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画眉(上)》 第一章 拥挤简陋的屋里,数十名哭得抽抽噎噎的男童与女娃惊恐的围靠在一起,这些都是被诱拐或低价买来的孩子。所有进到这间屋子里的孩子,从此丧失了自主权,每日只等着买主上门将他们买去,女娃十之八九被卖到妓户,男童则成了大户人家的长工。 一名打扮艳丽富贵的中年胖妇,穿梭于跪地的孩童之间,身边跟着个牙贩亲自招呼。 「这个如何?」牙贩子一脸笑,露出笑得一口缺牙,黑幽幽地看来可厌,他揪起一名慌张的女娃推到胖妇人面前,心想这女人是胖子,应该也会喜欢肉多的娃儿才是。 「啧啧啧,肥成这样,我怕她会吃垮我们燕家喔!」胖妇人嫌弃的道,将胖妞推得远远的。 「那这个呢?」他又扯住另一个瘦子。胖子嫌肥,那瘦一点的总成了吧? 「皮包骨一个,进到我燕家,人要说我虐待她了。」她嘴脸难看的挑剔。 「那这个呢?」 「瞧她牙多丑,漏财」 这活脱脱不就在讥他缺牙漏财吗?牙贩子脸绿了绿,但对着捧着银子上门的金主又不好发作,只得将脾气忍了下来。「那这个如何?」 「拜托,个子这么小,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还有这个也不行,鼻子太塌,没福相;下巴太尖,克夫;双颊太凹,尖酸!哟,这屁股这么小,我燕家一脉单传,想害我燕家断后吗?瞧瞧,这个更糟,窄额,根本是败家之相,还有那个,啧啧,脸色蜡黄,痨病鬼一个,这个更!」 「停!」牙贩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滔滔不绝、苛刻叨念的胖女人总算住了嘴,不过抹了胭脂的大红唇翘得老高,像是在骂!你敢叫老娘停?! 牙贩子憋了一肚子的气。「燕夫人,照妳这么嫌下去,我这儿恐怕是没有妳要的人了。」他无奈的说。 「还说是城里最大的牙贩商,你们就这几个人让我挑吗?」她明显轻蔑的冷哼。 「燕夫人,这里去掉男童少说也有三、四十名女娃儿,妳还挑不上眼,这可就不能说是我这儿规模小,我想是您眼光太高了。」牙贩子讲话也不高兴的酸起来了。 这刻薄的死婆娘!他干贩卖人口的勾当已经够缺德的了,但这女人的嘴比他更缺德! 她悻悻然的说:「哼,我燕家可不是一般人家,眼光高是自然的。」 「那好,我这儿服务不了您了,您找别人去吧!」他口气变得凉飕飕的。 「你!」她气抖了胖脸。想到这儿已是苏州最大的人口贩了,若买不到人,也没地方去了。「这个……我今儿个非得带一个丫头回去不可。」 「那也没办法,这些个您都不中意,不是吗?」换他拿乔了,不想卖她了。 「谁说我没中意的?!我、我就带那个走!」她鼓着胖脸,肥肥的手指颤了半天,终于指向一个正被人拎进来的丫头。 小丫头年约莫十、十一岁,生得眉清目秀,可是衣着寒酸,一瞧就知是个被穷爹娘给舍弃的孩子,她才踏进这人肉市场,脸上仍惊惶不定,忽然一个胖女人指着她,说要带她走,她张大了眼睛,摇着首,心底再怎么高喊她不卖,绝不卖身!也抗拒不了被卖掉的命运…… 苏州,地处江南,风光明媚。可这风光最傲人之处在于能绣显于方帛之上。苏绣,闻名于世,三国时期,吴主孙权的夫人赵氏即擅长刺绣,能在方帛上绣出五岳、河海、城邑的形势,被时人 赞为「针绝」。到了宋代,苏州有「户户有刺绣」之美名,以至明代,苏绣已形成「精细雅清」的地方特色。 苏绣的发源地在吴县,此处滨临太湖,气候温和,盛产丝绸。而吴县的燕家即是苏绣的代表,人人只要一提及苏绣,最为教人称颂的非燕家绣庄莫属,燕家在苏绣上的地位无人能及,百年来绣工独霸全国,家喻户晓。 家大业大的燕家,府第建筑当然富丽堂皇,朱红大门、绿瓦白墙,占地宽广,进门就先有十二级宽阔石阶顺展而上,高大的院墙内则是楼阁如云、迥廊连绵。而此刻画楝雕梁的厅上,坐了五个人,全是燕家的主子们。 「就是这娃儿?」问话的正是燕家的老爷燕华竹,他气色黯淡,眼白泛黄,明显是长期身子骨不佳之状。 他眼神威严的盯向大厅中央簌簌发抖的小丫头,见她一张小脸秀丽,只是过于苍白,竟没半分血色,他不禁轻皱了下眉头。 「是啊,老爷,这可是我精挑细选之下才给您挑回来的,这丫头十岁,身家也还算清白,她爹是落魄秀才,死了妻子后,扶养不起五个孩子,就将唯一的女儿卖了,才刚带去牙贩商那儿呢?就碰巧让我给买回来了。」笑得一脸矫情的胖女人便是燕家的夫人,赵彩云。 「子飞见过了吗?满意吗?」燕华竹咳着声再问。 「还没见过,不过他也是个孩子,对这事哪懂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要老爷您说了,子飞那不会有意见。」她撇着嘴不以为然的道。 这老爷什么都听那小子的,重视的程度真教人讨厌,要不是自个儿肚子不争气,净生女娃,也不会任那小子受到独宠,嚣张成这样! 「这娃儿是他未来的妻子,当然要他满意才行。」燕华竹坚持的说。 「哎呀,我说老爷,咱们不过是想破解算命仙说他命中无妻、无子之事,才会早早为他挑了个童养媳,至于他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咱们只等这丫头癸水来了,两人夜夜同床,能早日为老爷诞下孙子,那就功德圆满了,将来子飞若再有中意的女人,随他要娶几个都不是问题不是吗?」赵彩云口沬横飞的说着这话时,眼睛瞟向旁边三名女娃中的其中一个,她年纪约十一、二岁,正臭着脸,表情恼怨。 赵彩云无奈的挑着眉,也是很吞气的。 「那好吧,就这丫头了。」妻子的话倒是说得燕华竹没意见了。「小丫头,妳叫什么名字?」他转而和气的问向看来无措的小女童。 「我……我姓施,唤画眉,施画眉。」小丫头声音很小,但是婉转清脆。 「不愧是秀才,将女儿的名字取得好。」他点头赞许。 施画眉微微地红了脸庞,有人赞美她的名字好听呢! 「妳安心在这儿待下吧,好好伺候子飞,将来燕家不会亏待妳的。」 「我……」 「妳有话要说吗?」瞧着她一副局促的模样,燕华竹脸色和缓的询问。 「是的……我想说,可不可以……」不要当他们的童养媳,如果能够,当个扫地的丫头就好。 这样将来她还有机会脱身,过自个儿的生活,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当!」 「咳!咳咳咳!」燕华竹却突然剧咳起来。 一时厅上乱成一团,没人理她想说什么了,一群人急急忙忙将老爷送回房里休息去,转眼间,厅上走得无人,只剩茫然不知所措的施画眉独自站到深夜,才有人想起她的存在,将她暂时领至一个地方安置,而那地方是!柴房。 「姑妈,您怎能真弄个丫头进来,那教我怎么办?」 深夜里,赵彩云房里还坐了三个人,分别是她两个十四岁跟十一岁的女儿,以及与小女儿同年的内侄女。 而说话的便是赵彩云的内侄女赵相印。 这丫头眉目细致,因为长得出色,很小便由赵彩云的娘家送过来跟她长住。 当年赵彩云就先和娘家商量好,自个儿若能怀上男丁,就让兄弟生的女儿与儿子送作堆,来个亲上加亲,哪知生了大女儿燕怡君之后肚子便再无下文,直到几年后才又怀孕,但又是生出个女娃燕怡淑,而自个儿生不出男丁,反倒是二房那儿竟难产拚上一死生下个男娃儿来,从此燕子飞成了燕家唯一的继承人。 原是想既然自个儿生不出男娃,将来还得仰望那臭小子的鼻息过活,不如就将年长燕子飞两岁的侄女推给他,有个自己人在他身边,她也比较好掌控那小子,不用怕他霸了财产之后会翻脸不认人。 可不知是不是那小子瞧出她的意图,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副对侄女没兴趣的模样,这才让老爷决定「向外发展」。 日前老爷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算命仙,那家伙铁口直断燕家独子命中无妻、无子,这岂不是要断了燕家香火了?吓得老爷要她立即去弄个与子飞年纪相仿的丫头进府来当童养媳,让两人打小培养感情,也顺道破除算命仙所说燕子飞无妻命。 瞧,现下童养媳都有了,燕子飞怎可能没老婆? 不过这是老爷想的主意,照她的想法,这小子最好真如算命仙所说,孤独一世,他若没香火继承祖业,那么她生的两个女儿就有希望承接产业了,这是她的私心打算,可不能让老爷知道,现下老爷一颗心都还系在燕子飞身上,她若敢表现出一丝贪婪,老爷马上会将她在府内的权力抽掉,好维护他宝贝儿子的地位,所以她这才会依照吩咐,出府去找个丫头回来交差,且找的也不能太差,否则老爷会瞧出她不甘不愿的心思的。 「谁教妳讨不了那小子的欢心,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彩云这话也是在怪赵相印不争气,别说让燕子飞喜欢,只要不讨厌就好办事了,可偏偏,唉!人家燕子飞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啊! 「姑妈!」赵相印委屈得泣然欲泣。 「娘,妳就再帮帮相印吧,难道真让一个外人占了咱们的家产?」燕怡君开口了。 「是啊,娘,相印才是跟咱们一条船的,妳不帮她,谁帮她?」燕怡淑也道。 「妳们几个丫头哪知道为娘的难处,我难道会不想帮自个人吗?等着看好了,那童养媳也只是摆着好看,我想子飞那小子自认聪明不凡,眼高于顶,八成也看不上人家乡下丫头,童养媳这事只是做给老爷看的,过几年那小子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受不了乡下丫头的存在,那丫头能不被丢到天边去自生自灭吗?」赵彩云抿嘴道。 「所以,子飞根本不可能娶她喽?」赵相印再度燃起希望的问。 「他想娶我还不愿意呢,娶了一个外人只会来瓜分咱们燕家的家产而已,怎么算都不划算!我呢,压根没打算让那穷丫头进门,所以,相印妳啊,」她戳了戳侄女的额头。「给我加把劲,这几年定要好好抓住燕子飞的目光,这是姑妈给妳的最后机会,妳若再让他瞧上别的姑娘,跑了,别说妳恼,我比妳更火,到时可不想认妳这不争气的侄女了!」 赵相印自家家境并不优渥,全仗着姑妈的庇荫才能在燕府吃香喝辣,比起家里其它的兄弟姊妹生活好太多,心知自个儿过惯了好生活,回不了那寒酸的家,打很小时,她就在亲娘的提醒下,知道自个儿若想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讨好姑妈外,最保险的法子就是成为燕子飞的妻子,因此为了将来的路,她一定要成为这偌大家产未来的女主人! 「姑妈,妳放心,相印不会教妳失望的,子飞还小,只当我是姊姊,对我还没男女之情,但随着年岁渐长,朝夕相处下,他会对我产生不一样的情感的。」她笃定的说。 赵彩云瞥了她一眼。「最好是如此,要明了,那小子不是一般人,聪明得教人害怕,才九岁就已满腹经纶,什么春秋大义、诗经论语无不精通,要不是这小子无意仕途,只想从商,老爷老早就想送他去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了。妳说,这种凡事精明的人,对感情的事会迟钝到哪去?只怕他发情的也比正常人早!」 赵相印听得脸红,这姑妈将话也说得太粗白了。 「娘,妳就相信相印吧,这往后几年有咱们帮着她,就不信子飞逃得出咱们的手掌心。」燕君怡帮腔道。 赵彩云勉强哼了声。「总之,妳们都给我记着,守住燕家的产业是咱们的责任,说句不好听的,老爷身子并不好,我担心万一他撑不住,这庞大的家产不就……」她叹了一声,不用点明几个女娃也知道意思了。 老的一死,就是小的作主,以燕子飞对她们的冷淡态度,届时四个女人在这个家可说连一句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四人的脸色不由得沉下,闷声各自烦恼了。 春风轻拂,天气凉爽,宽敞的院内榆树茂盛,树下架棚,棚内置了张红木方桌,桌上搁了几本书跟两杯凉茶,有两个人立于方桌旁。 「瞧清了吗?咳……那人就是妳要伺候的人,未来的夫君。」燕华竹咳着声,对着身旁的小姑娘指着树下其中一人道。画眉细细的眉毛竖起,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由这距离望去,老爷指着的那人背对着她,他身上穿着锦衣绣帽,身形颇高,这,哪像小她一岁的体格啊?看起来有十一、二岁了吧?!莫非是富贵人家吃穿皆美,所以发育得好? 而且这并非是她最感到疑惑的,令她觉得奇怪的是,他面前站着的男子年纪约莫在二十上下,那人身上带着书卷气,可是对着他说话时却一个劲的低头,模样既惭愧且汗颜。 「老爷,低着头的那男子是谁呢?」不会是府里的下人吧?听说在大户人家里主仆分际严厉,尽管自个儿年纪大,但遇上年轻的主子,态度还是得谦卑得跟只猫一样。 「那人是子飞的……新夫子。」燕华竹望了一眼那抬不起头的男子后,叹了一口气说。 「什么?!那人是夫子?可是怎么― 」她吃惊的瞪大眼。 在明朝读书人的地位极高,怎么堂堂一个夫子反倒像是学生被人训示呢?这果真……奇怪到了极点。 「唉,咱们上前去吧,瞧来,我又得觅过新夫子了,这个才来三天啊……真是的,听说这位夫子年纪二十不到就考上秀才,在乡里间盛传是个大才子,怎么还是不行呢?」燕华竹虽一面的叨念,但脸上的表情却很骄傲。 画眉惊惑不解的扶着他往前走。 走近些,她已能听见少爷与夫子的对话了。 「提起佛法,夫子的话不对,您说佛法无边,但求自性自度,才能领悟自己的所见所闻都是『相』,既是相,如梦如幻,何需执着于幻象?但我却认为,自个儿内心深处所引起的感受、领悟、觉醒等『觉』的显现,是真实的存在,就算是佛,也不能抹去人的知觉感受。」燕子飞温声辩道。 夫子被堵得语塞,只得硬着头皮再道:「有道是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皆不可得,佛说一切是空。」他干脆引经据典的强调。 燕子飞摇着首。「夫子所说的是《金刚经》里头,一体同观分第十八!『如来说诸心,皆是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但,难道过去、现在、未来皆不可得,就不再追求自我了吗?放任一切成空,岂不不求精进?那么国家、社会何以强大美好?」他笑笑反问。 「这……我并非这个意思……」说不过一个孩子,夫子面红耳赤了。 燕子飞见到夫子的窘状,朝他眨了眼。「夫子见谅了,子飞明白您的意思,您强调的是『空性』,要说的是世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要人舍去执着,学会放下,是吧?」他替夫子解困。 夫子脸更红了,这小子明知他的意思,却非要搬了一堆道理来驳得他无言,这小子实在是― 他恼得抬首,眉刚抬,就见到燕华竹,「燕老爷!」学识不如人,还被撞个正着,顿时尴尬羞愧不已。「燕老爷,在下不才,恐怕!」 燕华竹瞧着他脸孔红里透青,又见他深吸一口气后朝自个儿作了个揖,当下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举了手,先挡下他的话。「是小儿顽劣顶撞了夫子,还请夫子见谅。」马上客气的赔罪。 「不不不,小少爷说得句句有理,而且他饱读诗书、博学强记,这样的孩子实在罕见,我想您……您也不用再为他找过夫子了,在下直言,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当得了您公子的老师吧!」他自叹不如,不得不有此感慨。他向来自负自个儿年纪轻轻满腹经纶,不屑教一个幼子读书,可当初燕老爷托人多次诚心来礼聘,他这才给面子的答应授课,来之前还打听了一下,听说燕家公子绝顶聪明,老师难寻,当时他没放在心上,以致这会他是自取其辱了。 这九岁孩子根本是神童,坊间的辞典、字典他倒背如流,四书五经更是横着能默写出来,就连冷门学问的《金刚经》,哪页的注解、哪行的说文,他都能一字不差的举出,这样的人就算是当今状元,恐怕也难对他说文解字了,而他这自以为是的小小秀才,就、就!唉,别提了! 此时的燕华竹在他面前实在不知做何表情才好,显得高兴就太不给夫子面子了,露出怒容又显得矫情,他只得无奈的一笑。「我明白了,这段时间多谢夫子的教诲。子飞!」他回头唤了儿子一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还不来谢过夫子这几日的教!」 「陪读。」燕华竹话没说完,夫子汗颜,连忙羞愧不敢当的抢先说。 燕华竹反倒尴尬了。「夫子,您!」 「别说了,在下不配当令公子的老师,我这就先告辞了。」夫子低着头,狼狈的离去。瞧着夫子的背影,画眉愣了一下,这人她想起来了,是乡里间少见的青年才子,怎么走得这么难堪啊? 转头瞧向自个儿未来要伺候的人,阳光刺目,她微瞇了眼,终于瞧清他的容貌,那张脸跟她一样稚气,但不同的是,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异常的宁静睿智,双眉浓淡适中,明亮的眼波如两泓清泉,神情有着不属于九岁年龄的从容不迫,她的视线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看走了神。 「爹,就是她吗?」燕子飞开口了,目光刚好与她对视。 「对,画眉,快来见过子飞。」燕华竹暂时抛开夫子求去的事,将心思放在另一件更要紧的事上。 「少爷,我是画眉……」不知该说什么,她福了身后,便别扭的低下头来了。 瞧来他也知道她的身分了,童养媳……好教人局促呢…… 她年纪还比他大一岁,如果他不喜欢她,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摆脱这个让人羞赧困窘的角色了? 「爹,一个江湖术士的话,您何必当真?」燕子飞说。 她低着头没敢抬首瞧一瞧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是很不耐烦还是很不屑呢?不过听这声音,并不低重。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不过就是个妻妾,这身分先订下,将来你若有其它心思……再说吧!」燕华竹瞧了画眉一眼,有些话就不愿意说得太白了。 燕子飞重新将视线调回她身上,见她低着头,干脆伸手托起她的下颚,审视着她。 此刻阳光照耀在她的小脸上,淡淡地散发着光芒,也连带照出她脸上健康的红晕。她眉眼出色,有一对聪明伶俐的大眼睛,小小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像是长年都乐观地向上弯曲一般,总之,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讨喜。 「妳叫画眉?」他温和的问。 「嗯。」她呆呆的颔首,这人好老成,真只有九岁?不过这会不是该管他年纪的时候,重要的是,他会……要她吗? 她不安的两只小手藏在袖子里指头绞扭着,紧张得都冒汗了。 「以后妳就跟着我吧,我不会虐待妳的,妳别紧张。」感觉她身子有点抖颤,燕子飞绽笑安抚的说。 她闻言怯怯地再望向他的脸庞,他似乎脾气很温和,个性很友善啊……不安的情绪在见着他的笑容后渐渐消失,自个儿也跟着缓缓地笑出来了。 「这样好极了、好极了!」见儿子肯接受他安排的媳妇儿,燕华竹总算放下心来。 这儿子是他的一切,他的骄傲,冒不得一点险,既然算命仙铁口直断他无后,他就非要为儿子改变命运不可! 第二章 窗明几净的房里,窗棂玲珑剔透,装饰风雅华贵。 「妳的意思是说,不想我将妳当成媳妇?」燕子飞俯瞰着比他矮了许多的人,眉宇间露出些许古怪之色。 画眉绞着手指道:「嗯,我自知配不上您,所以当您媳妇这事就算了吧!」听见他与夫子的对话,这里头的文章她一句也听不懂,这家伙很神,连夫子都说不过他呢,这样的人,哪是她匹配得起的,在被人嫌恶遗弃前,还是自个儿先开诚布公的表明」且场的好。 再说,她怎么会雀屏中选成为他的童养媳的原因她也已知晓,就因算命仙的一句话她才能站在这里,但身旁莫名其妙出现了个人,想来他也很烦吧? 「妳若不愿当我媳妇,当初何必卖身?妳这样让我很为难啊,爹身子不好,我可不想因这事惹他不顺心。」他声音还透着童音,可说话的语气内容则不然,很是成熟。 她挑眼偷觎着他,原来他肯接受她是因为一个孝字啊?心中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敬重的好感。「对不起,我只是对这身分尴尬,不晓得会造成您的为难,既然如此,那……那……」那身分别变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啊。 这怎么办呢? 瞧她真的很不想当他媳妇的模样,燕子飞不自觉的抿起唇,以他的身分、文采,从来都是他挑人,怎会有人嫌他呢? 他平素虽不端架子,不闹自负,但若教人这般看不起,这口气他也是咽不下的。 「除了觉得配不上我之外,说说还有什么理由不想当我媳妇?」他问仔细,才能决定该如何做。 「我想有自由的一天!」既然他问了,她也就勇敢的直说了。 「自由?」他讶异她会说出这两个字。 「没错,我可以卖身做丫鬟、当人奴才,为贫困的家人挣点钱蝴口,但我希望这种苦苦个几年就好,等偿清了我的卖身钱,还是有自由的一天,我愿意等这样这苦尽甘来的美好日子到来。可若我成了您的媳妇就不一样了,这可是终生的事,我想走也走不了的。」她苦着脸,样子很烦。 听到这理由,他愣了愣,一会后才又问道:「妳可曾想过,也许将来自由了,但妳年岁也不小,若没嫁人,弱质女子没有依靠,怎么讨生活?」 「这我不担心,只要我肯干活,不怕会饿死自个儿的。」她一脸自信的笑。 「若嫁给我,妳就可以不愁吃穿,富贵一辈子,这样不好吗?妳何必辛苦工作?」他还是不懂她的想法。 「那不同的,现在咱们还小,与您当不当得成夫妻还不知道,但现下我这身分就够别扭了,明明出身低下跟您根本不般配,若不是算命仙的一句话,我是连为您提鞋都不配,这点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怎么瞧我我也清楚,只当我是活牌位,只是暂时搁着,哪还坐得稳少夫人的位置?他们不会真心拿我当未来女主子看待,私下那份鄙夷更教人难堪,与其如此,反正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您的媳妇,何不明说,这事就算了,我还是当个丫鬟就好,在府里的日子也许还好过些。」她干脆与他实话说开了。 燕子飞定定望着她,「其实……妳也不笨嘛,事情倒也看得透彻,老实说,我才九岁,根本没想过将来成亲的事,至于妳当不当得成我的媳妇,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想让我爹图个安心罢了,不过妳若坚持不要这个身分,我就向爹说去,要他另外找适合的人来。」 既然她对他坦白了无意愿当他的童养媳,那他也不勉强,反正这位置谁来都一样,他不在意的。 画眉眼睛遽亮。「多谢少爷成全!」就说她不知好歹也罢,她是眉开眼笑了。 这份欢喜神采让他皱了眉,神情多了些异样,突然间有种想法,自个儿身边站的是谁,真的都无所谓吗? 私塾刚下课,燕子飞坐上在门口等候已久的轿子。 轿子平稳的往街上走去,要回燕府总要经过这条小吃街,街上两旁有卖豆腐脑的、有卖面的、卖饼的,还有烤地薯、炸丸子等,各种香气混杂,总不免引起他的食欲。 「小染,停一下轿吧,我今天想喝碗豆腐脑再回去。」他由轿里吩咐。 「是。」小染是他的贴身小厮,还大他三岁,早预到他会要停轿吃点东西的,就算小少爷脑袋再聪明,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对小零嘴还是喜欢尝一点的。 轿子停在卖豆腐脑的摊子前,燕子飞一下轿,比一般男童要高许多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宛若一位玉面少年公子。 卖豆腐脑的老板,头上扎了一条白巾,一见他吆喝得可热情了。「小公子,来来来,来碗热豆腐脑,保证你醒脑又开胃。」 燕子飞听了好笑,「我怎没听说过豆腐脑有提神开胃的功效?」 「有有有,我这豆腐脑是上等黄豆做的,多吃包你脑袋变聪明。」老板大言不惭的说。 「怯!我家小少爷的脑子是一等一的好,聪明得举世皆知,还需要靠你这豆腐脑长脑吗?」小染悴声道。 「脑子一等一的好?在这苏州吴县,就只有一名小少爷的脑袋堪称天才,钦?难道眼前的小公子就是燕家独子,吴县之光的燕子飞?」老板细眼一睁,指着燕子飞惊喜的呼道。 「正是!」小染可骄傲的了,那模样好像对方说的就是他。 老板的大掌往粗腿一拍。「原来是燕少爷来了,来来来,坐坐坐,今儿个的这碗豆腐脑我请客,就当是方才对您胡说八道一通的赔礼。」 「老板别客气了,这碗豆腐脑我是要尝的,但不要你请了,做生意没让人白吃的道理。」燕子飞客气的婉拒。 「不不不,小少爷可是咱们吴县之光,吴县的希望啊,吴县出了您这样出色的孩子,大伙可是很期待你长大有一番作为,好大大地光耀咱们地方啊!」老板爽朗的笑说。「所以啊,这碗豆腐脑我是请定了,你也别推辞吧!」一碗香软滑嫩的豆腐脑已端至他眼前了。 燕子飞虽不好意思,还是大方接受了。「那就多谢老板了。」 这条街上摊贩多,吃的种类也多,这是他第一次选择吃这种软绵绵的东西,滋味实在不错,发现自个儿还挺喜爱这种口威的,又连着喝了两口,忽然,街边的骚动吸引他的注意― 「妳是蠢了还是怎地?敢丢脸的教人送回来,我今儿个打死妳算了,省得回头吃垮我的米粮,没用的丫头!」一阵怒汉骂街响彻整条街,引起所有人侧目。 「爹,原谅我吧,你别打了!」棒棍直往娃儿身上落,她痛缩得无处可躲,哭着求饶。 「什么别打,我就是要打死妳这个赔钱货!没脑袋的丫头,明明有好日子不过,居然蠢得拒绝当人家的童养媳,妳以为自个儿是谁啊,不过是个落魄秀才家出身的平凡丫头,爹将妳卖给牙贩子,他们没将妳卖入妓院,妳已经够幸运的了,想不到妳竟!哼,多说无益,我怎会养出妳这样的蠢丫头,还是先打死妳再说!」 男子姓施,名长寿,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女儿算了,抄起棍棒,就往她四肢猛打,一点都不心疼。 「少爷,那被打的女儿好像是您的……」小染被围观的人群挡住,没见到被打的人是谁,但光听男人说话的内容,猜测这被打的丫头应该就是某人了。 燕子飞放下豆腐脑,站了起来,脸色有点沉,身子往人群走近。 「爹,你放过姊姊吧,她快要被你打死了!」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死命的拉着亲爹的衣袖帮着哀求。 「四弟,你别吵!」十三岁的施成辞拉过弟弟大喝,施家有四子一女,此际说话的是长子。「画眉该教训,也不想想人家是谁,可是富贾一方的继承人,这人品家世是多少姑娘抢夺的对象,她踩到狗屎运,竟能教人挑中成了对方的童养媳,爹本来还想咱们出运了,巴望着画眉富贵后能够照顾娘家,她却跑去告诉人家说什么只想当奴才不想当主子?! 「真是岂有此理!人家大户人家,面子都教她给踩地了,自然受不了这种污辱,将她赶出府,还找上牙贩子索赔,而这帐牙贩子回头就算在咱们身上了,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咱们赔三倍钱,不然就要在夜里将咱们一家给埋了,她闯了大祸,累及咱们全家,爹能不教训吗?!」他和父亲一样怒气冲冲,没有帮着打死妹妹就不错了。 「啊!」施家小弟听了这话,脸色都发白了,那牙贩子是地痞流氓,什么坏事没有不敢做的,连官府都怕,说要埋人那可不会是说笑,当下不敢再为姊姊求情了。 「死丫头,我打死妳!」施长寿书生相却衣着落魄,打女儿的狠劲附近围观的人瞧了,竟无人敢上前劝阻。 「住手!」一道带着童音的声音愤怒的响起。 正打得痛快的施长寿一愣,棍棒还举在空中,循着声音望去,「你是谁?管什么闲事!滚开去!」他见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公子,虽然衣着不凡,但正在气头上,口气也极差。 「你这家伙敢叫我家少爷滚开去,该滚的是你!」小染可见不得自家尊贵的少爷被辱,光火的跳出来跟着大小声。 「可恶,你们这几个小鬼闹什么?!再吵,当心我连你们一块打!」 「咱们怕你不成,你若真敢动手,倒霉的铁定是你!」小染跟着对呛。 「你!好,我连你们一块修理了!」施长寿火了,提起棍棒就要往燕子飞主仆身上招呼去,但跑了两步,发觉大腿被人抱住了,低头一看。「画眉,妳拉着我做什么?!」 他瞧见女儿死命抱着他不让他上前分毫,更怒了,棒子就先往她身上落下。 画眉痛呼,仍是没敢松手。「爹,这人打不得!」她忍着痛楚赶紧说。 他没好气的问:「为什么打不得?」 「这人就是……就是……」她觉得丢脸的说不下去,眼泪鼻涕趁机狂落。 「你要打的人正是送走妳女儿的人,燕家少爷,燕子飞!」小染干脆自个儿大声介绍。施长寿吓了一跳,棒子立即落地,原本在一旁看爹打人的施家几个兄弟也急急忙忙奔上前。 「什么?你……你真是我家画眉未来的男人?画眉将来还要承您多加照顾呢……哎呀,我方才无礼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施长寿马上换上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十足的讨好谄媚相。 施长寿贫困不得志多年,让他早失了读书人该有的尊严与品格,此时的这般德行,让画眉顿时难堪的抬不起头来。 「你这话不对了,你女儿与我家主子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们可别乱攀交情,会让人误会的。」小染见不惯他恶心的行径,在少爷还没开口前就冷声先说。 施长寿脸色一阵青黄。「这……请小少爷再考虑一下,让画眉回去吧,这回她会识好歹的,一定虔心伺候您。」他收起凶狠,低声下气的哀求,「求您了,画眉不回去,咱们全家都惨了。」一副大男人关不住眼泪的模样,眼看燕子飞若不答应,就要不顾自尊的跪地拜求了。 燕子飞尽管脑袋聪明,但没遇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视线往前方跪在地上的人儿望去,见画眉鼻青脸肿,身上的衣物也被拉扯得破破烂烂的,四肢露出的肌肤全是红的,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了,模样实在狼狈。他怔怔地走向她,「妳自个儿怎么说,也想回燕家吗?」她被送走他是知道的,然而没想到没待在燕家她的下场会这么惨,不禁不忍心了来。 「我……」今日这场面着实教画眉羞愤不已,当初求去的是她,他也大方放人,自个儿还在他面前说什么要自由的话,说什么她情愿努力工作也不想嫁人,可如今他见到的却是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如果能够,她真想死了算了,不然若能够立即在他面前消失也可以,她没脸见人啦! 蓦地,她大腿剧痛起来,她愕然发现是大哥正用力捏她的腿。「妳哑了吗?!燕少爷问话怎么不答腔呢?快求燕少爷再给妳一次机会,妳非回燕家不可!」 「哥!」一颗斗大的泪珠瞬间难堪的滚下。 「妳若回不了燕家就别叫咱们,咱们没妳这么不识抬举的家人。」这下手捏大腿的力道又狠命地加重几分,她痛得小脸都扭曲了。 「别捏了。」燕子飞上前抓开施成辞捏人的手,将跪在地上的她拉起,往自个儿身后藏。 「燕少爷?」见状并不生气,还很高兴。哟,瞧他护的,画眉回燕家有望! 「不许再对她动粗了!」燕子飞生气的道。 「是是是,咱们不动您媳妇,您别生气。」他马上厚着脸皮故意说。 燕子飞皱了皱眉,施家人的态度还真令人不舒服。「画眉,妳若仍坚持不当燕家的童养媳,我带妳去衙门报官,将那牙贩子逮了,教你们安心。」 这话让施家父子听了立即变脸。 「报官?!怎么可以报官,一见官府,咱们可都要吃牢饭了。」施长寿大惊。 将人私贩交易,社会风气虽是允许,但于法却是不准的,因此坊间私下买卖奴隶,平时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追究,不过若公然闹到官府去,这县老爷就不得不秉公办理,这买卖者双方都有罪,可通常富有的一方只要付个罚金就能了事,付不出钱来的贫穷人可就要坐牢了,难怪施长寿紧张。 「你怕吃牢饭就情愿将女儿打死?」燕子飞怒问。 「不然怎么着?女儿本来就不值钱,难道为了她一个,让全家都陷入困境?」 施长寿说得理直气壮。 「你!」 「燕少爷,您生在富贵之家不知人间疾苦,不是我要这么逼自个女儿,我也是活不下去才会如此,若过得好,又怎会狠心卖女儿?」施长寿完全没有书生体面的哭诉起来。 「这……」他登时也哑口了。 「少爷,是这丫头自个儿求去的,现下已不是您的责任,人家的家务事您就别管了。」小染赶忙上前提醒。 这话确实如此,燕子飞沉吟的转身瞧向正闷哭掉泪的人儿,明白各家有各家的苦,很多事他插不上手的,而这叫画眉的女孩也很倔强,似乎不愿对他低头请求帮忙,他年纪小个性却沉稳,当下也不强出头,站了开去,这时小染赶紧招来轿子,急急将自家小主子请上轿。 小主子虽然才智高于一般人,但毕竟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他若不帮着防着点,难保有人想骗取小少爷的同情心,让小主子惹出麻烦事端来。 燕子飞上了轿,可仍忍不住翻开轿帘,盯向那咬紧牙根不开口的人儿,他心情有些烦躁,想要开口多问她一些事,不过小染已急忙的要轿夫走人了。 轿子走了十丈远,他视线一直没收回,见到一名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上前,气愤的掏出一串钱塞给一脸惊愕的画眉手上,他疑惑的挑起眉,这人又是谁? 隔日,燕子飞由私塾下课,照例上轿要回府,他一脚才跨上轿,后头的衣襬就教人给拉住了。 他讶异的回头一瞧,更吃惊了。 「妳是……施画眉!」他认了半天才叫出她的名字。 她今天的模样比那日在街上遭她爹狠打时还要难看,头发被人扯得七零八落,脸上全是乌青指痕,连脖子都有勒痕,更别说她身上血迹斑斑,煞是吓人。 天啊,这几日她又发生什么事了? 眼角瞥见四周,纷纷投来的好奇眼光,再加上小染已冲上前要怒斥赶人了,燕子飞赶紧将她一把拉上轿子,跟他一起坐进轿里。 小染见状张大了嘴,想要将人揪下,但人是小少爷亲自拉进去的,一时之间他也不敢莽撞,瞧瞧周围的窃窃私语,只得咬牙先命令轿夫快走,别留下让人议论了。 画眉没想到他会拉自己上轿,剎那间还真有点惊惶失措,瞪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燕子飞打量着模样凄惨的她。 「妳找我有事?」他小心的问,意外发觉自己竟对她很是担心。 轿里狭窄,还好两人都是孩子,一起挤在轿子里还不至于动弹不得,画眉想起自个儿来找他的目的,立刻屈了腿在他面前跪下。 「妳这是做什么?」他吓了一跳。 她头叩在手臂上。「燕少爷,我错了,先前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能有机会伺候您就是我天大的福分,请您原谅画眉的无状,给画眉再一次的机会,我想回燕府伺候您!」她抹泪悲切低下的请求。 燕子飞惊愕过后,好奇的望着她,想当日教她爹打得半死都没肯松口要他帮忙,这会怎么会转变了态度,哭着要回燕府了?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才决定要不要让妳回来。」他正色的问。 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但迟迟没再出声,这抽抽噎噎的模样像是不想提。 「是牙贩子找上门强迫妳来找我?」既然她只哭不说,他只好自个儿依常理猜测。 她掉泪摇头。 「那是妳爹日夜逼打妳,妳受不了才回头找我?」还是摇头。 他瞪着她。「不说就下轿吧,我不可能在搞不清楚状况下就将人带回府去的,万一惹事上身,我可不愿意。」他冷静的道。 听他想撒手不管她也急了,没多想自个儿身子有多脏,双手更是乌漆抹黑,慌张的就握上人家干净无垢的手。 「好,我说,您别赶我下轿!」 见她情急的样子,燕子飞也没在意她弄脏了他的手,任她握着。「那就赶快说吧,我没那么多时间跟妳耗。」 回府后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近来爹放手让他整理绣庄的帐务,这挺有意思的,他十五天就看完五年的帐,他预计再过二十天要将近十五年的帐给理清,所以没空、也没心思跟人纠缠太久。 画眉深深匀气后,吞了一口唾沫,强忍住恐惧。「我……」 「如何?」他有点不耐烦了。 「我……我!杀人了!」 「什么?妳说什么?!」他闻言大惊失色。 第三章 「你说什么?要让这丫头重新回来?」花厅里赵彩云尖着嗓子很是不满,一双眼更是怒瞪着已换过一身干净衣裳、跪在众人面前的画眉。「这怎么可以?!这丫头既然拒绝了你,就是瞧不起你,所以想留下当丫鬟,娘就不允了,这顾全的就是你的颜面,你现在倒好,没几天工夫就又变卦反悔的要人回来,你这不是教娘难做吗?」燕怡君也不高兴的挞伐。 「没错,这个施画眉不识抬举,你还让她回来做什么?况且娘已经着手为你找过新媳妇人选,你这样岂不是教娘白忙了。」燕怡淑瞧了愤怒的赵相印一眼,赶紧接着骂。 她们四个女人才兴高采烈的将施画眉这碍眼的人送走,计划着要说服爹让相印与子飞送作堆,只要爹同意了,就算子飞再不愿意,也不会拂逆爹的意思。几人商量好,过几天就轮流向爹提去,让爹将相印放在心上,这样一来相印总有机会当上这家里的女主子的。这一切计划得好好的,怎知突然间这小子又说要留人,且连人都给带回来了,这么一来相印不就又希望破灭了吗? 为了自家姊妹,这施画眉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回来! 「子飞,这是怎么回事?」燕华竹也不悦的问起。「定下童养媳的事可不能开玩笑的,不能一会说要,一会又反悔的,况且这丫头先前说了对燕家童养媳这位置没意愿,既然如此,咱们也不想讨一个不情不愿的人进门。」对胆敢拒绝自个儿宝贝儿子的人,燕华竹也没了好感,表情声调净是难得的严厉。 他这儿子可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万没料到儿子没嫌弃人家,对方倒先开口求去,对这事他当成是污辱,心头上为此着实恼了好几天。 燕子飞倒是很讶异带施画眉回家,反对声浪会这么强烈,就连爹都言明不接受了,当下烦恼着是否要打退堂鼓?眼睛瞄见画眉垂下的肩膀,她也知道自个儿为他带来麻烦了,那丧气绝望的神情,让他心房莫名地闷闷躁躁起来,当下抿了抿嘴道:「我想留下画眉是因为我……我喜欢她!」 燕华竹眼一瞇,四周抽气声四起,无不惊讶他会说出这种话。他跟施画眉应该只是见过面而已,怎么说上喜欢了?这进展三级跳,夸张得莫名其妙。 赵相印更是不只震惊,手中的帕子都快扭破了。 而跪地的画眉则是身子猛地一震,吃惊不已,为了帮她,他竟撒了这种谎?她感激得眼眶一热,泪水当场泛滥。 「子飞,你真喜欢上人家,不是胡说的?」燕华竹却是眉目惊喜了,他打内心希望儿子这方面早熟些,对女人多生出点心眼,这样才好早日让燕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是啊。」燕子飞瞧了又哭了的人儿,心情更闷了,于是上前拉她起身,往自个儿身边一站,答得干脆。 「你胡说!我不信!」赵相印猛地忿忿然站起来吼道。 说不上为什么,燕子飞一直对赵相印没什么好感,不喜欢与她亲近,此时她突然跳出来质疑,让他的脸色立即一沉。 爱子心切的燕华竹见儿子不高兴,也对赵相印的失礼言行皱起眉头来。赵彩云不担心燕子飞不快,只担心老爷对侄女产生恶感,赶紧上前打圆场,「相印的意思是子飞才见过这丫头没多久,对施画眉应该还不到那地步,说上喜欢太唐突,要子飞别被一个丫头耍得失魂了,若将一个曾经不识好歹拒绝他的人再带回府来,这可是有损尊严的,这事传出去,好像是咱们巴着人家不放,这成何体统,老爷,您说这样象话吗?!」 老爷疼儿子逾恒生命,只要有一丁点让燕子飞受到委屈的事他是万不能容忍的,她故意这么说,相信老爷不会让施画眉再回门的。 燕华竹果然绷住了脸。「子飞,这丫头绝不能再回门,我不同意!」 「爹,画眉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她是说过不想当我的童养媳,可我却越见她越可爱,她离府后,我还思念的私下去找她,这才死求活求的将人求回来,你若再将她赶跑,那我不是白求了?!」燕子飞摊着手说。 「你去求人?!」燕华竹一听,这还得了! 「没错,是小染陪我去的,不信你可以问他。」他指向被点名的随身小厮。 「小染,真有这回事?」燕华竹拍着茶几怒问。 小染吓着,硬着头皮站出来,埋怨的瞄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少爷。小少爷扯上他做什么,这不是要逼着自个儿帮他说谎吗?「是……是有这回事。」他苦着脸,也只好如此回答老爷。 「子飞是何时找上施画眉的?当时又是什么状况?」燕华竹急问。 小染无奈的双眼再往小主子那儿飘,见他面无表情,但眉毛轻挑了一下,他叹口气,伺候他那么久了,哪能不了解他的意思,当下搔搔头,开始编故事了。 「小少爷一连七天在私塾下课后就去见她,拜……拜托她重新回府,求了她好久她都不肯,还说不希罕燕府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爹跟兄弟也不屑将女儿送到咱们这儿,甚至将少爷赶跑……小少爷不死心,这一次铁了心的将人家强掳上轿,在轿里与她纠缠了好久,好言好语,只差没跪地拜托……这才将人求回来……」他说着说着,担心会不会说得过火了,瞧见小主子点头,这才放心。 一旁的画眉听得脸上万紫千红,这完全颠倒是非与事实不符,她羞惭得恨不得有地洞可钻。 燕华竹心惊的瞪了大眼。「子飞,你当真这么喜欢人家?喜欢到还干出掳人上轿的事来?」他从不知儿子喜欢上一个人后会这么的激切执着。 「嗯,既然喜欢人家就该主动追求不是吗?爹,喜欢一个人该是不分贵贱的,姑且不论将来我与她会如何,但这一见钟情的事就是发生了,还是请爹成全吧!」燕子飞拉着身旁听傻了的画眉一道跪下。此举教在座的四个女人全变了脸。 好个一见钟情!赵相印更是四张黑脸里黑得最厉害的一个。 燕华竹瞪着跪地的儿子,这人称天之骄子的小子,此刻肯为了女人身段尽去的求他,那他这个做爹的又有什么好坚持的? 况且,这个施画眉表明了不爱慕虚荣、不贪图荣华,这也算是有志气了…… 「罢了,这丫头就如你的意留下吧。」 「老爷?!」赵彩云惊讶老爷竟答应留人了。 「别说了,这是子飞的决定,且媳妇是他的,旁人就别参进来搅和了!」他摆手沉声阻止她多说。 她愕然,这才想到,老爷爱子,自然儿子要什么岂有不依之理,当下气得跳脚。 此时四女八眼,全一致对着画眉发出怨毒的歹视。 画眉不由得全身打了哆嗦,悄悄挨近燕子飞。他自然而然的牵住她的手,燕华竹见状,嘴角上扬,太好了,儿子感情开窍,娶妻生子那就指日可待了! 这燕府上下正传着,他家神童小主子情窦初开,喜欢上人了,百般纠缠才将人家重新哄回府里,如今施画眉可是小少爷的心上人,连老爷都点头允了,她这燕府童养媳的身分已是被明确定下,从此大伙不敢再对这贫贱出身的施画眉「明着」小觎,而是改将心眼藏起,瞧着穷丫头如何的飞上枝头做凤凰? 要知道,小主子还小,未来如何还说不准,况且府里还有个一心要掌权的燕夫人、对少夫人之位虎视耽耽的赵相印,以及心胸狭小、脾气骄蛮的两位小姐在,这燕府在未来几年铁定是热闹滚滚了。 时间飞逝,转眼过了五年了。 屋里热气氤氲。 画眉心跳飞快,听着身后传来布料悉悉索索摩擦的声音,接着响起水花声后,就无声无响了。 她一再一再的吞咽着口水,却仍镇定不了自个儿无用的心脏。 讨厌,结束了吗?为什么每次她都得做这么尴尬的事啊?! 紧张地偷偷转身确认,但双掌还是紧贴着火烫的脸庞,仅露出一双羞怯难为情的眼儿。 不得已眼睛还是得瞄,透过指缝偷看,水珠闪闪,虽然瘦些,但肌肉结实,胸膛也饱满,这副体格哪像十四岁,都发育得像个大人了……咕噜,又吞了一口口水。 发亮的水滴顺着肌肉蜿蜓下滑,引人遐思得……简直令人发指! 讨厌!都看了五年了,为什么还这么别扭?! 再说这家伙可大方了,从没见过他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时脸红过的,盯着他挂在浴桶边缘的两只修长臂膀,他还真放松啊。 咕噜噜……口水吞不停! 真糟糕,垂涎的表情,猥亵的想法,鬼祟的行径,怎么瞧、怎么想,自个儿真像个女的偷窥魔!真是丢脸到让施家祖宗蒙羞喔……可回头想,她心态不良,难道在这情景下,他就正直得没有产生出一丝奇怪的杂想吗? 指缝大胆的撑得更开,心一横,眼儿用力一睁!突然间脸儿红到爆了!没错,龌龊的就她一个!可恶!她张眼的同时,燕子飞干净无波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窥视的大眼,这两双眼一交视,她立即知道自个儿跟这老成惯了的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他对着她甚至还敢露出无辜疑惑的神情,好似在质问她为什么有这么饥渴的德行? 她赶紧转身,用小拳头敲了敲心房,要它镇定点。「咳咳,呃,少爷,若您沐浴完毕,我伺候您着衣了。」 「今儿个天气冷,泡着热水澡挺舒服的,就再泡一会吧。」他回答她。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见他的话,她立刻恨得牙痒痒的,这个不知他人悲苦心情的大少爷! 「是……」她只得唯唯诺诺的应声。 「画眉,妳靠近些,到浴桶这边来,天冷,沾些热气妳也比较暖和。」他好心的建议。 「不……不用了。」她憋着脸拒绝。 「天气转冷,还是妳也想泡点热水,这样好了,我起身换妳也泡泡― 」 「不用了!」听见水花声,她火速的转身阻止,急忙的摇手。这一转身,哇!瞧得正着,他光溜溜地裸里在她面前,害她嘴张得老大,喉头像梗了利刃,一动鲜血淋漓,状况难料。 「真不用了?」燕子飞像没事人般,又缓缓坐回浴桶里,「温、文、内、敛」得教她「自、惭、形、秽」啊! 她像木头人似的僵硬的再转回身,见她一转身,浴桶里的人嘴角浅浅冒出一朵笑花。 瞧着她的背影硬得跟石头一样,露在长裙下的两只脚丫子左右不自在的踢了踢。他的笑意荡得更开。 爹要她伺候他最贴身的事,目的是什么他不会不知道,不就要他早日收了她,但这可惹得眼前的丫头别扭极了,一连五年过去了,她居然还没习惯,呵呵,这让他忍不住想逗她,这还挺有趣的。 「呃……少爷,明儿个是大小姐出嫁后首次回门的日子,老爷交代要您上花厅去亲自迎接,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他笑问。 「然后……我得跟着……」 「跟着去哪?」他有点明知故问了,继续逗。画眉咬咬唇,扭皱起鼻子。「去她旧屋子坐坐。」 「就这样?」好像不只吧? 「还得上床去滚一滚沾点喜气,好……好……」她说得咬牙切齿起来。 「好怎样?」他温温的问,像真不知情似的。 「好早日与您那个啦!」可恶,她羞恼的吼道,老爷简直当她是母猪,随时盯着她的肚子,就盼她哪天肚子突然大起来,问题是― 「没成亲就想那个了啊?」燕子飞语调闲凉,悠然说出。 她头顶在冒烟了。 「爹还真心急啊。」她背着他,没法瞧见她脸红的样子,他还真有些遗憾呢! 「就是说啊,老爷这是做什么?明知咱们根本还没那个,现在去滚什么床啊,您不觉得老爷他!」她说着说着气愤的忘记他正光着身子,火大得又转回身来,灯火照映下,结实的胸膛上水光闪闪,她要说的话又噎着了,呆傻得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个性冲动,性子急,而他则相反,凡事沉着温吞,两人性格可说天差地别。 「我爹他怎么了?」他还问得真故意。又见到她的呆样了,他洗一次澡,总能见到她好几次失控的模样。 其实……真的好可爱,可爱到他百看不厌。 这话又激怒她了。「你明知老爷在想什么的嘛,还问?!」这会正无措的想着是要再转身还是干脆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是妳自个儿要提,我怎能不跟妳搭话,这样妳才不觉得无趣啊。」 敢情他这是配合着她「闲聊」,不得已的跟着她讨论这教人想死算了的话题? 一把火由肚脐烧到脑门。「好了、好了,水都要变凉了,少爷别泡了,还是赶快起身吧,免得着凉了!」画眉恼羞成怒,抱着一团衣物闭着眼将衣物塞给才起身、全身仍是湿答答的他,自个随即一溜烟的跑出房门。 瞧着塞进他怀里跟着弄湿的一团衣物,燕子飞却笑得很开心,很甘于自作孽后的恶果。 随着他年纪越来越长,还真的发觉,当初对着爹以及众人说她可爱没说错,她的确是可爱得紧啊…… 「您今天又扳倒了几个上门祝贺的大学士啊?」画眉一面问着他话,一面象征性的在燕怡君出嫁前的闺房床上,应付的左右滚来滚去。 坐在床沿「盯」她滚床的燕子飞笑容可掬的摇头,「没几个,七个。」爹那一些赶不及在前几天喝喜酒的官场朋友,趁大姊回门时顺道来热闹,他这吴县天才当然得与他们应对一番,少不了又要之乎者也一顿,以他肚子里的东西,那些个号称是朝廷里的高官、堂上的博学师傅,各个在他开口后,灰头土脸的自叹不如了。 「七个?算少的了,上回县里举办十项大赛,您一口气摇倒数百人,跟那回比起来,今天这算是小巫见大巫了。」那回的十项大赛由县太爷主持,县里精英尽出,比的项目从诗赋应对到记忆抄写,共分十项,他小子样样得第一,满分再满分,当场赢回一面金牌,让老爷笑得阖不拢嘴。 没办法,谁教燕子飞天赋异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记忆力又超强,过目不忘,理解力也是一流,逻辑拼凑,猜谜答辩,无一不精,不赢也不成。画眉再滚了滚,算算时辰,估计再滚个一灶香就可以出这房门,向老爷交差了。见她这样滚来滚去,彷佛挺有趣的,燕子飞玩兴大起,干脆将她往内推些,身子也躺了上去,跟她一块滚了起来。 「这怎能比,那回比试的人程度参差不齐,可不能跟这些个中过举人、状元的朝堂大学士比,妳这直脑袋,就想着以人数比输赢,要搞清楚,比赛的人在精不在多,傻瓜!」在滚回床边后他借机敲了她的脑袋一下。 她吃痛的揉了揉头,敢骂她笨,她气得朝另一边滚开去,与他分占床的两方,然后瞪人。 「不滚了?」他斜睨她笑问。 「我滚我的,您上来凑什么热闹?」她气呼呼的质问。 「帮着滚,不好吗?」他笑得很「热心」 「这事能帮吗?我瞧您也是直脑子吧!」嘿,她反将他一军了。 燕子飞两道漂亮的眉毛扬得高高的。她竟也懂得骂人了,不禁随之吃吃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好恼啊! 「没有。」他还在憋笑。 他很喜欢闹她吗?讨厌鬼!都已经十五岁了,还是很孩子心性,画眉气得赌气要下床了。 在她跨过他要爬下床时,他却拉住了她的辫子。「床还没滚够,去哪呢?」 好痛!她拍掉他的手。「别拉了。」 他松了手,换另一根辫子扯。 她气炸了,转身要骂人,谁知身子转得过猛,竟撞进他怀里了,两人当场抱在一起,并且因为冲力挺大的,抱在一起后还一块滚了一圈,真名副其实的「滚床」了。 滚了一圈后,她一阵羞愤,挣扎着要赶快脱离他的怀抱,偏偏他也怕她害羞,七手八脚要帮着她起身,两人没默契,拉扶间换他跌进她怀里,这脸庞正好贴在她柔软刚发育得不错的胸前,嘴则是巧得「堵上」了疑似蓓蕾的尖端,软软的触感让他生平第一回红了耳根,但,不见他有起身的意愿。 画眉一时反应不过来,傻了半晌没动静,两人就这么暧昧的抱着不动,直到贴着人家软胸的耳朵,听到她不规则狂擂的心跳声,这才慢吞吞的动了动脖子,而这动作只让他更舒服的感受到她胸前美妙的弹性,益发舍不得移开了。 她脸色越来越红,然后红得发紫了,急喘几声后,打算挥拳让这头不要脸的色狼去死― 「子飞,怡君要回夫家了,我要她来跟你打声招……呼……再……走……」这时燕华竹带着一票家眷进房,见到儿子陶醉的紧贴人家双峰,女方也羞怯,两人正热情拥抱着。 他登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须臾后,他呵呵笑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子飞,你们继续,别停,别停啊!」说着,赶忙将身后瞧得快喷火的几个女眷赶出房。想不到滚床还真滚出激情来了,好啊,好啊! 跟着,门「砰」的一声,再度阖上。 床上的画眉傻眼,小嘴颤抖着想将人叫回来,但怎么也发不了声,这下可惨了。 「咱们惨了。」床上的另一个人替她将心声说出来。 「嗯……」她呆呆的点头。「而且是你害的。」打击太大,她竟发不了火。 「对不住了。」 「那还不起来?」 「还要起来吗?反正爹以及大娘他们全以为咱们在圆房,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嗯。」他继续趴在她的胸前,从不知道这软胸这么舒服,早知道就早点躺上了。 两人虽没圆房,但先「圆胸」了,从此,他只要图舒服,就会躺在她的胸前揉蹭。 但今天的这回,画眉终于挥出了晚了一刻的拳头,不偏不倚打在他的鼻梁上,俊美挺直的鼻梁虽没断,却也疼了好几天,若让他爹见了这伤,这胆敢对燕家独子行凶的凶手,怕是要被围剿得死无全尸了。 「妳真的敢诱惑子飞,我不是要妳不准碰那小子的吗?」赵彩云勃然大怒的将画眉招到跟前,那德行活像要将她打死。 画眉紧张的摇首解释,「没有,我与少爷是清白的,我们什么事也没做,妳们别误会了。」 「咱们全亲眼见妳无耻的抱住子飞,还说是误会,妳当咱们眼全瞎了不成!」 赵彩云起身,重重的朝她手臂拧去。 「没错,昨儿个爹赶咱们出房后,妳与他还继续在房里消磨了好一段时间才出来,这时间你们还能做什么?这不老实的丫头,还想骗人!」燕怡淑走过来气愤的踢了她一腿。 画眉痛得一脚跪地,苦着脸吶吶道:「没立即出房是因为……因为……」她怎么讲她差点打断他的鼻梁呢? 见她吞吐,赵彩云气得破口大骂。「我早在妳一进府就对妳三申五令过,妳竟当是耳边风,想借着上子飞的床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告诉妳,就算妳使出这贱招也是没用的,我不会让妳真成为燕家媳妇!」 「我真的没有妄想和少爷怎么样的,真的没有!」她无奈,只能再次澄清。 当她们闯进房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个儿惨了,这几个女人铁定会撕了她。 果然,她揉着被踢得好痛的小腿肚,一泡泪卡在眼角不敢落下。 「还说没有,妳这只会爬床的贱丫头,当初咱们才不信妳说什么只想当丫鬟不想当主子的鬼话,这压根是以退为进的使俩,也只有燕子飞那小子信了妳,把妳又接了回来,妳这女人心机真沉,娘,咱们干脆打死她算了,省得她真的不要脸的妄想成为这宅子的女主人。」燕怡淑气得又踢她一脚,让她两脚都跪地了。 「跪得好,就当作是向咱们赔罪。说,妳是怎么勾引子飞的?让他对妳这么亲近?」赵相印也飘着怒气问。 这些年燕子飞对她还是不理不睬,唯一肯谈笑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个跪地求饶的丫头,她实在不懂,论姿色,她并不输施画眉,为什么自个儿始终不能博得他的青睐? 「我……我是负责伺候他的人,理所当然的与他亲近……」画眉委屈的说。 「真是这样?」 「嗯……不然他平日又要做学问,又要接手绣庄的事,哪有时间多亲近谁。」 她揉着被踢肿的双腿,眼泪掉下来了。 「若真是如此,那容易,娘,妳来安排,让相印去伺候子飞,就不信朝夕相处下还擦不出火花!」连嫁人的燕怡君才回夫家,今儿个又急忙回门了,是听说了昨儿个那一景,专程赶回来帮着教训人的。 「大姊说得好,这话有道理,娘,就这么办吧,将画眉的工作交给相印去做,强逼子飞接纳她,一段时间后,子飞就会习惯相印的存在了。」燕怡淑马上附和。 「嗯,这建议不错,这些年咱们对那小子都软着来,可一点效果也没有,既然软的不行,咱们就硬起来。相印,姑妈找机会就将妳送到那小子身边,妳给姑妈机灵点,届时不管如何,妳都要给我想办法爬上他的床!」赵彩云直接挑明的要求。 这时赵相印也没空搞羞赧那一套,既然施画眉都与他先上床了,那么自个儿也没时间了,现下要抢的是谁先诞下燕家的子嗣,谁就有可能抢下未来燕家女主人的位置。 「不是说少爷无妻命吗?表小姐这样牺牲,将来岂不要一场空?」画眉突然想起这事,忍不住好心的提醒。 「住口!那算命仙的话只有视儿子如命的老爷相信,咱们可不信!」赵彩云悴声道。 这胖肥的眼袋上下抖了一下,瞄了一眼侄女,可不想她退缩放弃了,万一算命仙说得不准,那大笔家产不就全落入死去二房生的臭小子手中了吗?这她可不甘口!. 但她多虑了,赵相印也不愿意过两年后被送回老家去,或是随便找个二流人家嫁了,所以不管如何,她都不可能退缩的。 「我也不想少爷孤独一生,也希望算命仙说得不准,但是妳们硬要少爷接纳相印小姐,那可能要先与少爷商量一下才好,不然他会不高兴的……」画眉的话还没说完,四双含毒带怨的眼睛全射向她。 赵相印首先站起来,二话不说的伸出手拧向她大腿,其它几个见状,还能客气吗?跟着朝她的四肢狠掐,但聪明的没动到她的脸,这张脸还得正常的留给燕子飞看。 第四章 因为「圆房」事件,这回画眉被那四个女人修理得比平常更惨,现在四肢无处不伤,只要轻轻触碰,就会发生要命的疼痛感,导致她今儿个走路是老牛步行,当真一步一艰难哪! 「画眉!」远远有人叫住正要去书房帮燕子飞磨墨陪读的她。 「启军少爷,您来啦!」她惊喜的见他一路奔向她。 「是啊,子飞找我有事,所以我就来了。」杨启军爽朗的笑说,模样像是很高兴一进燕府马上就能见到她。「咦?妳今儿个脸色怎么有些苍白?是身子不舒服吗?」他收起笑脸,观察入微的问。 他是吴县知名古董商之子,家境也十分富裕,与燕子飞是好友,至于他俩怎么会成为莫逆的,这可以说是经过画眉的牵线才认识的呢。杨启军其实就是当年在她挨爹狠打的小吃街上,曾豪爽掏钱说要帮她赔债给人口贩子解困的人。可后来因为她又回了燕府,这笔钱自然不用赔给人口贩子,正想要还钱给人家时,燕子飞刚好问起那日出现在街上的人是谁,她就说出了杨启军的义行。燕子飞便陪她去还钱,两人因而聊开来,燕子飞觉得这人义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心里挺敬佩的,从此就交上朋友了。 「没有,只是早上要陪少爷读书,睡晚了,怕挨骂,所以赶得匆促些。」画眉胡乱掩饰的说。 「原来如此。」他又笑开了。「别怕,子飞若要罚妳,我一定帮妳求情。」他拍着胸脯,那侠义调调又出来了。 她掩嘴笑着,启军少爷人真不错呢!「那就有劳您仗义相救了。」她也换了江湖口吻的说。 杨启军搔着头,教她逗笑了。 「对了,少爷在书房里,我正好要过去,咱们一道走吧……」她正笑咪咪的说着这话后,忽然,脸上笑容僵了僵。糟了,她怎么忘了自个儿身上有伤。「呃……这个……启军少爷,我想起落了东西在房里忘了拿,这样好了,你先过去,我一会就过去。」她找了理由要避开一起走,可不能让他发现她走路时怪异的窘状。 「这样啊,那我就先过去了。」杨启军看起来有点失望的样子,好像很希望两人能一起走段路。 她干笑的站在原地。「你快去吧,少爷还等着你呢!」她催促他快走,这样她才能启动她的牛步。 他勉强扯了笑,总算迈步走了,不过还是频频回头望她,她只好一再对他摆手,要他快走。 此时燕子飞刚好由书房步出,将杨启军那留恋不舍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与启军友好多年,可怎么都没发现对方这爱慕的眼神? 再望了望含笑拚命挥手的画眉,心中隐隐泛起不快,他转身回到书房,清俊的脸庞多了一丝阴霾,向来澄净的眼波也掺上深思。 少年郎「兴高采烈」的准备入浴,这可是他每日最期待的娱乐时刻,因为他最爱看某人惊惶失措,又羞又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贪婪恶劣,活像变态的每天等着惊吓她。 他不介意在她面前袒胸露背,什么该隐藏的,说是最不该走光的,他都很乐意与她的眼睛「分享」。 进房后,跟往常一样,一桶冒烟的热水已备好了。 她不在,他更想笑了,她总要拖到最后,他自行更衣入桶后,才左闪右闪,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路着脚尖摸进来。 然后捣着脸,一再偷看他到底洗好了没,等着递衣物给他。 而他总会找理由多耗些时间,为的就是瞧她顿足,想催促又不敢催促的可爱逗趣神情。 自行褪去了衣物,一丝不挂的跨入浴桶内,舒适的倚着桶缘,轻轻阖上眼,静心的等着听小老鼠路着脚尖的钻出来。 来了!不过这回脚步声稍大些,她没踏脚尖了?燕子飞依旧不动声色的浅笑着,这丫头敢情今儿个吃了什么壮胆药了,居然不羞了?她接近他了,气息离他好近。 她想干什么?她可是从不敢在他沐浴时靠近他一尺内的? 正想睁眼瞧瞧怎么回事,人却闪到他身后去了,一只手探进浴桶内胡乱摸索,还大胆的碰到他的身子,他吃了一惊! 她…… 忽然有东西在他背上刷洗。 原来她想为他刷背啊!他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个弧度。 她竟会对他做这种事?她是哪根筋不对了……但情况越来越怪异,她的手竟由后头伸绕到他前胸,刻意在他胸前画圈圈! 他身子微僵,表情微敛,低首瞧着那双细致得像是没干过活的手,他脸彻底垮下。 说是哪根筋不对,原来这根筋根本不是她的! 「妳下去吧,这里不用妳伺候。」他冷声开口。胸前的手一顿后,像没听见似的,又开始蠕动起来,诱惑的在他胸前轻刷。他忍住气,伸手抓住这女人不安分的手。 「画眉呢?妳出去,要画眉进来!」他脸色铁青。 身后的人咬着牙,「画眉不会进来了,今儿个还是由我来吧。」 「出去,我不习惯,」他甩开那双手。 「以后我每天伺候你入浴,你就会习惯了。」 「赵相印!」他真生气了。 赵相印索性跑到他面前,盯着他赤裸的胸膛,一脸的渴望道:「子飞,画眉能做到的,我也能,而且保证做得比她更好,你就让我留下吧?」她软声恳求,一双眼死盯着他发育完美的体格。 这目光让他起了厌恶,拉过桶里的布巾,披在露出水面的前胸上,这副好春光他可不想与画眉以外的人分享。 「我要画眉!」他难得动气的吼道。那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竟放个莫名其妙的人进来! 赵相印面上挂不住,顿时羞愤的变了脸。「她说以后不想伺候你洗澡,将工作让给我了。」她故意说。 他瞇起眼,「她真这么说?」 「不只如此,她还说你的要求太多,老是激烈得让她吃不消,他根本不想伺候你出浴后还要与你亲热,她将这事告诉姑妈,姑妈大骂她不知好歹,这才要我代她来伺候你。」这话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燕子飞却听得肝火下降,脸上还冒出冷笑。「喔?她不想跟我『亲热』才换妳来的是吗?」 「是啊,所以我说,她会做的、不愿意做的,我都愿意代之,而且绝对不让你失望。」她大言不惭的继续自荐。 这说谎不打草稿的女人!「可怎么办呢?我就喜欢跟画眉『亲热』,就喜欢看她不乐意却又勉强承欢的样子。」 「你!」原来他喜欢玩强迫的游戏,那自个儿是投错所好了。 「我不喜欢听话的女人,妳出去吧!」 「我……我可以配合!」她喘了几声,决定连自尊都抛了。 他眉梢高高挑起。就算是好脾气且温驯的狮子,毕竟还是一头狮子,这回狮子是真的火了。而且,很火、很火! 「施画眉!」 正在可怜又可悲的为自个儿惨不忍睹的四肢上药时,这声异常的吼声吓得她手中的药罐落地,整个人惊跳起来,然后又痛得龇牙咧嘴,堪怜的是她连叫痛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得赶紧拉回卷高的衣袖跟裤管。 这些伤痕不遮可要露馅了。 「施画眉,妳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工作让人!」燕子飞怒不可遏的冲进她房里,劈头就骂。 画眉缩了膀子,这可是伺候他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她大吼大叫,瞧来那赵相印是伺候不周惹毛他了,也连累她了。 「少爷,对不起,不过我早说要她先报备的嘛……她不听……您就别生气了,下回我再将您沐浴的习惯详细告诉她,她会比较得心应手的……」她闭着眼睛急急忙忙的解释。 燕子飞安静下来了,这份沉默显得很突兀,让闭着眼的她都感到怪异。悄悄的睁开一只眼偷瞄,竟瞧见他锁眉深思的模样。「少爷,您不火了吗?」 她以为他还会骂上她几句才会消气的。 「画眉。」 他表情变得平淡,讲话也客气,可是在那双明亮的眼色里,她还是看见了古怪之处。「嗯?」 「我问妳。」 「您请问。」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发毛呢! 「如果先报备了,我同意了,妳是不是就真愿意放手让其它人来伺候我?」怎么这么问?这可是攸关她生命安全、肌肤之痛的事,她很难答耶。「这个嘛……」她支吾起来,一时还真不晓得该怎生应答才好。 「妳还是一本初衷,不想当我媳妇吗?」他再问。 她眼睁大了。「少爷?」讶异他竟突然问起这个?! 「回答我。」他脸色变得极为正经。她不由得扭了扭身子,别扭得不知如何回话。 「画眉,我等着呢。」他催促她的答案。她想了半天,这会他若持续问她工作上的问题,她也许还能勉强的回答,而且他若真不喜欢赵相印的亲近,她虽然为难,还是愿意供出自个儿的「皮肉」帮他挡桃花煞,可若问她愿不愿意当他媳妇,她心跳可就加快,慌得连脑子也有点变傻了。 「我……我不知道……」喉咙挤了挤、压了压,终于挤压出了这句话。 以为他肯定要不高兴的,但他却笑了,这话在两年前他曾不经意的问起时,当时她还斩钉截铁的说对,但今日她却回答不知道。 这答案虽然仍是污辱人,然而已是大大的进步了。 他没生气,心头起了一种难解的情绪,她的想法逐渐改变,不再那么坚持独立自由了……为这事,他为什么要感到这么的……高兴? 是因为他在这几年的相处中,对她也产生了浓厚的依赖? 听到她不确定自个儿将来走不走的事,才让他生了希望,他真……不想她离开。这是情绦吗?他越来越喜欢她,一如他当初告诉众人的,因为喜欢所以留人,当时说这话时他还是心虚的,可此时的喜欢却觉得笃定。他喜欢她! 喜欢啊…… 「以后不许再随便将工作交给别人了,就算大娘或任何人强迫,妳都不许,听见了吗?」他口气很重的警告。 原来他也知道自个儿是被逼的啊?「可是夫人她― 」 「我才说过妳就又有问题了吗?」他绷着脸,很不满意她还有话说。 她小脸好苦啊!觉得很身不由己。「我只是一个……童养媳,得听夫人小姐的话!」 「她们的话要听,我的话就不用理会了是吗?好,回头我找大娘去,问问我的人我是不是使唤不得?」 「千万使不得,您别找夫人去!」这样她死得更惨! 「那妳是打算如何?」他瞥着她,眼神挺凶的要她小心说话。 画眉嘟高粉唇,又顿脚了。「好嘛,我听您的就是,工作不让,怎样都不让!」死了都不让!呜呜……惹火了夫人小姐,她真会死的啊……「这还象话。」听到她的承诺,他总算稍稍满意,也静下心来闲适的望了一眼她住的屋子。 这些年他通常是睁眼就能看到她,所以从没到过她的闺房,这回气冲冲的找上来,也是问了好几个下人才找到人的,这会正好趁机打量她是如何布置小屋,女孩家不是都爱整理自个儿的房间,弄得叮叮当当、热热闹闹,就像怡君跟怡淑两个姊姊一样,将闺房布置得……呃……这儿……这里……哪有布置?而且根本也不是需要布置的场所,此处哪是什么女儿家闺房,这根本就是― 柴房! 她怎么住在柴房里?! 瞪着四周堆满柴薪,他站的位置正好还有一把斧头砍在一块柴上,而她坐的地方是一块高起的板子,板子上铺了被子,难道,这就是她的床? 「妳睡这儿?」他声音尖了一点。 他乍然出现,瞧见这杂乱的环境,画眉怎么说也是女孩子,皮薄,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想摇头不承认,但隐瞒也没什么意义,最后还是丢脸的点了点头。 「谁安排的?」 「呃……」 「一开始就住这儿?住五年了?」不等她回答,他又开始问。 「嗯……」 「半夜冷吗?被子够暖吗?」瞧着关不密的门板,再问。 「还……好……」 「怎么不告诉我?不对我抱怨?」 「我想说……」 「不想我烦心?」 「嗯……」不只如此,跟他打小报告,让四个女人知道了,恐怕她连柴房都没得睡吧! 「妳是我媳妇不是吗?」 「还没过门的……」而且也还不一定过得了门。 「但身分至少是我的童养媳没错吧?」 「对……」 「那妳这是要让我难堪吗?」 「嘎?」 「我未来的媳妇睡在柴房里,一睡就是五年,这是外传出去还道我虐待媳妇,妳可真好,帮我造了好名声!」他刻意反讽道。 「啊!」 「哼,这事是我忽略了,而爹也只关心我,没能注意到妳的生活,让大娘胡乱安排。走,今后别睡这了,我不许妳再这么委屈。」他痛心的说。既怪她生分的不肯对他讲,更怪自个儿将人带在身边却让她睡在这种环境,欺负人! 「不用换地方了,你也别多事,这里很好,我睡得很习惯了。」她忙说。 燕子飞眉毛快烧起来了。「胡说什么?!睡在这种地方就算再睡个十年也不会习惯的!走,现在就跟我走!」他今儿个的脾气一再受到挑战。 没见识过他真正发火的模样,画眉也不是那么的怕,还有胆反抗。「不要啦,你别生事了。」她摆了摆手。 「我生事?」 「是啊,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别惹麻烦了。」 她竟敢对他说这种话?这是教他平常给放纵出来的吗?「走,妳不走,我拖妳走!」他身量本来就比她高大许多,杵在她面前快像座山了,正生气着,出手也不轻,伸手就拽住她的手臂,这才一碰,她便哇哇大叫。 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怎么了?」就算他出手再重,也不至于弄痛她吧? 「您……您快放手啦!」她的伤……完了,要飘泪了,双脚也痛得有点站不住,正跟虫一样的扭着。 「不放,除非妳跟我走。」他手还是抓得死紧。 她再也忍不住了,真哭了,哇!「好痛!」她的伤口又要渗血了。 「好痛?」燕子飞皱眉,瞧见地上有瓶落地的药罐,眼神一利,像意识到什么直接快速拉高她的衣袖,霎时傻了。 完了,他瞧见了,画眉立即止哭,屏住气息,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见他的脸色沉得吓人,沉得发黑,沉得像包公! 这回轮她吓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她惊愕的瞧着房里的赵相印,全身湿答狼狈,脸上的妆全糊了,连头发都像海菜一般湿垮成一片。 她眼睛哭肿如胡桃,半片脸黑青,嘴唇也好肿,嘴角还在流着血呢,这感觉、疑似……牙齿应该有断吧?别要是门牙才好,否则她这么爱美,张口一个黑洞,大概也不想活了。 哎呀呀,到底先前在少爷房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会,气氛空前凝重。 画眉硬是被少爷揪来夫人房里,而巧的是,燕怡淑以及赵相印也都在,这下事情真的很难收拾啦! 少爷在发现她四肢的惨状后,气得怒发冲冠,真的,她不是胡说的,他在那一剎那真的出现气疯了的神情。 这是她前所未见的,当下吓得想逃,可惜忘了连双足都挂伤号,她跑没几步就脚软,让充满杀气慢步过来的他揪个正着,不用多问,他脑袋随便转了转,便能轻易猜出这伤是怎么来的,拉着她,就直闯夫人房里了。 一进房,她就见到赵相印凄惨绝伦的德行,她跟着惊白了脸,猜测她这惨状该不会是他下的手吧? 如果是,那太可怕了,原来他不气则矣,一气会发生恐怖的事呢,而此时此刻的他……她吞了口口水,偷偷用眼角瞄去,跟刚才揪她来时的脸色一样,黑得发青,口水再吞,不妙! 「这怎么回事?」燕子飞扯开她的袖子以及裤管,露出一条条、一块块、一片片的乌青伤痕。 三个女人一见,绿了脸,姓施的臭丫头竟敢打小报告?! 「我、我才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呢?」赵彩云握紧胖拳,起身将狼狈的赵相印也拉至身前。 他只瞧赵相印一眼便撇清道:「她的伤是自个儿弄的,不干我的事。」 「她自个儿弄的?怎么弄?!」赵彩云尖声质问,想先声夺人,混掉她们几个恶意修理画眉的事。他冷笑,「事情单纯,她跑到我房里说要伺候我沐浴,我要她出去改唤画眉回来,她不肯走,说是要伺候我上床,我自然不肯随便就范,她就硬是抱住我,我一闪,她自个儿就栽进浴桶里去了。」 啊!这么丢脸? 赵彩云母女齐瞪向无脸见人的赵相印。 「不只如此,我从水里捞起她后,她还不走,死缠活抱的要与我共浴,我一气之下起身推倒浴桶,她没站稳脸撞上了浴桶,牙齿掉了一颗。」 两人听得咬牙气恼,真是丑相百出了! 赵相印简直无地自容,转过身开始大哭! 「滚旁边去吧!」连赵彩云都不屑起她了,要女儿将这丢人现眼的侄女拉至一旁,懒得再见到她。 「这事解决了吧?」燕子飞冷冷的问,眼睛膘向身边的画眉,态度很清楚,轮到她们给交代。 「少……少爷,我又没说是她们弄的,这伤跟她们没关系……」画眉为难的说,把事情说开了,对她也没好处啊。 听她这么说,赵彩云胖胖的身子马上挺起。「是啊,这丫头身上的伤,干咱们什么事,你带她来我这兴师问罪做什么?」她马上撇得干净。燕子飞瞪了画眉一眼。「那妳说,这伤是怎么来的?」这女人竟然还敢公然说谎。 「我这伤……是……是跌倒时弄来的……」她干笑道。 「那妳倒告诉我在哪跌的,可以跌得那么彻底,伤得好均匀、好密集,连手臂内侧都无一处遗漏?」 「这个嘛……」她又开始扭脚站不住了。 瞧那心虚模样他就有气,她为什么要怕大娘她们,难道他不够力量当她的靠山吗?她就这么瞧不起他? 其实他一直知道家里的女眷不喜欢她,处处找她麻烦、排挤她,也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为了不想让爹得知后操心,这才没对大娘她们的态度明着制止,想说她们见他这么依赖画眉,应该不敢亏待她。 哪知,她们竟会过分到私下对她动刑,还离谱的安排她去睡柴房,睡柴房的事他原不想计较了,只要自个儿重新帮她打点过住处就好,然而她身上这伤让他瞧见了,这可真是教他火大,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这才决定将这事一次彻底解决,带着她来将事情说开。 「妳这跌伤还跌得这么有技巧,脖子以上衣服遮不住的一律没事,脖子以下则是处处万紫千红,啧啧,这么神奇还真教我佩服呢!」 无话可辩,不只画眉尴尬了,赵彩云她们更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吭。 画眉心情很无奈,她知道少爷是要为她出头,但是家和万事兴,她不想因自己一个「外人」而引起燕家的纷争,而且他孝顺,她的事若闹到老爷那去,老爷身子不好,这一操心,万一病情加重那她可罪过了,少爷也会变得很为难的,她宁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少爷,真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弄伤的,您别―」 「我别怎样?别生气?我没生气,我是心寒。」他瞪着房里的人。「这些人一个个年纪比妳大,但是欺负人的手段一个个不手软。」他心疼不已,他猜想她一定不是头一回被动粗欺负,从前他没发现时她不知被私下修理过多少回了。 「子飞,好歹我也是你大娘,这是你该对我说话的态度吗?」赵彩云恼羞成怒的说。 「说起身分,没错,妳是爹的夫人,宅子的女主人,可怎么没度量的忘了,画眉是我未来的媳妇,妳让她睡柴房,又私下用刑,这态度就对了吗?」他不慌不忙的反问。 「我!」 「所谓贞妇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整齐,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绩,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妇德,妇言,妇工,妇容为之四德。为妇女之人,对人要发出仁慈之心,切忌绮语,弄得损人利己,只会造成家庭失和,惹出祸端,这点妳身为人母岂有不知之理……」他滔滔的念着。 她哑口,这才想起,这小子可是辩才无碍的才子,自个儿跟他辩什么?这会听他这番长篇大论,她头痛得只想逃。 「……总之,画眉是我媳妇,就该受到良好的照顾,妳们如此亏待她就是亏待我!」一个时辰后,他终于收口。 可房里的几个女人已头痛欲裂,直想撞墙死了算了。 就连一旁的画眉都快听到睡着了。这家伙平日不会这么长篇说教的,今儿个铁定是故意的,可他要整人怎么连她也整进去了,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又不能真趴下睡觉,痛苦死了。 「好了、好了,咱们知道了,不会再对她苛刻了,这总行了吧?」赵彩云实在很想跪地拜托他别再讲了快走了吧! 燕子飞抿笑道:「我还有话要说。」 马上又有哀嚎传出,「别说了吧,好好好,我会另外安排适合的房间给她,也谨遵妇德,不再对她动粗,总之你什么话也别再讲了。」再教他这么说教下去,她们耳朵都要长茧了。 「不行,这话我一定要亲自说清楚。」他脸一沉,正经无比。 几个人教他的态度吓得正襟危坐起来。 他瞥了众女一圈,却见那个最该注意他说什么的人竟昏昏欲睡,两眼无神的瞎晃脑袋。 他忍着没有笑出来,只是轻拉了拉她的辫子。她过两天就满十五了,之后就要束发插簪,他没什么机会再扯她的辫子,现下有机会就多扯两下。 他这一扯,画眉可清醒了,立刻跟着站好听讲。见她「精神」多了,他这才移了视线,先啾了赵相印一眼后才对着赵彩云开口― 「大娘,我在这跟妳把话说白了,画眉当初是妳找回来的,既然是妳看上的人,就该多疼多扶持,但妳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画眉的身分是早定下的,我也无后悔之理,更不会舍画眉就他人,之后别再派相印到我房里,我认为不妥,也会坏了她的名节。」他表明对赵相印没有兴趣。 赵相印闻言羞恼得直想死,赵彩云更是尴尬,侄女投怀送抱还被嫌,这脸是丢到黄河里去了。 「好,我知道了,不会再让相印去丢!去找你了。」本要说丢脸的,瞧了赵相印想死的模样,她这才改口。 再怎么说还是自个儿侄女,总不好说得太难听。 「还有,有事直接找我就可以,不要找画眉。」他再说。 「子飞,你这意思是这丫头咱们使唤不得了?想要跟她说话还得你同意?这太过分了吧?!」这点立刻先引起燕怡淑的不满。 「她是我未来媳妇,本就该听我的,有事找我也没什么不对,再说,画眉可不是『丫鬟』,她是主子,不是让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他不高兴的反驳道。 这话堵得燕怡淑无言,反正他就是专程来为画眉出头的,让她们将来动不了她。可恶! 「还有一件事,画眉的房间就安排在我隔壁侧,今儿个晚就搬。」他要求的说。 「你隔壁侧的房间爹说是给你将来移做新房用的,不是说是先不睡人的吗?」燕怡淑讶异的问。 「反正以后也是画眉要睡的,就先让她睡无妨,爹要问起,我自会向他解释。」 他都这么说了,众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况且怕他一兴起又来个长篇大道理,轰炸得她们想寻死,还是先闭嘴为妙。 但这赵相印可就恨极了,今日的羞辱她不会忘的,握着拳头狠狠瞪着画眉,画眉不经意瞥见,心惊胆跳得连那一点点的睡意都吓掉了。妈呀,她是很感激他为她出头,可她更怕树敌…… 心神不宁的先随着少爷回到他屋子,到了屋前,他不进去了,只吩咐了一声,「整理整理。」人就消失了。 画眉一脸奇怪,推开门。今儿个二度傻眼。 这房间像是被水战过了,桌翻椅倒,桶破水流,屋里无一处不湿,无处不毁。瞧这房里的恐怖…… 吓吓,她吓傻了,方才他说得算轻描淡写的,她咽了口口水,知道了,以后别惹他就是了! 第五章 梳着双实簪,弯弯的蛾眉,鹅蛋般的脸型,润色红唇,笑起来服服帖帖地令人相当舒服。短窄贴身的碎花懦衫,加上飘逸的百褶湖色长裙,此少女身材显得曼妙动人。 十八岁的画眉青春洋溢,顾盼间美不胜收。 燕子飞目光斯文的审视着正端了盅燕窝在他面前请他享用的女人。 这女人是越大越美丽了,漂亮得跟瓷娃娃似的,可惜有个缺点,性子急了点…… 「少爷,你快喝了吧,启军少爷还等着咱们,你这么拖拖拉拉的,他可要等得不耐烦了。」 「等得不耐烦的是妳吧?」他斜睨她一眼,没什么精神。懒洋洋的接过燕窝,不疾不徐的舀了一匙入口含着。 她瞧了有气。「对,是我不耐烦,我怕待会太阳要是下山了就没市集好逛了。」她顿足的说。 她就是打着他与启军少爷见面时,她跟着去,然后丢下少爷自个儿去晃晃,市集里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有趣得很,但只要天快黑了,摊贩们就会集体收摊,所以她赶着要出门,偏偏老爷又要人端来燕窝,说是今年绣庄送进宫的绣品,大受太后赞赏,特赐下燕窝、人参等一干珍贵补品,老爷自个儿舍不得喝,要人端来给这小子尝,可他却慢吞吞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这要喝到天黑吗? 「急着走是为了要去逛市集啊?」燕子飞心情蓦然轻快起来,没那么没劲了。 「是啦、是啦,人家好不容易有机会出趟门,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啦!」她身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待嫁女人,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都是得凭着「良人」的良机才能顺道出去呼吸几口不一样的空气。 「早说妳要做什么嘛,这样我也不会磨时间了。」他笑说。 「奇了,磨时间?与人有约的是你耶,要是迟了,失礼的也是你,你怎么不急啊?」她奇怪的问。 他摸了摸挺拔的鼻梁,有点心虚。他是在她说了要一起去后才显得意兴阑珊的。 「谁说不急,这不好了!」他端起燕窝,不再慢条斯理,一口喝尽。 「走吧!」抽过她别在前襟的丝绢,往嘴一抹,又塞回原处,动作利落自然,彷佛这丝绢是他的,放置的地方也是― 他的。 画眉抿了抿嘴,摸摸刚被抚碰过的前襟,她这发育完好的方圆之地,早就成了他的私有物,要枕、要睡,早由他了,保也保不住,也恼过千百回了,不过,没用,况且这会她的一颗心早飞出门,没有空再恼这事。 他人高马大,明明她还大他一岁呢,怎么从小她的身高就没能勾上他的耳下过,这一年更是退到他的肩膀下了,在他面前成了矮冬瓜。 没办法,腿比少爷短那么多,要跟上他的脚步自然得用跑的,但她不抱怨,少爷走越快越好。 燕子飞的脚步突然一顿,回身,她差点撞上他,他眼捷手快的扶住她,手往下再顺牵握住她的手。「这样就不用跑了。」他笑着道。 「嗯……」瞧着被他暖暖牵握住的手,画眉心跳了一下,想着当他碰到她的前襟时,她都没有脸红,可现下只是被牵手,她颊上就彩云密布了。 一步步的跟在他身侧,这感觉没有不适,没有不自然,但她就是奇怪的想笑,想……他再握得更紧一点…… 燕子飞侧脸瞧着她红霞满天的样子。 她不仅模样变得比小时更美,连性子也有些转变,不再像初识时那般倔强、自卑,梦想着要独自生活,现在的她开朗、活泼、大方,也喜欢装死、耍赖…… 这些都是她,都是他喜爱的个性,也是他刻意养成的妻子模样。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枕上她的胸后,他就认定她他非娶不可。 并非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地方,起了负责之心,而是因为碰了那才发觉原来枕在她的心口是那么让他陶然依恋的事。 他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了,所以想娶她,想照顾她,因此他对她用上心,宠的就她一人,想牵的就只有这一双手。 「待会上街后,妳不用跟着我上酒楼,这银两妳拿着,直接去逛逛,买些喜欢的东西,晚些我上市集找妳,与妳一块回家。」他塞了一袋沉重的钱囊给她。 「可是我人都来了,没上去跟启军少爷打声招呼好像不太礼貌吧?」她跟启军少爷又不是不认识,他每次过府必定先来向她打声招呼的,自个儿与少爷出门竟贪玩没去见他,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呢! 「无所谓,他不会介意的。」燕子飞淡淡的说。 「喔。」她点了点头。「可是我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耶!」她想想后又说。 「妳会想他?」 「会啊。」她理所当然的回应。启军少爷可是他与自个儿共同的好朋友,隔一阵子没见到面,会想起他也是正常的。 「是吗?」他那已脱了稚气的俊逸脸庞不由得阴晴不定起来。 「所以不去打招呼真的没关系吗?」 突然一道厉眼莫名其妙的射来,她口水一吞,吓!怎么回事啊?她说错了什么吗? 「妳要见他就跟来吧,但若市集收市可就别怪我了。」口气好差啊! 再一瞧,手也不牵了,甩了她径自往前走。 咦?少爷在生什么气啊? 「加油,少爷,加油!」人声鼎沸的孔庙中堂里,传出画眉卖力、不顾侧目、不顾形象的叫声。 「水辩传第二十回……做官的人哪有不爱钱、不贪污的?阎婆惜怀疑宋江收梁山泊一百两金子的贿赂,宋江辩称金子已退还,阎婆借说:『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 ,『做公人的,哪个猫儿不吃腥?』 …… 第三十九回,死刑犯要砍头前会给他吃饱才上路……就大牢里把宋江、戴宗两个……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 第七十回……一日之声气既孚,终身之肝胆无二……」燕子飞当众背完《水辩传》全文,立即博得如雷掌声。 「好耶,这燕家大少果然记忆超群,名不虚传,这水游传出自宋朝,描写梁山一百零八将,各自不同的故事,全文共有一百二十回吶,光清楚将所有故事内容说出就很难了,更何况是一字不漏的背出。」有人大赞。 「我瞧今年这冠军铁定又是他了。」 「这还用说吗?!」不等周围人接口,画眉已先骄傲的插口道。站在场中与人比赛的燕子飞正逢中场休息,喝着水的抬眉望向被围在外侧的画眉,朝她亲昵的眨了眨眼,她则是兴奋的对他竖起大拇指。 全场这加油声就数她的最大,他该有听见吧?回头可别说她加油得不用心,去年就是喊得太小声,回去让他骂了一顿,今年可不能再落他话柄了。 她还自备润喉的金枣干呢,就算喊破喉咙也要拚了! 燕子飞先是满意的笑了笑,但瞧见她身旁多出个杨启军后,嘴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而后又算了的抿上嘴,什么也没说。 这时博记大会的主持人又拿着题目上场了。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场中来。 「我手中这份卷轴里有三百组数字,每组数字各六码,谁能在一灶香的时间内记得最多组的数字,就是今儿个大会最后得胜的博记王了。」主持人大声的说出规则。 所谓「博记」比的就是谁的记忆强,燕子飞已轻松击败来自全国约莫五百人的参赛者,现在比赛已到最后关头,唯一的对手是一名由宫里来的太监,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这名太监的博记在京城也是很有名气的,这由苏州官府举办的博记大赛一年比一年热闹,宫里有娘娘听闻燕子飞连着九年得冠军,流传金头脑传奇,觉得有趣,便派他前来应战。 这名太监原本自信满满,但真正与燕子飞交手过后,应付得灰头土脸,有着得丢脸滚蛋回宫的打算了。 「比赛规则跟题目两位都听清楚了吧?」主持人问。 「咱家都听明白了。」太监点着头,因为用脑过度,已疲累至极。 可他转头向对手瞧去,见燕子飞气定神闲,背完那一大堆东西像在喝粥吃饭般轻松自在,游刃有余,再瞧着这明显落后一大截的积分,唉,这是最后一战了,只盼能捞回一点分数,别输得太难看他就心满意足了。 「燕少爷,您可也准备好了?」主持人客气的问。 燕子飞潇洒的笑笑,「可以开始了。」 「好的。」其实瞧他这气势,主持人都觉得不用比了,这输赢不早一目了然了吗?可比到这会,众人看的反倒不是结果了,而是燕子飞这颗金头脑是如何过关斩将的过程,他到底有多神?能厉害到什么程度?众人又听说,他这颗金头脑的名声已传到朝堂之内,待他明年满十八就会被延揽入阁做官去。 这可是吴县的大事一桩,吴县之光啊!未经科考就能凭借着才情破格入阁,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 但虽然这对一般人来说是无上光荣之事,可这燕大才子好像无意于仕途,不太领情,不想上京去任官,不过他们也听说,燕老爷有不同想法,希望儿子能为燕家商人的铜臭味带入高人一等的官味来,所以这事未来还有得瞧。众人议论纷纷的,赌着这也许是燕大少爷最后一次露「脑」了,之后若他上京去,明年可瞧不了这热闹,八成也是冲着这一点,来观赛的人比往年更多,几乎挤爆了占地极大的孔庙。 比赛开始,场上点上一灶香。 另有两人摊开卷轴,上头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撩乱的数字组合,就见那太监睁大眼,一马当先冲上前去强记了,而这燕子飞悠闲的再多喝了两口茶,才晃悠悠的走上前。 一灶香不到,他又坐回休息座饮茶去了,那太监还站在那念念有词的苦背。时间截止后,两人开始默写出记得的数字,燕子飞没一会工夫就交卷了,那太监虽满头大汗,但这回写得算是快的,也很快就交出,看来还有些自信。两人「数字之作」一同摊开,众人一阵哗然,一时惊呼声四起。 「这两人都好神啊,三百组数字竟然全数都背出了!」 「这太监的脑袋也不输人啊!」 「怯,谁说没输了,是输惨了,你瞧那太监脸色苍白啊!」 「怎么会?这太监不是也都默足出三百组的数字吗?两人这回是平分秋色。」 「喝,平分秋色?你瞧清楚点再说这话吧!」 「钦?啊!天啊,这燕子飞也太厉害了,所默写的数字组由一到第三百组竟然连顺序都不差!反观那太监的,他可是七拼八凑,努力强记才写满三百组数字的,这份博记功力要与燕子飞一比,难怪他!」 「难怪他脸色惨白了,我家少爷,大胜!」画眉冲出来得意的大叫。 众人瞧着一名大姑娘欢欣鼓舞的模样,猜也猜得出她是谁,不就是与燕家大少形影不离的童养媳吗?! 大伙含笑的望着她兴奋过头的又叫又跳,不少人可是用着羡慕的神情在看她,未来有燕子飞这样的夫君可嫁,当真福分不浅吶! 第六章 「啦啦啦。啦"。哎呀,再喝嘛,这酒也没那么苦嘛,多喝两口后,口味挺甘醇的……咦?这是哪呀?」女醉鬼睁着迷蒙的眼睛,迟钝的左右张望。 「这是咱们燕府的后门,要回家了。」燕子飞莞尔道。 博记大会结束后,他带着画眉与启军一起去「何记」喝酒,庆祝他轻松取得博记比赛的十连贯。 「妳得小声点,也别唱歌了,要吵醒了大娘,瞧见妳这醉态铁定要借机发火的。」他压低嗓门提醒,这些年大娘因为他的关系,对她的态度收敛了许多,没那么恶劣了,但也好不到哪去,他知道,逮到机会她还是时时想着为难画眉,恨不得将她赶跑。 这团重物正在他的身上,是他一路由何记一步一脚印的给背回来的。画眉没喝过酒,偏抢着要试上几口,刚开始喝完三口还算正常,谁知第四口以后,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了,扯嗓唱歌,举杯拚酒,她的酒品还真差呢!不过,喝完酒后,她双颊红通通的,醉态可掬,真是……别有风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第一次见她喝醉,他竟觉得万分可爱。 「回家了?咱们回家做什么?再去喝嘛,启军少爷呢?我要敬他一杯,今儿个在孔庙时,都是他帮我挡人潮,免得我脚被踩了,还为我赶跑了几个下流的登徒子,我要谢谢他,他真是咱们的好朋友……」 她醉人醉语,趴在他背上扭来扭去,像虫似的惹人生气,但燕子飞显然气的不是她的虫样让他背得吃力,而是她的话,听得他脸发臭。 「好了,启军也早回去歇息了,妳就别再闹了,不然真吵醒大娘,有得妳受的,当心我不去救妳!」他警告道。 这次的警告加上威胁,好像起了作用,画眉没再出声吵人了,捣着嘴安静的趴在他背上。他松了口气,不吵了就好,其实惊动谁他都无所谓,就担心爹见了不高兴,万一念她两句,他又不好搭救,那可会教他心疼的。 背着她在小染的接应掩护下,一路偷偷摸摸顺利的避开巡守的下人,安全回到她的房里。脚才踏进房里,就听见背后传来捣着嘴发出的吃吃笑声。 「怎么了?」他立即问。 「没事。」她笑得更大声了。 是在笑他吗?他有点恼了。「没事妳笑什么?」 「我没笑啊……呵呵……呵呵……」她笑到忘我的猛捶着他的肩背。 「施画眉!」他板起了脸。 她却仍是笑得前俯后仰,怕她由他的背上掉下来,他只得先将她送上床。 「坐进去!」他低喝吩咐。 画眉一面笑,一面脱了鞋的往内挪了挪身子。 他鞋子一踢,跟着爬上床,带恼的双目森森的瞪着她。「说,笑什么?」 她顾着摇头乱笑,哪说得出话。 燕子飞深瞇着眼,瞧她笑得眼眉都是笑痕,双颊艳艳,这该不会是在发酒疯吧? 她笑着笑着,笑趴到他身上去了,他见了这模样,连自个儿都想笑,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好。 「喂,别笑了,半夜里这么乱笑,会吓坏人的。」她笑到眼睛水汪汪,煞是动人,而且连着衣着也都乱了,前襟不知何时掉落两颗盘扣,正若隐若现的露出绣有小画眉鸟的丝质内襟。 引人遐思啊,这副软胸,他枕、他睡、他摸、他碰,但就是没瞧过真实的春光,这会……算不算好机会? 他若开口要求要看,她会不会答应?还是打他一巴掌后当场翻脸? 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也许试试就知道了…… 「我说画眉呀!」 「嗯?」她醉眼迷蒙的望向他。 「我可不可以瞧……瞧……」 「哎呀,男子汉有话快说,干么吞吞吐吐?!」她不耐烦的打了他一记胸膛。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有话就直说了,我想瞧妳的!妳的内襟风光。」他很「男子汉」的说了,然后等着说不定会有巴掌落下。 没有?只见画眉愣了愣后,指着他摇头晃脑一阵。 「好啊,要看就看啊!」她大方的开始拉扯自个儿的衣襟。 他一愕后,开始期待了,想不到这么顺利啊?早知道两年前就开口,先前他对爹催促与她同床的事,一直不怎么费心,但这两年他强烈「有意愿」要与画眉提早圆房,因为每见她一次,身子就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想碰她又怕惊吓到她,始终忍着欲望,眼下真是个大好机会,俗语说得好,酒醉失身比较自然。 趁着现在她有醉意,也比较不会害羞,两人办起事来应该会顺利得多…… 见她手伸进内襟里去,摸了摸,掏了掏,一拉。 「咯,给你。」一条染了她体香的丝帕塞进他手中。 「这是什么?」燕子飞拎着帕子愣愣的问。 「这是你要的风光啊。呵呵,你眼可真利,知道我绣了条北宋时汴京清明时节繁盛景况的帕子藏在内襟里,这样也能发现,既然你开口了,这条『清明上河图』就送给你了。」她笑嘻嘻的说。 他拿了那条绣有风光的帕子,啼笑皆非。 「不是的,画眉,我说的风光是指!」 「指什么?」她晃着脑袋,想看清他说话的表情,可奇怪的是,老觉得有好几个他在眼前乱动。「少爷,你别乱动行不行,你这样我都没法跟你好好讲话了。」 他简直想哭了。「画眉!」 「你这讨厌鬼,叫你别动的!」她醉态的将他身子扯「正」,可怎么看还是歪的。「少爷!」她生起气来。 他翻白了眼,原来喝醉酒的女人这么「卢」! 突然,画眉的细眉长眼媚态百生的望着他。「少爷,你的唇很惹人厌你知道吗?」 他一怔,嫌他? 「斯斯文文的薄唇,随随便便说说话就好诱惑人,真讨厌吶!」 他瞪眼。 「如果拿来吻人就应该……」她舔了一下嘴唇,惹来无限的遐想空间。 他吞了口水,这一向是画眉紧张时的专利,这时他竟借来用了。 「……就应该充满魔力,让人欲仙欲死了吧?」她好奇的紧盯着他的唇。 「怎么样?妳想不想试试是不是会欲仙欲死?」燕子飞把握机会的引诱犯罪。 她眨了眨大眼没说话,可那清纯的眼神好惹人怜,他忍不住伸出手摸着她软滑的黑发,摸了又摸,缠住一小束发丝,圈住手掌,紧密缠绕着,这样感觉像将心中对她的温柔缠绕在手掌心不放了。 「你做什么?」她笑意盈盈地问着他。 他可能也醉了,醉在她如同春花般娇艳的笑容里……哪能不销魂啊! 她的皮肤那么的细嫩、光滑、明亮,每一个女孩儿都是像这样子的吗? 不,怡君跟怡淑长得也不差,可就没她细致,赵相印的皮肤也算好的,可惜他怎么样都没耐心多看她两眼……就只有画眉不同,恐怕没有一个女孩儿能生得这么诱惑人的吧? 这叫什么?癞痢头还是自个儿的好?还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又或者是,娘不知儿丑?! 他忽地轻笑出声,她若知道他将她形容成癞痢头、瓜仔还有丑儿,八成要气炸了。 他想到了,他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要做什么?」画眉发现他握住了她的柔黄,一只手托过她的腰,让两人的身子贴得好近。他连脸都快抵到她的鼻尖了,酒醉的她还未意识到不对劲。 「画眉,让我吻妳好吗?」他与她额叩额的低声要求。 「吻我吗?唔……」虽说有请求,但他已径自移了唇,与她亲密地接触了! 这个吻是燕子飞期待已久的,他终于吻到这小巧红唇,果然如想象中的酥软呢…… 「少爷……」她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微热,她从未与他如此亲密过,她呼吸不顺畅了,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蠕动着身子,想着原来这就是吻啊……吻?!啊! 天啊!他在吻她! 心坎起了一阵莫名的慌张,她眼一瞪,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伸手一挥,直到挥出手的瞬间,她才发现收不回了,自个儿竟打了人?! 她酒醒了。 是剎那间整个清醒的! 无措地瞪着少爷左脸颊上的五指红痕,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期期艾艾的解释。 这一巴掌打得太突然了,燕子飞也吃了一惊,但并没有真的生气,不过有些话他想问清楚了。 「画眉,妳愿意接受我吗?」这是他这些年心上一直梗着的事,她……还想离开吗? 「我……」突来的严肃问话,教画眉一怔。 「这些年来妳可将我放在妳心里了?」他盘腿坐起,沉声严肃的再问。 她的心开始卜通卜通地用力跳着,但就是不说话。 彷佛乌云遮去了半边月,这种沉默格外教人感到恐慌。他苦笑,算是他不争气,甘愿承受这种折磨。 「画眉?」虽然紧张,他还是想知道答案,不想再与她这样「不明不白」下去。 「我……我不会走的。」她沉默了半天后才说。 他听着觉得自个儿的心好像轻了些,望着她,心头转甜。 她心里是有他的!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画眉,我会好好待妳的,保证不负妳!」 他马上承诺,却发觉握在手中的手轻颤了一下,他感受到她的焦虑,不解的皱起眉心,「妳不信我能照顾妳一辈子吗?」 忽然,一颗泪由她眼眶滑出。 「画眉?!」他不由得心惊,怎么哭了? 「少爷,你对我恩重如山,是我的再世恩人,随你要我做牛做马,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你的。」 这话一落,他倏地一震,脸拉了下来。「妳只当我是恩人?」他连声音都冷了。 「你当年救了我,就是我一辈子的恩公了,我就算伺候你一辈子都不够还这份恩情的。」 「妳在我身边转着,这是在报恩?」他硬邦邦地再问。 「当然。」眼泪又落,她摒了鼻的颔首。 接着是他漫长而可怕的瞪视,画眉愕了愕,她说错话了吗? 「妳当我是什么?我要妳报恩了吗?!我身边欠的是一个对我报恩的人吗?」他难得出现了冷峻的神情。 她惊愕住了。「你!」 「哼,妳我相处了这么久,我对妳的心思妳还瞧不出来吗?妳仔细想想去吧,想清楚再来找我。」燕子飞怒火中烧,跳下床,首次当着她的面拂袖而去。她被他抛下,呆坐床榻,看着他怒不可遏的身影,觉得自个儿好像还酒醉着,神智不清了。 两人相处八年,这是他们第一回冷战。这事很快传开,府里上下都感觉得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画眉所经过之处,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她,像是在质问她― 做了什么好事惹怒了好脾气的少爷? 事实上,她也好闷呀,那晚她的酒意整个被惊醒后,一夜苦思无眠,他要她好好想想再去见他,难道她真说错什么话了? 那年少爷救了她,收留她,她是感激涕零啊,这有什么错?不可以吗?她伺候他,答应留下是为了报恩,这句句肺腑,他怎么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整整七天没跟她讲过一句话,见了面也只是板着脸,也不干脆点直接告诉她错处,害她想到头都快破了。我对妳的心思妳还瞧不出来吗? 当年为了让她留下,他对众人说喜欢她,这是撒谎帮她,她知道的,就是知道才更感激。 而他对她的心思,她哪瞧不出来?他心肠极好,帮人帮到底,这些年就真的将她当真未婚妻在照顾,这么一来,夫人她们就不会再明着、暗里,肆无忌惮的找她麻烦,他这些「义行」她都点滴戚激在心头,这才深感就算自个儿得花上一辈子留在他身边,都心甘情愿,甚至将来他出现了真正心仪的对象,她也能平心静气的连那女子一起「报恩」。 这是她的想法、她打的主意,可是……那晚他吻了她,却让她迷惑了。 会挥手打他,是一时受惊的反射动作,她不是有意的,但这几天她仔细回想,忍不住起了疑惑― 他为什么要吻她呢? 他对她一直没什么忌讳,因为他当她是贴身的自己人,沐浴更衣从不避她,甚至有时碰到她的身子,也极其自然不惊慌,态度像是不经意,也像是理所当然,这让她恼不起来,只好任他「随心所欲」,反正她想自个儿这辈子是不嫁人了,他要怎样就由他吧,他是恩公嘛。然而,听他的口气,好像很不屑当她的恩公,她无奈,好沮丧,不明所以,她大他一岁,身高矮他一截,就连脑袋都没他三分之一的灵光,这要她怎么多想、怎么猜测得到他要她想的事啊? 真烦耶! 她脚顿了一下,秀足往前气恼似的踢了几下。 「画眉!」身后有人叫她。 这声音让她小哆嗦了一下。糟,是赵相印。 「相印小姐找我有事?」她努力挤出笑的回头。 赵相印今年十九了,还住在燕府,没回本家也没嫁人。 赵相印冷瞄了她一眼,态度还是很高傲。「我听到一个消息,所以来对妳求证。」 她张口时,画眉不敢多看她的牙,因为当年的「陪洗」事件后,她摔断了一颗牙,幸亏断的不是门牙,是比较里头的牙齿,讲话时不会教人一眼就瞧见,嘴张大些时细看就能发现黑空了一处,那回后她就很在意人家是否注意到她张口的样子,只要有人多专注她嘴上两眼,她马上就会翻脸。 「相印小姐听到了什么事?」画眉谨慎的问。 「子飞听说答应要上京去了,是不是有这事?」 画眉的双眉猛地挑高,发觉自个视线对上的是赵相印的嘴后,立即尴尬的避开。「少爷真要去京城任官?」 「怎么,连妳也不知道?!」这倒是让赵相印的、心情好了起来,燕子飞竟会瞒画眉事情?看来他们之间真的闹得很凶,这话没乱传。 因为两人感情太好了,从没听过他们闹过情绪、吵过架,她刚听到这事时还不大相信,不过现在事实胜于雄辩。 两人也好太久了,她乐于见到这两人闹翻。 画眉心里不太好受,从以前,少爷有什么事总是第一个对她说,况且进京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提都没提,而且本来以为他的决定是不去的…… 首次尝到被他当成「外人」的感觉,她心情更闷了。 「少爷他决定什么时候上京呢?」她吶吶的问。 「听说是下个月。」 「下个月?」她心倏跳了一下,就算要走也是要等到满十八岁才入阁的不是吗?怎么提早了? 「他没让妳知道,怕是没打算让妳跟吧?」赵相印心里很痛快。 画眉脸色发白,他不要让她去吗? 他们一直没分开过的…… 「请问……少爷要去多久呢?」她声音有点发颤了。 赵相印冷笑的睨着她,「奇了,妳是他的童养媳,怎么不自个儿去问他,不是比问我清楚吗?」这童养媳三个字她说得特别重,冷讥得教人难受。 明白赵相印正瞧着自个儿的笑话呢,画眉难堪的点头。「好的,我会自个儿找时间去问他的。」她转了身,想走人。 「等等!」赵相印把她叫住,「好心」的告知,「妳如果是现在要去找他问清楚,我不妨告诉妳,他出府去了。」 「他什么时候出府的?」她讶然。 「连这妳都不知道啊?原来妳这跟屁虫真失宠了。」赵相印毫不掩饰的讥笑。画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颗心忍不住拧痛了起来。 夜已深,画眉坐立难安的在房里踱步。她向轿夫打听过了,少爷带着小染上私塾与夫子对弈。自从他十岁过后,就没再上私塾上过课了,事实上九岁那年因为找不到夫子愿意教导他,老爷这才送他去大众堂的私塾上课,让他多少认识些同学、交些朋友,也好有对象讨论事情。 可上了几个月,私塾的夫子再也受不了,明白要老爷别再让他去上课了,因为他的学问比私塾里任何一个夫子都高,学生们反当他是老师,无人听从夫子的教诲,夫子自知学不如人,脑袋更是不及这天才的一半,哪敢「指教」他什么?为了不自取其辱,维持夫子尊严,只好请他在家自习,就别上私塾踢馆了。 他没去上学,没给夫子教学压力后,反倒与几名夫子亲近起来,这几年不时会上私塾去找夫子对弈消遣,只是他每次去时都会带着她,让她有机会出府透透气,可是这回……她眼眶湿了。 该回来了吧?他从没这么晚还留在私塾的,她根本坐不住的频频探头看向窗外,他的睡房就在隔壁,只要他一回来,她就能先听到脚步声,探头就能唤人。 等了又等,他终于回来了!小染跟在他身后,瞧见他的身影后,画眉急匆匆地冲出去赶在他进房前拦人。 「少!」在她喊人前,小染先瞧见了她,赶紧向她苦着脸的摇头警告。 她立即会意,悄悄缓下步伐,但来不及了,燕子飞也瞧见她了,他面色一惯板着,不,更臭。 「找我?」 「嗯。」瞧着他的脸色以及小染哥的警告,她小心翼翼的点头。 「进来说。」他绷着脸,进房去了。 她要跟进去时,却被小染拉住。「画眉小姐。」 「小染哥,怎么了?」她回头问。 「说话小心点,棋局输了。」小染叮咛道。 「输了?!」她大吃一惊。 「明白了吧?」他暗示得够清楚了。 小染可是知道这几天主子的心情都糟透了,而且猜得出来十之八九跟画眉有关,因为他这几日连提起画眉一次都不曾,成天脸色黑压压的,让他瞧了都怕。今儿个更是可怕,与夫子对弈竟破天荒的输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可见少爷的状况真的很不妙,基于他跟画眉的情谊还不错,才会一见她就赶忙提醒,要她干脆别出现了,免得惹得少爷更生气。 可惜迟一步,少爷还是眼尖的瞧见了。 「好。」画眉紧张的再点了头,转身进去了。 一进去就见他自行脱了帽子,正在脱外衣,她见状赶上前要帮忙,但他却不发一语的避开身子,不让她碰。 她手伸在空中,一愣。 「有事说吧?」他连声音都冷淡呢。 「你还生我的气吗?」她难过的缩回手。 「没有。」 回答得好快啊!「可是你!」 「我如何?」 「你……」她说不出话了。 「没事就回房去吧!」两句话不到他就赶人了。 画眉涨红脸,低头,盯着脚尖。「我还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他冷漠又疏离的态度让她好难受,胸口跟着发紧。「听说你要上京了,有这事吗?」 燕子飞定睛望她,像似想看透她的表情。「有。」 「那你怎么都没对我提过有这想法?」她马上急问。 「妳倒是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与妳商量这事?」他反问她。 「我!」她一时哑口。 「妳是我什么人吗?我为何要将每件事都对妳说?」他咄咄逼人的再问。 她教他的冷硬态度吓僵了,摇了头。「少爷……」 「叫得好,我是妳的少爷,少爷我累了,要歇息了,妳退下吧!」他高高在上的驱人。 画眉娇颜忽红忽白了起来。「别这样……」 「这不是妳要的吗?我是妳恩公,咱们之间除了这点恩义外,没什么好交集的不是吗?」他冷然的说。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巴掌大的小脸上克制不住的发烫起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待我?」她眨了眨湿濡委屈的美眸,不解地凝望着他。 燕子飞瞪着她,心情灰败到极点。「如果妳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也别来问我,我不想亲口告诉妳答案。」 秀丽的细眉再度因为疑惑而纠结在一块儿。「可是你下个月就要上京了,万一我还是没想出你要的答案,那我该怎么办?」她急得都要哭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若真要上京,不带她去吗?这一去就是定居京城,少说好几年不会回来,她不想被抛下,不想见不着他…… 「怎么办?妳希望我怎么办呢?」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少爷……」 「妳不是我的责任吧?我能怎么办呢?」他侧过首来,斜眼睨她,用着慑人的嗓音问道。 画眉僵在原地。 见她如此,他目光倏冷,不再多做赘言,袍袖一挥,掉头就走。 人走后,画眉才恍然惊醒,这是他的房间,该离开的是她,他要上哪去啊? 「画眉小姐,妳的家人又来了,在后门候着呢!」来通报的人,语气带着轻蔑。 府里的人瞧不起她的家人,画眉也习惯了,对他们的态度也不以为意。 不知爹这回又有什么事? 家人经常来找她,大部分是来索钱的,她在燕家的身分算是「主人」,每月都有零花钱,但因为还没进门,所以钱不多,大部分她也都交给爹贴补家用去了,不过三天前爹才来拿走她这个月的零花钱,怎么现在又来了? 她叹口气,客气的谢过通报的人,转身回房由柜子里再掏出几锭银子。少爷知道她家里情形,私下总会用各种借口塞些银两给她,这些钱她都收着,怕的就是万一家里有急用……该不会是家里几个兄弟有人出事了吧? 掏了钱后她急急往后门去,她家里人夫人都交代他们不准入府,只能在后门见面,她到了后门,爹没来,来的是大哥。 「大哥,今儿个怎么是你来?」她讶异的问平常都是爹来见她的。 「别问了,出事了。」施成辞一脸焦急的说。 画眉大惊失色。「出什么事了?」 「那人……那人来了!」他死白着脸道。 第七章 画眉后背一片汗涔涔,脸上满是焦虑,手里钻了包银子的捧在胸窝,快步往后门去。这些银子是她所有的私房钱了,以及她当了每年燕家拨给她的绣品换了钱。 燕家绣品闻名遐迩,十分值钱,每年因身分的关系,她都能分到一两件绣品,虽然不是最精巧之物,但也所费不赀。 东凑西凑勉强凑足了数目,这会赶着与大哥约好的时间内见面。 匆忙行经后院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因为她见到那个多日不见的人了。 见到他,她立即尴尬的低下脸等着,他说不定会唤她一声的。 但燕子飞只是用着深邃漆黑的眸子望了她一眼,便再无下文。 她困窘的自个儿抬起头。 「少爷。」她知道近日府里正紧锣密鼓的准备他上京事宜,她很焦急,想帮点忙,又想厚着脸皮的求他让她跟去,更想扯着他的衣袖要他别恼她,细声问他两人和好了好不好?可家里出事了,这些事她好想做却没法现在做,她忙着筹钱到根本连见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而他也没问起过她,这让她好煎熬,心里有苦却无处纡发。 想着等家里的事解决了,回头就要找他说清楚,她受不了被他关在门外的日子,尤其他就要上京,这一别不知多久才会再见面,起码她不能让他对她带着怒意离去。 这些事她打算晚些找上他说仔细的,但意外的在这时与他碰到面,她想先开口跟他说两句,就两句话也好,好几天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她思念得紧。 燕子飞俊逸的容颜浮现出一丝不耐和冷淡。「有事?」 「我想跟你谈谈。」仓卒筹钱,心情焦急低落,她没有绾簪就冲出房门,此时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庞。 瞧着她仓皇的样子,他一双冷眼尽收眼底。「谈什么?」 她觉得口好干,干涸得教她好难受,可是再难受,这话一定也得说,否则他一走就来不及了。 「请你、请你带我!」 「画眉,我等好久了,妳在干什么?」才开口,候在后门的施成辞在门口瞥见她竟还拖拖拉拉的与燕子飞说话,都什么时候了,爹的命要紧,他俩有事以后多得是时间说,于是什么都顾不得扯着嗓子大叫。 画眉吃惊的往后门望去,见大哥张牙舞爪的要她快点,她回头再瞧瞧寒着脸正等着她要说什么的燕子飞,她牙一咬,顿了足,急得眼泪都要落下了。 「少爷,我的话晚上说,晚些你等我,我去房里找你!」落下话,她匆匆先走了。 燕子飞拧起眉。「她大哥找她做什么?」盯着她跟着施成辞而去的背影,他问向身后的小染。 「不知道耶,不过瞧他们的神色,好像出事了。」小染推测道。 他眉心一动,闷哼了一声。 画眉满面忧虑的跟在大哥身后跑着,脸上冒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 小手紧抱着那袋救命的钱,祈祷着爹以及其它兄弟别要出事才好!她泪盈于睫,忍不住想起当年发生的事― 「姓施的,不还钱我就将妳女儿送去妓户,教她让人开芭为父还债!」李大刀西神恶煞的说。 「不要!燕家看中她了,她就要进燕家当媳妇了,马上就有钱还你的,你别这么对她啊!」施长寿大喊。 「王八蛋,你想骗谁?!你施长寿不过是个落魄秀才,刚死了老婆,听说将女儿卖给牙贩子,牙贩子又将女儿转卖给燕家当童养媳,可不知何故竟被退货了,对方要跟你索赔三倍钱呢,被赶出燕家的人哪还有钱还我,想谁我你是找死!」 「不不不,我爹说的是真的,昨、昨儿个那个燕子飞字程来、来找咱们画眉,说是要、要接她回去……」施成辞帮说。 李大刀有着双三角眼,回头瞪向正抱着几个年纪小的弟弟躲在角落的画眉,盘算的打量着,「这小妮子是长得素净,燕家神童会瞧上她也是可能的,不过燕子飞才九岁,尽管聪明过人,但感情这事有这么快开窍吗?我有个十岁儿子,还蠢得不知男人女人有何差别呢?你们别骗我了,我还是抓这丫头卖给『青花楼』 的李嬷嬷,拿到现银比较实在点。」说完便往画眉走去,一把揪起全身发扑的她,拖着就要往外走。 「我不要,我不去卖身,爹、大哥救我!」画眉哭喊着挣扎求救。 挣扎得太厉害,他拖不动她,回身就给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但她还是死命抱住屋柱死也不走。「爹,救我!」她可怜的哀求。 人家直说要将女儿卖去妓院抵债了,下场可是比卖人做丫头还不堪,施长寿也算还残余一点良心,终于不忍心的上前拦住他。 「钱我会还的,求你别抓走画眉。」他想起昨儿个有个人见义勇为,拿了钱说要帮助画眉还钱给牙贩子,不如先将这笔钱给了这人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正打算这么做时,李大刀却三角目一瞪,不由分说的拳一挥,连施长寿也打。 「你这人有什么资格要我别将人带走?当初你将卖女儿的钱拿来我赌场赌,得意的说这钱是要翻身用的,一把全下了,输个精光,还倒欠我一庇股绪债,现在牙贩子将你女儿退货,你钱还不出来,倒想拖欠我的,我若不赶在牙贩子逼死你前先将你女儿处理了,届时我一毛钱也拿不到!你这种人有什么脸要我放人,你也配做人家的爹!」 他不屑的再踹施长寿一脚。施长寿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一端当场被端得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斗。画眉见了大惊,挣扎得更厉害,李大刀火气更大了,反手再打她几个耳光,然后拾住她的脖子,想掐昏她,让她安静点方便他将人带走。 施成辞见父亲被欺侮,妹妹像是要断气了,一股气上来,冲上前说对那人拳打脚赐。 李大刀被打痛了,丢下奄奄一息的画眉改对着施成辞开打,倒在地上的施长寿见儿子被打,提气忍痛的跑来救儿,父子两人合力打人,但李大刀在绪场混久了,多少有些手脚功夫,没两下就打得施家父子昏头转向,鼻青脸肿。 画眉见状,瞧见落在地上的一根筷子,浑身颤秤着将它拾起,眼一闭,狠命的冲上前往李大刀身上捅下― 画眉心头骤紧,经过这么多年了,再想起这件事,仍会让她心惊胆跳,夜半惊醒。 她抚着心悸的胸口,终于赶回家了。 「爹!」 施长寿正跪在地上,双手双脚被缚着,身旁有两个官衙打扮的大汉看顾着他,其它的施家兄弟也全被绑在墙角边啜泣。 画眉见这景况吓得要冲上前救人。「你们做什么,快放人!」 施成辞也惊得奔过去。 这时屋角的阴暗处走出一个人,拄着拐杖,一跛一跛的走向她。 画眉一见他就两眼发直,面容惊恐。 「瞧妳这脸色,不错,还记得我!不,是记得我这条腿嘛!」李大刀满目狰狞,样子嚣张。 她惊吓得连退两步,不敢看他。 「画眉,妳怕什么?!他又没死!」施成辞怒道。 这人那条腿八年前教画眉用筷子捅废后,燕子飞当时已拿一笔钱摆平了,哪知这恶棍八年后竟伙同官府的捕快说是要告他们重伤,且挟人勒索,无恶不作,简直是无赖一个,他气得咬牙切齿得很! 画眉听到大哥的话,强自镇定住心神,当年她以为自个儿杀人了,结果只是废了他一条腿,之后他扬言要奸杀她做为报复,她这才走投无路、厚颜无耻的找上燕子飞帮忙,他在她坦白告知发生的事后,不再多啰唆的拿了钱帮她解决问题,也为防这人还想伤害她,便想办法让她回到燕家好受他保护。 八年平安过去了,没想到这恶人竟又出现了,当真恶梦一场,让她惊恐万分。 「钱我带来了,先放了我家人吧!」画眉心情忐忑的要求。 「进了大户人家果然不一样,这钱真给凑来了。」李大刀得意极了。「拿来吧,我点点数量对不对。」 画眉瞧了大哥一眼,他也授意要她快交钱救人,她这才将钱袋交出。 他一接过钱袋立即与身旁的捕快猴急的点钱,数了数后,几双贼眼互递― 「少了一百两,再去凑!」他突然大喊。 画眉错愕不已,「这里头我明明点足了有一百五十两,怎可能少一百两?!」 「我说少了就是少了,咱们三个人六双眼睛一起数的,难道会有错?!」他耍赖的说。 施成辞一听可怒了,他见他们数钱时的表情就有异,这些人见画眉真将钱筹来,贪念更盛,分明存心想讹更多的钱! 「你们太可恶了,把钱袋还给咱们,咱们重新当面点清楚!」 李大刀不给。 「怎么?!你们想反悔,不给钱赔偿我这条腿了?行,当年伤人的你们三个都有份,两位官兄弟,劳二位将人全给押进大牢,我要向县太爷告他们欠钱伤人。」他嘴脸一狞,两个捕快立即就要上前抓人。 「住手,你们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拿了钱还要抓人!」画眉这时也是怒气冲天,忘了害怕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老实说了吧,老子我开赌场还自个儿下场赌两把,结果输光了家当不说,连赌场都给押出去了,现下就欠跑路钱,所以才打上你们的主意,打算敲完这一票就闪人,妳若肯再乖乖弄来一百两,让我跑路的路上吃喝舒服点,我就从此不再找妳麻烦。」 「还要一百两?我凑足这一百五十两已是焦头斓额,再多一两也没有了,哪还再挤得出一百两给你!」她勃然大怒,这些人竟恶劣得离谱! 「放屁!燕府家大业大,小小的一百两拿不出来谁信?」他就是知道她进燕家后,很受燕子飞宠爱,才料定找她勒索定有收获。 「我只是燕家的童养媳,可不是真正的燕家人,哪有权动用任何钱财。」她实话实说。 「那就找燕子飞拿去啊,难道他见死不救,打算见未来媳妇以及她娘家人入狱?要知道欠债伤人的事传出去,可没有多光彩,他燕家可丢得起这个脸?」 画眉闻言立时青了脸庞! 「画眉,妳要不要再找燕少爷帮个忙,先把这事解决了再说?」被狼狈绑着的施长寿捺不住酸疼,赶紧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秀才,真要进了大牢,可是丢人现眼到极点的事,因此情愿逼女儿去筹钱,也不愿丢这个脸。 「爹,少爷已帮过咱们一回了,我怎能再开这个口?!」画眉苍白着脸,摇着头,不肯。 她不能老是连累少爷替她出头,况且他近日正忙着上京之事,哪有空理她…… 想起他就要走了,她鼻子发酸,胸口紧迫得不象话。 「住口!我和妳大哥当年可是为了要救妳才伤人的,难道妳要咱们全都为妳入狱?再说那人说得对,咱们都关进大牢了,燕家就光彩了吗?妳要累得燕子飞抬不起头来吗?」施长寿怒道。 「爹!你这是要逼死我吗?!」画眉握紧拳头。当年拿钱去赌光的人是谁?这会竟将错全怪在她头上! 「妳死了,咱们还会好过吗?我瞧是妳想逼死咱们这所有的人!」施长寿大叫。 爹自私,她清楚,可这会他已自私自利到教人寒心了。 「这样吧,画眉,若妳开不了口,大哥去说,让燕少爷掏钱帮忙。」施成辞也不顾颜面的急道。 她傻住,他的家人为了自个儿完全不顾廉耻了,她的心沉得难过。 「不许你去找少爷,这是咱们家自个儿的事,少爷不欠咱们、没有义务付这笔钱。」她说得坚决。 「臭丫头,咱们都要进大牢了,妳还顾什么尊严!」施长寿大喝! 「你们尽管吵,再拿不出钱来,休怪我不留情!」李大刀恶声恶气的插口威胁。 「哼,我愿意跟你上衙门去,当着县太爷的面将当年的是非一次说个明白,请县太爷当场评个公道。」画眉冷了面孔,决心不妥协。 「妳这臭丫头!」李大刀心惊气结,想不到她竟敢同他上衙门去理论,这结果可不是他要的,「好,妳想告我,我就先打烂妳的嘴,瞧妳这丫头还能嘴硬吗?!兄弟,上!」他眼一使,两个捕快立刻发狠的要动粗。一人才揪住了她的手腕,正要开打,门外就传来骚动声,下一刻一票人冲进屋里,两个捕快瞪眼一瞧,登时愕然吓破胆,来人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县太爷! 两人吓得手一松,打算要溜了,县太爷脚一跺,人立即教县太爷带来的人给拦押下来。 「大老爷……」顶头上司出现,八成是他们的事东窗事发了,两人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 「混帐东西,竟敢跟通缉犯挂勾勒索良民,你们该当何罪?」县太爷大怒。 「大老爷饶命啊,大老爷饶命啊!」两人自知完蛋了,频频叩地求饶。 「哼,身在公门却助纣为孽,罪加一等,先押下大牢,我回衙再审。」县太爷暴怒吩咐。「还有你,李大刀,来人,一并押下!」他指向站在门口,也想脱逃的恶人道。 「县太爷,草民才是被害的原告,你不能押我!」李大刀狡猾的大呼。 「你这事燕家公子早对我说清楚了,当年你设局诈赌,逼良为娼,施家人自保伤人也已付了你大笔银子和解了,你如今何权告人?真要告,老夫先问你设赌诈财之罪,还有,你积欠大笔债务,不少人已向我这告发,你早被通缉,我正好拿你问罪!」 李大刀吓白了脸,贼眼一转,死命要往外逃生,但大批官兵在此,哪逃得了,人还没跑出大门,就被逮押在地了。 「县太爷……是我家少爷通知您来解围的吗?」方才听了他的话,画眉心惊,猜测这又是少爷托人相助,不然她落入李大刀这恶人手中,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正是,燕公子要上京,我去送行,他一见我就请我先赶来捉人,那时我还奇怪,他要走了,怎么没见妳跟着,原来是妳娘家出事了!」 「什么?少爷已经上京去了?!」她大为吃惊。 「呃,妳不知道他……刚走吗?」 「少爷,他!」她脚跟一转,连向县太爷道声谢都来不及,转身就往外奔。 少爷,他怎能不与她说一声就走了,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画眉眼泪洒落,脚步不停的疾奔,希望还能追得上! 迟了!她追迟了!画眉一路脚步未停的往吴县城门奔去,到了那里,少爷早一去无踪了!她站在城门内,呆望着来往城里内外的人潮来来去去,没有一人是她的少爷,她整个人傻慌了。 随着人潮逐渐稀落,直到城门关上,她都还呆呆地杵在那里没动。 她的少爷走了,什么话都没留的就离开了,她明明说有话要对他说的,他为什么不等她,为什么不再等一下…… 她脚站麻了,身子受不住的软软的蹲下,一滴泪终于惶然落下。 蓦然,晚风一吹,她发寒,脑袋里恍恍惚惚。 他走了,直到惊觉真的再见不到人时的这一刻,她整个人彷佛教人硬生生的撕成两半,痛得她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长久以来,少爷一直在她身边,说不清是谁守着谁,但一回头就能凝望到彼此的眼睛。忽然间,她不管何时何地,左张右望,竟再也见不到那双聪颖含笑的眼眸……见不到呀!那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一直问着自个儿,怎么办?这句话在她脑中问了超过一千次,此际天色全黑,连守城门的人都换班了,她还在问,怎么办?少爷不在,她现在连掉泪都没人安慰了……她突然惊觉到一件事,不知自个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她的情,就全寄放在他身上了? 是不知不觉中的事吗?她为什么会这么无知、这么迟钝,等人都走了,才发觉寄放着的心还在人家身上,连着被带走了,带上京了,收不回了! 少爷……她顿时空虚得泪眼盈眶,如今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她一人追不回被带走的心,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少爷,您还不就寝吗?」小染望着主子疲惫的身影,见他睁着眼的瞪着昏暗不明的月色,不禁担心的问。 「你先去歇息吧,我还不困。」燕子飞说,身子仍是连动也不动的凝望着天空。小染循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月色上,而是「居无定所」的不知定在何处了。 「少爷,您在想着画眉小姐吗?」他大着胆子猜测道。 燕子飞只是轻震了一下肩膀,没否认。 「既然想她,这趟为什么不带着她同行?」他无奈的问。 燕子飞这才幽幽的收回不知飞望到哪里的目光。「你不会懂的。」他连声音都显得烦躁。 小染苦了脸,还真是不懂,少爷明明这么依赖人家姑娘,何必自讨苦吃,把画眉小姐推得远远的再苦苦思念呢? 「唉,少爷,您这趟是奉老爷之命,亲自上京婉拒入阁之事,以示慎重,等十天过后就会回去了,可您却什么都不对画眉小姐提,也不许我说,连走时都不与她打声招呼就上路,您这分明是要折腾她,教她哭瞎眼的嘛!」小染为画眉抱不平。 那小妮子平时少爷赏吃赏喝的从不会忘了算他一份,这回要不是少爷严令自个儿不得对她透露行程之事,他也决计不会见她每日为少爷心急憔悴还有心瞒着她的。且离家前又得知她家中出事了,想这段时间,少爷的事,娘家的事,八成都教她煎熬极了。唉,这会他人在京城,还不住的担心起远在吴县的她,怕她要以为少爷不回去了,恐怕要日日哭成泪人儿。 「她真要为我哭,我还值得,就怕她!」燕子飞不说了,一张俊脸只剩气恼。 小染见了暗叹,小两口闹气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少爷聪明人,怎么面对娘们却不会聪明的让一步呢? 女人得疼、得让,有时还得胡涂的嘛。「少爷,我想画眉小姐也该后悔惹您不开心了,您大人大量,就别与女人计较了。」他为画眉说起情来。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家主子在生人家姑娘什么气?只道情人间闹脾气罢了,只是这回闹得严重些了。 「这事能不计较吗?我对她用心了八年,她却只当我是恩公侍奉,我要她的感激做什么?她若还想不明白我的心,我现在不计较,何时计较?」燕子飞怅然若失的说。 「啊!」小染一惊,这才明白少爷在恼什么,原来不开窍的是那丫头啊?如果是这样,那不开眼的妮子是该教训。一扫方才为女方心疼的态度,改而为主子忿忿不平起来。 「这画眉小姐太过分了,少爷这些年布施乡里,身边唤您恩公的人还会少吗?可瞧哪个能像她一样教少爷捧着疼,她怎么这么傻哟!回头我骂她去。」 「用不着你多嘴,她若对我没有心,你骂她只是突显我愚笨的单恋罢了。」 单恋?!小染脸颊的肌肉抽措了一下,喝,少爷对人家单恋?这对男人来说是多没面子的事啊! 况且是少爷这么天纵英才的秀色人物,谁睐他一眼都要失魂的,不早早将一颗心捧上才怪,哪个敢不长眼的教他单恋啊! 「少爷,您别这么说,画眉小姐不蠢,不会教您吃这个闷亏的,她想清楚后就会知道好好回头爱上您的。」 燕子飞听这话越听越可笑,这什么跟什么?! 什么闷亏?什么想清楚就会回头爱上他? 感情能这么想的吗?他感到荒唐,疲惫的挥手赶人,心烦时遇到小染瞎关心,整张俊脸干脆毫无掩饰的阴沉下来。烦!搞什么,怎么越烦越思念起那女人来! 第八章 清晨,天色还灰蒙蒙地。一行人天未亮就起程赶路,好累,但没办法,主子的事一办好就归心似箭,连京城热闹与否都没去见识过,就急迫地收拾行囊要打道回府了。 主子的决定让这些个首次跟着来京城想要见识天子脚下之地的人大失所望,纷纷抱怨主子这是急什么? 众人的脸色可是都不大好看呢! 偏偏坐在轿子里的人,面容比他们还难看,这么一来谁还敢有微词啊?只好埋头赶路了。 倏地,轿子被迫停下了,原来是大清早的在路中央居然围了一群人,这群人正对着一块「破布」指指点点。 「破布」也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昏死了,总之,一些早起的路人纷纷停下来瞧上两眼,不赶时间的就原地讨论了起来,这才堵得道路不通,连轿子也过不了。 「怎么回事,怎么轿子不走了?」坐在轿内的燕子飞传出不悦的询问声。 小染赶上前去,「回少爷,好像有人挡在路中央,咱们一时过不去。」 「怎么会这样,你去瞧瞧!」燕子飞吩咐。 「是。」小染领命快快去瞧个究竟,拨开人群走近些,才发现脏成一块破布、蜷曲的躺在地上的人有着一头长发,是一名姑娘。 这姑娘真不象话,好端端的不回家睡觉,怎么睡在路中央了?! 他摇着脑袋,大为嫌恶的走近想摇醒她好让路,见她真脏得可以,想到自个儿的手要碰到她的身子,就觉得恶心,但不叫醒她又不行,只好勉强伸出一根指头,推戳着她的肩膀,戳了一下,不动,再一下,动了,教头发遮住的脏脸也露出来了,他不耐烦的往她脸上瞥去,这一瞥,大惊失色,一屁股就跌到地上去了,愣了好半晌才清醒地连滚带爬的冲回轿边。 「少……少爷!」 「怎么样?前头发生什么事了?」听见他惊慌的声音,燕子飞皱着眉的由轿子里探出头来。 小染慌张的指着前方,连手指都抖得指不稳方向了。「躺在路中央的人是……是……」 「是认识的人吗?」瞧他异样的神情,燕子飞挑眉猜测。 就见他急着说话,又频频咬舌,试了几次话都说不清,最后他脚一跺,打了几下脸庞,才稳下心情。「少爷,躺在路中央的人是、是画眉小姐啊!」 燕子飞一听,立即愀然变色! 他飞也似的跳下轿,一头就冲进人群里,见着那蜷曲肮脏的人儿,心头大震,几乎以为她死了,颤抖的跌上前,慌乱的抱起她。 「画眉!」他惊愕的轻拍她脸庞,摇着她瘦小的肩膀,可她始终没动静。 一旁看热闹的人,有人好心的取来清凉的鼻壶,往她鼻尖轻呛。 受到刺激,画眉眼皮微动,半晌睁眼了,看清抱着她的人是谁后,惊喜交加,用力强撑一口气,「少爷,你说等我想通了来见你,我来了,你等我,我有话要说!」她话还没说完,又陷入无边无涯的黑暗中了。 画眉昏睡了一天一夜,至今未醒,燕子飞心焦如焚。昨儿个见到躺在路中央的竟是画眉,他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直奔附近的客栈,立即要小染找来当地的大夫诊治,幸亏大夫诊察过后,道是她多日未曾好好进食,又一路奔波,导致体力耗尽,才会昏睡路边,现下只要她人清醒后,多喂食些如粥、汤之类的流质食物,就能逐渐恢复体力了。 听了大夫的话,他才放下心来,只是见她昏睡多时,忍不住又教他担心起来,守着她片刻不离,就怕她出了什么差池。 紧握着她的手,算算这时间,她是在他离开吴县的隔日就徒步追来的。 这个傻画眉,想见他,乖乖在府里等着,他马上就会回去了,他也舍不得丢下她太久的。 唉,他后悔极了,不该不留话就离开,让她这么千里迢迢的追来,还将自个儿弄得憔悴昏迷,这一路上她要出了意外,他会懊悔到死的! 这会握着她的手,有了温度,他心情激动,庆幸现在是夏天,夜里不冻,要不她这般昏睡在路旁,不冻死才怪!抚着她白皙的脸庞,这是他这几日最思念的容颜,他只盼她快些醒来,他想听听她用如若画眉鸟般的嗓音唤着他。「少爷……」 画眉鸟终于醒了!「画眉!」他惊喜低呼。 「我……总算见到你了……」她一开口就哽咽了。 一见她哭,他手忙脚乱的赶紧用手、用袖子的要帮她拭泪。「怎么哭了,是哪里疼还是哪里不舒服?」最后他舍弃袖子,想起她送的「风光」绣帕还随身收在他的衣内,连忙掏出来往她脸上细抹。 「少爷!」画眉突然坐起,用力抱住他,哭得梨花带泪,哭得他心惊胆跳。 「你别不要画眉啊!画眉想通了,你不要当我的恩公,就别要是,画眉不坚持了……」她抱着他抽泣的说。 他身子一僵,什么叫不坚持了?这叫想通了?他心往下荡了荡。 「呜呜……其实画眉错了,没想清楚就答话,我不离开燕家是因为我心里舍不得你,才用报恩当借口,我想嫁你,想当你媳妇,想伴你一辈子!」她哭说。 他怔了怔,凤眸逐渐微弯,薄唇扬高了,也听见自个儿的心跳正如雷响般激动的打起胸口来。「画眉,妳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不要你冷眼相对,不要回头见不着你,不要你丢下我不管!」她满脸是泪,绞着十指,声音里净是委屈。 他心悸不已,睁着眼,惊喜之后的他忽然苦笑起来,原来,爱情是这种滋味,根本是个让人患得患失的无奈漩涡,而尽管别人再怎么赞颂他聪颖过人,面对爱情,依旧也不能免除的陷落这窘境之中。 他为爱情不安,为爱情挣扎,直到听到她说的这些话,他才停止了猜忌、愤怒,以及不甘。 俊脸漾起笑意,愉悦地望向她。就因她有双炯炯发亮的眸光,点活了她素净清秀的脸庞,让他无可抗拒的被勾起想永远拥有的欲望。 「画眉,我怎可能丢下妳不管,我还道妳可能心里没有我呢!」他也有他的委屈。 画眉讶异的瞪向他,「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你?!」 「妳说当我是恩公,没说当我是男人。」她听出他话中的暗示,忍不住红了脸,而且这一路就红到耳根了,这烧烧热热的感觉,引起了她心房一阵热浪冲刷。 「少爷……我想过了,很认真的想过了,也清楚的感受到见不到你时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她小手缓缓摸上胸口,这里,此时,还痛着呢! 想起自个抱着身子蜷缩的蹲在吴县城门旁,一天一夜之中,脑中不断浮现出她与少爷相处的点点滴滴,这记忆是这样的清晰……冬天时,她紧张又害怕的想偷看他沐浴泡澡;春天时,她扯着他非要出府赏春不可;到了夏天,她枕在他腿上咏着名人诗赋;秋天时,她摘了叶子夹进他常读的几本书里,有时还会弄脏了他的书本…… 早上他醒来会先叫唤她的名字,晚上睡前他喜欢枕在她的胸前读书,隔日,再又重复前一日的快乐。 他的呵护、他的调笑、他的戏弄,无一不带着宠溺,她早敞开心的接受他了,早做好准备要成为他媳妇,只是,她忘了对他说,忘了连自个儿也忘了。 可这会她记起了,也彻底惊醒了,终于,她终于明白他在气什么,恼她什么? 她迟钝、她笨,她少根筋,她该骂!「少爷,我追来了,我一想通就追来了,我一刻也没耽误,真的,一刻也没耽误!」她害怕自个儿来迟了,他不听她解释,这才饭也吃不下,一路奔波的只想早点赶到京城见他。 燕子飞胸口激动翻搅,一把将她重重揽进怀里,更加懊恼自个儿让她这般吃苦,爱一个人何需如此折磨她? 他毕竟还是不够成熟的懂得如何疼一个女人,经过这件事后,他记住了,画眉是他的脑海中的一盏灯,灯不灭,他人不灭,情也不会灭,所以,他要好好守护着这盏灯,不让风吹熄,不让雨淋灭! 「画眉,以后我若再要不告而别,妳别追了,记着,不管我走了多远,去了哪见,最后,我都会努力回到妳身边,妳只要乖乖的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找妳的!」 「你……还要再不告而别吗?」画眉惊恐了起来,又受到了惊吓了。 「不会了,当然不会,我只是比喻,以后我上哪都会带着妳,因为我也受不了回头牵不到妳的手。」他握紧了她的手,这一握,他暗暗起誓,再也不松开了。 「四月维夏,六且但暑。」燕子飞咏道。 「出自《 诗经·小雅· 四月》 。」画眉答。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个嘛……是唐朝高骈所写的『山亭夏日』,对吧?」她得意的道。 「不错嘛,不枉跟在我身边多年,也受我不少熏陶。」他露齿笑说。 「胡说,那是因为我好歹是秀才之女,家学渊源,才能跟着你读几遍就记住了。」 「喔?那我再考考妳,『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这又是出自哪里?」 画眉拧起眉的用力思索,说好都提夏天的诗词,但这个嘛……真糟糕,她好像有点印象,但又一时记不起是谁的大作耶!亏得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自个儿是秀才之女,这下要漏气了。 「如何?」 「这个是由……由……」她细白的牙齿啃咬着指尖,想破头了。 「由谁所作呢?」瞧着她可爱的模样,燕子飞几乎瞧痴了。她身子恢复后,他也不急着回家了,便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还往回走到北京城内走走逛逛,同行的人也跟着吃喝玩乐,全眉开眼笑了,这趟回程主仆的好心情全写在脸上。 而这会,小两口挤在轿子里,悠闲的要前往另一处风景区游乐,无聊之际,猜诗打发时间。 「由……由……」某人的唇角不甘不愿的垮了下去。 「认输了?」燕子飞嘴角衔着笑。 「哼,我记不起来了,你别得意,说不定、说不定你也忘了。」明知不可能,她还是恼羞的说。 她真是太可爱了,他失笑的盯着她嘟高的小嘴。「我怎么可能忘呢?这首词的出处是宋朝的周邦彦所作,词牌名……」他忽然微微拢了眉。 「哈,别装了,我知晓你不想我输得太难看,说吧,词牌名是什么,我认输就是。」她当他有意逗她,更有意让她,面子没那么挂不住了,反正少爷向来过目不忘,天才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输给他没哈好丢脸的,相反的,这才叫作正常。燕子飞脸色有点古怪,顿了顿后。 「词牌名『满庭芳』。」他说出来了。 「少爷,你真会装,就一口气说出来就好,我不会恼羞成怒翻脸的。」画眉轻笑着说。 他随之噙笑,轻晃了晃脑袋。「是是是,妳记忆力不如我,但器量比我大,这样可好?」 「嘻嘻,你这话倒说得好。」她皮笑着。 「少爷,咱们好像经过孔庙了,您是否要顺道下来瞧瞧?」轿外小染笑盈盈的问。 画眉小姐一来,主子阴霾尽去,现下主仆都尽欢了,众人更随兴的随着瞎逛,也贪了不少乐趣啊。 「好啊,我想下去参拜,求孔老夫子,也赐我一颗金头脑,让我别再老是被你嫌笨。」说完,娇小的身子早就自行跳下轿了。 燕子飞笑着摇头,当然得跟着下轿,下了轿,就见画眉巧笑倩兮的站在孔庙门前向他招手。 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他喜欢牵着她手的感觉,实在又温暖,虽说不出所以然,但就是能让他安心。北京的孔庙位于安定门内,系历代祭祀孔子之处,建于元大德六年,孔庙大门前有琉璃影壁和下马碑,碑的正背两面均镌刻着「官员人等至此下马」,以示对孔子的敬重,也说明明朝对读书人有多敬重。 两人一同走进孔庙,来到大成殿,这里供奉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画眉低着首,诚心的膜拜起来,燕子飞则是四处参观了一番。 这里是每个读书人的圣地,气氛自然是庄严肃穆得教人肃然起敬。 他细看了一下,孔庙两侧存放了真品石鼓十枚,上有十篇石刻的诗文,为周宣王时代的遗物,号称中国最早的石鼓文。他记得前年曾读过,依稀记得这内文,他闭上眼背诵了几句。 「公子好记性,连这种刻板的诗文都能背诵得出。」一名女子走向他。 他倏地睁眼,见这女子婀娜多姿,风情绰约。「姑娘见笑了。」见女子站得离他颇近,他轻移的退离一步。 女子衣着华贵,但眼神轻佻。「公子不像京城人?这是要由京城回乡吗?」她笑问。 「正是,在下要回苏州,行经孔庙,顺道参拜。」他恭谨有礼的说。 「是吗?」她双眼媚态横生,像是天生就能勾引人。 他微皱了眉。「姑娘一个人?」他不着痕迹的又退离她一步。 她眼尾轻瞇,似乎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更可以说是讶异,以她之姿,无人会对她退避的,这人!哼,是柳下惠吗?! 「不是一个人,是有几个奴仆陪着我来的,我也与公子一样,顺路经过,所以进来参访瞧瞧。」她刻意往前走了一步,再度拉近与他的距离。她原本就喜欢美男子,见他相貌俊挺,这才与他攀谈,但瞧他态度回避,对他越发好奇,竟忍不住想与他多亲近。 「今日孔庙人不多,姑娘还是早点回到奴仆身旁,免得他们担心妳的安危。」 他好心的提醒。 她脸沉了沉,一般人见她落单无不窃喜的想借机与她多聊,这人竟还赶她走? 「放心,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会追来。」她再踏前一步,到他身前时还「绊」了一下,将香软的身子靠向他。 燕子飞一惊,赶紧扶住她的身子,她顺势偎进他怀里。这男人近看更俊!想不到无趣的孔庙里竟有如此俊雅的男人出现。 「少爷?」画眉膜拜完孔子后,绕到前头找人,人是找到了,却见他怀中抱着一个艳丽女人,她脸色一变,脸露尴尬。 一见画眉,燕子飞立刻将怀中的人迅速推离。「别误会,这姑娘差点跌倒,我不过扶她一把。」他正色的解释。 画眉瞧了瞧他紧张的神色,忍不住扑哧笑出。她不会误会的,少爷是正人君子,怎可能在孔庙这么庄严的地方胡来,况且这名女子还是陌生人,若说两人在孔庙一拍即合搞亲热,她是怎么样也不会相信的。 走上前去,站在他身侧,她对着那名姑娘笑了笑。「姑娘没受伤吧?」她关心的问。 女子美艳的脸庞上出现了不悦,这丫头是哪来的?她叫这人少爷,八成是他的奴婢吧?!好事被扰,当下脸色难看,这时找她的奴仆匆匆赶来,让本想再摆脸色的她抿了抿嘴,恼怒的瞪了画眉一眼,连话也没回,就随她那一票的奴仆离开了。 画眉被瞪得莫名其妙,嘟着嘴,也不开心了。「这人是谁啊?脾气好像不太好耶!」她挽着他的手臂,仰着俏丽的脸庞不满的问。 燕子飞无奈的一笑,「这妳可问倒我了。」她瞧着伺候那女子的仆役颇多,排场不小,暗自猜测此人身分应该不低。「别管她是谁了,她跟咱们只有一面之缘,以后咱们应该也不会记起她的。」 「嗯,也是,咱们身边的人总是来来去去,真正能让咱们记在脑里的人还真不多。」夏日里清风徐来,令人神清气爽,画眉一派轻松的与他闲聊。「少爷,刚好提到这事,我倒很好奇,记忆是什么?为什么你的记性会比别人强?也许我早就忘记的人事物,你却能记住不忘。」 他蹙了眉。「记忆是什么……我想记忆就像如茵绿草,风一吹,可以在脑海中吹出绵延不绝绿茵波浪,而我脑中的绿草要比别人多,所以吹出的波浪也较多。」 她越听越模糊,「不懂。」 「其实我也似懂非懂,不过若硬要再举例说明,记忆应该就像七巧板吧,能将妳所见所闻拼凑成一块,将来随着感觉的浮现,会一片一片的浮现出来,就像我刚才,想着前年所背诵过的诗文,想着就能将图样叫出,让我顺利想起所有的内容。」 「哦!少爷,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了,记忆只存在今世,那人死后呢?是不是还能残存有前世的记忆?」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今世你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来世是否会再记起?」 「这有些玄了,可我认为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今生的记忆,有些事遗忘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遗忘便不会带来牵挂,才可以在来世安心的过日子。」 这他的想法。 画眉沉默了下来,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接着,她笑了。「嗯……这点我也认同,一世有一世的情缘,若残存前世的记忆,这世岂不乱了套?那孟婆的工作可要不保了。」她淘气的说。 他朝她点点头,教她吐舌的顽皮笑容给吸引了,伸手朝她的笑窝抚了上去。 她抓住他抚触的手。「可我想,咱们这世会在一起,说不定是因为前世的牵挂,才让咱们在今世投缘?」她想想又说:「少爷,其实就算来世有牵挂,我仍愿意,愿意再为你牵挂一回!」她说得斩钉截铁。 燕子飞心头一暖,眼神整个放柔了。「画眉,不要,咱们别贪心的求什么来世缘,只要今生对彼此没世不忘、终生相守就够了,这就是咱们此生最大的幸福!」他不贪心,更现实,要的是当下,不求缥缈的未来。 「嗯,我听你的,只要紧牵你这世的手,胜过期待来世,对吧?!」画眉瓜子般的脸蛋笑得如春花绽放,美!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盯着她的小巧红唇,他身子情不自禁的想要向前倾,可随即意识到所在之地后,他嘴一抿,拉着她奔出孔庙,松树下,远山为屏,春风如笑,他吻上了她的红唇,细细密密的,甜得化不开。 画眉心中小鹿乱撞,脚跟顿了又顿,美眸啾凝着他,继续向后退,终于后背抵到了墙面,无处可退了。 燕子飞背着手,双眼瞇成缝,「妳躲什么?」 「我……我哪有躲?」 「那就过来呀!」 「明儿个就回到吴县了,到了家再……再……不好吗?」她双颊满是红霞。 「不好。」 「为什么……」 「这里是客栈,无人干扰,气氛比家里好。」 画眉瞄了一眼所在之处,处处布置得浪漫缤纷,就连屋顶都铺设着半透明的玻璃瓦,精美得教人叹息。听说这是小染哥费心打听到的,这里是专供情人偷情的客栈,也是少爷打算今儿个晚要与她圆房的地方。 可是……她好害羞啊!完全不知该怎么做,就连如何才叫圆房,她都懵懵懂懂的,而少爷除了她也没接触过其它女人,这两个生手该怎生圆房下去啊……光想,她整个人就快热烧起来了。 「妳放心将自个儿交给我吧,我会做得很好的。」燕子飞耐心诱导着。 他虽没经验,可书读的不少,这方面的准备他从十三岁那年就开始了,就等画眉点头。 画眉怯生生地,真是手足无措了。 「难道妳不愿意?」见她踌躇,他紧张的问。 她急忙摇头,「我人是你的,哪会不愿意,我只是……」她越说越小声,小脸也越来越火红。 倏地,她的身子教他抱住了,双唇也教他密密的给封住了,他吻得热烈,她抵着他的胸膛,几乎喘不过气来。 「少爷……」她借着换气时,小小挣扎了一下。 「妳说我是妳的恩公嘛,既然如此,恩恩爱爱的事就随我了。」他仍笑吻着她。 她听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随即,笑容不见了,僵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正一颗一颗地解着她衣衫上的盘扣。 「你……你做什么?」她想着该不该阻止他的动作。 「妳说一个男人剥一个女人的衣服,是什么用意呢?」燕子飞轻轻松松地就将她的外衫褪去。 「少爷!」少了外衫做屏障,她难为情的想躲开。 「妳别怕。」他安抚道,嗓音醉人,拉过她不自在的身子,不让她躲。 这是画眉第一次听到他呢喃的耳语声,此刻的他,不像十七岁,而是一个无比成熟的大男人了。 她身子不由得放松,连脑袋也不再觉得那么空白无措了。见她不再那么僵硬,燕子飞微微一笑,低下首来,轻吻着她裸露出来的肩骨,亲密的触感惹得她不禁哆嗦起来。他温柔的环抱住她,将她抱上床沿坐着,自个儿环着她的腰蹲在她身前,双眸满是柔情的凝望着她,「可以吗?」他正式的开口请求。 她羞赧得不敢回望他,哪可能不可以嘛!只得低低的颔首,「你说的,反正你是恩公嘛,恩恩爱爱的事就随你了。」 他喜上眉梢,见着她亲手解了衣带,他脸上线条越来越柔,也开始动手解着自个儿的。 画眉瞧着他外衣褪下后光裸的胸膛。其实她伺候他沐浴多年,对他的身躯可以说是「半生半熟」了,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偷看过了,只差没有上下其手的摸过而已…… 这会贝齿轻轻咬了下唇,从前不敢光明正大看的、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瞧的,今儿个似乎都可以了,连摸都行,这么一想,她腼眺的伸出手掌,好奇的熨贴上他的胸膛,上头热热的,还传来他强健的心跳声。 她小脸一躁,又要缩回手了,但却教他紧紧反握住,就这样两人将双手迭握的搁在他的胸口上。 「画眉,这颗心,我送给妳了,今后不管如何,都不许妳退还,若敢退货,当心这颗心耍脾气不跳了。」 她好感动,鼻头麻麻,怕是爱哭鬼又要来报到了。 「放心,我不会退货的,若要退也是你退我,是我配不上你,是我不够好!」 她话还在嘴边,身子已被他压躺在床上了,她心惊的抬眉,望见的是一张怒容。 「我不喜欢听的话别说,谁要妳自卑来着?妳瞧不起自个儿,难道也瞧不起我的眼光?妳若不怎样我又怎会爱上妳?傻画眉,我心里头只有妳,也要妳心头只有我,其它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丁点都不许它冒出来搅局。」燕子飞严肃的说。 「讨厌的家伙!」她用力地捶着他的肩膀,「你到底要我多晕、多醉、多感动啊?!」天啊!不哭都不行了、不哭都不行了啦! 他露齿一笑,「最好感动到妳今儿个晚彻夜不眠的尽情对我奉献。」 画眉破涕为笑,这回竟毫不犹豫,大声的应了声,「好!」 他还吓了一跳呢,不过很快就恢复镇定,今晚还得靠他来「主持大局」,他不能自乱阵脚。夜里,屋内绮丽,娇吟不断,守在屋外的小染满意至极,回头得火速将这事禀报老爷,他可是期待两人好事已久,听到两人顺利圆房,不乐开怀才怪,这项喜讯由自个儿来报,这打赏肯定不少。 呵呵,少爷加油!若再让画眉小姐孕上一儿半女的,老爷更高兴,对他的打赏更丰厚啊! 第九章 只差一天就回到苏州了,但是他们却连家门都来不及踏进又赶回京城了。原因是燕家绣庄送进宫的一批织品出了问题,燕华竹三天前就教人连夜押往京城问罪了。 在家仆紧急送消息给燕子飞后,他立即掉头赶回京城了解状况,但脚才踏进城门,就又听说此事是一场误会,昨天又教人专程送燕华竹回吴县了。 「真是的,早知道贤侄会如此火速,折返回京,老夫就多留燕老爷作客一日,让你们父子见上面,省得你为父亲担心。」殿前大学士洪文动在自家大厅上抚须笑说。 燕子飞含笑回道:「只要爹无事我就放心了,这会我是专程来谢过大人在绣庄出事时力保爹无事,等见过大人后便要赶路追上爹,与他一起回苏州去。」 洪文动闻言忽然叹了一声,「说实在的,这回把你爹请上京,虽是误会一场,但是有些事,贤侄最好还是得警惕上心才好。」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燕子飞一眼。燕子飞眼眸轻扬,静默的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爹被请上京的事,早如他所预料并不单纯。 「这回是后宫娘娘穿了燕家绣庄所制的夏丝后,全身出现了红疹,怀疑燕家绣庄呈上的这批织品有问题,太后一怒之下便下令拿人上京问罪,事后虽很快证明是那位娘娘的饮食出了问题,跟身上穿的布料没有关系,这才放你爹回去,但是你要知道,后宫娘娘起疹,为什么第一时间怀疑的不是御膳房的食物,而是你绣庄的织品?」他意有所指的望向燕子飞。 燕子飞脸色沉了沉,「大人的意思是,我在朝中得罪了人,这是对方有意的藉机警告?」 洪文动赞赏的一笑,「无怪乎人人都说贤侄聪明绝顶,一点就通。」 他低下头笑得复杂,他通的不只这一点吧,唉…… 「大人应该还有话未说完吧?」心想着,这回大概逃不了,真得在京城耗上一段时间。 洪文动嘴抿了抿,藏住了心虚。「贤侄此番拒绝入京为官,着实得罪不少人,让一些拚命举荐你的人感到面上无光,你虽然已经亲自向他们道歉婉拒过,但这些人仍是觉得你不识抬举,才想要教训你。老夫想提醒你一件事,你拒绝的恐怕不只是仕途,要明白,若得罪了管商的官,你这想从商的心愿怕也难以如愿,而你爹的身子不好,可禁不起这样为你的前途担忧。」 这番话也可说是逼燕子飞弃商从官,虽然手段卑劣了点,但他实在爱才,舍不得就这样放弃,虽感歉然,也是情非得已。 燕子飞苦笑,自然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没想到为了留人,这位大人竟如此逼人,而且连爹也跟着搅和进来了。唉,原来爹还是没放弃要他为官的意思,爹与这位大人,两人显然是共谋。 他再度轻叹,瞧在爹都不顾身体病痛的赴京与洪大人合演了这出戏,将他又逼骗回京城来,他着实十分无奈,爹都这么「拚命」了,他还能不答应留下吗? 「大人说得是,做人比做事难,往后我在京城的期间,就有劳大人多多提点了。」 洪文动一听,大喜过望,总算成了!当场笑得阖不拢嘴。「说什么提点,贤侄肯留下是国家之喜,朝廷之福啊!」 这一晚洪文动欢喜将人强留在府中作客饮酒,直至深夜,画眉等不到人只得跑到洪府要人,洪文动这才放人。 两人牵手走出洪府时,门边出现一抹颤抖的身影,惊愕的瞪着他们离开。 燕子飞获任翰林院的春坊詹事,品等为从六品,负责佐典簿修撰、编修、检讨等工作,等一段时间后则可成为东宫太子的幕僚。 春坊詹事的官职虽不算大,但因为可以接触到太子,地位就非比寻常了,洪文动有意让他直接辅佐东宫,让他在太子继位后,立即可成为朝中楝梁,这样的安排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燕子飞自是知道洪文动的用心,只可借,他志不在此,将来势必要辜负大人的一番栽培了。 思及此,燕子飞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少爷很不想留下吧?」一双嫩嫩的手臂由身后横过,搂着他的脖子。 听见画眉的声音,他会心一笑。「这还用问吗?」他将人儿拉到跟前,让她坐上了他的腿,改由他环抱住她的腰。 「那你打算在京城混多久才回苏州?」她娇俏的问。 「两年,我只给朝廷两年,两年后不管如何我都决定回乡,还有,就算我当官,也决计不瞎混,会尽力做好分内的工作。」他认真的看着她,发觉她自从成了女人后,益发美丽了,整张脸庞随时像透蜜似的,无时无刻勾惑人咬下去,而他也真的朝她最可口的樱桃小口咬下了。 可惜这颗樱桃不肯乖乖就范,只让他咬了半口就逃开了。 他不满的瞇了瞇眼,这人儿已经溜开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了。 她得意扬笑,「以少爷的聪明才智,只要用上三分力,在世人眼中就不算混了。」她伸出三根手指头,表情戏谵,可爱模样百分百。 他瞧了心又痒痒了,才伸手想逮人亲热,这滑溜的女人又跑到他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身子,连手臂也一并箝住了。 「现在是白天,又是在厅上,你可别胡来。」她警告的说。 燕子飞可不以为然。「白天不能亲吻人吗?我可不记得大明律法有这条规定,况且― 这会在大厅上亲热抱人的好像是妳耶!」他提醒道。他可以轻易挣开她,但他故意不这么做,享受着被她拥抱的感觉。 「你!贫嘴!」她红着脸,火速松开抱住他的手,闪到一边去。 他双手负背的走到她身侧,好笑的望着她局促恼怒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娇媚。 「画眉,这两年就咱们俩自个过日子了,往后我可要蒙妳多多照顾。」他笑说。 「是你得多照顾我吧。」她捣着小嘴轻笑的说。这宅子是他们才刚买下的,不大,正好适合小夫妻再加上几个仆役住下,在这儿没了苏州大宅的规矩,也没有一票人盯着,更没有夫人、小姐虎视耽耽的找麻烦,就只属于她与少爷两人的生活,简单而温馨,其实是她期待已久梦想中的生活。 他托起她的秀颚,盯着她雀跃的脸庞。「妳知道吗?我答应留京固然是因为爹的期望,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妳。」他清楚与燕家那一大口子的人相处有多么的不容易,借着这回留京任官,正好让画眉喘口气,好储蓄未来她成为燕家当家主母的元气。 画眉身子轻轻偎进了他怀里。「嗯,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能明白,也很感激,可是就苦了你了。」他对她有多贴心,她越来越懂得感受了,以前对他的关怀总是懵懵懂懂,随着自个心开窍后,对他的付出就越发珍惜。 「就两年嘛,这之后,妳可要跟着我回苏州,操持家务苦上一辈子,妳的付出可要比我多。」他心疼的说。 「谁说主持一个家会苦来着?只要这里头有你,再苦我也甘之如饴。」她笑得甜蜜。 「妳这是吃苦当成吃补了吗?」他玩心一起,将手掌压着她两侧脸颊,将俏脸挤得有点扁。 她拍掉他欺负人的手。「你这样子,任谁瞧了也不像是一个六品官。」 这话可又让燕子飞叹气了,当商人自由多了,赚足了钱生活自然优渥,没有太多的约束,不像当个官,处处受限,还得摆官威,这实在与他不想受拘束的性情相差甚远,这会顿时又让他觉得这两年日子可真苦了。 「我冠礼未及就被强迫戴上官帽,如果威严不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莞尔一笑,这时想起另一事,「对了,顺道一提,过几天太子设宴款待,妳得陪同。」 「你才刚上任,太子这么快就要召见你了吗!慢着,太子宴请非同小可,你怎能带我去,以我的身分不!」 「妳的身分如何?妳认为自个是什么身分?」他翻脸瞪人。 「我……我们还没拜堂啊……」她脸又红了,说出事实。 「哼,妳是我娘子,就算还没拜堂,我走到哪介绍妳都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燕子飞敲了敲她的脑袋,脸色不大好看。 但,她偷觎他一眼后,一种被认定的感觉却让她笑得好乐、好乐。 太子设宴东宫,席上邀请的全是太子亲近的人。 但筵席开始超过半个时辰后主人才姗姗来迟,太子身侧伴着的是他才新近册封为良娣的李氏,李氏生得风情万种,让太子到后,旁的不问,只先安顿貌美如花的她落坐,对她呵护备至,足见这李氏正得疼宠。 而她也毫不掩饰这份骄傲,轻慢的瞧人,但当她目光在瞧见燕子飞后,露出了讶然,之后见到他身边坐着的画眉,表情又是不屑。画眉因第一次参加太子筵席,紧张得始终低着头,不敢随意乱瞄,压根没见到她的鄙夷之色。 「你就是人称金头脑的燕子飞?」太子安顿完美色,总算将视线投向他的主客身上。 燕子飞收起了乍见李良娣时的惊讶,朝着太子抿笑禀道:「金头脑不敢当,臣只是记性比寻常人好一点罢了。」 「你别客气了,你的事迹都由苏州传到京城了,连怡妃娘娘的太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这记性何止好,简直超群了,还有,你饱读诗书,博学多闻,打幼年就有天才童子之称,这我可有说错?对于你的这些丰功伟业,我可是嫉妒得很呀!」太子眼中流露出赞赏。 「太子过奖了,那是众人抬爱。」燕子飞仍是神情谦逊。 「我想不是吧,你若没几分才情,洪大人也不会积极的力荐你给我。」太子看向洪文动道。 「是啊,贤侄就不用谦虚了,你的能力在座的大人都有耳闻过,没人不对你佩服的,今日太子设宴,就是希望能重用你的才能,为朝廷多做点事。」洪文动也在席上,马上笑着插口。 「那就多谢太子以及诸位大人的赏识了,在下日后自当倾尽棉薄之力,以报效各位的提拔之恩。」燕子飞不卑不亢的道。身旁的画眉见他十足官场的应对手段,忍不住偷偷掩嘴笑了。 之前才笑他没有官威,这会谁说没有,那老成的模样,只怕连在苏州的老爷都比不上,这家伙还说不愿意,根本就是个当官的料。 发现身侧女人在偷笑,燕子飞面上依然沉稳,但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捏了她的腰一把,警告意味十足,再笑,回去就教她好看! 太子见画眉头低低,似乎在忍笑,注意起她了。「子飞,你身旁的是?」 太子竟提起自个,这让还在笑的画眉身子一僵,连笑脸都冻住了。 「她是臣的拙荆,画眉。」燕子飞不疾不徐的介绍。 「咦?我听说苏州燕子飞尚未成亲的不是吗?」问话的不是太子,是李良娣。 她听说今天的主客是燕子飞,便要人稍微打听了他的身家背景,听闻他并未成亲,可眼下他竟说那丫头是他妻子?她不禁冲口就问。 画眉双手互握,脸又红又尴尬。 「画眉是我打小就定亲的对象,两人已形同夫妻生活多年,现在就只差请我爹择日成婚罢了。」燕子飞一本正经的解释。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李良娣轻蔑的再看向画眉,以为是丫鬟,原来是他的女人。 「原来你已有了妻子,亏那日我在宫中,还听人向父皇提起你有多出色,父皇也笑说若真是如此,要挑个公主指给你,让你做驸马的。」太子笑说。 画眉听到这件事,脸都发青了。 「妳叫画眉是吧?!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套牢燕子飞的?」太子好奇的看向她。 画眉紧张不已的觎了燕子飞一眼,见他表情含笑自若,想起他方才坚定的向众人说她是他的妻子,心头不禁多了几分自信,深呼吸后终于抬首。这一见注意到太子竟如此年轻,年纪似乎大不了自个男人几岁,更让她惊讶的是,坐在他身旁的女人不就是! 那日在孔庙见到的女人,竟然就是太子的良娣! 而且这位娘娘此刻正对着她面露不善之色,吓得她赶紧再将头低下。 「怎么又低首了?子飞,你这媳妇可真害羞啊!」太子不住调笑。 燕子飞只是伸手握住画眉的手,淡笑不语,但关爱之情在眸中显露无遗。 太子瞇了眼,「画眉生得娇俏,完全不输我的良娣,难怪你来赴宴,还不忘将她给带来,我想你早听闻父皇有意将公主下嫁,这才趁此机会将『正宫』带来,好让我告知父皇,打发嫁公主的念头,是不是这样?你好大的胆子啊!」他越说脸色越沉。 画眉惊慌得立刻望向燕子飞,这就是他偏要携她出席的真正原因了? 这家伙竟然为了她,宁愿件逆得罪皇家人,她感动的红了眼眶。 燕子飞没有否认,直视太子的目光始终坦荡。 太子抿了抿嘴,暗赞他的气度不凡,一般人哪敢这样直视他,尤其他在怒容的时候,这家伙的确是个人才! 「瞧来你真如众人所说无意仕途,连成为驸马跃升皇族的机会你都没兴趣,好,真好,有骨气!」难得朝中有与他年纪相仿的官吏出现,而且还如此不凡,他乐于结交,举了酒杯要赏给燕子飞。 「等等,太子,这杯酒由臣妾亲自来端吧,毕竟,以后太子还得仰仗燕大人多扶持了。」说完李良娣径自持了酒杯站起来。 「良娣这么说也是,这杯酒就由妳亲自端去给子飞吧。」太子百依百顺的道。李良娣轻摇款摆地将酒杯端至燕子飞跟前,一双媚眼就直勾勾的盯上他的眼。 「请了。」她盈盈地将酒杯递了出去。 燕子飞对她的媚眼视若无睹,接过酒后,一口饮尽。「谢过太子的赏赐。」 被冷落的李良娣,眼神恼怒,这家伙太不识抬举了!「燕大人的杯子该还给我了吧?」她冷笑问。 他这才将酒杯递还给她,没想到她竟不顾太子以及众人在场,众目睽睽之下摸了他的手一把,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的画眉心惊,立即瞧向太子,见他像是没瞧见她的举动……更像是不在乎? 但现场其它的人却都目睹了李良娣轻佻的举止,人人脸色微变,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纷纷低着头猛喝起酒来,当作没看见。 燕子飞脸一沉,将手抽回来。「也多谢娘娘端酒了。」 李良娣扫他一眼后,目光落在他身边的画眉身上,冷哼一声,「妳好福气,他连公主都不要,就只要妳,这男人妳是用了什么法子拴着的?改天我亲自上门讨教,学点手腕好回来伺候太子,也让太子眼里只有我,再也不会纳其它的妃子。」 画眉一听,尴尬得不知要说什么。李良娣这话说得她像是有狐媚之术似的,让她好生难堪。 「怎么,不欢迎我去?」李良娣笑得咄咄逼人。 「我……」 「良娣,妳这话吓坏子飞的媳妇了,她怎么敢不欢迎妳?!来,陪我多喝两杯,只要妳对我多笑笑,哪还需学什么手腕,我就已被妳迷得团团转了。」不知何时太子也走过来,搂着她的腰,她立即就无限娇媚的偎进他怀里,这表情还变得真快,当真对着太子笑靥如花。 太子一乐,拥着她,这晚眼中再无旁人。 「少爷,你说这位太子值得辅佐吗?」走出东宫后,画眉倚着燕子飞问。 府第离宫中不太远,人舍弃轿子,漫步走回家。 他蹙了蹙眉,「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觉得他有点过度沉溺于女色?」 他笑了。「是有一点,但这是咱们第一次见到太子,他的性情与才能如何,只凭今日的印象要断言太早。」 「嗯,希望这位太子将来不是位昏君,要不然百姓就惨了。」她心直口快的说。 「嘘。」他暗示她不可多言。「画眉,这里是京城,不是天高皇帝远的苏州,妳言词要小心,免得惹祸上身。」他提醒道。 她这才赶紧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只是对今晚见到的事有感而发。」 「我知道,但是有些事能看不能说。」 「嗯嗯,我会谨言慎行的!不过,被美人摸上那一把,你有什么感觉呢?」 她想起这件事,马上满不是滋味的问。 「就当是被抹布抹了手,还能有什么感觉。」他臭着脸说。 画眉张着口,「抹布?」他将一个太子的良娣形容为抹布?「你刚还要我谨言慎行的,怎么你自个!」 「我说的是实话,这女人行为不端,将来必惹出祸事。」 「可是她好像看上你耶?」她忍不住忧、心仲仲起来,她相信他不会对那女人有,但对方不是一般人,是太子的女人,万一处理得不好,闹出丑闻祸。 燕子飞轻扯了嘴角。「别担心,她可能是在孔庙前见过我,再次见面多了惊讶,举止就失控了,应该不会有下一次的。」 「是吗?」她还是不安,这女人是太子的女人,竟敢当着太子的面做出偷摸男人的手这么离谱的事,可见她胆子很大,画眉怕她日后还要来纠缠,而且整晚那女人不时狠瞪着她,简直拿她当情敌看待,让她更加忐忑了。 「别担心,还是,妳在吃醋?」他眨着眼问。 画眉将眼睛撑成铜铃眼。「对,我是有一点醋意,你这家伙,给我检点些,别要跟人搞七捻三的,当心把我气跑了!」她提出严重的警告。 他反而笑呵呵的,伸手抱住她。「妳怕我偷吃?」 「这很难说,男人都不太老实的,不是吗?!」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他虽然不风流,但是太多人觊觎,说不定哪天她一不注意就教人偷了去,这种事很难讲的。 「妳不信我?」 「不信。」 燕子飞知道她在闹他,笑得诡异。「妳放心,就算我有别的女人,妳还是我的正室,我不会不认帐的。」他笑嘻嘻的说,存心让她气得跳脚。「你!」画眉果然气得眉毛倒竖,要追打人了。 「少爷,画眉小姐!」大街上,小染匆匆迎面寻来。「太子筵席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们怎么还在路上慢吞吞的走?!」 「怎么了吗?你怎么跑得满身大汗?」瞧见小染跑得很急,她顾不得与燕子飞闹气了,诧异的问。 「你们快回去吧,家中有人在等着你们呢!」小染喘口气后说,表情是十足的可疑。 看见小染露出暧昧的嘴脸,两人相视一眼,心中有了谱,猜到会是谁来了。 第十章 燕华竹笑得慈祥,心情极佳的坐在大厅里等人。燕子飞有些责怪的望了一旁的小染一眼,这小子竟迫不及待的将他与画眉已圆房的事飞鸽传书的告诉了爹,爹得知讯息后,顾不得才刚回到苏州不久,身子还很劳顿,马上又提气上轿的起程赶来,这爹,也真心急! 画眉红着脸,在小染哥的暗示下,大概能猜出老爷赶来想做什么了。 她始终站在燕子飞身后,不好意思见人。 燕子飞虽然讶异他爹的出现,但见他舟车劳顿后仍气色极佳,不禁也跟着笑得满面春风,低眉欣赏画眉娇羞的模样。 「子飞,再过几个月你就满十八了,而画眉还比你大上一岁,也都十九了,你是不打紧,可是人家画眉再拖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她本来就是你的媳妇了,差的就是拜堂罢了,爹要人瞧过日子了,就下个月初三吧,你们若没意见,就在京城准备准备,别拖了,就成亲吧!」燕华竹身子不好,又赶了几天的路来回京城,但提起儿子的喜事精神百倍,完全看不出赶路的劳累。 燕子飞噙着笑,连日子都已定好了,爹可真是一刻没耽搁,画眉更是羞得小脸都要低垂到脚尖了。 「爹,我没意见,就这么办吧!」事实上燕子飞巴不得明儿个就拜堂,好让他从此抱着她时名正言顺。 「你没意见,我有!」赵彩云突然怒气冲冲的拍桌。这回不只燕华竹来了,赵彩云以及赵相印也跟着来了。 她这愤怒的举动让众人惊讶不已。 「妳这是做什么?子飞要成亲妳反对什么?」燕华竹恼怒的问。 「我当然反对!」眼看家产恐怕没自己掌权的份,赵彩云也豁出去了,就是知道老爷这趟上京要办的就是婚事,她这才拉着赵相印急忙跟上。「子飞要是娶了画眉,那咱们相印怎么办?」她怒问。 「相印?妳提她做什么?」燕华竹一愣后不悦反问。 「我提她做什么?」她把一听见燕子飞要成亲了就掩面悲哭的赵相印拉上前。「那施画眉十九了,快成老姑娘,所以得赶紧将人娶进门,那咱们相印都二十了,至今未嫁,怎么不见老爷帮著作主,给个交代?」 「给个交代?」给什么交代? 「没错,虽说相印自个儿有娘家人,可她打小就与咱们同住,早将咱们当成爹娘在侍奉,她会一直熬到二十未出嫁,还不是因为你的宝贝儿子,人家在苦等啊,都苦了这么多年了,老爷可不能让人家白熬一场啊!」赵彩云捶胸顿足的,动作可大了。 这话让在场的人傻眼,她这是要强迫人家负责,将那自个儿赖着不走、妄想人家丈夫的女人收下吗? 接着,像套好似的,赵相印爆出一声悲啼声,比王宝钗当年苦守寒窑时还要悲,哭得好不心酸悲切哩。 「胡闹!」燕华竹蓦地提气大喝。 见他怒容满面,赵相印一阵心惊后,倒也不敢再惨哭下去,将嚎啕大哭硬生生转为低泣。 「相印这丫头未嫁是她个人的决定,怎么能推到咱们身上?再说子飞都定亲八年了,她早清楚子飞对她完全没意思,这会又来闹什么?!」他极为不高兴的说。他凡事以儿子的意思为主,见儿子这些年来只兜着一个女人转,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意,自个儿只等他们两人时机成熟成亲,如今他们房也圆了,表示儿子认定人家,既是如此,他当然快快促成好事,让两人正式成亲,成亲后,他等着孙子诞下,届时好去拆那算命仙的招牌!至于这赵相印,子飞若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心思,与画眉共夫也是好事,可偏偏儿子不喜欢她,她却还赖着多年不走,他也没赶人,这还不是看在自个儿妻子面上,他都这般宽容了,她竟还敢在这时候吵闹,当下燕子飞还没发火,他就已经先勃然大怒了。 儿子能成亲生子是他多年心愿,谁敢坏事,就是跟他过不去! 他气得怒发冲冠,偏遇身子不佳,这一怒,脸色反而发白了。 吓得赵彩云也愕住了,她倒没想到老爷为了儿子的亲事会如此怒不可遏,连对赵相印的情分也不给,暗忖着,哭闹、硬塞这招不管用了,那得用上别的法子。 「我说老爷,我只是心疼相印,你若狠心不理,也就罢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连忙将怒容收起,换上一副矫情的笑脸。 「哼!」燕华竹在气头上,撇过脸,抚胸喘气。「老爷,我了解你是听了算命仙的话,急于让子飞成亲,证明那算命仙的话有误,可我告诉你,前几日我听说了一件事,那算命仙日前横死了。」 「什么?!」他闻言大惊。 「这件事你不知道吗?那算命仙听说胡言乱语,招摇撞骗的讹人家不少黑心钱,教人挟怨杀死在街头了,死时连舌头都被割了。」 「啊!」 「你说那算命的若算得准,何有如此下场?再说,他若真神,怎么不先算算自个儿的命运,帮帮自个儿趋吉避祸?」赵彩云眼睛小心的瞄着他的反应。 见他面色青白了一阵,一时竟也说不出话了。 「爹,这样不是很好吗?那算命仙不准,你心头的担忧也就自然解除了,从此就不用再想着燕家可能后继无人了。」燕子飞反而笑说。 反正他从头至尾没相信过这算命仙说的话,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爹的作为让他颇无奈,但!他回身望了身后的佳人一眼,若没那算命仙的话,也不会有画眉的出现,而他也更不可能拥有她了。 这算命仙对他而言,可说是他与画眉的媒人,如今横死,他也感到悲凉。 燕华竹听儿子这么说,这才怔怔的点了头。「是啊、是啊!」想不到他横在心口的事,是这样的结果,但不管如何,总归对他对子飞对燕家都是好事。 「老爷,既然那算命仙是专门骗财的,那子飞就不急着成亲了,他还未满十八,连冠礼都未及,现在提成亲早了点。」赵彩云趁机说。 燕子飞一听变了脸,连画眉都感到错愕了。 「可是……」燕华竹瞧着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早些成亲早些生子也是好的。」 赵彩云眼一瞪。「照我说,当然不好,要知道画眉家里穷得都得靠咱们接济才能生活,当初是老爷担心那算命仙的话,让我去找人来与子飞相处,若非匆促行事,又怎么轮得到那丫头进到咱们家来!我知道,你们定在猜度我是否又要私心自家人了!」 她故意看了一眼赵相印后继续说:「这回我绝不偏私,只说道理让老爷自个去细想,以前咱们只是普通商家,娶个不搭的女人也就罢了,但现在子飞在朝为官,官家最重的就是身分门第,画眉的爹虽是秀才,却是个让人瞧不起的家伙,不少读书人根本不齿提到他,老爷若为了子飞的前途着想,可得另觅门当户对的人家来结亲,这样对子飞的前程与名声才有帮助,至于画眉,充作偏房便可以了。」 燕华竹不说话了,当真深思起来。 燕子飞见状,脸色一沉,「除了画眉,我不娶其它姑娘。」那算命仙一死,反倒让他的话因而「准」了,竟因此让他娶不了亲。 还真是讽刺。 燕华竹一听皱了眉,心下虽急,但妻子说得也没错,说到底,要不是子飞中意,以画眉的身分是配不上儿子的,一时犹豫了。 「爹!」燕子飞用着少见的急切语气唤道。「画眉是我认定的人,你若不接受,无妨,我与她就这么着吧!」 燕华竹心跳了一下,「你所谓这么着是什么意思啊?」 他绷着脸说:「我与画眉不成亲就不生子,这么过两人世界也挺好的,没人打扰。」 这还了得,燕华竹跳起来了。「这怎么可以?!」 他拉过脸色由喜变白的画眉。「就这么着吧!」他孝顺,几乎不曾拂逆过父亲,这回似乎铁了心。 「子飞,你!」燕华竹气得咳了起来。 燕子飞不忍,上前拍了拍他顺气。 手才伸上,燕华竹就心急的拉住他的手。「好好好,爹都依你,但你别给我闹不生子的事。」他急说。 「老爷!」听见他又屈软,赵彩云急得大叫。 「别说了,这样好了,再过两年子飞就满二十,在这之前,子飞若对画眉仍有心,那表示两人注定结成连理,就成亲吧,我也不再对画眉的出身有意见,至于其他人也从此对这事别再多舌。」他严肃的道。 他不想逼急儿子,也不能不设想妻子的顾虑,唯一折衷的法子就是给时间,说不定年轻人喜新厌旧,两年后子飞就对画眉生厌了,到时候再另做打算也不迟。 一家之主都说了重话,还怎能多言,燕子飞虽怒,只好忍着,反正两年很快到来,他对画眉的心不可能变,只是得委屈画眉一段时间了…… 他心疼的侧身搂着她,画眉苦苦一笑,要他别在意,她相信他,也愿意等!赵彩云与赵相印两人相视一眼,拖了时间也是好,至少两人一时还成不了亲。但转头瞧见两人浓情蜜意的相偎,赵相印胸口气闷,那股不服、不甘心之气就是无法平息! 既然短时间不办喜事,燕华竹在京城休息了几日,身体稍感健朗就带着妻子回去苏州去了,不过赵彩云坚持留下赵相印,私下挑明着要她看着办,在京城的期间竭尽所能的搞破坏,就算燕子飞还是瞧不上她,也不让画眉两年后如愿当上燕少夫人。 燕子飞初上任,就顺利成为太子的心腹,连着几日被召见,两人经常聊到深夜,太子才肯放人离去。 燕子飞经常不在家,这府里又多了个赵相印,不时与画眉大眼瞪小眼,尤其赵相印表明了就是来与她作对的,对着这位表小姐,画眉只有苦笑以对,平时实在不敢与她多接触,省得「惹祸上身」,不过今日府里来了一个人,这人气焰嚣张,恐怕连泼辣的赵相印也怕。 「娘娘,请用茶。」画眉亲自端上了一盅热茶后,自动退至一旁等候李良娣说明来意。心下忐忑,这位娘娘该不会是真要来问她用什么手腕拴住燕子飞的吧? 李良娣冷眼睨着她,眼神里是浓浓的轻蔑。「我打听过了,妳是燕家的童养媳,出身不佳,配不上燕子飞。」她开口就说。 画眉脸色一白,也回不了话。 一旁还不知道李良娣厉害的赵相印,只当她是太子的女人,赶着来拍马屁,一见她对画眉的态度不友善,立刻当她是自个人的接口道:「就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婚事才拖着,老爷与夫人对她也是很不满意。」 「妳是谁?」李良娣傲慢的问向多嘴插话的赵相印。 「我是子飞的表妹,我姓赵,赵相印。」她马上自我介绍,希望能博得太子宠妾的好感。 哪知她一说完,李良娣就冷笑起来。「又来个喇叭花,这燕子飞还真麻烦,身边净是些不入流的俗花!」 赵相印这下脸涨成了猪肝色了。「娘娘说话怎生如此刻薄?」她忍不住抱怨。 李良娣眼一瞪,「放肆!妳敢说我刻薄?」她勃然大怒。 「我……我不敢。」赵相印教她吓得连忙摇头。 「都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来人,掌嘴!」 一声令下,她带来的宫女立即上前赏了赵相印两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外加不可置信,她竟莫名其妙就挨打了,这女人竟凶恶得上门动粗? 「这是给妳的教训,休想在我面前顶嘴多舌。」李良娣不可一世的怒斥。 这回真吓到赵相印了,赶忙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哼,犯贱!」她狠瞪了赵相印后转而看向画眉。 画眉一惊,头赶紧低下,不敢看她,这下心里很清楚,这女人是来找麻烦的。 「施画眉,妳过来!」她命令道。 画眉迟疑着不敢过去。 「还不过来!」她语气加重了。 画眉这下不敢踌躇,马上走上前去,一到李良娣跟前,她就粗鲁的托高画眉下颚,审视着她的容貌。「长得还可以,但是太子凭什么说妳的长相不输我,我的艳色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妳也配跟我比!」她不屑的怒悴道。 画眉一脸的尴尬,这女人怎么心胸狭隘到这等地步,连太子的一句场面话都要介意。「娘娘艳冠群芳,我怎能与您相比,这是太子在说笑的。」「说笑?说笑我也不允,妳这张脸若被划上一刀,我想就再也没人会开这种玩笑了吧?!」 这话说完画眉不禁心惊,就连身后的赵相印都花容失色了。 「娘……娘娘,您……别吓我了。」她惊愕的吞着口水。 「我像是在吓人吗?」李良娣瞇起眼来,似在评估这一刀要划在哪好,而身旁的宫女真掏出了一把短刀。 画眉冷汗都冒出来了,这女人是说真的,真要毁她的容?! 「就由左脸颊划下吧,这一刀就划过鼻梁即可。」她说得像要切哈糕饼似的。 画眉脚都软了。「娘娘!」 「刀拿来!」她伸出手,宫女立刻将刀呈上。 画眉瞪着她手中的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就连赵相印都看得要晕了。 就见她美艳的脸庞转为阴狠,这一刀就要划下! 「娘娘,燕大人回府了。」似乎有人刻意守在门外,这会见燕子飞回来立即前来通报。李良娣脸色一转,将画眉推至一旁,刀也丢还给宫女,立即笑得娇艳的迎向刚步入大厅的男人。「子飞,你回来了。」她亲热的称呼。 燕子飞微微吃惊她竟会出现在自己家里,随后堆起笑脸。「娘娘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过要来找画眉叙叙的吗?今儿个得空就来了。」她笑容满面的说。 他点了头,瞧见画眉脸色死白,而赵相印也是一脸的惨色,他蹙了眉,走向画眉,扶住她的腰,可才碰了她,她就软了腿的倒向他。「发生什么事了?」他讶然的问。 「我……」 「我想她是身子太虚,我方才来时就见她连站都站不稳,怕是得了风寒了,已要人回宫去请太医过来一趟帮她诊治诊治。」李良娣在画眉开口前抢先道。 「妳受风寒了吗?」他立即关心的问向画眉。 画眉心有余悸的望向李良娣,她那笑容中还带着阴狠,当下什么也不敢多说。 「嗯,早上起来就觉得身子不舒服了……」只好配合的道。 「那赶紧先坐下歇着吧。」他扶着她坐下。李良娣见他殷勤对待画眉的模样,心中的不悦更盛,脸上所流露的表情也就更为歹毒,这嘴脸落入赵相印眼中,竟吓得她当场翻眼昏厥。燕子飞见状,一愕,「她怎么了?」 「她……也被我传染风寒了。」在李良娣的怒视下,画眉惊愕的掩饰说谎。 「嗯,小染,将表小姐扶进房吧。」他交代随他外出回来,刚打理好他座轿才进厅的小厮说。 小染应了声,命人帮忙抬着才将赵相印送回房里去。 「画眉,妳身子不舒服,也回房去歇息吧,娘娘这里由我来招呼就可以了。」 燕子飞转身说。 「我不用歇息的……」她已然明了李良娣今儿个是为燕子飞来的,留下他一人面对她,岂不「羊入虎口」 ,她不放心他与这女人独处。 「太医马上就到,妳不回房等着,难道是怕我把妳的男人吃了不成?」李良娣撇嘴笑问。 「我……」 「画眉,进房吧!」连燕子飞都板起脸,这让想留下的她不敢公然违逆。 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就先进房了。」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才离开。而这一日燕子飞留在大厅里与李良娣独处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深,东宫派人来催请,她才回去。 燕子飞进房后,画眉还未睡,本想问他两人聊些什么,但又怕他笑她吃醋,勉强按捺下来什么都没多问,而燕子飞明知她好奇,竟也只字未提在大厅的事,这让她有些气恼,干脆倒头闷睡,连那女人差点划花她脸的事也没说。 在京城的日子清闲,画眉闲来无事上街逛逛,她走着走着,老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但几度回头,又不见任何可疑的人物,懊恼疑惑的走进一家米粮行,随意买了一小包红豆,才出铺子,那种教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她咬着唇的站在街上四处梭巡张望,然而就是没发现异状。 难道真是自己疑心病作祟? 「画眉小姐,妳在找什么吗?」一个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小染哥?!」 「妳脸色好怪,怎么回事?」小染见她脸色有异,关心的问。 「小染哥,为什么跟踪我!不对,你跟踪我做什么,我是说,你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物跟踪我?」她抓着他问。 「跟踪妳?没有。」小染摇了头。「妳怀疑有人跟踪妳吗?怎么会?!妳才来京城多久,又不认识什么人,谁会无聊的干这种事?」他奇怪的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怪。」她心中其实浮现了一个人― 李良娣,上回没成功毁她的容,这回该不会是想掳人完成这件事吧? 她害怕的轻颤了一下,赶紧靠向小染。「小染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她不敢将怀疑告诉小染,那李良娣可是太子的女人,少爷才警告她,在京城说话得谨言慎行,所以这话她不敢乱说。 「呃……不是。」他搔着头,有些尴尬。「我是陪少爷出门的,因为少爷刚好交代我出来买个东西,这才遇见妳。」 「钦?少爷不是还在洪大人那,商讨皇上交付给太子的任务吗?」 皇上日前下了道旨,说是要查验太子的经国大策,要太子近日呈上治国的万言书,这事太子不可能亲自做,自然交给燕子飞去完成了,所以他这几日一早就都到洪文动府邸讨论治国良策,一待就是一整天,这会怎有空上街? 「少爷……就在对面的茶馆里。」小染支吾的说。 「喔?少爷就在对面啊,那我过去找他。」她立刻惊喜的要冲上前。 「慢着。」他拉住她往前冲的身子。 「小染哥,怎么了?」她终于发现他脸色有多怪异为难了。 「呃……待在里头的不只少爷一个人……」他硬着头皮解释。 「你是说少爷在与人谈正事,我不方便去打扰是吗?」她了然的问。 「嗯……对。」 她闻言,捶了一下他的手臂。「这话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不懂规矩,何必要这样吞吞吐吐的。好吧,少爷有事忙,我这妇道人家就不去烦他了,先走了,你进去吧,免得他等不到你。」她爽快的说。 看着小染笑得很歉然的过街,她笑了笑,转身本来也想走的,忽然又起了好奇心,少爷是跟谁在谈事情啊?这么神秘! 她悄悄跟着过街,打算远远望一眼,不会教燕子飞发现的,然后就离开。 偷偷摸摸的走近茶馆,扶着窗抬,偷望进去,蓦然,她的笑容尽失,双眼也发直了。里头的男人正与个美艳的女人坐在一起,隅吗相依,话谈得好不投机,姿态也好不亲密…… 她愕然的低下身,蹲在窗抬下,心中一片紊乱。 这……怎么回事啊? 夜很深时燕子飞才回到房里,静默的看了画眉的「睡颜」一会后也上床了,很快的,他就熟睡了。 画眉缓缓地睁了眼,侧身望着他的睡容,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与李良娣单独见面?又为什么与那女人这般亲昵? 她急切的想问他,但她更期待他能够主动对她解释清楚。 两人才在京城住下没多久,也宣誓要相守一生的,她信了他的话,亦确信他不是一个会拈花惹草的人,就算对方再美、手段再诱人,她都不信他会背信忘义的与别的女人纠缠,他决计不会背叛她的! 黑暗中,她只听见自个的心跳声,跳得好急、好快她与他在一起八年了,相知相惜,所以一切照旧,隔日,一切如常…… 午后,画眉外出后却失神归来。 耳中还萦绕着在外头听见的话语! 「你听说了吗?太子的女人李氏与太子近臣燕子飞有染,两人打得可火热了!」 「真有这样的事?!」 「说是说啊,这事不仅在王公贵族间传闲了,就连住在街头巷尾的、市井小民都讨论得沸沸扬扬的。」 「这事太子知道吗?」 「恐怕不知,知道还能重用奸夫吗?」 「啊!那淫妇也该死啊!」 「她还受宠着呢,据说近来太子教她迷得还有意奏请皇上封她为太子妃。」 「那怎么成,这么淫荡的女人,将来如何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不是贻笑天下了吗?」 「这有什么办法,谁教那燕子飞太有才情,又貌若潘安,而太子重色好逸,除了身分外,无一样赢过燕子飞的……这个女人听说在成为太子良娣前,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了,这才会瞧上燕子飞的男色,勾他偷情!」 「可是再怎么说,那女人也是太子的良娣,这个燕子飞也太大胆了,竟敢接受……」 原来才短短数日,这事已传成这样,而她,竟现在才知道……画眉如游魂的走进大厅里,看见赵相印就坐在厅上,瞪着她的表情是幸灾乐祸又不甘的复杂神色,再瞧一地净是被她摔碎的瓷杯,画眉转身,直觉的往客房走去,客房窗子未关密,留了一口缝,由那缝里望去,她逐渐睁大了瞳眸。 两具毫无遮掩的身子正肆无忌惮的交缠着,狂热激切的身影刺激得她脑袋空了,就连眼神都空了! *算命仙死了,但他预言燕子飞命中无妻、无子一说,真的是无稽之谈吗?画眉面对变心的情人又将如何自处?想不到的意外发展,你绝不能错过精采续集花园系列1200《相思画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