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小神医》 楔子 埕州的楚家医堂是县城里有名的医铺子,这间医堂各种病症都看,不过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楚家的家传药帖,也就是专门帮妇女调体质,好让她们能顺利怀胎,并且成功弄璋的药帖。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里,举凡是怀不上胎,或是连生好几个女娃的,都会因为这帖秘方而上门求诊。 这帖生男秘方是楚应习医多年以来所研发调配出来的,如今他已经将医堂交接到一脉单传的儿子楚仁的手中。 这天,楚家医堂依旧满是上门看诊的人潮。 老当家楚应和妻子正分装着药柜里的药材,而楚仁的妻子,怀胎四个月的楚夫人正在医堂的柜台里负责记帐、收诊疗费。 「楚夫人,恭喜啊!什么时候要生吶?」看完诊的病患与楚夫人闲聊着。 楚夫人摸着隆起的肚子,笑着回答:「大概是冬至左右。」 那病患再问:「那妳一定有服家传的生男秘方对吧?」 楚夫人微微点头。 「唉唷!那肚子里铁定是个白胖的小壮丁啊!到时候生了一定要告诉我,我要亲手做几件小男生的衣裳给妳送来。」 「谢谢妳。」楚夫人露出幸福的笑。其实,打从她一怀胎,所有的人就都认定她肚子里头是个男丁,所以她的衣箱子里已经收了好几件别人送的男孩儿衣裳了。这也难怪,她嫁入这个以生男秘方闻名的楚家,并服用夫婿为她亲自把脉调理的药帖,要是这样还没能生出男丁,可真是砸了自家招牌啊! 「累了吗?」楚仁趁空端了一杯桂圆红枣茶给妻子,体贴地问着。 「不会。」楚夫人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咱们的娃儿不知道生得啥模样?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楚仁笑道:「瞧妳心急的,这事儿还要等几个月后才会知道。」 「难道你就不期盼看到娃儿吗?」楚夫人扬眉觑着楚仁。 楚仁轻拍着妻子的手背。「我当然很期盼,等娃儿一出生,我一定要天天抱着他。」 楚夫人听了,漾出甜蜜的笑,同时还不忘提醒他。「不过,恐怕爹和娘会跟你抢着抱小娃儿喔!」 楚仁点头同意。「妳说的对,没关系,那我们就努力点,多生几个,到时候每个人的怀里都有小娃儿可以抱,谁也不用抢。」 可惜楚仁的梦想无法实现,因为两个月后,他在一场意外中摔落马背而过世,楚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楚家唯一的遗腹子。 在冬至即将到来的夜里,大腹便便的楚夫人忽地肚子一阵紧缩,即将临盆生产,但这晚适逢飓风肆虐、风强雨大的,再加上楚夫人急产,压根儿来不及呼叫产婆来帮忙,所以楚老夫人爬上了床,亲自帮忙媳妇接生。 出乎意料之外,甫出生的娃儿不是众人所认定的白胖小壮丁,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女婴。 楚夫人一看到小娃儿是个女婴后,脸色瞬间变得沉重且慌乱,她的目光回避了公公和婆婆质疑且责备的眼神,然后咬着下唇,仔细思索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她一直都有按时服药啊!每次癸水来完之后的第十天早上,她都会固定服下汤药啊。她努力回忆着,忽地,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双眼瞪凸、脚底发凉,她想起来了—— 今年的元宵夜,她和楚仁一起去赏花灯,当时两人兴致极好,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后便是一阵缠绵难舍。到了翌日清晨,她累到睡过了头,一醒来便急忙忙地开始一天的活儿,因此错过了服药的时辰。现在仔细推算,那天刚好是癸水来完之后的第十天,而巧的是,过了两个月后,她的身体便开始出现了害喜的症状,依怀胎十月的时间往回推敲,这个女娃儿应该就是在元宵夜那时怀上的吧! 想清了这前因后果,楚夫人心虚不已,她偷偷瞥向公公,发现他的脸色冷峻,让她看了不寒而栗。 「爹……」楚夫人怯懦地喊了一声。「对不起……是我不好……」 身为公公的楚应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了。他走到床边,抱起小娃儿,然后铁青着脸看着襁褓里的小女婴。这个小娃儿不哭不闹,粉红的脸蛋睡得很安详可爱,但是—— 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孙子。 自从儿子楚仁过世之后,楚应除了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外,还要一肩扛下医堂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务来维持一家子的生计,如今,倘若让外人知道他们楚家医堂的媳妇服用了生男秘方却仍然产下女婴,那么一定会质疑楚家的生男秘方无效,这不仅会毁了楚家医堂的声誉,也将严重地影响到医堂的生意。届时,他一个发鬓灰白的老人家又要如何攒钱帮助媳妇和孙女生存下去? 楚应沉着脸与妻子、媳妇商量后,三人达成共识,绝口不提生了女婴一事。 他会照顾她、疼爱她,但为了维持楚家医堂的生意,他要把她当男孩儿来养,并传授她所有的医学知识,让她接下楚家医堂的衣钵。 虽然这样委屈了孙女,但他必须这么做,谁叫这个女娃儿要投胎到他们楚家医堂来呢?这是她的命,没得选择的命。 「爹,那……这娃儿要起什么名字才好?」楚夫人怯怯地问着,因为她在公公的眼里看到了明显的失望。 「就叫……」楚应思索了半晌,决定给女婴起一个较男性化的名字—— 「楚非。」 第一章 中秋夜,许多户人家都会雇艘画舫来搭船游河,一方面享受夜风拂面的畅快感觉、一方面也在河道上赏月作乐。 月色皎洁明艳,清澈如明镜,河道上大大小小的画舫交错慢行,而画舫上垂挂的灯笼也映照着粼粼波光的河面,将这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妆点得更加醉人。 当赏月的画舫错身而过时,船上的人们会热络地互相打招呼,平常不轻易抛头露面的名门千金也都会在今晚破例出来凑凑热闹。 整条河道因为来回穿梭的画舫而变得好不热闹。 楚非在摆满小贩的市集街道上闲晃着,今儿个中秋夜,医堂里休诊,家里头的三个老人家不想出来挤着凑合,但她却嫌无聊,在家里头闷不住,所以趁空溜出来瞧瞧逛逛。 远处的天空有几枚龙炮呼啸过天际,绽放出色彩绚烂夺目的烟火,而坐在船上游河道则是观赏璀璨烟火的最佳方式。 因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楚非雇了一艘小船,悠闲地盘腿坐在船上,双眼熠光闪闪地瞧着在夜空中爆发绽放的灿烂火花。 跟着她一起在河道上搭着画舫游河的人里有不少熟面孔;有些是让她看过诊的病患、有些则是认识的街坊。 右侧不远处就有一艘画舫上的大婶一看是楚非,马上热络地说道:「楚公子,谢谢你啊!托你的福,我家媳妇上个月生了一个白嫩嫩的小胖子,明儿个我再给你送些弥月的红蛋过去!」 「恭喜、恭喜!要是林大姊想再生第二胎,记得要再来找我调理身子。」 「楚公子,前些日子我自个儿学做了一些饼儿,明天我送去医堂,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另一侧画舫上的姑娘说着,她是曾经给楚非看过诊的病患。 「谢谢、谢谢,妳真是位好姑娘!」楚非扯开和善的笑容,拱手道谢。 她表面笑着,但心里却很无奈,那姑娘这么好心地要送饼给她尝,用意何在,她清楚得很。 她年仅十六岁便开始帮忙爷爷看诊,擅长开些调体质的药方,好让姑娘家在癸水来时不受腹痛之扰。另外,她开的助胎药也帮助了不少怀不上胎的妇女顺利怀胎产子。 虽然她年纪轻了些,但是医术却顶好。于是,不少人给她起了个「小医圣」的名号,并且经由看过诊的病患们口耳相传,让她这个楚家「小医圣」的名号不胫而走。 因为年轻有为、气质温文儒雅,长相又偏俊美,所以她意外地成了城里姑娘家所心仪的对象。有不少姑娘家为了要见楚非一面,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来医堂排队等候看诊,并且在问诊时对她眉目传情,或是送一些小糕饼来讨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态昭然若揭。 只可惜,这些嘘寒问暖、体贴关怀,皆打动不了她的心,谁叫她与那些姑娘家一样,同为女儿身呢。 其实,是不是享有「小医圣」的美誉她无所谓,众家姑娘的垂青她也一笑置之,她只知道她有责任担起楚家医堂。就像爷爷常讲的,这是她没得选择的命,而且,爷爷对她的期望极重,所以她从小就很努力地习医,好让爷爷知道虽然她是女儿身,但是她的成就、她对医术的专精却绝对不会输给男孩子。 她也知道娘常常因为她女扮男装的事而愧疚落泪,所以她从不抱怨自己的身世,也全然接受这样的安排,表现出一副安然自在的样子。 总之,为了家里头这三个老人家,她愿意终生女扮男装来行医挣钱。 身后,又有另一个人呼唤她,将她的思绪给拉回现实。 「楚公子啊!」声音高昂,不难听出里头饱含着兴奋情绪。 一听这声音,楚非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是郝媒婆,真巧啊!」楚非转过身,面对着郝媒婆,脸上虽是堆满了温和的笑意,但是心底却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脱身,毕竟这个郝媒婆可是出了名的缠人啊! 「什么巧啊?我可是特意叫船夫驶快点,在后面一路追着你来的!」 「是吗?」楚非嘴角微乎其微地抽动了一下,仍旧笑容可掬地问道:「不知郝媒婆追得这么赶有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好事!」郝媒婆笑瞇了眼,同时从怀里抽出几张纸来。「接过去瞧瞧,这些全是我请画师描的画像,里头可都是名门闺女,与楚公子你绝对匹配,可说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啊!」 郝媒婆兀自兴奋地说着,也不管楚非有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愿,便冒着危险将自己矮胖的上半身都探在船身外,硬是要将画像交给楚非。 楚非原本不打算接手的,但是看到郝媒婆不顾自己的安危,拚了命似地要把画像交给她的样子,这让楚非一时心软,遂一手扶着船身,一手准备接过画像,然而就在她与郝媒婆交手的那一剎那,郝媒婆的脚下一个不稳,足底一滑,加重了手掌往下压的力道,结果—— 扑通一声,楚非那纤细的身子骨哪挡得住郝媒婆的拉扯,就这样硬生生地跌落河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顿时,惊呼声四起,到处响起呼救的声音,有人建议拿长竿子捞人,有人则是已经脱下外衫,准备跳下水去救人。 就在众人忧心焦急的当下,楚非的头猛地窜出水面,一脸狼狈地朝着围观的人喊话。「我没事、没事的!不好意思,让大家受惊了!」 还好她懂得泅水,否则这一摔还得劳师动众地让人来救,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她看了看四周,搜寻到她雇的那艘小船,正打算往那边游去时,忽然瞧见那些在船上探头观望她的人都瞠大了眼,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她落水的画面应该没有那么怵目惊心吧?不过,瞧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露出神色惶恐的紧张样啊? 忽地,郝媒婆大喊:「楚公子!小心——」 「小心什么?」她还是摸不着头绪。 一旁观望的人也跟着大声咆哮。「小心后面,快闪开!」 后面? 一旋身,楚非蓦地目瞪口呆。 是一艘船。一艘体积庞大、雕工精美讲究的船。而这艘大船现在正笔直地朝她驶来,如果没有误差的话,再过一会儿,那艘船的船身应该就会直接撞上她的头! 大船上。 「大哥,你这卦象跟以往不太一样喔!」 公孙敏葱白的纤指正拿着拨尺,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米卦拨开,紧接着掐指一算,然后一抹娇丽的笑靥在她的唇畔绽开来。 「嗯?」一身飘逸白袍的公孙凛扬眉,气定神闲地望向自家小妹,发现她正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瞧。 公孙凛乃皇朝内的一品大官,在朝中担任皇上的心腹幕僚,专司参议朝政的职务。平常他都是居住在京城的府邸,自家弟妹公孙咏及公孙敏则另居家乡的大宅,由于爹娘几年前相继过世,公孙凛本想尽大哥的责任接弟妹来京城同住,但是公孙敏的个性闲逸贪静、与世无争,不肯来京城,而公孙咏则是无所谓,到哪儿都行,所以干脆跟着公孙敏一起留在大宅里互相关照,因此一整年下来,他们三兄妹之间相聚的时间并不多,通常都是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聚首。 今晚是中秋夜,公孙凛难得偷空,邀了弟妹一块儿游河赏夜景,好不惬意。刚刚公孙敏更是心血来潮,帮他卜了个卦。 「怎么不一样?」瞧她那神秘的表情,倒是勾起了公孙凛的几分好奇。 虽然他不是迷信之人,但是他这个小妹精通卜卦易经之术,而且卜出来的结果都很准,像他这几年顺遂的官场之路,也都和公孙敏卜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 「敢问大哥今晚捻米卦时,心中想的是何事?」公孙敏不答反问。 「与往年一样,想的皆是朝政之事。」 「就这样?」公孙敏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不然妳以为呢?公孙凛好看的剑眉轻轻挑起。 「这可不好,依大哥你这卦象看来,下半年在官途上会有个绊脚石出现,而且……」公孙敏沈吟着。「很诡异的是,这颗绊脚石竟然同时也是救命星。」 「绊脚石兼救命星?」说话的人是公孙家的老二公孙咏。「这两个东西怎么会兜在一起啊?会不会太扯了?」 不理会二哥的质疑,公孙敏兀自解说着。「我不敢说这卦象是喜是忧,大哥,你要有心理准备喽!这颗绊脚石恐怕没办法轻易摆脱,而且,怕是会跟着你一辈子。」 她从不曾帮大哥卜出这样的卦来,因为大哥的面相与手相皆是富贵之相,命中注定有官运,而且会一路顺遂显赫。她着实看不透这卦象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就在她低头思索时,耳边传来二哥公孙咏夸张的大呼小叫。「嘿!有人落水了,快看!在咱们的船边啊,就快要撞上了!」 公孙凛和公孙敏闻言即倚到船栏旁,顺着公孙咏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黯黑的河面上瞧见一颗浮沈的人头。 「哪个傻子居然落水了?」公孙咏嗤了一声,一副打算看热闹的模样,不过一撇头,却瞧见公孙敏哀求的眼神,示意他快点下水去救人。 「好啦,我试试看喽!」公孙咏禁不起央求,烦躁地吼了一声。「不过,都快撞上了,等我跳下水也不见得来得及——」 他跨过船栏,正要纵身下水时,身旁的公孙凛已早他一步,足踏船栏,提气跃起,以很完美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如蜻蜓点水一般,仅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剎那,就将落水的人给捞起,然后带回船上。 看到楚非被安全救起,一旁围观的人松了一口气,而负责承载楚非游河的船夫则将小船划到大船旁,急问道:「小公子没事吧?」 公孙咏探出头,爽快地说:「没事,船家,你不用担心,我们等会儿会送他回岸上的。」 船夫闻言,这才放心地将船划离。 看着坐在眼前瑟瑟发抖的人,公孙凛俊眸微瞇。 他似乎从河里捞起了一个大麻烦! 刚刚他其实可以袖手旁观的,凭公孙咏一个人就能把人给救起来了,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可是他却出手了,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那双剔透晶灿的眸子吧! 当时,远方适巧有一枚龙炮升空,璀璨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那骤亮的光辉映照在水面上,恰巧照亮了落水者,单单就那么一瞬间,他瞧见了一双干净无杂质的明透眼眸,不知怎的,心弦一动,还来不及厘清自己这异样的心思从何而来,身体已经不假思索地上前出手了。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他救了人是事实。 公孙凛原本只是单纯地想救人,但在救起人的那一剎那,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貌似男子的落水者竟然是个女子! 原本他以为对方是个少年,所以拎扯对方的衣领想将他提起,不料却因此而扯开他的襟口,那微露在外的细致锁骨与如凝脂般的肌肤让他一愣,这一个闪神使他松了手,已经救起的人差点又沈了回去,他一惊,改用单手抱住对方的腰身,将她拖离河面。 一抱到那柔软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她纤细、没有喉结的颈项,公孙凛更加确定自己方才并非错看,这个「少年」果真是名女子。 当公孙凛将人救起放在甲板上后,公孙敏和公孙咏立刻趋前关心。 一看到公孙咏好奇的眼光,公孙凛忽地觉得不妥,由于对方的衣物皆已湿透到贴着身躯,再加上方才被他拉扯后微敞的衣襟,这模样……不适合让公孙咏瞧见。 他也说不上来这感觉,很莫名的,他就是想护着她。 因此,公孙凛利落地脱下外袍,赶在公孙咏靠近之前披到她身上。 「大哥,没事吧?」公孙敏狐疑地看着自家大哥奇怪的举动。 「是啊!没事吧?是哪家的笨小子落水了啊?」公孙咏靠近,伸手想要拉起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的少年。 没想到公孙凛竟然凌空拦截,拍掉公孙咏的手,然后扶起浑身湿答答的女子,转头对公孙敏交代道:「敏儿,妳带她进船舱里,这儿有风,别让她湿着身体在这儿吹风。」 此言一出,公孙凛立即惊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公孙敏正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公孙咏也愕然,开口问道:「大哥,这怎么对?怎么能让敏儿和一名男子共处一室?」 「这……」是啊,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而且还错得相当离谱!方才一心只想着要替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极可能外泄的春光,却在未经思索下脱口说出了这么不合情理的话。 在外人眼里,这名落水者是个男子,要是让敏儿带她入船舱,不就等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儿是女子以外,随行的护卫、公孙咏、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让任何一人带她入船舱似乎也不太妥。 公孙凛沉默地思索着,是否该让自家兄妹知道对方女扮男装的身分?说了,便不用顾忌男女之别,也可以让敏儿来照顾她,但是,依公孙咏那种好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追着对方问东问西,也许对方隐瞒真实身分就是有她的困难处,不方便让公孙咏探问,而且……不知怎么,他竟然不想让公孙咏与这名女子有太过频繁的接触。 当公孙凛还在评量着是否该点明对方身分的时候,公孙咏已经快一步有了动作。 「来!我带他进去。」公孙咏很豪迈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孙凛阻止,不再犹豫,抢先一步扶着女子进入船舱,留下公孙咏与公孙敏面面相觑。 一入船舱内,公孙凛便后悔了。他与她单独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内,举目所见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惨白的脸、她微敞的衣襟、纤细的锁骨、以及紧贴着她身躯的湿黏衣物…… 公孙凛感到喉头干涩,他突然觉得这船舱变得拥挤了起来。 撇开眼,他旋过身背对着她,在船舱的座位底下拉出一个木箱,打开后,从里头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时他会乘船南北奔波,为了方便让他在船上过夜,府里的家仆总会在船舱里备些干净的衣物。 公孙凛将衣服放在她身旁,哑声交代着。「先换上干衣裳吧,省得着凉了。」 语毕,他大步跨出了船舱,并扯下遮蔽舱门用的竹帘,背对着舱门,站在船舱旁的甲板上等候着。 船舱内,楚非明明冷得牙齿直打颤,但是心里头却觉得暖暖的。 她细细思量着这其中的原因,发现好像是因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虽然她对恩公的背景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却隐约感觉得到他方才亟欲保护她的态度,他的眼神深幽内敛但是却很温和,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尔雅非凡的贵气。 说来很奇妙,她胡里胡涂地落了水,胡里胡涂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现在更是胡里胡涂地在这儿更衣了起来。不过,在这陌生男子的旁边,她却觉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摊开一看,发现与恩公身上所穿着的款式一样,猜测这应该是他的衣物。她脱去身上的湿衣服,换上恩公宽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着其它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觉笼罩着楚非的身躯,那衣料贴蹭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正被这衣物的主人给环抱住似的。 楚非被这吊诡的想法给怔住,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赶紧伸手擦干了湿漉漉的头发,并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舱。 船舱外,夜风徐徐,公孙凛虽然放眼望着河道,但耳朵却不自主地听着船舱里头的动静。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召来公孙敏,要她去准备杯热姜茶来。 公孙敏走后,过了半晌,他听见掀开竹帘的声音,回头,瞧见一张清秀的脸庞,脸颊两旁有几簇微湿的发黏贴着,再往下看去,自己过大的衣裳垂挂在她身上,袖子、衣襬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随时会绊倒她似的。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楚非掀开过长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谢。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脸认真道谢的表情,她这模样让公孙凛轻扯唇角笑了,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个唱大戏的,有点儿滑稽。 「请问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公孙凛沉默着,在心里评估是否要报出他的名号。他虽然官拜一品,但因为今天是他和家人团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没穿官服,就连随行的护卫也都只着便衣,就是不想要引起不必要的侧目。 思量了一会儿,公孙凛决定不刻意声张他的身分。 「我乃京城公孙家的人。」 「原来是公孙大哥,在下埕州楚非。」 「楚非?」公孙凛浓眉吃惊地拧起,声音里饱含着惊讶与不解。「楚家医堂的『小医圣』?」 他是曾听公孙敏说过,埕州有个「小医圣」,专精于替妇道人家调配生男秘方,因为家乡离埕州只相隔了一个县城,而「小医圣」又盛名远播,因此有一些家乡里的妇人会专门前往埕州求诊,因而怀上男胎。他又听说,这个「小医圣」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俊逸绝伦,犹如潘安再世,可是,现下在他面前的—— 那么纤细的身子、一只手臂就能勾起的重量、柔软似水的触感,公孙凛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绝对是个女子,但是她却自称是楚家「小医圣」? 「咦?恩公听说过我?」楚非有点意外她的名号这么响亮,居然连京城那边的人都知道。 公孙凛深邃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妳到底是谁?」他疑惑地问,很难把「小医圣」和眼前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恩公,我说过了,在下楚非,城里头的楚家医堂是我祖父所创立的,我们楚家乃以悬壶济世为业。」 「妳当真是乡民口中的『小医圣』?」 如果她真是楚家的「小医圣」,那么是埕州的乡民皆有眼无珠,认不出她其实是个女人吗?除去那身男装不说,她哪儿俊逸绝伦?哪儿潘安再世?桃腮杏眼,如出水芙蓉般的一个粉黛佳人,哪里像个男人了? 等等!藉由月光仔细一看,公孙凛眼尖地发现楚非白皙粉嫩的颊面上有几处污黑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他懂了,想必楚非是在她细致的柳眉上涂抹暗色的炭粉,好让她看起来更像男子些。 为什么呢?她为何要扮成男装行医? 「千真万确,若是恩公不信的话,他日倘若恩公有了什么病痛,在下必当竭尽所能地为恩公效劳。」 闻言,公孙凛哑然失笑,扬起了眉。「妳这是在咒我了?这就是妳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不、不、不!」察觉自己失言,楚非赶紧一脸歉意。「恩公贵人贵体,当然是无病无痛,我只是……假设而已。」 瞧着她紧张的模样,公孙凛觉得有趣,薄唇轻轻地勾起,噙着一抹微乎其微的轻笑。 「不过,听说妳专攻妇道人家的疾病,倘若我真有病痛,该让妳治吗?」他可是男儿身,拿那些治疗妇女的伎俩来医治他似乎有些不妥。 听出他话里的不信任,楚非有点儿不服气,遂控制不住地出言反驳。「恩公此言差矣,在下不止专攻妇女疾病,还相当擅长一些羞于对人开口的隐疾!」 公孙凛这下真是啼笑皆非了,她是在暗示他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要是知道她现在是跟什么人在顶嘴,恐怕要腿软了。 罢了!既然心血来潮救了她,也就懒得跟她计较。 公孙凛嘴角含着笑,摇了摇头。这女人讲话真是不修饰,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温婉守规矩,但是奇了,跟她说话他居然有种很轻松自在的感觉。 他突然庆幸方才没有据实说出自己的身分,他猜想楚非若是知道他是谁,应该无法这么自然不矫情地与他对话。 这时,公孙敏端了茶杯走过来,她瞧见自家大哥居然又笑又摇头的,心里纳闷着,大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大哥,热姜茶备好了。」公孙敏将杯子交到大哥手上。 「楚公子,来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闻言,公孙敏更讶异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楚非一眼。 原来这姜茶是特意为那位落水的公子准备的啊,她还以为是大哥自己要喝的哩!公孙敏抿着唇思量着,怪了,大哥怎么会对外人这般体贴热络? 「敏儿,没事了,妳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公孙敏灵动的双眼转了转,她的身子退开,但眼眸却偷偷打量着楚非,评估着他到底是哪儿特别了,怎么能让大哥如此注意? 而楚非也同样讶然于恩公的细心,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捧在手里,暖呼呼的,不但温暖了她的手,也温暖了她的心。 以往都是承接女子对她的关心,有男子这样关照她还真是第一次。 公孙敏离开后,楚非喝着热姜茶,站在公孙凛的身边,两人倚着船栏,一起看向河道。以往除了看诊把脉以外,她不曾与男子如此靠近过,但她现在不只站在他的身边,还穿着他的衣裳,喝着他特意准备的热姜茶,楚非恍惚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偷偷打量着恩公,他的身材俊伟挺拔,但是却不会给人压迫感,说起话来温温雅雅,姿态沈稳自若,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此时,一枚烟火升空,迸放出灿烂的火光。 楚非沈迷地看着夜空中的火花,以往的中秋夜她要不是待在家里陪老人家,就是像今晚一样独自游河,从来没有一次是有人陪着她一起看着龙炮升空,于是,她忍不住有感而发。「今年的烟火似乎特别美丽。」 话说出口的同时,一阵酸楚的孤单感觉急速地掠过心头,楚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到了,她怔忡,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觉得寂寞的一天。 女扮男装的特殊身分使她不可能有闺中密友,更不方便结交称兄道弟的朋友,所以除了家人之外,她向来独来独往。她以为,只要能守着医堂、守着家人便已足够,但今晚她却失常地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是很美……」公孙凛沈吟着,但是眼睛看的不是天空中的烟火,而是楚非若有所思的脸。 她对着天空发愣,猛一瞧像是很单纯地为了烟火而感动,但是眼眸中隐约流动的孤寂却泄漏了她的情绪,相对的也撼动了公孙凛。 她在想什么呢?怎么会出现那样的眼神?还有,她是为了什么而女扮男装呢?这个女子让他很好奇,但是他却顾忌着她或许有难言之隐,于是暂时压下了满腹的疑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看烟火。 一会儿过后,公孙凛问道:「想不想更靠近一点看?」 「嗯!」楚非点头。 公孙凛取过楚非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的甲板上,接着他一手隔着衣袖扣住楚非的手腕,一提气,带着她一起跃上船舱的舱顶上。 「这儿够高,可以将烟火的美尽收眼底。」 楚非答不上话,她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的美景给吸引走了。 因为位置够高,所以可以居高临下地观赏河道上错落的画舫,而且,烟火放射出来的光芒也近得像是伸手便可攫取似的。 真的好美,楚非从来不知道可以这样欣赏烟火,四周的景物美得不像是真的。 「美得不像是真的。」她喟叹着,说出心中的想法。 楚非其实知道,今晚的烟火之所以特别美,并不完全是因为居于高处,而是因为身边有人陪着她一起赏美景。 公孙凛看着楚非,又看向被烟火映照得璀璨的夜空,突然觉得有些错愕。自己居然会带着一个甫认识的女子……呃……女扮男装的女子,在船舱顶上欣赏烟火?他何时这么有闲情逸致了? 想了想,他认为是楚非眼底那纯净无瑕的光彩让他冲动,变得不像自己了。 楚非看着每一枚烟火升空、绽放,而公孙凛则是看着她的眼眸,那双眸子里也像有烟火似的,一灿一灿的,映出烟火的美,他不用抬头也知道烟火美得有多醉人。 公孙凛趁她只顾着看美景时,身子跃下,走到船夫身旁,交代船夫顺着烟火绽放的方向驶去,然后才又回船舱上头,安静地坐下,嘴角噙笑,听着楚非形容烟火有多美。 而船身的另一头,公孙咏和公孙敏正在下着棋。 「怪了,船怎么往回驶?这个方向我们刚刚就经过了啊,我去跟船夫说。」急性子的公孙咏很快地去了又返,他搔搔头,纳闷地道:「船夫说是大哥交代要这么驶船的,真奇怪,我还是亲自去问一问大哥好了。」 「喔?大哥说的?」公孙敏扬了扬柳眉,疑惑地看向在船舱顶上的两个人。她也同样好奇大哥的异常,但是她不多话,只是静静地看,因为她明白,要是大哥不想说,他们怎么问也没用。 「二哥。」公孙敏拉着公孙咏坐下,劝着他。「我看你还是专心下棋吧!」 当晚,楚非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令她难忘的中秋夜,而公孙凛也度过了一个轻松慵懒的夜晚,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放松了。 当烟火结束后,公孙凛问了楚非的住所,要船夫将船靠岸,陪着她上岸,坚持护着她回去。 一路上,楚非的步伐极慢,现在她的身分是男人,两个男人这样相偕夜行似乎很自然,但是……如果恩公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的话,还能这么神色自若吗? 脑子乱纷纷的,楚非有点搞不懂这其中的奥妙,她只知道,这美好的一晚可不可以不要太早结束?还有,她和恩公以后还可不可以再见到面? 公孙凛倒也好性子,不催赶她,反而配合她的步伐,慢条斯理地走,一点儿都不介意陪她一起浪费时间。他觉得她很特别,不只是女扮男装的身分特别,还有那小小的身子里彷佛蕴藏着许多秘密也很特别,再加上方才在船上,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寂寥眼神更是让他在意。他想交她这个特别的朋友,想告诉她他的身分,那么以后她若是有空到京城来,兴许会自己找上门来。 正要开口,楚非却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户宅子。「我家到了,恩公,再次谢谢你的搭救,还麻烦你一路护着我回来。」 临走前,楚非再度作揖答谢,然后转身走向那宅子,进门前,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朝他用力挥手,然后笑开来。 公孙凛也笑着挥手,然后站定在原地看着她进去,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看到里头的烛火熄灭后他才转头离开。 确认楚非安全后,公孙凛回到船上,走进船舱。突地,他看见船舱的椅子上有一根长长的发丝,他猜想这发丝应该是她遗留的。 他拈起细长的发丝,将它缓缓缠绕在自己的食指上。 手指被缠着,他的心也跟着纠缠着。 这情绪很陌生…… 真是的!不过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罢了,他为何会在意起来了? 他不懂,至少目前不懂。 第二章 翌日。 「咳……咳……」 楚非用厚重的棉被裹紧了全身,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猛咳着。 中秋夜她和公孙凛在船舱上待了好几个时辰,两人边看夜景边闲聊着,虽然说天气称不上寒冷,但她当时落水后,虽然已经换上了乾衣裳,头发仍是湿的,就这样吹了一整个晚上的风,于是染上了风寒。 所幸她平时将自个儿的身子调理得很好,只是咳个嗽,身子也没发热,只要按时服几帖药应该就能痊愈了。 楚夫人端了一杯热姜茶给楚非,并且一脸责备地看着她。 「非儿,你昨晚到底在搞什么?」楚夫人不懂,楚非做事向来知轻重,为何昨晚会让大家等门到深夜才回来?而且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楚非身上居然穿着陌生男子的衣服。 「娘,都说了,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不小心落河,被好心人救起,对方看我一身湿淋淋的,所以才借了我这一身衣裳。」因为知道娘亲担忧,所以楚非据实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描述给母亲听。 「他是谁?」 「他……」楚非回答不出来,因为她昨晚回到家之后才蓦然想起,她只知道恩公姓公孙,自己竟然忘了问他的全名了,这让她好懊恼,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和他断了联系。 楚夫人狐疑地瞧着楚非苦恼的表情,她觉得女儿很异常,想再追问,但是又顾及灶房里还煎着药,遂暂时作罢,转身离开,先去灶房。 母亲离开后楚非躺下,风寒让她头有点儿晕晕的,她闭目休息,等着娘亲端药过来。 半晌后,楚非纳闷着,娘说是去灶房里帮她煎药,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而且外头似乎有点儿吵,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来了一大群人似的。 正想下床去探个究竟,便见母亲脸色有异地端着药碗进来。 「非儿,快!喝完药后赶紧下床,整好仪容到外厅去。」 楚非一脸不解,咕噜一口灌下苦涩的药汤之后,好奇地问道:「娘,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来了?」 楚夫人眉宇皱起,看着楚非,语带担忧地说:「非儿,你可知外头来了皇宫里的人?」 「皇宫?」楚非僵住。 居然会有这么尊贵的人物找上门来,他们家什么时候跟皇宫里的人有交集了?喔!对了!她想起来了,爷爷有个昔日一起习医的同窗,听说现在待在皇宫里头当御医。 「是找爷爷的?」 「不是。」楚夫人看着楚非的神色有些不安。「是找你的。」 「找我的?」楚非愕然。 「对!你动作快些,爷爷跟奶奶已经在外头招呼着了,你可别让人久候。」楚夫人急急催促着,这皇朝里的人可不是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惹得起的。 任凭楚非怎么百般思量也万万想不到,当她到了外厅时,瞧见的竟是皇宫里的公公。 她愣住,只能依言跪下接旨,旨意是说当今皇后娘娘宣她进宫,要她这个精通调理妇女体质的「小医圣」亲自为皇后娘娘调养身体,好让皇后能怀上龙胎,并顺利生下太子来传承皇位。 一直到负责宣达皇后旨意的公公离开后,楚非都还处于茫然、无法接受的状态。 她被宣召进宫,要离开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天啊,她怎么能进宫呢?在埕州有家人帮着她一起隐瞒真实身分,她可以不用随时提心吊胆怕被识破,但是进了皇宫后,一切都要靠她自己,要是一时疏忽被人识出自己女扮男装的身分,那岂不是会累及到家人? 楚应看出她的担忧,他走到她面前,沈着脸,拍着她的肩膀。 「既然皇后娘娘的懿旨都到了,皇宫那边势必得去,只是这一趟进宫是福是祸还是个未知数,总而言之,一切都要谨慎。」 「嗯!我知道。」楚非点头谨记爷爷的告诫,但心里仍是感到慌乱、不踏实,以及……一丝丝期待。 她想起昨晚恩公说过,他住在京城,那么,她这一趟进京城是否有机会遇上他呢? *** *** *** 半个月后 皇宫里。 早朝结束后,公孙凛欲往御书房与皇上商讨一些奏摺上的事,在宫内公公的带领下经过御花园,行经回廊时,惊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他是……」公孙凛猛然停下脚步,愕然不已。 公公一见到他疑惑不解的神色,马上善解人意地为他解说。「公孙大人,他是宫里新来的大夫,名唤楚非,听说在外头人们誉称他为『小医圣』,很有名的。」 果然是她!不过她在这里做什么? 任凭他再怎么聪明绝顶,也猜不透这不久前被他从河里捞起来的人为何会现身在皇宫里。 「此人为了什么进宫?」 「听说是宋御医推荐他入宫的,小的听说……」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来。「皇上登基两年多来,后宫里有一些嫔妃或贵妃都陆续怀有身孕,产下小皇子或小公主,但是唯独皇后娘娘始终没能怀上龙眙,这可让她心急了,宫内所有的御医都试过了,也没见半点儿成效,于是宋御医便向皇后娘娘推举楚大夫进宫。」 「宋御医与她相识吗?」 「听闻宋御医与楚大夫的祖父曾一起习医,末御医直夸楚大夫青出于蓝,更甚于蓝,所以才会在皇后面前推荐他入宫。」 公孙凛明白了,原来是皇后那边下的懿旨。 再见到楚非,公孙凛心里激动着。 那一夜,气氛太美,他以为当时的感动是幻觉,但是,现在光天化日的,就只是瞥见她一眼,他心里的感动便无法言喻,而且还想再看一次楚非那不矫情、不做作的笑颜。 他是怎么了? 公孙凛垂眸,眼角忽地瞟见自己的手指,思及那一夜他将楚非遗留下来的发丝缠绕住自己手指的感觉。 那种连带着胸口也被扯紧的感觉再次涌现。 他无暇去细想这份情绪为何浮现,只能甩甩头,试着把那份怪异的感觉给甩开,然后往御书房走去。 当公孙凛离开御书房时已是午后,他步出宫门,上了马车,打算回府。 「等等!等等!」急促的叫唤声夹杂着快速前进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冲到公孙凛的马车前,阻止正要挥鞭策马的马夫。 马车旁的护卫上前,拦截住对方。 「这位爷儿,请问你有何事?」护卫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思索着此人为何拦车?会是他们家大人的朋友吗?但是他没见过。 「我找公孙大人,我是他的朋友。」楚非拱手说明来意。 马车内的公孙凛原本正纳闷着是谁拦车,他只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后来又仔细地听了对方的声音后,蓦地觉得这声音很像……楚非?! 于是,正在闭目养神的双眼倏睁,他掀开车帘子,迎入眼帘的果真是楚非那张朝气蓬勃的脸。 「是你?」他心喜,双目因为瞧见她而晶亮着。 「果然是恩公没错,我方才便觉得这背影恁的眼熟,本来还不敢确认呢!现下看到恩公你的反应,我果真没认错人。」 其实她没明说,打从她十几天前进宫后,已经远远地看过他几次了。第一次看到他,她觉得很震惊,怎么恩公会穿着官服在皇宫里出现呢?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恩公是皇朝大官公孙凛大人。她一直想找他,但他看起来总是很忙,这让她不方便上前相认,加上她自个儿也忙着适应初到皇宫里的生活,所以两人一直没机会再相见。 她来找他,这让公孙凛心情大好,本来今天看见她之后,他心里头一直盘算着,想找个时间请楚非过府一聚,想不到自己还没有所行动,她就出现在他眼前了。 「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公孙凛将帘子拉得更高些,好让楚非钻进马车里。 「多谢公孙大人。」楚非上了马车,自动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她心里觉得很开心,自从知道他的身分地位后,楚非不禁猜想臆测,他官拜一品,朝政琐事十分繁忙,搞不好早已忘了她这个在中秋夜被他救起的人。 但是,他没忘,而且还让她上了马车。这教她感到十分开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以前从来不曾这样的,别人记得她、忘了她都无所谓,她不会刻意要在谁的心上留下记忆。 但是,这次不一样,她居然会担心公孙凛还记不记得她? 这样的担心、这样的计较是代表着什么呢? 公孙凛看到她在笑,心里疑惑着是什么事情让她感到开心?他本来以为楚非在知道他的身分后会有所顾忌,进而疏离,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像那一夜一样笑得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矫情。 公孙凛瞧着她问道:「住哪儿?我让马夫先送你过去。」 「东边的御医厢房。」 那边的屋舍是皇宫专门供给御医居住的厢房,长长一排约莫十来间,每个御医住一间,除了在皇宫里轮值的日子必须待在御药坊里过夜外,平时大部分时间,御医都居住在此。 公孙凛探头对马夫交代了一声,旋即又问楚非:「听闻你这个『小医圣』身负一个重责大任,就是负责帮皇后娘娘调身体好怀上龙胎是吧?不简单,连皇宫里的御医都没法子的事,居然会找上了你。」 「咦?你听说啦?」楚非扬眉,有点儿得意。「公孙大人,你那一夜还怀疑我的医术哩!我就说了啊,要是有什么病痛要医治的话,找我就对了。」 他笑看她意气飞扬的表情。「听你说得这么有把握,想必要让皇后娘娘怀龙胎这事应该不成问题。」 「那是当然的啊,皇后答应了,等到她生下太子之后,我便能离开皇宫回去楚家医堂,相信我,这事一定能在一年之内办妥。」 话说出口后,楚非忽地僵愣着,因为这代表她和公孙凛之间相处的时间有限。 也许,让皇后娘娘慢点儿怀胎比较好。她突然有种诡异的念头闪入脑海里。 怎么会这样呢?她愈来愈不懂自己了。 而感到失落的不单单只有楚非而已,公孙凛也是皱起了眉。 「一年之内啊……」公孙凛忽地沈吟着。 若是楚非在一年之内完成任务,那么……届时他要在京城里见到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公孙凛心底陡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感,老实说,他私心地希望楚非能一直待在宫里头,但是一想到她女扮男装的身分后,却又矛盾地觉得她还是回楚家医堂较妥当,他担心她的真实身分若是曝光后,会因此犯下欺君之罪。 因为两个人心里各自有着繁杂的心思,于是马车内陷入一阵沈默。 外头忽然吹来一阵凉风,由于楚非坐在靠窗的位置,这突来的寒意让她瑟缩了 公孙凛瞧见了,便移动身子,伸长手臂欲将窗口帘子放下。 忽地,外头的街道上有一个小童跑过,马夫见到了,急着勒住马匹以免马蹄踏伤了小童,于是马车猛地煞住,楚非没坐稳,身子就这么往前冲。 而恰巧公孙凛正好倾身向前—— 就这样,楚非的身子撞靠在公孙凛的胸膛上。 好痛……楚非忍着,没有痛呼出声,但是她的表情龇牙咧嘴的,吃力地挪开身子,很抱歉地抬起头…… 喔呃!公孙凛的脸就在她面前,她回避不开,只好直接对上了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她有看错吗?那双深邃若海的眸里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的情绪。 「公孙大人……真是对不住,有没有撞伤你?」楚非故做没事状地陪罪,但心里头则疑惑着公孙凛的反应。 方才她撞跌在他身上时,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肢体接触,但是却教公孙凛心绪紊乱。她没撞疼他,她的接近却猛烈地撞击进他心坎里,让他有种胸口抽紧的感觉。 他看着她,想厘清自己对她的感觉。是喜欢上她了吗?还是? 楚非被公孙凛这么盯着瞧,心思乱如麻,额角也沁着薄汗。 她不懂这感觉是什么?不讨厌,只是……会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怪了!为什么她会有这般感受? 难不成……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心里突然窜升的想法让楚非自个儿吓了一跳。 完了!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楚非突然怯懦地想逃开公孙凛的注视,也逃开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 「唉啊!我到了,多谢公孙大人的顺风车,在下就此告辞了。」楚非心里忐忑不安,连忙起身,急欲下车。 「楚非,还有一小段路呢。」公孙凛出言提醒,同时也讶见她脸颊浮现奇怪的红晕。 「我在这儿下车就好,前方路窄,马车不好通行,先告辞了!」语毕,也不等公孙凛首肯,她很没种地急忙想下车。 看着楚非慌乱局促的举动,还有刻意回避他的眼神,他有点儿明白了,她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呵……」公孙凛蓦地扬唇笑出声来。 这个想法让公孙凛心情大好,也证明了自己对她有一定的影响力。 爽朗的笑声自楚非的身后传来,不需要回头,她也知道他笑得好开心。唉~~他应该是在笑她那狼狈逃离的模样吧?! 楚非掀开车帘子,立即对上车夫惊讶万分的夸张面容,想他帮公孙凛驾车都好几个年头了,从没听过公孙凛笑得这般开心,由此可知这位小公子还真有本事,能把他的主子逗得如此开心。 「公子您要下车了?」车夫不禁对楚非另眼相看,客气了起来。 「是啊!有劳你了,我在这儿下车便成。」 就在楚非准备下马车时—— 倏地,她不小心踩了个空,身子毫无预警地直往下坠。 「啊——」她只来得及尖叫出声,完全没能稳住身子,所幸,后方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量拉扯住她一只手臂,将她坠落下的身子拉回车厢内。 「啊——」又是另一声尖叫,她的胳臂脱臼了。 好痛……原来胳臂脱臼的感觉是这么疼,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痛得她冷汗涔涔,昏厥了过去。 「大人……」马夫被这突发状况给吓着。 「不碍事。」公孙凛抱着不醒人事的楚非,趁着她尚未恢复知觉前,一个扭顶,将她的胳臂给推了回去。 「大人,那还去不去卢大人那里?」 「不了,先载我们回府里去,回去后再派个人去知会卢大人一声即可。」 他得先将怀里的这个麻烦人物处理一下,不过,载她回御医厢房那儿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正昏迷着,没人可以照料她,他决定先将她带回公孙府就近照顾。 抱着这副香软纤柔的身子,并看着她精致秀丽的面容,公孙凛低喃着。「楚非啊楚非,我的生活将会因你而改变吗?」 到了公孙府,马夫原本自告奋勇要背楚非到客房去,却见公孙凛抱着楚非直往内室走去,一副不让旁人插手的模样,就连其他家仆上前来要接手也都被公孙凛一脸「闲人勿近」的捍卫表情给回绝了,吓得他们那些下人只好自动靠边站好,简直像是在列队恭迎楚非的到来似的。 此时,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嚷嚷叫喊,闹哄哄的,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伙子,怎么了?瞧你急的。」马夫抓住一个慌乱奔跑的路人问着。 「不好了,前方庙口建醮用的牌楼倒塌了,压伤了不少人,我正赶着去帮忙救人。」路人说完,一甩手,飞也似的胞了。 庙口的建醮牌楼啊? 仔细想了一想,马夫忽地瞪大了惊惧的双眼,有点儿脚软地往公孙凛的方向前去。 公孙凛才刚把楚非放躺在客房床铺上,便听见马夫在客房外头直呼:「大人,不好了,外头说前方庙口建醮的牌楼倒塌,压伤了不少人,还好因为这位小公子昏迷了,咱们才会临时改变主意不去卢大人府里,否则庙口是必经之路,只怕咱们的马车也难逃这一劫啊!」 客房里久久没有发出声响,马夫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喃喃念着。「多亏了小公子,他可真是贵人啊!」 蓦地,公孙凛脑海里浮现公孙敏在中秋夜对他说的话—— 是绊脚石同时也是救命星。 救命星?他转而快步走近床畔,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睡容娇憨的楚非。 会是她吗?敏儿口中的救命星指的就是楚非? 虽然说她的出现使得他逃过被倒塌牌楼压伤的危险,但其实那也不至于有致命的危险,这样还称得上是救命星吗? 再说,绊脚石又如何解呢?凭她吗?她又有什么能耐能牵绊他在官场上的起伏呢? *** *** *** 楚非在公孙凛家里头昏睡着,打从她进宫后,一个人住在御医厢房里,她老是担心被人看穿她的女儿身,因此总是成天紧绷着,就连夜里也不敢放松地沈沈睡去,导致她已经连着数日未曾好眠,这一昏睡也让她睡到傍晚才醒来。 而公孙凛这天特意不再出门,一直守候着她,等到她醒过来,留她用过晚膳后,才差人送她回城东的御医厢房。 这一夜,楚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想的全是公孙凛。 她的心情很飘浮、很杂乱、很悸动。 原本只是很单纯地觉得公孙凛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便靠近他、搭他的顺风车,怎知道他的一个眼神竟让她完全乱了方寸。 「真是的!干么自乱阵脚,胡思乱想呢?」楚非又自责又懊恼地喃着。 她为自己今天下午的反应感到沮丧,公孙凛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一个意外的触碰,只不过是他当时的眼神稍微炽热了点,她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她不懂男女情事,也没有人教她去懂,所以她才会被心中蓦然出现的想法给吓到。 因为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所以只好选择逃避,所以狼狈地差点摔下马车,所以胳臂脱臼昏了过去,所以睡在公孙凛的床上…… 唉~~唉~~唉~~ 好丢脸喔!她颜面尽失。 人家公孙凛八成不懂她为何会突然反应过度地想逃,他肯定在心里笑她的狼狈、她的小孩子气吧! 在他眼里,她应该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少年罢了。 楚非越想越陷入迷乱里,想得天都快亮了她还无法平静地闭眼入睡,她烦得对自己吼出声:「啊!楚非啊楚非,你愈来愈不像自己了。」吼完,气恼地用被褥盖住自己的头。 突然,外头传来吵杂的声音,楚非掀开被褥,侧耳聆听这异常的声响,一会儿之后,她居然还听见铜锣敲打的声音,有人边敲着铜锣边警告地大声呼喊:「失火了!失火了!」 失火了? 楚非猛地从床上坐起,奔至门口,开了一小道门缝看—— 天啊!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左边的天空呈现一大片诡异的橘红色,并且还有浓密的黑烟窜起。 楚非的屋舍被安排在中间,她研判评估着,认为这火势极有可能波及到她这边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楚非关上门,奔回屋内,因为不能被人瞧见长发披散,以及尚未伪装前的模样,她迅速套鞋、裹胸、穿衣、束发,胡乱抓了几件衣物塞进包袱里,背起医箱,趁着火势还没延烧过来前赶紧急奔出门。 跑到屋外的大街上,楚非与其他奔逃出来的御医一起惊慌恐惧地加入帮忙提水灭火的行列,但是熊熊烈火还是毫不留情地吞噬掉屋舍…… 第三章 公孙凛刚上完早朝,正要步出皇宫大门时,耳尖地听见几名侍卫在对话,他本来没有认真在听,但是其中一段对话飘进他耳里,让他皱眉不安。 「听说昨晚城东的御医厢房失火了?」 「是啊!烧得可严重了,宫里的工匠师已经去看过了,御医厢房可能要拆掉重建。」 「有御医因此受伤吗?」 「还不是很清楚……」 听到这儿公孙凛的心越揪越紧、眉宇越拧越深,楚非她没事吧? 公孙凛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失了惯有的冷静,疾步出了皇宫,府里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等他,他趋上前,交代马夫立即驱车。 正要踏上马车之际,他又想到马车体积大,不适合在街道上急驶,一个不留意便容易撞伤路人,但是,他等不及了,无法定下心魂,气定神闲地任由马车在路上正规缓慢地行进。 「罢了!」公孙凛缩回踏上马车的脚步。「你先回府里去。」 马夫错愕,一脸不解地看着公孙凛问道:「大人,你要上哪去?我驾马车载你去便行了。」 公孙凛旋身,丢下一句:「太慢了!」语毕,公孙凛直接施展轻功,提气跃上一旁的大树,借力使力往城东的方向跃去。 公孙凛来到城东,果然,触目所及是一整排焦黑坍倒的屋舍。 屋舍旁,有宫里派来帮忙处理善后的人,也有几个御医在被祝融侵袭过的断垣残壁里找寻着,希望能找到没被烧毁的剩余物品。 公孙凛二搜寻过,没有看见楚非的身影,他心急如焚,随便找了一个御医问道:「有没有看见楚大夫?」 对方摇了摇头。 公孙凛又问了几个正要离开的御医,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他心头纠结着,觉得越来越不安,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想见到一个人。 顾不得一身华服,公孙凛走入被烧得焦黑的残余屋舍里,他仔细搜寻,一一确认并心悸着,就怕在里头发现了一具娇小的尸首。 良久之后,一个诧异的声音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 「公孙大人?」 很奇妙的,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公孙凛焦急忧虑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只因为这是楚非的声音。他随即旋过身,迎上楚非愕然的脸庞。 楚非既惊讶又不解,公孙凛在这儿做什么? 由于皇宫里派来的人,领着他们这群因为祝融之灾而无家可归的御医先前往附近的客栈住宿,她随着一块前往,等到了客栈之后才听人说起有人在这儿找她。 楚非还没来得及放下随身物品,便急急地赶回失火的现场,而映入眼里的,就是公孙凛的背影。 那个害她昨晚失眠与烦躁了一整夜的公孙凛居然就站在眼前?他是听说失火的事所以才来找她的吗? 那代表公孙凛很关心她、在乎她吗? 瞧他,堂堂一个公孙大人居然站在那些被烧得乌黑黑的地方,多不搭调啊!他以为能在里头找到什么?她吗? 楚非盯着他的双眼,突然感到开心,笑容不自觉地浮上脸庞,一夜无眠的疲惫感一扫而空,经过祝融侵袭的余悸也全没了。 她跑向公孙凛,公孙凛则是深吸了一口气,也移动步伐往她的方向前进。 由于公孙凛站在背光处,所以楚非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她不会知道公孙凛向来无波的眼眸里已经泄漏了太多的情意,他的眼底翻飞过担忧、着急、激动,以及渴望。 「公孙大人,你来找我?」 楚非喘着气,在公孙凛面前停了下来。 她的脸上和衣服都黑抹抹的,一手拎着包袱,一肩还背着医箱,样子看起来很糟糕,但是却因此而突显了那一双眸子的晶灿闪亮。 公孙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如此脏乱狼狈的楚非看起来却比以往更教他心狂难耐呢? 她居然还敢那么无辜地冲着他笑?殊不知他很想…… 很想抱她、很想将她紧紧地搂入怀里,确定她一切安好无恙。 公孙凛的声音失了平时的沈稳,他喉头乾涩地问道:「没事吧?」 「当然没事!」她语调轻快,因为他来找她,让她心情愉快。 「那就好,但是房子烧了,你今晚要在哪儿落脚?」 「皇宫里的人都安排好了,在新的屋舍盖好之前,会安排御医暂时住在客栈里,包吃包住,所有费用都从皇宫里支出,若是有不愿意住客栈的,也可以寄住在友人家,生活费用也可以向皇宫里支领。只要每天都有到皇宫里报到,不会影响到御药坊的运作就好了。」 「那你呢?」 「我?我在京城里没有友人家可以寄住,当然是暂住在客栈里。」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楚非。」 「嗯?」 「其实……你可以暂住在我的府邸。」 「咦?」楚非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她难掩兴奋的表情。 「因为……」因为他想照顾她,但是他不认为现在是说实话的好时机。「因为我那儿客房很多,空着也是空着,再者,你每天都得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不是吗?我刚好也都要进宫上早朝,我们可以一起去。」 「喔……这样啊!」楚非扬起的嘴角稍稍下垮了一些。 他瞧见她的表情,心里倏地飞扬了一下,猜想着,她为何会显得有些失落呢?那下垮的嘴角又代表了什么意思?是因为他说的理由不是她想听的吗?那么,对于可以住进公孙府里,她又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期待? 公孙凛想弄清楚她的心思,又开口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还有?」她的嘴角又恢复了原本扬起的弧度。 「楚非,你没有兄长对吧?」 「是啊!」干么突然这样问呢? 「你的年纪比我小,在京城里唯一的友人便是我,我当然得权充你的兄长,把你当成自家兄弟一样关照。」公孙凛还是没说实话,他只是想试探楚非的反应,对于他这一套无关情感、只是把她当弟弟的说词,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无所谓?还是在意得很? 「喔……」楚非听了,嘴角垮得比之前更严重,唉!原来是把她当成弟弟来看待啊! 不过也对啦!她现在的身分是男人耶!要是公孙凛对她有兄弟之情以外的情感,那才真是诡异了。 「那就……」楚非垂肩,拱手道谢。「多谢公孙大人了。」 「楚非,既然我把你当自家兄弟看待,你也就无须客套生疏,以后没外人在时不需唤我大人。」他不喜欢她唤他大人,那感觉太疏离。 「这……」她懂了,改口:「公孙兄。」 她的声音闷闷的,想着公孙凛方才说把她当自家兄弟看待,楚非的胸口像是被人痛敲一记,心揪疼着,有点儿欲哭无泪,颓然地想着她在公孙凛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兄弟而已。 她不懂掩饰,失望的情绪在脸上显露无遗,这让公孙凛在心底臆测着,这是否代表楚非也有点喜欢他呢? 如果她的心思真是如他所臆测的那样的话,那代表不是他单独一方萌生了感情,这样的想法让公孙凛心情大好。 他开始期待楚非住进他的府里后,两人天天见面的日子了。 *** *** *** 暂住在公孙府的第一晚,楚非因为前一晚一夜无眠,疲惫难耐,所以一到公孙府的客房落脚后,随便洗了把脸,脱去外袍后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到了深更才醒来,她在床上翻着身,原本想继续睡,可是身上黏腻的感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沭浴,但是碍于时辰已晚,她不好意思请公孙府里的下人帮她张罗温水送至客房。 楚非只好坐起身,支手撑着下巴,发着呆。 忽地,她想起来了,昨天因为手臂脱臼,在公孙府里休息后,公孙凛差马夫驾马车送她回去时,她看见公孙府的后头有一条小溪,当时马夫告诉她,那条小溪是属于公孙府的领域。 思及此,楚非决定了,她要去那条小溪洗净自己这身黏腻,反正那儿隶属于公孙府,而且此时夜黑阗静的,应该不会有人去那儿才是。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踏出客房,并回忆着昨日下午仆役带她来的路线,她怕被守卫发现,于是不走前门,而是悄悄地绕至公孙府的后门。 公孙凛坐在凉亭里,这座凉亭建在整个公孙府地势最高的位置,所以,只要待在这凉亭里,他便能轻易地察看到整座公孙府里的动静。 他很喜欢这凉亭,以往,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这儿品茗休憩。 今晚,他也坐在这儿,手里拿着卷宗,但是眼睛却锁住凉亭对面的客房,他望着客房紧闭的门扉,心思全都绕着睡在里头的人儿。 她现下睡在他的府邸里,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可以这样关照着她,让他有种满足感。 公孙凛想着,暗笑自己的牵挂,除了自家人之外,他何时为了一个人这么牵肠挂肚了?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望着客房发呆的模样有些蠢,于是起身,吹熄了石桌上的烛火,准备回房。 突然,原本阗暗的客房透出了一点光,他在黑暗中驻足,观看着,猜想楚非应该是醒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客房的火光暗了,就在公孙凛以为楚非又再度入睡时,却惊见客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娇小的人影悄悄地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公孙凛将自己隐身于梁柱之后,深不可测的黑眸如猎鹰般盯着楚非。 这么晚了,她要上哪儿去? 府里负责巡夜的侍卫发现了动静,正要过来察看,公孙凛便靠近,并以眼神暗示他们退下,让楚非自由进出。 公孙凛没有当场拦截她,相反的,他将气息调浅,不动声色地尾随在楚非之后,想看看楚非到底在搞什么? 由于不是练武之人,再加上夜色深沈,楚非自然不可能耳聪目明到发现她被人跟踪。 她来到小溪旁,看到潺潺流水,黑眸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楚非走到一颗大石头旁,迅速地隐身于石头后方。 她的举动公孙凛全看得透彻,但是却想不透她躲到大石头后面的目的是什么?后头有藏着什么吗? 忽然,一件衣物从石头后方抛到石头上。 公孙凛的俊眸半眯,不解这是什么情况? 随即,又是一条长长的裹布抛出,公孙凛很好奇,欲上前察看,于是屏气敛息,在不惊动楚非的情况下,轻缓地移动到大石头的另一侧。 他站定,先是疑惑地看着那长布条,接着以手指拈起来一瞧,冷不防一怔。 这是楚非用来裹胸的布条,也就是女扮男装里绝不可缺的配件。 公孙凛还没从怔忡中回神,便听见有人涉足走入溪水的声音。 「唔……好冰喔!」石头后方传出楚非银钤般的笑声。 搞了半天,这个女人半夜来这儿泅水? 公孙凛驻足僵在原处,不知此时该走还是该留? 他该要离开的,虽说他不是有意冒犯,而楚非也完全不知情,但他待在这儿仍是会毁了她的名节。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身体却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愿。 「呵……真棒!总算能好好沐浴了,呼……好舒服喔……」楚非满足地喟叹着。 她最后那一句话喊得娇嗲嘤咛,直接敲进公孙凛的心坎里,让他的俊脸泛起了微热。 公孙凛的背虽然抵着冰冷的大石块,但是身躯却是躁热紧绷,他并没有跨步上前去偷窥楚非沐浴,就只是僵硬地站在这儿,边忍受内心煎熬边守候着,虽说这时四周阅黑岑寂,没人会靠近,但是他仍执意守着,就是不要让她有丝毫危险。 公孙凛边等着,心里也做了决定,明儿个他就要差下人每天送沐浴用的温水给楚非,省得她为了沐浴而冒这个险。 她一个小女人来到这溪旁太危险,而他,一个大男人躲在大石头后也太……太煎熬了。 泼水声哗啦哗啦的,伴着楚非舒服的喟叹声,声声撞击进公孙凛的胸口,扰乱了他的思绪,并凭藉着声音来想像那个画面…… 唉!公孙凛的胸臆间情潮暗涌,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脊已沁着薄汗。 她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块大石头,他身体紧绷、她光洁裸露;他幻想着她芙蓉戏水的景象,心荡神驰;她则是想起白天公孙凛说过的话,而心里微微泛酸。 「公孙凛!」楚非忽地对着夜空呼喊出声。 公孙凛讶愣,以为她发现他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也就没有藏身的必要,于是,他跨出大石头,走到面对溪水的位置,而这使得他瞧见了楚非的裸背。 虽然只是背影、虽然只瞧见上半身,但是公孙凛不得不在心底赞叹,从那不着寸缕、线条优美的裸背看来,她有着一副匀称的好身材。 楚非背对着他,她的下半身隐于水面下,双肘撑在溪中一块凸起的石块,下巴抵着手掌,从公孙凛的角度看过去,看见她正在摇晃着脑袋。 「公孙凛……其实……」楚非又对着夜空自言自语地喊了一句,踟蹰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有点儿喜欢你。」 这一句话让公孙凛听得愕然屏息,他心狂如啸,久久无法平复。 现在他懂了,原来这妮子是在自言自语啊!不过,那代表他今天早上的臆测并没有错喽!她对他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情愫的。 知道了她的心情,这让公孙凛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无声地笑叹着,呵……这女人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所以暗地里喃喃自语? 楚非边泡水,边兀自地说道:「我喜欢你,可是你只把我当成兄弟看待,偏偏,我再怎么喜欢也不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温柔婉约的?楚楚可怜的?」楚非愈想愈觉得心烦,严重地感到患得患失。「唉!原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无力苦涩。「原来心里头住进了一个人,却又不能说出口的感觉是这么苦啊!」 不舍她言语里的失落与惆怅,公孙凛衡量着,自己是否该在此时现身,告诉她其实她并非单相思?不过,这个时候剖白是否会吓着她? 就在公孙凛迟疑的同时,楚非忽然转身准备从溪里起来,公孙凛一愣,迅速退回了石块后头,再加上他置身暗处,因此楚非并没有发现他,但是他不一样,他的眼力极好,在退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瞧见了一幅会让他血脉贲张的旖旎画面。 不同于方才只窥到背面的美景,这次,他见着的是楚非的正面。 全身赤裸的楚非正从溪里走出来,她胸脯的圆弧、她纤腰的曲线、她匀称的双腿,全都让公孙凛一览无遗地瞧见。 月光从楚非的身侧洒来,彷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粉似的,美丽不可方物。 月光下的她雪白皎洁,银白的月色与水波在她光洁裸露的娇躯上映照出一圈光晕,这样的画面美得教人屏息,甚至,公孙凛已有薄醉微醺的感觉了。 适巧,一群流萤从楚非身旁环绕飞过,萤光点点,如梦似幻,将楚非妆点得更加绚丽娇艳。 此时的楚非看起来不似人间凡俗,反而如同一个月光仙子,一颦一笑都紧紧地扣住了公孙凛的心弦。 公孙凛心旌摇曳,恍惚中,他觉得心头似乎有什么崩塌了,继之,一股暖暖的感觉泛过,蔓延至他全身四肢百骸。 他很明白楚非一丝不挂的模样已在他身上掀起了滔天狂潮,情欲如潮涌现,让他紧绷得难受。 公孙凛暗讶自己竟会像个小伙子似的蠢蠢欲动,也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陷了。 他摇头轻笑,缓缓调匀紊乱急促的呼吸,目露激光,静默地、压抑地看着楚非穿上衣物、束好发丝离开。 他不动声色,跟在其后,心情与方才来时已经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收不回了。 *** *** *** 楚非回到公孙府,悄悄地推开公孙府的后门,鬼祟地探头,眼睛也快速地搜寻着,确定没有人后,她快步走回客房。 正要推门之际。「楚非。」公孙凛在她背后出声唤住了她。 楚非心惊错愕,一双大眼惊惶地瞪大着。 她身体僵硬,缓缓地旋过身子,语气微颤:「公孙凛……这么晚了,还、还没睡啊?」 楚非心里暗叫了声糟,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时被公孙凛遇见。他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呢?在她出门时?还是在她回来时? 「这么晚了,你不也是还没睡?」公孙凛反问,兴味盎然地欣赏她一脸被逮着的吃惊模样。 「是啊!我已经睡醒,不困了,而且觉得房里头有些闷,所以出来晃晃。」她陪笑,胡乱找个理由。 「是吗?既然觉得闷,那正好,我也睡不着,陪我一起到凉亭上聊聊。」 楚非随着公孙凛到了凉亭,他向她介绍着:「当我夜里无法成眠时,多半会独自在这儿沈思,今晚有你作陪,有个人可以一起秉烛夜谈,倒也是不错。」 「公孙兄为何夜不成眠?心里有事?」 公孙凛想了想,乌眸故意紧盯着她,语带试探:「不是心里有事,而是心里有人。」 「咦?」 「楚非,你可曾有过那种感觉,被一个人搞得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 当然有,楚非怔仲地点头,她现在就是。 「而那个人却不知道你的想法,你眼里看着他,心里伤神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楚非又点头,讶异地看着公孙凛,他简直完全说中了她的心思。 她又惊讶又难过,若是照公孙凛的说法来推断,原来……他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了。 胸口好疼喔!像是被人狠狠地拧紧扭痛;喉头好苦涩喔!像是含着黄连似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在溪里自言自语说出爱慕心意的行为像个傻瓜。 公孙凛见她只顾着点头却不回话,遂又问:「楚非,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楚非顿觉得眼眶有点儿发热,她扬起头,假装在看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我不知道。」 公孙凛不答反问:「方才你一直点头认同我的话,怎么?你心里也有这么一个人?是谁?我认识吗?」他有点儿狡猾,自己不正面坦承,却反倒要套楚非的话。 「我?我心里无牵无挂,没有任何值得牵肠挂肚的人。」楚非佯装洒脱,心里泛酸,嘴里说着违心之论。「倒是你有心仪的女子是件值得开心的好事,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或许该挑明了对她说。」 「挑明了说啊?」公孙凛认同地点点头,沈吟着。「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边说边仔细观察着楚非脸上的反应,他觉得她眼神闪烁、表情僵硬,看起来很言不由衷。 「是啊……」楚非僵笑着回应。「本来就该明说的,否则对方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呢?」这句话明着是说给公孙凛听,其实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以她这种女扮男装的特殊身分,若是不挑明了说,恐怕公孙凛永远也不会明白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吧。但是,她却不能说…… 公孙凛笑看着她落寞的表情,说道:「既然连你也这么认为,那我马上就去跟她说了。」 「嗄?这么快?在这时间点?」楚非骇到。 「嗯!事不宜迟,我怕要是慢了,让别人发现了她的好,恐怕会被捷足先登的。」 「那……」一想到公孙凛这么急着要跟心上人表白情意,这让楚非的胸口纠结不已,她想阻止,但又怕表现得太过明显。「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啊!都这时辰了,你心仪的姑娘家怕是早已歇息了,等明儿个再说也不迟啊!」 「这倒不用担心,她肯定是还没歇息。」 「你怎么会如此肯定?」 「因为……」公孙凛眉眼带笑,睨着她。「因为她就站在我面前。」 「嗄?」楚非瞠大了眼,一脸呆若木鸡。「你是说……我?」她愕然地指着自己。 她那怔愣不解的表情很生动,看得公孙凛一阵怦然,他笑着问:「不然呢?这儿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站在我面前吗?」 「可是……我……不对、不对!你……你怎么会?」楚非结巴着,语无伦次。「你应该知道我是男人啊?」 公孙凛挑起一眉,目光精锐地觑着她,轻声反问:「你当真确定你自己是男人?」 楚非忽地一脸防备。「你为什么这么问?」 「楚非,其实我在第一次碰到你时,便知道你是女儿身了,当时你落水,我把你从河里救起来,搂抱着你的身子时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了,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会有那样柔软的身躯。」 「你当时便知道?」楚非难以置信地瞪眼。「可是,你却装作全然不知,害我以为……以为我掩饰得极好,也害我以为你真的只把我当兄弟看待。」 「楚非,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外人探究的秘密,虽然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但是也不该硬是揭穿,我知道你这样隐瞒身分必定有难言之隐,而我也大概猜得出是什么原因。」 「你又知道了?」这么厉害。 「我打听过了,知道你是楚家医堂里唯一的命脉,而偏偏医堂里最广为人称道的便是弄璋秘方,你是女儿身的身分若是让外界知道,必定会严重损坏医堂的名声,所以,这便是你女扮男装的理由吧?我想你一定是个很有担当的人,为了医堂、为了家人,而摒弃了自己原本的身分。楚非,委屈你了,在我看来,你很了不起,我很欣赏,也很喜欢这样的你。」 楚非听着,原本是惊讶他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但是听到他说委屈了她的那些话,忽然,她一阵鼻酸,眼眶好热,很想掉泪。 这些话如果是从爷爷的嘴里说出来,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都怪公孙凛,让她的心情变得好复杂。原本以为他心仪别的女子,害她妒忌了,后来知道自己便是他心仪的那个女人后,让她心里微甜,接着又听到他称赞她为了家人委屈自己的话,她竟觉得心酸。 楚非眼眶氤氲,瞠着他,埋怨道:「你还真是挑明了说。」而且全都说进了她的心坎里,触动了她亟欲掩饰的脆弱。 他提醒她:「刚刚是你提议我要挑明了说的。」 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很没信心地说道:「我还以为不可能有人会……嗯……喜欢我。」 「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到你的好,而我也很庆幸他们瞧不见。」他朝她走近一步,眷恋地望着她。 「我哪一点好?」他的靠近让楚非心跳如擂鼓,她感到微慌,往后退了一步,背抵着凉亭的石柱。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认真地道:「都好!你讲话的样子、你笑的样子、你扮男装的样子、中秋那一夜你在船上穿着我衣裳的样子、看烟火时着迷的样子,我都喜欢!」另外,还有她方才在溪边沐浴时的妖娆模样他更喜欢,但是这话他没说出口。 闻言,楚非所有的自怜与辛酸全都不见了,方才在心底偷偷升起的妒忌也消失了,现在,她的胸口被一丝甜蜜给缠绕着。 楚非的脸蛋绯红,浑身躁热着,初识感情滋味的她稚嫩地不知此时该作何反应,她只能怔怔地回望着公孙凛,看着他脸上含着笑意,然后移动步伐,又朝她更近了一步,将她困在石柱与他的身躯之间,然后他伸出手…… 楚非心头一窒,僵住、傻着、紧张着,脑海里不断翻飞着公孙凛即将要做的事。 结果—— 公孙凛只是伸出手,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疼惜地说:「委屈你了,目前还是得让你继续伪扮男装,在这京城里、皇上的眼皮底下,你身为女儿身的身分若是露了馅,这欺君之罪怪下来可是会要了你的命,届时恐怕连我都护不住你。为了顾全你的小命,我们只能暂时以这样的方式维持下去。」 他吸了口气,继续讲道:「于外,就宣称我们是拜把兄弟,我是兄、你是弟,我们兄友弟恭,我以兄长的身分来关照你的一切也较不会引人猜疑。至于私底下,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而我这个男人绝对会好好疼惜自己喜欢的女人。」说着,他的手往下移,轻缓地牵起楚非的手。 公孙凛的手掌厚实温暖,她的手被包裹在其中,受到感染,也跟着热烫了起来,这股热顺着手心蔓延开来,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也暖了她的心。 糟了!她又想落泪了。 原来知道自己被某一个人关爱着、疼惜着,那感觉竟然像是心头被针挑刺了一样,悸动到有点想哭。 「嗯……」她柔顺地点点头,但心里仍恍惚着,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她喜欢公孙凛,但碍于女扮男装的身分,她还以为自己只能这样偷偷地喜欢着他,孰料,他却说喜欢她?想到这里,她的唇角微微上勾着。 好一个公孙凛,还真有本事,几句话而已就这么轻易地拉扯着她的情感,让她忽而感动地想哭、忽而甜蜜地想发笑。 「笑什么?」他看着她樱唇微弯的模样,被她感染,也笑着。 她嗔道:「没有!」 公孙凛又问她:「累了吗?会不会倦?」 楚非点头。 公孙凛牵着她的手,走出凉亭,走过穿堂,带她走到客房前,交代着:「明儿个还要上早朝,早朝后我没啥事要忙,你呢?皇后娘娘那边会忙到几时?」 「应该与你早朝结束后差不多时间。」 「那好,快去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我带你去打野味。」他想带着她到他曾经去过的有趣地方,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急于分享,急于让她参与、让她陪伴。 「打野味?」她杏眼圆瞠,看起来很雀跃。「好!」楚非笑得甜滋滋的,走进房里,关上房门后,她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脱鞋、上床,虽然身体累了,但眼睛却仍舍不得合上,瞪着床梁傻傻地发呆。 好运来得太快、感情来得出乎意料,她轻飘飘的,脑子胡乱想着,想起两人相遇的过程,突然有点感谢自己女扮男装的身分,因为这样,他和她之间才能牵扯出这一段情缘。 客房外。 公孙凛看着客房紧闭的房门,回想着楚非刚才的一颦一笑,顿觉很满足。 这个女人轻易地掳获了他的心,教他情系在她身上,他讶异着,自己明明不是个会轻易动情的人,但是对她,他却不觉得一切来得太快,反而还庆幸着,她也喜欢他,没有回绝他,这让他心喜着。 他想,这一夜应该会无眠,不过不是因为担忧什么、或挂心什么,而是因为心里住进了一个人,让那个人甜着他的心房,所以舍不得太早睡去,想要细细回味这感觉。 第四章 这一天天气很闷热,当公孙凛上完早朝后,楚非也忙完皇后那边的事了,他们先搭马车回公孙府,待公孙凛换上一身轻装,拿了弓箭和钓竿后,又和楚非上了马车。 他们来到郊外的一处原野,这儿人烟稀少,有树林、草原,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这地方公孙凛来过几次,但是今天带着楚非,心情当然不同于以往。 他让马夫把马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候着,不想让两人受到干扰。 公孙凛将钓竿交给楚非,指着前方的溪河。「这次要看你的本事喽!我们今天有没有烤鱼可以吃全都要取决于你了。」 楚非笑说:「那你跟我八成都要饿肚子了,因为我不太懂得怎么……嗯……」她低头看着那钓竿。「使用这个。」 「我教你。」公孙凛站在她后方,双手绕过她的肩膀,教她怎么勾挂鱼饵、怎么放线。 楚非心颤着,被他这样包围住,听着他温润的嗓音贴靠在她的耳畔说话,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颊畔,她哆嗦着,偷偷瞄了他一眼,觉得公孙凛看起来好俊魅,她迷迷茫茫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压根儿没仔细听进他说的话。 「楚非,你在神游太虚了。」公孙凛原本是认真解说着,但是一瞥眼,发现楚非竟然望着他的脸发愣,他不禁莞尔。 「喔!」楚非回神,因为被他逮到她看着他失神的模样,而羞得一脸酡红。 「看来要吃到烤鱼真的会很难,我还是去打些野雁之类的,省得什么都没得吃。」 被他取笑,她觉得好糗。「别小看我,搞不好就有傻傻的鱼儿自己上鈎啊!」 「对!就像我,你都还没放绳钓鱼,我就已经着迷,然后上鈎了!」他想着,楚非什么都没做,没有妖娆地魅惑他,也没有柔情似水地腻着他,但是他却先一步沦陷,迷恋上她独特的气质了。 「对!」楚非笑闹着。「我是姜太公嘛!愿者上鈎。」 他伸出食指点着她的头。「是!但愿这位姜太公等一下能钓到不少肥鱼。」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后,公孙凛留她在溪边垂钓,他则是往远一点的地方去找寻猎物,楚非盯着溪面,等了老半天也没有一条鱼上鈎,她心想,没钓到鱼可以交差,那么至少她可以先去捡些乾柴等会儿生火用。 楚非放下钓竿,走入树林中,弯腰在树下的草丛里捡拾枯树枝。 当她抱着一捆枯树枝正要离开时,楚非眼尖地发现草丛里有一个小小的白影在晃动,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小兔子。 楚非一时心喜,朝小兔子招招手,可惜小兔子不理她,依然自得其乐地吃着嫩草,楚非索性丢下枯树枝趋前抱起它,才刚把小白兔抱满怀,一起身,就听见公孙凛暴怒的喝声。「楚非!快低头!」 啥?低头?为什么? 楚非一脸茫然,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就见到公孙凛一脸惊慌地朝她怒喝,同时,他还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拉开了弓箭。 楚非背脊发寒,沭惕地看着面容严厉的公孙凛,不明白为何他会有如此反应?她吓愣了,没能有所动作,索性逃避地闭上双眼,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公孙凛又气又急,双眼进露出恐惧的眸光,浑身冷汗涔涔。 不是叫她低头吗?她怎么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眼看来不及了,公孙凛瞄准了方向,使了点气将手中的箭矢一放,那箭立即幻化成一道急速的银光,朝着从树枝上方垂挂下来的一道青影射去。 咻地一声,箭矢呼啸而过的声音响起,飞驰的箭射入另一棵树的树干上,箭身上头还有一条被贯穿的青竹丝,连同那箭一起定定地插入树身当中。 楚非听到声音后睁开了眼,震惊地看着那枝箭与上头的青蛇,头皮发麻不已。她吓得瘫软了双脚跪坐在草丛里,等她回神时,才惊觉公孙凛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而且还搂抱着她的双肩,目露担忧地检视着她。 「楚非,哪儿伤到了?」公孙凛问得又急又喘,在放出箭矢的同时,他急速奔来。 幸好!仔细瞧了瞧楚非,除了脸色吓得发白之外,似乎没有哪儿受伤淌血的,他真怕方才那箭若是射偏了,或是楚非慌了神而移动步伐,反而会误伤了她。 公孙凛狂跳不已的心疼得紧,他不敢想像楚非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 「公孙凛……」楚非呆怔,一见是公孙凛,又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呼息,便急急喘着大气。 公孙凛同样气息紊乱,惊惧不已。 他气恼又胆颤地道:「你就不会低头吗?竟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你不知道当我看到那条青蛇垂挂在你上头的树枝时有多担心吗?我真怕它伤了你,更怕我的箭若是射偏了会误伤你!你不是在溪边钓鱼吗?怎么会跑来这儿?」 他很想狠狠地把她抱住,贴近她、听她的呼息、感受她的体温,确定她是真真切切的平安存在着。 楚非看着公孙凛的表情,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但是她被那突然射出的箭给吓坏了,余悸犹存,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楚非带着抖音说道:「我又不知道……」 「算了,别在这儿逗留了,我们都受惊了,还是回府里去好了,看是想吃烤鱼还是野味,都交由厨子做去,你只管好好给我歇着就是了。」 公孙凛颓然,她委屈受惊的模样,让他看得心揪疼,不忍心多说一句责备的话。他先将两根手指放入嘴里,吹出三声响亮的口哨声,这是他暗示马夫可以循着声音驾马过来的暗号,接着,他缓缓拍抚着她的背脊,等她顺了气,不再颤抖得那么严重时,便拉着她从车丛里站起来。 他突然注意到她的衣襟里似乎揣着一团白茸茸的东西。「兔子?」 「嗯!」楚非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不再像方才那么惊惧,她开心地将小兔子腾空抱到公孙凛眼前,硬是将小兔子的前脚并拢上下摆动着。「多谢恩公相救,小兔子我在此谢过了。」 公孙凛正要笑斥楚非胡闹之时,忽见楚非的脸色骤变,惊恐地盯着他身后的大树,还来不及回头,他的左肩便忽地感到剧疼,他一扯,一条滑溜冰冷的生物被他抛到一旁的大石上,应声断成两截。 楚非瞧了一眼那条泛着青色鳞光的生物,立即明白了公孙凛所面临的是怎么样危机。 那是一条青竹丝,与方才被箭矢贯穿的那条蛇一样,楚非猜想着,现下是蛇的求偶季节,这使得平常独来独往的蛇难得两两成对出没,这条被摔死的蛇与方才那条被箭射死的青竹丝应该是同伴,由于受到了攻击,于是转而攻击公孙凛。 「公孙凛!」楚非撇下小白兔,街上前去扶住公孙凛。「别运气、别使力,否则气血会窜流得太快。」若是毒液流到心窝,任凭他武功再怎么好,也会成为一具腐尸。 楚非着急不已,因为怕毒液窜流得太快,于是急忙扶着公孙凛就地躺下。 马夫也在这时驱着马车前来,他一见自家主子的状况不对,赶紧奔上前帮忙。 楚非立即吩咐马夫。「快,帮我准备大量的清水。」 楚非担忧地看了公孙凛一眼,发现他的唇色已是惨白,虽然他没唉疼出声,但那面如槁木的脸色是骗不了人的,她必须立即救他,丝毫的耽搁都会让他丧命的。 「拜托,你撑着点!」 说着,楚非急忙脱去公孙凛的衣物,露出里头两道殷红的咬痕,这画面看得楚非胸口缩紧,比起方才差点成为箭下亡魂的状况,现在公孙凛的情况更敦她心惊胆战。 眼见公孙凛的喘息越发微弱、脉搏越发轻浅,楚非顾不得男女之别,倾身上前,以嘴封住那点蛇噬的咬痕,努力吸吮,然后转身吐掉嘴里的毒血。 拜托!千万别死!楚非边吸着蛇毒,边在心里头祈求着。 她浑身冷汗,眼神担忧恐惧,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救公孙凛,就是要他平安无事。 公孙凛是为了救她才会被毒蛇咬的,她自责不已,如果可以倒转重来的话,她宁愿被蛇咬伤的是自己,也不要公孙凛落得这般处境。 嘴唇冰冷发麻,公孙凛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非在他身上来回忙碌着,因为他看到她眼里的着急担心,所以他一直硬撑着没让自己昏睡过去,但是渐渐的,他越来越觉得晕眩,蛇毒让他的眼皮沈重得睁不开,暂时失去了知觉,也因此,他瞧不见楚非眼底的自责与藏不住的爱意。 *** *** *** 公孙凛清醒时已是入夜,他在透着迷蒙晕黄烛光的室内转了转眼珠,等适应了周遭的光线后,他才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 他虚软地躺在床上,屋内的另一隅有一个娇小的黑影正背对着他在水盆旁搓洗着什么。 回忆起昏睡前的最后一幕,公孙凛明白那人应该是楚非,正想开口喊她却发现喉头乾渴得喊不出声。 楚非正好拧着一条湿帕子转过身来,看到他睁开了双眼,她先是微愣半晌,然后随即反应过来,眼底也流露出一抹喜悦与安心。 「你醒了?」她快步来到床旁,语气轻柔得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公孙凛朝她微微点头,眼神瞟向桌上的茶水。 楚非马上会意过来,她将公孙凛扶起,靠坐在床柱,并倒了一杯水缓缓地喂公孙凛喝下。 「原来我还没死?」这是公孙凛开口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立即招来楚非的扬眉瞪视。 「有我这个小医圣在哪那么容易死?阎王想要见你一面也得先问我允不允。」 「这么霸气?」公孙凛轻笑出声,而这一笑扯动了肩膀的伤口,他没喊疼,但是轻拢的眉心已泄漏了他的状况。 「公孙凛?」楚非一心急,倾身上前关问,公孙凛乘势将她的手臂箝握住,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庞瞧。 「你还好吧?」他目光炯然地盯着她粉嫩的唇办,思及几个时辰前她吸吮他伤口的画面。那青竹丝有毒,若是她嘴里有伤口在,恐怕也是难逃蛇毒之害。 这丫头这么拚命地救他,让他满心感动。 她很在乎他吧?就像他在乎她一样多、一样深刻吧? 楚非被他看得浑身躁热无措,她尴尬地想挣脱公孙凛的箝握,但却发现两方力量悬殊,凭她的力道压根儿抽不回手。 楚非故意扯开话题。「你先放开我,我要帮你的伤口重新换药包扎,等会儿再让你服用我自个儿提炼的止疼药丸,你只管好好歇着,保证两天后就能完全复原。」 公孙凛不再为难楚非,松开手,任她往后退了一步。好笑的是,他居然在她脸上看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笑叹,这个楚非也太不会掩饰了吧! 公孙凛闭上眼,任由楚非拧着湿怕子,动作轻柔地在他身上来回擦拭乾净,接着她倒了些热辣的粉末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取了一捆乾净的白布开始为他包扎。 楚非拿着白布的手绕过他的肩膀来到后背,由于身形娇小的关系,她的脸庞几乎是贴靠在公孙凛的胸膛前才能构到,也因此听见了公孙凛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怎么的,听着那节奏分明的声音,竟让她感到心安。 回想起他救了她的那一幕,再偷偷瞄了一眼他宽阔壮硕的胸膛,这个傲岸不屈的男人还真是有教人安心的本事。 「想什么?」浓烈沙哑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楚非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就这么静止不动地细数着他怦然作响的心跳声。 「没……」她羞窘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但是却越来越手忙脚乱,原本是一件拿手的事,却因为他目不转睛的注视而乱了手脚,将公孙凛包得像颗粽子似的。 「还说没有?」公孙凛语带笑意。「这就是小医圣的水准吗?包成这样?」 若不是心里有杂事困扰,他料定她包扎伤口的技巧不会这么烂。 「我只是在想……」为了掩饰心慌与莫名的悸动,楚非选择语带玩笑地回嘴。「你还真是好运气,被毒蛇咬了还好有我这个小医圣在场,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好运气?」公孙凛差点笑出声来,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好运气,若不是他放箭射下毒蛇,搞不好这会儿被咬的人就是她了,但她现在还敢跟他嘴硬?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楚非乾笑了两声,假装很识大体地说道:「好嘛!就当咱们俩都好运气,你救了我,而我又反过来救你,刚刚好,谁也不欠谁。就当你是我的救命星,而我也是你的救命星。」 一句救命星惹得公孙凛忽地锁眉敛笑,这是怎么着?连楚非也在不经意中这么说,难道,卦象里头指示的救命星兼绊脚石是她? 「公孙凛?」发现他异常的沈静,楚非担心地打量他的脸庞。「你还好吧?在想什么?」 公孙凛收回心神,意外发现楚非小巧的脸庞就在他眼前,而她的眸底尽是担忧。 公孙凛心一凝,胸口竟有股张狂悸动。 楚非啊楚非!你可知道你这样瞅着人看的模样很让人心痒? 顺着她的眉眼往下看去,他的视线停留在楚非薄嫩的唇瓣上…… 他突然想知道她的唇尝起来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在想……」他顿了顿,改口说道:「我在想你也会解蛇毒吗?你专精的医术不是在妇道人家的疾病吗?」 楚非得意一笑。「别太小看我喔!其实我在爷爷那儿学的医术不光只是帮人调体质怀胎而已,各种病症我都拿手,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想做的并不是发扬光大楚家医堂的生男秘方,而是想把医术用在真正需要救命的人身上。」 楚非诉说着她的理想,双眼熠熠生辉。「那种不计代价救人一命的工作才是我真正想做的。」 公孙凛着迷地看着她的小脸,他在她脸上看见了蓬勃的朝气,与不认输的表情,他心慑,觉得激赏。 「这么说来,待在楚家医堂或是在皇宫里头都可惜了你的才能。」 楚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也不能说可惜啦!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想深入苦难的灾区为百姓义诊,我一直觉得,既然学了医就该这么发挥才对。」 「既然心中这么想,那为什么不去实行呢?」他赞叹她的志向,果然,他看上的女人很与众不同。 楚非摇了摇头,眼里有抹失落。「目前还不是时候,我还放不下楚家医堂,你知道的,楚家医堂的名声与兴衰全都扛在我肩上,就算再累也要顶着。」 「楚非,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可以不必背负楚家医堂,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做你想做的事。」公孙凛替她觉得心疼,他安慰着她,同时也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因为他知道那会让她笑得更无忧、活得更自由,而他喜欢看她这样。 「我也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楚非咧嘴笑了。 楚非表面上笑着,但是心底却隐约痛着,对于这样的身分她其实觉得累了,但是她一直没说出口,不管是对娘亲还是爷爷、奶奶,她始终都没说出她的想法,但是她今晚却对公孙凛说了,她很讶异,公孙凛总是能轻易地牵扯着她的情绪,轻易地让她刦白自己的心情。 或许,她其实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来得脆弱吧?而公孙凛便是那个识穿她脆弱的人。 *** *** *** 楚非已经住进公孙府里一个月了,由于朝夕相处,再加上经过公孙凛被毒蛇咬伤一事后,两人对彼此的感情益发明确,但是为了隐瞒楚非的身分,对外他们掩饰得极好,以结拜兄弟相称。在外人及仆役眼中看来,俨然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这一天,楚非按照惯例,一大早便赶忙来到皇宫的芍仪宫里头帮皇后娘娘针灸把脉。 楚非站在芍仪宫外头等候着宫女通报楚大夫已经到来之事,半晌过后,宫女出来回覆:「楚大夫,玉宁公主与皇后娘娘正在里头聊着,娘娘说你来了正好,请你先到偏厅候着,娘娘有事要问你。」 玉宁公主?她听说过,是皇上的胞妹里头排行最小的,进宫以来,她不曾和玉宁公主打过照面。 楚非在宫女的带领下,到皇后娘娘寝宫旁的偏厅等待。 须臾,皇后娘娘在宫女的扶持下莲步走出,楚非见状,赶紧敛眉垂目,连忙行大礼,并且低头不敢直视。 皇后娘娘在一旁的卧椅上坐下,跟随在她之后的是玉宁公主,她也在贴身宫女的陪伴下走出,端坐在另一张椅上。 楚非依旧低垂着头,朝玉宁公主的方向行礼。 「楚大夫。」皇后娘娘柔声开口。「你可曾见过玉宁公主?」 「回娘娘的话,微臣不曾见过。」 「那么,你把头抬起来仔细瞧瞧玉宁公主。」 「微臣不敢,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岂是微臣能放胆直视的。」 「没关系,是本宫要你看的,你尽管看便是。」 楚非依言,抬起头来望向玉宁公主。 皇后娘娘突然问道:「楚大夫,你觉得公主如何?」 「公主优雅娴淑、国色天香,自然是倾国倾城的绝美佳人。」这话虽然带有几分奉承,但是倒也与事实相去不远,玉宁公主的姿色确实超群。 在一旁的玉宁公主听了微微含笑,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娴雅。 皇后娘娘又问:「楚大夫,听说你目前暂居公孙大人的府邸?」 「回娘娘,是的。」楚非心思疑虑,不解皇后娘娘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楚大夫与公孙大人交情可好?」 「公孙大人待我如弟。」 「那么……楚大夫你可知公孙大人心仪怎样的女子?」 嗄?楚非错愕,皇后娘娘怎么会问这事呢? 「回娘娘,微臣不知。」 「你也不知?」皇后娘娘先是语带失望,随即又自语道:「本宫倒觉得公孙大人与玉宁公主非常相衬。」 楚非傻眼,感觉像是被当头棒喝似的。 一旁的玉宁公主神色惊讶,显然也被皇后的话给吓到。 楚非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楚大夫?」瞧见楚非无故发愣,皇后娘娘出声叫唤。 「娘娘说得是,公主的美貌沈鱼落雁,公孙大人器宇轩昂,两人自然十分相衬。」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她才不要公孙凛和谁相衬,她……她喜欢公孙凛,她无法想像公孙凛怀抱着别的女人的模样。 「本宫也这么认为,整个朝廷里配得上玉宁公主的人选当数公孙大人了,所以,本宫想请皇上赐婚。」 搞了半天,原来……皇后娘娘想把公孙凛和玉宁公主配婚? 楚非顿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好难受,感觉有人拿针在她心口上挑刺般。 公孙凛和玉宁公主?天啊!果然绝配,换成她是男人的话也会想娶玉宁公主为妻,公主不但娴雅娟秀,而且娶了她后还能荣升驸马爷,应该没有男人会拒绝吧?再说,皇上赐婚耶!这可不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 「皇嫂。」一直没开口的玉宁公主说话了,声音轻柔甜美。「请皇上赐婚的事先缓一缓,我还不想急着成亲,再说,我与公孙大人并不熟识。」 「还要缓?」 「是的。」 忽地,门外宫女来报,说是公孙大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楚非诧异,公孙凛怎么会来这儿? 玉宁公主似乎也很疑惑,不解地看着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笑着解释。「公主不是要去大佛寺上香吗?本宫特地交代公孙大人下朝之后过来这儿,他前些日子被毒蛇咬伤,所幸大难不死,也该上佛寺去烧个香,感谢佛祖的保佑,不如就让他护送你一道去吧!」 「这……」玉宁公主迟疑着,眉心微拧。 「快去吧!」皇后娘娘催促。「别让公孙大人久等了。」一副期待好事将近的表情。 「是的,皇嫂,那我先退下了。」玉宁公主很识大体地顺着皇后的意思,莲步轻栘,离开了芍仪宫,与等在外头的公孙凛碰面。 而楚非的心思也跟着飞离了芍仪宫,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想见到公孙凛,她好想看看公孙凛面对玉宁公主时的神情喔! 他猜得透皇后娘娘这么安排的目的吗?如果猜透了,那他会为了她而委婉回避吗? 说真的,像玉宁公主这么绝色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心动。 楚非这下子可真是又怨又叹,她突然变得好没信心,她就是没办法恢复女儿身与公孙凛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不过就算她以女儿身出现又如何呢?一个是尊贵无比的公主,一个是市井小民,这样的她和玉宁公主一比,唉!差得远了。 一股又酸又苦的情绪在胸腹问翻腾着,她不想承认、不愿承认,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在嫉妒,而且嫉妒到心都揪疼了起来。 楚非的心绪翻飞,慌乱不定。 帮皇后娘娘看诊把脉时她还能硬撑着,强自镇定,但是出了芍仪宫之后,楚非便像突然被掏空了魂魄似的,眼底失了光彩,灰暗惨澹,胸口也幽幽荡荡的,像是被挖空了。 她离开芍仪宫,踽踽独行地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楚非抬头望向天际,午后的暖阳照得大地日光灿亮,但是她却觉得冷冽刺骨。 楚非在御花园选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用膳的时间已过,可她完全不觉得饿,也没有任何胃口,全身仅存的感觉便是沮丧。 她双手撑着下巴,眼神灰暗地望着地上,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心痛持续着。 「唉……」叹了一口气,楚非抹了抹脸,心里想着,也许该是搬出公孙府的时候了? 如果皇上真的赐婚公孙凛和玉宁公主的话,就算公孙凛是心系于她,也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届时他一定得跟公主成亲,而她势必得要搬出公孙府邸。 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公孙凛和玉宁公主结为夫妻的画面,她肯定会痛不欲生。 当她正暗自忧伤的时候,后头传来了经过御花园的宫女的谈笑声。「你听说了吗?听说公孙大人和玉宁公主一起上大佛寺耶!」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耶!」 「我觉得皇后娘娘配得很恰当,公孙大人和玉宁公主郎才女貌,两人真的很相衬……」 谈话声渐渐远去,听到这样的谈话内容无疑是让她已经坠入深渊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楚非觉得眼眶发热,苦涩不已。 又放任自己自怨自艾了好半晌之后,她才起身,脸色悒郁苍白地往御药坊走去。 从御花园回到御药坊的途中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的末端便是皇宫的入口处,楚非来到这儿,忽地,远远地看见有顶轿子在皇宫门口停下来。 轿子一旁是一匹白色骏马,而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是公孙凛。 是玉宁公主和公孙凛从大佛寺回来了。 下意识的,楚非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瞟向公孙凛,也不由自主地将身子隐藏于回廊的柱子后头。 她瞧见了,公孙凛豪迈地跳下马,走向轿子旁候着。 玉宁公主掀开轿帘,缓缓走出轿子,一旁服侍的宫女正要贴近,却因为一时粗心,脚步绊到了,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撞向玉宁公主时,公孙凛眼明手快,一手挡住冲撞而来的宫女,一手将玉宁公主拉往他身旁护着。 看到这里,楚非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冷水似的冰寒刺骨。 粗心的宫女连忙跪下请罪,不过玉宁公主脸上没有任何愠色,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她偏头看着公孙凛,公孙凛动了动嘴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 「唉……唉……唉……」额头抵着回廊的梁柱,楚非悲哀地连叹了三声,这下子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才子佳人。 瞧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多么相衬完美啊! 很深很深的无力感笼罩着楚非,她没有勇气再看了,于是撇头转身,快步离开。 第五章 一回到御药坊,楚非立即瘫软在一旁的卧榻上,面如槁木。 「唉!楚大夫你是怎么着?脸色这么难看?眼睛还红红的。」御药坊里其他的御医围了过来,好奇地问着。 「没事、没事。」楚非赶紧勾起嘴角,强颜欢笑。「只是不小心让沙子吹进眼睛里,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的眼眶发红了吗?怎么她自己没感觉呢?天啊!她该不会是要哭了吧?原来公孙凛对她竟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我去帮忙分装药材。」因为怕一时情绪失控,眼泪当场滑落,所以楚非赶紧逃到御医坊的药柜角落,藉故低着头帮忙,实则避开旁人探究的眼神。 「楚大夫。」有人叫唤他。 「嗯?」 「那些白芍是要放到箱子里的,你搞错了。」 楚非微愣了一下。「喔……」都怪她心不在焉的,难免搞错。 「楚大夫。」又有声音提醒他。 「什么?」 「呃,又错了,那些肉桂是要磨成粉末的。」 「对不起……」都怪眼眶发热,瞧不清楚眼前的东西。 「没关系,你看起来有点累,要不要先回去歇着?反正这里的活儿也不急着做。」 「也好……」心情乱糟糟的,她确实没有办法专心地做事。 「对了!」一旁的沈御医忽然开口。「楚大夫,麻烦你离去之前先帮我把柜子上那个青色药瓶拿下来,就在你背后的柜子上。」 楚非转身,抬头看到架上的青色药瓶。「是这个吗?」 「正是,劳烦你了。」 楚非伸手探向那个药瓶子,可她心神不宁,又加上未用午膳,头有点晕,在取下那个青色药瓶的同时,手一软,撞到一旁的粉色药瓶。 「啊——」楚非和沈御医同时惊呼出声。 沈御医眼明手快,往后跳了一大步,闪开。 而楚非手里仍揣着青色药瓶,来不及避开,粉色药瓶便翻落,瓶盖在半空中与瓶子分离,里头的液体全洒在楚非的脸上。 「咳……咳……」楚非呛咳着,她的鼻腔灌进了好些液体,心里升起了异样,怎么这液体有种诡异的香气。 楚非举眸,发现其他御医都赶紧用袖子遮住口鼻,而露在袖子之外的双目则是怪怪的。 「怎么了……」干什么大家都这样瞧她?她胆颤地问:「难不成这药水有毒吗?」 沈御医好心地解释。「楚大夫,这药水没毒,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呃?快说啊!这样吊她胃口? 「楚大夫,你还没有妻室吧?」 「当然!」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呢? 「那就麻烦了,我怕你今晚会很难熬。」沈御医的表情有点儿暧昧。「这药水唤做『勾魂媚香』,是皇上宠幸后宫嫔妃时,拿来助兴用的。」 「啥?」楚非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那这药性……」 沈御医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头。「很强!」 楚非的面容瞬间垮下,她这下子真的想痛哭流涕了,怎么所有的倒楣事全兜拢在一块呢? 她急忙冲进御药坊的内室,拿了条乾帕子,慌乱地擦去脸上的药水,并拜托沈御医找件袍子让她罩上,就怕这身媚香让旁人闻了也受害,然后,要他请外头的侍卫替她备一辆马车候在皇宫偏门的地方。 沈御医以袖子捣着口鼻,将袍子递给她后,连忙退开。 披上了袍子后,楚非急忙奔出御药坊,焦急地往人少的偏道走去,上了马车后,要马夫尽速赶回公孙府。 *** *** *** 公孙凛在晚膳时间回到府里,沐浴过后,他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袍来到饭厅,却见饭桌上只摆了他一人份的碗筷。 「楚大夫已经用过晚膳了?」他状似无意地问着在一旁伺候的家仆。 本来他还以为今天能与楚非一块用膳的,有楚非陪着他同桌共食,总会让他莫名地拥有好心情。 「不,楚大夫还没用膳。」 「喔?」剑眉攒起。「她还没回府吗?」 婢女恭敬地答着:「不是的,楚大夫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但是他吩咐咱们在明晨之前都不准打扰他,所以没人敢去请他来用膳。」 「有这事?」这更是让公孙凛疑云满腹。 他放下碗筷,起身往楚非居住的客房前去。 「大人……」婢女唯唯诺诺、欲言又止地唤住公孙凛。 「说!」 「楚大夫刚回府里时,额角汗湿、脸色苍白骇人,奴婢猜想他或许是身子微恙,本想请个大夫来府里的,可是思及楚大夫本身就是大夫,所以才没这么做,又加上楚大夫不让人靠近客房,只吩咐下人送温水进房,奴婢猜他应该是沭浴完后直接入睡了。」 公孙凛的脸色在听见婢女形容楚非的情况之后变得好森寒。婢女深怕他怪罪他们这些下人怠慢了贵客,赶紧钜细靡遗地描述了情况。 「我知道了。」 额角汗湿、脸色苍白骇人? 这个楚非在搞什么?一时半刻没盯着,她就出状况了。 公孙凛越想越担心,脸色沈重地直往客房走去,那阴郁的气势让沿路瞧见的下人纷纷走避,深怕一不小心便惹恼了主子。 「楚非?」公孙凛停在客房门口,轻唤了一声。 客房里阗黑未燃灯,像是里头的人已歇息入睡似的。 「楚非?」他又唤了一声,房内还是没动静。「你再不答话我可是要进去喽!」 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公孙凛取出随身匕首插入门缝里,勾起门闩后,直接推门而入。 暗黑的房内有轻浅却又急促的呼吸声,听声辨位,再加上窗外隐约的月光照射下,公孙凛看见床铺上有一团高高隆起的被子,显然楚非是将自己蜷曲裹缩在被褥底下。 「楚非?」公孙凛靠近床铺,伸手欲掀开被褥。 「拜托……别掀……」细如蚊蚋的声音从被褥下传出。 不能掀,这被子绝对不能掀,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她在回到公孙府客房之后,便赶紧洗去沾染在身上的「勾魂媚香」。这身上的媚香是洗去了,但是从鼻息吸呛而入的魅香也开始发挥药效了。 她躁热难安,胸口急剧起伏,宛如有千万只蚂蚁在蚀心似的,教她难受得没空去管自己是不是有束发、缚胸,她只穿着单衣,卧倒在床铺上烦躁地喘息着。 「原来你还没入睡。」 「嗯……」楚非喘得仅能以单音来回答他。 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公孙凛一扬手,倏地掀开被子,露出蜷曲着身子的楚非。 隐约中,公孙凛瞧见她仅着单衣,长发也不似乎日扮男装那般梳起,而是披散着。 她这样异常的反应更让公孙凛着急担心,平时她怕被识破身分,时时刻刻都梳着头、规规炬矩地着男装,哪似现在这般大意轻忽。 「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他吃惊,同时心疼不舍。「你到底在搞什么?」公孙凛弯腰靠近,原本想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正,却惊觉她的身体烫得吓人。 公孙凛的手劲因而变得轻柔,缓缓地将她的身子放正,试探性地问:「你身子不舒服?」 楚非轻轻摇了摇头,咬紧下唇,不说话。 等不到回应,公孙凛迳自点燃了案上的油灯,室内顿时明亮了起来,让公孙凛清楚地看到她的模样。 楚非的一只手臂正横搁在眼睛上,想必是忽然亮起的烛光让她感到刺眼。巴掌大的脸蛋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沁湿,黏在她的耳畔,身上仅着的单衣也因为淋漓的汗水而紧贴着曼妙的身子。 她的脸色发白、那紧咬着下唇的哆嗦模样像是正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煎熬似的。 「楚非?」公孙凛试探地再叫了一声。他大概猜得出楚非病了,可他不是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相信这痛苦绝对凌驾在楚非可以承受的范围之上。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公孙凛在床沿坐了下来,他轻轻地移开楚非搁在眼皮上的手臂,一脸焦急地望着她。 她哭过?原本活络的灵眸此刻却是湿润红肿,公孙凛情难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她的颊畔。 楚非眨了眨眼,她看到公孙凛心急如焚的样子,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只要熬一熬就过去了,正想开口,又是一阵热潮袭来,而且比前一波更强,导致她忘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转而顺着心意说道:「你看起来……很好抱的样子。」 楚非闭起眼喘息着,等她再睁开眼时,才发觉自己居然顺势攀抱住公孙凛的手,亟欲在他身上寻求温暖。 公孙凛倒是不躲不闪,不动如山地看着她,心里则是不停思索着楚非的异样,他俯下身靠近她。「楚非,你是不是服了什么药?」 「啊!被你瞧出来了?我确实是不小心服用了某种……嗯……不该服的药。」 「真的服了药?什么药不该服呢?你自己是大夫,应该知道这药性怎么解吧!把药方告诉我,我让人抓药去。」 楚非忽地苦笑。「就因为我是大夫,才明白这药只有一个方法能解。」但是她打死都不愿用这个方法,所以才会用针封住两个穴道,然后躲在棉被里闷出一身汗,只是这种方法……没效。 「楚非!」公孙凛怒喝。「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药?还有那个解药的方法是什么?我会帮你的。」 什么?他要帮她?不要吧,到时候谁该对谁负责都不知道呢! 叹了一口气,楚非想开口请公孙凛速速离开,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失控。 「我想你还是……」 如万只蚂蚁钻心的疼麻感觉窜起,她本来是想开口叫公孙凛离开的,却又禁不住体内的热浪,紧拽着公孙凛不放手。 「可恶!」她咬牙啐道:「什么『勾魂媚香』嘛!等我好了,一定要研配出更强的药。」 公孙凛闻言,心头猛地一惊,任凭他怎么猜想也万万料不到楚非的异样竟然是因为「勾魂媚香」。 这玩意儿他听过,是皇上在宠幸后宫嫔圮时拿来助兴用的,据说,那魔魅般的迷药足以令人如痴如狂、欲仙欲死,他更听说,一旦服用了这药,就要靠男女交欢来解这蚀心般的苦,又或者,另一个方法是苦苦熬着,任凭身心承受着热烫煎熬,等药效慢慢退去。 他心疼她的泪水,心疼她咬牙忍受欲望折磨的憔悴模样,他不愿她受这苦,当然更不愿别的男人来帮她解这媚香之苦。 虽然说在这时候占有她,似乎有点乘人之危,但是他喜欢她,想亲近她、拥有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只不过在今晚之前,对于男欢女爱这档事他选择尊重她、珍惜她,关于肌肤之亲可以等到她名正言顺地恢复女儿身,也成亲了之后再来发生。 想不到,一个「勾魂媚香」打乱了他的计划。 公孙凛闭上深黝莫测的眸子,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俊眸再睁开时已经有了决定。 他慢慢将被楚非攀住的手抽离,改而将双手分别支撑在楚非耳畔的床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微微喘息的她。 「你还是快走吧!我怕自己兽性大发,占了你的便宜。」 楚非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嘴里虽然说着希望公孙凛离开的话,但身体却发了狂地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身子好热、口好乾,只能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猝不及防地,一个吻落下。 原本舔着自己唇办的舌竟然被人给掠夺了去,等楚非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这才惊觉公孙凛正在吻着她。 他刚毅的俊容、他鼻间的温热气息,就这么近在咫尺。 楚非迷惑了,公孙凛平常一向给人沈稳自若的感觉,怎么此刻的他看起来有点狂野不羁,像是一头正要吞食猎物的黑豹似的。 搞什么?这么激情?她不禁要怀疑,其实中了「勾魂媚香」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公孙……」她正想开口制止,不料才一启口,公孙凛竟趁势吻得更深。 楚非伸手摸上他健硕的双肩,她原是想趁着理智还没被情欲淹没前推开他,岂知,腹内又翻涌起一阵烫人的热潮,反而让她浑身轻颤,紧紧地攀抱住公孙凛的脖子,这一来,她几乎是将自己的身子贴紧了公孙凛。 她的反应让公孙凛很满意,同时也让他确定了这么做是对的,他手臂一收,将楚非柔软的身子抱起,一个扭转,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公孙凛继续探索着她嘴里的甜蜜,时而兜转、时而轻吮,另一手则是探入她的衣襟内,拉下她的衣裳,一把握住她胸前的丰满尖挺。 楚非的长发披散开来,若隐若现地遮住了两人交缠的身躯,体内的热潮再加上公孙凛刻意在她身上点燃的欲火,让楚非好难受、好煎熬,她痛苦地仰高了脖子,嘤咛地带着泣声求救。「帮我……拜托……帮我……」 「别急……」公孙凛的声音同样因为情欲而变得喑哑,他吻上她的耳窝,喘息地安抚她。「乖……别急……我这不是在帮你了。」 「不是这样……」楚非挫败地将额头顶在公孙凛的肩上,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公孙凛的胸前。 公孙凛闻言一怔,略微停下动作。 「我是说……帮我,封住穴道,你懂武,一定办得到的。」楚非用尽仅存的意志力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 公孙凛的脸色瞬间青白交错,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刦开楚非的小脑袋瓜,看看里头到底装着什么样过于常人的钢铁意志?都已经难受得脸色苍白了,怎么还能如此坚强固执呢? 「你确定?」 这下换他心痒难耐了,可是他不想强迫她,他选择尊重她。 埋在他肩膀上的头点了点。 她确定!尤其是今天看见公孙凛和玉宁公主在一起的画面后,她更加确定。 身体紧绷躁热的苦很难熬,但是心里因为嫉妒而产生的苦涩却更加难受,既然他与玉宁公主那么样的相衬,既然皇后想请皇上赐婚,那么,他就不该与她发生肌肤之亲。 「为什么?」 「因为……玉宁公主。」 玉宁公主?公孙凛讶然。关玉宁公主什么事? 左思右想了一下,他懂了,他今天奉皇后娘娘的旨意上芍仪宫,并陪玉宁公主上大佛寺时,楚非当时也在芍仪宫里头吧? 想必她是听说了什么。 原来如此,楚非是在嫉妒了。 这个认知让公孙凛满意地笑了,他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不帮她封穴,也不走了。 公孙凛看着她问道:「楚非,你喜欢我吧?」 楚非眯着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嘟着唇,因为心里还在介意玉宁公主的事,所以很想逞强说不喜欢,但是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 公孙凛笑了,随即捧住她的脸。「那你应该知道我也很喜欢你,也应该要对我有信心些,不管是玉宁公主还是哪个公主都一样入不了我的心,因为我的心里已经全被你霸占去了。楚非,看到你正受着情欲的煎熬,让我好心疼不舍。」 楚非听着,眼泪掉得更凶了。「所以……」 「所以让我帮你。」语毕,他的唇落下,辗转在她柔嫩的唇瓣上吻着。 这一次他不让她拒绝、不让她逃避、不要她苦苦压抑。 他的唇厮磨着她的脸,接着舔洗着她的唇,吮弄着她的舌,他吻得很狂放,恶意要让楚非难以招架…… 激情之后。 楚非瘫软地趴在公孙凛的胸膛上,她微微喘息,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间。 公孙凛觉得她这模样妖娆魅惑,对于她,他有种要不够的感觉。 他还想再次要她,但不是现在,她看起来累坏了。 终于,楚非的气息变得平稳了,她闭上了疲惫红肿的眼皮,贴靠在他身上睡去,公孙凛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在她的唇上印下轻浅的一吻,然后拉过被子,盖住两人的身躯。 *** *** *** 翌日清晨。 公孙凛醒来后,静静地看着楚非娇憨的睡颜。 心里讶异着,怎么只是看着她沈睡的模样,就可以让他有种平静安慰的感觉呢?他想让这份感觉延续下去,他想要每一天睁开眼都能看到她。 他的手指卷起她发丝,凑到自己的唇边吻着,另一手则是眷恋地轻扫过她的裸背,来回摩挲,感受手掌底下的细致触感。 因为他的动作,楚非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睁开迷离的双眼,醒了。 她看着公孙凛,昨晚的回忆全数涌现,脸颊不争气地泛红着。 「你很美。」她眨着惺忪睡眼的模样真的很美,他不吝惜地给予赞美。 楚非羞涩地从他身上翻下,拉过被褥,裹住自己光裸的身子,她侧躺在公孙凛身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眼底盈满欲望。 「拜托!别这样看我。」楚非将被子拉高盖住脸庞,媚香的药效已经退去,她回想起昨晚的热情反应,觉得困窘。 「呵呵……」公孙凛笑着,他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抱入怀里,他真爱她害羞的样子。「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我觉得很满意。」 楚非闻言,倏地拉下遮住脸庞的被子,鼓起腮帮子。「但是我觉得很丢脸。」 「为什么?」公孙凛皱眉,跟他燕好很丢脸?不会吧! 「太……激情了,都怪『勾魂媚香』作祟。」越想越觉得自己大胆,她怎么会热情到主动去吻他呢?真的是难为情死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觉得丢脸。 公孙凛松了眉宇,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胸有成竹地说:「相信我,就算没有『勾魂媚香』助兴,我也能让你欲火狂燃。」 楚非嗔他,觉得他在乱说。 「我们不妨试试。而且你身上的药效已退,现在试最准。」说着,手已经覆上她高耸的胸脯。 楚非连忙翻身,背对着他,迭声讨饶。「我信、我信。」 公孙凛朗笑出声,决定暂时饶过她,改将手绕过她的腋下,从她身后搂着她,手则是搁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好奇地问道:「说到『勾魂媚香』,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去碰那东西?」 楚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未了,还不忘怪他。 「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公孙凛哑然失笑。 「对!我看到你和玉宁公主好像很……很愉快的样子,所以很难过,心神慌乱,做什么都不顺手。」 「我知道,你当时妒意横生。」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喜欢她为他吃醋。「但是你多虑了,我并不喜欢玉宁公主,而且她也对我无意,陪她上大佛寺只是表面上顺着皇后的旨意罢了。」 「可是皇后有意请皇上赐婚。」想到这里她又难过了,不管喜不喜欢,一旦赐了婚,还是得完婚的。 「我知道,但是那事不会发生。」 「为什么?」 「因为还有皇太后在,玉宁公主是皇太后最为疼爱的么女,只要她开口要求,皇太后会请皇上将她赐婚给另一个人。经过昨天的事件后,我想玉宁公主近日应该会找皇太后详谈。」 「另一个人?是谁?」还有谁能比公孙凛好? 公孙凛神秘地笑着。「玉宁公主的心思藏得隐密,没有人知道,包括皇后及皇太后,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他忽问:「你知道御史大人吧?」 「你是说卢大人?」 「嗯!我与他私交甚好,多少听他谈及一些心里话,据我所知,他与玉宁公主似乎彼此有情。」 他身为局外人,不便去干涉,但是他有预感,皇宫里近日内应该有喜事。 「所以说,你不会成为驸马爷?」楚非的心里扬起一丝希望,声音变得高昂。 「很难。」公孙凛吻着她的后背。「我喜欢的人是你,除非你成为公主,我才有希望成为驸马爷。」 「我怎么可能成为……」楚非先是嗤笑他说这种不可能的话,但是仔细一想,忽然顿住了,回头,对上他深情缱绻的眸光。 她听懂了,公孙凛这是在承诺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她不确定,不敢妄下猜测。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喽。」 他笑着,并且趁势吻上她微张的唇,他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栘,以行动来代替他的回答。 「公孙凛……」楚非心喜着,但是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提醒。 「什么?」 「那个……等一下府里的仆役就会过来了。」她很怕被下人撞见公孙凛和她在床上缠绵,除了公孙凛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倘若被撞见了,恐怕是会吓坏了府里的仆役。 公孙凛顿住,垂下了头,表情有点儿失望。 没错!这时辰确实是府里头的仆役开始干活的时间,他们会负责端盥洗用水过来,并张罗早膳,而届时他们会发现自家主子在客房里过夜,也会发现楚非的身分。 他确实该离开了,但是心里很挣扎。 他这个做主子的真可笑,为了楚非居然还要闪躲着下人? 他决定了,等一下就编个理由交代下去,说是楚非怕吵,以后没有命令的话,都不准任何仆役靠近楚非的客房。 公孙凛又低头吻了一下楚非,然后迅速起身穿衣,同时还不忘交代着:「你今天帮皇后娘娘看完诊后别乱跑,在马车上等我下朝。」 「做什么?」 「带你去晃晃。」 「嗯!」楚非眉开眼笑地用力点头,心里满是期待。 第六章 「客满楼」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酒楼,不但酒香闻名,菜色更是一流。 正午时刻,公孙凛和楚非坐在客满楼的二楼位置,临着窗栏,边品尝佳肴,边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潮。 「真好吃!」楚非赞叹着,经过昨晚以后,她知道公孙凛对她的情感坚定不栘,这让她的心情很好,吃了这盘又尝了那盘,还不忘帮公孙凛挟菜,放入他的碗内。 楚非满足地吃着,公孙凛则是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她挟给他的菜肴,他的心思不在饭菜上,而是在她身上。 她似乎变得更美了。 她的眼睛笑到眯成了半月形,脸颊因为开心而红润,粉嫩的小嘴忙碌地动着,又要忙着吃饭,又要忙着吱喳评论哪一道菜最好吃,那模样很逗趣,很教他喜爱,也很让他想要好好疼爱她。 他看着她的好胃口,觉得自己也饥饿了起来,不过他的饥饿不是来自于腹饿,而是来自于楚非这个人。 他实在想看看她恢复女儿身的模样,那一定很美。 心里头正想着,眼角余光便瞥见对面街道上有一间绸布庄,他仔细打量着眼前楚非的高度,心里回想着,昨晚抱在怀里的身形大小,然后,突然放下碗筷。 「你怎么了?」楚非这才发现公孙凛似乎怪怪的。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公孙凛起身,丢下一脸愕然的楚非,往楼下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她喊他,公孙凛却没有停步的意思。 楚非只好把头探出窗栏之外,看向楼下街道,她很快地在人群中寻到了公孙凛。 她看着公孙凛走进对面一家绸布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公孙凛挑了一疋布,接着伸手和店家的夥计比划着大小。 楚非在二楼看着,疑窦满腹,这个公孙凛到底在干什么啊? 公孙凛询问夥计这衣裳何时可以裁好。 夥计说如果现在立即动工的话,快则今晚、慢则后天。 公孙凛不想等,他指定了,今晚就要收到东西。 因为要隐瞒楚非的身分,不能大剌剌地让人知道公孙府里藏了一个女人,所以公孙凛告诉绸布庄的夥计,这是要给自家妹子的生辰贺礼,要他把衣裳裁好之后便送至公孙府来。 绸布庄的夥计很会招呼生意,殷勤地问他要不要顺便挑些首饰给妹妹当贺礼,还说金子铺就在隔壁,同样也是绸布庄的当家开的铺子,可以给他很好的价钱。 公孙凛想了想,自己本来就要给她一个惊喜,去看看有什么适合她的首饰也好,遂转身进入了金子铺。 因为角度的关系,在二楼的楚非完全看不见他在里头做什么。 公孙凛在金子铺里请夥计帮忙挑了一些姑娘家用的头饰,同样扯谎说是要送给公孙敏做生辰用的,并请他们与衣裳一起送到公孙府,正要离开时,瞧见架上有一条雕工精美的金链子。 夥计赶紧趋前。「大人您真是好眼光啊,这条链子是咱们金子铺里头的师傅费了好几天的功夫,一刀一刀亲手精刻出来的,这么完美的雕工您在别处绝对找不到,大人您不妨买一条送给心仪的姑娘家。」 公孙凛看着,想像着这条链子挂在楚非手腕上当当晃的情景,一瞬间眼神柔了,心也蠢动了。 他问了价钱,索价不低,但他仍不皱眉地买下,让夥计装进绣花荷叶布囊内,然后收进他的衣袖里。 办完事,公孙凛一脸轻松地走出金子铺,他迫不及待想看到楚非收到东西时的惊喜表情,更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她恢复女装时的柔美扮相。 他知道楚非一直在二楼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他抬头,迎向楚非的视线,唇畔不自觉地勾起。 真奇妙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一个人这么单纯的满足着。 走回「客满楼」的二楼,他在楚非对面坐下,嘴角的笑意仍然未褪。 「你在忙什么?」楚非好奇死了。 公孙凛摇摇头,不说。 「你心情很好?」 「那是当然的!」公孙凛点点头。 「为了什么?」什么事可以让公孙凛这么眉开眼笑,她好想知道喔! 公孙凛拿起碗筷,低头吃了一口,神神秘秘的,还是不说。「快吃吧!刚才不是一直喊饿。」 公孙凛越是不说,楚非越是好奇。 「喔~~」她转动慧黠的乌眸,猜测着。「你去买了什么东西?」 公孙凛忽然停筷,瞧他的反应,楚非知道她猜中了,她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期待,该不会是…… 「送人的?」 公孙凛扬眉,瞪她。 楚非知道她又猜对了,雀跃着,是要送给谁呢?天啊!她要是不弄清楚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忽地,楚非霍然起身。 「你怎么了?」他以为她生气了。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她学他方才的语气说话,然后往楼下走去。 「你要上哪去?」公孙凛喊她,但她没有要停步的意思。 公孙凛只好把头探出窗栏外,很快的,他看到她的身影,她混在人群中,知道他正在瞧她,于是抬起头,朝他挑衅一笑,然后学他走进对街的绸布庄,与里头的夥计攀谈一会儿后,走出来又绕到隔壁的金子铺。 公孙凛看了,明白她在做什么。原来在他这儿问不到答案,索性直接去找人问。 过了半晌,楚非从金子铺走出来,一脸颓丧,她抬头,看着坐在二楼窗栏旁的公孙凛,原本雀跃的心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失望的脸孔。 楚非觉得自己很丢脸、很窘,刚刚还以为…… 以为公孙凛买了什么东西要送她,她之所以失望并不是她虚荣地想要获得什么珍宝,而是,她以为自己对公孙凛应该是别具意义的,结果,他是买了东西没错,但不是送她的。 「回来了?」公孙凛看着缓步走回他面前坐下的楚非。 「嗯……」她回答得有气无力。「原来公孙敏的生辰快到了。」 「是啊!」看到她这么沮丧的模样,公孙凛实在很想招认,但是他忍住。 「你很疼你妹妹喔!」肩膀垂下,无趣地拿筷子拨弄桌上的菜肴,原本让她赞不绝口的食物这下子都引不起她的食欲了。 「还好。」公孙凛忍着笑。 好有趣,原来她吃味的模样这么逗趣,看得他怦然心动,突然很想吻她。 「我吃饱了。」楚非没有食欲了。 「那就回去吧!」 公孙凛招来掌柜买单,与她一起走出「客满楼」,坐上了等候在外头的马车。 一上了马车,放下遮掩的布帘子,公孙凛马上拉过楚非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低头以吻封住她的唇。 她饱了,但是他却饿着,急于想吞噬她。 「公孙凛!会被瞧见的。」楚非吼他,气恼地瞪着他。 她很吃惊,公孙凛耶!那个冷静沈稳的公孙凛居然在大街上这样吻她,难道都不怕害她身分曝光吗? 虽然说两人是处在隐密的马车里头,但是马车在行进着,外头的风一吹,布帘子一飘一掮的,难免会透露出里头的动静,她心惊胆跳的,深怕被人瞧见她和公孙凛纠缠在一起的身躯,但矛盾的是,她偏偏又好喜欢公孙凛的怀抱,就是想赖在他怀里。 「你在生气?」他的双臂依旧固执地搂着她的腰不放开,嘴里明知故问。 「没有!」楚非嘟唇,否认。 「气我只疼公孙敏?」 「不是!」越是否认,脸颊却鼓得愈胀。 「气我在这儿吻你?」 「不是!」她还是嘴硬否认。 「那是气什么?」 「我……」楚非一股气街上来,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地说:「我气我自己啦!干么那么在乎你,看到你和玉宁公主在一起心就拧痛着;听见你说喜欢我就欢喜得快要融化了;就连听见你对公孙敏好我都感到吃味;还有,明明害怕被人发现女扮男装的身分,却又不想离开你,我若是被人识破身分,这事传到皇上那儿可是欺君之罪,会连累你的,我成天提心吊胆,但你却好像很轻松似的。」 公孙凛觉得冤枉了,自己哪儿轻松了?他叹了一口气,决定和她说清楚。「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明明早已经喜欢上了你,却又苦苦压抑着不能说,就连要邀你来府里住都还得编藉口说只把你当兄弟看待;看你承受媚香之苦,我心里比你还难受;还有,整天担心你这个莽撞姑娘会不会不小心在皇宫里露了馅,让人发现你的真实身分,怕你因此掉了项上人头;又处心积虑地想着,该怎么让你在不犯下欺君之罪的情况下恢复女儿身。你说,这样的我哪儿轻松了?」 「我当然也想恢复女儿身,也想正大光明地与你在一起啊!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啊?」一想到这个艰难的问题,楚非的心情更沮丧了。 「是不容易。」公孙凛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是在其他省城,这事还好办些,但是现在我们人在京城,稍稍一点误差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他曾左思右想,推敲出一个可以顾全楚家医堂的名声,又能不惊动圣上的解决方法,那便是让楚非这一号人物消失,等过些日子后,再让她恢复女装以另一个全新的身分出现,只是,这方法太冒险了,而且不适合在京城这人多嘴杂的地方进行。再者,皇后娘娘尚未产下太子,此时、此地都不是实行这方法的好时机。 他必须等,等一个良好的契机出现。 「所以呢?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只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委屈。 「当然不行这样下去,试问,若是你始终不恢复女儿身,我该上哪儿去找一个公孙夫人呢?」 楚非愣住,她一脸惊讶又无辜地看着公孙凛。 没错!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以这种女扮男装的样子来爱着公孙凛,那对他很不公平的,想着想着,眼眶慢慢蓄满了雾气,她瞧着他认真的表情,眨眨眼,晶莹的眼泪便滚落而下。 看见她哭了,公孙凛心中的苦闷全消了,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疼她。 「别哭、别哭。」他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 埋在他怀里,她嘟喽道:「我以前没那么爱哭的。」 「我知道。」她自小女扮男装,承受着传承家业的压力,所以必须假装自己像个男孩子一样坚强。 他心疼她所受的束缚,她的苦,他想替她终结。 他看着楚非梨花带雨的脸庞,心里好生不舍,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想让她开心些。 「别哭,乖乖的,晚上我去找你,有好东西给你。」 呃?楚非闻言,傻住。 别哭?乖乖的?有好东西给你?怎么好像在哄小婴孩似的。 她莞尔,破涕为笑。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秘,现在给不行吗?」 见她笑了,公孙凛的心情也跟着放松。 「不行!」公孙凛摇摇头,他一脸兴味,盯着她,脑海里想像着当她收到他所送的东西,穿戴上时的模样,不由得心猿意马了起来。 *** *** *** 当晚。 楚非边等着公孙凛,边思索着白天与公孙凛在马车里的对话。 她从没这么认真地想过要如何恢复女儿身的问题,在碰上公孙凛之前,她总觉得就这样过一生也无妨,至少她可以陪着家人、可以守护住爷爷辛苦创立的楚家医堂,但是,在遇见公孙凛之后,她动了心、动了情,不再安于这样的身分,只是,该怎么做呢?她该怎么抛弃跟了她十几年的身分呢? 当她正在烦心思考时,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窜入房里。 来人是公孙凛。 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脸上尽是期待的笑意,他将布包放到桌上,以眼神示意楚非打开看看。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楚非也对那包东西感到好奇。 「嗯!看看喜不喜欢?」 楚非打开了布包,取出里头的东西,惊讶极了。 是一套样式华丽、布料柔软轻飘的姑娘家衣裳,另外还有精美的珠宝头饰。公孙凛没有放入那条金链子,他想等她正大光明恢复女儿身时再送给她,就当作是庆祝她人生重新开始的贺礼。 「这是?」她瞪眼瞧着他,一脸不解。 她还以为这是要送给公孙敏的生辰贺礼。 公孙凛笑着牵起了她的手。「送你的,穿给我看好吗?」 楚非嗔他,但是心里头却是甜蜜蜜的,搞了半天,原来他在绸布庄和金子铺里头忙碌穿梭着就是为了这个啊! 「喔……」她乖乖地应允,神情变得扭捏。「那你先去外头候着,等我换好后再让你进来。」 「不要!」公孙凛坐在椅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她的房里没有屏风,要她躲哪儿去换呢? 四目对峙着,公孙凛眼神坚定,楚非则是犹豫不决。过了半晌,楚非气势输人,只好酡红着脸,尴尬地拿着衣服背过身去。 转身前还不忘警告一句。「你不准偷看、不准乱来,只准闭眼。」 「好~~」公孙凛答应得很敷衍,他在心底暗笑她的警告太不具恫吓效果了。况且,该看的,他也全都看过了啊! 楚非背对着公孙凛,她心颤手抖地脱去外袍,公孙凛则是着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有种醺然欲醉的感觉,而当楚非正要卸下缠绕在胸前的束胸布条时,公孙凛眼底的眸色加深了些,他起身,缓步靠近她的背后。 楚非感觉到他的靠近,于是停下动作,气息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我帮你。」公孙凛哑声开口,他的手从她的腋下绕至胸前,接过她手里的束胸布条。 他的手指画过她光裸的肩膀,楚非紧绷地颤动了一下,她急喘着,转头想叫他回去安分地坐好。 孰料,她的头一偏,才正要开口,整个人便被公孙凛给转正,他与她的身躯正面碰触着,他的手扣紧她的腰,他的额抵着她的,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 楚非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心跳如擂鼓。 公孙凛低头封吻住她的唇,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甜蜜。 结果,楚非身上的衣物是脱了没错,但是却没有机会穿上公孙凛送的女装,人就被拐带到床上去了。 公孙凛卸下彼此的衣物,他搂着她柔嫩如水的身躯,吻着她粉嫩细致的肌肤,竭尽所能地引导她、挑逗她,促使她与他一起沈沦疯狂。 不同于昨晚一心一意想帮她解媚香之苦的心境,这一次,他刻意让她体会甜如蜜的男欢女爱,他一直撩拨着她身体敏感的地方,打定主意要让她恋上他的温存。 因为爱他,所以楚非很快地便沈溺了,与他一起享受这份身体相拥、彼此交融的美好。 在激情来临的那一刻,楚非嗔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遵守承诺。」她轻声埋怨着,但是语气听起来不带责备,反倒比较像是在撒娇。 事后。 楚非疲累地躺在床上,公孙凛则是倚坐在床柱旁,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佣懒地休息着。 气氛原本很甜蜜祥和,但是楚非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温馨的氛围。 「公孙凛,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白天说的话。」 「喔?」公孙凛挑眉,不懂她想说什么? 「我决定了,让皇后娘娘怀胎的事得早点完成,一旦完成后,我想离开皇宫。」 「你要离开皇宫?」公孙凛心惊,难以置信他所听到的,因为若是楚非离开皇宫,那就等同于离开他身边。 「嗯!唯有离开皇宫我才有机会恢复女儿身,公孙凛,对于女扮男装这件事我有点累了,我……」她忽地神色局促尴尬,一会儿后才鼓起勇气说:「我很爱你,所以不想用这种面貌与你相处,我想要名正言顺地爱你。」 楚非的话熨烫在公孙凛的心扉上,他很激动,整颗心牵扯在楚非身上。 他明白她是真的下了决定,他心疼她愿意为了爱他而做改变。 「这事我们可以再从长计议,不过,离开皇宫后你要上哪去?就算是回楚家医堂也不能恢复女儿身不是吗?」 「这我当然知道,也许……」楚非感到心烦意乱。「也许我可以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也或许……啊!我真的想不出来了,其实我很矛盾,思前想后的,根本厘不清头绪。」 见她急得发慌,公孙凛的手轻抚着楚非的发丝,藉此安抚她的烦躁。「没关系,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楚非闭上眼,往公孙凛的怀里头钻,她的心很慌,依偎着公孙凛,让她暂时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 公孙凛的安慰虽然让楚非感到踏实许多,但是她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事没那么好解决的。 *** *** *** 御书房内。 当今圣上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旁放着棋盘,对面坐着公孙凛,皇上的右手边夹着白棋与公孙凛对奕,边与他商讨一些事。 「前些日子温州的河道又决堤淹水了,朕想派一队负责疏洪的人马过去,公孙爱卿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公孙凛说了几个人名,然后又听见皇上说道:「可以,就这几个吧!另外,因为河水泛滥的关系,那儿百病丛生,医疗物资缺乏,我打算派几个御医过去那儿义诊。」 一听到这儿,公孙凛心头一震。「御药坊里头的御医们医术皆是上乘,派哪位去,对温州的百姓都极有帮助,不过若是楚大夫就免了,她只专精在妇道人家的疾病上,况且,皇后娘娘的身子还得靠她调理。」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故意不在皇上面前推荐楚非,他想起来她曾说过,她除了专精于妇道人家的疾病之外,对于其他疑难杂症也均有钻研,只是楚家医馆在她祖父那一代所流传下来的生男秘方太过闻名,以至于她被这盛名所累,只能局限于这方面的发展。她还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要在其他病症上一展长才,实现真正济世救人的医术,而非只是帮助妇女怀上男胎。 她一个小女人却有这样的抱负,当时,他听了很激赏,但是现在,他只想留她在身边。 不过,他又想到前些日子楚非说想要离开皇宫的事。 公孙凛心慌了,因为他明白楚非不像一般的女人那般娇柔,她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下定决心就会去做,所以,他必须隐瞒住这件事,否则,要是让楚非知道温州的情况,她极有可能毛遂自荐的,他得催促皇上快点敲定人选并且下旨。 皇上听了公孙凛的建议,点了点头。「这倒是,那便从御药坊里挑选几个尚无家累妻小的御医前去吧!这一趟去恐怕得在那儿耗上不少时日,朕比较属意没有家室的人选,省得他们心里边两头牵挂。」 「皇上顾虑得极对,目前御药坊里头是有几个没有家室的御医,不知皇上属意哪几个人选?」公孙凛表示认同,并且要皇上快点决定人选。 「朕想选沈御医、陈御医、林御医,还有张御医他们四人。」 公孙凛附和地说道:「皇上选得极好,这四人的医术都相当值得称赞,不知皇上准备何时传旨到御药坊?这救难之事可不能缓。」 「你说得对,朕现在就下旨。」 因为明白皇上一旦下旨,变数就不大了,所以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 *** *** 半个时辰后,负责宣达皇上旨意的公公来到御药坊点名。「沈御医、陈御医、林御医、张御医,皇上有令,因为温州河水泛滥的关系,那儿百病丛生,所以特派四位御医前往温州义诊。」 宣读完旨意的公公一走,沈御医、陈御医、林御医和张御医四人聚首,面色凝重地讨论着前去温州之事。 楚非刚踏进御药坊,便听见里头有一阵骚动。 楚非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于是凑上前,竖耳凝听着。 「你们都听说了温州的情况吧?」 「听说了,好像挺糟糕的。」 「嗯!河水长年泛滥不说,疾病也不断发生。」 「是啊!所以才要派我们这些人过去支援救助啊!」 「只是……那儿那么乱,咱们去了怕也是很难自保,真希望可以好好地待在皇宫里当御医就好。」 「这可由不得咱们,圣旨都下来了,不去也不行。」 楚非愈听愈奇怪,忍不住发问。「什么圣旨?你们要上哪儿去吗?」 「咦?楚大夫你没听说吗?温州那儿因为水患的关系,导致疾病丛生,皇上下令了,要派疏洪的工程人员和一些御医过去帮忙,沈御医、陈御医、张御医还有我都被选上了。唉!还是你比较好,只要负责照顾皇后娘娘一人便行,不必被派去那儿。」 楚非听了,陷入沈思当中。 去温州义诊,这不就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吗? 有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逐渐成形,她的心,蠢蠢欲动着。 第七章 十天后 芍仪宫。 楚非边帮皇后娘娘把脉,边听她说着。「楚大夫,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本宫想撮合玉宁公主和公孙大人之事?」 楚非一愣,心里讶异着皇后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事。 「微臣记得。」她掩饰情绪,假装回答得很平静。 「前些日子本宫上皇太后那边去,听见皇太后提说,她要请皇上把玉宁公主赐婚给御史大人,本宫这才发现自己这个月下老人当不成了。」 楚非心喜,一方面是因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下子皇后就不会想再撮合玉宁公主和公孙凛了。 她诚恳地说道:「玉宁公主与御史大人确实是郎才女貌,皇太后配得极相衬。」 「是啊!」皇后懊恼地叹了口气。「奇怪!本宫当初怎么没有留意到御史大人呢?他和玉宁公主确实是很登对相配。」 「娘娘您别恼了,现在您只管顾好身子才是,玉宁公主和御史大人成亲是喜事,你怀有龙胎更是喜事,皇朝里双喜临门是大大的好事哩!娘娘怎么还叹气呢?」 皇后闻言,朝楚非笑了笑。「你说的是。」 楚非替皇后把完脉后,站在皇后的身旁,恭敬地替皇后添了碗热腾腾的粥,体贴地问道:「娘娘今天的胃口可好?」 「还是一样,直想作呕。」皇后带着满足的笑靥摸上尚未隆起的腰腹。「这孩子真是的,才这么丁点儿大就会折腾人了,弄得本宫真不舒服。」 「娘娘,这是怀胎初期会有的自然反应,这表示小太子将来一定很强壮好动。」楚非边安抚皇后,边细心地用扇子替她把粥给掮凉。 听他这么一说,皇后娘娘开心地掩嘴轻笑,只要太子出世,她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便不会有所动摇了。 「娘娘,粥凉了,您多少吃一点,这是微臣吩咐御膳房特别熬的鲈鱼粥喔,对您肚里的小太子很有益处的。」楚非讨好地端上那碗粥。 「楚大夫,你说,你对本宫这么尽心尽力,本宫该怎么赏赐你呢?」 机会来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娘娘,这是微臣本分内该做的事,照理说不敢要求赏赐,但是微臣实在有一事相求,斗胆请娘娘为微臣作主。」楚非跪了下来。 「哦?说来听听。」 「娘娘,微臣想请求提早离宫。」她想离开皇宫,去做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你要离宫?那本宫该怎么办?」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已经习惯了楚非的照顾方式了。 「请娘娘放心,即使微臣不在了,也会把调理娘娘凤体的药方留下来给御药坊。」 皇后看了楚非一眼。「楚大夫,你若是不习惯宫里的生活,或是不习惯寄居在公孙大人的府里,本宫大可以请皇上在皇宫旁赏赐你一座府邸,你可以将家中老小全接来定居,不需要为此离宫的。」 「娘娘,微臣想离宫并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其实……微臣是想去温州。」 「温州?」皇后满脸诧异。「你上那儿去做什么?本宫听皇上说,温州正在闹水患,也因为这缘故,导致那儿的居民百病丛生。」 「就因为百病丛生,所以更需要微臣尽一点棉薄之力。」一直以来她就很清楚,自己所专精的不只是妇道人家的疾患而已,她绝对能造福更多为疾病所苦的人。 温州是一个需要大夫救助的地方,也是一个可以让她一展长才的地方,虽然有点危险,但是也比待在京城里好。在这儿,她若是一个不小心,露出女扮男装的破绽,毁的可不单单只是她的一条小命而已,甚至还有可能累及到家人还有公孙凛一起送命。 楚非思前算后,衡量着留在京城与去温州之间的利害关系,为了这件事,她的心里挣扎难熬,已经好几个夜里辗转难眠了。 她想留下来守着他,但是又怕自己会害到他;想洒脱地和他道别,但是又怕分离的痛苦太难熬。 这些天楚非就这样反反覆覆地拿不定主意,直到她听说七天后,那些被点名指派的御医和疏洪人员即将启程,她才不得不把心一横,瞒着公孙凛做了决定。 「本宫不答应,这事让皇上派别的御医前去就行了。」皇后心想,她曾听皇上说过温州那儿的疾病蔓延得很快,她看重楚非是个人才,又对她如此尽忠,不忍心让他去冒险。 「娘娘,微臣拜托您了。恳求娘娘成全,帮微臣向皇上提起。」 「倘若皇上不应允呢?」 「娘娘,你现在怀有龙胎,母凭子贵,只要你开口,皇上一定会应允你的。」 「这……」皇后思索了一下。「如果那真是你所期望的,本宫便试试吧!但是本宫可不保证皇上会首肯。」 听到皇后的承诺,楚非的心中踏实了不少,她知道自己去温州义诊的计划就快要实现了。 只是,她要怎么对公孙凛开这个口呢?他恐怕会气到掐了她吧? 而分离的苦又会有多难熬呢?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撑得住吗? 光只是想到两人分开的那一刻,她就心痛得想落泪。 *** *** *** 楚非无奈地看着坐在饭桌对面,一脸森冷孤绝、紧绷不语的公孙凛,心情沮丧地沈到了谷底。 公孙凛还在生她的气吗? 真是的!没想到他拗起来也是这么令人头痛! 她明白公孙凛是因为气她的一意孤行而故意来个不理不睬。 当那天皇上的派令件送来时,她第一次感觉到公孙凛的肃杀之气,他的怒眸一敛,像是发出慑人烈焰似地瞪着她,吓得她真想直接消失算了,免得被他的怒火给烧得遍体鳞伤。 她还记得当公孙凛知道她私下请托皇后说服皇上派她去温州的事情后,狂怒咆哮道:「我不接受你的道别!」 自那之后,他虽然还是对她照顾有加,但是却刻意回避她,完全不跟她说话,摆明了不让她有告别的机会。也就是说,只要她一天不道别,她就一天不准离开。 已经是第五天了耶! 打从楚非住进公孙府后,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没和公孙凛讲到话,她觉得好无助,却又一筹莫展。 再过两日她便要启程前往温州了,她不想带着遗憾与误解离去,所以她必须主动开口化解僵局。 「公孙凛,我……」 才一开口,公孙凛便霍地起身,打断了她欲说出口的话,并问道:「吃饱了?」 「嗯……」这么冰冷的氛围,吃得饱才怪。 「那就撤下吧!」公孙凛对下人交代了一声,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楚非垂头丧气地跟到了书房外,望着紧闭的门,她原本想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僵着,就算开了门,进去见着了他,又该怎么跟他说呢?她不知道该怎么乎息公孙凛的怒火,而且,这一开口,说的肯定是关于道别的话…… 楚非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分岔的歧路上,感觉既茫然又无助,不管是往哪一条路走,都有未知的风险,但是她却不能停留,也无法后退。 楚非叹了口气,收回欲敲门的手,郁郁寡欢地转头离去。 回到客房后,她愁容快快地开始收拾要去温州的包袱,当她打开木头柜子时,那件公孙凛送她的衣裳便映入眼帘,楚非伸手触摸着那柔细的布料,想像着公孙凛在替她挑选布疋时的心情,想着想着,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簌簌流下。 哭了许久之后,楚非深吸了一口气,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两簇坚毅的火光,她决定了,无论如何,她今晚都要向公孙凛道别,她才不要像这样不说一句地就分开。 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 *** *** 皓月当空,过了子夜后,寒露重了些,楚非拉紧了围裹着身子的连帽长披风。 今晚她刻意换上公孙凛送给她的衣服,偷偷地恢复了女儿身,并且外罩披风,好遮掩住身上不同于以往的装扮。 这身打扮其实早该让公孙凛瞧瞧了,只是每次她要换装时,他都执意要在一旁待着,结果……就跟第一次一样,衣服是脱了,但是还没机会换上女装,两人就厮磨到床上去了。 她知道公孙凛很想看她恢复女装的模样,而她也很期待在他面前展现这一面,她多想特意打扮,想让他觉得惊艳、想听到他的赞美、想在他眼里看到激赏。 但是多可惜,她自小扮男装,女孩子那一套精心打扮的功夫她学不来,所以她未施脂粉,仅在耳侧梳了一个小发髻,然后簪上公孙凛为她挑选的发饰。 稍早前打扮完之后,楚非特意多看了铜镜里的自己几眼,红润的脸颊、清灵闪亮的眸子、柔美的姿态,连她都觉得自己很美、很不一样。 是因为爱上公孙凛的关系吧?因为爱他,所以她变得更美、更坚定、更勇敢。 她左顾右盼了一下,还好这时辰里,负责护卫的人多半都是候在前厅的大门外,这使得她没被人发现。 她来到公孙凛的房门口,里头阕暗,显示已经熄了灯。楚非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举起手来,正要敲门之际,便听见里头传来公孙凛的声音。 「谁?」 「是我,你睡了吗?」 「还没。」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夜不成眠了,而这一切全是拜外头那个人所害。 「公孙凛,我……」楚非猛力吸了一口冷空气,强自镇定。「我可以进去吗?」 屋内好半晌都没有任何回应,楚非猜不透公孙凛是要拒绝还是要应允,心一急,索性耍赖起来。 「拜托啦!外头好冷喔!」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沈寂,但是隐约中,楚非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她知道这代表公孙凛快要软化了,于是再加把劲。 「好冷喔!这夜露也太冻人了吧!冷得教人直打哆嗦哩!」公孙凛吃软不吃硬,苦情攻势对他绝对有效。 蓦地,屋内的烛光亮起,同时传来公孙凛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闩上。」 一朵胜利的灿笑在楚非颊畔漾开,她正要推门而入时,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已经跨出去的脚步便硬生生地缩了回来,踟蹰不前。 「怎么?不怕挨冻了吗?」虽然隔着门扉,他还是能很清楚地洞悉她的举动。 「那个……公孙凛,可以劳烦你先灭了烛火吗?」第一次在他面前扮回女装耶!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楚非,你是多长了一只胳臂不成,不然,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瞧见的?」 「公孙凛,劳烦你了。」她语气坚定地要求。「要不,我还是回房算了。」 「好!」公孙凛应声的同时,屋内的火光尽灭。「我倒想知道你在搞什么把戏?」 原来欲擒故纵这招这么好用啊!楚非窃笑着。 楚非推开门,跨过门槛,她驻足了半晌,等到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才隐约看到公孙凛的身影坐在床沿。她莲步轻移走向他,然后在相隔一步之距停了下来。 「公孙凛,你还在气我吗?」她嗫嚅地问着,深怕还在气头上的公孙凛会乘机跟她算帐。 公孙凛是练武之人,即便是身处黑暗中仍然拥有五成的眼力,他看得出楚非今晚有点不一样,但是因为她围裹着长及地面的披风,只露出脸蛋来,这还真是令他猜不透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楚非才刚将手交到公孙凛的大掌中,一股力道便顺着他的手猛一牵拉,待她回神时,已经被公孙凛搂抱在怀里了。 「公孙凛?」楚非惊呼,抬起头来,在黑暗中对上公孙凛那探究的眸子。他们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近到公孙凛温热的气息都吹拂过她颊上。 公孙凛趁她短暂失神时,倾身落吻,以烫热的唇舌封吮住她的红唇,这个吻来得又快又急,他贪婪狂野地吻着她甜如蜜的唇,甚至还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彷佛非要将她逼上最炽热的顶端似的。 就在楚非温柔地闭目承接他所施予的热情时,公孙凛的一只手伸到她领口,轻巧一抽,拉开了披风的系绳,然后他放开她,取出火摺子点燃床旁茶几上的烛火,下一瞬间,室内顿时光明,将楚非的模样完整地呈现无遗。 公孙凛在瞧见楚非的女装扮相时,忽地心荡神驰,他知道她若是扮回女装绝对是婵娟韶颜之姿,但是想像归想像,如今亲眼目睹才明白原来楚非的美是美在清艳飘忽,这样自成一格的清新风韵居然让人有种想为她抛下一切的冲动!接着他再看到她那双情欲未退的迷蒙眼眸,以及被他吻得红肿的樱唇,不由得醺然了起来…… 「你是打算看多久呢?」楚非羞怯地眨了眨眼,笑着提醒他。 「是该好好看一看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大胆的女子,居然敢胡乱闯进我的生活里,搅乱一池春水,然后又突然想一走了之。」他瞪视着她。表面上虽是说着埋怨责怪的话,但双手却紧紧圈抱着楚非柔软的身子,仿佛想将她揉人体内似的。 「唉唷!你这是在怨我了?别生我的气了,我可是生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穿女装,扮回女儿身哩!」她俏皮地嘟起了唇。既然要着女装,她当然不会吝惜展现出她娇嗔的一面。 公孙凛一低头,趁着她嘟唇时轻啄了一下,然后他的唇游移到她耳窝,吐气轻喃。「很美!但是记住,不准在别的男人面前这样装扮,懂吗?」 他很霸道的,楚非的美他只想自私地收藏。 敏感的耳朵被这么吐着气,楚非酥麻地直往公孙凛的怀里头缩,她边蹭边笑道:「好啊!我答应你,不过也请你答应我,接受我的道别,别再为了这件事发怒。」 公孙凛忽地咬牙沈声道:「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我不敢。」一见他不悦,她很识时务地赶紧勾抱住他的脖子讨好他。「我只是希望能无后顾之忧地去帮助受疾患所苦的百姓。」 「好个无后顾之忧!」 「不单单只是因为这样,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皇宫里女扮男装地来掩人耳目,留在这皇宫里恐怕会徒增是非。你不也说了,我这人做事太鲁莽,害你时常提心吊胆,深怕哪一天泄漏了身分……其实我比你更害怕,担心你被我连累,要离开你的身边我是干百万个舍不得,但是我更加不想害你。」 「楚非……」公孙凛叹气,听到楚非这样为他设想的体贴心境,他的心底很难过。「我当真留不下你?」 「不是这样的,我的心还是留在你身边,拜托……」拉长语调、软声软语,外加无辜的哀求眼神。这一招对于公孙凛应该会有效。 「罢了!」公孙凛的神色放软。「楚非,我这一生除了自家人之外,心里从未牵挂过任何人,你是破例的那一个。」 说着,他忽然将楚非打横抱起,让她坐到床上来。正当楚非疑惑他的举动时,公孙凛起身到床旁的柜子前,开了抽屉,取出一条雕工精美的金链子,接着他回到床上,撩高她的裙摆,不由分说地将金链子扣在她的脚踝上。 「这是……」楚非傻眼,不理解他的用意何在? 「去了温州,为了安全起见,你势必要继续扮男装,既然要女扮男装,腕上就不该出现这样的饰物,还是藏在脚踝上才好掩人耳目。」 楚非疑惑地发问:「既然要掩人耳目,为何又要我戴上?」 他直直地盯着她。「当然是要你睹物思人!不要告诉我,你不懂什么叫做定情信物!这链子原本是想等你哪一天可以正大光明恢复女儿身时,才要送给你的贺礼,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已经收下这链子,那就当作我已经定了你的终身了,你没得反悔。」他很私心的,非要楚非时时刻刻挂念着他。 因为这个小妮子,公孙凛才彻底清楚了,原来自己的爱可以如此浓烈。在遇上楚非之前,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对于情感是个慢热理智之人。 定情信物啊! 楚非的心窝顿时变得暖暖的,有种薄醉微醺的恍惚感。 她还以为公孙凛会气到连接受她的道别都不肯,害她都有了要黯然离别的心理准备,想不到他表面上冷漠,私底下却准备了这样的信物。 唉!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的眼眶渐渐湿热了起来。 「记住,每十天必定要给我一封家书,可别偷懒呐!」公孙凛见她没要褪下金链子的意思,心里暖暖地交代着。 「家书?」楚非啼笑皆非地尖嚷:「与你鱼雁往返那自是没问题,但这怎能称为家书呢?」 公孙凛伸出手指,宠溺地轻捏她的鼻尖。「你说,为人妻的给夫婿写信算不算得上是家书呢?」 为人妻?这三个宇听得她心头甜滋滋的。 公孙凛接着说:「楚非,今日你既然进了我房门、收了我信物,自然便是我公孙凛的人了,我可不允你忘了这身分,不管你到了再远的地方都要心系于此,倘若你敢让我的人病了、伤了,我绝不饶你。」言下之意是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他盘算着,既然留不下楚非,他只好运用他在朝中的势力暗地帮忙,多拨些救难支援给温州,帮助温州早些日子恢复安稳,尽可能缩短楚非待在那儿的时间。 「真是的,这么跋扈!」楚非撇了撇唇。 她的嘀咕全教公孙凛给听见,只见公孙凛的眼眸间闪过一丝情欲,接着声音变得浓烈沙哑。「谁说我跋扈了?」 咦?楚非才正惊觉公孙凛变得不太对劲时,她微启的唇就已经被吻住,公孙凛一个翻转,带着她一起滚躺在床铺上。 「公孙凛,千万别冲动啊!这衣服可是穿了好久才穿好的。」明白他即将要做的事,楚非连忙阻止。她不曾扮过女装,这身装扮可费了她好些功夫,她不想就这样轻易被毁了。 公孙凛以身子压制住她,将她固定在床上。 他的眼角眉梢尽是笑,浑身散发出明显可见的欲望。 「我没冲动。」 是吗?这还叫没冲动?楚非完全不以为然,瞧他简直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她真怕自己会被灼伤。 「有话好说啊……」楚非陪着笑脸求饶着。 「现在这种时候,嘴巴可不是用来说话的。」公孙凛的手缠上楚非的腰间,扯开系在她纤腰上的缀绳。 「这衣裳真碍事。」公孙凛笑着抱怨,在这激情时刻,任何挡在两人之间的东西都嫌碍事。 「我也这么觉得。」楚非不假思索地出口附和,但是才一开口便惊觉自己说错话,羞红着脸蛋忙着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这衣裳的样式好复杂,缠来缠去的,弄得我方才手忙脚乱的,真想不穿算了!」 公孙凛闻言不禁朗笑出声。「不穿最好。」 「啊!不是啦!」楚非发觉自己居然越描越黑,心一急,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公孙凛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极尽火辣之能事地挑弄她湿润小巧的唇舌,引诱她沈迷于他的热情攻势里…… 完了!真的完了!楚非有种预感,她今晚很有可能会被公孙凛榨乾。 「你在想什么?专心点。」黑暗中传来公孙凛警告的声音。 「是……凛哥哥……」楚非讨好地主动勾上他的脖子。 接着,一室旖旎、春色无边,床上交缠的两个人,早已心神荡漾、销魂蚀骨,暂时忘却了离别的愁。 欢愉的情感过后,两人都无睡意,他们躺在床上互相搂着,在黑暗的屋子里静听着彼此的呼息声。 半晌过后,公孙凛开口道:「去了温州之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支援的,随时写信告诉我。」 「嗯!」她的声音闷闷的,听他这么说,突然强烈地感受到离别的苦楚。 「再过两天就要启程了,你有什么特别想带走的吗?我让人帮你准备。」 楚非先是摇摇头说没有,后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肘撑着床铺,扬起上半身。「什么都可以吗?」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披散的长发。「当然。」只要是她开得了口的,他都会尽力去帮她弄来。 「真的?」她语气高扬。 他闷笑。「听你的语气,好像你准备要狮子大开口似的。」 「我不会狮子大开口,我只有两个要求。」 「哦?哪两个?」 「第一,我想要你的一束发。」她的手指绕着他的发,把玩着。 「要我的发?为什么?」 「暂时不能说,你给不给呢?」 「好!等一下就割一束发给你。」虽然觉得她的要求很奇怪,但他仍依着她。「第二个要求呢?」 「我要出发前往温州那天,你不要来送别。」 「不行!」公孙凛悍然拒绝。 她拿他的承诺来堵他。「你刚刚应允了,我想要求什么都可以。」 「不包括这个。」他不能接受,他们可以依偎相处的时间只剩两天,他不愿她离开他的视线,他想去送行,想多看着她一些时间。 「拜托!」楚非声音哀怨地求他。「看到你来送行,我肯定会哭得惊天动地、欲罢不能,那样一来,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们之间有问题,我不能在这临别的一刻毁了之前的伪装。」 公孙凛觉得她说得有理,但是……他很不舍。 「好!」他抱紧她。「我答应你,那一天不会去送行。」 「谢谢!」楚非的声音哽咽,埋首在他怀里,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烈的心跳声,觉得好感伤,心一酸,眼泪滚落,滴落在他的胸膛上。 还没真正离别,她便已经开始为了浓浓的离愁而哭,她哭着道:「如果……可以把你的心一并带走该有多好。」 公孙凛听了,心颤难过,眼眶也跟着发热,他强忍着鼻酸的感觉,应允她。「好啊!」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把她拉坐到他腿上,然后将她的手拽到嘴边,深深地亲吻了她的掌心后,把她的小手平贴在他的胸膛上按住,然后坚定执着地说:「楚非,我要你记住这一瞬间,记住我的心在你的手掌底下跳动的感觉,记住只有你才能引发这样的张狂悸动。」 楚非一听,泪掉得更凶了,她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手掌心,当真觉得掌心底下的跳动如此强烈,他胸膛的热度就这样熨烫在她掌心上,顿时,悲伤如潮涌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猛地扑向他,搂着他的脖子痛哭失声。 公孙凛搂着她,任她哭够了,替她擦乾眼泪。「倦了吗?想不想睡?」 楚非点头又摇头。「很累,但是舍不得睡去,你呢?」 「我不困,你快睡,我在这里陪你。」他轻缓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从楚非闭上眼后一直到天微白时,公孙凛都没有合眼,他就着清晨透入房内的微光细细地端详楚非的睡颜,心里头泛着酸,多么奢望能这样一直看着她。 他收紧手臂,紧紧搂抱着她。楚非被惊动了,没真的醒来,只是迷蒙地眨了眨眼,她唇角勾起微笑,蠕动了一下身子,然后下意识地往公孙凛的怀里蹭去,牢牢地回搂着他的身躯。 看着楚非主动往他怀里索求温暖的动作,公孙凛心软软的,下巴抵着楚非的额头,他想,这女人他是一辈子也放不开了。 第八章 疏洪人马与御医团队要出发前往温州的这一天,公孙凛依约没去送别,他待在公孙府,坐在那座曾经与楚非夜谈的凉亭里,回想着当时他是怎么在这儿告诉楚非他有、心仪的女子…… 回忆让他的心乱纷纷的,坐立难安、静不下来,于是他出了门,上好友御史大人的府里去。 御史大人卢青睿陪公孙凛下着棋,越下越觉得公孙凛不对劲。 「怎么?有心事?」 「没有。」 「可是你的注意力压根儿不在棋盘上,从开始下棋到现在,你的眼睛已经往外头看了五次了,到底在看什么?瞧你!若不是心不在焉,这盘棋你早该赢了。」 「我只是在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公孙凛语气闷闷的,盯着棋盘直发愣。 卢青睿看了看外头。「依这天色看来,约莫是未时了。」 公孙凛听着,脸色郁郁。 他当然也看得出已经未时了,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才会更加慌乱不定,他知道楚非他们一行人会先在皇城里接受圣上的送行宴,然后在未时搭乘马车出发,而这出发离开的时辰已到。 他人没在场,但是脑子却能想像楚非背着医箱爬上马车的画面;想着马车应该已经过了京城的城门口,现在正往边界走去;想着楚非坐在马车里,小小的身子随着马车颠簸摇晃的样子。 一想到这么长途的旅程,可有得她难受的,他的胸口就一阵闷痛,眉心拢起,面罩寒霜。 「公孙兄?」卢青睿伸出食指敲了敲棋盘,唤回失神的公孙凛。「你这么关心时辰,是不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办?如果真的那么急,要不……」 公孙凛忽地抬头看向卢青睿,一脸坚毅。「借我一匹马。」 「嗄?好啊!可是你……」 「我要最快的那匹。」 「当然!」卢青睿被他急迫的语气吓到,速速吩咐下人去备马,然后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究竟什么事可以让向来冷静的公孙凛这么失常? 公孙凛没空逗留,也无暇解说。「我先告辞了。」语毕,便急急出了门外,飞跃上马,往城门的方向急奔而去。 当公孙凛驾着快马赶到时,往温州的队伍刚出了城门,于是,他策马往一旁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去,由上而下,目送着车队离去。既然楚非说当面送行会让她哭,那么他私下来送她总行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行进的队伍,突然,队伍里最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了楚非的小脸,公孙凛看到了,心头揪疼着,但是脸上却释怀地笑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关系吧!楚非正好抬起头,望向山坡这边来。忽地,她一脸震惊,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看到公孙凛,她先是傻眼张口,然后也跟着笑了出来。 楚非的人虽然往温州前进,但是她的心却留在京城里,留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当她发现那个人当真依约没有出现时,这才懊恼着,气自己何必逞强要他别来送行呢? 她好想见他一面啊!哪怕只是一眼都好。 她原本是忧愁着,黯然神伤地拉开帘子透气,却在不经意瞧见骑在马背上的公孙凛时,勾起嘴角笑了。 公孙凛看着楚非,心里头五味杂陈,与她深情对望着。 楚非强忍着不哭,只是,她仍不够坚强,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是眼眶里却泪光闪闪。 他们就这样凝眸诉情,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后,楚非这才把布帘子拉上,她曲身坐着,将头埋在膝盖上,痛哭出声。 公孙凛收回远眺的视线,又在原地待了半晌,然后才拉缰扯马,掉头离去。 回到公孙府后,公孙凛把自己关在房里,他颓然地躺回床上,突然,床梁上头的一个小布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时候他的床梁上挂着这布囊?他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他取下那布囊,打开,发现里头有一束捆好的发丝与一张纸。 他摊开那张纸,上头写着—— 结发一辈子、恩爱雨不疑; 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硬是要了你的一束发,是想将我的发与你的发撮合在一起,一半放在你那儿、一半拽在我怀里带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公孙凛看完后,将纸摺好收妥,然后拿起那一束发,紧紧压贴在胸口,感觉自己的、心狂痛不已…… *** *** *** 三个月后 时值冬至,冬至后三天便是公孙凛的生辰。 平时鲜少在京城公孙府里露面的公孙家成员,难得从其他县城里赶来齐聚一堂,为的就是向公孙凛祝贺。 原本家人团聚、生辰寿诞应该是一件令人心神快活之事,可偏偏此时公孙凛的脸色却是异常铁青、森寒吓人。 「敏儿,你要不要去问问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喜欢我们来就说一声嘛!干么摆一张臭脸给自家人看?」 明明公孙凛就站在面前,公孙咏还是很不怕死地大声嚷嚷着,表面上像是说给公孙敏听,实际上则是呛明了给大哥听。 公孙凛听到了,但完全不予回应,他的眉峰还是拧着,不改烦躁之色。 公孙敏美眸一转,示意公孙咏噤声闭嘴,然后温柔地帮公孙凛捧来了一杯热茶,并在他身旁坐下。 「大哥有心事?」她的声音温婉柔美,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没有。」公孙凛仅是简单地回答。 「可是大哥的眼睛一直往外头瞧,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到来似的。」她观察得很仔细,同时也很意外,是什么事能让大哥如此引颈企盼? 「没事,只是在等……一封该出现,却迟迟未到的信函。」公孙凛搁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松,这是他在做决定时惯有的动作。 「哦?很重要的信?」公孙敏敏锐地察觉到那肯定是一封相当重要的信函。 门外忽然有小厮来报。「大人,驿站那边我都仔细查过了,确实没有从温州那边运送过来的文件。」 公孙凛闻言,忿然以拳击桌,他霍然起身,一张脸寒如冰霜。 「大哥?」公孙咏与公孙敏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公孙凛当机立断,要那名小厮前去备妥两匹马,然后转身对公孙咏说:「你跟我一起走,敏儿则是留在这。」公孙凛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走去。 「大哥,你要带着二哥上哪儿去?」公孙敏追上去问。 「温州。」公孙凛面色凝重,说出即将前往的地方,一个他不得不亲自去一趟的地方。楚非的信函已经迟了许多天了,当初约定好十天一封家书,而楚非也很听话地按时写信报平安,可这次却迟了两天未收到信,就连当初他特意安排在楚非身旁帮忙照应的人也都没有回报。 于是,他立即派人前往温州查探,但是派去的人至今还没回报她的消息,这教他不急躁忧心都难。 公孙敏讶道:「温州?那一趟路程来回最快也要三天耶!而且,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京城里的官员们都会前来为你祝贺,你会因此错过庆寿宴啊!」 公孙凛微微顿了顿,正当公孙敏以为大哥会因为她的话而打消前去温州的念头时,公孙凛却转过身,对公孙咏说道:「动作快点!」随即迈开步伐,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公孙咏跟着公孙凛跑向门口,在经过公孙敏时还不忘得意地眨眼炫耀。「嘿嘿……只有我才能跟喔!」 望着大哥和二哥离去的背影,公孙敏感到既疑惑又担心,只能眨了眨翦水双瞳,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 *** *** 公孙凛和公孙咏骑着马在温州的街道上,询问了当地民众医馆的位置后,公孙凛立即策马前去,他要看看这个扰乱他心湖的小妮子究竟在忙什么?忙得连和他约定好的事都忘了! 他们在一间挂着「义诊」木牌的民房前停了下来。 这间民房很简陋,大门是敞开的,里头挤了不少人,瞧那些简陋朴实的装扮多半是当地居民,人群中,他看见了从宫里派来的四名御医和一个令他挂念的娇小背影。 「大哥,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公孙咏很不解,为何大哥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到这里?他好奇地瞧了瞧那木区,是要来看病吗?可是京城里多的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何必专程赶路来这儿找大夫呢? 「你先去找一间客栈落脚,顺便订两间房,我待会儿就去跟你会合。」公孙凛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公孙咏,要他先去打点住处。 「太好了,终于有床睡了。」公孙咏放松地吁了一口气。 这两天他们不停地赶路,为了缩短路程时间,晚上都随便在郊外或是破庙窝上一夜,然后隔天天还没亮,就又继续赶路,这一切都只为了能早一日赶到温州。 现下大哥叫他去找客栈,可见他已经找到那个让他们马不停蹄赶路的罪魁祸首了吧?!哼!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面子,他还真想亲眼目睹一番,然后再回去形容给公孙敏听。 感觉到公孙咏没有立即行动,公孙凛头也不回地问:「还不走?」 「大哥,我很好奇,看一眼再走。」 公孙凛回头瞥了他一眼。「要看,以后有的是机会,快去!」 「喔!」闻言,公孙咏转身走人,一点都不罗唆,因为他知道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当公孙凛一踏入那间民房,屋内的病患及御医皆停下了动作,那些病患傻愣地看着他,一方面是因为他一身华服的,显得格外突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傲视群伦的尊贵气度与卓绝出众的仪表让人移不开目光。而那四名御医则是因为认出他是公孙大人而愕然着。 唯一不受他影响的人便是那个正蹲在地上,低头帮病患处理腿伤的娇小身子。 所有人都察觉到他的出现了,可偏偏就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好久的人居然不抬头看他。 很好!她是忘了跟他之间的约定了吗?不写家书就算了,竟然还对他视若无睹! 公孙凛默不作声地走到楚非身旁。她依旧是男子装扮,但是一身简陋的粗布,与她在宫里时所展现出来的儒雅飘逸不太一样,现在的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些,像个乳臭未乾的小子。 那名正在让楚非处理伤口的病患早在公孙凛一进门时就已瞠目,而如今这名贵气公子又来到他身旁,让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吓得浑身一颤。 感觉到病患的不对劲,楚非没抬头,开口安慰道:「张大伯,要委屈你再忍一忍了,这伤口不刮乾净是不成的。」 见对方完全没有回应,楚非这才惊觉四周的气氛变得诡异。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正思索着,忽见眼前一抹衣袂飘扬,那衣料看起来相当上乘,不像温州这地方的百姓会有的穿着,她疑惑地抬头往上看,猛一瞧便对上公孙凛犀利如鹰隼的眼眸。 楚非当场傻住,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公孙凛弯下腰,俊朗的容颜逼近她眼前,瞧见她消瘦不少的脸蛋,公孙凛胸口抽痛着。 「怎么?不认得自己的夫婿了?」他贴近她的耳畔,细声耳语。 楚非闻言,脸蛋顿时胀红。 「其他大夫可以先接手这工作吗?」公孙凛指了指那名张大伯的腿伤。 「嗯。」楚非颔首。 「很好!」公孙凛满意地点点头。「跟我走。」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楚非跟在公孙凛身后走出了民房。 *** *** *** 来到客栈,公孙凛先与公孙咏会合,公孙咏瞧见自家大哥的身后跟着一名男子,他很好奇,一脸疑惑地打量着楚非。 就是为了这个人,让他和大哥连夜赶路?什么人啊?这么重要?居然可以让大哥抛下京城,连生辰都不过,便心急如焚地赶来温州这儿。 等等!公孙咏僵住,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他不就是中秋夜那天被大哥救起的落水的少年吗?他记得他叫什么来着?对了,他想起来了,他叫楚非。不过怪了,大哥怎么会和他牵扯在一起呢?而且更诡异的是,瞧大哥跟他互动的情形看来,他们好像很……很熟。 公孙凛不理会他采究的眼光,迳自问:「我的房间在哪?」 公孙咏带他们来到一间房前。「就这儿,在我隔壁房。」公孙咏好奇到不行,终于忍不住开口求证。「大哥,他不就是那个楚非?」 「正是在下——」楚非拱手,正要自我介绍时,却被公孙凛打断。 「进去!」 公孙凛推开门,先把楚非送入房内,遮挡住公孙咏好奇的目光,接着他跟着跨入房内,临关门时,他交代了一句。「别来吵我们,你嫂子她累了,需要休息。」 公孙咏闻言,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嫂、嫂……子?!」 他是有想像过大哥成家的对象啦,不过,怎么可能会是……楚非这个男人? 公孙凛坦言,在自家兄弟前,他不刻意隐瞒楚非的性别。「她确实是你的嫂子,她只是女扮男装。咏弟,关于她的真实身分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这事绝对不能胡乱张扬,否则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的,你的嘴巴最好谨慎点。」 说完,关上门,留下一脸错愕的公孙咏。 站在门外,望着关紧的房门,公孙咏怔忡着,好半晌之后他才回神,喃喃自语道:「女扮男装耶!好……好特别的嫂子喔!」 一关上客栈的房门,楚非的手腕便被扣住,才一瞬间的功夫,她的身子便已经被公孙凛拉到床铺上,紧紧地搂在怀里,随即,一个急切热辣的吻落下,吻得她怦然失神,蓦地,她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把手伸到两人之间,挣扎着想要推开公孙凛。 她喘息着制止。「不成!我这身衣裳沾满了病患的秽气,怕是会染给你。」 公孙凛顿了顿,就在楚非以为他会因此而节制时,公孙凛却勾出一抹笑。「既然如此,脱掉不就得了。」然后便作势要扯开她的系腰。 「你真是胡闹!」楚非扬眉,嗔瞪了他一眼,便伸手拍开他搁在她腰间的手,然后赶紧将衣物拉妥系紧。 真是的!哪有人这样的,才一见面就要剥光她的衣裳。 公孙凛倒也不强求,反正他已经先要到一个吻来解相思之苦了,剩下的等会儿再跟她清算。 「我哪儿胡闹了?夫妻之间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 「我指的不是这个。」楚非的粉拳警告性地槌了公孙凛的胸膛一下。「我是指你为何不在朝内?」能够看见公孙凛,她自然是万分欣喜,但是她更担心是否朝中出了什么事? 「才一见面就急着赶我回去,你可知道,我会现身在这儿全都要唯你是问。」 「我?」楚非一脸无辜冤枉。 「嗯哼!」公孙凛边点头,边挑眉地暗示她再想一想。 「啊……」楚非仔细回想,推敲出大概的原因后,不禁理亏地吐了吐舌。 公孙凛的额抵着她的,让她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埋怨。「是谁忘了约定,晚了两天没有信函啊?你道,我能不亲自来一趟吗?楚非啊楚非,在你心里,当真把病患看得比我还重要吗?」 他万万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他居然有沦为跟平民百姓吃醋嫉妒的一天,这全都是拜眼前的女人所赐。 明白公孙凛动了怒,再加上自己理亏,楚非赶紧改口喊道:「凛哥哥你言重了,在楚非心里,凛哥哥的地位无人能及、独一无二。」 「最好是这样。」公孙凛的脸色在听见她喊了凛哥哥之后,稍稍缓了缓。 「不是我不按照约定写信函,而是我手边没有文房四宝可用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运用了不少在朝中的势力,额外多拨了一些支援物资送往这儿来,别说是文房四宝了,就连你指定要的药材也都一样不缺不是吗?」 「我知道,你从京城里派人送来的救援物资都堆放在义诊堂的仓房里,但是前些日子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冲毁了疏洪人员才刚筑好的堤防,河水泛滥,都淹到义诊堂来了,当时大夥心急着抢救那些救命药材,忙着将药材搬往高处放,压根儿没余力去管其他物品,等到水退了,清理仓房时才发现那些用来写药帖的宣纸都已经糊烂了,我曾想掏银子去买些宣纸来写信给你,但是这儿的民众光是应付疾病与水患就已经疲累不已了,哪还有空舞文弄墨呢?因此整座温州县城里找不着一家书庄可以购得文房四宝。」 公孙凛听着,想像她双足涉水抢救药材的画面,心里疼得紧,气焰全消。 他叹了口气,颊畔在她的脸庞厮磨着。「你喔!总是让我这么牵肠挂肚。」 「对不起嘛!」楚非主动勾搂着他的脖子,柔声道歉。 公孙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楚非瞧,低沈的嗓音魅惑地说道:「就这样?口头说说而已,都没有实际的行动吗?」 楚非一脸迷惑地回视他,直到在他眼底瞧见了不可错辨的欲望后,随即明白了他的暗示。 她怯怯地拉下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公孙凛随即捧住她的脸蛋,霸住她的唇,热烈回吻需索着…… *** *** *** 翌日清晨。 楚非睁眼醒来,感到浑身无力,她软绵绵地瘫软在被褥里,侧着身,双手枕在耳侧,嘴上挂着微笑,眼神温柔地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公孙凛。 他睡得很沈,像是好几天不曾好好休息的样子,是因为担心她在温州的情况,所以夜不成眠吗?瞧他眼窝下有黑影,身形也消瘦了些,是因为接连着赶路的关系吧?为了她,他这个朝廷大官居然纡尊降贵地亲自跑来温州,还把自个儿累成这样,让她看得好心疼。 算算日子,今天刚好是他的生辰,他不在京城里接受那些达宫显要的祝寿,却出现在温州这间小客栈里与她窝在床上,让她好生感动。 楚非心软地摸着他的脸,想到他回京城的路程又有得辛苦,突然好想为他做些什么。 于是,楚非悄悄溜下床,穿上衣物、束好头发,她打开房门,走出客栈,往义诊堂的方向前去。 天色才刚亮,义诊堂里还没有病患上门来,楚非走进去,在里头找到她专用的医箱,背起医箱,关上义诊堂的门,她又回头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她边走边打算着,等会儿可以帮公孙凛针灸哪些穴点,好让他心舒体畅些,她要用她的手,用她所专精的针灸功夫来温暖他的身体、安抚他的疲惫。 楚非专心地想着,没发现有几双眼睛正盯着她瞧。 她心急着想趁公孙凛还没醒来前回到客栈,于是绕近路,拐进一条巷子,突然,巷子前方出现了四名汉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对方那一夥人眼神凶恶,直勾勾地盯着她身上的医箱瞧。 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小子,你身上那箱子里头装了什么好东西?把箱子留下来,咱们就不会为难你。」 楚非当下明白了眼前的状况,这群人想要抢夺财物,在这个图个温饱都很难的恶劣环境里,确实是会有人趁乱胡作非为的,只是,她没料到自个儿会遇上。 楚非深呼吸,双手环抱着医箱,强自镇定。「各位误会了,我是一名大夫,这箱子里头装的都是些治病的药材,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值得夺取,还望各位高抬贵丰,别为难小弟了。」 「只是药材?那你拽得那么紧做啥?我看这里头八成有宝。」 楚非心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于不懂药的人而言,这医箱里头的东西确实不值一文钱,但是对她而言,却是深具价值的,因为她可以用这里头的东西来救助好几条人命。 「少罗唆!」其中一人发令。「抢了再说。」 其中两名汉子上前,一把抢走了楚非的医箱,拉扯之间还粗鲁地推开她,这让楚非一个不稳拐伤了脚,跌倒在地,也因为这样,揣在怀里的金链子掉了出来。这链子原本是缠在脚踝上的,但是前些日子她将链子取下清洗,之后便一直收在怀里。 楚非看见了,心里暗叫不妙,连忙想拾起,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嘿!原来还藏有这种好东西啊!」推倒她的汉子看到了金链子,便迅速趋上前伸手一扯,将那链子一并夺走,留下拐伤了脚的楚非,扬长而去。 公孙凛在客栈的房间里醒来,看不见楚非,心里很不是滋味,遂下楼问客栈掌柜,得知楚非一个时辰前就出门去了。 他猜想她可能回去义诊堂了,于是走出客栈,正想往义诊堂的方向去找人,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楚非正脚步微跛地走过来。 再仔细一看,怎么楚非的神情看起来好像很颓然、很无助似的?若不是他太清楚楚非不是一个会轻易落泪的人,他差点以为一脸哀凄的楚非要放声大哭了。 他心惊,连忙走向楚非,不过越是走近,眉峰就越是拧紧。 「怎么回事?」公孙凛站在楚非面前,目光担忧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衣服上沾了些污泥,手腕的地方也有磨破皮的伤痕,再加上她方才走路时的样子,让公孙凛心里觉得有异,他倏地蹲下,除去她的鞋袜察看,惊讶地发现她的脚踝正瘀血肿胀着。 楚非心有余悸,沈着一张脸与他说道:「我在路上遇见了几个盗匪,医箱被他们夺走,药材全没了,连针灸用的针也给抢走了,我不能没有那些东西,而且最糟糕的是……」楚非哀凄地看着公孙凛,语带愧疚地说:「你送的那条链子也被抢走了。」 看着黯然哀伤的楚非,公孙凛不由得怒火狂燃。 他想为她做点什么,他不想看到她如此绝望的眼神,他所爱的那个楚非不该出现这样的神情。 公孙凛心中下了决定。 「盗匪往哪个方向去?」 「我看他们往城东的方向去。」 公孙凛低头,附耳在楚非身侧低语。「楚非,你乖乖地回客栈去,等我带东西回来。」随即,他脚尖一提气,楚非的身边像是刮起一阵风似的,一个眨眼间,公孙凛的身影已往东边移去。 明白公孙凛打算做什么,楚非一脸惊惧的大喊:「公孙凛,不要!」她疾声呐喊,但是为时已晚,公孙凛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她虽然很想要回被抢走的医箱,也很在乎那条金链子,但是她更想要公孙凛平安无事。虽然公孙凛的功夫底子不错,但是寡不敌众,单凭他一人,再加上这儿非他所熟悉的地势,难保不会出事。 不要啊!她不要公孙凛有任何损伤,如果要她选择,她宁愿不要医箱、不要任何珍宝,只要公孙凛一切安好就好,因为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公孙凛重要。 楚非焦急万分,急如热锅上的蝼蚁,却又无能为力。 忽地,她想起公孙凛交代的话——回客栈等他。 「对了!客栈。」 尽管脚踝仍肿胀犯疼着,楚非仍加快脚步回到客栈,然后直接来到昨晚住宿的厢房隔壁,猛敲着房门,高声喊叫:「公孙咏——」 公孙咏听完楚非气喘吁吁地描述整个经过后,立即地,他抄起刀,火爆地冲出客栈。 公孙咏俐落地翻身上马,双脚夹紧马肚,正准备策马而去时,忽觉裤脚被人拉扯着,垂眸一看,是楚非。 「我也要去。」 「不行呐!你可千万不能跟,我会被大哥骂死的。」 「拜托!带我去,我不放心他。」 「抱歉,我真的不行让你跟,太危险了。」 「别废话了,再不去我怕会晚了。」 楚非手脚并用地欲爬上马背,但是公孙咏执意不让她跟,他挥鞭策马,撇下楚非,连忙往东边奔去。 楚非见状,心急如焚,她当然明白自己去了不能给公孙凛任何帮助,但是她真的很担心,她无法冷静地在这儿乾等,她跛着受了伤的脚,进到客栈柜台找到掌柜,慌乱地掏出身上所有的银两放到掌柜面前,喘着气说:「快!帮个忙,驾马车载我到城东去。」 掌柜—看到银两,眼睛大张着。 有钱好办事,他转身呼唤店小二。「去把马车牵出来,载这位小公子到城东。」 楚非急忙上了马车,马车急奔着,而她的心也狂跳着,有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她握紧冒汗的双手,不断地在心里祈求公孙凛能平安。 第九章 公孙凛在城外追上了那些抢走楚非医箱的盗匪,双方你来我往交手了几十招,胜负很快便分子出来,公孙凛身手俐落地砍了为首的主谋,鲜血溅地的同时,其他喽罗也跟着一哄而散,其中有一个人脚程较快,赶紧冲往一旁的林子里躲避,剩下的两名盗匪见状,也想跟着躲进林子里,但是公孙凛眼明手快地擒住他们,手下留情地没有要了对方的小命,仅是挫伤他们双脚的筋脉,阻止他们逃脱。 他将慌乱中被盗匪舍弃在一旁的医箱拾起,然后握着匕首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逼问那条金链子的下落。 那名盗匪吓得直发抖,深怕公孙凛心一狠,便刺穿他的脖子,于是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包括金链子放在躲进林子里的那个人身上,包括是哪个人推倒楚非,抢走了她的医箱,他全招了。 公孙凛搜了那两个人的身,发现东西确实不在他们身上。他一心想夺回金链子,正欲往林子里追去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同时,还有公孙咏的呼叫声。 「大哥,我来了。」公孙咏从马背上飞跃而下,拔起佩带在腰间的大刀,冲到公孙凛面前。 「咏弟,你来得正好,这两个人留给你处理,林子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他带走了楚非的东西,我必须去追回来。」 正当公孙凛要离去时,楚非刚好赶到,她赶紧下了马车。 负责驾马车载她来的店小二一看到这儿的地上溅了血,还有个人躺卧在血泊中,心里恐惧得很,等楚非下了马车之后,便赶紧驾马车逃命去了。 楚非没空去管那辆已经弃她而去的马车,她忍着脚踝的痛,一拐一拐地走至公孙凛面前急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方才她看到地上的血,心底一凉,真怕是公孙凛受了伤。 公孙凛一见到楚非,立即扫了公孙咏一记凶猛的瞪视。「你带她来干么?」 公孙咏好冤枉。「关我什么事?是她自己跑来的。」 公孙凛将医箱背回楚非的肩上,同时摇头安抚。「我没事,医箱拿回来了,但是金链子还在另一个人身上,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他急着交代,急着想追进林子里,就怕伯那名盗匪已经逃得不见人影。 「不要!」楚非不肯,倏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紧紧地拽着不放手,「你不要去!我可以不要链子没关系,只要是你送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当成信物啊,不一定非要那条链子不可。」 公孙凛可不这么想,虽说他要再买几条链子送楚非都不成问题,但那是他给她的信物,意义不同,他真的想追回来。不过,楚非哀求的语气让他心软,加上又看到她的脸色苍白,泛着薄汗,这让他想起了她的脚伤。为了关心他的状况,她不顾脚踝上的伤,硬是追了过来,现下应该是疼得紧。 楚非让他踟蹰着。 公孙咏见状,豪迈地说:「大哥,还是我去追那个人吧!林子里不方便骑马进去,所以马匹留给你们,你先带她回去,咱们一会儿客栈见。」 「好!」虽然不愿自家兄弟独自去涉险,但他对公孙咏的武艺有信心,再加上忧心楚非的脚伤,实在放不下她,于是他交代了那名盗匪的样貌、逃走的方向,以及链子的样式,要公孙咏擒人拿回链子。 公孙咏离开后,公孙凛走过去牵马,打算先抱她上马坐着,省得她的脚伤更严重,由于他一心只担忧楚非的状况,又认为那两名盗匪的脚筋已经被他所伤,暂时应该无法作乱,所以公孙凛并没有特别去点穴限制他们,然而,当他拉起马匹的缰绳,正准备走向楚非时—— 忽然,公孙凛的黑眸瞠大,他看见方才手下留情没有杀死的盗匪居然爬到楚非身后,手里还握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目标似乎是楚非的后背。 「楚非!往右边!」他急忙下令。 「公孙凛!小心背后!」楚非也跟着惊呼,她的眼瞳布满惊惧,因为她看到了另一名盗匪悄悄地爬近公孙凛的背后,并且正举刀向他劈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呼喊出声,不过公孙凛眼明手快,趁着楚非的身子往右边闪时,将手中唯一的武器笔直地朝楚非身后的盗匪射去。 至于公孙凛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一心只顾及着楚非的安危,所以当他惊觉背后有人逼近时,手中已没了武器,再加上他当时正运气射出武器,根本无暇应付背后的攻击,就这样,一道火辣刺痛的感觉自腰侧传来,如泉涌出的鲜红色血液不断地从他身上流出。 剧烈的疼痛让他微微晕眩了一下,他吃力地眨着忽然变得沈重的眼皮,隐约中他看见楚非一脸惊惧,泪眼潸潸地朝他奔来。 虽然受了伤,但他还是坚持着一个意志,那就是要带楚非安全地离开这里,思及此,公孙凛一个反手,抽出刺入他身上的刀,一转身,将后头袭击他的人由上向下劈去,一刀毙命。 「公孙凛……」楚非奔到公孙凛身边,她心痛得想放声大哭,却极力强忍着,因为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 楚非用力撕下身上的衣袍,不停地在公孙凛腰上的伤口缠绕着,一圈又一圈,无论如何,她都得先止住这惊人的出血量。 公孙凛的意志力惊人,换成旁人恐怕早已昏厥过去了,但是他仍旧撑着。等楚非包扎完伤口后,他抱着楚非提气飞起,落坐在马匹上,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带着楚非离开。 由于他又运气的关系,捆绕在腰问的布条很快地被血液浸湿,当马匹奔回客栈时,公孙凛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 *** *** *** 楚非在客栈人员的帮忙下将昏厥的公孙凛抬回房内。 一将公孙凛放上床,楚非马上拆开缠绕着伤口的层层布条,然后,她取来剪子剪开他身上的衣物,看见鲜红的血液大量流出,沾湿了公孙凛和她的衣服,也沾湿了床褥。 楚非看了既着急又心痛,她忍不住哭了,泪眼婆娑地取出银针,扎在公孙凛的穴道上,藉此减缓血流的速度。 「对不起……」楚非边哭边喃喃自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执意来温州的……」 她惊惧又内疚,要是她当初没来温州义诊的话,公孙凛也不会找上这儿,也不会为了救她而受伤。 她好怕、好怕,深伯公孙凛就这么不再醒来了。 上一次他被毒蛇咬伤时,脸色都没这么惨白,可这一次他气息轻浅、脉搏虚弱、浑身冰凉…… 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抖着,从医箱里取出止血用的槐角药粉洒在公孙凛的伤口上,然后用乾净的布条重新包扎着,每绕一圈,她的眼泪就涌出更多,包到了最后,就连她的唇瓣也跟着抖动不停。 「楚非,大哥怎么样了?」公孙咏冲了进来。 他擒到那名盗匪,并且顺利地拿回链子。回到客栈后,才一踏进大门,便听了掌柜跟他说大哥受伤之事,他震骇不已,连忙冲进厢房里,一进来便看见床铺上沾满鲜血,以及楚非哭得不能自抑的模样。 他心惊胆跳着,疾步冲向床旁,不确定地问着楚非。「大哥他……还有呼息吗?」 楚非点点头,眼泪仍然不听使唤地掉着。 她边哭边念了一些药材的名字,交代着公孙咏,要他赶紧去义诊堂取来这些药材。 公孙咏立即出门,策马奔去义诊堂,他很快地去了又返,并拿回楚非所交代的东西。 楚非一见公孙咏回来,便急急接过他手里拎着的药材,心慌着、手抖着,迫不及待地从里头挑出几味药材,然后交代公孙咏。「你在这儿顾着你大哥,我去跟掌柜借灶房煎药,如果公孙凛有任何异样,马上来叫我。」 「大哥他没问题吧?」 楚非瞪着他,眼眶虽然泛红含泪,但是眼神却犀利明亮,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她语气坚定地说:「他没问题的,我绝对不会让他死。」 公孙咏被楚非的眼神和气势震摄,他突然明白大哥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同时,他也有了信心,他相信楚非一定能救起大哥,也相信大哥一定能撑过这一次的难关。 公孙咏接过楚非手里的药材,说道:「还是我去煎药吧!你来陪着大哥。」 他替楚非拉了一张椅子到床边,问明了煎药时该注意的事项,便走出房间,到灶房去煎药。 楚非在床旁坐下,她不敢眨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公孙凛毫无血色的容颜,她不放心地翻翻他的眼睑、触诊他的脉搏,然后,又多扎了几根银针在几处穴道上。 她守着,寸步不栘,心中焦急不已。 一个时辰过后,公孙咏端着药汤走了进来,楚非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把热烫的药汁吹凉,然后以碗就口,含了一口药汁,俯身低头贴近公孙凛的唇,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将药汁送进他嘴里。 喂了第一口药后,楚非放下碗,停住动作,仔细地观察公孙凛的反应。 墨黑的药汁从公孙凛的嘴角流出,楚非看了又急又气,原本稍稍停歇的泪水又再度滑落。 她握着他的手,哽咽地哀求着。「拜托!公孙凛,你把药吞下去好吗?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把药吞下去,求求你,大不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会再乱跑了,你要我待在公孙府我便待,你要我怎样就怎样,但是,就这一次听我的好吗?把药吞下去,不要让我担心。拜托……拜托……我求你了……」哀求到最后,楚非伏倒在床沿痛哭失声。 公孙咏在一旁听着,也鼻酸了,他本来想劝楚非别哭了,大哥现在这情况不可能听得见她说的话,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让她哭出来也好,总比把担忧难过都憋在心里来得好。 公孙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撇头,离开房间,继续去煎第二帖药。 公孙咏离开后,楚非不气馁,又含了一小口药,再次以嘴喂公孙凛喝药。 每喂一口她便停下来,极有耐心地等着,但药汁还是一样流出公孙凛的嘴角。楚非哭红了眼,又说了几句哄公孙凛乖乖吃药的话,然后锲而不舍的,含了比刚才更小口的药,再次俯身贴近他的唇,坚持要喂他喝下。 试了几次之后,原本泪流满面的楚非已经不哭了,她的眼眶肿胀、发丝散乱,脸上有着末乾的泪痕,身上的衣服则是因为乾涸的血迹而显得脏污,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憔悴,但是,她仍坚持着,重复同样的动作。 在失败了好几次之后,碗里的药汁已经剩下不多了,楚非很疲累,但她不想休息。 无力挥去的沮丧笼罩着她,她忽地放下碗,打开窗子,眼露乞求地盯着外头苍穹的天际,咚的一声,她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不只如此,楚非还俯身弯腰,很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之后,她的额头已是红肿。 • 「老天爷!算我求祢了。」她虔诚衷心地朝着窗外喊着:「请祢救公孙凛这一次,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他的性命,即便是要用我的命来换都可以。」说完,她又就地磕了三个响头,等她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渗血了。 她又喊:「我楚非在此立誓,倘若公孙凛能逃过这;劫,侥幸存活的话,我愿意终身义诊,如果他的命必须要用一百条人命来换,那么我便发愿救活一百个人,甚至是上千、上万条人命!」 立完誓之后,楚非起身,觉得心情平稳了不少,她抹了抹脸,手指触到额头的血丝,但她没心思去理会,端了碗,又含了一口药喂公孙凛。 这一次,楚非的唇牢牢地密贴在公孙凛的唇上,将药汁送入他嘴里后,她的唇办不敢马上离开他的唇,静静等着,半晌之后,她才退开,屏气凝神地看着公孙凛的嘴角。 看着看着,楚非的眼瞳里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欣喜地瞪大了,接着她又哭又笑了起来。 药汁没有流出来!太好了!他终于吞下了! 「公孙凛……」楚非涕泪交错,她喊着他的名字,内心激动澎湃。 楚非又含了药喂他,她很有耐心,每一口都小心翼翼的,等确定药汁完全滑入公孙凛的喉里后,她才又喂下一口。 就这样缓慢地一口接着一口,花了好些时候才把剩下的药给喂完。 公孙咏端了第二碗药进来,楚非兴奋地告诉他公孙凛终于把药喝了。 公孙咏瞧见楚非额头上的红肿,又看她一脸的憔悴与疲惫,便劝她道:「我来守着大哥好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但是楚非不听劝,眼睛根本不肯合上,执意要看着公孙凛。 这一天,楚非很忙碌,她忙着喂公孙凛喝药,但是她自个儿却滴水未沾,不吃不喝不睡,整整守在公孙凛的床边一整天。 入夜后,公孙咏提议要轮流守护,但楚非不肯,怎么劝她都不听。 她固执地要亲自看顾他,公孙咏拗不过她,只好放弃,交代她若真是撑不住了一定要来隔壁厢房唤他。 公孙咏走后,楚非坐在床旁守着,她全无睡意,专心致志地看着公孙凛,忽地,公孙凛微微呛咳了一下,楚非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看见墨黑色的液体从公孙凛的嘴角溢出,紧接着,又是一声呛咳,公孙凛吐出更多的液体。 楚非看了,心凉了半截,明白那是白天喂食进去的药汁,她原本以为公孙凛已经可以吞得下药了,结果这会儿全吐了出来,看得她又颓然又焦急,赶紧帮他在止吐的穴道上扎针。 她忧心如焚地看着公孙凛比白天时更加苍白的唇色,心里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该扎的穴道她都扎了,该吃的汤药也都喂他吃了,但是公孙凛却仍毫无起色。 再一次,楚非把希望寄托给老天爷,她打开窗子,面向着夜空,在床旁跪下,哭泣着说:「我曾经以为自己的医术上乘,以为可以无所不治,以为够资格享有『小医圣』的称号,我错了,是我不够谦卑,我愿抛下所有一切,我可以不要享有盛名,但是,请让我救活他,若是没有了他,我将悲恸至死。要不,这样好了,我愿意谦卑地跪求到天亮,求求祢,让他平安度过这一关好吗?」说到最后,她心神慌乱地失去了主张与理智,居然傻气地开始跟老天爷谈起条件来了。 她重复说着祈求的话,执意跪着不起身,半个时辰过去了,脚踝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这才想起自己早上扭伤脚踝的事,遂掀开裤脚,发现那扭伤的脚踝因为没有立即处理的关系,早已瘀青肿胀了。 她苦笑着,还以为自己已经心痛到不会去感受到肉体的痛了,不过,楚非仍持续跪着,刻意不去理会那剧烈疼痛的脚踝。一个时辰过去后,连膝盖也跟着刺痛了起来。 楚非咬牙忍着,她很清楚跟公孙凛所面临的生死关头比起来,她的痛算不上什么。 就这样,她执意长跪不起,尽管双脚已经酸麻到发颤,脚踝也胀痛到发热,她还是不起身。 终于,她跪到双脚甚至连痛的知觉都没了。 公孙咏在卯时过来采看,他一进门,瞧见楚非披头散发,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床边,他焦急地过去察看,才发现她的双眼肿胀殷红,脸上满布泪痕。 「楚非!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大哥他……」他心惊,昨晚离去前大哥的状况明明尚可,怎么今天就让他瞧见楚非这么灰暗惨澹的画面?莫非…… 他急忙伸手探了公孙凛的鼻息,还好……仍有呼息。 他吓出一身冷汗,问她:「你这样跪着做啥?」 楚非累极,脸色苍白憔悴,眼神空洞,气若游丝地道:「他把我喂进去的药全吐了出来,所以我祈求老天爷,别对他那么残忍。我跪着求祂,请祂高抬贵手放过公孙凛,我求了它一整晚了,它应该听见了吧?」 「你……你疯了?这样跪了一整夜?快点起来!」 他拉她手肘,硬是将楚非从地上拉起,但是楚非的身子才刚被拉直,就因为双脚无力,立刻跌坐回地上。 「你没事吧?」 楚非摇摇头。「没事,你赶快去煎药,我要喂他喝药了。」 她敲打着僵硬的大腿,心里仍记挂着要喂公孙凛喝药。 公孙咏叹了口气,不忍看楚非这般憔悴狼狈的模样,于是取了药包,转往灶房走去。 公孙咏走后,楚非匍匐地爬上床,坐在床沿,她伸手抚着公孙凛的脸颊,讨好地对他说:「好了,我已经跟老天爷打好商量了,你等会儿可要好好喝药喔,别再让我操心了。」 半晌后,公孙咏端药进来,看着楚非对着大哥喃喃自语的这一幕,觉得她几乎痴狂了,他默默地把药碗交给楚非,然后退到门边,鼻酸难过着。 楚非捧着药碗,一如昨天,很有耐心,小口小口地喂食公孙凛,耗了好久的时间,等他终于喝完药后,她将碗放在一旁,咚的一声,又再度在床旁跪下。 「楚非!」公孙咏讶喊:「你又跪?」 楚非转头看着公孙咏,一脸执着。「我跪着求他别把药给吐出来。」 「你……」他无语了。觉得大哥真是好福分,碰上一个这么执着于他的女人,而他也更加在心中认定了楚非这个大嫂。 或许是楚非的诚心与痴傻感动了老天吧!打从楚非长跪了一夜之后,公孙凛的状况虽然没有神速进展,但是至少已经不再吐出汤药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至少,这能让他的身子不再衰弱下去。 为了让他的体力复原得快些,除了定时喂食药汁之外,楚非还要公孙咏去熬些米汤过来,每一次她都极有耐心,缓缓地喂着他喝下,喝完了米汤之后又喂他喝药,而每次喂完药之后,她一定跪地求神。 楚非一心三思只想着要让公孙凛快点复原,全没计较自己哪时吃了、哪时喝了、哪时睡了,就连自个儿的脚伤也都放着不管。 原以为只要公孙凛维持目前的状况,别再继续恶化下去,那么要他苏醒过来便不是难事,只是得再等些时候。 孰料,在他受伤后的第三天,公孙凛的身子却突然发热,楚非拆开他腰腹的缠布察看伤口,发现伤口边缘有点儿发红化脓,她眼睛热痛,内疚感又起。她仔细地将伤口清乾净,重新撒上药粉,又用乾净的布条缠绕好,并且拧了湿布,将公孙凛的身子擦洗一遍,好让他的身体能快点散热。 忙完之后她去抓了新的药材,多添加了化脓消瘀的几味药让公孙咏去煎药。 同样的,这一整天她忙着喂药、喂米汤,还要观察公孙凛的发热情况,就连夜里她也不敢闭眼睡去,就算真的虚累到不行,她也只是趴在床沿稍稍打个盹,醒来后,第一件事一定是马上伸手采向公孙凛的额头,察看他是否已经退烧。 第四天晚上,公孙凛终于退烧了。楚非帮他的伤口重新换药,虽然伤口还是有点发红,但已经没有化脓了,她撒了新的金创药粉和消炎药粉,包好伤口后,她跪坐在床旁,看着他轻浅起伏的胸膛,她的双手缠握着公孙凛的手,拉至脸颊旁摩挲着,感受他手掌的厚实与粗糙。 「公孙凛……」楚非轻声喊着他,明知他不一定听得见,仍然傻气地对他说话。「我这个人很任性的,我心里一旦认定了什么人,就是非要跟着他不可。我喜欢你,想要跟着你、陪你终老,你的人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爱看我恢复女儿身,我便天天打扮得鲜艳亮丽让你瞧,可是先决条件是,你必须快点醒来才能看到啊!你……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她眼眶氤氲地看着公孙凛依然紧闭的眼眸,心里好生难受,她垂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打开,取出里头一束用红棉线缠绕着的发丝放在手掌心上。 想当初,她在离别前向公孙凛索讨来一束发丝,然后也割下自己的发丝,将两人的发混匀后再分别缠绕成两束,一束她随身带着,另一束则留给公孙凛当纪念。 看着那束发,楚非突然想起她写给公孙凛的留言。 不知道公孙凛当时看了留言之后是什么感觉呢? 天啊!她真的真的好想跟公孙凛结发一辈子,如果他这次能平安度过这一劫,那么她愿意为他抛下所有一切,什么楚家医堂的名声、「小医圣」的称号、女扮男装的身分,她全都可以割舍,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是要她从此隐姓埋名,哪怕是要她只能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她都无怨尤。 楚非一手握着那束发,另一手则是握紧公孙凛的手,她将下巴抵在床沿,说了一些以往两人相处时的回忆给公孙凛听,说着说着,她累了,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照顾让她疲倦不堪,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上,但是双手仍紧握着公孙凛的手,她没有爬上床也没有打地铺,就这样跪坐在床边,把脸颊靠在床铺上睡着了。 半夜,楚非被双腿酸麻的不舒服感觉给弄醒,她的脖子很酸、脚很麻。 楚非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一揉发麻的脚,但是正当她要把手从公孙凛的手掌里抽开时,一股很轻微的力量牵制住她的手。 楚非有点傻住,她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连忙看了看与公孙凛交缠的双手。 看了之后,她僵怔,随即泪如雨下。 不是错觉! 公孙凛握住了她的手! 一开始是她握住他的,但是现在却是他握住她的。 楚非万分惊喜,顾不得双腿酸麻没知觉,她连滚带爬地上了床,避开他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颊,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他的眼帘。 「公孙凛?」她不确定地喊着,声音轻微细柔。 「你醒了对不对?你听得见我说话对不对?」 公孙凛完全没有反应。 楚非不放弃,又问:「没关系,慢慢来,我知道你刚刚握了我的手,你是想让我知道你没事了对不对?」 公孙凛仍然没有醒来,但是他的眼帘微乎其微地颤动了一下。 楚非看得很仔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公孙凛似乎是想用眨眼来表达他的意思,只是他还睁不开。 她心跳如擂鼓,紧张地喘着气,再问:「我看见了,你想眨眼对不对?不要急,放轻松,慢慢睁开。」她安慰着他,其实她才是那个最着急、最无法放松的人。 楚非屏气等着,心里忐忑不已。 半晌之后,公孙凛的眼帘动得更厉害了,终于,他的眼皮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全部打开,看向楚非。 「公孙凛?公孙凛……」楚非感动到激动痛哭,她抱住公孙凛,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她等这一刻等得好心慌、好害怕。 涣散的意识凝聚成形,公孙凛想起了昏厥前的影像,窜入公孙凛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楚非。 他看到她抱着他猛哭,心中好不舍。 他想喊出她的名字,告诉她没事了,但他的喉咙乾渴疼痛,喊不出声,只能蠕动着唇办。 楚非抬起头,看见他的举动,又哭又笑地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边吻边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宽心了,公孙凛终于醒过来了,这让她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忙着端水喂他喝,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米汤? 公孙凛摇了摇头,眼睛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他看到她的憔悴、看到她的脸颊消瘦、看到她眼底下的黑影,知道这些天她肯定吃足了苦头。 他想叫她别忙了,过来躺下休息,但是喉咙仍然痛缩,他勉强着,嘴巴只能发出细微沙哑的怪声。 楚非耳朵趋近仔细听,又看着他的唇形猜测。 「要我陪你?」 公孙凛点点头,眼角含笑。 楚非也笑了,她脱鞋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侧身看着他,眼睛舍不得闭上。 公孙凛又动了动唇瓣,只能勉强说了一个字:「睡……」 「好!我睡就是了。」 楚非听话地闭上眼,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睁眼,把手钻进被褥里,寻到公孙凛的手,十指交拙地握着之后,才又安心地闭上眼。 公孙凛看着,既觉得安慰又不舍。 他心爱的女人啊!这个牵着他的手,教他满心挂怀的女人,他真想一辈子不放开她,永远与她相伴到白首。 第十章 在楚非悉心的照料下,公孙凛恢复得很快,在他清醒之后的第四天,已经可以起身下床了。 楚非端着刚煎好的药,放到唇边吹凉后,喂公孙凛喝下。 公孙凛好心情地看着她温柔贤慧的一面,脑海里幻想着她绾起发髻,为人妻的那一幕…… 他有感而发,忽然开口道:「楚非,过些日子我找媒人上楚家医堂提亲,我们尽快完婚吧。」 楚非听了,愣住,脸颊红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但是她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脸色瞬即变得忧愁。 「可是我女扮男装的身分该怎么解决?所有的人都以为楚家的子嗣是个男子,你总不能迎娶一个男人回家吧?」 公孙凛摸着她的头,安抚道:「这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你有办法?」 公孙凛点头,这一次来到温州意外受了伤,反倒让他心生一计,想出了如何让楚非恢复女儿身的办法。 「嗯。」 」到底是什么办法?」 「别急。」他摸了摸她的头,举手投足问充满爱怜。「这事儿还没完全计划好,反正,你只管相信我就对了。」 「好!」楚非点头,不再追问,她当然相信他。 忽地,公孙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直盯着她看。「你可知公孙敏精通命理之术?」 楚非不作声地摇着头。 「今年,公孙敏曾替我卜了个卦,卦象显示我命中会出现一个阻碍官途发展的绊脚石,但他同时也是我的救命星,那时,我并不以为意。当你误打误撞帮我避开牌楼倒塌的危机,之后又帮我吸出蛇毒,我当时也只是半信半疑地猜测着你会是公孙敏口中的那个救命星吗?毕竟,凭你是绝对阻碍不了我的仕途的,可是现在我终于明了了,绊脚石的意思居然是……」 公孙凛迟疑着停住,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 「没事。」公孙凛决定暂时不让她知道。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伤,心疼地叮咛着。「你的脚伤都有定时敷药吗?复原得如何了?」 「我的脚现在还有点瘀血未退,不过已经不碍事了,我都有在敷药,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呢?看你,你好像瘦了些,别只顾着关照我,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啊!乖,你先去客栈楼下吃点东西,回来再好好睡一觉。」他微笑着,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视线由上往下看着她越发纤细的身子。 「我不饿也不累。」楚非摇摇头,不肯走,她不放心公孙凛,她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好!」拿她没辙,公孙凛只好改口。「那我饿了,你去请灶房准备一些清粥小菜,陪我一起吃好吗?」 「嗯!」楚非高兴地点头,听到他说饿,她很开心。有胃口吃东西就表示他身子的状况越来越好了。 *** *** *** 这天,因为要让公孙凛服用的药材都已经用完了,所以楚非回到义诊堂里取药。 义诊堂里的其他大夫都正忙着,楚非稍微打声招呼,拿了药之后本想要马上离开的,但是眼角瞧见角落里的一张床上,一位神形憔悴如槁木的病人朝她伸手,那病患呢喃地求助着。「大夫,求求你,先帮我诊治……我好难受……」 楚非问了旁人,明白那是今早才刚被送进来这儿的病患。她看其他的大夫手边都有病患要处理,一时心软,决定稍微逗留。 楚非蹲下身子,帮那名病患把脉针灸,她掀开病患的衣服,发现皮肤上有几处暗色的红疮,明白他身上染有瘟疫,而且病况相当严重,只怕时日无多,她能做的只有帮他多针几处止痛的穴位,好让他剩余的日子不那么难熬。忙完后,她把那名病患的状况交代给其他大夫,要他们务必将病人另外隔离,免得这病又传染给其他人;。 楚非离开后,那名病患被抬至义诊堂后面的小房间里,依楚非所交代的,把他与一般病患隔绝开来。 几天后,那名病患回天乏术。同时间,客栈里传出消息,说是楚非因为帮那名病患诊治,自己也染上了病,目前昏迷不醒,情况相当不乐观,恐怕凶多吉少,为了怕病症扩散开来,公孙凛包下整间客栈的后厢房,不让人接近。 温州的百姓听说这消息皆人心惶惶,尤其是曾经让楚非医治过的病人更是替她担心,他们讨论着,希望老天爷能帮助这么一位有善心的大夫度过这一个劫难,但是楚非的情况糟得出乎意外,发病不到五天的时间,便传出病逝的消息,众人闻之,无不曦嘘感叹。 身为他结拜兄长的公孙凛更是伤痛欲绝,他凝着冰霜般苦涩的脸,在公孙咏的陪同下,出现在县城里的棺木店,开始为楚非张罗后事。 因为楚非是染病身亡的,为了怕这疾病传开来,她的尸首很快地便封棺,而且还必须要火葬。 火葬的那一天,义诊堂的大夫和曾经受过楚非照顾医病的乡民们都前来送她最后一程,他们看着公孙凛愁云覆顶的模样,心里头也跟着难受,大夥儿都缄默无语,静静地看着公孙咏点上火把。 那橘红的火焰燃烧着,映红了送别者的眼,有人眼热鼻酸、有人低声啜泣着,而公孙凛则是表情木然,眼神绝望地看着那即将被火炬引燃的棺木。 他脚步缓缓地走向那棺木,手指轻抚着棺木上方,依依不舍地绕着棺木走了一圈,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仰天悲泣狂啸。「楚非——为兄无能,救不了你的命,也带不走你的尸首,我在此送你一程,愿你一路好走。」 他俯身,趴在棺木上痛哭。 一群来给楚非送别的人见状,悲从中来,全都跟着落泪。 公孙咏红着眼眶,走上前,拍了拍公孙凛的肩膀。「大哥,你伤口才刚愈合,身子仍虚着,别太激动,要是弄坏了身子,岂不是枉费了楚非救你的一番辛苦?」说完,他一手拉起公孙凛,一手持着火炬,将火炬交给公孙凛。「大哥,由你来点火吧!」 公孙凛又看了棺木一眼,然后才将火炬放低触及棺木,让火苗窜到棺木上,接着公孙凛退开,哀感地看着棺木燃起熊熊烈火,将里头的尸首化为灰烬。 *** *** *** 京城里,一封由公孙凛亲笔写的信送达了皇宫。 皇帝阅信,眉宇拢起。 ……温州水患严重,百病丛生,朝中派来义诊的楚大夫仁心仁术,一心想救温州百姓脱离病苦,竭尽心力诊治病患,不幸染上瘟疫死于异乡。微臣与楚非情如兄弟,他的死让微臣痛彻心肺,顿觉人生之无常,该放当放,不该固执恋栈,再加上微臣在温州受盗匪所伤,身心俱疲,恐怕无法再为国、为皇上效劳,因此臣恳请皇上成全,允许微臣辞官。 皇帝看完了信,唏嘘地感叹着失去了一位精通医术的好人才,但也同时震惊于公孙凛要辞官一事。 而正在待产的皇后娘娘知道此消息后更是悲泣不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去了一趟温州后,竟从此天人永隔,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答应让楚非去的,算来她也是间接地害了楚非,她心里难过着,想到楚非当初对她是如何的尽心尽力,她想替楚非挣点什么。 「皇上,楚大夫真了不起,不但医术上乘,对臣妾更是用心关照,如今他为了替百姓医病而病故他乡,这样无侮奉献的精神理当接受封赏,臣妾想恳请皇上,对埕州楚家发下赏赐,一来让百姓们知道楚非的仁心善行,二来也能关照楚非的遗族。」 皇上点头应允。「皇后所言甚是,朕也有此打算,只是……朕还在思量着,该封他什么呢?」 「皇上,不如这样吧!臣妾想请皇上赏给楚家一个『良医之家』的美誉,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就依皇后的意思,朕就下令赏赐给埕州楚家一道『良医之家』的匾额,并且另赐黄金五箱,好让楚非的遗族能无虞过活。」 「臣妾替楚大夫多谢皇上恩典。」能够帮楚非尽点力,皇后觉得安慰了,她垂首谢过皇上后,一个抬头,发现皇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皇上,怎么了?您似乎有事困扰着?」 「朕是在想,公孙大人抛下朝廷政事不管,突然跑去温州这事该怎么处理?他身为朝中重臣,理当知道擅离职守的轻重,但却这么冲动地私自前往温州,朕若不予以惩处,难以服众。」虽然说公孙凛是他所器重的大臣,但私自离京一事却让他无法认同。 「皇上,您不是说公孙大人在信中提及想要辞宫吗?」 「皇后的意思是……」 「皇上,我知道您爱才惜才,对公孙大人颇为看重,若真要您下令惩处他,想必皇上也不忍,不如,皇上就罚他罢官吧!一来,与公孙大人辞官的信念相同,二来,也可藉以服朝中众官臣。」 皇上听完,笑了。「嗯!这倒是好计谋。」 「皇上也这么觉得?」被称赞了,皇后眉眼带着笑。 「皇后怀有太子之后似乎变得更慧赔了。」 「多谢皇上夸奖。」 「好吧!就依皇后所提议,明着是为了惩处公孙凛而罢了他的官职,私底下则是依他所求让他辞官。」 *** *** *** 埕州 夜里,一辆马车在街道上行驶着,负责驾车的人是公孙咏,车厢内坐的人则是公孙凛和一名清丽女子,女子的手腕上缠挂着一条雕工精美的金链子,而那条链子便是当初公孙凛在金子铺买下的。 由于顾及公孙凛的伤口刚复原没多久,所以马车以缓慢平稳的速度前进着。 公孙咏边挥鞭驭马,边向车厢里的人问道:「是前面左边巷子拐弯吗?」 「就是那里拐弯,拐了弯之后再往前一个街道便是了,门前挂有楚家医堂的木匾。」车厢内传出女子回应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紧张,而声音的主人表情也有些僵硬。 「别紧张,有我陪着你。」公孙凛把手搭在一双因为紧张而紧绞着的小手上,温声安慰着。 「我……我有点担心,我的样子还好吧?」女子很忐忑,一下摸了摸梳起的发髻、一下又拉了拉身上粉色的罗衫,深怕自个儿的模样不够好。这身装扮是在途中的一个陌生城镇里,请当地衣铺子的女当家帮她打点的,当时她不觉得不妥,但是现在,是近乡情怯的关系吧!她觉得自个儿浑身都不对。 公孙凛安抚她。「很好也很美,我保证你的家人一定会喜欢。」 「公孙凛,我是说真的,没问题吗?有没有很怪?我看我还是换回男装好了,我怕爷爷他们不能接受。」 公孙凛笑着叹气。「楚非,我也是跟你说真的,真的很好!」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鼓励她。「别怕他们不能接受,离开温州后,咱们途经其他县城过夜时,我便趁空要咏弟去驿站捎了封信到楚家医堂,我在信中已经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了,包括你装病诈死一事,并且也告诉他们你再度出现时,必定会以女儿身出现,所以你绝不能换回男装,否则若是被其他乡民认出你来,你说,你要如何解释你分明病死在温州却又出现在埕州呢?」 「可是,爷爷他……」楚非还是很忧心,因为她明白爷爷一心把她当成男孩子来教养,期望她成器的心态。 公孙凛捧住她的脸,把额头抵着她的额,语带支持地说:「放心!」 「嗯……」楚非稍稍安心了,她闭眼,叹息着,感受着有公孙凛在身边时所带给她的安心感。她的手绕上公孙凛的脖子,充满歉意地道:「对不起,为了怕我的身分被认出来,只好早早离开温州,而且,还得选在夜里回医堂,没能让你好好休息,你的伤口还好吧?会不会疼?」 「不碍事。」公孙凛笑着摇头。「反正有你这个『小医圣』在嘛!我怎么会有事呢?」 楚非笑了,知道公孙凛是故意让她放松的,她觉得很窝心。 终于,马车在一间挂有楚家医堂木牌的屋舍前停下,公孙咏先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没有人后,才下车敲了敲门。半晌后,一名妇人前来应门。 公孙咏一见来者与楚非有几分神似,研判她便是楚非的娘亲。「楚夫人,在下公孙咏。」 楚夫人问:「你便是捎信来的公孙公子?」 「不,捎信的人是我大哥公孙凛,他人在车厢内,楚非也在那。」 公孙咏说着,便掀开了车厢的布帘子,楚非见着了娘亲,顿时泪水溃堤,冲上前去拥抱着楚夫人。 「娘——」 「非儿?」楚夫人见到楚非恢复女儿身的模样,先是震惊,随即泪如雨下。 母女俩相拥,热泪涟涟。 公孙凛下了马车,走上前,提醒道:「先进屋里头去,楚非这模样暂时还不能让外人瞧见。」 「嗯!」楚非边哭边抹泪,挽着楚夫人进入医堂,一到了内室,瞧见楚应夫妇,心绪激动,咚一声,当场跪下。 「爷爷、奶奶。」楚非哭喊。「非儿不孝,让两位老人家担心了。」说完,深深弯腰,把额头叩在地上。 随后入内的公孙咏和公孙凛一跨入内室,便见到楚非跪叩的样子。公孙凛想起她不久前的脚伤,心里不忍,但想到她跪叩的对象,便忍住没上前拉起她。 楚老夫人见到楚非,哭得老泪纵横,她上前,扶起楚非。「乖孩子,没事就好,当咱们听说你病死在温州时多痛心啊!还好收到了公孙公子的来信,才知道你没事,而且不但没事,还能以这番面貌回家来,真好!真好!」 「奶奶,对不起。」楚非哽咽,觉得自己让老人家这么伤心,真的好不孝。 「没关系,回来就好,你要是再不回来,你爷爷都快操心死了,你不知道打从收到信之后,他天天都在等门,就盼着你快点回来。」 「爷爷……」楚非走向楚应,看着他,发现他与当初她离家时相比苍老了好多,她心里难受着,好不容易稍稍止歇的泪水又落个不停。 楚应看着一身女子装扮的楚非,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方面高兴她能平安无事地回家,一方面又惊讶于她的这身扮相,同时也深深自责着。 他自责当年为了巩固医堂的名声而硬将楚非当成男孩子来教养,害她承担了极大的压力与责任,若是他当年不那么坚持的话,楚非便不用长年女扮男装,当然,也不用为了恢复女装而诈死。 他很心疼楚非这个孙女。 这孩子其实很优秀,她学得很好,青出于蓝,医术相当精湛,若是他当年能顺其自然接受她是女娃儿的事实,不刻意隐瞒她的性别,一样把医术传授给她,以她的资质,一定同样也会享有医圣的美誉。 他看着她,虽然没有落下泪来,但眼眶已经红热氤氲,她这个好孙女啊,其实……其实……很适合女儿身的装扮。 「非儿……」楚应声音沙哑哽咽,他说不出什么伤感的话,只能看着楚非,好好地打量着她。 「爷爷……对不起……」楚非发现爷爷打量的目光,她担心着,以为爷爷无法接受这样的她,着急之下,牵住了楚应的手,愧歉地说:「我对不起您,无法再为咱们楚家医堂……」 「非儿!」楚应忽然打断她的话,并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年来难为你了,爷爷觉得你做得很好,而且……也觉得你现在这模样很好。」 楚非闻言,微僵了半晌,接着,涕泗纵横,狠狠地哭着。 哭过之后,她又笑了,笑着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想落泪。 这些年来,她一直幻想着能受到爷爷的肯定,幻想着当爷爷不以看男孩子的期望眼光来看她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这一晚,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种又涩又甜、又喜又悲的滋味。 *** *** *** 虽然公孙凛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但楚非还是坚持用医堂里最上等的药材来为公孙凛调养补身。 在帮公孙凛调养的这一个月里,楚非乖乖地听从公孙凛的吩咐,不在外头露脸,成天躲在医堂的内室里不出门。事实上楚非也不想出门,光是陪着公孙凛,嘱咐他吃药、盯着他的生活起居她便觉得足够。 不过,楚非很好奇,公孙凛不用回京城吗?他应该只是因伤告假而已吧?她问了公孙咏,公孙咏支支吾吾的不敢明说,只说大哥捎了一封信回京城给皇上。于是她忍不住,趁着端药给公孙凛喝时当面问他。「听公孙咏说,你写了一封信给皇上,那信函内容究竟是怎么写的?」 公孙凛喝完了最后一口苦涩的汤药,将碗递还给楚非后,挑着眉,慢条斯理地反问她:「药喝完了,我的奖励呢?」 楚非红着脸,又好笑又好气地嗔瞪着他。 这个公孙凛真教人头疼,明明是个大男人,但是每次叫他喝药都像是在哄小孩似的,一定要先谈妥条件他才肯配合地喝下汤药。 「这儿是凉亭。」她咬牙切齿地提醒他。也不想想这儿是医堂后院的凉亭,很容易被爷爷他们瞧见的,居然还敢要奖励? 公孙凛耸了耸肩,一副悠然自得。「无妨,那下一回的药我肯定是喝不下了,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人才会受这伤啊?」 「你!」楚非气鼓了脸颊,明知他是踩着她的弱点来欺她,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公孙凛为了她差点送命是事实,她担心他不肯配合喝药也是事实。 相较于楚非的焦躁,公孙凛则是处之泰然。 他气定神闲地说道:「随便你了,反正我猜你也不是那么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吧?」 一句话直接戳进她心坎里,她真的、真的非常好奇。 楚非嘟起唇,认输地跺着脚。「好啦!快一点。」 说着,她以极快的速度贴近公孙凛,在他的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轻吻之后,身子急忙往后退开。 她可不想被瞧见,多难为情啊!可偏偏这种奖励方式却是拐公孙凛乖乖喝下药汁的最好方法。 公孙凛看出她的困窘与心思,却又不肯让她退缩,赶在她退回之前,他伸出一手扣住楚非的后颈将她拉回,然后四片唇火热地交缠着,一直吻到两人都气息微喘之后,公孙凛才眷恋不舍地放开她。 楚非缓缓睁开依然迷离的眼眸,看着公孙凛,等他给答案。 「楚非。」公孙凛拉过她的手,宠溺地包覆在他的大掌里,然后才开始解释。「我在信中把你因为染上瘟疫而死于温州的事都写了,存心让皇宫那边的人相信你此于温州,所以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楚非这个人,除此之外,我也在信中向皇上辞官了。」 「什么?」楚非好震惊。「你辞官?!为什么?」 「楚非,若我依然身为一品高宫,成亲后你势必得随我回到京城,而你曾经在京城露脸过一阵子,那儿见过你男儿身扮相的人不少,我怕会露出破绽来,届时咱们俩难逃欺君之罪啊。再者,你不是说想到处行医济世吗?若是留在京城里,你要怎么四处行医义诊呢?所以我选择辞官,不再搭理朝廷之事,我想好好陪着你,我们可以挑个好日子把婚事办妥,等成婚之后,你爱上哪儿去我都能陪着你去。」 公孙凛将所有的规划一一道来,包括他对将来的打算,都一并说给楚非听。 楚非讶然地回视着他,有点儿震惊于公孙凛所说的话。 「公孙凛……」楚非的声音里已有哽咽,她从不知道公孙凛可以为她做到抛弃官位的地步。「所以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成亲?」 「嗯!你就安心等着当我公孙凛的夫人——公孙非。」 楚非忧喜交加地颦眉瞅着公孙凛,她不是不想与他白头偕老,只是,公孙凛似乎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就算楚非这一号人物消失了,但是在乡民的认知里,楚家医堂里没有女儿可以嫁给他啊!他又要怎么迎娶她呢?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顾忌,公孙凛的手指缩拢,将楚非的手握紧,藉由动作让她知道,一切都别担心,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 *** *** 锣鼓喧天,整条街道上结满了红色的彩球,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和一旁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们将整个城镇挤得好不热闹。 「是哪家的姑娘要出阁啊?好风光的阵仗啊!」一旁看热闹的郝媒婆好奇地问着。 「听说是楚家医堂的千金。」另一人热心地回答着,她也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消息, 「楚家哪来的千金?楚家的子嗣只有一个楚非公子啊!咱们不都给他瞧过病的吗?他医术可好得很,听说还给招入皇宫里去当大夫呢!」 「是啊!但听说到温州去义诊后,染上了瘟疫而病死他乡,可怜,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大好青年啊!」 「那这出阁的干金是怎么回事?我们认识楚夫人好几个年头了,可从没听她说过还有一个女儿。」 「谁说没有?」闲聊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听说当年楚夫人怀的可是龙凤胎。」 「原来是楚非公子的孪生妹妹啊!怎么都没见她露过脸呢?」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插嘴。「据说,有命相之士告诉楚夫人,这对孪生兄妹属于相生相克之命,若是一人盛、另一人便虚,之前因为楚非公子的名声在咱们城镇里头太旺了,为了顾及到女儿的安危,楚家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也因此鲜少有人知道楚家其实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存在。若不是因为楚家公子在温州丧命,这楚姑娘怕是永远也无法跨出家门一步了。唉,这一盛一衰的相克命格还真是不得不信啊!」 「咦?小兄弟,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瞧你不像是本地人啊!居然比我们这些当地人还熟悉楚家医馆里头的事。」有人忍不住问这位眼生的男子。 男子的眼珠转了转,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词。「其实我是楚非在京城里的挚友,我们经常秉烛夜谈,对于楚非家里头的事我自是明白。」 一听是打京城里来的,一旁碎嘴的大婶们不由得另眼相看,尤其是郝媒婆更是积极地追问。「唉唷!原来是楚家『小医圣』在京城里的朋友啊!难怪这位公子看来这么贵气,公子,你怎么称呼啊?有家室了吗?」 没有做成楚家的亲事,郝媒婆可呕的,瞧瞧这迎亲队伍的阵仗多浩荡啊!倘若这门亲事是她撮合成的话,那她可就攒了不少银子。她真是失败啊!居然连楚家还有一个女儿都不知道。 「呵……」男子乾笑了两声,频频往后退,好避开郝媒婆的猛烈攻势。「在下公孙咏。」 「公孙少爷,瞧你这么俊俏年轻,还没娶亲吧?」郝媒婆可不愿错失任何可以做媒的机会。 「这个……」公孙咏的额角有点儿冒汗,不知该如何招架郝媒婆。 「原来你在这儿,害人家好担心。」公孙敏蓦地从公孙咏的身后出现,状似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楚楚可怜地依偎在他身边。 「这位是……」郝媒婆立即警戒了起来。 「他是我夫君。」公孙敏扯了个小谎。 「是……是啊!」公孙咏恍然大悟,明白公孙敏是在替他解围,于是顺势接下去说:「娘子,咱们该走了,要不然赶不上给楚家祝贺,在下先告辞了。」 郝媒婆一脸失望地目送他们离去。 一直到离开郝媒婆的视线之后,公孙咏才敢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他这动作惹得公孙敏掩嘴轻笑。 「大哥交代的事都办好了?」 「那是当然,也不瞧瞧我是谁,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好的?」被安排来当散布流言的桩脚还真是好玩,当然了,遇上郝媒婆那一段算是例外。 「那就好,咱们快回去吧!我可不想错过大哥和小嫂子拜堂的良辰。」 尾声 某个不知名的城镇里,刚搬来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租住在一间质朴的小屋舍里,而屋舍前方悬挂着一块义诊的木牌。有乡民看到了木牌便前来探听,知道那年轻少妇精通医术,说是要在这城镇里逗留个把月,免费帮乡民义诊,不收取分文,消息一出,不少当地乡民都前来求诊。 这天,夕阳余晖落下,满天桥红云霞,将天空渲染得如诗如画,楚非刚看完最后一个病患,边收拾医箱里的东西,边望着远处天边的瑰丽云霞。 公孙凛走近,接手过收拾医箱的工作,然后牵着楚非的手与她一同站着看夕阳。 公孙凛替她抚顺被风吹乱的发丝,体贴地问道:「看了一天的诊,累了吧?」 「我不累。」楚非笑着摇头,然后把头侧枕在公孙凛的肩上。「有你陪着嘛!怎么会累呢?我觉得很快乐。」 她好喜欢这样的日子,她能名正言顺地待在公孙凛身边,而他伴着她、宠着她、支持她所有的想法,即便她有时太过热衷于义诊而忽略了他,他也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她一起用膳,然后她帮他添饭挟菜,而他叮嘱她要多吃点。 楚非知道,这就是她要的幸福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是公孙凛给她的,是他为了她辞去朝政高官的职务,他们才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们相偎着,看了一会儿夕阳,然后才手牵着手走入屋内,一进到内室,楚非便看见地上摆着一个木盆,木盆里盛有热水,正冒出雾气。 「啊!你已经准备好了,真是对不起,还让你动手烧热水,下次我自己用就好了,你别忙,再说我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不太会疼了,所以你别麻烦了。」楚非感动地看着公孙凛。 他知道她自从在温州那次扭伤脚后,患上了容易筋骨酸疼的毛病,于是每天必须用热水泡脚祛寒气,他贴心地已经帮她都准备妥当了,这让她很感动。 「不会麻烦,来!赶快来泡,免得水凉了。」他拉了一把凳子在木盆前让她坐下。 楚非脱去鞋子,将双脚浸入温水里,一脸舒服满足。 公孙凛走到一旁的柜子,取来一把乾燥的艾草丢入温水之中。「丢这样的分量够吧?」 「嗯!」楚非笑着点头,夸他道:「好厉害,这么会照顾人。」 公孙凛在她身边蹲下,宠溺地说:「照顾你是应当的。」他很心疼她,当初,她若不是只顾着关照他的伤口,也不会放任扭伤的脚踝肿胀瘀血,导致现在只要一入夜,寒气重了点便会犯疼,虽说她老是笑着说已经没事了,但他还是不放心。 楚非听到,满足地笑了,她扬眸看着自己的夫婿,心里有着惜福与感动,她主动把脸凑向他,把嘴唇靠在公孙凛的耳畔,用极细极弱的气音说着:「相公,我爱你。」 公孙凛听见了,他的眼里翻飞过激动,他低下头,学她的方式把嘴唇贴靠在她耳畔,同样用着气音说话。「我也是。」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甜腻得很…… 【全书完】 后记 对我而言,这是一本有点儿难产的小说。 原本一开始的构想是想描述一个人为了爱情可以多痴傻;可以放弃多少?所以才开始着手写这本稿子。 故事的结局和我当初设想的结果差不多,女主角为了爱情可以抛弃肩负医堂名声的责任,也可以不要小医圣的美誉,只求男主角平安;而男主角为了心爱的女人,连令人欣羡的官位都可以放弃,只求两人能平安厮守。结局ok,可是内容过程却害我写得要死不活的,怪就只怪我自己,挑选了古代的背景,又以女扮男装为题材,一下笔之后发现,喔~~我的天啊,写起来好卡喔。 还好在经过一连串的奋战与修改之后,终于完稿了,还真是感谢狗屋辛苦的编辑。 虽然在小说的世界中,我赋予男女主角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浪漫性格,但是现实生活中,我却是个超级实际的人,要我为了爱情割舍一直以来努力的理想,这个嘛……除非再让我年轻个十五岁,否则很难。(没办法!因为年纪大了,那种为了爱情而冲动的荷尔蒙已经不分泌了。) 毕竟到了我这种熟过头的熟女年纪,很难去把爱情当成生命中的唯一,爱情可以是美好的点缀、可以是提供养分的维他命,但却不会是骨血,失去它,不会死,顶多只是哀哀怨怨一些时日,或许,更豁达些的会觉得重新找回了自我也说不定。 说到实际,前阵子和一群女性友人一起聊天,大家谈到如果以现在的名人来票选,你愿意当谁的小老婆? 年轻一点的说:罗志祥、周杰伦。 有个性一点的说:马英九。 浪漫一点的说:粱朝伟。 而我则毫不犹豫地说出:郭台铭、林百里、张忠谋…… 立即,引来一群人的白眼。 呵呵…… 好像真的太实际了点,完全以身家财产来当成首要考虑条件。 以上是闲扯淡的题外话。 总之,小说要出版了,很开心,希望读者们会喜欢,也希望很快便能再推出下一本与你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