你那个好大哥。」韩倩云果然很是开心。 「便宜了他?」柳玉函却明显有些不置可否。 自己做事,怎么可能会让柳玉书从中占一丝一毫的便宜?柳玉书本就是自己整个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眼瞧着那个老东西坚持要上表把伯府留给柳玉书,真等皇上奏折批下来,这伯府的主人可就是柳玉书了。 可若是柳玉书为了个官妓和人大打出手的消息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即便那老东西上疏了又如何?皇上眼里可是最揉不得一点沙子的,怎么可能认同把伯府交给一个私德不修道德败坏的人?到时候,这伯府,自然依旧是自己的。 倒是阮筠那个妹夫,还真个人才,献的这一计竟是收到了一箭三雕的奇效,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让人刮目相看的除了李运丰外,还有陈毓。 韩伯霖本以为,自己对小舅子人面之广已是有了充分的认识,可当一大早接到朱府的拜帖时,还是吓了一跳—— 本来对方拜帖上非常亲热,甚而那送拜帖的小厮,也只说自家主人是陈毓的哥哥。 就只是那名字,却是让韩伯霖颇费了些嘀咕—— 朱庆涵,这名字起得倒好,怎么就和那位小侯爷、大理寺少卿起了一个名字呢?哪里想到,自己打着呵欠来至外面,才发现这么一大早就来拜会小舅子的好哥哥可不就是小侯爷朱庆涵? 直把个韩伯霖给惊得,到了嘴边的呵欠又吓了回去,便是抬着的手也忘了收回来: 「小,小侯爷?」 朱庆涵这会儿倒是和往常眼高于顶的高傲样子没有一点儿相同,不独没一点架子,还笑嘻嘻的冲韩伯霖还了一礼: 「是我,我来找我家兄弟一起去喝酒,伯霖可有空,咱们一起?」 韩伯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摆手: 「我还要当值,就不去叨扰小侯爷了。」 开玩笑,以为什么人都和他一样吗?自己可是知道,朱庆涵在大理寺的位置可是特殊的很,去不去官衙颇为自由,自己可没有他这般好命。 朱庆涵倒也没有勉强他,摆摆手: 「那我们改日再喝。」 正说着,陈毓终于从外面进来——多年养成的习惯,陈毓自然不是睡过了头才起的这样晚,不过是方才正在外面练拳,又回去沐浴一番,才会拖到这般时候。 瞧见陈毓还有些湿的头发,韩伯霖不由抽了抽嘴角,自己这小舅子果然奇葩,竟是比小侯爷还要大牌,这要是旁人,早不知激动成什么样子了,他倒好,该怎么就怎么。可偏是朱庆涵丝毫不以为忤,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 「走走走。」见陈毓出来,朱庆涵立马笑嘻嘻的迎过来,「今儿个大哥什么都不做,就陪你逛一逛京城。对了,你来京城了,小七那小子呢?」 实在是当初见识了小七让人销魂的手段,朱庆涵到现在都怀念的紧。 一句话出口,韩伯霖心一下提了起来。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可不是为了那个小七,小舅子自我放逐了整整三年。 好在陈毓不过是滞了一下,神情上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妥。却是冲朱庆涵点了点头: 「练了会儿拳,正好有些饿了。咱们走吧。」 根本没准备回答关于小七的问题。 朱庆涵倒也没有追问,跟着站起身形,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等两人离开,一个鬼祟的人影从胡同里钻出来,对身后的人道: 「快去回禀大爷,就说陈毓两个离开韩府了。」 「呶,这里是大理寺——」朱庆涵有些无聊的指了指路边一个以灰色为主调的建筑,冲着陈毓眨眨眼,「想不想进去玩会儿?」 进大理寺玩?陈毓嘴角抽了抽——自己看起来有那么无聊吗? 「好吧,我当初果然是脑袋让驴踢了。」朱庆涵叹了口气。 要说朱庆涵也是个人才,虽是出身功勋之家,却是颇有才华,应试时竟也被他考进了二甲进士。 作为京城纨绔的代表人物,当时也很是惊掉了一众贵人的眼睛—— 要说京城里最可羡慕最有成就的功勋之后当是成国公府的少主成弈,年纪轻轻就是从二品的官员,且手握重权。 不过成弈这样的人一向是所有人心中高山仰止的存在,反倒是朱庆涵这样能闹能玩的更接地气些。 就是皇上当时听说朱庆涵考上了进士,也颇为震惊,竟是钦点了朱庆涵入大理寺任职。 朱庆涵这人平时虽是胡闹了些,人却也是个有魄力的,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又最需要不惧各种牛鬼蛇神的人坐镇,数年下来,朱庆涵倒是颇办了些大案要案,连本是想着让朱庆涵到大理寺做做样子的皇上都不由刮目相看。接连升迁之下,已是成了大理寺历史上最年轻的少卿。 只是纨绔的性子就是如此,时间长了就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朱庆涵眼下就正对大理寺的事务处于一个倦怠期。 第53章 正好陈毓来了,朱庆涵终于理直气壮的找到了休假的借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这会儿看陈毓不愿跟自己去参观大理寺,倒也心有戚戚然: 「好兄弟,明儿个春闱过后,哥哥瞧你必是有大造化的人,就一点,这大理寺就不必来了,忒没意思——」 常日里根本连个女人都瞧不见,好不容易来了个吧,还都是罪妇的身份,啧啧啧,甭管之前是什么模样,那些女人到了这里后就全都成了失魂般的木偶,怎么看怎么没劲。 想到此处,眼珠忽然一转,把了陈毓的胳膊道: 「这也快到晌午了,不然,哥哥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等大理寺当值的官员听说少卿大人到了,忙忙迎出来时,只看见两个身影,正往不远处一个胡同而去,惊得忙低头转回去—— 那个胡同一直往里走,再向右拐,可不就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杏花楼? 少卿大人倒是好气魄,可这么白日公然请假然后逛妓院真的好吗? 陈毓自然也不是傻的,更因为上一世姨母曾有过的流落青楼的经历而对这样一个所在反感至极。瞧着朱庆涵一路上笑的越发贼兮兮,又隐隐听到胡同那边有女子的调笑声传来,不觉停下脚步: 「咱们回去吧。」 「啊?」朱庆涵嘴角耐人寻味的笑意一下僵住——本来想着自己这兄弟定然还是童子鸡呢,而且实在太想看到自来处变不惊的陈毓待会儿见到那些花枝招展缠上来的女人时会是怎样惊恐的模样,这才想要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却不料这还没进去呢,就被识破了。 却是扯着陈毓的胳膊,脸上依旧是贱兮兮的笑,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 「怎么,兄弟你不想去玩玩儿?都说一起玩过女人的兄弟才是好兄弟,阿毓你——」 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却是陈毓的两只眼睛全都写着同样的一个词,那就是,幼稚。 堂堂四品大理寺少卿、被那些犯人视为活阎王一般的朱小侯爷还是第一次这么窘。 只是朱庆涵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恶作剧的后果却远不止被好兄弟给鄙弃—— 朱小侯爷想要拉着陈毓去逛青楼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成弈的案头。直把个成弈给气的火冒三丈,之后连着三天把朱庆涵宣到国公府来练手。 话说朱小侯爷这辈子最服的也是最怕的就是自己这成大哥啊,那真是每次见了,比自己亲爹面前都听话、都乖巧。 饶是如此,依旧被连着操练了三天,除了一张脸不疼,全身上下都好像要散了架般,却愣是到最后依旧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刺激到这铁面的黑面神大哥。 还是直到陈、成两家订婚的消息传来,朱庆涵才欲哭无泪的明白了自己遭罪的根源在哪儿…… 当然亏得陈毓没跟他进去,不然,朱庆涵不定还要凄惨多少倍,至于陈毓,真敢进去的话,下场指不定比朱庆涵还要惨。 这会儿看陈毓慢悠悠转身往外走,朱庆涵只得垂头丧气的跟上,走了几步,心情却又好起来—— 即便已是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爹爹每次还拍桌子骂自己镇日里只知道结交些纨绔罢了,这会儿倒叫他看看,自己这兄弟怎样—— 文采武略样样精通,怎么说都给自己长脸啊。还有这傲娇的性子,啧啧,怎么瞧怎么对胃口。 这样想着,竟是再次神采飞扬,索性搂了陈毓的肩,当然发现搂起来有些艰难时,只得又悻悻的放下胳膊: 「可是你自己不去的,真等娶了媳妇儿,有个母老虎管着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娶媳妇儿?陈毓脚下微微一凝。随着年岁渐长,惦记自己婚事的人越来越多,可不知为何,每当听人提到娶妻一事,陈毓脑海里都会闪现出小七睁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瞧的模样,三年过去了,那双眼睛不但没有模糊,反是越来越清晰。 正自发呆,忽然瞧见前面的酒楼处似是有人影一闪,陈毓脑袋顿时「轰」的一声,那个人影,怎么那么像小七? 竟是甩下身后依旧喋喋不休的朱庆涵,拔腿大踏步往那处人来人往的热闹酒楼而去。 得月楼?朱庆涵怔了下,神情便有些扭曲——这得月楼可不正是成家的产业?里面用的厨子全是宫里放出来的资深御厨,因此那食物自然不是一般的好吃,可朱庆涵却很少来吃。 倒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 对于大哥成弈,还是放在心里默默崇拜就好,真是见了面,朱庆涵都颇不自在,那种情形下,自然再好吃的饭菜都会变得没滋没味儿。 却不料自己这兄弟倒是个精的,街上这么多酒楼,他还就一眼瞄上了得月楼。 罢了,既是给陈毓接风,也委实属这得月楼最好。 忙也快步跟上去。 那边陈毓却已是被人拦住—— 因着近日内众多举子涌入京城,各大酒楼生意都好的紧,什么同年同窗、故人之子都纷纷定好位子给人接风,尤其是得月楼,根本早在半个月前所有席位就全都预定了出去。 除了几个给特定人物留着的包厢,其他的根本就连一个位子都没有了。 「公子,我们这里没有座位了,公子想品尝小店的饭食,不妨换个日子——」那小二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竟是无论如何不许陈毓进去。 「我找人,只进去看一番,没有我找的那个人,马上就走。」陈毓只觉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油里煎一般,三年了,除了在梦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似小七的背影,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可陈毓还是想要看一下。 没想到陈毓如此油盐不进,那小二也有些不开心了——开玩笑,得月楼可是成国公府的产业,从建好后又怕过谁来?当然,有成国公府这棵大树罩着,便是王孙贵族,等闲也不敢在这里闹事。 第54章 这小子一口的外地口音,还就敢在这里耍横了?当下脸就沉了下来,丢下一句: 「这不合规矩。」 就准备赶人。 「哎呀,这不是陈公子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陈毓循声望去,却是赵恩泽,并几个江南举子,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 几人的模样,明显是要往得月楼里进。 陈毓想都不想直接站到赵恩泽身侧: 「我们是一起的。」 说着径直对赵恩泽道: 「赵公子不介意再加一把椅子吧?」 没想到陈毓还有这样胡搅蛮缠耍赖的一面,赵恩泽真是有些目瞪口呆,却也并不愿拂了陈毓的面子,刚要点头,却不妨旁边的那个明显有些陌生的方脸男子却不耐烦的道: 「这是得月楼,可不是寻常乡下小酒馆,哪有随便加椅子的!」 又冲着旁边的绯衣男子抱怨道: 「子望,别在这儿杵着了,咱们快些进去吧,得月楼的这个包厢,不是你说想要给你表弟接风,又说江南才子如何博学,我至于去找了那么多人吗?今儿看着,也就……」 一句话说的赵恩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赵恩泽的表兄叫闻子望,也是今科应试举子,至于那个一道前来的方脸男子则名叫方名学,是闻子望国子监的同窗。 自古南北学子互有锋芒,自来谁都不服谁,如果说原先还不明白方名学的心思,那一路走来,却也够让赵恩泽清楚,方名学的心思,分明是想要跟自己比试比试—— 听他的口气本是想要跟解元陈毓较量一番的,只是找不到陈毓的行踪,无奈何只得找上自己。一路上说起话来,那可真是句句带刺。 这会儿又这个德行,当下也不再忍,索性也不理他,转身对闻子望道: 「表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陈公子就是我们江南桂榜上的解元公,陈毓陈公子。」 又对陈毓道: 「陈公子,这是我表哥,闻子望,眼下在国子监就读。」 江南府的解元?一句话令得闻子望和方名学都大吃一惊。 实在没料到,江南府的解元竟是这般年轻! 「陈公子,」闻子望语气却是有些抱歉,实在是得月楼后台硬,即便知道了陈毓的身份,也很想交流一番,奈何之前订的就是七人的包厢,若然随便加人,势必要换位子,正如方名学所言,别的酒楼或许可行,得月楼这样的顶尖大酒楼却是不行的。 当下斟酌词句道: 「不然,改日子望再单独宴请公子,以表谢意?」 陈毓果然有些失望,只得退后一步: 「几位公子,请——」 却是瞟了眼神色终于缓和下来的店小二一眼: 「我站在门外等,不犯法吧?」 说着后退一步,径直抱胸站到了门口——既是进了酒楼,总有吃完饭的时候,就不信人进去了就不出来了。 那小二好险没哭出来—— 老天爷,这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啊。方才已经听出来了,对方可是堂堂江南解元公的身份,这么多人面前被赶出去不说赶紧走,还要杵在这儿当门神? 要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赶这位公子离开,可是方才掌柜的特意吩咐的。 正自焦虑,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店掌柜,匆匆跑了过来,脸上神情却明显有些纠结—— 方才小小姐突然驾临,把个掌柜的给慌得什么似的。仓促间就听小姐说让拦一下后面的蓝袍男子。 亏得自己无措间除了派小二先去挡一挡外,还赶紧把酒楼的护卫全叫了来—— 敢跟踪成国公府的宝贝七小姐,不是活腻味了吗? 本想着这么机灵的自己,定会让小小姐刮目相看,却不料看自己带了那么多手持棍棒的人,小小姐脸当时就拉了下来。 更吩咐,让自己去请那位公子到常日里给少国公留着的那个房间就坐。 掌柜的虽然依旧糊涂,却顷刻间明白过来,小姐虽然暂时不想见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却是小姐看重的人。 登时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 忙不迭跑下来,正好听到陈毓说准备就这样站在酒楼门前,忙擦了把冷汗陪着笑脸上前: 「哎呀,那怎么好——」 好在有人快了一步,却是朱庆涵,关键时候终于赶到,冲着掌柜的道: 「喂,老成,还有没有房间,给我和我兄弟准备一个——」 掌柜的回头,脸上笑容明显实诚多了: 「哎呀,这不是小侯爷吗,不知小侯爷的兄弟是——」 「就是他了。」朱庆涵拉了下陈毓的胳膊,「怎么样,有位子没?」 因是成家的产业,即便是朱庆涵,也是不敢在这里耍横的。甚而即便这样问了,朱庆涵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得月楼也就几个包间不管客人多少都空着—— 一间是成弈的,一间是留给成家小姐的,剩下的几间则是太子并几位皇子的…… 这些人,朱庆涵自认没一个人惹得起。 掌柜愣了一下,脸上笑意更浓——正发愁怎么找个合适的借口把人领到大公子的包间呢,可巧,小侯爷就出现了。 忙不迭把两人往里面让: 「大爷的房间这会儿正好空着,小侯爷,快请,陈公子,请——」 虽说朱庆涵身份非常,这位陈公子怕是更不能怠慢,那可是小姐亲自点名要好好伺候的贵客。自然在掌柜的心里远比朱庆涵还要值得巴结。 朱庆涵先是一怔——成大哥今日不在?转而又是一喜,哎呀,那可是太好了,自己不用担心什么了。紧接着却又有些糊涂,自己什么时候面子这么大了,竟是连成大哥的房间都可以坐了? 第55章 管他呢,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竟是在赵恩泽几人的目瞪口呆中径直拖着陈毓上楼了。 「这个陈毓是什么背景?」 方名学蹙了眉头道。 方名学的父亲在督察院任职,而督察院则是纠察百官风纪的地方,方名学本就觉得以陈毓的年纪,得了江南府的解元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会儿看陈毓甫入京城,竟是立马和一位侯爷勾肩搭背,立即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太对了,那少年会得解元,里面不定有什么弯弯绕绕呢。 赵恩泽却是早对方名学腻味透了,自然不愿把陈毓乃是大儒柳和鸣关门弟子的事情说给他听。除此之外,对陈毓的背景,也同样有一种摸不透的感觉—— 在江南府时有钦差大人护着也就罢了,怎么来了京城,还立马就和一位小侯爷这么亲热了? 闻子望却不欲几人再多说,看方名学明显有些恼火的模样,忙压低声音道: 「咱们还是进去吧,至于那位陈公子,还是少惹为妙——你们知道那位小侯爷是哪个?」 「哪个?」方名学对此倒是最感兴趣,更是暗暗下定决心,知道那小侯爷的来历,说不好就能把那个看着就不顺眼的解元公的关系网给弄清楚,少不得回去禀报父亲,让父亲好好的「督查」一番。 朱庆涵的名头别人不知道,闻子望却是清楚。无他,闻父可不就也在大理寺任职? 当下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方名学:「他呀,就是诚毅侯府的世子爷朱庆涵,别看年龄不大,却正经是四品大理寺少卿。」 方名学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大理寺少卿朱庆涵的名字却是早有闻名,别看是进士出身,却最是个混不吝的主。平常心情好些也就罢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说闹腾起来就能闹腾起来。 前些日子因为他逛青楼的事被几个御史和督察院的人参了,被皇上在朝堂上训斥了几句。 要是别人,说不得早被吓死了,朱庆涵倒好,朝堂上认罪认得好好的,拐回头下了朝,就跟几个参他的官员闹了起来,甚而几个官员还每人挨了他一脚。 皇上倒好,听说这件事不但没怪罪朱庆涵,还笑着说他是真性情! 当然,方名学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则是因为,他爹就是挨了脚踹的官员中的一个! 「还解元!也就是个纨绔罢了。」据此,方名学更加认定那个江南解元陈毓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不敢再张狂—— 开玩笑,连自己老爹都敢踹,自己这样的,不是上赶着找虐吗! 陈毓自然不知道因为一个朱庆涵,自己也成了人人鄙弃的纨绔。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来得月楼就餐的客人身上,可惜直到跟着掌柜的进了房间,都没再见着那个神似小七的背影。 虽然陈毓这么大模大样的窥探其他客人明显有些逾越,掌柜的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待进了那装饰华丽中不失淡雅的房间,才陪着笑脸道: 「小侯爷,陈公子,你们少坐,小的这就让人先上几道得月楼的招牌菜来。」 又指了指那间阔大的窗户,得意的道: 「咱们得月楼既名为得月,就是因为楼层够高,视角够广,站在窗户这儿,几乎就能把整个京城尽收眼底,陈公子第一次来京城吧?不妨先看会儿外面的风景,不瞒公子说,咱们整个得月楼可就数这里看的最好。」 一句话说的陈毓立即站起身形——会来这得月楼可不是为了吃饭,既然这里视线最好,正好可以用来观察那些离开的客人,既不会错过那个背影,又不至于影响得月楼的生意,倒也算是两全其美。 倒是朱庆涵眼神明显有些怪异——怎么觉得这个老成有些古怪啊?不然,如何对自己兄弟那般客气? 注意到朱庆涵的审视眼神,掌柜的表情僵了僵,好在朱庆涵并没有在意——自己兄弟吗,被人抬举了自然没什么不好的。 待得轻轻关上门,掌柜的四处看了看,等确定陈毓两人并没有注意自己,这才身形一拐,往旁边一个更加幽雅的房间而去,轻轻敲了下门,里面开了一道缝来,掌柜的忙闪身进去,冲着端坐在正位上的小七道: 「已经按照小姐说的,请那位陈公子去了大爷常日的那间包房用饭。不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眼角的余光却是觑见小姐面前摆的满满一桌子菜竟是一点儿都没动过。事情果然有些古怪,要知道这些可全是小姐爱吃的! 小七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掌柜的异常。 其实自打知道陈毓来了京城,一直宅居在家那里都不想去的小七便不时找借口到街上去,所奢望的,不过就是能和陈毓来一次「偶遇」。 方才意外看到陈毓时,小七根本立刻就傻了。天知道在看见那个久违了的身影的一刻,小七多想跑过去,即便什么都不做,哪怕就是在近处看一眼心上的这个人也好啊! 只是大哥既是已透漏了会给自己做主的心思,更是明言,定亲前不许私自去见陈毓。 明白大哥是怕自己会被人看轻,又春闱在即,小七只得忍下满腹的心酸和眷念。想到毓哥哥这会儿就在隔了不远的那个房间,小七眼睛都红了。 听小七久久没开口,掌柜的不免有些诧异,待要抬头,却正好瞧见一滴晶莹的水珠砸在地上,水珠四溅处,吓得掌柜的一激灵: 「小姐——」 「无事。」还是旁边的半夏聪明,忙帮着掩饰,「小姐方才迷了眼。」 掌柜的嘴角咧了咧——得月楼里根本纤尘不染,哪来的灰尘?却也不点破。 那边半夏已是不住的冲自家小姐使眼色—— 到这会儿如何不明白,方才跟着自己几人到了酒楼的那个俊美无比的少年,就是小姐这几年郁郁寡欢的根源所在。 第56章 本想着不会是个空有副臭皮囊的纨绔吧,孰知,打听了才明白,那少年竟是江南府的解元!而且瞧大爷的意思,分明也是相中了的。 那岂不是说,那陈毓就是板上钉钉的国公府的娇客了? 枉自己平日里还替小姐的婚姻大事担心,没想到小姐这么争气。不独心里已是有人了,还是个这么好的。 念了好几年的人,这会儿好容易见着了,有什么话还不赶紧说,没得待会儿走了,又该魂不守舍了。 旁边白草也是个伶俐的,当下抿嘴一笑,悄声道: 「那可是朱小侯爷呢,成掌柜的若是伺候不周,说不好就会被怪罪,不然,小姐提点掌柜的几句?」 掌柜的感激的看了眼白草——方才可不就差点儿犯了大错?当下一叠声道: 「还请小姐示下。」 小七也意识到自己行为怕是有些不妥,瞪了一眼一脸八卦等着自己开口的半夏和白草,两个促狭的死丫头,分明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却也不再矫情——自己就是惦着阿毓怎么了? 当下道: 「上的菜以浙菜为主就好,另外再加个宫保鸡丁、灯影牛肉,对了,再来个清炖蟹粉狮子头,菊花鲈鱼球,还有佛跳脚……」 阿毓虽是江南人,口味却是有些重,本来川菜怕是更合他口味,就是这会儿天气有些燥,吃多了怕是要上火…… 这么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大串,掌柜的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好奇那位陈公子的身份,实在是小姐也对那人太熟悉了吧?竟是对对方的喜好掌握的一清二楚。 至于旁边的半夏和白草,则是一直捂着嘴巴偷着乐——就说小姐的口味怎么和府里其他主子都不一样,专好尝试些重口味的,每每把自己辣的眼泪都下来了,还硬撑着吃,原来根源在这里呢——可不就是为了和那陈公子保持一样的口味吗。 都说小姐是个性子冷的,这会儿瞧着,分明是个至情至性的才对。 直到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小七才发现下面站着的几个人的异常,直臊的一张小脸通红,等掌柜的离开,才横了半夏两人一眼: 「走吧,咱们从后门出去。」 陈毓自然不知道,得月楼竟然还有后门这东西,又因一直关注着窗外楼下的情景,连掌柜的上了什么菜都不知道。 倒是朱庆涵,心情不是一般的郁卒,明明方才已经吩咐下去,自己喜欢清淡些的样式,结果除了一道汤外,上得全是重口味的菜又是闹哪样? 好在陈毓筷子却是没停,即便一直关注着外面,却吃得香甜的紧。 那掌柜的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笑呵呵的告退,竟是丝毫没有要去跟朱庆涵解释一下或者安慰一番的意思。 弄得朱庆涵简直要怀疑,这掌柜的是不是故意的,或者是想要巴结陈毓?可也不对啊,旁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清楚吗,陈毓的爹虽是官至三品,可在公侯满京城、官员遍地走的皇城根下又算的了什么? 怎么可能放着自己这个正经小侯爷不巴结,倒是上赶着给一个外官的儿子献殷勤? 可就是觉得,贵为大理寺少卿、诚毅侯府小侯爷的自己赤裸裸的被无视了又是闹哪样啊? 好在掌柜的也不是全无良心,终是又让小二上了两道朱庆涵喜欢吃的菜,才让朱小侯爷受伤的心灵稍稍得以慰藉。 这边刚吃了几口,隐隐约约却听见一阵争执声传来,不由暗暗诧异,倒不知什么人这么牛,敢到得月楼闹事? 那边掌柜的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 看着眼前一脸公事公办的所谓大理寺官员,掌柜的脸色即便有些不好,却也没有阻拦——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还真没被放在眼里。 就只是大爷早就吩咐过,得月楼是正经的经商之所,除非确定对方是来闹事的(那对方的下场可不是一般的惨),不然绝不可仗势欺人。更不得和官府作对。 眼下这叫褚安亮的人既是一早亮出了身份,又直言是在酒楼中用餐的客人摊上了人命官司,自然不好阻拦。 却是横了一眼跟在褚安亮身侧颐指气使的柳玉书一眼: 「这位又是做什么的?」 明显察觉到掌柜的不悦,褚安亮心悸之余又极为不悦—— 不就是得月楼的一个掌柜吗?在自己面前就敢摆谱!却还偏是动不得。至于说心悸则是明白这得月楼可是成国公府的产业,自己今儿个来无形中就有不给成国公府脸面的意味。 只是柳玉书是柳玉函大人的哥哥,柳大人之前言语中已是透露出来,让自己尽量配合这柳玉书。 没办法,只得跟他到酒楼走一趟了。 管他呢,反正自己本就和柳大人在一条船上,而柳大人则是公认的潘系官员,潘系和成系本就是死对头,如此,自己便是给了成家难看又如何?至于成家,要是和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计较未免有失身份,而且自己这么上门打了成家的脸,怎么说柳大人也得承情不是…… 当下也不同掌柜的客气,冷了脸道: 「他是命案的见证人,自然要跟我们上去指认凶徒。」 「不错。」柳玉书一挺胸脯道。 虽是伯府嫡子,可这得月楼的宴席价钱委实是高,柳玉书也就能偶尔到这里打打牙祭罢了,甚而连这里的掌柜都不能轻易见到,还是第一次这么威风凛凛的叫来掌柜的训话,柳玉书这会儿的心情自然不是一般的得意—— 自己可是有大理寺丞亲自护驾! 当下头一昂,大声道: 「陈毓在哪里,快给爷滚下来!」 一句话喊得堂上众人纷纷侧目,方名学那桌因离得大门最近,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赵恩泽神情就变了一下,方名学却是乐了—— 第57章 就知道那叫陈毓的不地道,这会儿瞧着,还让自己猜着了,惹上了大理寺,那陈毓怕是很快就得吃牢饭去。 眼瞧着掌柜的脸一下沉了下来,褚安亮顿时变了脸色——这个柳玉书是怎么回事,真蠢还是假蠢啊。假装不知道得月楼的背景硬闯进来是一回事,这么一来就胡搅蛮缠惹怒得月楼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人是自己带来的,却也不好示弱。 到了这时候,掌柜的如何看不出来褚安亮一行有异,若然是平时,早派人打了出去,只是这会儿,却是又有了其他主意—— 朱小侯爷的性子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最是个护短又爱无事生非的,别人不惹他还经常手痒呢,这褚安亮竟是送上门来要招惹他的兄弟。 有朱小侯爷在,自己倒要看看这褚安亮会落得怎样悲惨下场。 当下让开身形,一转身却是迅速召集来所有护卫,令他们上楼,一切听朱小侯爷调遣,当然,如果朱小侯爷没有发话,那大家只管自由发挥,务必保得陈公子绝不会被人伤了一根汗毛,至于过程中是不是有误伤,比方说那不长眼的褚安亮和柳玉书,就不在掌握之中了…… 「「我说兄弟,你真不认识成家的人?」朱庆涵瞧着对面的陈毓,眼神狐疑。 实在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无论是破例让自己使用老大的房间,还是这满桌不合自己口味却投了陈毓缘的饭菜,怎么就透着一股子古怪呢。 「有什么不对吗?」陈毓心神都在外面,听朱庆涵如此说,不免诧异。 「那,那,那——」朱庆涵点着桌子上陈毓用的最香甜的几道菜,「这些你都喜欢?」 「是啊。」陈毓点头,有些不明所以,「我正要说呢,朱大哥你倒是清楚我的口味。」 虽然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只上一世陈毓落草为寇的地方却是北方,也是在那般酷寒之地,才养成了陈毓嗜辣的习惯——没办法,太冷了,多吃些辣的,热量足啊。 只是和朱庆涵虽也算是生死之交,两人生活上却没有什么交集,难为他能打听出来自己不爱吃绵软香甜的江南菜,倒是喜好重口味的饭菜这一点。 朱庆涵眼神越发怪异,甚而还有些委屈:「别看我是北方人,喜欢吃的却是你们江南菜,桌上这些,除了两三道是我点的,余下的,全是掌柜的自己做主送上来的。」 「你说那位成掌柜?」陈毓怔了一下,只觉隐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正要细思,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来至门外,紧接着是一阵「咚咚」的砸门声: 「里面的人,快给爷滚出来!」 朱庆涵惊得手里的茶杯好险没摔了——老天爷,外面是哪里蹦出来的棒槌?这可是成家少国公成弈的专属房间!竟敢就这么嚣张的命令房间里的人滚、出、去? 就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人也不敢这么叫嚣吧? 陈毓神情也是好奇的紧,上上下下打量朱庆涵一番: 「朱大哥,不会是你在外面惹了什么桃花债,被人堵上门了吧?」 话音未落,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毓,爷知道你就藏在里面。不想死的太难看的话,还是这会儿就滚出来的好!」 朱庆涵「噗嗤」一声就乐了,用力拍着陈毓的肩头道: 「哎哟兄弟,没看出来啊,你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哥哥瞧着人家要找的奸夫是你吧?跟哥哥说实话,是不是外面这棒槌的老婆让你睡了,这家伙才会这么疯狗一般连这里也敢堵?」 话音刚落,房门一下被推开,柳玉书肥胖的身子瞬时堵在门口。 「我去——」朱庆涵怪叫一声,很是歉疚的对陈毓道,「兄弟别气,我收回方才的话,这就是头猪啊,他那猪婆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陈毓却是蹙紧了眉头: 「是你?」 这不是前儿个带了恶奴打上姐姐门前的那个柳玉书吗? 「不错!正是本大爷。」柳玉书神情不是一般的得意,「小子,你不是很横吗?敢跟爷抢女人,真是活腻味了——颜天祺这会儿已经在大理寺候着了,眼下就该轮到你了。」 「大理寺?」陈毓下意识的瞧了朱庆涵一眼。 朱庆涵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不知情,却是努了努嘴: 「你认识他?」 陈毓倒也没有隐瞒:「我前儿个跟你说过的,那个想要强抢民女,结果被颜二哥撞破的忠义伯府的柳玉书。」 没想到都被自己堵在房间里了,这俩小子不但不怕还有心情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柳玉书好险没气笑了: 「哎呦,两个狗娘养的——」 却不知一句话甫毕,陈毓和朱庆涵神情都是一变,一个提起桌上的热茶壶,一个抄起一碗汤,朝着柳玉书就砸了过来。 两人动作实在太快,柳玉书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砸了个正着,那碗汤直接扣在了头顶,更惨的是那茶壶里的水还是滚烫的,顺着柳玉书的面门就浇了下来,直把柳玉书疼的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哎哟!疼死我了!褚安亮,还不快让人把他们抓起来——兔崽子,混账,待会儿爷非得把你们抽筋扒皮——」 后面的褚安亮听得心惊胆战,有心查看柳玉书到底伤在了那里,无奈柳玉书肥胖的身躯把个门挤得结结实实。忙一叠声命人去搀柳玉书,又冲房间内大声叱喝道: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连大理寺办案也敢阻拦,眼里可还有朝廷律法?」 正自闹成一团,又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褚安亮回头看去,却是酒楼护卫闻声而来,忙厉声道: 「这房间里到底是何方匪徒?快让他们滚出来,不然,连你们得月楼一块儿获罪。」 第58章 却不想喊了半天,对方却连理都不理,凡是冲着房间里恭恭敬敬道: 「小侯爷,这些人可是冒犯了您老?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里面的朱庆涵抽了抽嘴角,这个老成,倒是个精的,明明柳玉书和大理寺要抓的人是陈毓,他却偏要把自己扯进来。到这时候已是笃定了陈毓和国公府必然有关系。 当然,即便不是为了给成家面子,这些人既是想招呼自己兄弟,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小侯爷?外面的褚安亮脸色就变了一下—— 柳玉书不是说,里面就是个穷翰林的小舅子吗,怎么又变成什么小侯爷了?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 「那就麻烦各位兄弟了——把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全都给爷丢出去!」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啊?褚安亮怔了一下,还未想清楚对方是谁,成家护卫已经动了手,耳听得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包括褚安亮和一直在哀嚎的柳玉书在内,一众人等就被直接从楼梯上踹了下来。 更可悲的是这一滚可不是一层楼梯,竟是足足从顶楼一直滚到最底层。 看到接二连三从楼梯上滚落的褚安亮等人,等着看笑话的方名学神情都扭曲了—— 这陈毓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这可是大理寺的人啊,也敢下这般狠手? 褚安亮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腿也瘸了,衣服也烂了,连带的眼前金星直冒: 「反了,还真是反了!快去,禀告柳大人,带铁卫来——」 大理寺铁卫是专门针对穷凶极恶之徒的。 柳玉函的人来的倒也快,看到瘫倒地上的一众人等,脸上全是森然杀气——什么小侯爷,敢和大理寺对着干,那就是找死。 一挥手,那些铁卫鬼魅般往楼上而去。褚安亮和柳玉书尽管身上疼的紧,却也咬牙跟了上去: 「二弟大人,待会儿可否先把那凶徒交由我等处置?」 「放心。」柳玉函声音不大,却是令人听着胆寒,「这般亡命之徒,不打残了,怎么肯听话?」 「还有成家护卫。」终是忍不住,褚安亮又加了一句。 「成家护卫?」柳玉函冷笑一声,「安亮你弄错了吧?是那亡命之徒的同伙吧?」 「对对对——」褚安亮不住点头,「大人英明。」 说话间,雅间的门再次被撞开,大理寺铁卫一拥而入。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柳玉函一字一句淡淡道。 却是没有预料中的激烈打斗声传来,那些铁卫进了屋子,就仿佛被人定住身形般,一个个全傻在了那里。 「还愣着做什么?」柳玉函冷声道。 「没听见我兄弟的话吗?还不把里面的这俩兔崽子给爷抓起来?」柳玉书浑身疼的火烧火燎的,心里的火也是往外一窜一窜的,「爷说过,一定会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把这两个狗娘养的混账王八蛋剁碎了喂狗……」 正自骂的起劲,却不妨里面一个声音道: 「我操你娘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外面那个满嘴喷粪的王八羔子给爷拉过来打嘴?」 一众铁卫旋即回头,竟真的一下扯住柳玉书的衣领,径直拖到了屋里,耳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耳光声响起,柳玉书的哀嚎声简直能把房间给震塌: 「哎呀,爱(二),弟,呜呜,走(救),我——」 柳玉函和褚安亮完全被眼前的情形给弄傻了,待得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挡在门边的铁卫,终于看清了一脸煞气端坐在桌子后的人是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朱大人?」 褚安亮则脚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天爷,自己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房间里坐的,怎么是这个祖宗?也终于明白了铁卫方才为何如此反常—— 须知这些铁卫可不是直接归朱庆涵管辖? 看到柳玉函进来,被铁卫押着的柳玉书以为来了救星,顿时拼命挣扎起来,嘴里还呜呜咽咽的咒骂着。无奈那些铁卫却根本不放,便是上座的两个「小兔崽子」也连眼皮都没眨。 饶是柳玉函听着啪啪啪的耳光声,肺都快气炸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冲着朱庆涵恨声道:「朱大人,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家兄——」 却被朱庆涵毫不客气的打断:「这是你哥哥?原来这老混蛋就是仗了你的势,才敢辱骂我侯府?狗娘养的,嘿嘿,我明儿个就上朝,怎么也要跟皇上讨个说法!」 说着冲铁卫厉声道: 「不打掉他一嘴牙,就不许停!」 柳玉函脸色一白——和其他功勋之家不同,诚毅侯府始终圣眷甚隆,朱庆涵的娘更是当朝公主。这句「狗娘养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是深究起来,却是连皇家也骂进去了。 想明其中利害关系,竟是再不敢说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柳玉书满嘴牙全被打落。却硬是憋着一句话也无法说—— 倒不是心疼柳玉书,只朱庆涵这么做,却委实是打的自己的脸生疼生疼的啊。 「朱大人可还满意?」柳玉函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口里挤出来的—— 从小在嫡母的刻意排斥下艰难求生,让柳玉函明白什么事不能忍,什么事却是必须忍得—— 尽管都是进士出身,甚而朱庆涵科考的名次犹在自己之上,柳玉函却依旧打心眼里看不上朱庆涵这个纨绔。 以为天下人都是傻的吗?就朱庆涵的狗屁文章,能考进二甲,不过是皇上有意奖赏朱家,又沾了他那个公主娘的光! 反观自己,功名也好,现在的官职也罢,全是自己这些年劳心劳力苦心经营而来的。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有朱庆涵那么多靠山,铁定比他还要出色的多。 第59章 现在倒好,自己年过而立的人了,却不得不在一个年轻后辈面前恭恭敬敬的赔着小心。这份羞辱自己记下了。有朝一日,必会千百倍的回报过去。至于眼下—— 柳玉函阴狠的眼神在陈毓身上扫了一眼: 「此人和一宗命案有关,朱大人身在大理寺,想来不会阻止鄙人办事吧?」 即便暂时不能拿朱庆涵如何,好歹可以拿他护着的这个小子出一口恶气。 「命案?」朱庆涵如何看不出柳玉函神情中的愤恨,却是根本毫不在意,施施然站起身,上前一把揪住柳玉书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直对着陈毓,「你看见我兄弟杀人了?」 柳玉函直觉有些不妥,刚要上前阻拦,无奈柳玉书却是被吓破了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身子也拼命往后缩: 「没,没有——饶,饶命啊……」 眼泪鼻涕已是跟着流了一脸都是。 「那你为什么说我兄弟是杀人凶手?」朱庆涵却是丝毫没有一点可怜他的意思,依旧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他—— 熟悉朱庆涵的人都知道,这人是真纨绔,也是真心狠,不然,如何能镇得住阎罗殿一般的大理寺? 被这样森人的眼神盯着,柳玉书直接被吓尿了,想都不想就说了实话: 「他是颜天祺的兄弟,竟然敢打我——」 「柳大人,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凶手?」朱庆涵冷笑一声,「倒不知道,你们柳家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随随便便和人发生了纠纷,就可以往人身上扣个杀人的帽子!」 口中说着,用力一推,柳玉书肥胖的身子朝着柳玉函就砸了过去。 柳玉函早已是脸色铁青,竟是直接往旁边一闪,任凭柳玉书肥胖的身子再次滚落,那惨叫的声音令得得月楼内众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哎呀,柳大人果然不愧是正人君子,可真是一位讲究孝悌的好弟弟啊。」朱庆涵已是恢复了纨绔的模样,仿佛方才的情形都没发生一样,笑嘻嘻起身,一拉陈毓,「兄弟,咱们走吧。」 柳玉函气的脸都青了,却也无法,看陈毓果然跟着离开,终是忍不住冷声道: 「陈公子果然好福气,有这么个好哥哥护着,就可惜,那颜天祺怕是就没有你这般好运气。」 陈毓脚下一顿,旋即觉得情形不对,即便柳玉书再狗仗人势,可人命案这样的事却不是能拿来随随便便开玩笑的。可按颜天祺的说法,两人只不过发生了点小冲突,甚而是因为柳玉书强抢民女、有错在先,两人才发生冲突的啊。 看陈毓神情凝滞,柳玉函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快意,只是那轻松的神情很快消失殆尽,却是成掌柜正脸色难看的堵在自己面前: 「柳大人褚大人好大的魄力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我们得月楼搅得一团糟,倒不知是哪家的王法?」 柳玉函明显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也有些不自在:「闹出这样的事,也非大理寺所愿……」 话音未落却被掌柜给打断: 「大理寺?柳大人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柳大人既如此说,小的也不敢驳您的面子,这就去回禀我家大爷,不独酒楼被闹得乌烟瘴气,便是我家大爷的房间也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一句话说的柳玉函神情都有些扭曲—— 眼前这个被砸的不像样的房间,竟然是属于成家少国公成弈独有的?一想到那个瘟神似的、段数比之朱庆涵还要高得多的男子,柳玉函只觉头都开始有些晕了,费力的咽了口唾沫: 「少国公,少国公那里,柳某定然会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那是你的事。」成掌柜平日里也是个能说会道很会来事的人,这会儿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只板着一张死人脸道,「只是眼下,两位大人还是先把我们被砸的东西按照原价赔偿了吧,不多,也就万把两银子。至于因影响到酒楼生意造成的损失,看在大理寺的面子上,就不再和两位大人细算了。」 以得月楼的财力,砸的这些东西自然不算什么。之所以会如此,不过是因为柳玉函和褚安亮竟然想要对国公府的娇客不利。 …… 柳玉函和褚安亮下的楼时,身子都是晃荡的,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令得方名学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那所谓的江南解元公到底是何来头,一个大理寺丞被揍成这样,来了个四品官,又成了这德性…… 「兄弟你还是小心些。」离开酒楼,朱庆涵低声嘱咐陈毓道,「这世上有真小人,也有伪君子,哥哥告诉你,这伪君子可是比真小人还要可怕。那柳玉函,可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我记下了。」陈毓点头,「方才多谢朱大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说完就转身,往颜府的方向疾步而去。 见陈毓走近,颜家门房忙上前拦住,手里提了个木棍,便是脸上神情也戒备无比。透过颜府大门,能清楚的瞧见颜府院子内一片狼藉,明显是发生什么事了。 「快去禀报夫人,就说故人之子陈毓前来拜见伯母。」 听陈毓自报名号,那门房神情终于缓和了些—— 今儿一大早,府里便被大理寺的人给围住,不独抓走了二公子,更是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把夫人吓得好险没厥过去。 待得回神,颜天祺早被如狼似虎的大理寺兵卒给押走了。 因家里这会儿正是乱成一团,门房自然格外的戒备。 知道门房的心思,陈毓自然没有往里硬闯,好在不大会儿,那门房就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睛红肿的妇人,不是颜夫人又是哪个? 「陈毓见过伯母。」陈毓忙上前拜倒—— 上一世虽然见面的次数有限,颜夫人却委实对陈毓颇为照顾。 第60章 「真的是,毓哥儿?」颜夫人忙把陈毓拽起来,有细细打量了一番,「你天祺哥哥昨儿个还说,毓哥儿这几日就会过来,嘱咐我给你准备些好吃的,倒没料到……」 口中说着,眼泪却是直直的落下来。 「毓儿知道伯母这会儿心里不好受,只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伯母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合计一下应对之法。」 陈毓搀了颜夫人的胳膊边往房间里走边道。 颜夫人点点头,好容易才止住泪:「事情好像和天祺救的一个民女有关——」 之前颜天祺和忠英伯府发生冲突的事,颜夫人并不知晓,还是在大理寺登门之后,颜天祺和大理寺的人据理力争时,才听说了个大概。 颜家自来家教甚严,因而颜夫人一听颜天祺所言,立马就选择了相信儿子。只可惜,后面的事情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大理寺的人来了后,先是询问天祺是不是前天在东门里巷带走了一个叫云菲的女子,天祺当即点头认下,并说是那女子求救,确认了柳玉书是强抢民女,他才会动手,并在事后,亲自护送那民女回了家……」 本来事情到这里还算正常,却不料来拿人的大理寺官员却说出了另外一件让颜家怎么也不能接受的事,那叫云菲的女子并没一般百姓之女,而是因罪籍没入教坊司的官妓。更离谱的是,就在颜天祺所说的那个所谓民女的家里,只有一座破落的空房罢了,而空房里还有一具被人奸杀的女尸。 女尸的脸部已被人划花,根本看不出本来面容,只身上衣衫却和颜天祺形容的毫无二致。据此,官府已经能确定,女尸必然就是云菲无疑。 而据仵作推定的女尸遇害的时间,恰好和颜天祺所说的送云菲回去的时间相吻合。 至此,大理寺的人认定,颜天祺定然早已对云菲有非分之想,甚而这次会以那般残忍的手段把云菲给杀死,十有八九是因为云菲跟着柳玉书去外面寻欢作乐,令得颜天祺醋意大发所致…… 而对颜天祺而言,最不利的就是,他之前确然被同窗拉着,一块儿去教坊司听过几次曲子。 「天祺的性子我这个当娘的最清楚,虽是有些意气用事,却不是那等糊涂人,绝不会做出寻欢青楼女子并因争风吃醋杀人这样的事。」颜夫人声音沙哑,说道最后,却又止不住哭了起来,便是自己再如何相信儿子又如何大理寺的人不信啊,而且这些事环环相扣,竟是令人想要辩驳都无法做到。 而就在方才,颜家下人又告诉了颜夫人另一件不好的消息——颜天祺和忠英伯府嫡长子柳玉书争夺娼馆女子以致暴起杀人的事已经在整个京城都传扬开来,而随之一起传开的,还有颜子章即将到督察院任职的消息,人们纷纷议论,说是颜天祺身为举子私德却是如此败坏,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必是乃父颜子章也立身不正,才会养出这等无耻之徒。 而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却要到督察院任职,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听说这件事,颜夫人好险没昏过去,只觉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那么张牙舞爪的想要把整个严家扣在网里。 「伯母莫慌,所谓清者自清,当今之计,无论如何要先见见二哥,问问他具体情形。伯母放心,有毓儿在,绝不会让二哥受此冤屈。」 颜夫人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却是回身拿了几张银票塞给陈毓: 「想去探监的话,少不得有所打点,这些银子你先拿着。」 陈毓点点头,一点儿没客套的接过银子揣在怀里—— 陈家早已是豪富,这点银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颜伯母眼下的情绪,自己若是不收下,怕是她会钻牛角尖。 这会儿先拿着,待天祺出来,再原物奉还好了。 许是被陈毓的镇定很好的给安慰了,颜夫人脸色终于好了些,更是强撑着坚持把陈毓送出了门。 却不知陈毓前脚离开,后脚脸就沉了下来—— 上一世虽然做了山贼,却因为感念颜子章的恩德,令得陈毓始终悄悄关注着颜子章的消息,却是知道,上一世这个阶段,颜子章可不是离开京都回了老家? 难不成就是受颜天祺案子的拖累? 只一向清名在外的颜伯父尚且丢官去职,那岂不是说,颜天祺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你是陈氏?」堂上的女人衣着华贵,身材小巧,肌肤胜雪,容貌昳丽,神情间是无比的倨傲,以着胜利者的俯视姿态,睨视着坐在对面的陈秀。 能瞧出贵妇傲慢的模样,陈秀强压下心头一阵阵怪异: 「是我,不知柳夫人有何见教?」 入京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闻名已久的上天的宠儿韩倩云—— 不过出身于小康之家,却能嫁入伯府为媳,更以庶子之妻的身份成为整个伯府当之无愧的女主人,更兼的少有的旺夫运,自从柳玉函娶了她,便步步高升,从一个同进士,做到这会儿大理寺少卿的位子…… 「你叫我什么?」韩倩玉声音陡的拔高,自己夫君可是四品官员,来至这猫儿胡同,可算是降尊纡贵了。更不要说,此次到访,可是以着韩伯霖姑母的身份—— 当然,即便是四品对七品,韩倩云也完全没有理由训斥同为官员夫人的陈秀,也因此,韩倩云才会搬出韩伯霖姑母这另一个长辈身份来。 孰料陈秀竟是丝毫没有晚辈的自觉,言辞间,竟是和自己平起平坐一般。 不由大怒: 「果然是商户人家的女孩,真是好没家教!你眼里可还有上下尊卑?伯霖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等女子……」 一番话说得侍立的丫鬟也是满脸怒色——这女人怎么回事?哪有到旁人家拜访,却是这般口出恶言?纷纷横眉以对,一副只要陈秀一声令下就卷袖子赶人的模样。 第61章 陈秀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安静,却是对着韩倩云冷笑一声: 「我家教如何,柳夫人怕是没有置喙的余地——本是出嫁女,却插手娘家事,助纣为虐,抢占家财,纵容二房赶走大房兄长,如此歹毒心肠,柳夫人也真真是好家教呢!」 陈秀的性情本就刚毅,这一世又得陈清和并李静文好生教养,嘴皮子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利索—— 鹿泠郡人哪个不知,韩家大房二房早已是彻底决裂,韩倩云这会儿竟还有脸端着长辈的身份对自己横加呵斥,当真是可笑之极。 「你——」没想到陈秀瞧着也就是一个娇娇美美的小媳妇儿,说话竟是和自己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如此不留情面,韩倩云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虽然是女孩儿家,韩倩云却一直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一点儿委屈,更在后来找到了一个再坚实无比的大靠山,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丈夫柳玉函都得看自己脸色行事,甚而这京城中的贵妇瞧在那位的脸上也对她颇为礼遇。 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无比顺遂,却不料三年前却是品尝了人生第一个苦果,竟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兄长被拔了舌头、娘亲气的中风,自己却是丝毫无能为力。 大房的人本就是韩倩云的眼中钉、肉中刺,自此后更是成了心头不除不快的毒瘤。 今儿个好不容易陈秀最大的依仗、她的娘家弟弟犯了事,自己才趾高气扬的以着胜利者的姿态来至这猫儿胡同,却不料陈秀竟敢这般同自己呛声。 沉默了一瞬,重重「哼」了一声: 「死到临头了,还如此牙尖嘴利!只是可惜人强命不强,就你那不争气的弟弟,把自己作进大理寺也就罢了,可不要再连累了我的好侄儿。」 韩倩云心里,自然恨不得这一家子人都被关进天牢才好,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想要看到陈秀惶恐无措的模样罢了。 陈秀果然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 「呵呵,你认为是胡说,那就当我胡说好了。」终于如愿打击到陈秀,韩倩云心情不是一般的好,葱管似的手指伸出,想要去拿茶杯,「还以为你那兄弟多争气呢,竟是为了个娼妓争风吃醋还杀了人,倒也和你家家风相称……」 却不妨陈秀猛地站起,抓过茶杯狠狠的往地上摔去: 「来人,把这位柳夫人请出去,记住这张脸,以后再来,绝不许她踏进我韩家一步。」 于陈秀而言,弟弟陈毓就是她不可碰触的逆鳞,不管这女人是为何而来,想要祸害弟弟,自己就同她不共戴天。 吃了一吓,韩倩云身子猛地向后一仰,亏得旁边的丫鬟眼明手快,才不至于摔倒,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待听清陈秀的话,气的脸都青了: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贱人——」 只话说到一半,一阵杀气忽然扑面而来,却是一柄利剑正指向自己的如花容颜,千钧一发之计,一个鬼魅似的影子一下闪出,堪堪护在韩倩云身前: 「大胆!」 「毓哥儿——」陈秀神情激动,只觉一颗噗通通跳个不停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就知道毓哥儿没事,韩倩云这个恶毒的女人故意来吓唬自己罢了。 陈毓上前一步,扶住陈秀,眼睛在那护着韩倩云的武士身上停了一瞬,心下不免诧异,倒不知那忠英伯府也是藏龙卧虎,竟找来这么个厉害的高手保护韩倩云。 只方才瞧得不错的话,对方之前好像并不在屋里,是自己回来后,才突兀从外面抢身而入。 明显之前并没有跟在韩倩云身侧。 两人眼神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眼里发现了一种名为「危险」的东西。 陈毓眼神很快掠过男子,停在韩倩云脸上,脸上神情却明显有些变幻不定——实在是这韩倩云的容貌,怎么竟然生的和娘亲李静文有五分相似?只是相较于娘亲的温婉,这女人明显太过强势、张狂了些。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只是片刻后,陈毓就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眼神也变得冰冷。 韩倩云顿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虽然眼前少年生的极为出色,可韩倩云就是有一种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盯上的感觉,甚而一时间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下一刻,那少年就一字一字道: 「以后不许踏进韩府一步,不然说不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韩倩云又一次被噎到,却愣是不敢和对待陈秀般对待这少年。心里更是又气又怒—— 陈秀的神情明显这少年就是他弟弟陈毓。只是今儿个一大早丈夫不是说一定会被陈毓抓到监牢里吗?怎么人竟然好好的? 倒是那武士神情一厉:「年轻人还是不要这么傲,不然,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摔跟头。」 说完转身对韩倩云道: 「夫人,咱们走吧。」 韩倩云狠狠的瞪了一眼陈秀姐弟,终是起身离开。 却不知身后的陈毓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竟然能替韩倩云做主,这武士怕不是伯府的下人。再结合此人的突兀出现,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协调。 想了想对韩倩云道: 「姐姐,我出去一下。」 这会儿,那武士也正和韩倩云告别: 「夫人请回,卑职也要回镇抚司。」 韩倩云的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傲慢—— 放眼京城,有哪家贵妇,出去串个门都有镇抚司的侍卫跟着保护?要是李景浩是自己亲大哥就好了,说不好就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反过来想想,自己也算是有福人,这世上可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女人都能让大哥这般爱护的。 有大哥在,早晚有一天,自己要让大房和陈秀姐弟生不如死。至于眼下,则是要回府问一下丈夫,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竟是连个小兔崽子都抓不住。 第62章 那武士目送韩倩玉离开,自己也翻身上了马,朝着拐角处一个茶馆而去。 待来至茶馆门前,径直把缰绳扔给早已候着的小二,自己则噔噔噔往楼上而去。 那人前脚进去,陈毓后脚就跟了过来,同样把马缰绳扔给小二,掏出自己怀中的镇抚司百户腰牌在小二眼前一晃,刚要说自己是来调查方才那人的,却不料小二脸上本是忠厚的笑意迅疾敛去,点了点头: 「楼上老地方,你自己上去便可。」 老地方?陈毓一怔,却又很快掩饰过去,心里不是一般的震惊——这小二怎么突然变了个人相仿?不独精明,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气息。 对了,斥候!上一世做山贼时,也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而自己方才竟是没有发现一点异常,无疑对方是斥候中段数较高的。 到了这会儿陈毓心里自然更加疑窦丛生,虽然明知道上面怕是有未知的危险,还是往楼上而去。 而陈毓离开后,那小二又恢复了之前无害的憨憨模样,有些懒散的倚在楼梯口…… 陈毓很快来至二楼。 和一楼的人声鼎沸不同,二楼里除了袅袅茶香之外,还隐隐有丝竹之声,明显是一处极为雅致的所在。 这些房间看着完全相同,一时之间,竟是很难判断出哪里才是小二说的老地方。 屏息凝神片刻,陈毓终于向着拐角处那个房间而去。 房间内,正有两个人影一坐一站: 「……那个陈毓怕是有些古怪……韩府中没有藏人,陈秀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云菲……」 却不妨坐着的那人却是忽然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手中茶杯跟着朝着外面掷去。 耳听得「铎」的一声响,那茶杯竟是贯穿了厚厚的房门然后化作无数碎片激射而出。 陈毓身子拼命后仰,却不妨胳膊和右腿上依旧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从顾家出师之后,陈毓就再没有受过伤,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一个小小的茶馆被人暗算。 只房间中人的气场太过强大,那般凛冽气息,陈毓便是在顾老爷子面前也不曾体会过—— 若是不赶紧逃,自己怕是会被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不管不顾的闯进一个房间,在房间中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直接破窗而出。 只落下时,右腿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得陈毓猛一踉跄,幸好被人扶住。 陈毓仓促间抬头,却是一个黑盔黑甲威风凛凛英气逼人的男子。 男子抓住陈毓随手往后面一丢,陈毓身子不受控制的进了旁边一个院落。 下一刻一个玄袍男子就从天而降,待瞧见下面的黑甲将军,竟是一愣: 「成将军?成将军方才可看到一个受了伤的人从楼上跃下?」 「原来是李大人。」男子脸上依旧一丝笑容也无,手却往相反的方向一指,「往那边跑了。」 说着带着手下亲兵,径直打马离开。 玄袍男子明显根本没怀疑对方会说谎,丝毫没有犹豫的就往前追了过去。 直到外面又恢复了平静,陈毓才从小院中一跃而出—— 好威风的成将军!只是这人的长相,自己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这个陈毓,还真是个会惹事的。」一直走了很远,成弈才勒住马头,眉心不觉蹙起—— 既是已打定主意成全小七,即便如何看那个即将抢走小七的小子不顺眼,做惯了大哥的成弈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把陈毓护在自己翼下,即便,有可能对上素来被众大臣视为阎罗一般人物的、皇上的心腹、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 只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惹得这位冷酷无情没有一点儿人味的活阎王亲自上阵抓他? 一个太子妹夫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加上个招祸能力明显不下于太子的准妹婿,成少帅真不是一般的头疼。 而另一个方向,正发足疾奔的李景浩也猛地站住——以自己眼下的实力,就那么片刻功夫,不可能自己追了这么远都发现不了对方一点儿行迹。 而就对方的身手而言,即便比自己手下侍卫要好些,可相比自己来说,还差得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片刻间就完全甩开自己。更奇怪的是,之前自己明明伤到了那人的,怎么一路上竟是没有一点血迹? 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难不成是成弈骗了自己? 可也不对啊,两人同殿为臣,虽是没有深交,可也没有什么私怨,成弈缘何要和自己作对? 更奇怪的是以成家的威势,真想护着什么人,大可直接出面就好,何必这么鬼鬼祟祟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这般一想,脸上神情顿时有些难看,莫非云菲的失踪,成弈也插了一手?不然,实在解释不通成弈的动机。 这么一停顿间,之前去探访韩府的侍卫也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大,大人——」 却也是有些发愣,大人亲自出手,竟然还是把人跟丢了?这怎么可能呢? 「派人盯着成府。」静立良久,李景浩道,「无论如何都要把云菲给救出来。」 那具女尸虽然穿着云菲的衣服,便是一张脸也是面目全非,可糊弄别人行,却是糊弄不了自己—— 云菲名义上是罚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却没有人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镇抚司的密探。 和镇抚司其他人的风光不同,云菲这样的密探是见不得光的,他们从事的是最黑暗的职业,付出了外人所不知道的艰辛,却只能当无名英雄…… 到现在李景浩还记得云菲全家被籍没入狱后那个被人救出来后却又主动跑回来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少女,彼时云菲清纯的如同早晨一枝带露的山茶花,美丽柔弱而又果决。 第63章 「我弟弟病重,求大人帮他请个大夫,只要大人肯答应,云菲这辈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云菲不停的磕着头,直到额头上血淋淋一片…… 为了自己的兄弟吗?所以才会在逃开之后,明知以后的人生必定会无比凄惨,还义无反顾的回来? 从知道家人路遇劫匪无一生还后,李景浩就冷硬的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的心难得的软了一下—— 当初自己疯狂的把劫杀了家人的满山劫匪全部剁成肉酱后,按照他们供认的地方,挖出了当时被随便掩埋的尸骸,却是并没有找到当时年仅六岁的妹妹的尸骨,即便明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在那样的崇山峻岭中活着走出去的希望根本就是微乎其微,甚而最大可能是被山中虎狼给吃了。 可李景浩依旧把妹妹当成了自己在世间最后的念想。甚而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山林中足足绞杀了一个多月的虎狼,为的就是到他们的洞穴里看一眼,让自己心里的希望更大些…… 上一次心软了一下是在什么时候,对了,是见到倩云时,那个女子,竟是和娘亲有几分相似呢,妹妹若是长大,也一定会是那般明媚少女吧? 如果说韩倩云让李景浩对妹妹长大后的形象具体化了,那为了弟弟不惜进入人人唾弃的青楼的云菲则让李景浩看到了自己—— 若然有朝一日能找到妹子,自己便是堕身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除了皇上,从来不给任何人脸面的李景浩难得的妥协了一次。 虽然依旧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淡漠的脸,却一字一句告诉云菲,他会保证云菲弟弟的安全,令他不至于死在狱中,甚而若然皇朝大赦,还会帮云菲的弟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云菲依旧要依照朝廷律法入教坊司,官妓的身份之外更是镇抚司的密探—— 却不知李景浩隐隐祈求上天,若然苍天有眼,但愿妹妹也能得好心人一点照拂…… 云菲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等消失了一段时间后,便以才艺双绝的形象正式成为教坊司的头牌…… 迄今为止,十年过去了,云菲也为大周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甫一进入教坊司,便遭遇皇上病重两位亲王联手逼宫的危机,危急时刻,是云菲送出了他们逼宫的具体时间,自己才能协助皇上里应外合、一举灭贼,至于云菲,却因为入行时日尚短,被亲王死士发现端倪,等自己赶过去把人救出来,云菲已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前五年,云菲每完成一次任务,都会不同程度的受伤,一直到近年来,才修炼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只是云菲毕竟已是二十八岁了,这个年龄的女人在民间说不好孩子都该定亲了,自己也下定决心,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安排云菲「死去」,让她安安静静的守着兄弟过完下半生。 却不料自己这边还没有计划好,就传来了云菲的死讯。一听说这个消息,李景浩第一时间去了云菲兄弟的医馆,发现那医馆还在,云菲的弟弟也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凭着对云菲的了解,李景浩相信,这种死法绝不是云菲的主意,甚而极有可能,云菲是陷入了真正的危机。无论如何,云菲绝对不会抛下她比自己生命还要珍视的弟弟,一个人离开。 不管是什么人,想要用如此毒辣计策对付镇抚司的人都不可原谅,更不要说对象还是让自己心软过的云菲。 只是调查了这么久,都如同乱麻一般,始终没有头绪,或者,自己要见见那颜天祺——要说颜天祺杀了云菲,可能性怕是微乎其微,只是那人既然如此设局,怕是也会和颜家有着某种不可知的联系…… 陈毓强撑着走了一段,终于找到一辆马车,忙招手,想着坐车回去,谁知道那车夫一看陈毓的模样,竟是吓得调转车头就赶紧走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陈毓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模样,不由苦笑。也不怪车夫不愿意拉自己,瞧自己这副惨样—— 身上多处被茶杯碎片划伤,虽是都不算重,可这斑斑点点的血迹之下,外人看了,可不是有些吓人? 得,还是赶紧去包扎一下吧,只自己的样子,寻常医馆,怕是不一定敢接,正寻思着去哪里,一阵香风忽然迎面扑来,却是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好擦肩而过。 两人甫一瞧见陈毓也都吓了一跳,待看清陈毓的容貌,眼神却是一荡,右边的粉衣女子更是笑嘻嘻的作势要搀陈毓: 「哎呀,哪家可人疼的小公子,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姐姐带你去找凌大夫看看好不好?不瞒小兄弟你说,凌大夫对这类外伤是最有研究的了。」 口中说着,往幽深的胡同里指了一下。 陈毓还以为她哄骗自己呢,可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胡同深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医馆。眼瞧着那姑娘柔软的胸脯就要靠过来,陈毓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道了谢,逃也似的往胡同深处去了。 待进了医馆,才发现这医馆果然小,统共也就不大的两间房子,里间影影绰绰能见到挂着的布帘,明显是主人休息的地方,外间最显眼的家具就是一个药柜了,里面放着各种药物器皿,虽然显得有些拥挤,倒也干净整洁。 而药柜前,正有一个穿着深褐色衣服的男子正低着头捣药。听见人进来,头也不抬道: 「姑娘先坐会儿,那边有刚泡好的菊花茶,我马上就好。」 太过熟稔的语气令得陈毓一愣,而且,姑娘? 正自糊涂,门口响起一阵女子吃吃的笑声: 「呆子,我们在这儿呢。」 男子愕然抬头,一张有些苍白的清秀面容,却有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沧桑,让人瞧了就止不住觉得说不出来的沉重。 「你,你是来找我看病的?」男子瞧着陈毓,嘴唇嗫嚅着,神情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第64章 「可不。」那两个女子忙不迭点头,粉衣女子还趁男子没注意到,不停的给陈毓摆手,一副恳求他应下来的样子。 眼前情形令得陈毓越发懵懂——自己这副模样,还怕大夫拒之门外呢,怎么眼前这男子的意思,竟是唯恐自己不找他看病的样子? 看陈毓久久没有行动,那边粉衣女子已是快哭了,陈毓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瞧见那粉衣女子马上就要贴上来的意思,吓得忙点头: 「那个,大夫,能不能帮我看看,刚才不小心被人砸了一下。」 一句话说的粉衣女子「嗤」的一声又笑了出来——这小家伙,也是个不老成的,什么东西能把人砸的一身全是血口子? 只这人也算是凌大夫开医馆以来少见的几个正经病人了,便也给面子的没有点破。 「好,好——」凌大夫小心翼翼之外,明显还有些感激,用着商量的语气道,「公子先慢坐,两位姑娘的药已是备好了的,待我送走两位姑娘,再帮公子诊治可好?」 这般好脾气的大夫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毓心里的狐疑不免更重,有心离开,只那俩姑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拦在门口处,无奈何,只得点了点头,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凌大夫手脚麻利的开始包药。 陈毓却是越看越惊奇——跟在小七身边,陈毓认识的药物倒也不少,因而一下就能分辨出来,这凌大夫包的大部分都是些治外伤的药,只这些姑娘罢了,又不与人打斗,却是要这些治外伤的药物何用? 至于其他那些药膏,却是不知是何用处? 「这药膏外用,一天两次,红色的药包早上喝,褐色的这包晚上服用。」男子边把一包包药物交给女子,边细心的嘱咐,到得最后又轻轻道,「可能的话,这两天歇着吧。」 一句话说的两个举止本是有些轻佻的女子眼睛都红了,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极快的掏出些散碎银两塞到男子手上: 「凌大夫,这是诊费。」 说着接过药物,低着头就出了医馆。 男子叹了口气,神情明显有些莫名的悲伤。 陈毓挣扎了片刻,却也明白这凌大夫应是个善心人,终是上前,刚想要让对方帮自己疗伤,却听得已经走出老远的那两名女子似是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陈毓神情一震,一下把男子推开,抢身来至门外——虽然距离很远,只陈毓的耳力自非一般人可比,方才那粉衣女子说的,可不正是「云菲」两字? 当下顾不得跟凌大夫解释,纵身便往两个女子消失的方向而去。待瞧见两人上了一辆很是花哨的马车,忙一提气,正好拦在车前面。 马车猛地停下,粉衣女子探头出来,刚要喝问,陈毓已是身形一闪,上了马车,开门见山道: 「你们认识云菲?」 听陈毓如此说,两名女子脸上的怒容顿时变为惊诧,面面相觑之余,很是警惕的瞧着陈毓: 「你是什么人,怎么认识云菲姐?」 难不成,这么俊美的少年也和凌大夫一样,是云菲的仰慕者? 想到这一点,两人的心里不由又酸又涩—— 两人的命都是凌大夫救过来的,感激之下,自然常来医馆,想着也是照顾一下凌大夫的生意,毕竟,愿意为娼妓看病的大夫,其他人不齿之下,根本就不愿登门看诊。 当初也曾追问过凌大夫为什么要把医馆开在此处——这胡同周围包括教坊司的官妓在内,可是大多都是青楼娼馆。 凌大夫却是始终不说,后来追问的狠了,才隐晦的告诉自己姐妹,是因为担心一个人,怕她受伤了没人帮着诊治。索性把医馆开在这里,若是上天垂怜,说不好还能有见面的一天…… 虽然凌大夫没说过那人的名字,可两人细心观察之下,还是渐渐发现了端倪,凌大夫愿意为之忍受屈辱,数年如一日守在这里不肯离开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云菲。 因为自己最爱的人成了娼妓,便善待其他在最底层挣扎的风尘女子,一句话,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让两人更憋屈的是云菲的态度,两人就差跪地求她了,可云菲却是始终不肯过来,只冷淡的说两人定是认错了人,再说的狠了,就会拂袖而去。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两人虽然打心眼里不想承认这一点,却依旧对云菲很是有些看不起——若然有人愿意这么对待自己,自己就是死了也甘愿啊! 今儿个之所以会来,也是因为听说了云菲身亡的消息,唯恐凌大夫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才想着来看一看,好在瞧凌大夫的精神倒还好。两人才把满心的担忧给压下。 却不料方才刚念叨了云菲一下,这本该在医馆里的少年就追了过来。 云菲姐?到了这会儿,陈毓如何不明白两女的身份,竟是青楼女子吗?会知道云菲也不足为奇,毕竟之前在得月楼时,那柳玉函也说过,云菲是教坊司的人…… 陈毓掏出身上镇抚司的腰牌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 「既然是云菲的姐妹,你们也定然不希望看到她死的不明不白不是?关于云菲,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全都告诉我。」 「你方才说,云菲,死了?」一个粗噶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陈毓愣了一下,拉开车门,正好对上凌大夫直勾勾的双眼,下一刻,一下被死死撮住胸口的衣襟,「你骗我的,对不对?」 嘴里说着,一缕血丝却是顺着嘴角流下。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个不停流泪的女子,陈毓终于有机会单独和这位凌大夫在一起了。 「你认识云菲?你们俩什么关系?云菲是不是有什么仇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凌铮却是直勾勾的瞧着有着点点霉斑的屋顶,仿佛确定了云菲死讯的那一刻,凌铮身体内的活力也跟着全被抽空了。 第65章 方才从两女口中得知云菲确是死了,凌铮当时就昏了过去—— 十二年前曾经为一时望族的凌家一夜倾覆,家族分崩离析,亲人各自生死,曾是家中宠儿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凌铮也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惊慌恐惧之下,凌铮大病一场。 那段濒临死亡、浑浑噩噩的日子,唯一的温度,便是额头上不时贴上的那双温暖的手…… 之后如何艰难的日子,正是想着那双手的温度,自己才能熬过来。 可以说,这苦难的人世间,凌铮之所以愿意受尽屈辱也要无赖一般活下去,所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还能有机会把那双手抱在怀里…… 而现在,一切都没了,自己曾经的挣扎、痛苦,承受的屈辱也就完全没了意义…… 看着满脸灰败的凌铮,陈毓敏感的意识到,这凌铮,绝不只是云菲的仰慕者那么简单—— 方才那两位女子,一个叫红玉一个叫美玉,据她们说,凌铮的医馆出现在这里,已经足足三年有余,可三年多的时间里,凌铮从来没有刻意打听过云菲的事,更没有去过教坊司。 如果仅仅是云菲的仰慕者,那凌铮最应该做的就是攒足银两然后到花楼中去一近芳泽,而凌铮的所为,与其说是仰慕,倒不如说更像在信守某种永远相守的承诺。 陈毓甚至觉得,也许没有云菲死的刺激,终其一生,凌铮都只会珍藏那浓烈的能把人逼疯的感情,而无声无息的做一个守护者。 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凌铮和云菲之间,必然发生过外人所不知道的故事,而当务之急,就是让凌铮开口。 「凌铮,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有可能掳走云菲的人,说不好,云菲她还有一线生机。」沉思良久,陈毓终于道。 云菲的来历绝不是小小的官妓那么简单。 不然,怎么可能惊动镇抚司的人—— 当时茶馆里,那小二可不是见到自己百户令牌后,误以为是自己人,才会那么容易就放自己上去。 还有那个伤了自己的可怕男子,当时自己在小院中,可是清清楚楚听见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叫他「李大人」,听口气,在镇抚司的地位必然不低。 试问单单凭借云菲的官妓身份,怎么可能惊动这么多大人物?而之所以以为云菲可能还活着,也是从茶馆里听到的那一耳朵猜测出来的——记得不错的话,那侍卫当时正说到姐夫家并没有藏人,然后便说道云菲。 以镇抚司的可怕,既如此说,那就证明,那具据说被奸杀致死的女尸,十有八九应该不是云菲。 「你说什么?」凌铮眼珠慢慢的转了一下,下一刻忽然坐起,一把抓住陈毓的手,仿若漂泊无依的大海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有一点希冀,更多的却是绝望,「你是说,那女尸,不是云菲?」 凌铮的表情,仿佛陈毓就是能决人生死的阎罗,而自己破烂不堪的人生就是呈在阎罗案前的祭品,恍惚之外,更有着一份决然。 陈毓点头:「……云菲的失踪绝不简单,更像是,被人用了掉包计刻意带走……」 「被人带走?」凌铮眼珠急促的收缩了一下,脸色也跟着一白,有些苦涩的喃喃道,「难不成,是他?」 若真是他的话,或者,自己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毕竟,那个人也和自己一般,深爱着敏宁。 这么多年来,自己最大的奢望,不过是把心爱的人救出火坑,和自己这个百无一用的郎中比起来,那人应该更能够给敏宁幸福吧——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姐姐凌云菲早在凌家被抄家的当晚就投井而亡,而那个自称姐姐日夜侍奉自己,更在临离开时把身子给了自己的人,却是一个叫周敏宁的女子。 周敏宁是凌铮父亲好友的女儿,父母双亡后便寄居凌家。两人一个是怀春少女,一个是慕艾少年,日日相处之下,自然暗生情愫。 本来依着凌铮的意思,找到合适时机便要央求爹娘帮自己定下和敏宁的亲事,却不料凌家一夕倾覆,合族大小全被投入大牢之中。 唯有敏宁,靠了身边忠仆的卫护,终是逃了出去。 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见到敏宁,却不料就在自己病重濒死的那一刻,敏宁竟是顶着姐姐凌云菲的名字突兀出现。 当时,自己并不明白,那般天牢重地,敏宁如何能够只身而入,更使用了什么神通还帮自己请来了大夫…… 在把清清白白的身子交付了自己后,敏宁就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销声匿迹。 后来太子大婚,皇上大赦天下,自己终于又成了自由身,本想着即使走遍天下,也要找回敏宁,却不料一次偶然的机会,却惊见教坊司的头牌名妓云菲竟是和敏宁生的一般无二。 虽然当时自己疯了一般的冲出去,却被人打了出来,期间敏宁不过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再没有露面,可就凭那真情流露的一眼,自己马上能确定,云菲,就是敏宁。 所以说这就是自己当初死里逃生的真相吗?是敏宁用她自己一世的悲惨换来了自己的苟延残喘…… 「你真要替那恶人隐瞒?」看凌铮死气沉沉的缩成一团,一副无论如何不愿开口的模样,陈毓叹了口气,这凌铮,果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却是轻声道,「你知道那被抛尸的女子有多惨吗,先奸后杀,甚而一张脸还被人砍的血肉模糊,如此心狠手辣,你以为,他有可能善待云菲吗?须知,人心都是善变的啊。」 …… 「人心都是会变的,周敏宁,我也一样。」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男子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却不知为何眇了一目,令得英挺的容貌之外,平添了一股煞气。 而此时,男子布满老茧的手却是用力钳住一个容貌秀美中不失娇媚的女子的下巴——再次看到这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男子明显有些失神,只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常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嘲弄: 第66章 「当初你伤了我一只眼睛,拼死也要逃出去,本王还以为,你要如何和你那小情郎双宿双飞呢,却原来,放着本王的正妃不做,竟是要跑出来做千人睡万人尝的妓、女!本王真是天下第一蠢人,竟然为了你这么个贱人在凌府中蹉跎四年!」 「季正雄,我不欠你的——」是你,欠了凌家! 即便下巴被掐的生疼,周敏宁依旧努力仰起头—— 如果说直到从季正雄身边逃开,周敏宁还不能确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眼下听这人自称本王,再加上那有些拗口的古怪口音—— 官妓周敏宁自然不应该听过,而作为镇抚司密探的周敏宁,却是一下就能判断出,可不正是和大周不睦的东泰国的口音?这人又口口声声自称本王,想来这人的名字不是自己以为的季正雄,而是,吉正雄吧?而吉正雄可不正是眼下东泰国权倾一时的摄政王?! 周敏宁咬着牙,如果说当初还只是怀疑凌家的灭顶之灾应该和吉正雄有关的话,这会儿却完全确认了—— 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何要动一念之仁,救下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吉正雄。 明明自己是他的恩人啊,甚而当初,自己根本没想要这男人的任何回报,是吉正雄无论如何都要跟在自己身边报恩的。 更后悔的是,又把吉正雄带入了凌府—— 当初凌家的罪名可不就是私通东泰国?朝廷更在凌府中搜到大量盖有东泰国印信的信件。凌伯父的为人自己清楚,最是刚正不阿的,怎么可能会做出那般叛国事来? 可那些信件,却是铁证。 这会儿终于明白,其实一切全是出于眼前这个男人之手! 就因为在凌家做了四年的仆人,所以就要让凌家阖府从这个世上消失吗? 世上怎么有人,能够这么狠毒。可凌家何辜! 吉正雄愣了一下,眼神痴痴的坠在周敏宁倔强的小脸上,心里不觉忽悠一下—— 当初自己被兄弟迫害,好容易逃到周地,却是身负重伤,若非遇到温柔善良的周敏宁,这会儿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只是这女人太不识抬举,自己那般爱她,她却偏要选择凌铮那个窝囊废! 眼中闪过一道戾气,抬手「嗤拉」一声拽掉了周敏宁的外衣: 「既是教坊司的头牌,那伺候男人的本事必然了得吧?既如此,今儿个就好好伺候本王——对了,睡你一晚,要多少银两?」 说着,随手拿了块银子顺着周敏宁的衣领塞了进去: 「够不够,不够本王——」 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谁?」吉正雄的声音明显不悦至极。 「是我。」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下官柳玉函。」 「进来吧。」吉正雄蹙了下眉头,却依旧把周敏宁扣在怀里,没有丝毫要把人放开的意思。 柳玉函走进房间,看到两人的情形,神情间不免有些尴尬,只是事关重大,还是硬着头皮道: 「是下官唐突了,只是发生了些事,下官担心有什么变化,想着还是先来告诉王爷一声。」 方才回府,柳玉函因为没抓到陈毓,而被韩倩云狠狠的数落了一顿,末了韩倩云又得意的炫耀,之前她去韩伯霖家时,怕吃亏,就特意找了李景浩,而李景浩竟然真的派了个侍卫陪同。 柳玉函久在官场,闻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要说李景浩对自己一家也是极为照顾的,这么多年来自己之所以能够一帆风顺,除了二皇子的提携外,李景浩也居功甚伟。 可李景浩有一点,就是只在适当的时候帮一把罢了,若然自己毫无本事,单凭私人关系,李景浩绝对会袖手旁观。除此之外,李景浩更不会因私废公。 就比方说之前在鹿泠郡时,即便岳母一家吃了那么大亏,倩云去找李景浩哭诉,李景浩不但没有帮着出气,反而狠狠的责备了倩云,并吩咐自己也好倩云也罢,绝不许通过任何途径报复大房那边。 今天却这么容易就被倩云请了个护卫护驾,虽不能排除许是李景浩心情好,可柳玉函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得劲。 周敏宁低垂着的眼睛亮了一下,吉正雄脸色却是一沉—— 这几年也和李景浩打过交道,对方当真是一个狡诈如狐的枭雄,难不成被发现了什么? 想来想去,也只有诓骗云菲出来时,自己假托相师交到柳玉书手里的自己的信物和一张写有「凌铮」两个字的字条。 那些东西自己事后又让人取了回来,可那柳玉书却是个蠢货,难不成,是他那里出了问题? 同一时间,几辆马车迤逦入了京城,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听说女儿有孕又不放心来京参加春闱的儿子的李静文…… 「夫人,到了——」眼瞧着前面就是自家的店铺,陈庆有些疲惫的脸上不觉浮现出一缕笑意—— 即便是在京城,长安里也绝对算是数得着的繁华街道了,而自家的瑞霖祥绸缎庄就坐落在这条大街上,即便位置偏了些,可一溜九间门面,怎么也算是很气派的大绸缎庄了。 而且对于瑞霖祥而言,位置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们家的货物即便在整个京城也是独一份的—— 实打实的唯一一家可以从裘家拿到上好绸缎的一间商号。 便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瑞霖祥傲视其他绸缎庄,生意兴隆、长盛不衰。 陈庆是跟着李静文一起来的,正好有一批货物,索性一起运了来。 而去猫儿胡同韩伯霖府上的话,正好要从长安里经过,陈庆便让李静文稍候片刻,自己去把货物跟掌柜的交接一番。 瑞霖祥前面停的好几辆马车,自然也惊动了旁边的店铺,众人有的艳羡有的嫉妒—— 第67章 这么多货物,可全是京城最为抢手的云羽缎系列,眼下正是换季的时候,各府自然都会剪裁新衫,这瑞霖祥又要日进斗金了。 尤其是旁边一间脂粉铺里的韩倩云,看到这一幕,脸色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话说自己这脂粉铺之前可不是卖的也是绸缎,可自打瑞霖祥开起来,这店铺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不过三四个月就怎么也无法经营下去,不得不改卖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事。 之前倒是也用了种种手段,甚而往江南裘家送去重礼,可也就奇了怪了,那裘家好像就认准了一个瑞霖祥,竟是丝毫不给面子的把礼物尽皆退回…… 「咦?」正自沉思,旁边伺候的丫鬟却忽然惊「咦」了一声,很是吃惊的瞧着瑞霖祥前面从马车上下来的女人。 韩倩云脸一沉,正要责骂丫鬟不成体统,女子正好转过身来,微微笑着似是吩咐下人什么。 甫一触及到女子面容,韩倩云一颗心「忽悠」一下就沉了下去—— 怪不得丫鬟惊呼,这个女人,怎么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 只是韩倩云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浑身的气度,远比自己还要典雅。不止如此,韩倩云更在女子的眉目中依稀找到了李景浩的影子—— 难不成,这女人和李大哥有关系? 即便李景浩沉默寡言,可日常的相处中,也让韩倩云意识到,李景浩对自己好,更多的是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照顾。 以至于韩倩云第一个念头就是,莫不是,这女子和李景浩有着某种亲密的关系?或者,这女子就是李景浩的亲姐妹? 这个念头一起来,让韩倩云顿时就有些慌张—— 若然李景浩找到了自己的亲妹子,那以后,还会时时处处照顾自己吗? 不然,让这个女子永远不能出现在李景浩面前…… 只这个念头刚一起来,便被韩倩云自己掐灭了,李景浩那是什么人,自己能做到天衣无缝还好,但凡露出一点马脚,怕是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般一想,竟是心乱如麻。恰好看见女子又回了马车,竟是朝着另一处街道而去,怔了片刻,忙也上了车,一咬牙追了过去—— 无论如何,先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即便是促使他们相认,也得自己出手,到时候,自己不但是李景浩看重的人,更是他们得以相聚的恩人,以李景浩的重情重义,即便真佛出现,也定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只是马车越往前走,韩倩云心里越疑惑——这条路,怎么这般熟悉?待进了猫儿胡同,脸色更是难看之极,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马车却已缓缓停下,可不正停在韩伯霖的府门外? 而随着家丁进府通禀,一个渐现丰腴的女子从府里快步而出,女子神情激动,出的门来,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眼泪瞬时就下来了: 「娘亲——」 这女人竟是,韩伯霖的岳母? 韩倩云一下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回了柳府,韩倩云依旧是失魂落魄的状态。 柳玉函正好从府门外迈步而入,本来准备去找柳玉书呢,看韩倩云模样不对,不由一愣: 「夫人这是怎么了?」 「老爷——」看到柳玉函,韩倩云终于又有了主心骨,厉声把伺候的人斥退,「老爷,不得了了,发生大事了……」 即便娘家二哥已成了废人,可韩倩云却明白,大房那一支和二房根本就没了和解的可能,正如自己日夜寻思着,怎么样才能让大房永世不得翻身,韩伯霖心里未尝不是如此想。如果说之前还仗着自己后台硬,而完全不把大房的人放在眼里,这会儿韩倩云却是真的怕了—— 要是李景浩不是自己的后台,而是,韩家的后台呢? 料想的不错的话,那韩伯霖的岳母说不好才是李景浩踏破铁鞋要寻觅的人。即便李景浩自来以公道示人,可也分是对谁呢,自己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换一个跟他是血亲的试试! 柳玉函脸上的肌肉颤了下——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无论如何也不能横生枝节才好。 别人不清楚,柳玉函自己却明白,能在根深叶茂的潘系中受到重用,甚而二皇子也对自己颇多看顾,最大的原因,却是和外界传闻的李景浩跟自家的亲近有关—— 当然这样的亲近,却是柳玉函「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李景浩虽然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过,而这样已是足够—— 李景浩可是皇上心中排名第一的心腹,无论是哪位皇子,只要能让李景浩效力,无疑就会为自己登上皇位取得一大助力。 因此,自己决不能失去李景浩这个靠山。不然,凭借自己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想要在二皇子面前站稳脚跟进而谋一个从龙之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至于说李景浩再跟自己的仇人扯上关系,于自己而言,必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只管交给我就好。」柳玉函安抚性的拍拍韩倩云的手,「你,放心。」 最后两个字明显加重了语气,韩倩云心「倏地」缩了一下,紧张不安之余,更有一丝莫名窃喜。却是直觉,有些事,怕是不会发生了。 却是只做不知,柔顺的应了声就回屋去了。 柳玉函一个人静立半晌,想要收拾陈家的人,怕是还得从陈毓身上下功夫…… 陈毓这会儿却是正在距离教坊司不远处的一个小胡同里不停喘着粗气—— 凌铮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个叫「季正雄」的名字,据说那人是周敏宁的仆人,当初周家没落后,就是靠他一路忠心守护,周敏宁才能平安到达凌家。 待得凌家遭祸,天罗地网之下带着周敏宁安然离开的,也是这个叫季正雄的男子。 第68章 甚而凌铮的画技尚可,还描绘出了一副应该跟本人有七分像的图画。 陈毓拿着图画先就去了教坊司,小心打探之下,却是没人见过,哪知去的时候容易,走的时候却千难万险,那些风尘女子面对陈毓这样一个既俊美又出手大方的肥羊,哪里舍得放人离开? 竟是极尽挑逗之能事,直把陈毓弄得面红心跳,难得处变不惊的陈毓,有生以来第一次夺门而逃,甚至直到这会儿,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 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阵对话声: 「爷,您就别找了,那位相师确是个高人,可高人不就是习惯神出鬼没吗,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咱们碰上?」 「你知道什么!」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那高人说我们有缘,既是有缘人,又怎么能只见一次就行了?」 又嘟嘟哝哝道:「他娘的,也真邪了门了,你说他咋就说的那么准呢,就是一个小小的锦囊,云菲那是多高傲的女人,就这么乖乖的跟我走了,要不是那个小兔崽子坏事儿……」 下一刻身旁人影一闪,柳玉书吓得往后猛一踉跄,待看清眼前人是谁,只觉牙都是疼的—— 怎么是这个小魔星? 这几天简直倒霉透了,可不就是和眼前这小子有关? 只早见识了陈毓的威风,却是再不敢招惹,当下木着一张脸道: 「你,你想做什么?」 陈毓探手搭在柳玉书的肩膀上,令他无论如何不能移动,另一只手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 「这人,你是不是见过?」 柳玉书吓得魂儿都飞了,却是不敢反抗,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明显想着脱身的主意,不经意间瞄到那画像,咦,怎么跟那个给了自己锦囊的相师有些相像啊?可也不对,那相师的一只眼睛好像有问题…… 看他神情,陈毓就明白自己果然找对了人,手下一紧: 「说,你是在哪里见到这个人的?」 「我——」柳玉书哆嗦了一下,刚要开口,却不妨脸上忽然出现极为痛苦的神情,下一刻身子一仆,一下栽倒在陈毓怀里,飞起的鲜血顿时溅了陈毓一头一脸。却是一把锋利的飞刀,正好扎在柳玉书后心处。 「杀人了——」柳玉书正胆战心惊缩在一旁的下人终于回神,「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同一时间,柳玉函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尽头,看到里面一片杂乱,一挥手道,「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却是刚走了几步,就脸色大变,那个一身是血躺倒在地的可不正是自己大哥柳玉书,而他的身边是还没来得及逃走的陈毓。 「混账!敢杀我大哥!来人,把这人拿下!」 是谁杀了柳玉书?应该和周敏宁昔日的忠仆季正雄有关,还是,和口口声声要为大哥报仇的柳玉函有关—— 毕竟,这柳玉函也来的太巧了吧?竟是掐准了时间似的,柳玉书这边儿刚好毙命,他就很准时的赶到了,简直就和约好了似的。 而那方才还吓得瑟瑟发抖的柳府下人,这会儿也终于回神,竟是指着陈毓大声嚷嚷了起来: 「杀人凶手!是你,是你杀了我们大爷!」 「大哥——」那边柳玉函也是抢步而上,满脸悲愤,「陈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是如此歹毒!之前羞辱了我大哥还不够,竟还要下此毒手,今儿个不能将你绳之以法、明正典刑,我柳玉函誓不为人——」 说着不待陈毓辩解,一挥手,那些侍卫就如狼似虎一般的扑了上来。更奇怪的是这些人虽是穿着大理寺衙差的衣服,身手却是厉害的紧,竟是比之之前的大理寺铁卫还犹有过之。 这些人,绝不是简单的衙差,尤其是侍卫在柳玉函身侧的两人,更是给陈毓一种危险的感觉。 陈毓心里立时大为警戒—— 柳玉函明明早已知道自己和小侯爷朱庆涵的关系,却依旧摆明卒马和自己过不去,分明不准备善了,自己真是落到他手里,怕是没有什么活路。若想洗雪冤屈,并查明云菲一案的真相,眼下也就剩下拒捕这一条路了。 当下冷笑一声: 「柳玉函,莫要贼喊捉贼,柳玉书到底是被何人所杀,你怕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小爷都不会让你如愿。」 柳玉函眼睛眨了下,看陈毓的眼神却是跟看死人差不多——堂堂江南一地的解元,今儿个却势必要死在这里,还真是可惜了—— 再如何狂妄,这小子也就是个书生罢了,自己手下这些人可全是好手,想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说柳玉书之前说自己挨揍的事,柳玉函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以柳玉书那个脑满肠肥又胆小无比的愚蠢样子,被吓傻甚而吓晕,那还不是常事? 等收拾完陈毓,再抬着他的尸体到韩府上去,听说那陈清和到这会儿膝下也就只有陈毓这一个儿子罢了,骤然看到儿子的尸首,不怕那李静文不发狂,而一旦李静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自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人带走。 当然,李静文就是不发狂,自己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发狂…… 而等进了大理寺的监牢,李静文除了死在那里,就再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竟是盯着陈毓,眼神里全是志在必得的傲慢: 「把凶手陈毓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更在瞧见陈毓明显不准备束手就擒时,嘴角快速闪过一抹得意的笑——这样最好,省的再横生枝节。 岂知这个念头刚闪过,对面的陈毓也跟着动了,只是和柳玉函想的被痛殴进而横死当场不同,陈毓竟是轻轻松松的就避开了一柄砍过去的大刀,下一刻身形滴溜溜在原地打了个转,一个斜踢腿,正好踹在距离最近的一个衙差的腿上,耳听得「咔嚓」一声响,却是那衙差的腿应声而断。 第69章 然后更一个旱地拔葱,分明就要跃上对面墙头,又惊又怒之下,忙不迭向紧跟在自己身旁的两个汉子求助: 「两位——」 而那两个汉子的身形也同时动了,左面那个宛若大鹤,竟是瞬息间就抢在陈毓前面,至于右面那人,则抖手直接扔出三把飞刀,那飞刀刀体尽皆是碧莹莹的青绿色,明显上面涂有剧毒! 本来以陈毓的身手,即便不敌两人联手,可逃出去应该还有几分把握的,无奈刚伤在那位李大人的手里,高手过招,本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陈毓动作稍有迟钝,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汉子后发先至,竟是恰好落在自己想要跃上的那面墙。 身在半空,忙要变招,却不妨那几把毒刃已经无声无息的飞至—— 「快闪开——」一声惊呼忽然响起,陈毓百忙间身子一矮,虽是躲过了最上面两把,却依旧被最后一把扎了个正着。 同一时间,又是两条鬼魅般的影子现身,竟是堪堪接住陈毓栽倒的身体,然后双剑齐发,顿时把追上来的两个汉子逼了个手忙脚乱。 等柳玉函反应过来,那两个蒙面人并陈毓已是从原地消失了踪影。 「这两人是什么人?」两个汉子神情明显有些惊疑不定——两人可都是吉正雄身边一等一的高手,自来自负甚高,从不曾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没想到先是被那少年惊了一下,现在更好,竟是直接被人在眼皮底下把人抢了去。 「这,这,这——」柳玉函急的在原地直转圈,毕竟作为诱饵,自己那个蠢大哥自然会被引诱着说些秘密,比方说关于相师和吉正雄的关系,本来想着只要杀死陈毓,那些秘密自然还是秘密,却不料竟是出了这样一个乌龙—— 秘密也主动泄露出去了,却让对方听到后又跑了。 柳玉函先是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却简直气疯了,只两个汉子毕竟是吉正雄的心腹,柳玉函自然也不敢喝骂,却在心里简直要把吉正雄并拨给自己的这些侍卫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自己拼着一旦事情败露就得顶着弑兄的罪名万劫不复,结果倒好,这些人竟然让陈毓给跑了。 偏是那两个带走陈毓的人还都蒙着面,以致之后竟是连人都难找。 半晌才跺了跺脚,咬牙道: 「走,去韩府。」 陈毓跑了,好歹得把他那娘给弄死,也算解了心腹大患。 李静文这会儿正和陈秀相对而坐,越大越美丽的慧慧也越来越有李静文小时候的模样了—— 和陈清和也算是共患难的夫妻,两人之间感情不是一般的好,下面儿女又都个个孝顺听话,李静文日子过得真不是一般的舒心。 虽然陈秀苦苦挽留,可这里毕竟不是自家,陈毓之前借居也就罢了,要是自己这个做人岳母的也赖在女儿家,可不是要惹人笑话了? 「秀姐儿安心养胎,这可是你和韩女婿的第一个孩子,最是金贵,自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咱们家离得也不远,我算着这孩子的月份,怕是和毓哥儿春闱的日子离得挺近的,我呀,这段时间也就不走了,平日里就照看你和毓哥儿两个……」 李静文殷殷叮嘱了一番,瞧见天色不早,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陈秀虽然不舍,也明白李静文的顾虑,只得起身相送。 两人刚走出房间,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静文皱了下眉头——主母有孕,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敢如此吵闹。 刚要询问,却不妨嘈杂的脚步声已是匆匆而至,却是一队官兵正绕过花墙往正房而来。 李静文脸色一白,第一反应是把陈秀推进屋里,又随手咔哒一声锁上房门,又隔着房门嘱咐道: 「你藏在里面,不是韩女婿叫,绝不要出来。」 「娘——」陈秀好险没急哭,「快开门。」 「别逞强。」李静文小声道,「还是你要出来,让咱们娘俩被人一锅烩了?你藏好,也好给韩女婿并毓儿报个信。」 说话间柳玉函和手下的人已经到了,甫一瞧见苍白着一张脸的李静文,柳玉书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像,果然像! 不但是和韩倩云,还有,李景浩。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韩倩云的怀疑的话,柳玉函这会儿已是几乎能确信了。 一刹那间,柳玉函也有些胆怯,却又在最后心一横,到了这个时候,后悔也晚了。 「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府里何干?」李静文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挺直腰背道。 柳玉函却是脸色一寒:「你又是什么人?和杀人凶手陈毓什么关系?」 虽然确信眼前这女人应该就是让韩倩云坐立不安的根源所在,柳玉函却还有一点疑问—— 依照倩云所说,那女人可是韩伯霖的岳母。 只这女人的模样也太年轻些了吧?怎么也不像会有那么大一个女婿的人。 难道还有另一个也是跟倩云长得像的? 「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听到陈毓的名字,李静文所有的恐惧都抛到了脑后,许是前世的缘分,李静文心里,总觉得怎么疼陈毓都不够,这会儿忽然听见对面的人竟说陈毓是什么杀人凶手,顿时就急了,「我儿子怎么可能杀人?」 果然是倩云忌惮的那个女人。柳玉函长舒一口气,好歹人倒是很容易找着了,总算是能了却最大的那桩心愿。 「你的意思是不准备交人了?」柳玉函冷笑一声,「既如此,来人,先把这恶毒的女人带走,投入大牢。」 一句话落,后面的随从恶虎一般扑上来,竟是拖了李静文就走。 「娘——」陈毓惊得魂儿都飞了,再也不顾李静文方才的吩咐,就想往外冲,却不料动作猛了些,小腹处顿时一疼。那门又实在锁的结实,陈秀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李静文被如狼似虎一般在大理寺衙差带走。 第70章 「这是朝廷要犯,没有本官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前来探视。」瞧着虽是脸色苍白却一路上都不曾哭闹的李静文,柳玉函不觉蹙了下眉头——倒没想到这女人承受能力倒强,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能保持镇定。 待发现李静文虽是一言不发,身子却始终轻微的颤抖后,终于明白这女人也不过是强装的罢了。 嗤的笑了一声,对恭候在面前的狱卒使了个眼色,便径直离开—— 因是从下面一点点升上来的,再没有比柳玉函更了解这囚牢的阴暗和肮脏。 就比如说这狱卒常全,最是色中饿鬼,自来只要经他手的女眷,无论老少,就别想逃过被糟蹋的命运。除此之外,这常全还有凌虐人的嗜好,到时候,不怕李静文不崩溃,说不好闹出自杀什么的,那还不是情理之中吗? 果然柳玉函前脚离开,常全后脚就把眼睛锁定在了李静文的身上——常全也是大理寺的老人了,外人眼里,这些狱卒不过是大理寺最下等的人员罢了,这常全却是满足的紧,甚而好几次有调离囚牢的机会都被他主动放弃了—— 在这地儿多好啊,但凡犯到大理寺手里的,十有八九都是家有余财的官员,自己坐着不动,也有人自愿当孙子恭恭敬敬的送钱。 至于眼前这女人,还是头一遭见到长得这么漂亮的,常全恨不得这会儿就扑上去把人给占了。 伸手就要去摸李静文的脸,李静文惊得猛往旁边一闪,却是下意识的攥住了衣袖里的一根金钗—— 但凡有人心存不轨,自己即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妥协。 常全冷笑一声,这样的官家女人,自己也见得多了,一开始都是如何的贞洁烈女,可等到自己每天一顿鞭子好好的伺候着,到得最后,那个不是哭着闹着主动求着自己上她们? 这么美的女人,调教起来定然更有味儿吧? 等韩伯霖得了信急匆匆跑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满地狼藉和脸色苍白一脸泪痕的陈秀—— 韩伯霖本就是柳玉函所忌惮的存在,好容易得着机会了,柳玉函自然没有丝毫顾忌。 竟是打着缉拿凶徒的名义把韩家搜了个底朝天。 当初陈秀嫁入韩家时,本就带来了很多好东西,后来来至京城,陈毓之前帮着准备的铺面也派上了用场—— 那些铺面的位置本就不错,再加上陈秀也继承了乃母经商的本事,全都经营的红红火火。 别看韩伯霖俸禄不多,家里却是过的滋润的紧。 令得柳玉函也瞧得眼热不已。很是趁方才搜府的时候顺走了不少好东西。 幸好陈秀有陈家陪嫁的忠仆护着,好歹没伤着,饶是如此,却已是动了胎气。 韩倩云!韩伯霖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在二房手里受委屈,却从来没有这么愤恨到想要杀人的地步过—— 要说陈毓会杀人,无论如何韩伯霖也是不信的。毕竟小舅子那个人别看年纪小,处理事情之老到,就是自己这个当姐夫的都有些自愧弗如。怎么可能做出来什么当街杀人的蠢事? 而小舅子也好,岳母也罢,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不用想定然还是二房那边的手笔。岳父好歹也是三品伯爷,他们怎么就敢!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证陈毓和岳母的安全。探出手来,轻轻抱了抱陈秀: 「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岳母和毓哥儿有事。我这就去找老师——」 陈家也好,韩家也罢,在京城里都没有什么根基,至于陈毓所说的老师,则是他春闱时的座师,眼下的礼部侍郎翁文英。 陈秀点了点头,送韩伯霖离开后,又忙忙收拾了一些衣物,拿了几张银票——这会儿天气正冷,怎么也不能在娘亲在牢里冻着才是。 一回头,正瞧见神情惊恐的慧慧,慧慧本来正在睡觉,陈秀怕她受惊吓,一早就让人抱到了自己身边。 只是方才一片混乱之下,小姑娘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虽因之前得了娘亲嘱咐,知道大姐姐肚子里有了宝宝,万事不可劳烦于她,小姑娘还是一个人偷偷流泪,直哭的眼睛都红了,这会儿听陈秀吩咐,忽然上前,拉了下陈秀的手,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惊恐: 「大姐,我想娘,咱们明儿个去看娘好不好?」 看着眼前仰着头可怜巴巴的瞧着自己的慧慧,陈秀再也忍不住,把人揽在怀里泪流不止: 「好慧慧,咱们去看娘,明儿一早,咱们就去——」 当初娘亲病逝时,自己也就和慧慧差不多大吧?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再叫妹妹受一遍自己当初的苦。 ——不行了就把京城中的铺面全抵押下去,爹爹回来之前,怎么着也得先保了娘平安才是。 那边韩伯霖也终于进了翁家的门——因着之前有传言,说是年终铨选,翁文英有可能调任吏部侍郎,和没什么油水的礼部相比,虽是平级调入吏部,却依旧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因此提前来翁家撞木钟想要结个善缘的人也不在少数。 韩伯霖把拜帖递进去,坐着等候拜见翁文英的过程中,就见到了两个当初一同考中之后放了外任的同榜进士—— 临近年关,皇上又特别开恩,宣召部分县令回京述职,好不容易得了个进京的机会,大家自然会好好利用。 自然,韩伯霖的官职还是太低了些,除了收到好友来信,倒是没有其他人上门。 只韩伯霖等了会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明明比自己晚送拜帖的人都被主人请进去又被管家送出来了,怎么自己还是坐着冷板凳没人理? 正自狐疑,远远听见翁文英的声音传来,明显是亲自把客人送了出来,不免有些奇怪——实在是坐的这么大会儿了,来的客人也就是够面子让管家送出来罢了,倒不知这位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老师亲自相送? 第71章 不过也好,自己终于能见上老师一面了。 忙起身站起,冲着远远走来的翁文英恭恭敬敬道: 「老师——」 翁文英和他身旁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起站住脚,男子瞧向韩伯霖的眼神意味不明,却让韩伯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翁文英瞥了韩伯霖一眼,点了点头,便继续送男子离开了。 只是却没有再回转,一直到天要黑时,管家才不耐烦的通知韩伯霖,主人和好友去用餐了,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回来,让韩伯霖自便。 韩伯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一张俊秀的脸变得煞白——到这会儿如何不明白,翁文英根本就知道自己的来意,之前不过是故意晾着自己罢了。 踉踉跄跄的离开翁府,韩伯霖简直要被走投无路的感觉给逼疯了。 突然想到之前来府里拜访的那位小侯爷,韩伯霖一抹头,又往侯府而去。哪想到了之后却听说,朱庆涵有事出城了…… 却不知酒楼里,和翁文英推杯换盏的那个男子正满脸的笑意—— 若然陈毓在这里,怕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男子可不正是差点了成了自己岳父的李运丰? 李运丰这会儿心情好的紧,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感觉—— 李运丰和翁文英乃是同科进士,只是翁文英运气好,娶了个好媳妇儿,岳家在朝中颇有根基,这几年来,比起好容易熬了个五品官的李运丰自然要顺风顺水的多。 而这次能转入吏部任职,却是多亏了李运丰帮他和潘家搭上关系,两人之间的感情自然又进了一步。 之前韩伯霖的拜帖送到时,李运丰恰好在座,就识机点了几句。 一听说韩伯霖竟然和大理寺少卿柳玉函有仇,连带的他岳父一家也曾多次坏过潘家的好事,翁文英根本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这可是京城,韩伯霖的岳父再怎么也就是个伯爷,又算的了什么,真是惹火了潘家,说不好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他。 有个这样的岳父,再加上柳玉函的背景——柳玉函和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的关系可非同一般,韩伯霖不长眼摊上这门亲戚,又惹了那样有大背景的人,已是注定了官途势必一路坎坷,说不好这会儿已是走到尽头了。 一举算计了陈清和的儿子和女婿,甚而听说那陈毓虽是逃脱,却是身中剧毒,说不好很快就去见阎王—— 一想到陈清和就是顶了自己方城县县令的位置,才能一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这般高位,李运丰就嫉恨的心头血都能滴出来。 要是陈毓死了,既报了当初被退婚的羞辱,又能看到陈清和悲痛欲绝的模样,李运丰怎么想都觉得真是太开心了。 却不知国公府里,这会儿却是一片凝重。 成弈没想到,陈毓竟然真就敢跑到妓院去,这还不算,还一出来就摊上了人命官司。 虽然两个追影侍卫都说了陈毓进入妓院后并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成弈还是没忍住,踹了已经陷入昏迷中的陈毓一脚,下一刻却是拿被单裹了人,亲自抱着往小七的院子而去。 小七本来正坐在房间里笑眯眯的吃桂花糕,旁边是看主子心情好也禁不住跟着开心的白草和半夏。 两人只觉得三年里都没有小姐这几天笑的多。 「你们——」明显发现了两人脸上的调笑意味,小七不由羞赧不已,刚要板起脸来训,却不妨门忽然被推开,大哥成弈抱着卷行李进来了。 不明白成弈是搞什么,小七刚要开口发问,却不妨成弈冲着半夏两人厉声道: 「出去。」 两个丫鬟好险没给吓趴下,忙不迭小跑着离开,门旋即被成弈给踢上。 下一刻却是摊开单子,露出里面面色发青、紧闭双目牙关紧咬的陈毓来。 「毓哥哥——」小七惊得一下站了起来,本是放在面前的盛糕点的碟子一下被带翻,顿时哗啦啦碎了一地。 小七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若非成弈百忙中拉了一把,怕是一脚就要踩上去。 成弈明显蹙了下眉头,却也明白小七这是关心则乱,只得道: 「之前帮他简单的处理下一下,只是这毒好像颇为霸道——」 不然,自己才不会让这小子见小七呢。 小七没有说话,做了几次深呼吸,好歹浑身不再抖了,上前一步,先是翻开陈毓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拿出一根银针,刺破陈毓的指尖,挤了滴血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终是对防贼一般瞧着自己两人的成弈道: 「我得看看伤口——」 …… 成弈头上的青筋一下蹦了起来,特别的想爆粗口——等抓住那扔飞刀的人,非得在他屁股上戳他几十上百个窟窿不成,扎那儿不好,怎么能正好扎在大腿上? 小七看成弈不答话,也不理他,索性自己直接动手就去解陈毓的衣裳,被成弈一下扯开,深吸一口气,单手提起陈毓趴在床上,许是动作太大了些,一件画像跟着滑落地上。 成弈也没理,至单手拽出佩剑,直接把陈毓腿上的衣服挑开,那气势,简直想要把人大腿砍了一般。 「果然是东泰的青玉素。」青玉素名字虽然好听,毒性却最是霸道,若非之前吃了追影喂得解毒丹,说不好陈毓这会儿都已经没命了。 「东泰的毒药?」 成弈正好捡起地上的物事,待看清画面上的人,脸上神情明显就有些严肃,再听到小七口中的「东泰国」,顿时一脸的风雨欲来—— 作为大周朝的头号敌人,别人不认识,成弈却一眼瞧出,自己手中这画像,竟是跟东泰摄政王长得有七分像,再听到小七的判断,七分的疑惑就变成了九分的笃信。 忽然站起身来,推开门径直往书房而去——成弈习惯把所有未知的危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东泰摄政王突然莅临,而自己竟是一无所知,怎么想成弈都不能安心。 第72章 小七一颗心却全在陈毓身上,连成弈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先是极快的准备好了解毒药物,待药物起了作用,陈毓又开始发烧,小七简直一夜都没合眼,直到东方曙光渐现,陈毓才缓缓睁开眼来,却在抬头的第一时间,一下傻在了那里—— 那个坐在床前,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人,可不正是小七? 只是小七干嘛要穿女人的衣服? 头依旧昏沉沉的,陈毓直觉有些不妥,却又怎么也看不够小七女装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惴惴不安之下,不觉支起身子,一点点靠近梦中的人—— 长长的睫毛,圆润的鼻头,嫣红的嘴巴…… 小七梦里一个机灵,头猛地一抬,好巧不巧,却是一下碰到了一双温润的唇。 那触感太过温暖细腻,又意外的甜美,两人竟是忘记了反应,同时傻在了那里。 陈毓的眼睛亮了一下,更是坚信自己是在做梦了—— 这样的春梦已是做过好几次了,还是第一次梦见女装的小七呢。 既然是在梦里,陈毓自然不愿压抑自己,看小七想要回身,竟是探出手来,摁住小七的头,嘴唇在上面厮磨起来,本来还说浅尝辄止,可那滋味实在太过芬芳,令得陈毓不自主的想更加深入一些…… 却不妨门忽然咔哒一声响,下一刻陈毓顿觉天旋地转,却是整个人被从床上摔到了地下,喉头上更是随之顶上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混账,我杀了你!」 「大哥——」呆若木鸡的小七终于回神,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依旧红着一张脸,上前死死捏住成弈的衣袖,声音虽是有些小,却是坚定的紧,「他才刚受伤,大哥你不要,伤了他!」 刚受伤?刚受伤就敢占自己妹子便宜?那要是没受伤,还不得闹翻天去。尤其是小七的反应,更让成弈气的手都是抖的: 「你——回你的房间——」 一想也不对,这里可不就是小七的房间? 「去书房,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房间一步。」 心里却是酸涩的要命——和做了太子妃性情稳重的大妹妹不同,成弈心里更多的是把小七当成了自己女儿般来养,一想到这男人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敢肆无忌惮的占小七的便宜,成弈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而更伤心的则是小七的反应——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撇开了自己这个大哥,明目张胆的护住了那个臭小子。 许是成弈的眼神太过吓人,小七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把大哥给惹毛了,终于讷讷的回神,悄悄给一副瞠目结舌模样依旧张着嘴巴傻瞧着自己的陈毓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扭头,捂着脸跑了出去。 「小——」陈毓依旧有些云山雾罩——老天爷,这惊喜也太大了吧?明明是做了个春梦,哪里想到竟是真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小七,竟然是个女子! 瞧着陈毓的眼睛直勾勾的定在跑出去的小七身上,成弈抬起剑背就在陈毓后背上用力拍了一下,不提防陈毓被打的一激灵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那个,大哥,我不是做梦吧?不然,你再打我一下——」 气的成弈下一拳直接捣在陈毓伤口处,神情阴森: 「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 陈毓没料到成弈真就下了这样的狠手,痛的「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顿时眼泪汪汪,便是房间外被小七留下时刻注意房间情景的半夏和白草听到惨叫声都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陈毓也终于从「血的教训」中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时隔三年之久,终于找到小七了。 至于眼前黑着脸的男子,可不就是之前救了自己的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再仔细一瞧,哎哟,这人卸掉盔甲后的容貌怎么那么像当初渡口时防狼一般防着自己的小七的大哥? 印象里当时那位茶馆里追的自己狼狈而逃的大人是称呼男子「成将军」,再结合之前在成家得月楼所受到的特别优待,陈毓终于恍然: 「你,你是,成,成少帅——」 饶是陈毓,舌头也有些打结,成家父子两代战神,这人是小七的大哥,那岂不是说,成大帅就是自己未来岳父了? 和往上查三代都是平民的陈家相比,成家的门第也太过煊赫了吧?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七会一下消失三年之久——既是国公府贵女更是太子的小姨子,能在外逍遥那么一段时间,于小七而言怕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又想到方才成弈对小七凶神恶煞的模样,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难得红着一张老脸期期艾艾道: 「大,大哥,那个,我方才以为,以为是做梦呢,您,您,别怪小七……」 却被成弈面色狰狞的打断:「谁是你大哥?」 老子怪的是你好不好?! 看陈毓还要说话,非常粗暴的厉声道:「好了。」 眼下这个时候,成弈实在不想听陈毓提到妹妹,若非还有事要问,早下令把人丢出去了。 当下没好气的把之前那个卷轴丢过去: 「你怎么会有这张画像?」 陈毓忙抬手接住,待展开手里的画像,顿时一惊: 「季正雄?」 这不是凌铮给自己的那张画像吗? 「吉正雄?」成弈一下坐直身子,瞧着陈毓的视线锐利无比,「你怎么会认识东泰国摄政王的?」 要说这吉正雄也是个人物。 相较于大周而言,东泰国皇子之间的争斗无疑更激烈更不择手段。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吉正雄被不止一位兄弟在争斗时拉出来躺枪过,更在数年前,因牵扯到两个最受宠的皇子阴谋中,一消失就是好几年、 第73章 当时很多人都以为吉正雄定然已经死了,却不料这人竟在东泰老皇上咽气的关键时刻,强势回归,更横空出现,控制了当时荡平所有兄弟洋洋得意准备登基的四皇子,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这人弑兄灭弟的暴行,然后扶持前太子的遗孤、年仅五岁的侄儿登基。 二皇子人头落地的一刻,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当年最不起眼的皇子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东泰国正式进入了吉正雄时代。 昨晚意识到可能是东泰摄政王到了,成弈当即派人出外探查,却是没有半点儿消息。 这么一个枭雄似的人物出现在帝都,自然让负责京畿安危的成弈如坐针毡。 「东泰摄政王?」却不想陈毓的震惊较之成弈犹甚,「这人不是周敏宁的仆人吗?」 「周敏宁,那又是谁?」成弈神情狐疑。 「周敏宁就是前些时日传言被人奸杀后抛尸的那个教坊司头牌云菲,」陈毓蹙眉道,「不过我怀疑,她和镇抚司怕是有某种神秘联系。」 当下把颜天祺的事和自己这些天的调查一一说给成弈听。 成弈有些怪异的瞄了陈毓一眼,原来这小子是为了吉正雄才去教坊司的,之前倒是冤枉他了。 陈毓被瞧得浑身发毛,依旧硬着头皮道:「成,」 咽了口唾沫,勉强把「大哥」两个字咽下去,换成「将军」,「这会儿怕是得赶紧去一趟镇抚司。」 成弈面无表情的起身,走了几步又站住,防贼一般的盯住陈毓: 「你也去。」 「啊?」陈毓有些挣扎的应了声,又偷偷深吸了一口气——到处都是小七的气息呢,这里果然是小七住的地方。 却是不敢反对,终于磨磨蹭蹭的跟着成弈出了门,垂头丧气的正要跟着往马上爬——虽然腿上的伤口依旧有些疼,陈毓可不敢在未来大舅子面前表现的娇气。 却被旁边的侍卫拦住,指了指不远处停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公子坐那个吧。」 陈毓愣了一下,赶紧冲成弈点头,狗腿的道: 「谢谢,大——咳咳……」 却是「哥」字还未出口,成弈已经一扬马鞭,那马前蹄腾空而起,下一刻绝尘而去,只留下停在原地吃了一嘴烟尘的陈毓…… 好在纵马奔驰了一会儿,成弈内心的郁气终于消了些,又想到陈毓之前可是和李景浩有些嫌隙。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唯有这李景浩,这么多年了,成家父子都没有看透此人。 在府里时再怎么看陈毓不顺眼,一旦对着外人,成少帅却又迅疾切换到护短的模式,没有丝毫困难的把陈毓划归到自己翼下—— 之所以会让陈毓一起来,除了整件事陈毓知道的最清楚外,也是成弈觉得,陈毓迟早得入朝堂,和李景浩的误会自然越早化解越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李府,不大会儿,身着玄色外袍的李景浩便缓步而入。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人。 陈毓愣了一下,这人却是熟人,可不正是徐恒 只是徐恒走起路来怎么一拐一拐的啊? 徐恒无声的叫了声「兄弟」,却是不敢上前寒暄,连带的瞧着跟陈毓站在一起的成弈,也是诧异不已—— 那处茶馆本也是镇抚司的一个秘密联络处,却不妨竟是被陈毓误打误撞闯了进去,一番探查后,自然着落在徐恒身上,可怜徐恒足足被打了三十板子。 本来徐恒还担心自家老大的性子,怕是陈毓再机灵这回也难免受些皮肉之苦,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个有能为的,竟然搬来了成家少帅。 「原来是成将军大驾光临,失迎了。」李景浩声音低沉,却偏是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慑人气势,令得陈毓脊背一下挺直,便是成弈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大人客气了。」成弈也挺光棍,运了运气,朝着陈毓嘴一努,「这是我一位小兄弟,之前冒犯了李大人,特意带他前来赔罪,另外,还有一些关于云菲的事,李大人或许也想知道。」 徐恒的眼睛亮了亮,连之前正眼都不肯看陈毓一眼的李景浩也蹙了下眉头—— 陈毓的来历之前已经听徐恒一五一十交代过,倒不知道,怎么转头又攀上成家了?而且看成弈的模样,又似是对陈毓极为不喜。 这样矛盾的事,当真让人有些糊涂。而且也实在想不通,这陈毓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成弈十分勉强之下还如此尽力的护着他。 「既如此,成将军请坐。」李景浩道,却丝毫没有给陈毓备座的模样。 待得两人坐下,这才瞧向陈毓: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语气冷淡,竟俨然审理犯人的模样。 陈毓有些别扭,倒是徐恒和成弈都是神情一松的模样——李景浩这人惜言如金,不怕他说话难听,就怕他不说话,就比方说徐恒,之前只来得及叫了声「老大」,就被一下踹了出去,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 相对于徐恒的那顿皮肉之苦,陈毓眼下的待遇已是好上天了。 陈毓理了理思路,把之前跟成弈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到得最后,却是又加了一句: 「我觉得这件事,说不好那位大理寺少卿柳玉函知道些什么。」 一句话出口,堂上就静了一下—— 却是朝中哪个不知,柳玉函可是自家老大罩着的人。 李景浩倒是没说什么,径直起身: 「咱们先去一趟大理寺。」 成弈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李景浩,这人虽是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鬼神莫近的慑人气势,对大周却最是忠诚。绝不会因私废公。 依照成弈的意思,到了这个地步,很是碍眼的陈毓就该老老实实滚回家了,却不料陈毓依旧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第74章 这都几天了,颜天祺可还在大理寺的牢里呢。 待来至大理寺外,入眼却是先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陈毓不由一怔,顾不得腿疼,一下从车上下来,急急的跑过去。 那边马车里坐的可不正是一夜未眠的陈秀并慧慧? 乍然见到陈毓,陈秀还能勉强把持住,慧慧却是「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直接从马车上跑下来,朝着陈毓怀里就扑了过去: 「大哥,快救救娘——」 正往里走的李景浩猛地站住身,徐恒也正关注着陈毓的动静,一个不提防,好险没撞到李景浩身上,吓得忙往旁边一跳: 「大人,怎么了?」 李景浩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死死的盯着那个正哭的珠泪纷纷不住的叫着「大哥,快救救娘」的小姑娘…… 陈毓心里咯噔一下——慧慧不是和娘亲跟着爹在任上吗?怎么会突然来到京城,还和阿姐一大早就守在大理寺外?「快救救娘」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娘亲出事了? 心急火燎之下,竟是忘了腿上的伤,疾步上前就想去抱慧慧: 「慧慧,别哭,慢点说,娘——」 却是扯动了伤口,腿部猛一痉挛,慧慧正好扑到,好险没把陈毓给撞倒,身子一踉跄之下,正好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陈毓顾不得看后面的人是谁,忙不迭就探手抱住慧慧: 「慧慧——」 待站稳身形,只觉四周冷气嗖嗖的,便是勉强抱起来的慧慧也被人接过去。 「多谢——」陈毓一颗心全在慧慧身上,待转回身想要把慧慧接回来,却是一下傻了眼,还以为身后的人扶了自己一把的人是徐恒呢,再不济也是自己那个嘴硬心软的大舅子,却再没料到,竟是冷得跟一块冰似的李景浩。 慧慧也被眼前的变故给吓到了,小小的鼻翼扇呀扇的,两颗大大的泪珠要掉不掉的含在眼里,那副委屈的小模样,真是让人瞧得心都要化了。 怔怔的瞧着怀里的小姑娘,李景浩冰冷的神情越来越柔软,到得最后,竟是慢慢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轻声道: 「好孩子,不哭,跟我说说,你娘在哪里,我,帮你,好不好——」 声线却是止不住的有些发颤,耳边更是一遍遍响起另外一个脆脆的宛若玉石一般的童音—— 「大哥,不走好不好?文文会想你的……」 「大哥,娘昨儿个晚上哭了呢,等文文再大些,就带爹娘去看你好不好?你一定要等文文长大啊,可不要跑的太远了,太远了,文文就找不到你了。」 …… 可自己终究还是跑的太远了,然后,爹娘也真的带着小妹来了,最终却永远也没有从那座大山里走出来。 那濒临绝境的生死关头,凄惨无助的小妹是不是也在一遍遍的叫着大哥?而那时,自己又在哪里? 瞧着即便手法生疏依旧努力想要温柔些,让怀里的小姑娘更舒服点的李景浩,身后的徐恒终于受不了刺激,一屁股坐倒地上——眼前这是什么鬼?这人真是自己冰山阎罗一般的老大,而不是被什么鬼魅精怪给附了体? 成弈眼睛也闪了下——倒没想到,李景浩还有这样温和的一面,有李景浩这句话,陈家人的性命无忧矣。陈毓这小子,倒是个有福的。 陈毓却不是这般想的。 实在是李景浩之前给人的感觉太过可怕,突然由一个夺命阎罗变为邻家大叔的画面实在太过惊悚。陈毓蹙了下眉头,探手就把慧慧抱了回来: 「李大人,舍妹无礼,还请恕罪。」 慧慧这会儿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六七岁的孩子也说不清,直觉那位抱自己的伯伯也不是什么坏人,可小姑娘却是依赖自己大哥惯了的,探手勾住陈毓的脖子,无限信任的窝在陈毓怀里,一声一声的叫着「大哥」,那模样,有自己大哥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感觉到慧慧的不安,李景浩没有再上前抢人,甚而后退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平时一样,却又控制不住偷瞥一眼那兄妹三人,甚而什么东泰摄政王之类的,早被抛到了脑后,李景浩眼下只想知道,这个叫慧慧的小姑娘,她娘亲,是谁—— 那两个年长的也就罢了,小的这个,怎么可能跟妹妹如此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时,那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来自血缘的悸动—— 之前第一次遇到少女时的韩倩云,自己能清晰的分辨出来,这女孩也就是一个和妹妹长得有些像的人,而抱着慧慧时,李景浩却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落泪。 陈秀已经走过来,强忍着悲痛瞧着弟妹: 「阿弟,娘亲她来京城了,可刚到家,就被,柳玉函给抓走了——」 说道最后,也是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从娘亲被抓走到见着陈毓,丈夫就一直在外奔波,可即便这样求爷爷告奶奶,却根本没找到一个肯伸出援手的人。 娘亲来京城了?还被柳玉函给抓走了?陈毓瞳孔猛一收缩,本是温润柔和的眼神瞬间暴戾无比: 「柳玉函!」 说话间一个男子带了人匆匆从衙门里走出来,可不正是柳玉函? 乍然见到外面站的这些人,柳玉函明显吃了一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李景浩和成弈两尊大佛齐至? 柳玉函是潘系的人,骤然看到成弈,不免有些惊恐,好在李景浩在。 饶是如此,手心也已是汗湿一片。 柳玉函先小心的冲着成弈见了个礼,再拐回头拜见李景浩,刚要套近乎,一阵杀气忽然从背后袭来,柳玉函回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却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正朝着自己脖颈处劈下。 第75章 「不可——」成弈没想到陈毓会是这般性急之人,要知道这可是大理寺衙门外,陈毓真是挟持朝廷命官的话,便是自己也保不了他—— 即便那人再罪大恶极,可最后还得皇上裁决,可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举人动手,更不要说这会儿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陈毓眼中却是一片决然—— 不得不说上一世的烙印实在太重,而李静文更是陈毓晦暗人生中一个最惨痛的印记,一想到李静文可能在狱中遭遇的不幸,陈毓根本就不能靠理智做事。眼下想到的唯一一点,就是先控制住柳玉函,把娘亲救出来,至于其他的,等把人救出来再说。 却不妨手腕一下被人叼住,却是李景浩正好抓住陈毓的手腕。陈毓一个把持不住,手里的宝剑瞬时掉落地上。 「我方才说过的话,你不相信?」李景浩探出另一只手,从陈毓手中夺过宝剑。 而被那杀气十足的一剑吓得跌坐在地的柳玉函这会儿终于觉得又活过来了,抖着手指着陈毓: 「亡命之徒,果然是,亡命之徒,来人,快来人,把他给抓起来——」 又翻身一把抱住李景浩的腿: 「李,李大人——您也看到了,您,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方才一幕太过惊魂,柳玉函确信,若非李景浩出手,自己不死也得伤,当下沉了脸恨声道: 「陈毓,便是你姐姐同我夫人有些恩怨,又关我大哥何事?你怎么就敢当街杀人?都说天理昭彰,即便你父是三品官员又如何?今儿个还敢当众行凶,当真是无法无天,不管你背后有什么靠山,今儿个本官都要把你拿下,以慰无辜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柳玉函这番话说的相当有技巧,毕竟,李景浩可是把韩倩云当妹妹一般看的,听说陈毓竟是为了对付韩倩云连伯府的人都敢杀,刚才更是疯子一般的直接对自己动手,定然会大怒;至于说成弈,却是以刚正铁血闻名京城,再有放眼大周,还能有谁比太子的大舅子更想着维护朝廷体面的? 这番话出口,就决定了不管陈毓说什么,两人都只会把陈毓交给大理寺,也就是交到自己手里处置。 却不妨柳玉函算盘打得倒好,成弈也好,李景浩也罢,就跟没听见一般,尤其是李景浩,竟是一下抽出腿来,柳玉函完全没想到李景浩会有此动作,身子被带的猛一歪,双手堪堪撑在地上,才不致摔个狗吃屎。 还未反应过来,李景浩已是转身冲陈毓姐弟三人道: 「走吧。有本官在,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后一句话明明是场面话,李景浩却是说的杀气腾腾。 柳玉函吓得刚直起的身子又是一软,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李景浩知道了什么? 竟是假装扭了脚,磨磨蹭蹭不愿跟着,眼瞧着众人堂而皇之进了大理寺,柳玉函这才「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跑—— 若然真被李景浩发现了真相,自己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料想却是正好撞在两个眉目凌厉的汉子身上,正是徐恒和成弈的手下。 「柳大人,你是原告,按照你说的,你大哥可是被人杀了,怎么能这时候走呢?」 徐恒笑的阴沉。 柳玉函脸色一白,勉强道: 「那是,自然。」 只能跟着两人往回走。 却不知这一幕早落到李景浩眼里。陈毓冷静下来,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 一开始想着柳玉函会如此难为娘亲,怕是和当初韩家大房二房结下的冤仇有关,可这会儿想想也不对啊,想要借着自己整大房的话,柳玉函怎么也会把矛头指向姐姐啊,怎么反倒是初来乍到的娘亲遭殃? 还有柳玉函的反应,仅仅是抓个疑犯,作为大理寺官员,又至于吓成这个模样吗? 除非,场内有他忌惮的人,或者,娘亲已然出了意外。 陈毓直接认定了第二种。 好在听说指挥使大人并少国公成弈都是要来「提审」柳玉函昨日抓回来的女人的,当值官员不敢怠慢,忙调出存档,然后小声回禀: 「在天字号囚牢,狱卒常全——」 成弈一听脸就黑了—— 大理寺的囚牢分为天地人三等,但凡押入天字号牢房的全是罪大恶极或已然勾决的罪囚,而陈毓的娘怎么说也是堂堂伯夫人,退一万步说,即便陈毓真的杀了人,又如何能连累到家人?更不要说把堂堂伯夫人送到那样一个所在了。 李景浩如何不知道这一点?那天字号牢房他倒也熟悉,径直带人往那里而去。 后面陈毓几个也忙跟上,越往前走,过道越逼仄阴暗,随处可见的霉斑,几乎能把人熏死过去的骚臭味儿道,甚而再往里些不时就会撞见有着一双黄莹莹眼睛的大老鼠…… 见到有人来,那些老鼠竟也不怕,竟是贴着墙角蹲着,颇为好奇的瞧着来的一行人,甚而一个老鼠抬起爪子时,陈毓清楚的瞧见那灰毛上的一缕血迹,陈毓下意识的把抖成一团的慧慧摁在怀里,整个人已是被无边的恨意给控制。 几人速度快的紧,很快来至天字号牢房的区域。放眼瞧去,却是并不见狱卒的踪迹。 「常全——」徐恒喊了一声。 却是无人应答,反倒是旁边的囚牢里响起一阵镣铐撞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宛若锅铲擦过铁锅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常爷爷,常大王,嘻嘻,别打了,我给您舔,我给您舔——」 陈秀闻声瞧去,却是吓得脸色惨白——隔着巴掌大的小窗户,明明灭灭的火把下,正好瞧见一个满脸鲜血,眼眶外还挂这个白惨惨似是眼珠的物事…… 瞧那血迹淋漓的模样,分明刚受过酷刑的样子。 第76章 陈毓蓦地站住身,不顾慧慧的意愿,强行扒开慧慧的手,交给徐恒抱着,又恳求的瞧向成弈: 「大哥,麻烦你,把我姐姐他们送出去——」 自己却是探手掐住柳玉函的脖子: 「常全,他在那间牢房里?」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男子口中的常大王,必然是那个常全无疑。 这人手段如此凶残,实在难以想象落在他手里的娘亲会怎样…… 柳玉函脸都白了——陈毓现在的状态实在太过可怖,柳玉函直觉,自己若是不配合的话,这人真能立刻拗断自己脖子。更可怕的是李景浩的反应,陈毓如此胆大妄为,他竟是和没瞧见一般,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难不成,李景浩已是知道了什么? 一想到李景浩知道真相后可能会使的毒辣手段,柳玉函腿都软了,勉强往右前方指了一下,便被陈毓拖死狗一般拽着往牢房而去。 而此时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常全高踞在床榻之上,傲然俯视着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却依旧不愿妥协的李静文—— 常全是个惯会享受的人,在这偌大的天字号牢房,更是以决人生死的阎罗自居,而这间牢房就是常全特意给自己这个地下之王特意配置的。 作为一个狱卒,还是一个以凌虐人为乐的狱卒,这间牢房的布置自然全按常全的喜好来,不独那张大床是刺眼的血红色,便是四面的墙壁上也沾满了带血的毛发,几截断骨,数根手指,甚而正中间的如血红烛正好插在一个白森森的骷髅里。 再加上常全下摆处滴滴答答往下面滴个不停的红色血滴,简直让人觉得是来到了地狱。 「啧啧——」常全起身,绕着李静文转了一圈儿,手中的鞭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刚刚凌虐过人,常全这会儿只觉兴奋无比,好像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让他蹂躏地上这鲜花一般甜美的女人。 「还真是绝色。」常全越瞧越是痴迷,抬起手来,带血的手指朝着李静文的面颊拂去。 李静文脑袋极快的往旁边一偏,身上的衣衫晃了一下,便有一道道两指厚的鞭痕露出。 常全脸色顿时一沉,一下钳住李静文的下巴: 「贱人,不想再挨鞭子的话,就按爷说的做——哎呀!」 却是李静文躲无可躲之下,忽然张嘴一下狠狠咬在成全的手上。 「哎呀,还真是朵带刺的花儿!」常全忽然扬手,一巴掌摔在李静文脸上,又抬起另一只被李静文咬的血肉模糊的手,送到嘴里,一点点舔着上面殷红的鲜血,那般享受的模样,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本大王还就喜欢你这个调调。」 狞笑着慢慢起身,猛地一抖随身携带的那条牛皮鞭子,朝着地上的李静文胸部就是一鞭子下去,鞭子起处,瞬时带起一溜血花。 李静文疼的猛一痉挛,只那波锥心刺骨的剧痛还未散去,常全已是又一鞭子落下,牢房里顿时血滴四溅,李静文啊疼的整个人缩成一团,却依旧无法抵御雨点儿般从天而落的鞭子: 「相公,毓儿,救我——」 「咯咯咯——」常全越发兴奋,「贱人,好好看看,我才是你的亲亲相公,快叫我一声听听——」 话音未落,牢房外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常全正因过于兴奋而激动的全身发抖,听到声音不由有些恼火: 「谁?爷正忙着——」 一句话未完,房门却一下被人给踹开。 扑面而来的湿气令得常全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手中的鞭子下意识指向一步跨入门来的陈毓: 「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可以进来的?」 却被陈毓一把揪住鞭子,只觉入手一片濡湿,定睛往地上一看,顿时心神俱裂,地上缩成一团满身血迹的人,可不正是娘亲? 「该死!」 狠狠打一脚踹过去,常全惨叫一声,整个人狠狠的朝石板墙上砸去,一阵令人牙疼的骨头碎裂声随即响起。 「啊!」瘫软在地的柳玉函吓得「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陈毓这个时候自然顾不上理他,飞奔上前,一把扶起李静文的头放在腿上: 「娘,娘你怎么样是我,毓儿,毓儿来了——」 却不妨身边忽然咚的一声响,陈毓抬头,泪眼朦胧中却瞧见李景浩,正跪坐在自己身前,痴痴瞧着躺在陈毓腿上昏迷不醒的李静文,坚毅的脸上竟是遍布泪痕: 「文文——」 文文?陈毓震惊的抬头,李景浩怎么知道娘亲的闺名? 缩在最后边的柳玉函瞧见陈毓也好,李景浩也罢,注意力全在李静文身上。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转身就想往外跑,却不妨李景浩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拽出腰间佩剑朝着后面用力掷了过去。 惨叫声随即传来,却是柳玉函竟被那柄剑给牢牢的钉在墙上。 「毓,毓儿?」许是察觉到身边熟悉的气息,李静文昏昏沉沉的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陈毓流着泪的双眼,眼睛顿时一亮,「毓儿,真的,真的是你?」 又忽然想到什么,下一刻却是脸色大变: 「毓儿,快,快走,去找,你爹,柳,说你,杀了人——」 自己这么好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杀人?可那人权势太大,绝不是儿子惹得起的—— 柳玉函的背后是镇抚司的指挥使,这话可是那个恶魔一般的常全亲口说的! 「快走!那,姓柳,姓柳的,和,和镇抚司的人,有亲——」 说道最后一句话,终于是坚持不下去,竟是惨白着脸,再次昏了过去。 李景浩一下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第77章 王八蛋,柳玉函,他怎么敢!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有些怀疑,这时候已是完全能确信,柳玉函会对文文下手,并非临时起意,怕是早有预谋。 身体前倾,就想去抱李静文,却被陈毓用力一把推开,然后一下把李静文抱了起来,用力过大之下,大腿部的伤口瞬时迸裂,鲜血很快染红了外袍。 「别碰我娘,你们,全是一丘之貉!我娘没事,就算了,若然有个好歹,陈毓在此发誓,拼着和你们同归于尽,也要你们给我娘,偿命!」 不管李景浩和娘亲有什么样的缘分,陈毓这一刻都恨得想要杀人—— 若非是仗着李景浩的势,那柳玉函怎么就敢对娘亲下此毒手? 李景浩被推得好险没跌倒,身体一下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却是僵立在当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啊,自己又算什么?生死关头,不能护卫在妹妹身侧,甚至正是自己身边的人打着镇抚司的旗号把妹妹害到了这般境地。 「唔——」身上到处都是鞭伤,尽管陈毓已是尽力让动作轻柔些,李静文还是疼的不住哆嗦,可即便迷迷糊糊中,李静文依旧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毓儿自来是个心事重的,不能让他担心,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担心啊…… 「娘,你痛了就喊出来,我们很快就出去,我已经让人去叫小七了,小七很厉害的,她一定可以把你治好——」陈毓努力保持着动作的平稳,以期让李静文少受些痛楚,眼泪却是不停的往下掉。 后面的李景浩瞧着那急速往外而去的单薄背影,只觉胸口处好像要炸裂开来,嘴角处也跟着呕出一大口血来,心里更是如同刀割一般—— 那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妹妹,另外一个,则是自己的外甥啊。他们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还有这些人渣…… 李景浩转头,视线在昏迷过去的柳玉函的身上停驻片刻,又缓缓转到正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常全身上,抬手拾起地上那沾满了李静文鲜血的皮鞭,忽然朝着自己身上狠狠的就是一鞭,那般痛彻肺腑的感觉令得李景浩一张脸都有些扭曲—— 原来妹妹方才就是一遍遍受着这样的苦楚吗? 喉咙里发出一声宛若凶兽般的低吼,提起皮鞭朝着常全兜头抽下…… 柳玉函正好清醒过来,待瞧见李景浩浑身浴血宛若疯狂的模样,刚想要大叫,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迅疾捂住自己的嘴巴—— 之前觉得李景浩是阎罗,是屠夫,这会儿却觉得,这人分明就是个疯子。宁可这么流血痛死,无论如何也比惊动了他,动手处置自己的好。 却不妨下一刻就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却是李景浩正转过身来,从来冷漠的眼睛中充斥的却是足以把整个世界给焚毁的火焰,柳玉函吓得一下咬住了自己的手: 「大哥,李大哥,看在倩云的份上,您,饶了我吧……」 下体却是一热,一阵骚臭味儿随之瞟了出来。 「韩夫人莫要担心,有两位大人在,定然可保令堂无恙。」陈秀的脸色实在太为难看,怎么着也算熟人,徐恒一边拍着怀里不住哆嗦的慧慧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儿宽慰,只心里却是不住打鼓—— 小毓是怎么想的啊,怎么把自己和成少帅这两个自己人全给支出来了,自家老大那样的冰山性子可最是个冷酷无情的,还牵扯了个老大平日多有维护的柳玉函,若然两人真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摩擦,可真是连个劝的人都没有了。 「多谢,大人——」虽不知眼前几人是什么来路,可从方才柳玉函的惊慌反应来看,定然身份都高的紧,尤其是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的那位英俊将军。 陈秀这会儿心里终于有了些希望,只是没见到娘亲之前,却是始终不敢放下心来。 几人正自静默,一辆马车忽然疾驰而至,成弈回头,顿时一脸的生无可恋—— 可不正是自家的马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车上的人定然就是小七了。 都说女生外向,成弈今儿个算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罢了,反正早晚是陈家的人,这会儿在未来婆婆面前刷刷好感也没什么坏处,可就是心里,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呢。 果然,车帘一掀,小七当先就从车上跳了下来,那般火烧火燎的模样,令得陈秀几个也纷纷回头。 小七也瞧见了面沉似水的成弈,不觉缩了下脑袋,却在瞧见挺着肚子勉强站着的陈秀时惊了一下,顾不得跟大哥问好,忙不迭上前,一把扶住陈秀: 「秀姐姐可不好这么站着,怎么着也得小心肚里的孩子不是?」 又回身一叠连声的吩咐白草掇个高些的软凳过来,又拿了保暖的毛皮衣服,帮陈秀盖好。 被小心服侍的陈秀惊得一下瞪大眼睛—— 这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呀?叫的倒是亲,自己可是不认得啊。 成弈瞧得嘴角直抽——就是自己这个亲大哥,也没见这丫头这么小心巴结过。 旁边的徐恒也是眼睛都直了——心说这是哪家小姐啊?看穿戴怕是身份必定不一般。可也没听说韩家有什么了不得的亲戚在京城啊。 陈秀终于回神,刚要问对方是谁,陈毓已是抱着李静文快步出来,一下站起身来: 「娘——」 「娘亲——」慧慧也拼命挣扎着从徐恒怀里爬下来,哭着朝陈毓跑去,到了近前,却是懂事的跟在后面,虽是不停抹泪,却并不拽着陈毓要娘。 小姑娘乖巧的模样让人心疼,徐恒忙又一把抱起,跟着陈毓往车上而去。 「多谢大哥。」陈毓感激的冲默默瞧过来的成弈点了点头。 然后就丝毫没有犹豫的上了小七的马车—— 第78章 小七的马车无疑更加宽阔些,也更平稳,颠簸的小了,娘亲自然能少受些苦。 「去猫儿胡同韩府。」 徐恒忙把怀里的慧慧也递过去,又小声问了一句: 「我们老大呢?」 陈毓这个苦主都出来了,怎么老大还呆在里面呢? 牢房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更何况是大理寺的天字号牢房呢? 陈毓接过慧慧,说了一声「多谢」,却是没回答徐恒的问题—— 陈毓这会儿也是心乱如麻。如果说之前愤怒之下,使得陈毓完全忽视了李景浩的反常表现,可瞧见被宝剑插在墙上的柳玉函的那一刻,就让陈毓随即明白过来,李景浩,十有八九就是上一世从青楼中带走娘亲的那位神秘人。 这也就可以解释通为何自己杀了人却没有遭到通缉,更甚者,对方可以抹去娘亲曾经一切不堪的生活痕迹。堂堂镇抚司指挥使,要做到这些,不要太容易。 这一世自己拼命想要避开那个上一世带走了娘亲的人,却没料到还是躲不过两人相遇的宿命。 甚而,还是因为李景浩的缘故,自己才能顺利救出娘亲。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救治娘亲,至于其他事情根本不在陈毓考虑之内。 徐恒有些莫名其妙,倒也体谅陈毓的反应——这小子,当初甫一从人贩子手里逃脱时,可不就是先拐了自己,拼了命的去救他那时的姨母、这会儿的娘亲李静文? 虽然相信自家老大无论出现在那里,都应该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可做人小弟的,也要善尽小弟的本分不是? 徐恒冲那边已然上马准备离开的成弈拱了拱手,一个人快步往天牢里而去。 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妙,却是怎么会有那么浓烈的血腥味儿? 再不敢怠慢,快步往前疾奔。堪堪来至常全布置的那间牢房外,正好遇上正往外走一身冰绝气息的李景浩。 徐恒的心忽悠一下,忙不迭往旁边侧身,待李景浩走过,才敢偷眼往后瞧,却是吓得一下捂住了嘴巴—— 牢房里除了一堆碎肉,哪还有一个活人? 咦,也不对呀,这么久了,好像没看到大理寺少卿柳玉函出来啊? 不由打了个寒噤,那堆碎肉里,不会还有柳玉函吧? 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在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从跟在李景浩身边,就没见自家老大这么失态过了,而这些人又到底做了什么,竟是令得大人如此大违常情? 待走到光亮处,却是脚下再次一个踉跄,老天,自己看到了什么? 老大的身上竟是交错着一道深深的鞭痕,那鞭的力度无疑大的紧,不独把李景浩的衣服抽裂了一个数尺长的口子,连带的还能清晰的瞧见里面翻卷出来的血肉…… 「大人——」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同时响起,徐恒抬头,来人倒也认识,可不正是大理寺卿余文昌? 余文昌一大早就被皇上宣了过去,待得好不容易回返,却听说太子少保、左翼前锋军统领成弈,并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联袂而至,顿时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难不成是自己衙门出了什么大事?不然,怎么会惊动这样两尊大佛? 忙不迭跑来拜见,倒是没见着成弈的影子,却是被李景浩的模样好险没给吓趴下—— 是谁?竟然这么大胆,敢对李大人用刑? 刚要正气凛然的上前表示自己的义愤并声援,忽然意识到不对啊,李大人可是从自己辖下的囚牢内走出来的,那不是说,动手伤了他的人和大理寺有关? 这个念头一出来,余文昌好险没哭出来,以着非人的速度冲到李景浩面前,抖着声音道: 「大人,大人,到底是谁?怎么敢,怎么就敢对大人下此狠手?」 李景浩瞥了眼旁边神情紧张一副生无可恋、天要塌下来模样的余文昌,声音冰冷: 「柳玉函、常全以下犯上、勾结东泰贼人,已被我处死,你现在带上大理寺铁卫去伏牛巷忠英伯府,缉捕柳家所有,但凡有人反抗,即便杀无赦。」 又招呼徐恒迅疾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好一个东泰摄政王,还真是会藏! 因不知道李静文到底伤情如何,来之前小七自然准备了大量的药物,成府里的百草园,几乎被小丫头搬空了一半。甚而还拿来了几只百年老参…… 这么多东西摆在院子里,委实可观,陈秀瞧得一愣一愣的,越发闹不清这瞧着比起自己兄弟还小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思量了半晌,终究忧心忡忡的对陈毓道: 「娘亲瞧着伤势颇重,这小姑娘,年龄也太小了吧?」 陈毓还没有答话,韩伯霖已陪着一个肃着脸的中年人进了府: 「夫人,毓哥儿,岳母这会儿在哪里,这位是汪太医——」 陈秀也是在路上时,就急忙派人打马回府,告诉韩伯霖,娘亲已经救出来了,只是受了重伤。 韩伯霖也是悲喜交集,两天来,韩伯霖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甚而连去告御状的心思都有了,再不料岳母竟然救出来了。 心里一时对小舅子佩服不已。 便忙忙的跑去太医院——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国手自己请不来,可一般的太医,还是能请得动的。 那汪太医打量了整个院子一番,心说这小小的翰林,家境倒是富足。却也不耐烦跟韩伯霖应酬—— 但凡能请得起太医的,哪个不是朝中显贵?自己肯来这里,已经是给足了这小翰林面子了。 「姐夫,这几天辛苦你了。」陈毓忙上前见礼,方才从陈秀的嘴里也听说了韩伯霖为了娘亲四处奔波的情景—— 第79章 作为一个颇有一番傲骨的文人,韩伯霖做到如此地步委实相当难能可贵。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韩伯霖摆了摆手,神情明显有些黯然,下一刻却又振作精神,「对了,岳母在哪里,还是快请汪太医去帮岳母诊治一番吧。」 「这位就是汪太医吗?小子谢过。」陈毓上前使了一礼,却是并不急着请汪太医过去,「娘亲那里我已请了人诊治,麻烦汪太医白跑了一趟,真是抱歉。」 啊?韩伯霖怔了一下,便是陈秀也有些发急,忙不迭抢上前一步,陪着笑脸对汪太医道: 「我弟弟人小不懂事,还请汪太医原谅一二,我娘亲的伤就拜托大人了。」 「姐姐,小七的医术也是极好的——」陈毓真是哭笑不得。虽然明白姐姐也是为娘亲好,可放眼整个京城,医术既好,还对娘亲无比尽心的,怕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自家小七了。 只是姐姐既然说了,也只得委婉道: 「不然,先请汪太医就座,若然小七无法应对,再请汪太医出手也不迟。」 一句话说的汪太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若非韩伯霖给的报酬着实丰厚,又死乞白赖的求着自己,自己怎么可能踏足一个小小的七品官邸? 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听对方的意思,竟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 「既有国手在,老夫就此告辞。」口中说着,就要拂袖离开。 惊得韩伯霖忙不迭上前阻拦,又暗暗埋怨小舅子太不通人情世故,不知道这郎中都是年纪越大就越金贵吗。何况汪太医可是太医院的,怎么也得比个小姑娘强啊。 更不要说太医院的人瞧着没多大权利,可人家接触的可全是权贵人家,小舅子这么不给面子,真得罪了这位汪太医,什么时候在权贵那里上点眼药,可就麻烦了。 汪太医却是不耐的紧,沉下脸来就想出言斥责,不妨外面仆人忽然一路小跑着过来,一叠连声道: 「老爷,老爷,外面又来了位太医院的,说是要来给亲家太太诊治——」 「又来了个太医院的?」韩伯霖就愣了,下意识的看向陈毓,自己可就请了一位汪太医,还是千难万难,这自己找上门来的太医,莫非是陈毓请的? 陈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摆了摆手,示意与自己无干。 汪太医却是「嗤」的笑了一声,也就自己这样初入太医院的,因为京城米贵,才不得不降尊纡贵到这翰林府上,这是瞧自己不高兴了要走,又请了什么人来充大尾巴狼了,只是这韩家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太医就是街上的大白菜,随随便便就可以捡一个回来吗,自己来了还不够,还又来了个,还是自己上赶着找来的。 哄骗小孩子还差不多。 竟是也不走了,只要笑不笑的瞧着韩伯霖几人: 「是吗?倒不知又是哪位国手到了,我倒要拜会拜会。」 瞧汪太医的模样,还是把人给得罪了,韩伯霖只觉嘴里发苦,又不知外面的太医是什么来路,只得吩咐「快请」。 很快,一个四十许的国字脸男子带了个药童匆匆而入。 韩伯霖仔细瞧了一眼,确实不认识,便是陈毓也微微摇了摇头。 无奈何,刚要上前询问,却不妨正冷着脸站在一边的汪太医忽然抢步而出,一路小跑着就迎了上去,脸上更是笑容满面: 「哎呀,院判大人,我就说是哪位国手呢,原来是您老到了。」 又回头瞧着韩伯霖,神情就有些苦涩: 「韩大人,你瞒的在下好苦,既是连我们太医院第一国手都给请了来,又何须在下前来献丑?」 来的这人可不是太医院院判苏别鹤? 一句话说的韩伯霖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医院第一国手,还姓苏,那不就是—— 「您是,苏院判,苏大人?」 不会吧,这位可是专给宫里的贵人诊病的,寻常世家贵族也别想让他出手,怎么可能会为了岳母特意跑过来一趟? 苏别鹤点了点头,却是脚下不停: 「病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说话时微有些喘息。甚而神情也有些无奈—— 不怪苏别鹤如此,方才本来正在自家院子里小憩呢,却被人连拖带拽的送上了马车,然后车马一路急速而来,好险没把自己这身骨头给颠散架。 却是有气发不出来——那些如狼似虎强盗一般的下人,全是镇抚司指挥使李家的,连带的半路上还碰见指挥使夫人,除了送上各种救命的灵药之外,更一再拜托务必小心诊治病人。 本来想着会去李大人府上,那里想到,却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家。也不知这翰林家的女眷是何来头,竟能惊动李景浩那个活阎罗。 「苏大人莫急,先坐下歇息片刻。」陈毓跟韩伯霖一起上前迎住,又一叠声命人上茶。 一番做派,令得苏别鹤越发糊涂——看李家急如星火的模样,病人好似已然病入膏肓,怎么这家属倒是半点儿不着急啊? 还是汪太医苦笑一声给苏别鹤解惑: 「那个,不瞒院判大人,里面已有名医在为陈夫人诊治。」 苏别鹤一下蹙紧了眉头:「哪个医馆的?可有医案,拿来我看一下。」 既是李景浩所托,苏别鹤自然不敢轻忽。更对韩家办事颇不以为然,连自己这个院判都请了,又何须再请他人? 「并无医案——也这会儿功夫了,小,」 又把「七」字眼下,「小姐应该也要出来了,不麻烦的话,到时候再让她跟苏大人探讨一番。」陈毓道。 小姐,还探讨? 第80章 苏别鹤眉头蹙的更紧: 「胡闹。我怎么没听说这京城有哪家小姐会医术的?」 这样说也不对,倒是有一位小姐,医术也是顶尖的,可她的地位,可不比自己,就是李阎罗出面,也别想能把人请过来。 更甚者,自己既然来了,就是担着干系的,若然房间里那位夫人情形不妙,到时候李大人怕是要怪罪在自己头上。 苏别鹤这话算是说到汪太医心坎里去了。 不由频频点头: 「韩大人,令弟年幼无知,你也算入京数年了,可不要和他一般糊涂。我也就罢了,苏大人的医术你竟是也不信吗……」 说话间,房门「哗啦」一下打开,小七从里面走了出来,陈毓几人忙迎了过去: 「如何,可有碍?」 「伤口已经完全处理过了,」小七神情明显有些疲惫,嘴角却有些笑意—— 李静文受伤颇重,好在底子好,又是自己亲自配备的药物,虽是需卧床数日,好好将养一番,恢复如初还是可以做到的。 陈秀和韩伯霖频频点头,却是转身冲着苏别鹤恳求道: 「还要劳烦苏大人替岳母看一下,这位小姐的处置可还妥当?」 「年纪这么小,能有什么精妙手段?倒是个会吹牛的。」小七的身形被挡着了,听声音却也能判断出来,定然也就十四五岁罢了,又听小七话说的满,苏别鹤眉头皱的更紧,「你们前面带路,快领我去看看。」 却是对韩家人更不瞒——这家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就敢把母亲的安危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小姑娘了?若非有李景浩这尊大佛压着,碰见这么不识时务的,苏别鹤说不好会转身就走。 竟是正眼也不瞧小七,抬腿就要往里去。 陈毓也没想到姐姐姐夫会这么不相信小七,瞧着小七,神情不免歉疚不已。 小七被陈毓瞧得脸一红,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下一刻却是抿嘴一笑: 「大师兄,你说谁吹牛呢?」 软软糯糯的女声令得正大步前行的苏别鹤身体一僵,明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汪太医也迟疑的瞧过去,大师兄,这小姑娘叫谁呢? 待瞧见微微笑着站在当地的小七,苏别鹤眼睛一下亮了,无比惊喜的上前: 「小师妹,真的是你?哎呦,师兄真是该打,说话不过脑子,竟是冒犯我家小师妹了。」 口里说着又压低声音: 「小祖宗哎,你出来玩也不跟我说一声!今儿算师兄错了,不然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准儿帮你淘换来,就一点儿,你可不许去师父那儿告我的状。」 小师妹可是师父的心头宝,和小师妹比起来,其他所有师兄弟都得靠后。真是惹这小祖宗不高兴了,说不好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吃师父的排头。 心里却是对房间里那位夫人的身份更加好奇——别人不知道小师妹的身份,自己可清楚,这小丫头可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府贵女,还是最受宠的那个,放眼大周朝,身份比这小丫头尊贵的用指头数也能数的过来。 自己方才还说,不可能有人请得动她的,怎么就肯巴巴的跑来给人瞧病了呢? 当然,方才那话也很有些调侃的意味,两人年纪虽是相差颇大,平日里却也是打惯了嘴仗的,苏别鹤甚至已经做好了牙尖嘴利的小师妹抢白自己几句的准备,哪知道小七却只是应了一声,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更稀罕的是脸上的神情还柔顺的紧,甚至,还有点红? 「哎呀,小师妹,你也会脸红啊?」苏别鹤忍了忍,又忍了忍,终是控制不住的吆喝了出来,小七顿时又羞又气—— 即便秀姐姐也算是熟人了,可小七还是想留个好印象啊,大师兄倒好,一来就接二连三的拆自己的台。 看苏别鹤的性子实在有些棒槌,又心疼小七刚才累着了,陈毓忙上前一步: 「你们师兄妹怕是多日未见了吧?还有汪太医,难得来一趟府里,还请一并到正堂少坐。」 只汪太医也是个明白人,能让自家院判大人出马,甚而瞧着那所谓的小师妹怕也是出身贵家,哪还敢再留?一叠声的告辞,更在临离开时,悄悄把韩伯霖之前给的诊金又死活塞了回去…… 小七则是趁众人不注意,狠狠的剜了苏别鹤一眼,这才转向陈毓,小声道: 「你和秀姐姐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了,我和师兄再商讨一下如何用药,你跟秀姐姐去看看伯母吧。」 这可算是两人知道彼此身份后,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谈话,小七虽是很想瞧一下陈毓的脸,却是害羞的紧,竟是始终低着头。 倒是陈毓,不错眼珠的盯着小七,心里更是不住感慨,自己何德何能,这一世竟然能找到这般合心意的贴心女子。当下温柔的应了声: 「好。」 又冲苏别鹤告了罪,这才和陈秀夫妻一起离开。 苏别鹤神情越发怪异,到这会儿还看不出小师妹和那陈公子之间怕是有些不对劲,那苏别鹤就真的是瞎子了。却又不好发问,正自苦思冥想,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小师妹,那陈公子可是师父旧识啊?」 「嗯。」小七点头,「毓,我是说陈公子,陈公子的先生乃是大儒柳和鸣,和师父是知己好友,对了,当初沈家的事,就是靠了陈公子,才得以圆满解决呢。」 一说起陈毓,小七便眉飞色舞,那般与有荣焉的模样,令得苏别鹤终于确信,自己果然没多想,这个陈毓,十有八九就是师父不止一次在自己耳边念叨的那个小师妹的孽缘! 现在小师妹会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成家人对此事也是乐见其成了?也就是说,方才那位陈公子,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未来小妹夫了? 第81章 怪不得陈毓知道小师妹的底细,小师妹又这么尽心尽力—— 那可是未来家婆,怎么也得好好表现不是。 哎呀,自己真是该打,方才小师妹那般,明显是想要给未来婆家人留个好印象的,不想,全被自己给搅和了。 可得想个法子,补救一番,不然,定然会被小师妹给记恨上的。 那边陈秀也对小七的身份好奇的紧,三人进屋瞧了一眼,看娘亲睡得安稳,心放下了一大半之余,也不敢多停,待来至屋外,陈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方才帮娘亲诊治的那位小七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实在是觉得那小丫头和弟弟的关系有些古怪,眼下爹爹不在,娘亲又受了伤,陈秀就自觉的把陈毓的事给接管了过来—— 看弟弟的样子,对那小七也是喜欢的,小丫头既是苏大人的小师妹,即便是个医女,也算是有身份的,顶顶难得的是,对了毓哥儿的心思。真是合适了,不然就禀明父母,待娘亲好了,就请了冰人提一提。 毕竟,弟弟的岁数,也是该说亲了。 韩伯霖却是对陈秀的看法有些不以为然,那苏别鹤虽是一再调侃丫头,却又隐隐的有些讨好,但从这一点来看,小丫头的身份怕不只是「院判的小师妹」这么简单。 「您说小七啊,她也是京城人,她父亲兄长姐夫应该也认识。」 「我认识?」韩伯霖怔了一下,「难不成是我们翰林院的?」 京城人际关系太过复杂,翰林院的交际圈子又窄,饶是韩伯霖有着过目不忘的美誉,能认全的也就自己所在的翰林院的各位大人了。 「倒不是翰林院的,」提到小丫头,陈毓明显心情很好,「小七的爹眼下不在京城,不过她兄长,眼下正在京城,名字叫做成弈……」 「成弈?「韩伯霖站住脚,「这名字怎么有些熟呢?」 下一刻却是好险没吓得坐地上: 「不会是,太子少保、左翼前锋军统领,成弈吧?」 口中说着,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尽管知道小舅子不是凡人,可能赢得国公府小姐青睐,好像也是不可能的吧? 孰料陈毓却是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他。」 「我就说嘛,」韩伯霖嘟哝了声,下一刻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转身,若非陈毓躲得快,两人好险没撞上: 「你你你,你说什么,那小七,真是,成少帅的,妹子?」 「自然。」陈毓点头,笑了笑又加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你未来的弟媳。」 韩伯霖的嘴巴,一下张成了「o」型,弄得旁边的陈秀越发心急,忙忙的推了丈夫一把: 「成少帅的妹子很厉害吗?」 又不甘心的道:「可我们毓哥儿也不差呀,这才多大,就是举人了呢。」 「我的夫人啊,你知道,成少帅的另一个妹妹嫁给了谁吗?」韩伯霖幽幽的道。 「谁呀?」陈秀却是不服气,「难不成比咱们毓哥儿还要厉害?」 韩伯霖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另一个妹子,嫁的人,是太子。」 一句话说的陈秀也终于闭了嘴,瞧着前面依旧不紧不慢前行的陈毓顿时愁得不行: 这可怎么好?弟弟好不容易看上个女孩子,怎么就是成家的呢? 阴暗的囚牢,令人作呕的空气,凄惨的呻吟…… 韩倩云简直要疯了。 从和柳玉函定下计划,无论如何都要除去李静文后,韩倩云就坐立不安。却又抱着很大的侥幸—— 这么多年了,李大哥都不知道哪个女人的存在,不可能这么巧,自己这边要动手了,他那里就察觉到吧? 哪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正在家中等消息呢,柳府就被锦衣卫给包围了,甚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狼似虎的差官给拖着关到了这诏狱中。 整整一天了,韩倩玉由之前的不敢置信,到现在的绝望不甘—— 柳玉书那个混蛋死了,自己马上就是堂堂正正的伯夫人了,家中有丈夫的宠爱,外面有大哥李景浩这个靠山,怎么可能就会和其他罪囚一般,关押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呢? 竟是再也忍不住,拼命的晃起了铁栅栏,疯子一般的不停叫喊: 「来人,快来人,我丈夫是大理寺少卿柳玉函,你们不能这么关着我,快放我出去……」 却被狱卒厉声打断: 「嚎什么?信不信再敢乱叫,把你的舌头给拔了。」 一句话吓得韩倩云一个踉跄,一下坐倒地上,呆愣半晌,却是再一次扑到栅栏前: 「我不找柳玉函了,我找李景浩——」 看那狱卒拿起铁棍就想往自己手上敲,韩倩玉吓得连滚带爬缩回角落里,却依旧直着嗓子道: 「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我大哥是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你要是敢碰我一个手指头,我大哥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李大人?」那狱卒愣了一下,脸上神情果然充满了敬畏,虽不大相信韩倩云所言,却依旧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没听说李大人有什么妹子啊,而且退一万步说,若真是李大人的妹子,怎么可能会落到这般地步?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女人言之凿凿,瞧着也不像是撒谎骗人的。 看狱卒有些犹豫,韩倩云自以为得计,更是要死要活的闹了起来。 「好,你也别寻死觅活了。」狱卒无法,又怕担了干系,只得跺了下脚道,「我这就去帮你问一下,只一点,若是你拿我当消遣,到时候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第82章 「你尽管去。」看李景浩的名字这么管用,韩倩云越发有了底气,「李景浩是我大哥,他定不会看着我受这样的委屈,你要是能去帮我报信,我大哥一定会重重赏你,还有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大哥一定会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看这女人越说越不像话,狱卒明白,韩倩云八成被刺激的快要疯了,也无心跟她争辩。只把事情报上去,然后便退了出来,任凭韩倩云如何吵闹,也不再上前—— 镇抚司的人就没有笨的,虽然对那女人早已是厌烦之极,可没有弄清对方真正的身份前,自然还要忍耐片刻。听里面一直不消停,索性撕了布条把耳朵给塞上—— 有其他犯人在呢,只要自己不出面,这女人一会儿准得消停下来。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再把布条扯出来,里面已经完全清净了。 李府。 和其他王公大臣府邸每日里的喧闹不同,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的家里却最是冷清—— 偌大的府邸,也只有两个主子罢了,老爷又是个大忙人,惯常不着家的,就李夫人守着这么大个宅院。 只今日却和往日不同,李夫人杜氏有些病态的脸上却是少有的喜气盈盈,便是喝完了药,也没有和往常一般在榻上歪着,而是兴致勃勃的带领仆人打扫出了好几个院子: 「这房间里的褥子还要厚实些,对了把地龙先给烧上。」也不知妹子的伤势怎么样了,只刚受过伤的,怎么着也要保暖些才成。 「这儿着人放上一架秋千,外甥女儿的年纪正是爱玩的岁数呢……」 「这里让人弄个鱼池吧,对了,把外面这棵老树给砍了,改成,竹子——」 外甥可是个有大才的,那么小的年纪就中了举人,读书人都有些雅趣,这院子里可不要喂点鱼,种几竿竹子,养些花草才好。 「对了,再置办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备着……」大外甥女听说就要临产了呢,一想到会有小婴儿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杜氏就止不住的想要笑。 真好,自己和老爷这么多年都是孤单单的,真是妹子身子好了,一大家人接过来,家里可就真真热闹了。 其实照着杜氏的心思,这会儿就想过去守在李静文身边的,只两家的关系还未挑破,这么贸贸然登门委实有些不妥,只得命人流水价一般的把各种补品送进韩家。 正自布置,外面管家却突然进来,言说时镇抚司的人来报,说是诏狱中有一个叫韩倩云的女囚,要死要活的非要见老爷不可。 杜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我去见她。」 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冷意,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叫农夫和蛇,再没想到,一直照顾有加的韩倩云,就是这么一条不知道感恩还会反过来咬人一口的毒蛇。 韩倩云在牢狱中已是等的绝望了,本来瞧着那狱卒的态度,想着自己还是跟其他腌臜囚徒不一样的,哪想到就在方才,却被旁边囚犯砸了一头的嗖饭,甚而更无法忍受的人,那里面还一股的尿骚味儿…… 杜氏走进来时,瞧见的正是缩在墙角,浑身骚臭、头上还沾着米粒的韩倩云。 听到铁门响,韩倩云有些呆滞的抬起头来,待瞧见眼前人是杜氏,登时连滚带爬的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杜氏的腿: 「嫂嫂,好嫂嫂,你快救我,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不要呆在这里……」 杜氏任她抱着自己的腿,低头瞧着匍匐在地上的这个女子,神情有些复杂,渐渐的,又变为痛恨—— 虽然外人口中自家老爷就是再冷酷不过的一个人,唯有自己明白,他的心有多软。 就比如对待自己——当初不过是一面之缘,更甚者父亲的一点点恩惠,老爷就义无反顾的娶了再见时已然成了罪囚的自己,甚而成亲后自己因被人暗算而无法再给李家诞下一儿半女,老爷却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始终不愿意再让别的女人为他诞下孩儿。 期间夫妻俩也曾走投无路过,一直到现在的大富大贵,可老爷,始终是年少时那个瞧见自己就笑的温暖无比的老爷…… 这样长情的人,若然不是欲壑难填,竟对老爷苦苦寻觅了这么多年的嫡亲妹子下毒手,老爷又怎么会弃韩倩玉于不顾? 亏这女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还有脸求老爷去救她! 韩倩云哭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来: 「嫂子,你一向最疼我,我刚来到京城时,在伯爷府里被欺负,是嫂子你帮我撑腰,我才能过上好日子。嫂子,我心里,一直把景浩大哥当成我的亲大哥,把你当成我的亲嫂子啊——今儿个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啊,是柳玉函,都是柳玉函的错,是他丧心病狂,想出那样的歹毒法子,跟我没有关系啊!」 想来想去,韩倩云模模糊糊意识到,许是柳玉函想要暗算李静文的事被察觉了,不然,自己怎么可能突然就被人抓到了这里。 「嫂子,你救我出去吧,你们要杀,就杀柳玉函好了,大哥要是不消气,不然,我就出家做姑子,只要,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嫂子,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只要能出去,让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成……」 竟是这么个凉薄的性子吗?听韩倩云如此说,杜氏眼中仅有的一丝怜悯也消失殆尽——若然老爷不在了,自己一定会陪着他到黄泉。 柳玉函尽管是慑于自家的威势,才对韩倩云如此百般宠爱,可两人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恩爱夫妻了。 这么容易就说出让自己丈夫去死的话,韩倩云,何其自私而又狠心。 抽出自己的腿,任韩倩云跌坐在地上,杜氏盯着韩倩云的眼睛: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之前,你可见过静文?」 「我——」韩倩云顿时语塞,神情也明显有些慌乱,虽则下一刻忙不迭摇头,杜氏又如何肯再信她?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出了监牢: 第83章 「记得不要再提我家老爷的名讳,不然,我一定不介意让你把静文妹子遭的罪重受一遭。」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这已经是自己能做的最大限度的退让了。 等韩倩云反应过来,杜氏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呆坐在地上怔楞半晌,韩倩云终于无比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已是彻底,走上了一条绝路了。 杜氏来至外面,正要上车,却忽然听见西南方向一阵宛若打雷般的巨响传来,连带的还有冲天的火势,几乎遮住了西南方向的半拉天空。 不由悚然而惊,那个方位可不正是皇上温泉行宫的所在?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又有接连几声惊雷般的声音传来,大街上行人尽皆吓得面色如土、纷纷走避——明明是冬日天气,怎么打了这么多雷?难道是上天降下什么灾兆? 那声音实在太响,便是朝堂上的众位大臣神情也都是惊疑不定,至于高高坐在龙座上的皇上,更是一脸的寒霜,眼睛刀子似的落在侍立在第一位的太子头上,然后是二皇子,甚而刚到上朝年龄的最小的七皇子都没逃过皇上的眼刀。 难不成外面的惊雷声和几位皇子有关? 有那机敏些的大臣蓦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瞧向武将行列,却发现太子的大舅子成弈今儿并未来上朝。 又觑一眼位于文官之首的潘太师,对方却是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皇上明显心情不佳,只叫几位皇子去暖阁议事,其他大臣则可散朝。 等出了朝堂,各家大臣纷纷派出手下去外面探访,很快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方才的声音,并不是打雷,而是伴随着西南方向的火势传出来的。 又等了些时候,一个简直让人心肝颤的消息传来—— 那着火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温泉行宫。更可怖的是那着起来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物事,黑乎乎的跟油一样的东西,竟是水扑不灭,行宫那里足足烧了好几个时辰,偌大的行宫,竟就这么片刻间毁于一旦。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里面蕴含的东西—— 皇上年纪大了,越发不抗寒,近几年来,每到这个时节,就会暂时挪到温泉行宫那里处理朝政,而按照惯例,后日就是皇上出发的日子。 若然这火不是今儿个烧起来,而是再停两日——想到某个可能,所有人头发梢都要竖起来了。 西暖阁内,这会儿也是一片肃杀。太子周杲打头,之后是二皇子周樾,然后是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一溜儿跪在冰冷的地上。 「好好,朕果然养了几个好儿子——」皇上冷眼瞧了片刻,手里的杯子忽然狠狠的摔在地上,自己却忽然瘫倒在位子上,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父皇——」周杲离得最近,一下被热热的茶水溅到,连带的脸颊上还被一点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这会儿却是完全顾不得了,忙忙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扶住皇上,「父皇,您怎么样了?快传太医——」 二皇子周樾也跟着跑过来,极快速的从腰间解下一个漂亮的锦囊,从中摸出一丸药递过来: 「这是父皇惯常用的药物,快先喂父皇服下一粒。」 周杲接过,放在口里尝了下,果然是父皇平常用的药丸。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从小到大,周樾都是个伶俐的,即便自己是元后嫡子,甫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父皇心里最宠爱的儿子却始终是周樾。 甚至这么多年来,周樾的风光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太子…… 服了药的皇上终于缓缓醒来,疲惫的眼神在神情焦灼的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扫过,竟是从没有过的冷淡: 「你们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们! 所谓的父慈子孝,根本全都是假的。 今儿的行宫大火,要说跟自己这几个儿子中的某个没有关系,自己是一点儿也不信的。亏得有景浩在,不然,自己这次怕是真要在劫难逃了。 说什么东泰摄政王的阴谋,若没有内奸,怎么会引来外鬼。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啊,竟然伙同外人,来要自己这个爹的命。 几个人本不想走,可皇上却已是闭上了眼睛,明显不想搭理几人的意思。五人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行至外面时正好碰见李景浩并成弈正联袂而入。 周杲神情一喜,周樾的脸色则有些阴沉。 听闻是李景浩成弈两人到了,皇上忙让宣进来,看到李景浩脸上的担忧,摆了摆手,有些落寞的道: 「景浩啊,你要是朕的儿子该多好。」 一句话说的李景浩「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旁边的成弈也有些惊疑不定,皇上这话,是想借自己敲打太子? 倒是皇上自失的一笑: 「罢了,朕也是病的糊涂了。你们起来吧。」 「对了,那东泰摄政王如何了?」 「微臣无能。」两人齐声道,那吉正雄果然是个奸诈的,虽是受了重伤,却依旧让他逃了出去…… 「朕知道了。」皇上摆了摆手,「成爱卿辛苦了,先下去吧。景浩,你留下来,陪朕说会儿话。」 成弈走出来宫门时,只觉寒风似是有些刺骨,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是有点点雪花正飘飘而下。 「大哥——」成弈回头,可不正是自己那太子妹夫。 无声的叹了口气,上了周杲的车驾—— 要说自己真是命苦,操心自家妹子也就罢了,连这两个妹夫,都得一并照料着。 待来至车上,周杲却是对着成弈深深一揖: 「多谢大哥了。」 第84章 「谢我作甚?」再是自己妹夫,可也是太子不是,成弈可不敢受他的礼,「我还不知道你吗,这事情自然和你无关。」 自己这太子妹夫也是少有的端方之人,就比如说大妹妹嫁给太子已经三年有余,到这会儿却还没有个喜信,两人感情却依旧好的紧。 回去得催催小七,继续给大妹妹熬药—— 皇上对太子越发不喜,膝下至今没有嫡子,无疑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缘故。 听成弈说的斩钉截铁,周杲长叹一声: 「话虽如此说,可若非大哥出手,说不得,这黑锅我又得背着了。」 天下人都知道,父皇若然故去,自己就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而且说不好即便查破此次案件,与自己无关,父皇心里却依旧是同自己生了嫌隙。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自身行得直、立得正,管外人说些什么?」联想到方才皇上所言,成弈如何不明白太子这会儿的失落和憋屈,当下委婉劝道,「你只尽心做自己该做的事,皇上自然能察觉到太子的一片赤诚孝心。」 「我记下了。」周杲点头,半晌却是自失的一笑,「大哥你今儿个可是做了我的福星——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呢,亏得大哥你,不然……」 若非成弈和李景浩勘破此案,说不好自己会被父皇送到宗人府过寿了。 「什么福星。」成弈摇摇头,却又顿了一下,要说福星,还真有,不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那个未来的小妹夫,陈毓。 不管是安安小时候被拐,还是三年前铁翼族王子现身京都令得成家被抛上风口浪尖,再加上这次识破吉正雄的阴谋,里面可不全由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陈毓。 这会儿想想,原来陈毓这小子竟然跟自家这么有缘呢。 临下车时顿了顿,笑着对周杲道: 「太子待会儿回去了转告一声浣浣,家里替小七相看了人家呢。」 「是吗?哪家儿郎,不然我先替小七相看一番?看看配不配得上她。」周杲也大感兴趣,虽然没见过几面,可自己那小姨子绝对是鬼灵精一个,自己还想着在皇室帮她挑一个呢,倒没想到,岳家那边已经有了人选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王孙公子? 「你眼下怕是见不着他,也就是一个举人罢了,过年就要参加春闱的。」成弈笑着道,「对了,他的名字叫陈毓。」 一个小小的举人就能把小姨子给娶走? 周杲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不过,陈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 「哎哟,小毓,亏得你哥哥我命大,不然,怕是真要烧死在里面了。「提起那场大火,徐恒这会儿还心有余悸——」 那吉正雄当真狡猾,竟还玩起了狡兔三窟的计策。 大人带了自己等人赶到柳玉函说的那地方时,竟是早已人去楼空。 得亏大人心细,发现了蛛丝马迹,才一路追踪到行宫所在。 结果倒好,差点儿被那阴险的吉正雄给坑了。 「不过那小子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徐恒愤愤道,「被我家大人一刀砍掉了左胳膊。堂堂东泰摄政王,惶惶如丧家之犬,也算栽到家了。那吉正雄也是狗急跳墙,才会仓猝之间命人点火,借着火势逃了出去,不然,定叫那个王八蛋把人头也得留在这儿。」 也亏得把人逼急了,真等皇上住进行宫再来这么一场大火,可不真就要人老命了。 「你说那黑乎乎的跟屎一样的东西,威力怎么就那么大呢,」徐恒不住啧啧着,「竟然不怕水,还就扑不灭了。」 黑乎乎的?很容易着,还不怕水? 陈毓却是愣了一下,听着怎么和上一世见识过的沙漠里的黑油那么像呢?那时和大哥闲来无事,也曾四处探险,曾有一次跟着驼队到过一个遥远的沙漠小国,他们那里什么都没有,最多的就是这种黑油,那些黑油虽不知干什么用的,跟黑油一块儿有种东西,烧起来味儿道虽然很难闻,等干了后却是再结实平整不过。 记得那个沙漠小国里的路全是那种黑乎乎的东西铺的,效果却是好的不得了。当时山寨里路难走的紧,自己还想着,等有机会了也拿来铺到山寨去,不知道好不好使? 按照徐恒所言,行宫里的那种黑乎乎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黑油呢—— 那些黑油也是着了后用水扑不灭,非得用土埋上才成。 这京都一带竟然也有黑油吗?等有机会了倒要试试。 「对了,我家大人想要见你,让我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说这句话时,徐恒的神情明显有些诡异—— 从进了镇抚司,就知道自家老大是最不苟言笑的一个人,这回不知怎么了,竟是八卦的不得了,特别是有关自己跟陈毓怎么认识的,更是不厌其烦的问个不停。 尤其是听说初次碰到陈毓是在他六岁时,每每说道这小子那么大点儿就鬼灵精的不得了,不但从拍花子手里跑了出来,还坑了自己去救人,都尤其专注的紧。 甚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会儿的老大瞧自己的眼神特别不对劲,怎么说呢,竟然是见鬼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有些森人的温柔? 而且之后,老大竟然,冲自己,笑了。 对,没错,想自己一路从底层冲杀而来,真是步步见血,可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老大却从来都是听都不屑听的,唯有和陈毓的事,竟是事无巨细问了个遍,还因为自己杀了个没什么挑战性的匪首,救了个平民女子李静文,就对自己嘉许不已…… 以致到了这会儿,徐恒跟陈毓提起来,依旧有一种晕陶陶不敢置信的感觉—— 若非老大和夫人一向恩爱甚笃,自己真就忍不住怀疑,老大他老人家是不是断袖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对陈毓这么关心?那可真说是面面俱到也不为过啊。 第85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眼睛看得见的可观的好处,那就是因为和陈毓熟的缘故,自己终于在最近几天内和老大的关系突飞猛进,成为老大名副其实的心腹了。 虽然对两人关系好奇的紧,可事关老大,徐恒也不敢过分探询,试探了半天,看陈毓滴水不漏,丝毫没有帮自己解惑的意思,只得悻悻的离开: 「别忘了明日去清香园茶楼。」 对徐恒的好奇心,陈毓只作不知——实在是对于李景浩和娘亲的关系,陈毓眼下也不敢下断言。 第二日一早,陈毓就一个人去了清香园。 清香园茶楼,就是之前陈毓跟踪镇抚司侍卫而被追杀的那个茶楼。 作为镇抚司的秘密据点之一,这里防备还是相当森严的,不得不说陈毓是个有福的,因为这间茶楼恰好就主要是由徐恒负责的,因此看到陈毓所持的腰牌后,那店小二才会很容易相信陈毓是自己人,而放松了警惕。 这也是徐恒之后会被责罚的根本原因。 「公子,楼上请。」 还是上次那个店小二,瞧见陈毓,右眼皮就开始不住的跳—— 上次出了陈毓这个乌龙,不但主管官员徐恒挨了板子,这店小二更惨,到现在伤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都是一拐一拐的。 却是对陈毓佩服不已—— 能窥伺镇抚司还轻松逃跑,然后不过隔了几天,又大摇大摆的以老大客人的身份重新回到茶楼来,这位陈公子也是个有大能为的。 只是陪着小心之余,却终究有些意难平。 陈毓不免有些歉然,想了想掏出一个香囊,小心的把里面的药丸倒出来: 「这是清消丸,大哥拿去用在伤处吧。」 香囊是小七特制,听白草说把不善女红的小七可给难为的不轻,里面的药丸可以送给陈铁柱,至于说这锦囊,虽是样子丑了点,可别说送了,就是有人碰一下,陈毓也是无论也舍不得的。 眼前这少年长相俊雅,虽是一身的儒衫,却是说不出的清俊贵气,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养眼。 更不要说态度里很是真诚的歉意,顿时令得陈铁柱怨气全消,不由连连摆手: 「公子太客气了,哪里用得着——」 下一刻却是眼前一亮,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陈毓手里的药丸: 「公子说这是,清消丸?」 清消丸那可是好东西啊。不独清香扑鼻,更兼治理外伤功效简直不能更好,甚而用了之后,连伤疤都不会留。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可能怕留疤,可作为镇抚司的最底层人员,受点伤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真有了这清消丸,能少受多少罪?说不好关键时刻还能作为保命的东西用。 更离谱的是,因为药丸扑鼻的香气,甚而有那闺阁小姐也抢着购买。 以致清消丸价格居高不下。 更奇怪的是,这么好的药丸,那发明的郎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知道多做些。不定什么时候做出一批几十丸来,还没怎么着呢,就被人抢购一空。 至于说自己这样的人,也就是听说过清消丸的名字罢了,平常别说用,就是见都别想见见。 现在小公子手里托的怕不有十几粒!有心想要,可方才已然明确拒绝过,又怎么好意思再改嘴? 「大哥莫要客气了。以后说不得还有麻烦大哥的地方。」陈毓如何看不出陈铁柱的犹豫,笑着把药丸塞到陈铁柱手里,然后一撩衣袍,朝着楼上而去。 却是抽抽嘴角。 怪不得苏别鹤说自家小七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奇才,这清消丸可不正是小七捣腾出来的? 只毕竟是小女孩心性,这增加香气的药物,倒是比疗伤的药物还要贵重。 听小七说每次掰下一点儿来融到水里,不独香气经久不散,还可以起到很好的美容养颜的作用。那些京城贵女不跟着疯抢才怪。 好像成大哥每每说起这一点,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立逼着小七做出简化版的清消丸来,好用作军用。 陈毓手里的自然是最上乘的,当然,他的量也是最足的——家里可还有好几瓶呢,全是小七亲手特制。 这么多药丸,可得多少两银子啊!拿去一丸给家里婆娘的话,可不得把她给高兴死。这小公子也忒大方了。冲着这些药丸,别说自己之前挨一顿打,就是挨两顿打,那也值。 把个陈铁柱给感激的: 「多谢陈公子,以后陈公子但凡有什么事要吩咐的,陈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再次来到上次那个房间外,陈毓神情不由一肃,竟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上一世也曾隐隐对带走姨母的人多方猜测,甚而这一世也是千防万防,毕竟陈毓不是无知小童,明白上一世既可做出那般大手笔,对方身份必然不凡。 岂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还是遇着了。如果说上一世陈毓对这个神秘人更多的是感激之外,那这一世,却主要是防备。 好在眼下姨母已是变成了娘亲,陈毓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来些—— 凭他如何位高权重,总不能做出拆散自己一家的事来。 正酝酿着气势,想着待会儿谈判时好歹不能在气势上弱于对方,不妨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胳膊上裹着绷带一脸胡子拉碴很有些憔悴的李景浩,就站在门内,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毓几眼: 「站在门外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语气竟是温和的紧,甚而,陈毓还听出了一点,长辈的气势? 陈毓的性格是遇强则强,如果对方一上来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的话,说不得陈毓还能更坦然些,未料想位高权重、自来被传为阎罗一般的人物,竟是亲自来给自己开门不说,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和老爹平日里看自己时,出奇的像…… 第86章 陈毓刚坐好,一杯茶也同时被送到面前—— 李景浩并没有叫其他人过来伺候,房间里也就两人罢了。 也就是说,竟是李景浩这个镇抚司指挥使亲自给自己倒的茶。 陈毓激灵了一下,忙双手去接,却被让开: 「热,别烫着。」 说着又忽然蹙眉: 「这是龙井,你可喝的惯?不然,让他们上花茶……」 陈毓委实觉得哭笑不得——不是催命阎罗吗?忽然换了这种画风真真是让人吃不消。 又隐隐觉得,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李景浩的模样,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甚而隐隐竟是把自己当孩子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之前担心的这人会对自己或者家人不利的事不会发生了…… 只这种感觉却是别扭的紧,当下摇摇头,护住茶杯: 「不用那么麻烦,龙井就好。」 花茶的话,自家小七或者喜欢,自己却是敬谢不敏。 看陈毓有些紧张,李景浩倒也没有坚持换,却是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道: 「你娘,她,现在怎样?」 虽然力持语气平静,声调里的颤抖却是骗不了人的。 按照李景浩的本意,本来是想要一刻也等不的去看妹妹的,可之前陈毓的反应他也瞧在眼里,明显对他误会颇深。而东泰摄政王的事和云菲的生死也是迫在眉睫,无奈何,只得先行离开。 好不容易那边事了,又被皇上召进宫中,李景浩离开皇宫,根本家都没回,就直接来了这茶楼,一直枯坐到现在—— 不是不累,可脑子里乱的很,竟是一闭眼睛,眼前就是妹妹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模样,却又唯恐惊吓到韩家,也不敢硬闯…… 「谢大人关心,我娘眼下已无大碍。」陈毓低头瞧着眼前的茶杯,语气依旧僵硬—— 李景浩不说出他的目的到底怎样,陈毓就一刻放不下心来。 这般全身戒备的样子,令得李景浩眉心蹙起—— 如此态度,李景浩倒是在朝中其他同僚那里经常见到,只是那些人如此,自在情理之中,陈毓这般,却让李景浩心里不舒服的紧—— 眼前这个,可是自己的外甥。 想着自己是不是板着面孔,吓着小孩子了? 只是并没有同这样大的少年相处的经验,李景浩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落在陈毓的眼里,却更加说不出的古怪。 看陈毓如坐针毡的模样,李景浩语气越发温和: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你娘亲,也就是静文,是我的妹妹——」 「啊?」陈毓霍的抬头,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虽然种种迹象也让陈毓认识到,李景浩会关心娘亲,绝不是自己上一世认定的男女之情,毕竟,从大牢里抱出来时娘亲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美的。 还没想好怎么说,李景浩已经义正辞严的再次开口: 「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的。」 语气明显极为殷切。 「李大人这样说,眼下还有些为时过早吧。」陈毓却是只做听不出来—— 之所以从来没有提过亲人,是因为娘亲以为她的亲人已经全都不在了,现在骤然冒出来个哥哥,要是到时候再闹出认错的闹剧,岂非要让娘亲伤心? 更何况陈毓还有心结——虽然对娘亲出手的是柳玉函夫妇,可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李景浩?而柳玉函之所以敢这么猖狂,中间未尝不是仗了眼前这人的势。 陈毓的态度,李景浩倒是不以为忤,甚而对眼前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外甥越发欣赏——毕竟自己的位置在这儿放着呢,陈清和再是三品官员,可比起自己来,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若是其他人,有这样的好事,可不得上赶着。 而陈毓之前在牢中也好,眼下也罢,明显是真的维护自己的娘亲——李景浩甚至相信,当初陈毓说若静文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死也要报仇的话绝不是说来玩儿的。 静文有个好儿子呢,当然,自己也有个好外甥。 这般想着,想要听一声外甥喊舅舅的渴望无疑更加强烈,径直取了个玉佩递过去: 「这东西你可见过?」 这不是娘亲的玉佩吗?陈毓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拿了我娘的玉佩?」 「你再瞧瞧。」李景浩嘴角笑意更浓,虽然已经确定了李静文的身份,李景浩却丝毫不介意,让兄妹关系更加铁证如山,好像唯有那样,才让李景浩对找到妹妹有点真实感,确信眼前一切不是在做梦。。 陈毓翻来覆去的瞧着,终于在中间发现一个小小的「浩」字。 「你娘的那块,上面是个‘文’字。」李景浩眼中满满的全是伤感。 这两枚玉佩是妹妹出生时,爹爹请人一并设计的,离家的时候爹取了出来,分别佩戴在自己和妹妹身上。那时还以为爹娘想的太多了,自己又能离家多久,倒没想到,却是一别经年,再无相见之日,倒是玉佩,成了兄妹相认的信物。 「除此之外,还有这张小像。」李景浩又推过来一张有些发黄的卷轴。 陈毓一点点打开来,卷轴上的女子,可不和李静文几乎有七分像? 小心的把卷轴合拢,陈毓起身,恭敬的还给李景浩,却依旧没说什么—— 虽是李景浩的身份已无可置疑,可到底要怎样,怎么也得等娘亲拿了主意才成。 李景浩松了一口气,这小子,终于信了?可眼巴巴的等了半天,依旧没有等到那一声舅舅来。 却也不敢发脾气。自己这个舅舅不同于寻常人的娘舅,想要让小家伙亲近,并树立做人舅舅的威严,怕是还有一段路好走。 第87章 依旧语气软和的拣着关心的事问了些,尤其是和李静文有关的,李景浩都听得特别认真,还好几次怕陈毓口干,给他续水—— 李景浩年龄比之陈毓可要大得多,即便不是舅舅,一个陌生长者这般殷勤,陈毓也是一百个坐立不安。更何况李景浩的模样还尤其凄惨,不独眼里布着血丝,更兼嘴唇都是干裂的。 好歹觑了个空,起身告辞,李景浩明显意犹未尽,只站起来时,身体却是晃了一下,陈毓下意识的伸手扶住。 李景浩只觉胸腔里又酸又热,用力握了下陈毓的手,又似是想起什么: 「……成家要是敢难为你,告诉我。」 这世上就没有镇抚司打听不出来的事。不过一夜之间,陈毓和成家小七的纠葛李景浩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不免有些不满—— 他成家位高权重又怎样,自己的外甥这么优秀的却也是打着灯笼难找。成家真是敢难为他,自己这个当人娘舅的可是会第一个不答应。 又探手从背后划拉出好大一个包裹来: 「这是本朝历任状元的科考文章,还有他们给来年参加科举的家中后辈备考的题目,你拿去瞧瞧,看看可是有所得?这段日子只管全力备考,有什么难处也只管让人通知我。」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镇抚司还真是有用,比方说手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下面监察百官的锦衣卫蹲人房顶无聊时,给弄过来的。 之前全被李景浩当成废物扔到墙旮旯里了,这会儿却被连夜整理出来,宝贝似的捧到陈毓面前。 陈毓大囧,却也只好接过,顶着李景浩满眼的希冀落荒而逃。 只到了楼下时,忆起李景浩憔悴的模样,终是不忍心,嘱咐陈铁柱送碗粥并些糕点上去。 陈铁柱懵懵懂懂的送上去,却发现自家老大竟是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忙要退出去,却依旧惊动了李景浩。见来人是陈铁柱,李景浩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之前可是听得清楚,陈毓竟然送了清消丸给陈铁柱—— 可怜自己这做人娘舅的,不独没有得一丸药,便是连个「舅舅」也没听到叫一声。 陈铁柱吓得腿一软,边往外退边应声道: 「大人恕罪,是陈公子让我送来的,卑职以为陈公子是转告大人之命——」 说道一半却又顿住,心里也是懊恼不已—— 之前不是还发誓要好好报答陈公子吗,怎么老大一瞪眼,自己就吓得什么都说了。老大的脾气最是难以捉摸,不会转头去收拾陈公子吧? 孰料李景浩脸色却忽然阴转晴,脸上的笑意似是无论如何不能止住,竟是摩拳擦掌: 「回来!我正好饿了,快端过来——」 因不知道李景浩爱吃什么,陈铁柱吩咐厨房的人每样都装了一些,这满满一托盘瞧着也委实可观。 陈铁柱倒不觉得老大会吃多少,毕竟印象里,曾经也上过一次糕点,只老大嫌太为甜腻,根本尝都没尝就让人端了出来。 眼下虽是听话的送了过来,却也做好了再端回去的心理准备 哪想到李景浩先端起粥一饮而尽,然后又把托盘上所有的点心一扫而空。 陈铁柱瞧着都替他觉得齁得慌…… 李景浩心里却是得意的紧——外甥给了陈铁柱药丸又如何,可也孝敬了自己好吃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得到来自于家中晚辈的关心,李大人心里这个激动,这个兴奋哟! 对了,自己倒是收了外甥的孝敬了,好像还没有准备回礼呢。 忙不迭派人回家送信,很快,流水一般的礼物再次送往韩府,还俱是成双成对的。陈秀问了后被告知,这些物事全是送来让陈毓求亲用的…… 至于陈毓,背了李景浩硬塞到怀里的包袱转身去了颜府,豪气干云的分了一半给刚从天牢里放出来的颜天祺,正好颜子章因颜天祺的事也赶了回来,听说这里面全是状元时文,还以为陈毓是吹大气呢,待随手一翻,登时就蒙了—— 这孩子还真不是吹牛,这些文章有的自己也见过,还有的尚且盖着那些状元公的小印。只是既得状元,那个不是傲的紧? 毓儿这孩子竟是全给弄了来不说,还这么全乎。 那些状元公,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在小七的精心调理之下,李静文的身体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好转。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日渐亲密。只是好景不长,发现李静文已无大碍,成大哥立马掐断了小七和韩家的联系—— 也不差这么几个月,无论如何不能落人口舌。 习惯了灵秀慧黠的小七日日相伴,李静文和陈秀一时间竟颇不习惯,两人私下里没少嘟哝着让陈毓最好想法子快些把人给娶进门。 却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毕竟小七那么好的姑娘,确实值得最好的,更有成家显赫的家世,也决定了陈毓不春闱及第的话,还真就没脸上门求亲—— 成家说是世代勋贵都是轻的。陈家的门第,即便陈毓高中,想把小七娶回家,那都是显而易见的高攀。 本就是下嫁,要是陈毓再连个功名都没有,小七可真要被满京城的贵家看笑话了,人心险恶,到时可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即便小七心里对此毫不在意,成家父子却不可能瞧着放在手心里的宝贝受这样的委屈。 也因此,压着陈毓好好读书,便成了两个女人做的最卖力的事。 陈秀因为身子渐重,精力自然有所不济,可耐不住人家有个责任心奇重的老公啊,韩伯霖简直拿出了自己科考时的毅力,愣是挑灯夜战 ,给陈毓写了一份最详尽的备考计划书。 至于计划的有力执行者,自然就是李静文了—— 第88章 李静文和李景浩已经兄妹相认。 只碍于李景浩的特殊身份,这件事除了两家人心里有数,对外即便是成家,也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李景浩担心,自己仇人太多,之前李夫人可不就是在怀孕时被人暗算,以致失了骨肉不说,还再不能孕育孩儿。 自家亲人,只要自家疼便可,何须嚷嚷的满世界人都知道? 李景浩可不想再一次见到浑身是血的妹妹,或者这些如此艰难才寻到的亲人遭殃。 堂堂镇抚司大人想要瞒别人一件事的话,自然是再容易不过。 外人只以为,李大人这催命阎罗很是有些奇怪癖好的,比方说偶尔会觉得什么人看着顺眼,就会格外看顾些。可惜看护时间的长短却是太过随心所欲。 就比如,之前不是也挺护着柳玉函家吗?可一旦犯了事,还不是说扔出去就扔出去了。所以这李大人的阎罗之名依旧响彻大周朝,甚而更多了些让人心惊胆战的喜怒无常的意味。 至于传言被颇为照顾的忠义伯府—— 以为就是什么好事吗?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跟柳家一样,说毁在这位爷手里就毁在这位爷手里。 如此毫无人情味儿的催命阎罗,最好的还是远着些。离他近了,保准没什么好事。也只有陈家这样刚敕封的忠义伯府,在京中没有一点根基之下,才会上赶着巴结那样没有人性的家伙。 却不知正合了李景浩的意。更在私下里直接把自己的影卫中最顶尖的拨给了李静文。 有这些人看着,韩伯霖的计划执行可行性简直就是百分之百。陈毓别说偷懒,就是在如厕时多迷瞪会儿,都会有人准时汇报给李静文。 而除此之外,已经确认年后出任督察院左副都御使的颜子章闲来无事之下,就把培养子侄当做了自己的千秋大业。家里的二儿子也就罢了,这一科基本上等同于陪太子读书,凑数的可能性大。 反倒是好友之子陈毓,说是美玉良才一点儿也不为过。 每每写得文章都能令颜子章眼前一亮,不独文笔老到更兼形式华美,堪称锦绣华章。颜子章每每都会沉浸在陈毓诗文的境界中,每每诵完,尚且意犹未尽,糊自己儿子一脸之余,往陈毓那里也跑的更勤。 好在颜天祺这些年也受自己老爹磋磨惯了,倒是没有怨上陈毓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还屡屡暗自庆幸,亏得有陈毓帮自己分担些,不然,还不知道自己得脱几层皮呢。 如此高密度、全方位的围追堵截下,陈毓真是想不进步都难。 也亏得陈毓虽有少年的身子,却没有少年的心,不然,怕不早中二病发作、撂挑子不干了。 更不要说陈毓本身的经历就是最大的作弊利器。上一世就有过目不忘的神奇本领,这一世自幼修习功夫,让这一本领比之上一世更是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两世的修行加起来,说陈毓把诸如经史子集的书籍掌握的滚瓜烂熟都不为过,韩伯霖也好,颜子章也罢,每每拿这方面的学问考较他,愣是没揪出过陈毓一点儿过错。 还是初次晋升娘舅的李景浩心疼陈毓,每每以着鬼神难测的身手倏忽潜入陈家,关心完妹子后,就会把充沛的抛洒不完的长辈爱全倾注在陈毓身上,和陈毓一番拳来脚往之后,再把人拐带出去放放风,让陈毓泪流满面的充分体会到,原来有了娘舅的人就是不一样,娘舅,求怜爱即可,求不要拳脚相加啊。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二月初六,韩伯霖喜得贵子,陈毓也荣升为一个再可爱不过的小胖子的娘舅。 只小胖子的到来也没能让陈毓摆脱之前的困境,好在苦逼的日子也有到头的一天,二月二十六,陈毓春闱的日子终于到了。 和其他举子的提心吊胆不同,这些日子饱受摧残的陈毓,却是满怀着「终于解脱了」「从此之后再不用被那么一群人以爱为名却行尽欺凌之事了」等诸般念头,喜极而泣的大步入了考场。 而满眼泪花扑向考舍的俊美少年也令得主考官大为感动—— 都说人心向学,此言善矣。瞧瞧方才那少年,有机会下场,激动的哭成什么样了。 所谓厚积薄发,三场考试下来,陈毓只觉得比之乡试还要顺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自己已经尽力了,至于说能不能考中就不在自己考虑中了。反正舅舅大人已经拍着胸脯保证过了,无论如何,就是抢,也会帮着自己把媳妇娶进门。 就只是太累人,考试期间又下了几场雨,等出得考场,晕倒的举子可不是一个两个,以致陈毓这样自诩钢筋铁骨的,回家后也是倒头就睡,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把个李静文给吓得,小七虽是不好意思亲至,却是连哄带吓,好歹请的大师兄苏别鹤亲自出马。 以致苏别鹤到了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人命大事呢,待诊了脉,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小师妹果然欠揍,情郎睡个觉还逼着自己堂堂院判巴巴跑来诊脉。 打着呵欠送走苏别鹤,李静文也收拾好行装要离开了—— 今儿可是百花节。太子妃亲自在京城东苑主办百花宴,遍邀京城贵女出席。 以太子妃身份之尊贵,这样的请柬自然千金难求,李静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收了一张。 毕竟,李静文伯夫人的称号说起来也算是个人物,可也得分搁那儿,就权贵云集的京城而言,真是太稀松平常了。 李静文隐隐也猜测到,自己会收到这份请柬,十有八九怕是和儿子有关,毕竟,小七可是太子妃的亲妹子,这会儿春闱已毕,说不得成陈两家联姻的事很快就将提上日程,太子妃怕是还想最后帮着妹子相看一番婆家人。 存了这个念头,李静文未免有些惴惴。 「娘亲莫要担心,」陈毓依旧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边扶了李静文上车,一边安慰道,「太子妃这些日子心情应该正好,而且听小七说,她姐姐也是极明理的人,必不会特特难为娘亲。」 第89章 更何况自己那同样护短的舅母也要去,总不会看着娘亲被人欺负不是? 李静文却是颇不以为然——再明理又如何,也得分在什么事上。就比如自己,也是明理的,可当初还不是对韩女婿一家百般挑剔? 只是,毓哥儿说的太子妃心情颇好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就要当娘了,自然心情好。」睡梦中被人叫醒,陈毓完全依着本能宽慰李静文—— 记得不错的话,上一世这一年,太子殿下终于喜当爹,得了个儿子,当真是普天同庆,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可不应该已经有喜信了? 李静文却是不疑有他,想着八成是小七悄悄派人传递的消息。既是有了身孕,那可是太子妃嫁人四年来第一次有了喜信,果然是合该开心的大喜事,有孕的女人都特别心软,所以自己方才分明就是自己吓自己了? 心里一松快,李静文心情果然放松多了。 至于陈毓,则迷迷瞪瞪的由管家牵着手又送回床上继续睡了,只挨着床上时,陈毓却是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脑子里一片浆糊之下,根本还没想起来呢,就又坠入黑甜梦乡中睡沉实了。 一大早,通往东苑的路上就排起了一条长龙—— 东苑可是京城最大的一处园林,占地怕不足有数千亩,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园林。 世上万物,但凡沾上「皇家」二字,就会凭空多上千条瑞气。更不要说这百花节虽是年年都有,东苑却是三年才开放一次。再加上那由太子妃亲手书写的请柬,所有一切都为此次百花节蒙上了一层高贵气息,京中但凡是有些身份的人家,无不为能得到这样一份请柬为荣。 而自打拿到那封请柬,所有的贵人便都动了起来,裁制美丽的新衣,打造时兴的首饰,以期在百花节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谁不知道,那些接到请柬前往的贵妇,除了赏花之外,还都肩负着「赏人」的重任,毕竟,想要给家族后辈挑个好老婆,还有什么时间比名媛云集的百花节这一天更合适呢。 以致每年百花节后,京城都会迎来一波定亲纳彩的高潮。 李静文哪见过这阵仗,瞧着那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蜿蜒长龙,一时只觉的眼都是花的。 再瞧瞧前前后后的或马车或轿子,那叫一个威风,那叫一个豪华,甚而一部分车子上还打造有奇奇怪怪的花纹。 「那是云家的族徽——」侍女小茹看李静文面露不解,忙低声帮着解释。 小茹也是李景浩特意送过来的侍女,不独熟识京城风物,更兼武艺高强。这次李静文去东苑赴宴,自然就带上了她。 至于这些花纹,李静文不清楚,小茹却明白,正是独属于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的族徽。这些世家都在大周朝至少屹立了上百年之久,说是根深叶茂也不为过。 李静文的神情顿时显出些敬畏来。 「夫人也不须担心。」小茹忙低声宽慰,「那些世家虽是颇有些底气,可家中后辈却是不争气的居多,甚至有些,也就是个空架子罢了。」 小茹这话倒是大实话,世家里颇有一些人家是吃的老本,尽管外在光鲜,内里日子却是过的捉襟见肘。 就比方说刚才那云家。 虽是托着侯府的名头,家中境况却是靡乱的紧,吃喝嫖赌甚至扒灰,真是不一而足。后辈子弟又不争气,最大的也就做个五品郎中罢了。 是典型的吃老本家族。 偏是云家老夫人还自视甚高,一心想给自己几个儿子娶那家世好又嫁妆丰厚的,这次来,不知是又瞄准了哪家姑娘。 和这样的人家相比,陈家这样的伯府也算得上是新贵了—— 陈清和年纪轻轻已是做到了三品大员,更因为之前的亮眼表现而简在帝心。至于家产之丰厚,以小茹在镇抚司养成的独特观察力,一眼就瞧出,这伯府里还真是不差钱。若然公子真能春闱高中,连续数代为官之下,陈家望族的气势也就出来了…… 小茹这番说辞,令得李静文的心终于安稳了些,刚要开口问话,马车猛地往旁边一带,若非小茹反应快,一把扶住李静文的腰,怕不整个人都得栽出去。 那车夫也吓得够呛,也不管横在路中间的车了,忙不迭从车辕位置上下来,不住抹汗: 「夫人,夫人——」 「我,无事。」李静文明显受了惊吓,脸色就有些苍白。刚要问车夫怎么回事,又一阵刺耳的马车停靠声音响起,李静文探头去瞧,可不正是之前说过的那辆云老夫人的马车? 而云家马车的侧后方,还有一辆垂着紫色珠帘豪华大气的马车也侧停在那里。 李静文还来不及开口,云家马车车门已然打开,一个浑身绮罗的五十余岁女人从车上跳下,却是看也没看被陈家的马车,忙不迭的朝着那辆豪华马车跑了过去: 「哎呀,这可怎么得了,潘小姐可有碍?都是那些子不长眼的,竟然连小姐的路也敢挡着——」 口中说着,转身冲陈家的马车怒声道: 「这是哪家的女眷,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东苑门外也敢横冲直闯,真真是没规矩至极。还不快下来跟潘小姐赔罪。」 李静文顿时有些无措——自己本来在前面好好走着,从三辆车停的情形也能看出,若非云家马车突然往自己这个方向插过来,又怎么会有此乱局? 甚而若非车夫驾车水平非同一般,自家马车可不就要撞上其他车辆? 怎么这云老夫人不自己反省,反而斥责自己? 却不知云老夫人汪氏这会儿也是愤怒的紧—— 云侯府一日日败落,家中男人不争气,云老夫人作为一家子的老祖宗,虽名为侯夫人,在世家圈子里地位却是不高。 第90章 好在前不久的一次宴席中,竟是给她巴上了潘家夫人。 潘家和成家一般都是大周朝最顶尖的世家,家族之鼎盛绝非云家这样行将败落的家族可比。 不说潘家老爷子眼下乃是文官之首加封太师,食双俸,但是潘家一众女儿也让人眼馋的紧—— 如今后宫里独掌大权的可不正是潘贵妃? 要说这位潘贵妃也是极富传奇色彩的,虽是膝下只生养了一位公主,却是有福的紧—— 当初和她一同进宫的妃子到得现在已是尽皆凋零,皇上又是个念旧的,即便后宫中多得是貌美如花的宫妃,潘贵妃的地位却是无人可以动摇。 而除此之外,太子殿下、二皇子则是自幼丧母,两人都颇得潘贵妃看顾,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当然,那只是从前,眼下关系却有些微妙—— 潘家孙子辈两个女孩儿尽皆嫁入皇室,一位嫁给了太子做侧妃,另一位则是二皇子正妃,而二皇子眼下风头正猛,隐隐有和太子分庭抗礼之势,令得潘家和太子之间也有了些嫌隙。 只嫌隙之说,也是外人的猜测罢了。 毕竟,谁人不知,眼下太子府中,也只有那位潘侧妃替太子诞下一女,前不久听说,太子府又传出喜讯,却是潘氏再次有孕,而比潘氏更早嫁入太子府的太子妃成氏则嫁进太子府足足四年了,却一直不曾有孕。已经有传言说,有高僧帮着成氏看过面相,说是子女缘极薄…… 即便身后有成家这个有力的娘家撑腰,如太子妃这般,还真是前途一片黯淡。 要是这次潘氏能一举得男,便是有成家这个后盾,成氏在太子府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好过。 说句藏在心底的话,成氏能不能走到最后都不好说,至于潘家,则无论是太子殿下承袭大统还是二皇子逆袭成功,潘家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也因此,潘家马车虽是本来在后面,可这一路行来,那些有眼色的人家却是纷纷让路,云老夫人汪氏更是不但让路,还想趁机跟在潘家的马车后面,也好向其他人家展示一下云家和潘家的亲密关系,那料想旁边的那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忠义伯府的马车竟是如此不识好歹,竟是不但没避让路边,反倒逼得云家马车停了下来,甚而连累了潘家人。 潘家可是尊大佛,汪氏供着还来不及,哪里肯有一丝一毫的得罪? 当下只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旁边这辆很是眼生的马车上—— 再怎么说,也就是家伯府罢了,别说跟潘家比,就是跟自家比,可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看汪氏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又知道对方是侯夫人,李静文无奈,只得下了马车,小茹也跟着跳下,却是悄悄做了个手势。 瞧见李静文从马车上下来,汪氏转过身来,一张脸冷冰冰的板着,无比倨傲的俯视着李静文,一副等着李静文低头赔罪的模样—— 这么年轻的女子,一瞧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李静文果然有些紧张,却不妨小茹轻轻道: 「夫人您瞧,她的衣服——」 李静文应声看去,心里的惶恐果然少了些—— 汪氏身上穿的可不正是自家织坊的丝绸?只汪氏身上穿的,虽也是当季新款,却是织坊里出了点小差错的那一批,比方说袖口处的云纹粗细方面就有些微的差别。当然,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果然如小茹说的,云家就是个空架子罢了。 这般一想,心果然放下来了些。 李静文的神情无疑也落在了汪氏眼里,汪氏下意识的就想缩起袖子,再瞧瞧李静文身上的穿着打扮,虽是品级没有自己高,所穿所戴却无一不是精品,不由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怎么?老身还说错了你不成?东苑门外也敢横冲直闯,可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真真是一点儿教养也无!」 一番话说得李静文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便是小茹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向了汪氏—— 这女人还真不怕祸从口出,毕竟,方才那番话可是把自家老大也给骂进去了。 汪氏却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多过分,毕竟,陈家的名号可是从未听说过,伯夫人这样的级别,在以侯夫人自居的汪氏眼里也就跟自家奴仆没什么两样。看李静文不说话,当下一皱眉道: 「若非你不懂规矩,怎么会令得潘家马车受阻。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潘夫人赔罪!」 有自己侯夫人的名头,再加上自己扔出的潘家这尊大佛,不怕这女人不低头。至于自己也好把挡了潘家路的所有罪责全推到这女人身上,省的潘家人怪罪。 满以为对方定会吓得什么似的,孰料李静文蹙了蹙眉头,却是缓声道: 「老夫人怕是弄错了吧?您老瞧一下自己的马车,想是人太多了,您的马儿受了惊吓,才会有此碰撞,却是和我家马车无碍啊。」 虽然心里对汪氏方才的语气厌烦之极,李静文也不欲惹事,只委婉指出是对方的责任。 「既是老夫人无事,不然,咱们还是各自上车,这样堵着后面的车,怕是有失体统。」 汪氏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眼前这女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不应该小心翼翼的爬过来赔罪吗?怎么还敢同自己讲起理来了? 说句不好听的,地位对等的人才有理可讲,至于地位不对等的话,当然就是身份尊贵的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了。 顿时怒极: 「你是没长耳朵吗?我是说——」 却不妨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云夫人,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什么威风?」汪氏回头怒斥道,却在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后,像是被人掐住了舌头,后面训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怎么竟是她—— 第91章 可不正是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的夫人杜氏? 杜氏的品级可是更在自己之上,更要命的是她家老爷李景浩可是个催命的阎罗,真是惹了她,家里以后怕是就别想安生了!却是不明白,杜氏怎么会跑过来的,还一副对自己很是不满的样子? 却不知杜氏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来的及时—— 杜氏的马车本来在后面,只是和潘家马车人人敬畏巴结不同,杜氏的马车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也使得杜氏得了信后一路畅通无阻,正巧赶上汪氏发威。 杜氏先瞧了眼李静文,看小姑子的模样应该还没受到太多委屈,心终于放下了些,却是转向讷讷着不知该怎么跟自己搭讪的汪氏,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余地: 「皇家园林之外,这般横冲直闯,成何体统?还不让你的马车推开?这般拦着路,是存心要搅闹了这次百花节吗?」 一番话和方才汪氏所说一般无二,只李静文尚敢辩解,汪氏却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仓皇的往后退,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膝盖处却不知为何突然一麻,竟是一个收势不住,就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瞧着李静文上了马车,杜氏的马车紧跟在后面,朝着东苑扬长而去。 「……太子妃的性子瞧着倒是个沉静的,并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而且既要做亲家,怎么也不会特特为难你才是……」 下了马车,瞧见李静文神情中明显有些紧张,杜氏忙笑着低声劝解。 「嗯。方才多亏嫂子……」有杜氏的话,李静文果然镇定多了。 李静文本就生的好看,今儿个又特特精心打扮过,又明显一瞧就是个生面孔,这么一路走来,颇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只是瞧见和她离得极近的杜氏,所有人便打消了好奇念头—— 要知道惯常宴会,除非是宫中主办,杜氏几乎很少露面。 可饶是如此,拜有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丈夫所赐,再加上杜氏也是不苟言笑的性子,以致所到之处,一般鲜少有人愿意和她攀谈,便是不得已说话,也是胆战心惊的恭维几句,然后就赶紧找机会离开。 而这女子竟然和杜氏这么一路同行,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也就那些刚调入京中根本不懂京中格局的乡巴佬,才会在所有人面前都会自觉低人一头—— 毕竟,镇抚司指挥使的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响亮。这外地命妇可不得拼命巴结? 只可惜她却不明白,镇抚司最爱的就是听人墙脚,万一她那句话说漏了,传到镇抚司那帮子人耳朵里,说不好今儿个夜里,他们家就得有锦衣卫造访。 而这一点,也正是所有人对杜氏及她身后的李景浩又畏惧又厌烦的根本原因。 别人躲还来不及呢,这女人倒好,还上赶着往前凑,可真不是一般的蠢。 李静文蹙了下眉头,忽然站住脚,往身后瞧了一眼,小茹也忙跟着站住,作势去搀李静文,却是小声提醒道: 「后面这些人,正是潘家人。」 「潘家人?」李静文怔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狐疑的眼神却是在站在潘家人最后面的那个粉衫子的清秀小姐身上停顿片刻—— 还以为是错觉,可这女子眼神的躲闪明显证明,自己方才的感觉是对的,对方方才确然是一直盯着自己看。 只女子的面容,自己可是从未见过啊,这女子却缘何一直盯着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李静文也不好开口询问。 余光瞟过李静文的身影远去,粉衫女子再次抬起头来,眼中神情分明有些复杂—— 还以为离开临河县,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陈家的人,没想到竟然在这东苑碰了个正着。 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实在是为了能来东苑参加百花节,自己不知赔了多少小心,更是把最喜欢的一套珍珠头面送给了表妹,好说歹说才求了这么个个机会,万料不到,竟会碰见陈毓的继母,李静文。 果然是世事难料,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凭陈家老爷一个小小的举子出身,竟能在这短短十年内,走到这么一个须得仰视的地步…… 「昭表姐,昭表姐,李昭!」一个不悦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粉衫女子终于回神,有些巴结的冲旁边的黄衫女子笑了一笑,「怎么了,芳妹妹?」 听李昭叫的亲热,黄衫女子眼中分明闪过些嫌弃来,语气里明显就有些不耐: 「这里可是东苑,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你那般盯着那个女人瞧做什么?一个伯夫人罢了,也值当的把你稀罕成这样?早就说不让你跟过来,偏要厚着脸皮去求我爹……」 黄衫女子名叫阮玉芳,可不正是阮筠的女儿? 至于这名叫李昭的女子,自然就是陈毓的前未婚妻、李运丰的女儿。 「表妹莫要生气,也就是看到了个故人——」看阮玉芳变脸,李昭心里不是一般的发堵,却也无可奈何—— 之前爹娘用尽种种手段,才使得自己如愿以偿和表哥阮玉海定亲。却不想前些时日却是出了件意外,爹爹帮舅父谋划的督察院左督府御史职位竟是成了空,舅父也就罢了,舅母却明显对自家人颇有心结,连带的自己在舅家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至于本就眼里只有她那些潘家表姐的未来小姑子阮玉芳,更是正眼都不肯瞧自己了。 李昭心里郁闷不已,更对瞧着明显就是春风得意的李静文厌憎的不行—— 自家的霉运,可不就是从跟陈家对上开始?当年若非陈家横插一杠,这会儿被封了伯爷的怕就是自己父亲了,自己也就是堂堂伯爷府的嫡小姐,身份比之阮玉芳可还要尊贵,那里需要受这些窝囊气。 却是对当年的退亲并不后悔。 第92章 李昭对陈毓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幼时那么一个黑黑瘦瘦宛若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穷小子的模样,那么一个小瘪三罢了,就是长大了,又能有什么好? 更不要说当初甫一见面时,陈毓表现出来的刻毒并对自己的百般羞辱,甚而在退婚后,上门要回当初送来的所有彩礼,连自己头上一根发钗都不放过…… 李昭确信,就是天下间的男人都死绝了,自己都绝不会愿意嫁给陈毓为妻。 毕竟,便是成了伯爷府的公子又如何,除非瞎了眼,李昭可不信这世上有女子会喜欢上那样一个尖酸刻薄、爱财如命的男人。 哪里比得上表哥阮玉海?不独人生的好看,还温柔多情,又有才学,今年还不到十九岁,就已下场。之前表哥可是亲口说过,不出意外地话,这次春闱,他定能榜上有名。 待得金榜题名,表哥就会央了舅父舅母把跟自己的婚期定下来,到时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这般想着,又厌恶的瞧了一眼李静文,却意外的发现,李静文的身边却多了个明丽如画的少女。 而随着那少女的出现,本是被人簇拥着走在最中间的潘家小姐潘雅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些不屑来…… 别人不认得,潘雅云却是见过,这少女不是别人,可不正是成国公府最小的女儿、太子妃的妹妹成安蓉? 因着潘、成两家地位相当,外人也就难免会把两家的子女相互比较。 论起男丁来,自然是国公府的成弈更加抢眼,可比起女儿来,谁不夸潘家女更加仪态万方? 却不想当日太子选妃,恰逢成家平定铁翼族的喜讯传来,而潘家却是颇有些把柄被人抓住,以致自己二姐潘美云眼睁睁的瞧着本是胜券在握的太子妃位置被成浣浣抢走,而二姐却只能退居侧妃之位。 到现在为止,成家和潘家尚未嫁人的嫡小姐,也就各剩下一个罢了,潘家是潘雅云,成家则是成安蓉。 会被人拿来比较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潘雅云却是有绝对的把握把那个成安蓉给比下去,且潘雅云很有信心的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 潘家有女才貌双全、绝色倾城的名声早已传遍整个京城。相反,成安蓉却一直默默无闻,据说是因为体弱,别说弹琴鼓筝,寻常就是走路都会累的气喘吁吁,甚而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得不送出去修养。 这令得潘雅云颇有一些放眼京城难逢敌手的怅惘。倒没想到,今儿会在这东苑里正面遇上成安蓉。这让潘雅云意外之余,又有些兴奋。 连带的对那位明显和成安蓉关系颇为亲近的女子有些好奇。指了一下李静文小声道: 「你们可有人晓得那女人的来历?」 倒也有人注意到方才来的路上起了冲突的那一幕: 「这女人不就是之前那个挡了咱们路的什么伯夫人吗?」 阮玉芳一心想要讨好潘雅云,当下不怀好意的推了李昭一下: 「表姐,那个女人,你不是认识吗?」 方才李昭可是说的清楚,那所谓的伯夫人,是她的,故人。 一句话说的李昭顿时弄了个大红脸,暗恨表妹太欺负人,要怎么说那女人差点儿成了自己的婆母? 只潘雅云果然拿眼瞧了过来,这还是这位高贵的潘小姐第一次正眼瞧自己,李昭顿时很是受宠若惊: 「不瞒小姐,那女人我确然认识,叫李静文,乃是商家出身,最是爱财如命……」 「商家女出身的伯夫人,还爱财如命?」潘雅云听得好险没笑出声来,成安蓉脑袋被驴踢了吧?竟会和个伯夫人还是个出身卑贱的伯夫人相谈甚欢?转念一想却旋即明白过来—— 成安蓉平日里说是足不出户也不为过,又能认识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可再如何也不能自降身份到这个地步。 一想到外人竟然把自己和这样的成安蓉相提并论,潘雅云憋屈无比之余又颇有些扬眉吐气,连带的瞧着李昭也颇为顺眼: 「你就是芳儿的那个表姐?叫什么名字?」 李昭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不敢劳小姐动问,小姐叫我阿昭便好。」 说着乖巧的走到潘雅云身边。 阮玉芳翻了翻白眼,自己这个表姐,还真是个心眼多的。 真会借杆子往上爬。 烟花三月,繁春似锦。 地处江南的林州城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正午时分,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林州城。 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瞧着真是悠闲的紧。 只不经意间会有一缕精光在眼底闪过。 马车走了一会儿,正好瞧见前面不远处一间颇有些古意的茶楼,当下勒住马头,探身对车中的人道: 「前面有个茶馆,爷可要下来喝口茶,用些点心?」 马车里的人「嗯」了一声,车夫麻利的从马车上下来,又殷勤的帮着打开车帘,一个三十多岁面有病容的男子迈步从车上下来,看了眼面前的茶楼,摸出手绢捂着嘴巴咳嗽了声,便又把手绢塞回去。 眼尖的马夫却是一眼瞧见手绢上的暗红色,神情不免有些难看—— 爷的病好像又重了呢。 却是叹了一口气,凭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神医而不可得?可偏是,这世上却是没有哪一种药是可以治心病的。 因刚过了饭时,茶馆里明显有些冷清。那小二本来正昏昏欲睡,瞧见进来的这对主仆,忙不迭起身: 「哎哟,老客来了,快请楼上雅间——」 车夫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小二——天下间的店小二全都是精乖的,明明自己和爷是第一次来林州,到他们嘴里,还就成雅客了。 第93章 却也并不点破,主仆两人尽管往楼上雅间而去。 刚上了二楼,却是差点儿跟一个恶形恶状的男子撞到一起。 「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那男子果然不是善茬,看主仆两人穿戴也就一般,眼一横就骂了起来。 亏得店小二忙在旁边打圆场: 「哎呀,这不是赵爷吗?怎么,又来等您那相好的了?啧啧啧,赵爷可真是个有艳福的——」 这位赵爷名叫赵昌,这几年来,每隔一月就会来照顾一下茶楼的生意,更奇怪的是每次他一来,过不得多久,便会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过来寻他。 虽然没有人见过那女子的真容,可但看那身段,我的娘唉,定然是个大美人儿。 那赵昌明显心情正好,骂骂咧咧的嘟哝了句什么,就拐进了右手边第一个雅间。 主仆两人虽是被人辱骂,神情倒是丝毫没变,只赵昌刚要进门,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冷,忙回头去看,却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只得进了房间。 好在并没有久等,约莫盏茶时间,房间外便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赵昌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极为殷勤的拉开门,探手就想去拉外面的粉衣女子,却被女子一下躲开,闪身进了房间。 而正对着女子的房间,车夫也收回视线—— 这个混账王八蛋,胆敢辱骂自家爷,可真是作死。虽然爷到了林州的事不想张扬,自己也照样有法子让那小子吃苦头—— 最近十天内,这小子就别想好过。 赵昌却是浑然不觉,瞧见女子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由大为不爽,只是银两还没到手,就先忍耐会儿吧。 当下随手从袖筒里扔出一叠文章: 「陈毓那小子写得文章,你拿去吧。」 自进的门来,一直一语不发的女子终于有些动容,极快的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扔了过去,又很是小心的捡起那叠纸,那模样,仿佛抱在怀里的是无价的珍宝一般。 赵昌猴急的打开荷包,瞧见里面的散碎银两,脸色就有些难看: 「怎么这么少?」 女子已是把那叠纸拿起,珍而重之的收好,起身就要离开,却被赵昌一下抓住手: 「钱不够,肉来偿,来来来,陪大爷松快松快,少的那些钱,爷就不跟你计较了——」 女子却好像被什么毒物给蛰了一下般,狠狠的甩开赵昌: 「别碰我!」 赵昌被推得一踉跄,顿时恼羞成怒,竟是不管不顾的就要扑过去: 「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人!爷面前装什么清高!过——」 下一刻却是「哎哟」一声,整个人扑倒在茶桌上,刚沏好的茶水一下被撞翻,好巧不巧,对着男子的裆部浇了下去。 赵昌疼的「嗷」的一下蹦了起来,声音都直了。 「好好对待秀姐儿和毓哥儿,不然,下次一文钱都没有。」 女子抖着嗓子丢下一句话,也不理痛的满地打滚的赵昌,匆匆拉开门就往外走。 一直关注着这房间动静的车夫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想了想又窜到临街的窗户旁—— 会和那样的混蛋厮混的女人,又岂会是什么好鸟,再加上,这一路委实无聊…… 女子正好出了茶楼,正要往路边一辆骡车里钻,不提后腿弯处忽然一麻,整个人就仰跌在地。 连带着脸上的面纱也随之被勾落。 「姑娘——」一个十来岁的婢子忙忙的从车上下来,忙不迭上前搀扶,主仆俩上了车,匆匆往一个深幽的胡同而去。 那车夫明显瞧见了女子的长相,神情瞬时有些古怪,慢慢踱回来,小心的瞧了瞧依旧冷着一张脸的自家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小心的瞧一眼…… 就这么喝口茶就偷看一眼对面的人,看主子没察觉,隔了会儿又借喝茶的机会再瞧。 那病容男子倒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慢吞吞的把杯子里的香茶用完,才抬起头来: 「你瞧什么呢?」 「啊,咳咳——」车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小心了,竟还被发现了,忙不迭放下茶杯,翻身就跪倒在地,「爷莫怪,只是,只是方才瞧见一个,一个女人……」 下面的话却是不好再说。 病容男子盯着他,却是一语不发。 那车夫打了个哆嗦,暗恨自己干嘛要犯贱,只得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女人,倒是跟爷有些像呢。」 之前每次听说有和爷生的像的人,爷都会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务,飞马前往。 可这么多年了,一次两次,三次,都不下上百次了吧?主子每一次都是抱着希望过去,却又失望而归,这么长时间了,主子其实已经不再对能找回小姐抱任何希望了吧? 不然,也不会病体日重,以致到了现在这般几乎是沉疴难医的地步…… 男子果然有些怅然,半晌却是摆了摆手,黯然道: 「走吧。」 两人办完手头的事,已经是三天后了。 决定要走的前一夜,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子,在哪儿?」 即便早已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了,可耐不住总不由自主的有着最后一点希冀。 早知道主子会这么问,车夫赶紧打叠起精神—— 三天了,女子的来历早被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那女子叫花飞飞,是林州城最大的妓院万花楼曾经的头牌……」 说着声音却小了下来,还是找不到的好,真是这位的话,主子可不得疯掉? 第94章 而之所以说曾经的,也是因为听说那花飞飞年纪已是大了,早没有了昔日头牌的风光…… 「啪!」 「花飞飞,别给脸不要脸!」一个痴肥的老头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被自己打翻在地的花飞飞,一脸的恼羞成怒。 「臭娘们儿,还真把自己当成娇贵的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把年纪,也就爷还愿意照顾你生意,你还敢跟我犯起犟来了!还以为你是那个从前那个头牌儿花飞飞吗?爷肯让你帮我舔,已经是给你脸面了,你还给脸不要脸了!」 说着竟是抬脚朝着花飞飞的肚子用力踹了过去。 老鸨听到喧闹,匆忙赶了过来:「哎呀,金大爷,您这是怎么了?飞飞不懂事,您老只管狠狠的教训她,可不敢气着自己……」 口中说着,瞧向花飞飞的神情却是充满了冷意,小心的扶了那姓金的老男人一旁坐了,自己则是揪着花飞飞的头发扬手又是一巴掌: 「小贱蹄子!没一点儿用的东西,还长本事了!还不爬过去好好伺候金大爷——」 花飞飞身体僵了一下,有些绝望的瞧着老鸨: 「妈妈,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过我不接客的——」 那老鸨脸僵了一下,明显有些恼羞成怒: 「飞飞,你的意思是,今儿个怎么也不肯伺候金大爷了?娘还真是小瞧你了,既如此,就别怪娘心狠。」 说着扯着声音道: 「赖明,你去,到外面宣扬出去,后儿个起,但凡有看上花飞飞的,二十两银子一次……」 又转身陪着笑对那姓金的财主道: 「今明两天,这死丫头就交给金大爷您好好调教了,放心,不多收您的银两,就当我给您老赔罪了。」 「那敢情好。」那金财主登时喜笑颜开。 「妈妈——」地上的花飞飞却是如遭雷劈,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神情绝望无比,「当初是你答应我,只要能帮你赚够万两白银,便不逼着我卖身,这些年,女儿给你赚到的又何止一万两,你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虽然这些年来自己卖艺不卖身,可凭着自己的才艺也给万花楼赚下了可观的银两,到了这会儿,自己只求苟延残喘,活到瞧着毓哥儿出头的那一天,都不行吗? 老鸨冷笑一声: 「我的儿,你可莫要忘了,你当初卖入我这青楼,可是死契,我们万花楼从不养闲人!妈妈瞧着,平日里还是太宠着你了,才惯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自己不是那金贵的,就不要做梦被人哄着捧着了!」 说着对旁边的两个打手一摆手: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死丫头扒光了衣服,送到金大爷床上去,金大爷不完事儿,不许松开她——」 花飞飞脸上顿时血色尽失,下一刻忽然不要命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窗户口那里扑了过去。 屋里人顿时有些发蒙,等到反应过来,花飞飞已纵身从三楼的窗户上一跃而下。 而车夫和病容男子正好走近院子,感觉到骤然从天而降的重物,车夫忙护住主子,又抬脚就要去踢,待发现落下的是个女子,忙不迭的把踹的力量改为往旁边一带,饶是如此,女子依旧重重的摔在地上。 老鸨这才探出头来,脸上神情惊魂不定,回过神来,忙不迭就往楼下跑: 「小贱蹄子,最好摔死你——」 「爷,咱们进去吧。」瞧着女子身下汩汩流出的血迹,车夫也有些不忍,即便被自己挡了一下,瞧这女子的伤势,怕是不死也得残。 却不妨病容男子仿佛没听到一般,竟是半跪着蹲下身子,轻轻托住女子的头,慢慢把人翻了过来,下一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静文!!!」 啊?车夫一下瞪大了眼睛—— 不会,那么巧吧? 静文?满身血污的花飞飞身子动了一下——已经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遥远的,都好像上一世的记忆了呢。 眼睛定在抱着自己的男子身上,只觉眼前的容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却又说不出的亲近,不觉把满是血污的脸往那人怀里靠了靠: 「爹,是你,来接,文文了吗?文文,好累……」 「啊——」病容男子抱着怀里的人儿,仰天发出一声悲惨之极的嘶鸣。车夫一哆嗦,旋即意识到一个可怕至极的事实,这正躺在主子怀里生死不知的女子,正是主子找了几十年的妹妹。 那老鸨正好跑下来,待瞧见男子却要抱着女子离开,忙上前拦住: 「你干嘛?想尝一下飞飞的滋味儿,拿二十两——」 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低着头,不可置信的瞧着自己胸口那把透胸而入的长剑。 「杀人了——」正探头往下面瞧的金财主恰好看见了这一幕,直吓得一下瘫在了那里,却不妨病容男子抽出剑朝着三楼窗户掷了过去,金财主惨叫一声,就从三楼跌落。 那些打手呼啦啦围了过来,想要拦住两人去路,却不妨对方功夫竟是好得很,不过片刻功夫,又有几人丧命。 好在早有人去府衙报了官——万花楼的后台老板听说可是京城的贵人,便是林州知府也得给几分面子。 等到知府急匆匆赶到,正瞧见宛若杀神一般的主仆俩,刚要命人拿下,下一刻却是吓得一哆嗦,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那杀人的,可不就是白天才见过的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 三天后,万花楼被一场大火一夜烧了个精光;临河县的赵家也遭了山贼,不独财物被抢,便是家人也尽皆被杀;连带的京城也不太平,潘系好几名官员锒铛入狱,并最终死在牢中…… 同一时间,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出林州城,车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瘦弱女子,她的身旁,则是一个神情再温柔不过的男子,一时帮女子擦手,一时用棉花沾了水帮女子润湿嘴唇,或者一遍遍喂女子吃粥,只是那粥送进去,总会有绝大部分再流出来,男子便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小心帮着擦拭: 第95章 「文文,别怕,大哥会一直陪着你,从今后,再不让任何人伤到你……你恨的人,哥哥全帮你杀了,你爱的人,哥哥也帮你护着……」 即便是活死人又如何,就算文文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却也永远都是,自己最爱的妹妹,她活着一天,自己就守着一天,她要是不在了,黄泉路上,自己怎么也要好好的护着,不能再叫她受一点儿欺负…… 三年后,还是那个车夫,却是孤零零的站在两个并立的坟头前,泪流满面…… 而听说娘家人到了,太子妃侧妃潘美云也迎了出来。 相较于潘雅云的清丽,潘美云无疑更是个明艳至极的超级大美人。 刚传出怀孕的喜讯,肚子应该并不显,潘美云却依旧穿着身宽松无比的衣袍,明显是向所有来至东苑的女宾宣告,自己这会儿怀有身孕的事实。 「哎呀,好娘娘哎,怎么这就跑出来了?天还有些凉,仔细可不要受了凉才好。」不待潘美云走过来,潘夫人已是忙忙的跑过去,小心的扶住女儿,看着潘美云的肚腹处又是得意又是骄傲。 更是不停殷殷叮嘱:「今儿虽是百花节,你可也不能累着自己……」 真要生出个男孩来,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儿子,也是皇上的第一个男孙,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娘放心,」潘美云心情极好的抱住潘夫人一只胳膊,刚要说话,正好瞧见太子妃成浣浣正匆匆朝这里走来,当下道,「怎么会,太子妃最疼我了,自从我有孕,太子妃比我还高兴呢,每日里汤汤水水的供养着,唯恐我受什么委屈,哪里会累着我?」 成浣浣走过来,正好听见潘美云这番话。成家人普遍身高较高,成浣浣也不例外,倒是长相,却是再雅致不过。许是事务繁多,成浣浣脸色明显有些憔悴: 「原来是潘夫人到了。快请里面坐。」 说着,亲自陪了众人来至前面一处粉色花海旁。 那里正盛开着东苑国花兰凤华,花枝招展、香气音韵,简直和仙境一般。又因这里便是赏花的主会场,早有下人在花海旁绿荫下随着曲廊走势摆了众多桌椅,上面放置的有点心和茶水,以备大家走累了小憩。 对太子妃的礼遇,潘夫人嘴里虽是说着感谢的话,内心却是暗爽—— 早在成浣浣成了太子妃时,潘夫人就憋了一口气。 好在老天有眼,让自己女儿连番两次怀孕,反倒是太子妃,嫁于太子四年,却生生就是个不下蛋的鸡。 再是身份高贵,可没有儿女傍身,始终是抬不起头的。没瞧见太子妃的脸色,相较于女儿的红润,即便拿厚厚的粉遮了,却依旧透出几分憔悴的苍白来。 因着太子妃和潘家人的到来,原本三三两两坐在这里的女眷纷纷起身上前拜见。神情里有敬畏也有羡慕。 李静文也在人群中,看见太子妃的模样,不由担心,来时儿子可是说过,太子妃也是有了身孕的,这么东奔西跑的操劳,可怎么是好? 又瞧瞧旁边的小七—— 小七不是懂医术吗,瞧见姐姐这样劳累,怎么也不知道劝劝? 「哎呀,臣妾有些累了呢。」那边潘美云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而还有些不舒服的抚了抚胸口。 「怎么了?」成浣浣咬了咬牙,强撑着道。 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提不起精神来,连带的还倦怠的紧,甚而总觉得疲累,连饭都不想吃。 本来今儿个就是太医院请平安脉的日子,成浣浣却不想授人口实—— 太子府眼下也就自己和潘美云两个主事的罢了,潘美云有了身孕已是尽人皆知,要是自己也躺倒,外人定要说是自己心存嫉妒,才故意装病。 编排自己也就罢了,连带的太子跟娘家,怕都逃不过。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成浣浣索性令太医院改日再来请脉。 潘美云心里虽是颇为享受成浣浣的反应,面上却是不显: 「无事,今儿个事情多,妹妹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么能再让太子妃操心?太子妃不用管我,我歇一下便好。」 这般识大体的模样,令得旁边众人纷纷赞叹,却又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瞧向太子妃——太子妃莫不是苛待了侧妃娘娘? 潘夫人的脸色就有些沉下来,瞧向潘美云的大丫鬟香凝: 「侧妃娘娘今儿早上用了什么?」 那香凝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恕罪。我们家娘娘今儿早上胃口不好,就用了点粥,对了还有碗鸡汤,只那鸡汤许是太油腻了,侧妃娘娘吃了一口就吐了——」 一句话未完,成浣浣脸一白,忽然头一歪,止不住呕了一口。 潘夫人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已是有些怒容,半晌却是冷哼一声: 「太子妃这是何意?若是老身话里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太子妃明白指出便是,不须如此令人难堪。」 言辞间明显很是咄咄逼人。 成浣浣脸色愈发不好,那边小七和李静文看情形不对,也忙快步上前,一边一个扶住成浣浣。 李静文并不认得潘夫人是谁,只觉这满身珠翠的夫人也未免太嚣张了些。 当下边小心的扶成浣浣坐了边道: 「太子妃娘娘快坐下歇会儿。这怀了孕的人啊,最是精力不足。您身子又金贵,我瞧着怕是胃口也不好,可不敢再累着了。」 场中气氛一下变得沉闷而又紧张。 甚而有那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的往外退—— 于京城权贵人家的后宅而言,太子妃的不孕根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说句不好听的,有关太子妃的受孕问题不但是太子府,甚而是大周朝皇室包括上流阶层聚会时一个所有人谈话时最大的禁忌。 第9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背后再怎么议论纷纷,可凭着成家的威势,并太子一直表现的对成浣浣的情深意重,从没有一个人敢正面同和太子妃有关的人说起这个话题,即便得意如潘家,也只敢暗爽罢了。 却不料今儿个也算开了眼界,竟然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和太子妃说起这个问题。 更可笑的是对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以为太子妃有了身孕。 真怀孕了还好,只是可能吗? 这女人一定是想巴上太子妃想疯了吧?可即便再如何想攀上太子妃这条金大腿,这样的事也是可以随随便便拿出来拍马屁的吗? 如此言语分明是戳人心窝子还差不多。 太子妃就是再大气,也定然受不了被人当众这么嘲讽,心里不定怎样恨毒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呢。 便是旁边的杜氏,也担心小姑子这回确然是鲁莽了,说不得真会让太子妃翻脸也未可知。不由上前一步,想着真是有个什么事,自己好歹也要护住小姑子才是。 至于其他人,一面想留下来看笑话,一面又怕被暴怒的太子妃给殃及到,心里当真是矛盾的紧。 唯有云老夫人汪氏—— 汪氏这回来,可不是单单为了一个百花节,而是受了旁人指点,冲着成家小女儿成安蓉而来。 云家第五子,也是汪氏最疼爱的幼子云清,前些日子刚蒙恩荫得了个御前三等侍卫的缺。 云清长得也算俊俏,嘴巴也甜,汪氏从小便疼的什么似的,现在又做了御前侍卫,汪氏心里,便是尚主也未尝不可。 好在还没完全昏了头,明白以侯府眼下的境遇,怕是不可能有那般好事。 只是即便不是公主,怎么也得是名门闺秀。除此之外,还得嫁妆丰厚…… 正满京城里寻找合适的人选,可巧,就从潘夫人嘴里听到了成安蓉这个名字。 成安蓉的家世无疑让汪氏满意至极,可和名满京都的成家大小姐相比,成安蓉无疑太过平凡了,貌也好、才也好,俱皆不显,尤其是病恹恹的身体…… 只成家那样显赫的家世,却又是汪氏无比渴望的—— 满京城谁不知道,成家人最是护短,娶了成安蓉,也就等于得到了成家的保护伞,有成家保驾护航,云清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再加上可以预期的成安蓉丰厚无比的嫁妆,云家必能摆脱眼前的入不敷出的窘境,自己这有名无实的侯夫人憋屈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也因此方才一进苑中,就开始不着痕迹的打听成安蓉的去向,待瞧见成安蓉的模样,顿时心花怒放—— 还以为那成小姐如何不堪呢,哪里想到竟分明是一个脱俗的小美人儿。 又想着京城中既有那般传言,必然不是空穴来风,难不成是身有暗疾?又联想到至今不孕的太子妃身上。 却又很快释然,到时候只管让儿子多纳几房妾室,照样可以多子多孙。而且不能生养的话,不是更好拿捏?省的她自恃公府小姐的身份在自己面前摆谱。 这般一想,不由越看越满意。 正想着怎么找个机会上前攀谈,并在太子妃娘娘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可巧机会就来了。更让汪氏喜出望外的是,那个犯了太子妃忌讳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路上弄得自己颜面扫地的那个所谓伯夫人李氏。 「真是不知所谓。太子妃娘娘身体贵重,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伯夫人可以随便议论的?这般没规矩的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走了什么人的门路,竟然就给你混到了东苑来?!」 这句话却是把之前护着李静文的杜氏也给拐了进去。 汪氏这般想也在情理之中。方才东苑门外发生的一幕,相信早已在苑中女眷里传开了。方才自己得了个没脸、颜面扫地,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李氏说了这般戳太子妃痛脚的话,又怎么可能得了好去? 那杜氏不是护着这女人吗?自己怕他,太子妃可不怕她。太子妃真是震怒,怕是没人能护得了她。 口中说着,又谄笑着想要挤开李静文去扶成浣浣: 「太子妃娘娘身子金贵,可莫要为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气坏了身子——太子妃也莫要太过慈和,省的那些脸皮厚的蹬鼻子上脸,叫老身说,不然现在就把人赶出去。」 只要李氏这会儿被东宫侍卫叉出去,自己保证,这李氏定然会就此成为整个大周朝官场的笑话,更会从此被上流社会列为拒绝往来户。 「你做什么,站远些。」哪知还没来到太子妃身侧,就被人冷声喝止。 汪氏吃了一吓,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喝止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心心念念的准儿媳妇成安蓉。 小七厌恶的瞧了汪氏一眼,又对李静文投了个安抚性的眼色。这才转向自家大姐,脸上神情慎重无比—— 虽然是亲姐妹,可成浣浣毕竟身份特殊,两姐妹也有数月未见了。 第一眼瞧见成浣浣的憔悴模样,小七只觉得心疼,想着是太子宫里太过辛苦所致—— 之前因为服用各种中药调理的缘故,成浣浣也曾出现过类似怀孕的症状,第一次时还曾欣喜若狂,可等御医来了后,却发现根本就是一场空欢喜。 第二天还不得不强颜欢笑,直面各种「关心」。 那之后,再出现身体不适,成浣浣都会第一时间派人去叫自家妹子—— 小七会医术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成浣浣自然明白。 看小七这会儿的脸色,便是大气如成浣浣这会儿一颗心也「噗通通」急剧的跳了起来—— 于女人而言,再尊贵的身份都是虚的,只有孩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所在。 更不要说成浣浣本身就是特别喜欢孩子的性子。 第9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之前小七都是诊一下脉都能得出结果,可从方才那位陈夫人话出口,到这会儿为止这么长时间了,小七却始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难不成,真有可能是喜信? 一旦心里升起这个希冀,竟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若非李静文从旁搀扶,成浣浣简直觉得自己连坐都坐不住了。 察觉到成浣浣的紧张情绪,小七不动声色的在成浣浣身上几个穴道按压了几下,觉得成浣浣应该可以承受即将到来的喜讯后,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成浣浣两只眼睛里都蓄满了泪水,一下用力抓住李静文的手,神情中满是感激,甚而有些语无伦次: 「陈夫人,谢谢——」 成浣浣这句话再真心实意不过—— 一定是上天不愿看自己受苦,才会派下陈夫人这么个好人来给自己送来喜讯吧?退一万步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直都是强撑着罢了,真是这么劳累一天,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单就这一点而言,李静文就是自己的恩人啊。 当下再不敢乱动,倒是小七赶紧着人回太子府去抬一顶软轿来,又令那些丫鬟,让人群散开—— 这么多人围着,姐姐定然会更不舒服。 正忙乱间,就听见外面有人道: 「快让开,快让开,太医来了——」 成浣浣小心的背过去拭了拭泪,这才转身瞧过去,却是奇怪,自己分明并没有派人去请御医啊。 正自疑惑,潘夫人已然上前,似笑非笑的瞧着成浣浣道: 「侧妃娘娘方才身体不适,这才刚差人请了御医来,倒没料到,太子妃娘娘身体也有贵恙——」 方才小七如临大敌的模样,明显落入了潘夫人眼里。 成潘两家宿怨已久,尤其是认定了成浣浣夺去本该属于潘美云的太子妃位置后,潘夫人都觉得,成浣浣怎么倒霉都解不了心头的恨意。最好成浣浣犯了大错,丢掉太子妃的位置才好。 却也知道,除非成家倒了,不然,希望太过渺茫。 可只要有让太子妃痛苦的机会,还是绝不会放过的。 没瞧见方才听那女人说怀孕了,成浣浣激动的模样?还有她身边的人,竟然也真信了,要是御医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太子妃不过又是一场空欢喜罢了,还不得把她给羞死? 「也好。」成浣浣如何看不透潘夫人想些什么,却是点了点头—— 小七可是太医院院判苏别鹤的师妹,便是苏别鹤本人都说过,论起妇科来,他犹在小妹之下。既然小妹如此说,那自己当然是真的怀孕了。 潘夫人既然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悦,那就成全她就是。 那御医也终于从让开的人群中走了过来,却是出了一头的冷汗,心里更是暗暗叫苦。都是老人精,御医可不信,潘夫人会有这么好心!明明之前说是让自己来瞧侧妃娘娘的,怎么到头来却成了太子妃娘娘? 再结合方才听到的只言半语,已然明白,竟是有关太子妃的孕事。 这可是大忌讳啊,真是有了喜讯还好说,若然不是,自己这个御医说不好就当到头了。 哆哆嗦嗦的上前,刚要伸手探脉,一阵马匹嘶鸣声忽然响起,众人回头,都是一惊,却是一身明黄服色的太子周杲正大踏步而来。当下除了那些命妇依旧原地行礼外,各府小姐慌忙闪避一旁。 周杲却是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管喜气盈盈的瞧着成浣浣—— 周杲年幼时体弱,一直跟着成父习武,和成浣浣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自成亲以来,夫妻俩也是琴瑟和谐,感情甚笃。从刚成亲时,周杲就满心盼望着成浣浣能生下一个两人的孩子来,却不想这一等就是四年之久。 方才本来正在太子府议事,却正好听说,太子妃派人回府中速速抬一顶软轿过去。 周杲有些疑惑,就多问了一句,却被下人报之,太子妃有喜了。 周杲当时第一反应也是一点儿不信,又听说小姨子也在,而且安排人回来抬轿子的就是小姨子,周杲「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直接拐回头去告诉里面的东宫臣属,议事到此结束。 本来那些僚属还有些不乐意,甚而太傅直接询问周杲发生什么事了?待听说竟是太子妃有喜了,便是总黑着一张脸的太傅都乐得合不拢嘴,直说相较于正在讨论的事务而言,自然是太子妃有喜的事更重要了—— 太子可是一国储君,子嗣不旺的话,可是会直接影响到屁股下的位置做不做得稳。 看到周杲也来了,潘美云脸色就有些难看。当初自己有孕时,太子可没有这么隆重,也就只派人颁下赏赐罢了,甚而是先去安慰了成浣浣,然后才到了自己房间里。 这会儿不过道听途说,竟然就巴巴的赶了来。 却被旁边的潘夫人捏了捏手,眼中甚而闪过些笑意来—— 太子能来,实在是意外之喜。倒没料到太子妃的人那般能闹腾,没有确切消息前,竟然就敢报给太子殿下。 待得御医的结果出来,知道太子妃并没有怀孕,太子折了面子,要处罚的可不但是那些下人,说不好对太子妃也会厌弃。 潘美云也想通了这一点,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身后,就等着欣赏即将到来的精彩时刻。 太子已然来到成浣浣身边坐下,这才示意御医上前。 「太子妃娘娘——」御医试探性的探出手,却是惊「咦」了一声,下一刻坐直身子,更加聚精会神。 虽然方才已经在小七那里得了准信,成浣浣依旧有些不放心,只和太子一起一眨不眨的盯着御医。 御医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先探出一只手探查片刻,擦擦汗,又再次伸出手…… 如此三番,终于翻身跪倒在地: 第9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虽然脉象尚不明显,可确然是有喜无疑。」 「真的?」太子刚坐下又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的成浣浣即便已经心里有了底,依旧再次泪盈于睫。 「太子妃小心——」御医吓了一跳,忙道,「太子妃身体有些弱,须得好好调养才是。切不可再如此操劳。」 更是连道「万幸」—— 亏得有旁人提醒,不然太子妃真这么操劳一整日,实在不敢想象,肚子里的小殿下还能不能保得住。 更是对那点醒太子妃的人充满好奇,这胆量可不是一般的肥。 一句话说的太子夫妇俱皆对李静文感激不已,亏得这位陈夫人,不然,还真会出大事。 却不知旁边的李静文却是早已傻掉了—— 连太子妃都不知道她自己怀了孕的,那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儿子又是如何晓得的? 「……浣浣,小心些——」太过激动,素来稳重的太子都有些失态,甚而连软轿都没让坐,而是直接着人抬了自己銮驾来—— 太子銮驾的平稳自然又在软轿之上,至于说怕不够软,太子府里还缺少软软的垫子吗,多铺些就是,甚而车厢四壁都用厚厚的毯子给围上,天还有些冷吗,可不要冻着太子妃才好。 瞧着太子扶着太子妃坐上銮驾扬长而去,潘美云脸色苍白,眼泪一串串的就落了下来,便是身形也摇摇欲坠。吓得潘夫人忙扶住,咬牙道: 「好女儿,可仔细身子,即便她也怀孕了又如何,那里面可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只要你十个月后肚子争气生个儿子,太子跟前儿最金贵的还是你……」 话虽这么说,却依旧难掩失落——若然太子妃也生个儿子呢? 和潘家人气氛的低沉不同,李静文那里却是热闹的紧,尤其是那些成过亲的少妇,对李静文真不是一般的热情—— 听说一开始可是连御医都差点儿没诊出太子妃的喜脉,这位陈夫人又缘何一眼就能看出来,语气还笃定的紧? 有人猜测,说不好这位陈夫人本身就是杏林高手,又或者根本就是个有大福气的人。毕竟,就是医术再如何高超,之前根本没见过太子妃的情形下,怎么就能第一眼就看出她有孕呢? 以致几户娶了媳妇儿一年多还没见动静的人家立马就把李静文围了起来,也不赏花了,尽顾着让自家媳妇儿或者女儿到李静文眼前转了,那模样好似李静文一开口,自家马上就能多子多孙似的。 直把个李静文给囧的,脸都要僵了—— 天地良心,自己跟送子观音她老人家真没有关系,就是儿子说了句梦话(应该是,吧?)呀! 因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子妃及成家人先后来离开,潘家又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众人也无心再呆下去,匆匆拜了花神,便各自回家。 和来时李静文一个人都不认识不同,离开时很多人纷纷同李静文点头致意—— 即便家里不缺孩子,可这位陈夫人却是明摆着福缘深厚,能得太子府垂青,说不好日后还有大造化,君不见,那御医方才得了多少赏赐? 直接一眼看出太子妃怀孕的这位陈夫人得的好处还能够少了吗?须知,听太医的话,太子妃娘娘真是再继续操劳,会发生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这可不仅仅是立功了,甚而已算是有恩了,能让太子殿下那般尊贵人物欠下人情,说不好,连她那位在外为官的夫君都得跟着沾光不少。 这些人的话自然也落到了潘家人的耳朵里,潘夫人神情愈发冰冷,瞧着李静文的眼神仿若刀子一般,令得李静文越发心神不定—— 即便再是对官场众相不甚熟悉,李静文也明白,自己怕是被潘家迁怒了,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自家老爷?又想到儿子怎么会晓得太子妃有孕一事,不由越发心烦意乱。 旁边杜氏瞧着明显坐立不安的李静文: 「咱们也回去吧。」 脸上神情却是慈爱的紧—— 李景浩是长子,比之李静文足足大出十岁有余,这些年来又经过了太多风雨,瞧着人越发老相。反倒是李静文,在娘家时有秦家两老宠着,待得嫁人,虽是续弦,却偏是被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护的什么似的,虽是年近三十,却依旧保有着宛若少女时的乖顺性子。 杜氏甚而觉得,真是和夫君站在一处,两人不似兄妹,瞧着倒是父女也差不多了。难得的是正牌小姑子的性情也委实讨人喜欢的紧,对自己这对突然冒出来的兄嫂,是真的打心眼里依恋,从不愿给自己夫妻添丁点儿麻烦,只李静文越是这样,令得自己夫妻越想多疼她一些。 伸出一只手搭在李静文肩上,李静文一下回神,自然的扶住杜氏: 「姐姐可是累了?」 杜氏的身子早年亏损太大,即便这些年小心调养,却依旧没有多大起色。和满脸沧桑的大哥站在一处,每每都令得李静文心疼不已。 至于说「姐姐」这个称呼,之前李静文卧病在床时,李景浩不放心,虽想着并未相认,自己还不好直接出面,却是每日里都催促杜氏上门探望,期间两人一直以姐妹相称,即便后来知道两人其实是一家人,称呼也一直没有改。 相对于「嫂子」,杜氏更喜欢姐姐这个称呼,且私心里也明白自家老爷的心思—— 那些藏在暗处的仇家委实防不胜防,对于李静文这个好不容易才能找回来的妹子,自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两人亲昵的模样果然令得一些想要借李静文这个筏子巴上潘府的人家脑子清醒了一下,霍然想到听说之前来时,杜氏已是出面给李静文撑过一回腰了,再想到方才神情惊恐,吓得几乎瘫在地上连道都不会走的云家老夫人,顿时歇了去找李静文晦气的心思—— 第9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殷鉴未远,还是不要去自讨晦气?焉知这李氏连太子妃会怀孕之事都知道,不是锦衣卫探访出来后再故意说给李氏听,好来拍太子妃马屁的? 李景浩:(冷脸。囧……锦衣卫不是神,敢去窥探太子房事,也还没有这么闲扯淡!) 所以说女人们的想象力总是能冲出大周撼动天际。 至于真的泄露了这个消息的陈毓,这会儿却是正侯在东苑门外—— 从睡梦中惊醒,陈毓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好像梦里跟娘亲说起太子妃有孕的事…… 一念及此,吓得陈毓顿时睡意全无,慌忙洗漱后就匆匆赶来东苑门外,迎面却正碰上太子的銮驾匆匆离开,紧随着其后的是成家的车子,隔着窗帷,陈毓能瞧见布帘动了一下,小七的面容在里面一闪而逝。 陈毓不觉愈加担心——若不是发生什么事,小七定然不会抛下娘亲一个人离开。虽则方才小七的眼神里以喜意居多,却依旧令得陈毓坐立不安。 正自彷徨,又一群人走出东苑,在最右边缓缓而行的,可不正是娘亲和舅母? 又小心觑了眼李静文的神情,倒是不像受到惊吓的样子,心终于放下来些,忙快步接过去: 「娘亲,舅母——」 「毓儿——」李静文眼睛一亮,又忽然想到之前儿子的铁口直断,心又不觉忽悠一下提了上去。 李静文的神情太为复杂,陈毓不由苦笑,看来自己之前不是做梦,十有八九,是真的跟娘亲说了太子妃有孕的事。刚要开口说话,却猛然回头。 李昭不及收回眼睛,神情顿时有些尴尬,心里更是震惊不已—— 陈毓的外貌太过耀眼,甫一出现,就令得众人纷纷诧异。实在是人生的俊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身上不见一点儿少年人的狂妄稚气,这么多贵人面前不见丝毫惶恐,君子如玉的儒雅之外更有览遍千山的沉稳,一下就把其他人家前来接家里女眷的公子哥们给比了下去。 如果说用一句话来形容李昭的感觉,那就是鹤立鸡群。甚而李昭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的表哥阮玉海,真是到了这里,也会被那少年比得泯然众人矣。 而更让李昭无法接受的却是李静文和少年的关系—— 方才距离李静文更近些,李昭分明听见李静文叫少年「毓儿」! 两人神情间这么亲热,还是这般称呼,除了那个当年曾欺负过自己的小恶魔陈毓外,李昭根本没法做他想。待隐隐约约听到陈毓一声「娘亲」,李昭当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都说女大十八变,怎么可能有男子也变化这么大的? 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陈毓到底吃了什么,怎么可能就从当初那个人嫌狗憎的小瘪三变成眼下这么一个让自己都不由得自惭形秽的翩翩少年郎的呢? 正自想的入神,忽然被旁边的阮玉芳用力的拧了一下: 「表姐,表姐,嫂嫂!」 李昭惶然回神,正对上阮玉芳闪烁不定的眼神。 跟李昭的感觉一般,阮玉芳第一眼就觉得,那个远远的静立树下的少年委实太为出色,跟他一比,自己那自诩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兄长简直就变成了一个笑话般。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人家那些有名望的公子,只是那些人,家世高的难免嚣张,生的俊的就傲气的紧,那像眼前谜一般的少年,竟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不经意间一回头,却正好瞧见李昭震惊之外不敢置信的神情,那模样,竟是和看到那位陈夫人时相似的紧,心里瞬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难不成连这少年,李昭也是认识的?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公子有点忙》卷一 作者:佑眉 02、《公子有点忙》卷二 作者:佑眉 03、《公子有点忙》卷三 作者:佑眉 04、《公子有点忙》卷四 作者:佑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