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 楔子 怎么会坐在这里?她茫然地看看四周……不知道。 怎么到游乐园来的,搭车、坐计程车,还是善心人士送她过来?她揉揉太阳穴,实在想不起来。 过去的两个小时,艾筱枫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 只记得杨婉如对著她放声痛哭,而一群同事放下工作,围在她们身边。 婉如哭得很惨,黑色眼线在嫩红色的粉脸上晕出两条铁轨,还紧拉她的手,苦苦哀求。 “放手吧,健纬从来没爱过你,他爱的人是我,你不断骚扰,让我们好痛苦。筱枫,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你放手好不好?” 婉如的话引起同事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同情弱者,于是向她投来不苟同的眼神。 这样算骚扰吗?不,她只想讨回公道。 她和健纬是同期进入旅行社的,健纬当过兵,所以比她大了两岁,他的长相斯文,白白净净、眼睛会放电,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又是名校毕业,才进公司,就有许多女同事对他另眼相待。 至于她艾筱枫,并不特别漂亮,但不管在男同事或女同事里都相当吃得开,因为她乐观大方、对每个人都好,谁把事情托她帮忙,她都会尽全力完成,即使熬夜赶工,也甘之如饴。 这样的性格让她赢得了好人缘,上司欣赏她的刻苦自励,同事感谢她的热心助人,她几乎可以获选为好人好事代表。 公司的同事很多,她和健纬向来没什么交集,直到那个下雨天,他们下班都晚了,两个人站在公司骑楼下,仰头望天兴叹。 她当然知道健纬这个人,他是公司里的明星级人物。考虑了下,她将包包里的伞递给他,说:“我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有骑楼、不会淋湿,雨伞借你吧。” 只是客气、单纯出自于同事的关心,但健纬突然拉住她的手,“筱枫,我被你深深吸引,我们交往好吗?” 那种感觉像什么,知道吗? 就像走在路上,有人过来、对你说:“小姐,你是阿鲁楷赫王国的公主,而你的未婚夫是英国的安德鲁王子。”或者,在马路上捡到乐透彩券,那张从天外飞来的彩券竟然开出四亿元大奖。 她被吓到了,吓得头脑晕晕然,她没搞清楚自己做出什么反应,但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健纬拉到雨中,而剧情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不介意天空飘下来的是不是酸雨,他把她抱起来转圈圈。 很浪漫,在当时。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后悔,如果那天有一辆车子呼啸而过,用喇叭声或溅起水花浇醒她的理智,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堆鸟事。 在那之后,他们开始秘密交往,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知道,再然后,健纬看不惯她那种月光族的理财方法,作主办了一个共同帐户,每个月硬性替两个人存下大部份薪水。 过去两年,她过得很辛苦,但想到所有的辛苦都是为了两人的未来,也就慢慢学著节俭,学会抠小钱、省水电,她尽全力适应三级贫户的日子。 和健纬的关系,她只告诉过婉如,婉如是她的大学同学,她介绍她进公司、在许多小地方帮她一把,有她带著,婉如很快融入新环境、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并一步步变成最佳业务员。 最好的朋友、有了共同未来的男友,还有一本破了七位数字的存款簿,她相信自己的人生正渐入佳境。 于是,在健纬生日那天,她打算送他一个意外惊喜,却怎么都没想到,意外惊喜会变成意外惊吓——她在健纬的床上发现赤裸裸的婉如,以及和她缠成麻花卷的健纬。 千万别说他们在学习双人瑜伽,她只是有些憨直,不是智能障碍。 对于感情,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认赔杀出,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再不甘心,她都快刀斩乱麻,不拖拖拉拉。 她不要健纬了,只想拿回自己的薪水。但健纬避而不见,假装没有共同帐户这回事,却让婉如出头来对她呛声。 这几天,公司里谣言满天飞,说她像个变态,狂call健纬,说她跟踪、寄恐吓信、在他屋前泼硫酸,还绑架健纬养的小狗,他们把她形容成一个疯狂泼妇,现在,婉如又当众演这出…… 办公室里的同事,有一半以上认为她疯了,连和她交好的同事,都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再也受不了办公室里那些同情的、鄙夷的、无奈的眼光,她被那些眼光逼得连半分钟都待不下去,抓起包包,往外就跑。 她哭得像白痴,泪水将她的脸洗过好几回。 笨蛋,早就知道爱情是不可靠的虚伪家伙,她怎么可以在上面浪费? 说,她交过几个男朋友,从大学到现在,哪一个不是在她付出真心之后,随口丢下几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匆匆离去? 早该学会教训的,真的,正常人早就该学会教训!她抹干脸,挺直背脊,离开坐了半天的椅子。 仰起头,她看著缓缓起降的摩天轮…… 懂了,她知道为什么潜意识会将她带来这里。 两个月前,她和健纬、婉如来过,那时他们在摩天轮上为她唱生日快乐歌,没有餐盘和蜡烛,他们用手指头,在车厢落地前,把一个八吋蛋糕分食一空,离开车厢的时候,三个人都是满脸满头的鲜奶油。 知道在蛋糕前,她许下什么愿望吗?愿望一:她要嫁给这个处处为她打算的好男人。愿望二:她要和婉如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将来她的儿子喊她干妈。愿望三:她想留住这一刻,当个最幸福的女人。 好笑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暗渡陈仓。 风吹过来,裸露的双臂有点冷,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她摸到一枚圆形硬币,抓出来,是五十块。 她还有几个五十元?所剩不多了,健纬把她每个月的用度抓得很准,不管有没有那个共同帐户,她都是月光族。 她的惨状可以拿到五颗星。男人跑了、钱跑了、工作……经过婉如的“大力推销”,大概也丢了。 在失业率创新高的今日,想找到下一份工作,平均时间是六个月。身上只有几百块的她,哪里撑得到六个月?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教授说过,聪明人要懂得为自己涂上保护色,聪明人懂得行一步看三步,喜怒不形于色,聪明人要学会算计,学会利弊权衡。 她是个烂学生,学不会聪明,也学不会保护自己。 看向四周,今天不是假日,乐园里的游客稀稀落落,但偶尔能听见笑闹声,可这些笑闹声全与她无关。回去吧,当缩头乌龟改变不了什么,她的悲伤与这里的快乐不相融。 她往游乐园外走,没有太阳、没有雨,阴阴凉凉的天气最适合旅行,可惜……她轻扯嘴角,加快脚步…… 一个不经意间,她看见游乐园不显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摆了一台贩卖机,那个机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饿不渴、对食物没有迫切需求,但贩卖机上面那包像七七乳加的巧克力亲热了她的心。七七乳加,曾经有个男孩给了她一大罐,她舍不得吃,收在床底下,后来过期,妈妈大扫除的时候扔掉了。 那个男孩没有和她谈过恋爱,不会说甜甜软软的话哄她,但是他救她两次,他对她很好,却从不要求回报……如果天底下的友谊都像他给的那样,她哪里需要爱情? 很有趣的行销,分明是七七乳加,上面却写著真心巧克力。 真心巧克力? 她以为健纬是真心的,以为婉如是真心的,结果,这么真心的爱情和友谊竟反噬于她,很讽刺对不对? 也许“真心”不在成人的世界里,也许“真心”只生存于人类的童稚时期,不过真心……好甜蜜的两个字,甜得像巧克力。 忘记自己很穷,她直觉掏出口袋里的五十块,想把贩卖机里的真心收为自己所有。 把钱投进去,压按钮,蹲下身、把手伸进食物出口处,闭著眼睛,她在心底默祷:请给我一个愿意付出真心的男人,请给我一份真挚的感情。 她厌倦了爱情里面的尔虞我诈。 等过五秒、十秒、二十秒……五分钟……她张开眼睛,等不到她要的真心巧克力。 终于,她的委屈累积到喉咙口,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好坏,连贩卖真心的机器都来欺骗她的真心。好差,真心明明早就缺货,商人还欺骗顾客的期待。好过份,虚伪的世界早把真心一网打尽,让她的心好孤独…… 终究是她笨,她的五十万都买不到康健纬的真心,怎么会相信,五十元能买到商人的真心。 背过身,再不多看贩卖机一眼,艾筱枫走出游乐园。 她没注意贩卖机在自己转开身的同时,一道亮光闪起,朝著她的背影射去。 站在公车站旁,艾筱枫低头翻包包,企图找出皮夹、拿悠游卡搭车回家,翻老半天,才发现皮夹不翼而飞,而公司的黑色包包上,多了一道十五公分的破口。 她成了倒楣收集器?全天下的霉运相互约定,到她身上大集合? 好不容易收干的泪水再度落下,她哭得更凶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艾筱枫首次知道身为流浪狗的无助,仰头向天,她想大声抗议,却没料到,同时同分同秒,天空降下倾盆大雨…… 第一章 扣上安全带,叶新恒看向车窗外,天一口气暗下来,乌云笼罩整片天空,空气里的水气沉重了虫子的翅膀,燕子低飞。 他若有所思,两根指头飞快敲击著大腿。 他的眼睛相当漂亮,双眼皮既明显又深刻,眼珠子像泡在水里的龙眼籽,黑邃幽深。他的五官俊美,皮肤白皙,找不到毛细孔的脸皮让许多女人又羡又妒。但他的浓眉内敛,神情严肃,目光不怒自威,薄唇微抿,看起来不苟言笑。 如果不是他够高、如果不是他的眉毛够浓、如果不是这几年锻炼出来的六块肌让女人流口水,他会被错认为女人。 记住,他痛恨这一点! 叶新恒在艾筱枫投贩卖机的时候就认出她了,可他没上前打招呼,反而加快脚步从她身后走开。 原因一到原因十都是三个字——怕麻烦、怕麻烦、怕麻烦…… 对,她是个麻烦人物,她和橡皮糖是同纲、同目、同科、同属又同种的东西,沾上了,就跑不掉。她不懂分寸(身为女人,在他裸体时,应该转开头,而不是笑著巴上来),不会看脸色(他板起脸代表生气,而不是欲擒故纵),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消失,不晓得厌烦不只是形容词……她有一大堆以“不”为开头的缺点。 硬要找出某种动物来比喻她?无尾熊吧,虽然不是太贴切,但痛恨当尤加利树的他有权利说话。 艾筱枫完全没变,眼睛和十二岁时一样灵活,鼻子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小,嘴巴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红,就连身高也相差不多,当然,最像的是投贩卖机的期待表情和动作。 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常把零用钱拿去贡献给学校的贩卖机。 她会先在贩卖机前面站半天,决定买什么之后,飞快把钱放入投币孔、飞快压下选择钮,飞快蹲下来,打开下面的塑胶盖,把手伸到里面接东西。 她对贩卖机有著让人无法理解的著迷。 为了玩贩卖机,她常常买一堆喝不完的饮料,然后从走廊那端一路跑回教室,把饮料摆在他桌上,笑得满脸谄媚,说:“叶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饮料请你喝。”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不,那是艾筱枫的认定,他没这么想过。 他不爱当她最好的朋友,主要原因有两个,次要原因有……两百多个。 第一:就算他穿著男性、说话男性、动作举止都很男性,她只肯相信他是女的(他曾考虑把她拉进厕所里面秀秀小鸟,后来觉得太变态而作罢)。 第二:她很矮、年纪比他小,却老是对他说:“叶子,你不要害怕,我会照顾你。”(记住,是女字旁的你,不是人字旁的)他一个堂堂大男生,还欠她照顾? 他还讨厌她成天到晚跟在他背后,叶子、叶子的乱喊。他讨厌她一头热的说:“我是枫、你是叶,枫叶、枫叶,瞧,我们注定要当好朋友。” 他讨厌她一天到晚追在他背后,吵著要和他交换日记。讨厌她一大早就跑到爷爷家门口,扯著喉咙大喊,“叶新恒,我来接你了。” 见鬼了,谁要跟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只是人生初逢不幸,爷爷身体不舒服,孝顺的爸妈和阿姨、姨丈讨论过后,决定回台湾设立分公司,顺便照顾住在台湾的老人家。 爸妈在台北开公司,每个礼拜只能回乡下一趟,基于公司草创,工作比较忙,他们理所当然把儿子留下,让祖孙彼此照顾、作伴。 乡下地方哪来的美国学校,中文不够强的他,只好和一群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小毛头上同一个班级,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被派坐到艾筱枫身边,被她错认为女生,被她精神洗脑,也被她缠上。 他们的相遇缘于倒楣乘以倒楣的倒楣次方,在诸多倒楣围绕之下,他打死都不想和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终于,台湾的分公司找到可以接手的经理人才;终于,他们说服爷爷奶奶,一起到美国生活;也终于,他从小学毕业,拿到一张台湾的毕业证书。 他人生当中,最烂的十个月就此结束,他再也不必和脏兮兮的野小孩一起上课下课,再不必和他们玩无聊幼稚的打架游戏,更不必看他们骂脏话、吐西瓜子、比谁的尿尿射得又远又长。 他和艾筱枫已经过去,而那段可怕记忆淹没在光阴岁月里,他怎么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认她?门儿都没有。 “表哥,你在想什么?”双手握住方向盘的乔以励转头问。 “没有。” 以励是他的表弟,他们的母亲是双胞胎,两个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但个性大不同。 他个性冷淡,以励性格温暖;他严以律人律己、力求完美,以励宽以待人待己,什么事,看得过去就可以;他让人难亲近,而以励亲切热情;他对女人不感兴趣,而以励是排行榜前五名的大众情人。 虽然他们都长得很美……呃,这种形容词很伤人,应该说,他们都是花美男比较正确,尤其在喉结未跳上喉咙的青春期之前,常有人错认他们是女生。 差别在于,被错认时,以励非但不以为意,还会绽放灿烂笑容,以电昏他人为娱乐,而他会把人抓到暗巷里面痛揍一顿,至于为什么要把人抓到暗巷?呃,知道的嘛,北极熊的攻击画面有点凌厉。 什么?他不是北极熊?对啊,他不是北极熊,但他是北极冰人,记住哦,除非是夏天,否则千万别靠他太近,如果被冻掉耳朵鼻子,或被冻***棍,不要怪说他没先提醒。 当然,世事都有例外,错认他是女生的蠢蛋中,唯一没被揍过的那个,叫做艾筱枫。那是因为…… “表哥,你又分神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又分神了吗?该死的艾筱枫! “我在想陆客观光团,我不想只和别家旅行社抢食平价团的大饼,我想试著走高价位路线,现在大陆经济起飞,可以做高消费的人不少。”叶新恒摇头,把艾筱枫从脑袋中央摇开,随口找话唬弄表弟。 “又是工作,烦不烦啊。” 乔以励翻白眼。他们才从工作里面抽身,表哥又满脑子想著工作,无趣。 照理说,他的工作能力不算强,没道理和表哥回台湾来整顿被前经理搞到没赚头的旅行社,但他有很好的沟通能力,要说服前经理和一票尸位素餐的“头头”们和平转离原位,而不会把公司搞得鸡飞狗跳,再要向别的公司挖墙角,而不被打趴……这种事非他出马不可。 “再烦也要做,这是公事。” 他们表兄弟俩去游乐园不是闲闲找刺激,而是为了挖角,这游乐园的行销经理很棒,可惜待在这里不受重视。 从年初回国到现在,他们到处寻找优秀人才,而这些新加入的生力军,的确帮他们缔造许多佳绩。 相信吗?在股市节节落的今天,他们的股票一枝独秀,连连翻涨,连商业杂志都找上他们,说要做个特别专访。 初生之犊啊,不害怕冲撞。 “对,公事最大。”乔以励无奈挥手。他这个表哥啊,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享受人生。“要直接回公司吗?” “不回去,回家。” 晚上品桦要去他那里。品桦是父亲好友的女儿,也是他的未婚妻,她是个国中老师,认识三个月,见面三次,一次是相亲,一次是开诚布公决定两个人要继续走下去,一次是订婚礼上。 品桦的脾气温和,不太会做家事,但对于教育很有一套,她进新学校不久,就成为首席英文老师,许多家长捧著钞票要请她当家教。 他有管家,不需要会做家事的老婆,但他需要能替自己训练出接班人的妻子,所以她对他而言,很适合。 “哇,机器人要罢工耶,是不是大嫂要去你那里?” “我不是机器人。” 他只是对于事业成就有相当大的迷恋,婚姻,是为了生小孩,生小孩是为了有人将他的成就往下延伸,他的偶像是比尔盖兹,他期待自己成为未来、许多人的偶像。 乔以励耸肩。他不赞成,但也不会笨到去和他讨论机器人事件,反正,机器人特质早就深入表哥的基因里。 “表哥,你真的喜欢罗品桦吗?你们这么匆促就决定在一起,实在很冒险,你和她连认识都还称不上。” “我认识她。” 他知道她念哪个幼稚园、国小、国中,知道她念完北一女就直接到英国剑桥大学读书,她没交过男朋友,是因为她对周遭的男人都不满意,知道成功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信念。 他和她,是很相像的两个人。创立事业要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同样的,经营婚姻也要找信念相同的女生。 他不喜欢错了再重来,他喜欢一出手便是成功在望。他相信品桦是那个可以和他站在胜利高峰的女人。 “光靠征信社给你的那些资料?”乔以励嗤之以鼻。“你至少要和她出去吃吃饭、聊聊天,说说彼此的想法观念……” 他话没说完,就被叶新恒截下。“我很忙。” “忙著赚钱?表哥,你的钱够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赚那么多钱,却不懂得享受,不是太笨?” 他和表哥不一样,他需要美酒加美女,需要名车以及名家珍馔,钱,是用来买开心的,不是用来让银行开心。 “这是价值观问题。” 叶新恒不和他讨论这个。以励是个好兄弟,但他从来就不认同他。 以励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工作战战兢兢,就像他无法理解,以励为什么老要让不同的女人在他的床上躺平?那种浪费体力和精神的事情,他不做。 “咦?你看!”乔以励突然放慢车速,指著窗外。 他们的车子从停车场开出来没多久,游乐园盖在偏僻地区,附近只有几班公车经过,少有行人,下著滂沱大雨的下午,一个不带伞的女生愣愣地站在马路旁边,很引人注目。 她的衣服湿透,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背上,狼狈的模样触动乔以励的同情。她的手不停揉著双眼,也不知道是雨水模糊了视线,还是在擦拭泪水。 他叹气,大众情人特质发作。“我见不得美女落难。” 话说完,不等叶新恒表示同意或反对,就把车子停在路边,用西装外套当伞,冲出车外。 她是楣女,她是衰仔人,她是天不疼、地不爱的渺渺众生,男人骗她、朋友诈她、贩卖机欺负她,现在连老天爷都来补一脚……她真的好倒楣…… 以后怎么办,回乡下老家? 不要,一回去,爸妈肯定要她去相亲,而且目标绝对是里长伯家的笨阿标,阿标不笨,只是长得笨,他在国小当老师,听说去年还考上主任,正在等待分派。 她不喜欢阿标,但爸妈很喜欢;她爱叶子,爸妈却说叶子将来要当大老板,轮不到她来爱;她是视觉系女性,专挑帅哥爱,偏偏爸妈说,忠厚老实才是最好的择偶条件。 她不晓得爸妈为什么特爱和她唱反调?只知道,人人都说孩子是用来气死爸妈的,但她却觉得,爸妈是上帝专门派来惩罚她的。 所以不熬到最后一分钟,她绝不回去。 雨越下越大,她看不清前方,只能走著,一步接一步,像瞎子摸象。 “小姐,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一个好听的男音响起,她转头,发现乔以励。 雨水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但她还是看见他晶亮的眼睛上方,有著漂亮的双眼皮,看见他的鼻子很挺,和西方名模有得拚,看见他的嘴型很适合接吻,看见雨水湿了他的衬衫,描绘出他完美的身材。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正在对她放电。 她是视觉系女性,无法对帅哥视而不见,虽然,她刚刚失恋。 “小姐,雨很大,你要不要先上车?” 他的声音也会放电,电力和双眼一样强。 “上车?” “对,你现在叫不到计程车的。” “我哪有钱叫计程车?”苦笑,她的钱全让那个该死的男人偷光了。 “那么,我送你一程吧。”他的手搭上她的肩,两百二十伏特的电流,电得她心跳加速。 艾筱枫点头,她想,霉运已经走到尽头,还能再更倒楣? 如果他要劫色……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还怕别人动手?至于劫财,看著对方手上的名表,和盖在他头上的昂贵西装。她轻笑,赤脚的哪怕穿鞋的? “好。”她跟在他背后上车。 关上车门,乔以励抽出几张面纸擦脸,再把面纸盒递给坐进后座的她。 “雨好大。”这句话,他是对表哥说的。 叶新恒不太有什么同情心的,但车内冷气开得很凉,而后座的女人从一上车就开始打喷嚏,他怕染上新流感、怕被抓去隔离,所以再不爽,还是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转头递出去。 当目光交错那刻,他知道自己错了,同情心犯滥可是会造成大灾难的!许多画面闪过,贩卖机、橡皮圈、饮料、巧克力……最后的那幕,是无尾熊紧紧巴著尤加利树。 心跳加速中、眼皮乱跳一通,他的血压在短短几分钟内飙到一百八。 “你……” 望住他,艾筱枫的嘴唇发抖,抓住西装外套的双手也在发抖,两颗眼睛看得一瞬也不瞬,才擦干的脸庞上泪水哗啦哗啦。“你是……” “我不是。”他直觉否认。 “你就是。” 她用力点头,忘不了的,他的眼睛还是大大亮亮,他的头发同样是密密卷卷,他的皮肤一样粉粉嫩嫩,他没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动人,而且,他左眉梢的黑痣还在老地方。 伸手,她直觉伸手去碰,他一把抓住她,连动作……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不是。” 叶新恒郑重否认,动手把自己的外套抢回来,可是外套袖子被她抓个死牢。 她不放、不放,想了好多年的男生又回到眼前,她不要放…… “你是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啦,呜!你忘记我了……我是艾筱枫啊,枫叶、枫叶,我们说好要一辈子的,你答应我永远不分开。”一辈子?乔以励猛地煞车,不敢置信的眼光转到表哥身上。 哇,惦惦吃三碗公,表哥什么时候和人家约定了一辈子? 了不起,今天真是大日子,半路居然让他碰到前表嫂。 “我不是什么鬼叶子!”叶新恒火大。流年不利,居然还是让艾筱枫碰上。 “你得失忆症吗?你把我忘记了吗?叶子……你再认真想想,说不定就会想起我。” “我不记得了!”违心之论。 “你说你很喜欢我,你说我很可爱,会永远记得我。” “我没说过!”他大声反驳。 毕业典礼那天。她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回家,他不想让她跟,却也不想转头和她说话。 但走到爷爷家门口时,她突然发疯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他,连珠跑似的问: “你喜欢我吗?我很可爱对不对?你会永远记得我对不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不对?”她问了十几个问题,他怕麻烦,连半句话都不回,他没有说好,没有说对,从头到尾都是她当他默读……见鬼、见鬼、见鬼! 他干么记得那么清楚? “有,你说过,不可以反悔。” “你对人家始乱终弃啰?”乔以励指着表哥,一脸的看好戏。 他对艾筱枫“始乱终弃”?胡扯,他又没被鬼附身。 艾筱枫又打了个喷嚏,不偏不倚,恰恰好喷在他的外套上,他连忙松开手。 外套,他不要了。 他的动作再次给了她误解机会,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连迭的问:“叶子,你想起我了对不对?一定是,不然你不会舍不得我感冒,不会象以前,对我那么好,谢谢,谢谢,我就知道我们是一辈子的交情。”使得她感冒?并没有这回事,纯粹是她在幻想。 艾筱枫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嗯!陶醉啊……她记得,这是他的味道……他连身上味道都没改变,她怎么会认错人? 叶新恒从后照镜里看见她的笑脸,他知道完了,多年前的恶梦将要再度开启。 黑色的长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另外一个男的坐在右边的单人沙发,他们都洗过澡了,外头,雨还在下,但屋里干燥得让人舒服。 “他叫我枫子,我叫他叶子,我们合起来就是枫叶。”说着,艾筱机拿起桌上的原子笔,勾画一片枫叶,然后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里面。 她没说错,只不过,他叫的是“疯子”而不是她自以为的“枫子”,要不是疯了,谁会对北极冰人一头热?谁爱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她爱,所以她是疯子。 叶新恒再看一眼穿着自己睡衣的艾筱枫,长长地叹一口气。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噢,想起来了。 首先是以励问了个“相当”不恰当的问题,引得她在车里嚎啕大哭、洪水泛滥呐。 大众情人乔以励无法忍受女人在自己面前落泪,他发动温柔攻势,几句轻言软语,把艾筱枫的祖宗十八代全套了出来。 于是,他们知道有个烂男人,骗走她的感情和金钱,和她的好朋友双宿双飞,知道他们把她弄到进退不得,连班都不晓得该不该去上,再然后,他们知道她交过五个男朋友,每个人离开她的藉口都很相似。 藉口吵是“没有挑战性”就是“你人太好”,再不就是“我需要新刺激”,基本上,他们全把她当成没有滋味却对身体有益的温开水,干渴的时候,乞求她的滋润,有了清凉饮料和醉人酒精,就赶紧将她丢弃。 他听了很不屑,那些男人把感情当成丛林求生游戏,既要刺激又要挑战性?他觉得无聊无趣,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怎不把精力投注在事业上,让自己卓然有成、与众不同。 不过,以励对他们过去那段非常感兴趣,就把艾筱枫载到他家里,洗澡、买食物、通知品桦不要过来……真是有病,他干么随着他们起舞?但是……给品桦的那通电话是他亲自打的。 呼,头痛。 叶新恒揉揉太阳穴,打开文件,他不想听他们对话的,但艾筱枫的声音就是会自动飘进他的耳膜。 “叶子很厉害哦,他刚到班上的时候,讲中文没人听得懂,毕业典礼的时候,就可以代表毕业生上台致词了。” “表哥是天才,他只花两年就从大学毕业。”乔以励同意她的话。 “对叶子来说,我们班男生是一群野蛮的未开化民族,爱打架、以暴制暴,玩的游戏很粗鲁,他适应得很辛苦。”错,她自己也是未开化民族的:贝。 悄悄地,叶新恒转头瞄她。她的皮肤比小时候白了一点,那时她成天在外面趴趴走,活像一有关当局黑猩猩,只差没在丛林里用树藤荡秋千。 不过,她的眼睛仍然清澈干净,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很吸引人心……什么,吸引人心?不以地,他说错了,不是吸引人心,是、是下沉稳、没定性。 “然后呢?”乔以励问。 他发觉筱枫说话的时候动作多、表情多、眼神清灵可爱,象个未成年少女,不懂得对人设防,这么干净的女生,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他浅浅笑着,单纯地欣赏着这个单纯女生。 “对啊,同学一直挑衅他,他也不理人,不说话,光是用不屑眼神看人家,拜托,那样会把人惹得更火好不好。”她转头看叶新恒一眼。他的人际关系不是普通差,幸好当年有她,不然他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对,他很擅长把人搞得很火大。” “我就代表叶子和他们打架,以一敌三,我把他们打得哀哀叫,强吧。”她握紧拳头以乔以励面前虚晃几下。 强?叶新恒冷哼。 他记得,那个时候,她凑到他耳边说:“放心,我知道你是女扮男装,不好意思和男生打架,没关系,我罩你。”他没被那三个笨男生的挑衅气到,却差点儿被她的“女扮男装”活活气死。 要不是她的后脑肿一个大色、膝盖磨破、手肘擦伤、衣服被撕开、裙子吊带断掉……他绝对会动手、痛打她一顿。 “以一敌三,你是神力女超人?”乔以励看着她骄傲的模样,兴味盎然。她真的是干净纯洁到……污染她,会让人有罪恶感。 “我还跟他们撂狠话,说叶子归我罩,谁要敢再惹他不爽,我一定把他们打到变猪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敢欺负叶子。”她拍桌子,豪气万千。 有没有搞错?当时是他的母亲去找导师“深谈”,让那票猴小子的父母亲好好管教一下顿,他才免去被骚扰的好不好? “你们的感情很好?”乔以励又打开一瓶啤酒,把两个人的杯子注满。 “不是很好,是超好的。我发誓要罩他一辈子,要是有人敢动他,我第一个不饶。”她拿起酒杯,仰头干掉。 叶新恒冷眼瞪她的后脑勺。 谁跟她感情超好的?他常在桌子中间画线,不准她越线,如果她越过,就用橡皮筋弹她的手臂,可是她的神经超大条,三不五时就越线,害他的橡皮圈用到弱必疲乏。 他明明在发火,她却以为他在和她玩耍,看他鼓起腮帮子,就跑去买糖果、投贩卖机的饮料,用食物来巴结他。 谁会被那些小东西收买?想都别想,但他好象、似乎、仿佛是……在食物下肚之后,就没那么火了……没有、不对,是他记错,他还是一样火大,即便收下她的贿赂。 叶新恒忙着否认自己的贪吃。 “再说,快点”乔以励把卤味夹到艾筱枫碗里,哄她继续说话。他喜欢听她的声音,有点甜、有点软,再加上微醺,夸张的举手投足间,让他嘴边的笑意不停。 许多身材曼妙的女人会让他生理亢奋,许多擅长挑逗的女性会让他感到刺激兴奋,但从来没有女生,光是说话,就让他不想喊暂停。 她讲话的内容并不特殊,话题也不是那么吸引人心,他猜,他爱上她可爱的动作和生动的表情。 “我每天早上都去带叶子上学。他的方向感奇差无比,如果我不去接他,他就会丢掉哦。”说到这个,她可骄傲的咧。 “不可能,表哥的方向感很好。” “不对哦,我们常常一面聊天,一面走路,走着走着,他就不见了,还要我回头,到附近的小巷子里把他找回来。那时候,要是没有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办。”她叹气,嗑掉碗里的卤味,又动手拿披萨。 拜托,谁跟她一面走路一面聊,根本是她自顾自的不停说话,她和乡下的三姑六婆很象,话匣子一打开就闭不了。他同情自己被荼毒得很惨的耳朵,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掉,只不过……对啦,十次中有九次半会审美观点她逮到。他在心底叹了三声无奈。 “我本来要烤鱼给叶子吃,可是一不小心掉进溪里。是叶子救我的哦,他还把衣服借我穿……”说到这里,她的脸颊泛红。 对啦,就是那次,她真心相信他不是女扮男装,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哥哥。也是那次,她闻着他衣服上的味道,人生第一回,她懂得何谓脸红心跳。 “我表哥有那么好心?看不出来。”乔以励质疑道。 的确,他对女人冷漠孤傲,从没有哪个女人能得到他的特殊待遇。 品桦在电话中埋怨过,说他和秦秘书在一起的时间都比未来老婆多更多,还问道:“如果我和秦秘书掉进水里,你会救哪一个?”他想了想,实话实说:“都不救。”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给这个答案,因为秘书死了,可以再聘一个,品桦死了,他可以再找徵信社物色另一个妻子。 重点是,这个答案可以让品桦清楚,不要跟他埋怨他的工作。 “有一次啊,叶子想吃莲雾,我就带他去偷拔阿山婶家的莲雾,我爬老半天,才爬到他们家的墙头,结果被那只大黑狗发现,它在墙边狂吠,把阿山婶给叫了出来,我三两下窜到莲雾树上,躲在树叶里面。 “叶子好可怜哦,他被阿山婶发现,拧住他的耳朵,把他臭骂一顿,还带他回家找爷爷奶奶。都怪他的身手不好啦,要是他加快动作跑掉,阿山婶那么胖,怎么抓得到他?”嫌他的身手不好?有没有搞错?叶新恒忍不住把资料夹盖上,转头对上她。 还原事实真相——那天是奶奶生日,他凑了几天的零用钱,带着一把铜板,想到菜市场替奶奶买她最爱吃的莲雾,恰好碰见艾筱枫,她见他在莲雾摊前犹豫,就把他拉到旁边,小声说:“不用浪费钱啦,我带你去摘全村最好吃的莲雾。”他不要,她硬和他拉拉扯扯,把他手里的铜板给扯掉,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铜板一路滚进水沟里,气到想把她抓起来揍一顿。 她缩缩脖子,不知反省,还笑嘻嘻的说:“看吧,早就注定你非吃阿山婶家的莲雾不可。”然后,他的道德感不够坚定,傻傻跟她去了。 接下来就象艾筱枫说的一样,只不过他不逃是为了正义感,他担心阿山婶把错都算在她头上,特地留下来和她同甘共苦。 没想到艾筱枫是小人,阿山婶一出现,她就躲进密密麻麻的叶子里面,眼睁睁看着阿山婶拧着他的耳朵,带他回去见家长。 虽然那个晚上,她带了一大袋莲雾来找他赔罪,他还是照决定,和她冷战了三天。 好象每次和她在一起,都会有事发生,不管是好的或坏的,好象每次和她在一起,他就会被勉强照着她的心意做事,好象他老是被她错认为女生,却连一次都没有……没有动手揍她。 为什么?因为她的笑脸吧,她的气势磅礴脸让人动不了手。 他说不清楚两个人是什么首级,但她的笑脸始终留在他的记忆里,即使他不认为那是段美好记忆,即使他刻意逼自己忘记。 所以,当她此际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泣诉自己被抛弃的故事时,他的心情……说实话,挺烂的。 大概是这个烂吧,让他顺着以励,将她带回家,听着他连想都不肯再想的陈年往事。 “表哥。”乔以励唤他。 “怎样?”他回过神。 “她睡着了。” “是睡着还是喝挂了?”他瞄了一眼桌上十几瓶啤酒空罐。 乔以励耸耸肩。他太习惯让女人喝挂,之后的点点点……再说。 “好啦,人是我作主带回来的,反正你不习惯有人待在你屋里,不如我把她带回去?”说着他弯下腰,打算把不省人事的艾筱枫给带回家去。他家离这里不远,上电梯,两层楼而已,他不会因为酒驾被开罚单。 叶新恒瞪他一眼。哪个被他带回去的女人能够全身而退? 别人不认识这只披着人皮的狼,他还不晓得吗? “不必,艾筱枫留在这里。”他走到她身边,推开表弟。 “你不是说真的吧?你这里又没有别的房间。” “你那里有?”他们都是怪物男,八十几坪的大公寓,只隔出客厅、厨房、书房和主卧房,对他而方,这种设计是为了不留宿客人,但对以励来说,就变成“不让客人独睡”。 乔以励摊摊手,谁教表哥是人家最好的朋友。耸肩、离开。 在门扣上同时,叶新恒坐到艾筱枫身边。 再度重逢,第一次,他正式审视她的脸。 她称不上美艳,但清丽动人,她的五官长得很干净,她的耳垂圆圆的,象颗小珠子,她的嘴巴小小红红的,睡觉的时候微微嘟起,象幼稚园小孩,没记错的话,她二十五岁了,却仍然带着十二岁的可爱天真。 他弯腰,将她抱起来,走进自己的卧房,拉开棉被,把她送进床铺里,在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回身,看她一眼。 第二章 将空调温度设定在二十六度,穿衣镜前的男人一面梳着头发,一面盯着墙壁上的时钟,象在等待什么似的,却又象对即将要到来的事情感到不耐,那是个复杂、难以理解的表情。 叮咚!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勾出一抹笑意,但视线对上穿衣镜里的自己时,他无奈地把衬衫扣子扣上。 一个礼拜了,他就知道那个晚上是个错误,他根本不该把艾筱枫带回家,不,应该连车子不要让她上。 因为第二天,她在他床上醒来,步出客厅,发现他高大的身躯窝在沙发里面,当!眼睛冒出许多小颗星星。 她流着鼻涕,感动到不行,她圈住他的腰,象小时候那样,半点都没发觉,他们早已经是成熟男女。 无尾熊又巴上尤加利树,两条手臂在他背后捉紧紧,要是她的臂力够,他保证她会整个人挂上去。 “叶子,我就知道你对我特别好,从以前就这样,我们很有缘分,我们的交情与众不同,对不对?”他摆屎脸,她没看见;他发挥冰人所长,用零下四十度c的口气叫她闭嘴,她没听见;他打开门,用力把她推到大门外,还亲自按下电梯,送她走。 她竟说:“谢谢你担心我上班迟到。”他真的很想撞墙,在她眼里,看不见他的不友善。 从那天之后,每天早上七点半,艾筱枫都到他家门口报到。 他很想跟她说:“错!我没有对你特别好,没有对你与众不同,只是别的同学很清楚我的冷眼代表的是拒绝,不象你,永远一头热。”但是这些话,他没说,因为她的笑脸,甜得可以挤出枫糖浆。 他被她缠上了,象多年以前。 他可不可以别去开门?不行,他不开门,她会在对讲机前面唱歌,唱三百年前音乐课本里面的歌曲——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贪睡,田园在唤你,快快出门了,今天好天气,今天好天气。 他可以忍受乏味歌词,可以忍受单调曲子,但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吓死人的嗓音。 他没见过哪个人可以在同一首曲子里,转上五个不同调子,也没见过哪个人歌声象她那么可怕,却敢自信满满的开口唱歌。 为了保护自己的耳朵,他打开门,迎进她溢满糖浆的笑脸。 “你不能在其他时间出现吗?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他的脸象扑克牌老k。 “我要叫你起床啊,而且这个……”她把便当盒递到他面前。 “表弟说,你不爱吃早餐,早餐很重要,是一天精力的开始哦。”他无奈的看着她,而她把他的无奈解释成感激。 所以她大大方方走到餐桌边,自在得象在自己家里面,她把带来的早餐一碟一碟排在桌面上。 老实说,她的歌声很糟,但是手艺很好。七天了,她变出七种不同的稀饭,地瓜稀饭、薏仁稀饭、山药稀饭、广东粥、海鲜粥……而搭配的小菜,不仅爽口,颜色还会让人食指大动。 她准备的养生茶、冷泡茶,每种口味的茶水都让他厌恨起秦秘书为他所泡的咖啡。 为了她的早餐,他必须提早半个小时起床,前三天有点辛苦,后四天他慢慢适应,幸好她也不是太白目,知道星期假日,要晚一个小时出现。 艾筱枫摆好菜色,转进厨房,把昨天的食盒收进环保袋里,正常人会相信他的问句出自“不耐烦”,但艾筱枫天赋异禀,就是能从他的口气里听出“关心”。 为了回应他的关心,她当然要热情回答,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不上班的话,谁来养我?不过……叶子,你真是福星耶,碰到你之后,我的运气开始好转。 “告诉你哦,我被上级调到台湾分公司总部,从此以后,不必面对杨婉如和康健纬,我真想亲自谢谢那位把我调到总部的贵人……对了,康健纬欠我的那些钱,我一定要想办法拿回来,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找律师告他……”可是,她目前还没赚到请律师的费用。 “一点点钱,算了。”他截下她的话。潜意识里,他不希望她再和他们搅和。 “才不是一点点钱,我算过,加上利息的话,差不多有五十万。不管,我要把钱拿回来。”如果泼硫酸有效的话,她考虑试试。 他没反应。 但是她喜欢和他说话!笑咪咪的,她转移了话题。 “叶子,你喜欢我做的菜对不对?其实,我在做家事方面很有天份,之前我想辞掉旅行社的工作,去当管家,结果被我妈骂得半死,她说:‘要帮佣干么念大学。’想想也是啦,念大学是为了前途着想,不过,做家事也满好玩的嘛。结果老妈恐吓我,说如果我去帮佣,就要逼我回乡下嫁人,我干么嫁啊?才二十五岁又不是四十五岁,急什么……”她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幸好,他听话只听重点。 “你在旅行社工作?哪一间?” “翔联。”他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她竟然在翔联上班?会不会太巧合。 “很有名对不对,很多旅行社都在裁员收编,就我们家一直在招募新人员,我们旅行社薪水好、福利也不错,最好的是,如果员工出国的话,可以享受三折优惠价。 “三万块就可以游东欧耶,光想到这么好康的事,年轻人挤破头都要进来,我好不容易进公司,又混得不错,要我为了康健纬放弃工作实在很可惜……咦,你的表情很怪,噎到了吗?还是你对我们家旅行社有意见?哦……你认识我们老板?” “没有。”叶新恒直觉否认,低头,浓墨双眉紧皱。是谁把她调到总部?不会是以励吧?不对,那天他们没聊到她的工作情形。那么,是谁作的主? “听说你在当老板,叶子,你要不要常常出国?你下次要出国的话,我帮你开票,我可以拿员工价哦。”热心又热情,这是她的人格特质,她才到总部上旗开得胜六天,办公室里的同志事超喜欢她,什么事都愿意找她帮忙。 这样最好的啦,人嘛,你帮我、我帮你,感情才会直线成长。 “不必。” “让我冲业绩也不肯,真小气。”她努努嘴。 “你负责业务?” “不是,我负责规划行程,这方面我超有经验,下次你想出国自助旅行,我可以免费帮你规划哦。”助人为快乐之本,她最喜欢帮助别人。 “跟你说,去澳洲的话,一定要到黄金海岸走走、要去看小企鹅回家,还要到雪梨歌剧院游一游,运气好的话,有不错的表演节目,不要省小钱,一定要进去看表演……”她又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叶新恒瞄她两眼,指指壁钟。 艾筱枫顺着他手指转过头,发现快要八点了,大叫一声,“啊!我要迟到了,明天再聊,我先走了。”她火烧屁股地往外冲。 看着她的背影,他得逞地轻笑,很开心自己有本事让她闭嘴。抿唇,他提醒自己记得,进公司后,先搞清楚谁是她的“男人”。 打开保温瓶,嗅嗅瓶口飘散出香气,那是迷迭香,能舒缓神经,他喜欢这个味道。 办公室里,所有人忙成一团,经济不景气的情形在这里完全看不到。 客户进进出出,报名出团的、订购机票的、委办签证、询问各地旅游的……电话铃声此起彼落,没有半分钟安静。 艾筱枫放下电话,在万用手册里记下一串文字和数字,她刚刚订了二十三间双人房、在澳洲雪梨近郊,接下来,再确定 一次机票、房数、行程、导游就可以了。 “筱枫,你有时间吗?可不可以帮我送护照?”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鬈发女孩走到她的办公桌旁。 看一眼腕表,回答,“好。”她才答完话,一叠牛皮纸袋就放在她桌面,很显然,对方认定她绝对会点头帮忙。 手机响起,她按下通话键。 “筱枫,我正在拜访客户,你可不可以帮我传几个六月份东欧和南欧的旅游资料?” “没问题,要传到你的手机还是哪里?”她一面说,一面打开同事所要的档案夹。 “你把资料传到我的信箱。” “我马上办,两分钟后去收件。”挂掉手机,按下几个键,她把资料传到同事要的email信箱。 “筱枫,我这里有位先生要办签证,你可以先过来帮帮我吗?” “我马上过去。”关掉档案,她把同事给的护照资料再核对一次,收进大包包里,离开位子,走到柜台,坐下来、微笑,向两位要办美签的先生解释需要用的文件、费用和程序。 手机响起,这次是简讯——筱枫,我人在外面,忘记订餐厅,晚上我要向女朋友求婚,拜托你帮我订一张两人桌,在“艳丽埃及”,对了顺便帮我打卡下班。 没问题。她回传简讯。 在向两位先生解释过后,艾筱枫从手机里面找出艳丽动脉的电话,拨过去,订两个风水好、气氛佳的位子。 才起身,她准备出门送护照,经理又把她叫住。 “筱枫,小妹今天请假,待会总经理下来开会,你可不可以帮忙准备茶水?” “要外订还是自己煮?” “到starbucks买几杯咖啡,什么口味都好。” “没问题,几点要?” “三点半。”方龄露出笑脸,同事几日,他知道她是工作效率相当棒的员工,她身上有着乡下女孩的勤奋特质,也有都会女子的俐落爽快。 艾筱枫看看手表。动作快一点的话还来得及,先去送护照,在回程时先打电话订咖啡,等到她的摩托车骑到公司楼下,咖啡可以拿了就走。 “没问题。”她又挂起大包包,往外走,玻璃门还没完全打开,王先生又喊住她—— “筱枫,我打字很慢,明天有一份开会资料……” “要我帮忙打字吗?没问题,你放在我桌上,明天一大早就给你。” “谢谢。”方先生松口气。大家传得没错,需要帮忙,找艾筱枫准没错。 “不客气,我还有事,先走喽。”她挥挥手,往外走,精力充沛。关掉经理室的百叶窗,乔以励转身,对着表哥耸肩。 “我以为规划行程是个凉缺。”公司本来就有合作的饭店、当地导游,筱枫要负责的工作,除了打电话联络饭店、导游,了不起就是开座谈会,向即将出团的旅客解释注意事项。没想到她会忙成这样。 “不管她在哪个职位,她都有本事让自己很忙。”叶新恒淡淡地回了句。 助人为快乐之本,这句话是他从她嘴里学到的,那是她的人生守则,小时候,他以为艾筱枫长大,会出马竞选里长。 “她很热心,工作能力强,办事有效率,我想,不管她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人物,才到任一个星期,办公室里的老老少少都变成她的好朋友。”进门的方龄听见他们在讨论艾筱枫,插进话。 方龄是他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之后回台湾,在一家外商公司上班,有些大材小用,他回台湾整顿旅行社,想也不想,在机场就打电话约方龄见面。 结果他很顺利地挖到人,给高薪、分股份,翔联向来用这种方法笼络有能力的高阶人员,不然全世界三十几间分公司总部,怎么可能每间都赚大钱? “是你把她从分公司调过来的?”叶新恒问。 “不是,是以励。”方龄摇头,指指他旁边正在翻阅《yboy》的男人。 叶新恒转头,问:“你怎么知道她在分公司上班?” “你没看见她那天背的包包?那是公司发给员工的公事包。”乔以励的头从杂志里面拔出来,三秒钟后又埋回去。童颜巨乳,啧啧啧,现代少女发育得真好。 叶新恒想起来了。她的包包被小偷割破、皮夹遭窃,当时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包包,话说回来,他从来不注意女人的衣服首饰、鞋子包包或者……外貌。 “只凭一个皮包……” “不是只凭一个包包,还要加上一通电话。打电话到分公司问问,不就问出来了,你不知道筱枫最近很出名?”乔以励弯起漂亮的眉毛,他的笑容会让周遭吹起春风。 那个杨婉如不是简单角色,听说,目前声援她的人数,已经超过员工人数四分之三强,筱枫待在那里,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所以他作主把她调到总部,并且开始动作,打算让康健纬和杨婉如难堪。 筱枫太干净,干净到不适合被污染,既然如此,那他只好整顿整顿“污染源”喽。他和筱枫不算熟,了不起一次的英雄相救,但他对她印象深刻。 “所以那对男女也在我们分公司上班?” “是的。”乔以励放下杂志,凑上前,略带兴味地看着表哥。 那天表哥执意留下她,他觉得相当意外,他想过,或许表哥对青梅竹马老同学有着特殊情分,只是不知道,这个情分特殊到什么地步? “你要替筱枫报仇吗?” “我没那么无聊。”叶新恒背过身,有一丝被看破的尴尬。 好吧,他的确有一点点那种想法,不过只有一点点,很小的一点,小到不会付诸行动的一小点。 “你没那么无聊?很好,那我很无聊,我来动手!”话没说完,花美男展露微笑,露齿笑容带着邪气与恶意。 “那种男人需要得到教训。” “那种男人?我以为你们是同类。”叶新恒放冷枪。 “no、no、no,我从不欺骗女人,不管是金钱或者爱情,女人愿意在我身下躺平,是因为她们炫惑于我的‘能力’,绝对没有半分勉强。” “最好是。” “你们在讨论什么,可以再解释清楚一点吗?”方龄加入话题。 “没你的事。”他们异口同声。 “怎么会没我的事?筱枫是我手下员工。”方龄笑眼眯眯,象一头老狐狸。说实话,他长得不错,脸是脸,身材是身材,往pub一坐,许多艳丽美女都会兜过来,主动同他搭讪,当然,重点是,以励和新恒不能在旁边。 这两个表兄弟很夸张,脸蛋比女人还漂亮,不必保养,皮肤好得象水蜜桃,他常怀疑他们有没有背地里磨珍珠当奶粉,辛勤保养。 两个兄弟,一个热,一个冷,活象偶像剧里的大明星。 听办公室元老说,他们到台湾分公司总部派驻命令一下来,公司里的女职员同声欢呼,一个个发疯似的,拚命化妆、买新衣服。 凡是女人啊,心里都存了一出麻雀变凤凰的老戏码。 “你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乔以励歪歪嘴问方龄。 “是有这个打算,我快三十岁了,是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上个星期,妈妈批电话来问,可不可以找时间回家相亲。 “我觉得筱枫那种可爱大方又随和的个性,一定可以和我父母亲相处融洽。” “客气一点,她是我发现的。”乔以励用手肘推推他。筱枫太干净,方龄太奸诈,两个人……不配。 “你对筱枫有意思?不会吧,她不是你的菜。”他见过几次以励身边的女人,每个都是上围骄傲、双腿修长,从这一点可以确定,以励是未进化型的哺乳动物。 “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不会改变?”乔以励笑眯一双嵌了黑玉的桃花眼。 “改吃素吗?我看很难。”方龄挑了挑眉头。 “是啊,吃惯鱼翅燕窝,偶尔也想试试白菜豆腐。”白菜豆腐,他形容得还真对味,没错,筱枫洁净清新得象嫩豆腐。 “说到这个,听说她烧了一手好菜。” “你又知道了?” “她从不外食,每天都带便当到办公室报到,到中午,便当菜虽然凉了,据吃过的同事说,味道不是普通好。” “真的假的?下次叫她烧一桌来吃吃看。”乔以励和方龄两人,一言来,一语去,说得正兴起,始终没发觉沉默的叶新恒脸色难看。想到同学对艾筱枫感兴趣,不爽;想到艾筱枫的菜分给别人吃,不爽;想到表弟“胃口”改变,更不爽。 不爽促使他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砸去,砸掉方龄的尾音,促使刚在拉咧的两人同时转头看他,一头雾水。北极结冰很正常,北极火山爆发……似乎没听过。 “怎么了?”方龄走过去,把文件拿起来翻两下。这个案子做得很好啊,他早上不是才点头通过?那么惹他不高兴的原因……脑筋翻两番,还是想不出来。 叶新恒深呼吸,知道自己表现过度,抬眉,表弟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神里的那抹探究,让他不自在的别过头。 他淡下口气道:“开会时间到了。”乔以励拍两下手,把杂志收进袋子,“太好了,筱枫会亲自送饮料进来吧?我真想看看她发现我们是她的顶头上司时,会是什么表情。”话说完,他发觉,自己还真的很想念她说话的表情动作,和她不时一挑一挑的调皮眉头。 方龄没回答,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四个候在外面的部门头头走了进来,但是跟在他们后面,送咖啡进来的……不是筱枫,是卢秘书。 “筱枫呢?”方龄问。 “她去帮我影印会议资料。”说着,卢秘书走到乔以励和叶新恒身边,把咖啡放在他们面前,温柔地笑着。 听见她的话,叶新恒不自觉地地撇了嘴。这个笨女人,领一份薪水,她要做几个人的工? “请问总经理要喝什么口味?”他没回答,小尴尬。 卢秘书呐呐一笑装没事,放下咖啡,转身问乔以励。 “请问副总经理,有指定的口味吗?”乔以励横她一眼。笨筱枫,人人都晓得抢到他们面前,就她买完咖啡还跑去影印,影印机会给她加薪吗?影印机有他们养眼吗? 没人理,双重尴尬。 北极冰人面无表情,这点解释得过去,怪的是平时看到美女就会笑嘻嘻的乔以励也寒了眉目,这就让方龄不得不怀疑了,卢秘书虽然比不上林志玲,好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 难不成……以励说换口味,是玩真的? 碰了两次软钉子,卢秘书维持不了笑容,绷住脸,把咖啡——放在各部主管面前,走出办公室。 会议开了两个钟头左右,在各部头头离开经理办公室后,乔以励直接往艾筱枫的办公桌走去。 结果她不在位子上,又帮同事去客户家里送件。 真忙啊她!花美男难得地僵硬了五官。 他转身,对方龄说:“筱枫一回来,叫她马上到十二楼找我。”丢下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往电梯方向走,停在表哥身边时,他说:“怎么有那么笨的女生,成天到晚让别人占便宜,做那么多又不会领双薪,体力旺盛不会去练体操、学国标,干么把自己搞得团团转?”她笨吗?对,艾筱枫很笨,但是这个笨是从一出生就严寒来的,谁也改不了。小时候她当班长,一个人把班长、副班长、风纪、卫生……所有“长”该做的事全包了。如果旅行社聘的全是她这类员工,他想,应该可以省下二分之一的人事支出。 叶新恒没笑,但眉尾微微上扬。 乔以励继续往下说:“你的员工把我惹毛了,我决定让筱枫当我的秘书。”他认识无数女人,更正确的说法是,他从小就在女人堆里面打滚,他敢说,世界上滑哪种女人是他没见过的,但他就是没见过象筱枫这型。 新鲜,是一种说法吧,没错,筱枫就是让他觉得很新鲜,新鲜到引发他的高度兴趣。 “为什么?”叶新恒口气淡淡的,听不出生产与否,但兄弟多年,乔以励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问句代表——我反对。 “我看不惯她被人利用。” “关你什么事?”蹩他一眼。他对艾筱枫会不会太热心过度了。 “我对她感兴趣,就关我的事。” “她和你不搭。”不爽的感觉挤到叶新恒胸口作乱,在表弟说了对艾筱枫感兴趣之后。 “是吗?试试看才知道吧。”乔以励莫测高深的笑脸很欠扁。 这下子,火气精通叶新恒身上,他寒了眉,丢下话,“随你。”电梯来了,他迳自转入电梯里,电梯往上升,他不看表弟一眼,电梯停下,他也不说半句话,转回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既幼稚又无理取闹,但他并不想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因为不爽是真的,童叟无欺。 九点半,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还要到十二楼去吗?可是方经理说她一回来,就要到十二楼报到。 艾筱枫站在办公桌旁,考虑老半天,还是决定上去看看再说。如果“最高层”已经熄灯,有事就等明天再说喽。 走到电梯旁,她想不通,为什么老板要见她?她只是个小小咖的蹲壁角员工,没道理得到老析的青睐,难道是她的认真勤奋,引起老板的高度重视,决定把她一路往上升,升到……部门经理? 哇,真是这样的话,她就太光宗耀祖了,一定要马上打电话回家,叫爸妈烧香答谢祖宗们的庇佑,她一定会买牲礼四果回家,献上三炷清香,正式表达她的诚挚谢意。 当,电梯门打开,十二楼和他们办公的楼层一样大,只不过这一整层只规划出两个办公室和一个开放空间。 开放空间里有一组待客沙发、杂志架和茶水柜,靠近办公室的门边,有两组办公桌椅,是老板秘书专用的。 两个秘书座位上都是空的,表示她们已经下班了,左边的办公室,里面一片漆黑,表示没人,只剩右边的办公室还透出亮光,所以……她应该去敲右边办公室的门。 整整头发,拉拉衣服,她走到办公室前方,敲门。 “进来。”这个声音有点熟悉矣?艾筱枫歪头想想,笑了。不会的啦,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她一定是太想叶子了,才会出现幻听……太想他?不对啊,他们早上才见过,她的餐盒还在他的厨房里面。 她笑的摇了摇头,她把头发塞到耳后,扭开门把,走进去,关上门,当视线接触到办公桌后面的身影时……突然间,酸酸的鼻头、酸酸的液体往上冲。 她恍然大悟,所有的事全串在一起。搞通了啦,原来是叶子帮大忙,就知道他们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他永远会帮她出头。 就想嘛,哪有那么走运的好事,才待不了分公司,就被调派到总部,薪水升两成,而且不必和旧情人见面,原来这一切都是叶子的功劳,她的好叶子啊。 想也不想,她冲到办公桌前面,泪光闪闪,满心感动。 叶新恒知道有人站在桌子前面,但他坚持把事情告一段落。 关上电脑,他抬头时,发觉站在前面的是她。 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红红的,正抿着双唇,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发生什么事?难道是那个前男友又找她麻烦?这样的话,他还真的要鼓吹以励去找对方的碴。 他离开座位,想到沙发那里拿两张面纸给她。可是他才起身,她就冲了过来,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无尾熊顺利巴上尤加利树。 “谢谢你、谢谢你,原来是你在背后帮我的忙,谢谢叶子,我就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光阴离间不了我们,空间冲不淡我们,谢谢你,叶子,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哦……”她紧抱他,他不耐烦,直觉想把人推开。 他一向讨厌拥抱、讨厌热情,他是北极冰品,讨厌所有会融化他的温度的……但他的手在往上三十公分、高度可以压住她的肩膀并将她推开时,他放弃了,将双手高度下调二十公分,贴在她的背上。 如果艾筱枫老错认他是女人,而他没将她揍趴的原因,是她的笑容原太甜蜜,会让人不自觉松开手劲,那么眼前这个哭得很丑的女人,没被推开的理由是为什么? 原因不明。 叶新恒叹气,知道她认错了贵人。他早上才晓得她在翔联上班,怎可能未卜先知在一个星期以前救她脱离苦海?不过,她一定想不到这点,她的脑袋不好,是从远古时代就确定的事。 他应该把她推开,冷冷告诉她,她谢错恩人了,但他没这么做,因为……烦,干么什么事都要找出原因,不想就不想,不行吗? 头一次,他由着自己任性。 第三章 艾筱枫早上给叶新恒带早餐,中午给他送午餐,晚上她拒绝加班,时间一到就冲回家里,为他料理晚餐。 因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因为枫子、叶子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因为——他们两个的交情,是一辈子的事。 记住,是好朋友,不是男女朋友,如果那么多次的爱情经验还没教会她,爱情的另一个名字叫做虚伪,那她的智力肯定在六十一下,四十以上(就是会自己踩大便,却不会帮别人擦大便的那一人)。 叶子很恐怖,他每天都工作到十点半,整栋楼的员工通通下班,他的办公室里仍然灯光闪亮,那种拼命的态度,好像他的公司正处于要倒不倒、岌岌可危的状态下,但明明就不是。 不过,认真的男人最帅,没异议吧。 看,他明知道她进来了,手指头仍然没从键盘上离开,他的眼睛紧盯着电脑,抿直的唇线性感到让人想凑上前……错,他们是朋友,不是男女朋友。再次强调。 挥挥手,艾筱枫把脑袋里面的黄色镜头挥掉。 她走到沙发边,把菜一道道拿出来,鲜炒蛤蜊、清蒸鳕鱼、芹菜花枝、川烫菠菜、两碗十谷饭,外加一壶香香甜甜的桔茶。 报纸上建议,每个人、每天要吃一餐全谷饭,像他这种身系几千几万员工未来的大老板,一定要把他养得健健康康、头好壮壮。 叶新恒没关掉电脑,他只是把档案存起来,待会儿再继续。 事实上,闻到饭菜香,他就无法专心工作了,他有一幅难以讨好的脾气,却有容易巴结的肠胃。 艾筱枫摸对了方法门路,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被赶出门过。 “想吃饭啦?”她把筷子递给他,笑眯眯地替他倒一杯桔茶。 他接手筷子,习惯不多话,夹两块芹菜放进嘴里,满足感溢上胸膛。 艾筱枫长得不够漂亮,但他的眼睛忍不住对上她,一瞄再瞄。 她的手艺,实力深厚,每一餐都是便宜菜色,但她就是有本事把平凡食材做出完美滋味。 中午,她带上来的是三角饭团和冰豆浆,再加上一盆腌芭乐,够简单吧,但她做出来的三角饭团,就是他从来没尝过的好滋味。 虽然她很呱噪,不过看在食物的份上,他忍了。 “叶子,我好高兴能够和你重逢,你都不知道,一个人吃饭有多无聊。”怎么不知道,每天、每餐,他都是自己和自己吃饭,但他毫不觉得无聊,因为他有工作陪伴。 是的,在她之前,那些昂贵的难咽餐点,必须让他找到某些事物来分散味觉关注度,而工作是最佳选择。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害我连煮饭都懒,幸好有你在,煮两个人饭菜,比较好玩。” “以前我常煮饭给健纬吃——就是我那个前男友,他说我煮饭很难吃,他比较喜欢吃龙虾鱼翅,可是,我赚的钱哪吃得起那种东西,何况他还要苛扣我的薪水,说要结婚基金,结果咧,婉如请他上餐厅吃大餐,他就高高兴兴去了。唉……我是笨蛋,早该发现他们两个有问题。”叶新恒把大半块清蒸鳍鱼夹到自己碗里,去皮抽刺,把鱼肉搅得碎碎的、拌饭吃。鱼肉和米饭的配合度是百分之百,它们在舌蕾间搅拌跳跃,味道……一级棒。 他吃两口,把剩下的鱼推到艾筱枫面前,让她方便下箸。 她当然是笨蛋,每个人都在利用她的热情,要她帮忙做东做西,要她忙里忙外,好像她是免费的服务机器人,不使唤几声,对不起自己。 不过……筷子停在抄蛤蜊上面。他这样算不算利用她? 两份羞愧,他的良心发出谴责,于是把蛤蜊——推出壳外,分一半给她,夹一半到自己碗里,连蛤蜊汤都是一人一半,他不占她便宜。 但他忘记,菜是艾筱枫买的、艾筱枫煮的,她回去之后,还要把用过的碗盘拿出来洗干净,准备明天再用。他了不起是挖挖肉、分分汤,然后提供儿都听她无聊唠叨,怎么称得上公平? “昨天婉如打电话给我,她说,如果我再骚扰健纬,就要上法院告我。我们是同窗四年的好朋友,我还把她介绍到公司来,我和健纬的关系,谁都没说单单告诉她,结果咧,真心换绝情,朋友做到这样,实在太不值得。” “你干么去骚扰他?” “哪有,我已经很久没去找他们,何况就算我真的去,也没错啊,我要把钱拿回来嘛,那本结婚基金账户里,有一半的钱是我的。”她正在存钱,打算打官司。 “你怎么会以为钱还在?”他轻嗤。 “什么?”她没听懂,反应了三秒半之后,说:“钱怎么可能不在?我三个星期以前,还抽看里面的数目字,有一百零二万三千五百二十三块。”她连零头都记得一清二楚。 叶新恒看她,眼光里隐含了一丝怜悯。 “他买了一个二十八万的钻表给杨婉如当生日礼物。” “什么?不可能啦,健纬说那种昂贵的消费品,只有头脑不清楚的白痴才会有消费欲……”他没说话,单是用眼光注视她,就让她清楚,他讲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艾筱枫垂头丧气。很显然,爱上婉如之后,健纬的脑袋就变得不清楚了,她要不要回去责怪自己的父母亲,没把她生得千娇百媚,让男人看着她就头昏昏、脑沉沉。 二十八万的生日礼物?她生日时,他买一个两百八的小蛋糕,都还要跟店员杀价杀个老半天,最后挑一个隔夜蛋糕,便宜八十块钱。 “他还买了十七万的香奈儿当季夏装、五十万的钻石项链和lv包包送给杨婉如。” “所以……钱都花光了?”当,她的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那个户头里,只剩下一万一千五百三十二块。”他对数字很敏感,随便一串数字瞄过去,就能牢牢记住。 “那个钱,我们存了两年多……”艾筱枫把筷子摆到桌上,失去食欲,她看见他的碗空了,把自己的饭推给他。 “我吃不下,你把它们解决吧。”叶新恒看她一眼,没多话,接过饭,把所有的菜全部扫进碗里,慢慢地,一口一口吃光。 很没感情对不?对,他是北极冰人,社交关系好一点的男人,会在这种时候把碗放下来,坐到女人身边,拍拍她、说几句安慰话,诸如:“没关系,钱再赚就有了。” “花点钱认识一个男人,不是坏事。这样也好,你现在就看穿他的庐山真面目,要是等嫁给他之后才发觉,就惨了。”这类的话。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稳稳地吃着晚餐,脸上波澜不兴。 幸好,艾筱枫太了解他,知道他的颜面神经本来就不发达,否则,她一定会把他的碗打掉,骂他几句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冷不防,她开了口,“你怎么知道健纬把钱拿去卖那些?”一句话堵住他,他回答不出来。他没办法告诉她,即使嘴里说不管他的事,到最后,他还是找征信社去调查康健纬和杨婉如。 叶新恒继续保持沉默,嘴巴只用来咀嚼。 “你猜的啰?”他没回答,她当他默认。 “我就知道,你故意害我瞎紧张。”艾筱枫瞪了他一眼,胸口那股子气缓了过来。伸手,跟他要饭吃。 他把碗递给她,忍不住还是把资料里的后半段告诉她。 “杨婉如家里很有钱,如果他不慷慨一点,根本追不到她。” “追不到就追不到,他可以追我就好。”她闷声说。老妈带她去算过命,老师说她一生会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而她发达了,会不让自己的老公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吗? “在你之前,他追过七个女孩,每次都用不同的借口,从女人那里骗钱。”康健纬的记录相当吓人,只是他不懂,为什么这男人每次都碰到软柿子,居然吃过亏的女人都没有跳出来让他难堪? “胡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月光族,月光族和穷光蛋的意思差不多。” “所以他骗你存结婚基金。”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钱,我身上没有其他能吸引男人的东西?”艾筱枫可以抬头挺胸。她的身材也小有看头好不好? 叶新恒认真地看了看重点目标,然后,很诚实地摇了下头。 “吃人嘴软,你不能客气一点哦。”她气了,又把饭推开。 他看了她半天,决定把她归类为“夹缠不清的女人”。 这种女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只好把面子问题摆在后面了。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把征信社送来的资料递给她。 然后,低头,把她推开的饭端起来,继续吃。 艾筱枫打开资料夹,一页一页慢慢翻,越翻脸色越难看……她的嘴巴扁了、脸垮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翻出来。她的爱情,居然是诈骗集团的作品……她没乱说啦,真的是诈骗集团,康健纬的老爸、康健纬的老弟,通通做过同样的事情。 真是的,一家子吃软饭的家伙,她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笨蛋、笨蛋、笨蛋到极点,人家把她抱进雨里转几圈,她就晕了,晕得看不出来,那个男人的外号是小白脸。 她无声啜泣,哀悼自己的愚蠢,还是很不会做人,没坐到她身边,送卫生纸、讲两句安慰话语。 他沉默地吃完饭,慢条斯理地把桔茶喝光,然后把桌上的杯杯盘盘收拾干净。 再转头看她,很好,她的眼泪干了,情绪趋于稳定。 他回到办公桌边,把电脑关掉、收进公事包里,再把台灯扭掉,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她看他,好半天,把手交出去。 他握紧她,也不说要到哪里,直接拉起她往外走。 艾筱枫一头雾水,但她还在伤心当中,没有力气管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 他们搭电梯到地下室,她跟着他上车,他替她把安全带扣上,接着开车。 所有的动作中,他只有淡淡的温柔,仍然没有讲半句话,仍然不懂得安慰。 在这么尴尬的空间里,要是他的人际关系稍微好一点,就算不知道要说什么,至少会打开cd,让车子里面出现一点声音,化解诡谲气氛,可惜,“会做人”从来不是他的长项。 艾筱枫看着前座的面纸盒,其实,一伸手就可以抽出来用,可她就是不明所以地固执着,她不动手、她要他抽几张给她用。 很抱歉,他就不是这种男人嘛,对女人细心,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车子开出地下室,看着街上的霓虹灯闪烁,许多对热恋情人手牵手、肩并肩,甜蜜与暧昧围绕其间。 认真计较起来,她和康健纬在一起,好像从没做过这种事,他们总是在算钱、算钱、算钱,他要她再更节省一点,他不断对她洗脑,身为月光族是种奇耻大辱,他鼓吹她过健康环保的新生活,最好连冷气也不要使用。 亏她还高高兴兴地照着他的话去做,幻想未来、幻想家庭,幻想光是节省就能让自己变成算命师口里的荣华富贵命。 白痴!她又骂自己一次。 车子开进停车场,叶新恒把车子停好,替她松开安全带,他下车、走到车门旁边,打开,伸手,将她带出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暖暖的、笃定而坚实的大手带给他些许抚慰。 进电梯,他依旧没松开她,她动手抹抹脸,抹去没有卫生纸可以吸取的泪痕,转头,仰角四十五度,她对上他的眼。 有一点点不一样。 虽然他还是冷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性子,但他笃定的眼神、笃定的态度,笃定得让待在他身边的她好安心。他还是保持沉默,没说半句即使很废,但能教人舒服的话,他的五官线条不再刚硬,她在他脸上找到……疼惜。 当他们双双站在公寓门口,艾筱枫才发现这里是他的家。 他带她回来干么? 但她不懂、也不想问了,反正叶子是她最好的朋友,不会像康健纬那个坏蛋来讹她、诈她。 叶新恒打开门,拉她进屋,走进厨房,从冰箱里面拿出一个慕斯蛋糕,那是他下午打电话回来,让管家特地准备的。 “蛋糕?”她怀疑地望向他。他不爱吃甜食的啊。 “难过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一点。”他将蛋糕切块,装进碟子里,推到她面前。 艾筱枫的视线没离开过他,即使是用叉子挖蛋糕的时候。 她把蛋糕放进嘴里,很新鲜,和康健纬买给她的隔夜货,有很大差别。 “你随时随地都在冰箱里面准备蛋糕,以便应付心情不好?” “没有。”他又走回厨房,用杯子装入冰块和矿泉水,放在她桌前。 “今天是你生日?不对,你的生日在冬天,那……你算准了我今天会心情不好喽?”他没回答,不说话是北极冰人的特权。 “所以,你早就打算在今天告诉我康健纬的事?”叶新恒沉默,用修长好看的手指拿起刀子,也为自己切一片慕斯蛋糕,那么叶子准备这个,一定不是为了稳定他自己的情绪。 如果甜食真的可以稳定情绪,那么叶子准备这个,一定不是为了稳定他自己的情绪。 “所以,你怕我难过,就在家里准备蛋糕?”他的眉毛聚了聚,有几分被看破的尴尬。 恍然大悟!她弄懂了,谁说叶子不会做人,谁说叶子不会安慰人?他明明就很会好不好,只是他的方法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假装没看见她的恍然大悟,低头、继续吃蛋糕,在进食这件事情上面,他一向很专心。 艾筱枫就不同了,她很激动。丢下蛋糕。她把他拉起来,然后,扑到他身上。 她环住他的脖子,用力说:“谢谢叶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要不是担心我,你不会找人调查康健纬,你事先看到资料,担心我会伤心难过,就准备了大蛋糕,想要安慰我。” “谢谢你,全世界只有你最疼我、最关心我了。我就知道,我们是最要好,永远都不会背叛对方的好朋友,我就知道,有你的友情,我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性了……”她满嘴嚷嚷,连让他翻案的机会都不给,“硬嘴恒”只好偷偷在心底反对她。 第一、他不是担心她才找人调查康健纬的,他只是……只是不想让以励抢在前面。 第二、他准备的不是大蛋糕,而是八寸小小的蛋糕。 第三、他从来就不想当她最要好的朋友,小时候不想,现在也不想。 第四、她绝不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性,房东马上就要把她赶出门,因为康健纬已经八个月没给房东汇租金。 他还有第五、第六、第七条……第无数条,可以用来解释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 他满脑子想着那些五六七八,却始终忘记,要把攀在自己身上的无尾熊给拔下来,他当尤加利树,越当越习惯。 “走吧。”乔以励二话不说,把艾筱枫带出办公室外。 他超帅,一站到马路旁边,就引来许多爱慕眼光,要不是他身上的西装看起来很高级,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说不定,多站两分钟,就会有经纪公司找上门,发誓能把他捧为亚洲第一明星。 “先生,我在上班了。”她和乔以励算熟了,他每天都会没事找事,跑到她办公桌边和她哈拉。 第一次,她忙到对他这个闲人发大火,他笑笑,捧起桌上一大堆文件和牛皮纸袋,扯开喉咙问:“这些是谁的工作?自己来认领回去。”三分钟不到,那些堆到她鼻子下方的工作,全数消失。 这不打紧,他还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过来拿回文件的同事说:“如果有人觉得工作繁重、不堪负荷,请到经理值班室报到,我和方经理很乐意针对各位的能力,重新调整职位。”从那次以后,很少人敢拜托她帮忙了。 于是她突然闲到发慌,于是他每天来哈拉是,就有人全心全意为他奉茶、“陪笑”。再于是,办公室盛传,乔副总在追求艾筱枫。 “没错,你正在上班——陪上司出公差。” “公差?站在马路旁边,接受女人的眼光膜拜?” “不舒服吗?” “嗯,不舒服。” “我懂了。”她不知道他“懂了”什么,只见下一秒钟,他靠过来,手揽上她肩膀,在某些眼光投来时,他笑容可掬地对着她们说:“她是我女朋友。”艾筱枫想挣脱他的拥抱,但力气没有人家大,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挟制,眼睁睁看着他说谎说到很爽。 “你在干什么啊?”她嘟嘴,用手肘拐他,他不痛不痒,笑眯眼,继续把她当成人肉拐杖。 “让你和我一起接受膜拜啊。”他慷慨地拍拍她的背。 “你当我是笨蛋吗?她们看着你的眼神是膜拜,看着我的眼神,里面写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艾筱枫停止反抗,安分的待在他怀里,反正又推不开他,他是钢精铜皮,他不放手,她把自己弄到骨折也没用。她是很识时务的啦。 乔以励大笑。有趣,筱枫真的是很好玩的女生! “我同意,你的确不聪明,但我不介意。” “喂。表弟,不要太过分哦。”她说笨蛋是自谦之词,只是谦虚好吗?她没真的笨。 “我不是你表弟。” “我和叶子是同学,他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说着,她拍拍他的头,像拍宠物的那种拍法。 “我比你大两岁。”乔以励抓下她的手,连带把她的侮辱抓下来。 奇怪,他的魅力怎么会在她面前无处发挥?通常女人在他怀里,不是支支吾吾,半句话都说不完整,就是脸炸得通红、血压上升。而筱枫……她太与众不同。 “我表姑比我小三个月,我还是叫她姑姑。”台湾最重人情,论辈不论岁,他们这些abc,应该好好再教育。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提醒她。 “无所谓啊,我还满喜欢你这个表弟的。” “无聊。” “对啊,你真的很无聊,不让我工作,把我拉出来晒太阳。”她嘟囔道。 乔以励看看手表,说:“再等五分钟。”看他笑得太得意,让他不得不猜测,他脑袋里正酝酿着坏主意。可,就算有坏主意,他也不会对她说明,问了也自问。 艾筱枫转移话题,“表弟,听说你有很多女朋友?” “是啊。”他从来不隐瞒这点,只是有太多女性过度自信,认为自己不是他的第一个,但绝对会是终结他桃花运的最后一个。 “听说……你会让每个女人在你身下躺平?”不必怀疑,这个话一定是表哥说的。他耸肩,扣在她肩上的手加重力道。 “你不也有许多男朋友?别骗我,你不会心甘情愿在他们身下躺平?” “你不要污蔑我哦,我从来不在男人身下躺平的。”拳头捶过去,被他一把抓住。 “意思是……你是处女?”不会吧,他知道她单纯,但身处在二十一世纪,这不叫单纯,而是没有男人缘。 二十五岁的处女?好稀奇哦。可以列入濒临绝种生物之一,她想创下金氏世界纪录吗? “干么用那种眼光看人?不是每个女人都会被男人的外表欺骗。” “如果不是被外表欺骗,你会看上康健纬什么?” “乔以励!”中箭落马!他的话刺上她的心脏……没错,她是没用的、愚蠢的、容易被骗的视觉系女性。 “好了,不要生气,快对我微笑,笑得甜蜜一点。” “微笑?在被你用眼神侮辱过之后?想得美。”她不照做,只好他自己动手。他低下头,额头贴上她的,捧起她的脸,笑得超色情,让她吓得心跳失速、呼吸紊乱,在她考虑若他进一步侵犯,要给他的男性雄起以及剽悍长踢的同时,他放开她了。 “筱枫,你认识这位先生吗?”乔以励问。 “嘎?”看着他的帅脸,她有点傻。 “对我的魅力着迷了?”他笑得很欠人k。 他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过一百八十度,让她面对站在后面的康健纬。 “你……”艾筱枫的脑袋尚未恢复全面运转。 “筱枫,不好意思,这是欠你的五十万,你点一点,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就这样……”五十万?她打开牛皮纸袋,看一眼,转头看着乔以励,眼睛瞠大,变成牛眼。 没出息的家伙,难怪老是被人欺。他在心底叹气,但还是揉揉她的头发,笑得一派温柔。 向前两步,他朝康健纬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乔以励,是筱枫的男朋友,请多多指教。” “乔、乔……以励……”康健纬结巴了。他是从美国总公司派来整顿台湾分公司的boss,难怪觉得很眼熟,他在公司的月刊上看过啊。他匆匆握了握对方的手,退后两步。 “有问题吗?” “没、没有。”他连忙转头看向发傻中的女人。 “筱枫,钱数好了没?没问题的话,我、我还有事……”艾筱枫已经傻得很彻底,她抱着失而复得的五十万元,傻笑。 她的呆样让乔以励很想捧腹大笑,但康健纬还在场,他勉强撑住,从她手中用力抽出纸袋,瞄两眼。谅他也不敢作怪! “没问题,是五十万,如果有问题的话,筱枫会请人再麻烦你走一趟。” “嗯。那、那没事,我、我走了,再见。”康健纬被他的气势压垮,匆促转身跑掉,心急再加上不小心,脚还踢到水沟盖,摔个四脚朝天,他不敢喊痛,像球一样,咚地跳起来,加速离开。 乔以励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他……是你搞的鬼?”艾筱枫的脑子总算恢复正常。 他笑得莫测高深。 “钱拿到了,还在康健纬面前做足了面子,开不开心?” “哦。”她懂了,那个、那个亲昵是在演戏啊!深吸气,艾筱枫放下心。 “你怎么办到的?我用尽办法,他都不肯把钱还给我。”她抓住他的衣袖问。 “以后再告诉你。”他又动手揉乱她的长发,特别喜欢她发傻的模样。 “什么时候?”她抓下他的手,认真问。 他没回答,转身往办公室方向走过去,她向前追,抓住他的西装下摆。 “喂,不要走,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她好奇死了。 他突然转身,笑得心花怒放。 “有耐心一点,这只是上集,等下集上映之后,自然有幕后花絮。” “下集……”绞尽脑汁,想不出下集会有什么剧情,她又摆出一张傻脸。 这么可爱的傻脸,好适合她唷。 乔以励弯下腰,与她平视,捏捏她的脸颊,笑问:“筱枫,钱拿回来了,可不可以请大恩人吃饭?” 星期日早上八点。 艾筱枫右手提着早餐,左手拖了行李箱,站在叶新恒的公寓外面。 她被房东赶出来了,听说康健纬八个月没汇房租给房东,自从薪水交到他手上之后,她的生活所需都是他作主,除了一点点的小家用之外,房租水电都从他那里进出。 前五个月,房东用押金抵扣房租,后三个月,房东想想,动加拿大坐飞机回台湾要房租很不划算,只好打电话回来催康健纬缴清。 他非但不理,还对房东恶言相向,气得房东趁着带小孩回国探亲时,顺便解决麻烦房客。 她不知道康健纬是用哪种“恶言相向”法,让房东恼到听不进去她的解释,就算她把积欠的房租还清,也不肯继续租给她。 于是,她现在站在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按下电铃,七秒钟,叶新恒打开门。 他看见她的行李,不发一语,转身走回客厅。 筱枫拉起行李箱慢慢跟进去,她小小声关门,怕关门声太大,会惊动他的坏心情。 偷偷注视他,她轻巧轻巧把行李摆到客厅一角,走进厨房里,拿盘子,把准备的好料摆上桌。 坐在他对面,她笑眯眯地解释今天有点赶,没办法做太复杂的料理。 事实上是,房东警告她,如果今天早上八点她还不离开,就要请警察来执行公权力。 她不想闹上社会新闻,让对大惊小怪超级热中的妈妈,有机会把她抓回乡下老家,所以……叶新恒没接话,害她没办法把接下来的诉求说清楚、讲明白。 他细嚼慢咽,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没有豆浆只有她在超商买的citycoffee. 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外食,就是五星级餐厅的也一样。 “只有这样?”他被宠坏,这样的早餐满足不了他。 没错,人家说宠猪拿灶、宠子不孝,宠他叶新恒,叫做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嗯,如果你还渴的话……”艾筱枫从包包里面翻出波密果菜汁。 “这是我集满二十点送的。”他只看了果汁一眼,推开椅子,没兴趣。 “嗯,那个、那个叶子……”她追在他后面,一句话讲得坑坑巴巴。 叶新恒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她抓抓头,又抓抓大腿,如果这种动作出现在美女身上,也许会引人遐想,不过出现在她身上,实在……不怎么样。 “其实,公司福利很不错,给的薪水也很好。”她说半天,抓不到重点。 不对,她要说的是……叶子,很抱歉,我被房东赶出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里可不可以借我住几天?等我找到房子,马上搬出去,我不介意睡沙发,睡地板也没关系,我愿意帮你料理三餐来抵房租,只要你肯让我住下,叫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对了,要用非常诚恳、卑微的口气来说这些话。 可惜她没说,她说的,废话居多。 浓眉挑高,叶新恒以为她要跟他讨论暂时借宿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从公司副理说起。 想预支薪水?双手横胸,他脸上挂着不耐烦。 他生气了?糟糕,那么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才好?头发抓得更凶了,不过幸好她的发量还算多,不然照这样抓下去,不到半年肯定秃头。 从头来,换一个新开始。 “记不记得我们的老家?” “记得。”叶新恒不情愿地回答。他搞不懂她在想什么,这个时侯,这怎么会是重点话题? “如果不开车。到我们老家,要先坐大火车再转小火车,坐到荣华站下车,接着搭三十分钟的车子,就会到了。”他百般无奈地望她。 “我家有养鸡,都是放山鸡哦,吃起来口感特好,和菜市场里面卖的肌肉完全不一样。”艾筱枫从废话扯起。叶子爱吃,就从食材做开头,然后慢慢、慢慢等他龙心大悦之后,再来讨论借宿问题。 她赌对了,叶新恒不讨厌这个话题,不耐烦从眉梢卸下。 “你想吃放山鸡的话,下次我们一起搭火车回去,我叫我妈妈杀两只请你。”想到吃,他的眉头又松开两分。 这个话题这么“有效”?她立刻加码。 “我们家的鸡都养在竹林里,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竹林挖笋子,你也知道的啊,那个放山鸡会到处生蛋,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找到几颗新鲜、无负担的有机鸡蛋来见菜脯蛋。”菜脯蛋,他记得这道菜,在乡下的那段日子,奶奶都是用这道菜把他从床上叫起来的,他怀念脆脆的萝卜干、香香的青葱,和柔软滑口的鸡蛋,光想,他的口水就快流下来了。 “我阿姨家离我们家不远,‘荣华站’上车,坐到‘富贵站’下车,骑脚踏车十分钟揪到,阿姨家有个果园,不大,但每种水果都种水果,那是用来自己吃和送给亲戚朋友的。” “没有喷农药,长出来的果实最甜、汁最多,你有没有试过,坐在龙眼树上吃龙眼?告诉你,那种吃法,龙眼最甜。不过那还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玩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她的废话很多,东绕西绕,还没绕到重点。 他没回答,但轻摇头。 “把文旦皮剥下来当帽子,戴在头上会变成大呆瓜哦,文旦皮的公用多多,除了做帽子,还可以晒干,虫子很怕那种味道,有蚂蚁的地方摆几片,它们就不敢入侵了。”她以为他会笑的,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表示有听到。 没意思,再加码。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母校,吃吃山产、野菜,再去阿姨家拔水果好不好?现在去,刚好荔枝成熟,又圆又甜,杨贵妃最喜欢的荔枝哦。” “好,我们找时间去。”什么?就这样,我们找时间去? 不对,她还要鼓吹他去住她家,她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一个念大学、一个念高中的弟弟,全家人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热闹。 再然后她要说服他,其实一个人住大房子很寂寞,如果他乐意的话,反正她目前没别的计划,可以暂时搬过来“陪”他一起住。 当然,她是懂得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的好女人,因此,她会帮他煮三餐加上宵夜,保证他吃饱睡好,生活幸福逍遥……可是他、他把话题切断了,她要从哪里接下去? 正在苦恼间,她发现他转身,走到墙边,拿起她的行李。 他是不是要把她的行李丢出去?她还来不及抢追上去,又有新发现。他的方向不是大门而是书房? 他要做什么呢?她不敢多问,连忙跟在他背后,跟的老紧。 叶新恒打开书房,把行李带进去,艾筱枫继续前进,进门,发现原本摆沙发的地方被清出来,放入一张单人床,单人床旁边又一个不大的衣柜,但摆她的衣服绰绰有余。 这个意思是……他早知道她会被赶出来,所以,替她准备好房间,准备随时随地收容她? 感激泛滥成灾,不争气的眼泪流了下来,北极冰人对她好得很特殊。她冲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他,任眼泪被他的衣服吸去。 叶新恒卡住,一动不动。 柔软的身子贴住他的背,让他从来不曾被激发的费洛蒙大量分泌,是哪里不对劲?艾筱枫不漂亮、不聪明、不符合他的条件设定,没道理诱发他的……激情啊。 吞吞口水,他努力抑制错误的内分泌。 “叶子,你怎么知道我会被赶出来?”艾筱枫哽咽问道。 “我给你的资料里面有。”那本共同账户的影印本,如果她够仔细的话,会发现里面少了每个月的固定支出。 “我没看到,我只看到……” “康健纬和无数女人上床的亲密照片?”哼!他轻蔑一笑。 “当然,谁不会看。算了,不说他,他已经和我没关系。叶子,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知道全世界只有你对我最好,有了你,我就有很多很多的荣华富贵……”艾筱枫绕到他身前,又变成无尾熊,长长的手臂勾在他的脖子上面。 被熊抱,叶新恒的反应一样是翻白眼,然后发觉费洛蒙正在失速分泌中。 第四章 在和乔以励深切沟通之后,他们彼此妥协达到某个程度的共识——她可以帮同事的忙,但每天要拨一个小时的谈话时间给他,不得被打扰。 吊吗?她不是律师、老师、心理咨询师,也不是从事其他靠嘴巴赚钱的行业,却能光靠聊天就赚到老板的钱。 于是,她的三餐给叶子,下午茶给乔以励,至于她的工作……那就加快脚步、提高效率吧。 又是一阵忙乱,每天早上她帮一堆人代订早餐、饮料,要收钱、分东西,好不容易坐下来开始忙自己的工作时,就有人大喊,“筱枫,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下?”紧接着,就是她的口头禅—— “没问题”、“交给我”、“我行的”、“放心,一定不会耽误你”。 她喜欢帮这种忙,喜欢有很多朋友,喜欢身边吵吵闹闹,喜欢自己的好人缘,最喜欢的是,有那么多的人天天喊她“筱枫”。 在乡下长大的她,偏爱热闹生活。 “筱枫,你……” “可以啊,有什么事你说。”她连对方的要求都没听清楚,一面输入同事要的档案,一面对站在身旁的同事说话。 “我想请你喝咖啡。” “嘎?”她的手在键盘上停驻三秒钟,抬头,大大的眼睛迎上乔以励的花美男笑脸时,闪了几下。 “是你。” “你永远都这么忙?”他嘲笑她鸡婆的性格。 他定定望着她,她真的不美丽,可是越看越让人喜欢,为什么?没道理,偏偏他就是对她上了瘾。他喜欢和她喝下午茶,喜欢和她说无聊八卦,喜欢她无厘头的反应,喜欢和她在一起的轻松自在。 照表哥的标准,他的人生够自在了,但他总觉得枷锁劝住了自己的生活,唯有在筱枫面前,枷锁自动小时,他能表现出最真实的自我。 “还好,是你这个老板太闲。”她拿起保温瓶,倒杯冷泡茶给他。他们乡下人最好客了啦。 “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乔以励挑眉,这动作和叶子很像,但同样的角度,他的眉梢就是多了些温度,或许和眼神有关吧?叶子总是冰冰冷冷的,幸好她这个人,脸很热,需要叶子的冷屁股来降温。 “你做了什么坏事,怕人说话?”她反问他。 “你说呢?”他靠她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香味。 通常这个时候,女孩子会脸红心跳、语无伦次,但筱枫并没有,她推开他,眉开眼笑的问:“喂,你有没有感冒病毒啊,靠这么近,很危险。” “猜对了,我有病毒,而且不是普通流感。”他再度凑近她,用充满魅力的眼神勾引她,手指轻轻卷上她的长发。 正常的女性在此刻会手酥脚麻,心律不整,可是她……她把办公椅往后一滑,转九十度,叩!椅背撞上他的门面,力气不大,但打伤了他的自尊心。 “不会吧,是h1n1。完了、完了,你会害我被送进焚化炉。”她弯下腰,从抽屉里面找出口罩,慌慌张张的戴上。 “你最近有没有去美国还是日本、菲律宾?难怪我到十二楼都没看见你,你开始发烧了吗?有没有做抽血检验……” “艾筱枫!”乔以励大吼一声,她让他很有挫败感,漂亮的眉头往下垂。 “吼什么啊?是你自己说的啊……”她缩缩身体,缩回椅子里。 他摇头、深吸气,大众情人吃瘪,人生头一回。 “我说……”他双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嘴巴直接贴上她的耳朵,轻声说:“我说,我有病毒,不是普通一般,而是爱情病毒。”说完,他的唇亲上她的额头。蜻蜓点水的,很快,一下子就退开。 她没有感动、没有惊吓,只是忙着转开视线,东看西看,不晓得在找什么。 “艾筱枫,你可不可以专心一点!”第二次了,这是他第二次大声吼女人,她让他破了例。 她揉揉耳朵。他不能轻声细语一点吗? “专心什么啦?” “我跟你讲话,你在找什么?” “找‘下集’啊。”她有点小委屈。 “下集?”他没听懂。 “如果不是‘下集’正在上映,你没事干嘛演戏?”乔以励懂了,她把他的亲昵当成了演戏,而且他的戏肯定跟“康健纬vs杨婉如上下集”有关系。 “我不是在演戏。”他郑重说明。 “那你干嘛做古怪的动作?” “哪个动作一点也不古怪。”事实上,许多女人爱得很。 “要不要我再示范一次?”他的口气是疑问句,但他没等她作答就直接靠了上去,软软、湿湿的唇二度贴上她额间,这次,他多停留了几秒钟,好似蜻蜓多情,在水面久停片刻。 他退后,低下头,与她平视。 她发傻,呆呆的,是他最喜欢的那号表情。咧开嘴角,他把这个表情解释为痴迷、陶醉。 “感觉怎么样?” “我……”艾筱枫城市地把手臂抬起来,直接拿证据给他看。 “你看,我在起鸡皮疙瘩。”严重挫败……他会被她活活气死。 他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女生?他干嘛说服自己,说即使筱枫丑一点也没关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好,吃惯大鱼大肉偶尔也要吞些青菜水果清清肠胃,他把自己的标准降低再降低,但没想到她把他的追求当成烂剧码。 “艾筱枫!”他三度吼她,这回连方龄都从办公室出来。走到剑拔弩张的他身边,问:“发生什么事?” “我哪知道啊,可能是月经不顺吧。”艾筱枫很无辜的回答。 轰!花美男火山爆发! 别人错认他是女生,他不像表哥那么没风度,了不起笑两声,电昏一堆人,可这女人现在不但暗喻他是女生,还把他的情绪归类为月经不顺? 气不气?火不火?怨不怨?他用鼻孔大力吸气、大力吐气。 要是室温再高一点点,他就可以从鼻孔里面喷出火焰。 如果她错认叶子是女生,而他没揍人,叫做特殊;那么她暗喻乔以励是女人,而他起肖、发神经,应该也算特殊状况吧。 看方经理爱笑不笑的诡魅表情,再加上一只正在进化中的喷火龙,这个时候不溜,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她抱起一堆文件,预计在喷火龙第四度吼叫之前,逃到安全地区。 “艾筱枫!”来不及了……她满脸为难地转身。乔以励今天真的很怪,不像之前的好相处。 她抓抓头又抓抓耳朵,对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无奈。 “我们可不可以……等你心情平复再谈?”她试着和他讲道理。 他是老板,一个不爽快把她fire掉,她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工作?所以,员工守则一,老板不爽的时候,离他五百公尺,退到安全距离。 深吸气、深吐气,乔以励咬牙提醒自己,不要破坏形象。 缓和怒气、拉出勉强笑意,把她的文件抽走、丢在桌子上,他拉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对方龄说:“我把筱枫带走了。”她跟了几步,小声问暴龙,“又要去出公差?” “对,但是这次没有五十万可以领。”他似笑非笑的说。 “有其他好处吗?” “有啊,帅哥香吻一个。”乔以励拉着她飞快走着,很快出了公司。突然间,他很开心她从不穿高跟鞋,再快的速度,她都跟得上。 “臭美,传播细菌哪是好处。”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开始大笑。 “笑什么?”她拉他蹲下来,找到石头,在路树下的一小方泥土上作画,她画一幅艾滋病传播图,指着图上方的圈圈和三角形,说:“这个是乔以励,这是你的长腿美眉,你把毒传给她、她、她,她把毒传给他、他、他……”艾筱枫说得很乐,没发现乔以励的额头飞上黑线数段。 他捺着性子等她嘲笑完毕,然后夺回主控权。 接下来,他使出惯用的把妹手段,决定把她电得昏昏沉沉,同意和他接吻是好处不是细菌传播图。 他带筱枫去逛街,但她和漂亮美眉不一样,对名牌精品店不感兴趣,比较喜欢路边小吃。 他带筱枫去踩百货公司,但她只对里面的冷气没异议,到最后,只好买爆米花去看了一部惊悚片。她不像正常女人,会尖叫、会躲在男人胸口,反而睁大眼睛看着流血画面,说女主角的妆化得很逼真。 他想带她到阳明山吃晚饭、看夜景,想用浪漫气氛蛊惑她,没想到她盯着手表直说:“不行,我不要加班,我晚上很忙。”忙什么?乔以励没问,他只想确定自己要确定的问题。 “你和我表哥之间,是什么关系?”他问得认真。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她答得笃定。 “只是好朋友?不是男女朋友?”艾筱枫用看笨蛋的表情看他,开口道:“跟叶子当男女朋友,你以为我是白痴吗?”她没有说完的部分是——朋友是一辈子的事,男女朋友只有三、五个月的好光景,就算撑过两年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虚伪游戏。所以,她不要爱情,不要和叶子之间变质,她要像现在这样,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乔以励不知道她没说出口的部分,于是对她的答案非常满意。他笑了,用那种会让女人手软脚软的笑脸。 艾筱枫虽然没有手脚发软的反应,但漂亮的事物人人爱,她当然又看傻了。 他喜欢她的傻脸,从开始就喜欢,忍不住地,很显然,经过半天的公差,她还是觉得她的亲吻和病毒细菌比较相近。 艾筱枫匆匆跑到十二楼,偷渡多次,秦秘书已经对她很熟悉,指了指办公室里面,她点点头,也没敲门,打开门就往里头走。 她对正在打电话的叶新恒挥两下手,走到沙发边,打开便当盒。 吃过谁家的炒饭冷了,还会冒香气的?没有吧,但艾筱枫做的,就是会。 叶新恒瞄她一眼,正在谈的事情还没敲定,可是炒饭的香气不断传到他的鼻子里,让他在桌面上敲击的手指头越敲越快、越敲越快,到最后,啊!忍耐不了了。 他告诉双方,等他考虑清楚之后,再约时间见面。 他挂掉电话,走到食物面前。 他很爱吃吗?还好,可是也有人批评他的嘴很挑,但艾筱枫的手艺轻易地控制他的胃。 她的汤匙交给他,将柠檬蜂蜜倒满一杯,酸酸甜甜的果汁打开他的午餐之旅。 “我以为英国免签,再加上英镑大跌,会有许多人想到英国旅游,可是好怪,公司的英国团,报名的人数并没那么踊跃。”通常,吃饭的时间,都是她说、他听,但这个谈到他的专业领域,他习惯性发声。 “英国团的宣传广告打得不够,旅游内容也设计得不好,当然,时间点也有关系,现在并不是旅游旺季。”旅游内容是艾筱枫和小组团队设计的,定的都是以前的老路子,他觉得有改善空间,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心想,方龄很快就会找他们谈。 “现在虽然不是旅游旺季,可日本团、泰国团还是很热门啊。” “你说的那些团,大都是四、五天行程,扣掉周休二日,上班族只要请假两、三天就可以出游,而不高的团费也很能够吸引菜篮族的加入,再加上不耗体力的休闲式旅游,能得到银发族的青睐,所以即使不是旺季,还是会有不错的销售量。但是,英国团就完全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说,它的时间长、价位高、耗体力,才没办法拓展顾客群?” “对,因此我们必须推出更有趣的旅游方案。” “比方……” “纽西兰推魔戒,英国呢?” “学院之旅、哈利波特、九又四分之一月台……” “没错。行销部很快就会加入新诚意,届时,一定会推出更有趣的行销方案,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还是得先开会、出差寻找新景点,规划出更吸引人的行程。” “我懂了。”难怪经理在公布栏贴上公告,看部门里谁可以到国外出差。 阿文绝对不行,他老婆快要生了,辛芬的母亲生病,敏敏、阿拍不想去,照理说,以前别人眼光一丢过来,她会马上乖乖地把名字签到公布栏上面,可是这次她犹豫了,要是她去出差,半个月的时间叶子的三餐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们的业务部很强,在景气未复苏的状况下,还能做出则呼吁的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注意到没?这次不是她说、他听,而是他们在“聊天”。虽然聊天的内容是公事,但凡事起头难嘛,慢慢的,等叶子习惯,他们会越来越能聊,东南西北胡说一通。 叶新恒的炒饭吃完,艾筱枫很阔气,把自己的炒饭送到他面前。 叶子超能吃的,都给他带两人份的饭量了,还吃不够。她是勤俭持家的乡下小姑娘,要她煮过量、把吃不完的丢掉,这种事,打死她都做不到。 她宁可吃慢一点,发现他的胃还有缝隙,就赶紧把自己的饭当贡品呈上去。 他也不懂得客气,饭接过来,张口就吃,从不介意这算不算间接接吻。就说他超不会做人的,幸好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叶子,你最近有没有空啊?”同样的话在二十分钟前的手机里,品桦问过,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没空”,然后,品桦把接下来的话收进肚子里,轻轻说: “这样啊,那好,不打扰你。”她就是这么合作,才能成为他的未婚妻,他需要懂事的女人,需要合作度高的女人,虽然她不会做饭……想到这里,心里生起微微的遗憾,至于为什么,他没深入细想。 “做什么?”他回答了,和对品桦说的不一样。 “你上次说要找时间去我们家啊,记不记得?”他想了下,点头,把便当里面最后一口饭吃掉。 “这个礼拜六日好不好?”他要去两天,这次,她真的拍手了,还跳了起来,坐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大叫,“好啊、好啊,我马上打电话回去,叫我妈妈准备放山鸡。” “你不是说有水果可以采?”他还是喜欢她的笑,巧克力式笑脸,记忆中的七七乳加……也许找个时间去超商,尝尝那个年代久远的滋味。 艾筱枫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大方说:“那有什么问题。要吃多少自己摘。”叶新恒抓住她的手,紧握。 “我还要去采竹笋。” “记得、记得,还要去找鸡蛋、炒菜脯蛋,我开的不是空头支票啦。”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叹气,“我好想我们的国小,记不记得那个秋千?” “记得。”他进校门第一天,她从秋千摔下了,他扶她。这么简单,他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我们这次回去,到小学去看看好不好?” “好。”他忘记自己很忙,忙到没时间和未婚妻约会,他一心想着放山鸡、菜脯蛋、秋千,和……她的笑脸。 突然间门被推开,人未到,声先至。 “表哥,你知不知道——”话突然断掉,乔以励狐疑地看着桌边两人。怎么可能?表哥从不和别人一起吃饭的。 大步跨到他们面前,桃花眼在叶新恒和艾筱枫脸上梭巡着不可能中的可能。 “你干么这样看人?我又不是林志玲。”放下汤匙,艾筱枫满脸无辜。 问题就在于她不是林志玲,他还很爱着她,才会惨啊。乔以励叹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每天都在这里啊,忘记了?我和叶子是最好的朋友。”她说得理所当然。 把便当盒收好,汤匙擦干净、放进包包里,再替叶子把茶倒满,嗯……剩下小半杯。在她考虑要不要把所剩不多的蜂蜜柠檬拿去请表弟的时候,叶新恒看出她的意图,他仰头喝掉大半杯,将杯子凑到她面前,于是最后的小半杯全给了他。 “你们是不是……” “不是。”叶新恒一口气反驳他的想象力。以励是他相处多年的表弟,脑袋里颜色有多黄,他会不知道? “什么不是?”乔以励反问。 “你想的那个不是。”哦,反应很快哦,如果他问的对象是罗品桦,表哥只会投给他一个白眼,淡淡的,连力气也不想浪费。 “叶子,你们继续聊,我要回去上班。” “好。”叶新恒点头,离开位子,走到她身边,生平首度送女人出办公室。 “叶子,晚上见,表弟,拜拜。”艾筱枫往外走。 一个箭步,乔以励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胸口。她仰头,看不懂他的古怪表情。 “你怎么了,脸部神经僵硬还是中……风?”艾筱枫问。 她看乔以励、乔以励看她,四目相对,他们都没发现,表情最古怪的人,是站在她身后的叶新恒。 “我不是你表弟。”乔以励郑重声明。 “我是叶子的好朋友,他表弟就是我表弟啊。”亏他那么聪明,同样的话她讲那么多次,他就是记不住。 “我比你大很多。”他知道她笨,可是同样的话也不需要他一说再说吧。 两个人,各有立场。 “没关系,女人容易老,我让你占便宜。”艾筱枫说得慷慨大方,拍拍他的肩膀道:“表弟,没事,我下去喽。”伸手去开门。 这哪叫他占便宜,她到底会不会算?乔以励咬牙切齿,“不要叫我表弟!”他的形象在她面前破坏殆尽。 她回过头,用看任性小孩的包容表情,耸耸肩的说:“不叫你表弟要叫什么?表妹吗?” “差不多。”突然,她想起来,每天她都在他的键盘答答声中睡着,那她的睡姿不就被他看光光?倒抽气,她怀疑自己在熟睡时,会不会下意识做出什么“特殊姿势”,好康大放送? “并没有。”他突如其来一句话,惊得她差点站不稳。 “什么并没有?” “没有什么可供想象的画面。”叶新恒忍住笑意,把视线扣在电脑萤幕上。 艾筱枫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张得多大,不晓得她的嘴巴大得可以放下拳头了。 “我们的大脑有连线吗?” “据我所知,没有。”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的尾巴一掀……”他觉得这话不雅,闭上嘴,收回去。 “你就知道我要便秘还是挫塞?”她对“不雅”的标准,和他大不同。 “艾筱枫,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叶新恒拢起眉头,他的家教严谨,尤其在礼仪方面。 “说实话和性别有关系吗?”她挤挤鼻子,对他做鬼脸。 他哼一声,没理他。 “叶子,你可不可以把工作留到明天,先让我打怪兽?”打怪兽会比工作重要?头脑坏去。 “你越吵,我越慢。” “你这样会不会超时工作?”她无聊到爆,走回床上,把双腿伸直,弯腰,用手去摸自己的脚指头。 “老板不必打卡。”意思是超不超时,不重要。 “这样才亏啊,别人又不知道你在加班工作。”叶新恒没发现自己正一句一句的和她互答,他对这种无聊对话向来敬谢不敏,可是艾筱枫让他忘记,他们说的东西很没意义。 “叶子,你有没有听过过劳死?”她背着他,把两腿打开,弯腰,先碰右脚再碰左脚,没电脑可以打,她只好做瑜伽。 “没,我只听过没钱赚会活活饿死。” “你是大老板,怎么会活活饿死。”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全球有几家大公司宣布破产?” “那是经营不善,我们家翔联超强的。”她把两条腿弯了起来,脚底板对脚底板,用鼻子去碰。 他该高兴她对公司的向心力吗?叶新恒抬头,遇见她雪白的腰背。 艾筱枫弯腰时,衣服卷到上背,而她没发觉。 原来她不只腿白、手臂白,连背也白,她的皮肤很好。他第一次注意到。仔细想想,她的身材不坏,当然没有让人碰鼻血的三十二d,但也不至于太差。 她又弯得更下去了,露出更大一片滑嫩细白,看起来像丝般柔腻……stop!他摇头,组织淫荡思想,离开座位,走过去把她的衣服拉好。 这时,门被不速之客推开。乔以励进来,刚好看见表哥动手拉艾筱枫的衣服。 “你们在做什么?”他冲上前。 艾筱枫回头看见他,想也不想就回答,“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瑜伽。”怪了,没看过电视哦,生活常识这么贫乏。 “双人瑜伽?”表哥什么时候学这个? 叶新恒没好气,看他一眼。 “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么晚,她又来这里做什么?”乔以励的长手一指,指到艾筱枫的额头。 她抓住他的手指头,推开,指正他,“我不是来这里,是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为什么?”他转头看完表哥再转头看她。 “我被房东赶出来,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要收留我。”她不懂,乔以励的口气干么那么怪? 乔以励被她的理直气壮说服。也对,如果两人之间有什么,书房里不需要多一张床。 他转了话题,“表哥在工作,你会不会无聊?” “嗯,很无聊。”她同意的道。 “想不想做点其他事?” “好啊、好啊!”她答应得飞快,没注意到叶新恒的眉毛挑起。 其他事情?他直觉联想到,表弟和女人只会做“同一件事”。 “我们上楼,到我屋里。” “你住楼上?对哦,你上次说过。” “走吧。”乔以励兴致勃勃拉起她的手。他本来就只是来串门子的,现在有了新乐子,此地不必多留。 艾筱枫未下床,叶新恒拉住她另一只手,挡住两人中间说: “不行。” “为什么不行?”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很晚了,艾筱枫要睡觉。”他的藉口很糟。 “才十点?她又不是小学生。”乔以励抗议。 叶新恒没回答,偏头看艾筱枫,她也觉得怪,可是他的眼光咄咄逼人,让她不得不别扭的说:“对啊,我的作息和小学生一样。”他把眼光调开,和表弟对上。看吧! 一点点胜利、一点点骄傲,他不知道艾筱枫的妥协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骄傲,但……感觉,很难形容。 他走到门边,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把表弟请出去。 然后,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结束还有五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工作,把电脑搬到床上,和艾筱枫一起打怪兽。 第五章 在荣华站下车,艾爸已经等在车站,艾筱枫用力挥手,把行李丢到叶新恒手上就朝她家阿爸跑去。 “阿爸,我回来了。”她抱住穿着白色汗衫的老爸,又叫又跳。 很煽情的画面,跟电视里面卖药的广告有点像。叶新恒莞尔,背起两个人的行李走过去。 “阿爸,你记不记得他?旺仔阿公家的孙子啊,他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跟我念同一间小学。” “哦,我记得,阿公在美国过得好不好?”艾爸和她一样热情,大掌往他背上一拍,幸好,他小时候真的有吞过铁牛运x散,不然肯定会被打出内伤。 叶新恒是北极冰人,但再冰,也敌不过两颗热情太阳当头照,他融化了。勉强点头、勉强微笑、勉强回答一句,“他很好,但很想念故乡。” “对嘛,叫他有空回来看看老朋友,我们都很想他。” “是。” “你们怎会碰在一起?” “他很强,现在是我老板,他说什么,我都要乖乖听。不乖就会被踢出去。” “老板哦,你们公司不是有好几百个人?他一个人管好几百个哦。” “小意思啦,我们公司只是台湾分公司,还有美国总公司、日本分公司、大陆分公司……很多间的,随便算一算,也有上万人要看他的脸色吃饭。” “小子,不简单哦。”又是一记大掌落下,叶新恒感激喂他铁牛运x散的奶奶有先见之明。 他又勉强微笑、勉强点头、勉强回答,“还好。” “不要客气,一会我们家筱枫不乖,你就给她好好教训下去,但是千万不要把她辞掉,知不知道?” “你不是说被辞掉也没关系,回来嫁给阿标就可以?”艾筱枫插话。 “你想的咧,人家阿标不要你了啦。” “真的假的?他说过除了我谁都不娶,怎么那么快就变心?”她嘴巴这么说,却暗暗松了口气,感激阿标先生终于对她失去兴趣,以后她可以三不五时回家闲晃了。 “这学期学校转来一个年轻女老师,听说她家里,爸爸当法官,妈妈是律师,哥哥在大学当教授,舅舅是名一声,人家是书香门第,阿标喜欢你是你的运气,不知道说谢谢还那么摇摆,现在的金龟婿飞了,有没有很后悔?”讲到阿标,艾爸就满肚子气。女儿的眼睛不知道是糊到哪一户的狗屎,怎么就不懂得好好把握阿标这种诚恳老实的好男人? 三声怨叹。 “后悔也没用啊,谁教我们家老爸不是法官、老妈不当律师,笨弟弟又考不上医学院。”真好。 这算反省?未免太敷衍。旁听中的叶新恒心里os。 “你还说,要是早一点把阿标定下来,不就不会被别人抢走。” “好啦、好啦,不然我去追阿标他弟?”她随口说说。 “可以哦,阿标的弟弟也喜欢你,人家在当电脑工程师,是那种、那种叫做什么……啊,对啦,科技新贵,我回去赶快打电话问问阿将有没有回来?”艾爸说风就是雨,把他们的行李往卡车上一丢,就迅速爬到驾驶座上,动作俐落,不比年轻小伙子差。 车子太小,挤不下三个人,于是艾筱枫和叶新恒坐到“再获区”。 上车,他看着被阳光晒得脸颊红扑扑的她,没想过,不美丽的她有那么多人喜欢,阿标、阿将、以励,连他挖来的方龄都对她感兴趣。 他说不出她的魅力在哪里,但不能否认,和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会变得有趣且带劲。 车子开动,坐在没有顶盖的载货区,两人被风吹得双颊鼓起,艾爸开车的速度和年轻人有得比。 一个大转弯,艾筱枫摔倒叶新恒身上,她尖声大叫,“像不像坐云霄飞车?免费的哦,好好享受。”他才想把她推开,马上又来一次世纪大转弯,这下子,她整个人都摔进了他怀里。 艾筱枫没想过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因为她太有经验,反正等下次转弯,两个人又会摔在一块儿。 撑撑手,她撑到他敏感部位,可是她没感觉,仍然笑得满脸甜。 叶新恒涨红了脸,却打死不讲出来,任由她软软的手压在上面,忍耐再忍耐,直到忍不下去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拱起双脚,把她整个人背对他,扣在胸前、两条腿当中。 好啦,这下子,她真的在坐云霄飞车了,他的腿是她的把手、他的胸口是她的椅背,她在宽宽的怀抱中间找到最安全的位置。 “啊!”尖叫声又起,她转头对他笑。 他能说什么,一个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可以笑得如此自在。 不知道她是神经线秀逗,还是她真的没拿他当男人看? “很好玩,对不对?”艾筱枫在风中吼叫。 不好玩,他硬憋住。 她曲线不够美、她的气味不够香甜,但她光是笑脸就让他出现生理反应。 小尴尬?不对,是大尴尬!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他怕自己会把他吞下去,然后让自己后悔一辈子。他开始理解,以励为什么要到处找一夜情,有的时候,发泄是一种不得不的行为。 艾筱枫圈起手掌。朝着天空大喊,“荣华、富贵,我回来了!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带回来了!”她转身,屁股磨上不该磨的部位,完全没发觉他的脸色不对,还动手捧住他的脸,笑着大声说:“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用力吼出来,心情就会变得超好。”叶新恒没打算喊。 她瞪他一眼。这么拽?好吧,再示范一次。 圈住嘴巴,她大叫,“康健纬,你这个坏蛋,我诅咒你走路摔倒、唱歌呛到、上公厕没有卫生纸可以用……喏,就这样子,试试看。”他还是不说。 “又不会有人笑你,来,学我,真的很有用哦,吼一吼,人会变得好轻松。”在她又要示范时,叶新恒连忙抓下她两只手,“我没有不愉快的事。”他没发觉,艾筱枫坐在他双腿间,他双臂圈着她的手臂,这个动作有多暧昧。 “没有?”她斜眼问。 “没有。” “连一点点都没有?” “连一点点都没有。” “哪有人的人生那么顺利的?” “没错,我的人生就是这么顺利。”只除了小学可怕的十个月以外。 “不公平,老天爷一定把你该遇到的坏事都加在我的身上。”艾筱枫嚷嚷。 “聪明的人不会碰到坏事。”意思是,她老碰到坏事,代表她太笨? “你很聪明?才怪,除了工作赚钱,你什么都不会。” “我什么事不会?” “你不会洗衣服、洗碗,昨天才洗一个碗就把碗打破。” “我有很好的关家。”这种小事不需要他操心。 “你不会打电话和别人哈拉。”自从她搬到他家,电话就被她霸占了,她有无数朋友可以互通电话,从前的同学、现在的同事,当然有一大部分是打电话来请她帮忙的,但也有人打来声援她,相信她不是分手后还会骚扰前男友的女生。 碰到这种“好朋友”她最爽了,就可以把那个共同账户、康健纬的真面目爆出来,然后,说几句风凉话—— “真想看看他们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希望杨婉如不是下一个受害者”、“用爱情换金钱,男人哦,可以贩卖的东西还不少”等等。 她是个爱说话的女人,她承认。 “我没那么闲。”叶新恒不仅没发觉自己和艾筱枫的动作有多么暧昧,甚至没意识到,他和她聊天,一句一句聊得又好又顺,俨然在她的耳濡目染下,变成长舌夫已指日可待。 “那你是说我很闲喽?搞清楚,我要上班、要煮三餐、要洗碗,我也很忙的好不好。”她的口气像结婚多年的黄脸婆。 “你可以不要煮。” “我不煮,你会让我住在你家?”她才没有天真到相信,光是靠“叶子和艾筱枫是世界上最后的朋友”这句话,他就会让她无条件住下。 “不会。”叶新恒实话实说。 他越来越喜欢她做的菜,而她发现跟他同住,省下来的租金可以不让自己成为月光族,所以找房子这件事,他也没提,她就假装忘记。 “所以喽,再不爽还不是要煮。”她抱怨,就像她家老妈在抱怨老爸。 “我可以付你费用。” “然后咧?付费的是老大,你要我煮鲍鱼,我就不能炒青菜,对不对?”她满喜欢掌控餐桌的,要她让出这个权利?no! “你爱炒什么就炒什么,我有管过你吗?” “嘴巴说不管,到时候来个罢吃,我不是自找麻烦?” “你煮的东西,我哪次没吃光?”他们从讨论变成吵架,声音越来越大,一句一句,吵到他们同时发现,车子早就停下,而车子旁边多了五个观众…… 餐桌上满满的菜,都是为了招待贵宾。 “新恒啊,这个鸡不是普通的鸡哦,它们每天在外面跑三二千公尺,速度之快,无鸡能比,这样训练出来的鸡,脂肪少、嚼劲够,多吃一点。”艾妈夸得好像他们家的鸡得过奥运似的。 一个人一筷子菜,把叶新恒的碗堆得像山一样高,他知道艾筱枫的手艺从谁那里学来的了。 艾爸凑到女儿耳边问:“你是故意陷害老爸啕,带男朋友回来,还跟我讨论阿标、阿将的事情,万一,他不喜欢我这岳父怎么办?”想太多了吧,叶子和她才没有那层关系。 可是车上那幕实在是……有点难解释,考虑了半天、将错就错最容易,她只和叶子交换一个眼神,就懂得彼此的意思。于是,他们都没有对艾家上上下下的错认发表意见。 “呃,不会啦,他不太记仇。” “也对,管上万个员工,每天都忙死了,哪有力气和我们记仇。” “咳,是啊、是啊……”艾筱枫差点儿被饭呛到。 “他们家那么有钱,他妈妈会不会虐待媳妇?”老爸会不会想得太远?一阵冷风吹过,她的背脊发凉。 “应该……不会,他妈也很忙,在美国帮他爸管那么大的公司……”艾爸连忙接话,“就没时间管你们小俩口?很好、很好,他们住美国、你们住台湾,天高皇帝远,应该没事。” “是、是啊。”她越答月尴尬,老爸的想像力没去当编剧,实在暴殄天物。 “阿恒啊,你吃吃这个,很补的。”艾阿嬷把一颗椭圆形、白白的东西夹到他碗里。 “这是什么东西?”他把它夹起来,观察半天,看不出所以然。 “你吃了一会,我们家筱枫会幸福的东西啦。快吃、快吃。”艾阿公笑着拍拍他的背,眼神里散发出来的不是老人家该有的慈祥,而是带有颜色的诡异。 “老不修,跟阿恒说这个干什么?”艾阿嬷用筷子戳了艾阿公一下。 筷子轻、杀伤力低,可以用来当老人家的武器?叶新恒看着阿公阿嬷的互动,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欢喜冤家是一辈子的事。 “姊夫,吃啦、吃啦,吃完你会饱饱的,我阿公就可以当阿祖了。”说完,艾小弟用汤匙在汤里捞了老半天,又捞出硕果仅存的“软腰果”,放进叶新恒的碗里。 他们越说他越觉得奇怪,半天都没勇气把东西放进嘴里。 “怕什么,这个最补了,高蛋白耶,养颜美容。”艾筱枫说着,把他的手抓过来,他筷子里的东西顺利落进她嘴巴,嚼几下,滋滋美味在嘴里散开。 “这到底是什么?”他低声问。 “鸡兰佛。” “鸡兰佛是哪一种器官?心、肝、肠、胃、脑?”叶新恒怎么看都看不懂,他们在国外是不时兴吃这个的。 “生殖器官,一只公鸡才两颗,珍贵得很。”他终于懂了。 艾筱枫动手,又把他碗里那颗捞过来,嘴巴张开,吃进去。 阿嬷最偏心,从小这种东西只给爸爸和弟弟吃,她和妈妈都没份。 “好吃吗?还有没有?”他见她吃得愉快,也想试试味道。 “干么?你半夜鬼叫鬼叫,有强烈冲动时可没人帮你哦。”她笑得满脸坏。 他瞪她。在车上很“冲动”的时候,他也没有求助于她啊! 这一餐结束于鬼叫鬼叫的话题中,叶新恒捧场地吃了三碗饭,五座叠成高山的菜,和两碗攻击汤,让艾妈对他非常满意,而艾阿嬷则欣赏地点点头,说: “能吃的男人,一定可以给我们筱枫幸福。”能吃和幸福可以画上等号?艾筱枫不懂、叶新恒也不了。 不过,幸福都可以和流星挂勾了,“能吃”算什么。 晚上,艾阿公、艾阿嬷早早睡下,艾爸艾妈在房间里看电视,两个小弟到活动中心和人尬篮球,艾筱枫和叶新恒没事做,躺在丝瓜棚旁的水泥地上,双手支在后脑勺,看着远方的星星和半圆的月亮。 几千年了,越来静静挂在填报,尽心地守护着月下恋人,不管他们懂不懂得感恩。幸好有诗人、有作家,记录了它的温柔皎洁,记下它见证过无数人的爱情。 “叶子,你记不记得你跳到溪里去救我的事情?”她问。 “记得。”那次,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附近没有人,而这个笨蛋什么都会,都是不会游泳,他只好脱掉衣服鞋子,跳进溪里救她。 就上来时,她没气,他忙着给她做人工呼吸,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但当她能自行呼吸之后,他突然发觉刚刚碰触过的红唇又软又甜,再突然,他的费洛蒙打量分泌,再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念头攻得他措手不及……他吻了她,吻很久,吻得差点儿不想放手——在她尚未恢复知觉之前。 想到这里,他联想起稍早之前,在车上的“冲动”,联系到以前……她软软的嘴唇,让他有一吻再吻的欲望。 “我怕回家挨骂,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还替我把衣服烤干,记不记得?”他救过她两次,一次她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一次她掉进溪里,前面那次让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后面那次,让她确定了他是男不是女。 “嗯。”他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罪恶感。 “我啊,还记得你衣服上的味道。你在游乐场把衣服借给我时,闻到了那个味道,我好像回到那年的夏天,没变,一切都没变。”她耸高双肩,笑得满脸甜,她的笑像七七乳加巧克力,又香又甜。 下意识地,她的手指抚上他眉梢小痣。 被叶子酒醒后,她没哭没叫,只是直觉碰碰他眉梢的痣,他硬生生把她手抓住,不让她达阵,就像再重逢、在车上、他做的那样,但这次……她摸到了,他没握住她的手腕,没有企图阻止她。 微微的凸起,说不出的顺手,她像征战沙场、凯旋而归的将军,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yes!摸到了!终于摸到了。”叶新恒忍不住好笑。有这么得意?他不过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碰?她好像从来没少碰过他,而他好像渐渐习惯、渐渐认同,无尾熊本来就该巴着尤加利树不放。 风吹来,廊下的昙花静静地在月色中绽放光华,那是只开一夜的芬芳,艾妈本来要摘下它们,明天餐桌上菜,艾筱枫阻止了,她说都市都没见过昙花一现,叶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让他开开眼界。 他看见了,三、四朵白色的花,在月娘露出笑脸时,一点一点,绽放它们的春节裙摆,浓郁香气自蕊间散开,甜甜的香、裹上她甜甜的笑,像草莓巧克力,让他食指大动。 应该让艾妈摘下两朵佐菜,他又饿了。 她侧身,问他,“你觉得世界上有缘份这种事吗?”叶新恒没回答,只是让嘴角往两旁撇了撇。 “肯定有。”她自问自答。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整个班那么多人,只有我再度碰上你,别人却遇不到你?我想老天爷要你还我一句道歉。” “道歉?”他欠她什么? “对,道歉。那年你没有说再见,就坐飞机离开,让我好伤心。”还记得,她 包包里塞了好多个袋子,跑到旺仔阿公家找他,本来要带他去搭火车,让他见识荣华站到富贵站,还要领他去摘芒果,结果,她到他家,却发现人去楼空。 她还深刻记得,那个感觉就像心口破了一大洞,她得用很多很多的眼泪来填补,所以,她跑到溪边放声大哭,跑到学校的秋千旁掉泪,她走过所有他们一起走过的街,却发现,再多的泪水也补不平失去他的伤痛。 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忘光了,没想到接到他的衣服、闻到他的味道那刻,所有感觉蜂拥出现,她才晓得,自己从来没忘记他,只是把他锁在胸口、锁在那个破掉的洞口里,刻意忽略。 “我有说再见。”他替自己辩解。 艾筱枫嘟嘴,侧过身,晶亮的眼睛转啊转,想半天,说:“哪有?” “我给你一整罐七七乳加巧克力。”她给过他很多个巧克力笑脸,他要走了,就把所有的巧克力还给她。 “巧克力是再见?胡扯!”翻身,她趴到他身侧,鼓起双颊。 “我在罐子下面放了一张纸条。” “纸条?” “对,你一天吃一条,迟到最后,就会看见我放的纸条,里面有写再见。” “我哪舍得一天吃一条啊,要是吃光了以后,我忘记你怎么办?”她不想忘记他,从来都不想。 “你连动都没动那罐巧克力?” “没有,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看一看。” “巧克力还在?”叶新恒诧异。他没想到,她会那样思念自己。 “前几年,妈妈大扫除时把它扔掉了。”那个时候她年纪已经大到可以理解,为这种事生妈妈的气很幼稚,却还是忍不住跑到溪边发脾气。 “所以你没收到我的再见?”他真的不是不告而别。 “没有,我气了好久,每天都诅咒你大便大不出来。”想到这个,她笑了。 他斜眼瞥她。原来他刚回美国那段时间,天天便秘,是她的杰作? “叶子。” “怎样?” “我没有收到‘再见’,那可不可以假装我们从来没有‘再见’过?”有差吗?他们不是又碰在一起了?他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们没有说过再见,以前没说、一会也不要说,好不好?”她越来越爱赖在他身边,为他煮饭、陪他聊天,为他说着傻话、回忆从前。 需要多久的交情,才有回忆共追,她不知道,但她和叶子之间,有。 “你高兴就好。”他也没想过要和她说再见,他喜欢她的手艺,他习惯她说个不停的声音,他很搞笑她在身边陪伴,他乐意机和叶本是一体。 浅浅笑着,他转过头,看着廊下昙花。 艾筱枫从他身上翻过去,他还来不及抗议她压到他的重点部位,她已经躺在他面前,用巧克力笑脸对上他的眼。 “叶子。” “做什么?”他分明喜欢看她的笑脸,却刻意收住浅淡笑意。 “我还满喜欢和你演戏。” “演什么戏?”他又不是明星。 “演男女朋友啊。”她勾住他的手,把头靠到他肩头,又闻到了她最喜欢的、叶子的味道。 心猛地一震,这才发觉,他并没有演戏,他享受艾爸艾妈的热情款待,享受艾大弟、艾小弟满口姊夫姊夫的叫,享受艾阿公把他拉到旁边暧昧的说:“孙女婿,加油,你给我弄一个甘仔孙,我包一万块大红包给你。”他真心享受一切,丝毫不认为自己在演戏。 他没反应过来前,艾筱枫把腿跨到他身上,收圈到他的腰,香香的头发凑到他的颈窝,嘴里还不停说话,破坏了应有的浪漫气氛。 “是不是这样?我的手要不要揉一揉?”她的手在他胸口揉来揉去,他的意识才在抵抗她的腿乱摆,引诱男性的勃发,胸口又遭袭击。 叶新恒抓住她的手,离开自己的胸膛。他漏听了什么吗?为什么前一句才谈到演戏,下一句就开始动手动脚? “小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连你都不教我,那我怎么知道男女朋友应该怎么做?”说着,她挣脱他,双手双脚又开始在他身上游移。 他搞懂了,她在磨练演技,问题是……她就不怕他容忍度不够,假戏真做?他不是非靠那两颗鸡兰佛才能叫好吗? “你去找别人教。”他才制止完她的脚,又来抓她的手,从第三者角度看去,根本就是她在非礼无辜男性。 艾大弟和艾小弟从外面打球回来,看到这幕,相视一眼,这个时候,胳膊肘是要往内还是往外弯?是直接让老姊把人家吃了、逼新恒哥负责,还是同情身为男性的自尊? 点头,他们的默契一向很够。 走向前,艾小弟用脚踢踢老姊的屁股。 “那么猴急哦,去开房间啦。”艾大弟用食指帅帅地转着篮球。 艾筱枫转过身,瞪他们一眼。笨弟弟,她只不过想学习如何当男女朋友、如何转大人、她肯定是这方面经验不足,才屡屡被男人退货。 她终于放掉他,叶新恒送了一口气,匆促起身,离开她的魔爪。看来,艾筱枫的血液里肯定流着霸王基因。 “要你管哦。”她坐起身,用脚去拐大弟。害他的重心不稳,篮球掉到院子另一边。 “不是爱管啦,是有碍观瞻。”艾小弟和哥哥是同盟国,伸脚拐过去,替哥哥讨回一记。 “那你抱阿妹在后巷玩亲亲,就不会有碍观瞻?十八岁当爸爸,连尿片都不会换。”她没义气地泄露小弟的秘密,青少年血气方刚,哪能容得下刺激。 火气上飙,一出脚就是连环踢,“佛山无影脚……”咱咱咱咱,四条腿,两条往下、两条向上,互不相让。黄飞鸿要看到自己的武功被这样滥用,肯定会气到吐血。 艾筱枫腿短比不过青少年的腿长,于是抓住艾小弟的裤脚。把他的运动裤往下扯,露出四角内裤。 “艾筱枫,你是女的。”艾小弟尖叫。 “她没有自觉啦。”艾大弟加入战局,蹲下身压住老姊,让艾小弟有时间整理服装仪容,等他一弄好,两兄弟连手,对付异性手足。 一个抓手、一个压脚,他们轮流在她身上呵痒,下手毫不留情。 “救命!叶子救命啦……哈哈哈,胜之不武,两个大男人……哈哈哈……走开啦,你们臭死了……救命……”她一面笑、一面叫救命,也不知道是在被凌虐,还是在玩sm? “死叶子……你再不动手,回家我就拒煮……”回家?两兄弟互视一眼。你们在同局? 同时间,四道目光射向叶新恒,他再冷漠,也明白这种时候,绝不是保持沉默的好时机。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走过来,企图解释清楚。 在他走得够近时,艾筱枫趁人不备,两手一伸一勾,把艾小弟的裤子扯下。 二度发动战争,这时候,叶新恒处在暴风圈里面,他躲不掉战争,只好身不由己的和艾大弟、艾小弟对战。 尖叫声再度开启,女流氓不断点火,东踢一下、西扯两下,等火烧到自己时,再躲到叶子身后喊救命,本来只有两个人满身臭汗味,现在,四个人一起臭下去,谁也别恨谁。 半个小时后,四个人都瘫在水泥地上喘气。 夏风从丝瓜棚间窜过,带起了沙沙声,也带来一股子清凉,甜甜的昙花越绽越香,远方星子越明越亮。 艾大弟想了老半天,问出口,“新恒哥,你真的和艾大大同居吗?” “她被房东赶出来,借住在我那里,用煮饭抵房租。”三句话,把乱七八糟的暧昧解释得一清二楚。 “我就想嘛,哪有这么好康,新恒哥要是看得上我们家艾大大,那不是视力有问题,就是有精神方面的毛病。”鲜花不该插在牛粪上,牛粪也不应该用花瓶来装啊。 “艾小小,客气点。”艾筱枫把脚横过去,都没力气了,还是要踢他两下,才能解怨。 “很难说,你没听过夫妻都是互补的,新恒哥那么帅,说不定就是想找个丑的来互补一下。”艾中中试着替姊姊解释。 “艾中中,我哪里丑、哪里丑?”她坐起身,用手去推那只臭中中。 “你不应该这么问啦,眼睛丑、鼻子丑、嘴巴丑……要从头说到脚底,嘴巴很累。”艾小小代替哥哥回答。 “对咩,你应该问:‘我哪里不丑?’我只要保持安静就行了。”艾中中的嘴是吞巴拉松养大的,奇毒无比。 “艾中中、艾小小!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也不想一想,我对你们多好啊……”她全身乏力,只剩下喉咙还有力量,可以胡喊乱叫一通。 两兄弟受不了她的噪音,决定回屋里,以实际行动保护自己的听力。 临行,他们不忘记对叶新恒温情劝退,“新恒哥,你要小心,不要给我姊强了去,到时不娶她也不行,她是流氓哦。”艾筱枫气爆,手在旁边摸半天,摸不到半颗石头,不然她一定要让艾中中、艾小小脑袋开花。 叶新恒看她一眼,轻笑。毕竟是女人,还是会在意别人批评美丑。 她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红通通,一不仔细,还以为女流氓在哭泣,他不会安慰人,只好沉默以对。 半晌,她闷声道:“我们家三只大大中中小小,两个男的又高又帅,就我这个姊姊平平凡凡,小时候我问老妈,我是不是从别人家抱回来的? “老妈很无奈,就对我说:‘不是啦,你是第一个小孩嘛,妈没经验就给他生失败了,后来那两只,我有认真给他反省、卧薪尝胆啦,就生得比较成功’。”她刻意模仿老妈的台外国语。 “你看啦,当老大多倒霉。”叶新恒忍俊不住,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也只有卧薪尝胆的母亲,才会生出开朗女性。伸开双臂,他终于想到要怎么安慰她了。 艾筱枫看着他张开的双臂,二话不说,爬呀爬、爬呀爬,爬到他胸前,给他好好安慰一顿粗抱。 他在耳边轻轻说话,“其实,你一点都不丑,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很可爱。” “那鼻子呢?嘴巴呢?有人说我的嘴很红,红得像樱桃。”她继续讨夸奖。 “也不错。” “头发、头发咧?是不是乌黑亮丽,可以去拍洗发精广告?”才两句,她就对夸奖上瘾。 “嗯。”勉强点头。这个女人不可以给她三分颜色,否则一不小心,她就会把织布厂、染坊连成衣加工厂一起大肆开张。 “那身材咧?比那个杀很大的怎么样?差不多,对不对?”叶新恒叹气。他只是想安慰人,没打算当旷世无敌宇宙大骗子。 他低声说:“艾筱枫,你不要太过份了。”在他怀中,她咯咯笑开。 好吧,她同意,做人是不可以太过份。 坐了一天车、当了一天导游、抓鸡杀鸡,吞下两颗鸡兰佛,再加上和两只长脚怪兽打闹,她累了,风吹过来,带着清凉甜香,她躺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睛,睡了…… 第六章 乔以励对艾筱枫不错,三不五时送她鲜花加糖果,还假公济私地带她出门看电影。 身为人类。要懂得报恩,所以在叶新恒有事外出的晚上,她端了一盆冻荔枝,坐电梯,往上两个楼屋,到他的公寓拜访。 荔枝是她和叶子到阿姨家拔的,拔超多,带不回来,还请宅急便送。 她一收到,马上清洗、剥壳、冷冻,冻出圆圆甜甜、颗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冰,荔枝冰多到冷冻装不下去,还剩满满一大篓,她为人慷慨海派,隔天,办公室里的同事,人人桌上有新鲜荔枝。 她按下电铃,乔以励笑咪咪的来开门,他们的交情很好,好到办公室里八卦消息满天飞。 “表弟,有冻荔枝哦,想不想吃啊?”她献宝似的把盆子举高高。 又叫他表弟?他忍不住翻两下白眼。 “进来。”走进屋里,白色的长毛地毯,昂贵的木质家具,水晶灯,装饰用的壁炉,外加真皮沙发。外面看起来是公寓,可是进门却仿佛走入十六世纪的欧洲贵族家庭。 艾筱枫瞄他一眼。很贵气哦。 “干么把屋子弄成这样,以为自己是王子喔?” “我是啊。我在德国有一座城堡。”乔以励骄傲微笑。听起来更像王子了吧? 她丢给他一个皮笑内不笑。 他踢踢她的脚,要她坐过去些,他坐到她身边,拿起荔枝盆,抓起荔枝冰,丢进嘴巴。 “真的假的?像郭台铭买的那种吗?”她以为他在胡扯。 “还要更古老一点,刚买下的时候花很多钱翻修,水管、电线、装潢,相当大的工程,设计师忙了两年才弄好。”他说得很认真,不太像作假。 如果是真的话……哇塞,她以为台湾只有郭董买得起城堡,原来她身边坐了一位尊贵的郭二董,此刻不巴结,更待何时? 她拿起桌上的广告单,折成纸盒,服侍郭二董吐籽。 乔以励斜眼看她。吃错药了? “城堡很大吗?” “很大,有三十几间房,前面有湖,后面有森林,森林旁边还有一大片果园和葡萄园,当初会买下它,是因为它附赠一个酒窝,里面存了好几百木桶的陈年葡萄酒。”如果她下当月光族,如果她每年从薪水里存下二十万,要多久时间,她才能变成郭三董?她抓住他的手臂,两颗眼睛闪啊闪啊的亮晶晶。这个乔以励……越看越像王子……他失笑,把流着口水,垂涎三尺的丑脸推离自己。 “三十几个房间?那你要娶多少个老婆才能把房子住满?哦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笑出满脸贼。 “你又懂什么了?”他横眼睨她。 “难怪你要到处打猎,你真的需要很多女人罗。” “我什么时候需要很多女人?”讲到这个,他就满肚子火。最近每每发现路边有优质美眉,本能促使他的脚步向前迈进的同时,筱枫这张不怎么样的导脸竟会自动跳出来,在他脑袋里张扬,冲淡他的黄色思想。 算算看,有多久时间,没有女人在他身下臣服? “没有吗?别骗了。”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了啦、了啦,又不是不认识,乔以励嘛,被精虫牵制的低等生物。 “你要不要花点钱,去请狗仔调查我已经关机多久?”他没好气的说。 “我又不是你老婆。”他女朋友都没意见了,她干么多想。 “有意愿的话,我可以考虑把条件放低,试着录取你。”他只是随口说说,但话抛出去才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错,只是可惜了他的一世英名,前女友们肯定会因为输给艾筱枫这号女生,气到口吐白沫。 “你不是我的菜啦。”她挥挥手去拿荔枝,百吃不厌。 “你喜欢什么菜?” “他要很高、脸蛋要超帅,最好是比女生还漂亮,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很深,鼻子挺,嘴唇不厚也不薄,喉结要大一点……” “喂,连喉结也要纳入条件,你会不会要求太多?” “不会,因为实在太美,别人容易误会他是女生,所以喉结要大一点,来证明他是男的。” “要证明是不是男人,还不容易。”他笑着用手指头比比下面。 “你以为每个男人都像你,到处脱裤子?”自从办公室里传出她和乔以励的八卦恋情,就有不少人来跟她“善意”提醒,说他不是省油的家伙,说他的前女友们一个个列队,可以从基隆排到鹅銮鼻,排除排太慢的,还会掉进巴士海峡。 “把话收回去!你以为我是牛郎,见了人就脱裤子?”他横眉竖目的瞪她。 “不是吗?”她眼光上上下下的扫瞄他身体,促狭道:“哦,我想起来了,牛郎很贵,但你做的是慈善事业,从不向女人收费。” “艾筱枫!”他的口气飙涨。 她笑着高举双手投降,“我为自己的失言道歉。”他捏了捏她的脸,把她的脸捏出一片红霞,她痛得龇牙咧嘴,扭身闪开。 “算了,就你刚开的条件,高、帅、比女生漂亮、眼睛大、双眼皮深……你根本就是指我,诚实点,招吧!你在暗恋我,对不对?” “不对。”她是要高、帅、要比女生漂亮,可是乔以励的气质不对,味道不对,他像热带岛屿,而她比较喜欢寒带地区,他像太阳,她却偏好月亮,所以她的梦中情人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呢?找个偶像明星来做比对的话……吴尊,不对;周渝民,不像;郑元畅,气质不符;贺军翔,感觉……猛地,艾筱枫被荔枝梗住,滑嫩的果肉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天,是那片叶子……她的菜是叶新恒? 心口然被高高提起,再重重坠下,疼痛在胸口撒野。 她爱叶子吗?不会,他们是一辈子、长长的友谊,不是一段短短的爱情故事,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不是虚情假意,她和叶子之间……她不想把两人和爱情挂勾,可是想得越仔细、越清晰,她就越难把否定挂在嘴里。 想为他煮三餐,想二十四小时和他贴在一起,这不叫爱情叫什么? 一日不见,就会想他、念他,担心他肚子饿,搞到自己心脏绞痛,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想和他分享家人、分享快乐,看着他微微拉起嘴角,就会一颗心卜通卜通,快乐到想跳舞,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所以她爱他? 爱了之后呢?承认彼此,冠上男女朋友句号? 再然后呢?三个月、五个月、两年,她尽心用力经营爱情,她对他百般好、千般好之后,他和她那些交往过的男生一样,丢下几句—— “没有挑战性”、“你人太好”、“我需要新刺激”,再转身离开? 不,这不是她要的方程式,她想要一辈子、要长久、要永远,不是一段小小的浪漫情事。 “你怎么了,被电到?”乔以励推推好半晌不说话的艾筱枫。 回神,轻摇头。她要是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好了,但不应该的,不应该有那么荒谬的念头,她和叶子……呵,呵呵……不是那么肤浅的关系。 乔以励的手机响起,他看一下萤幕,将手机设定为扩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戏上场。”接电话。他温暖亲切的喂了一声。 “乔以励,是我,杨婉如。”杨婉如的声音让艾筱枫严重惊吓。几分钟内连番受惊,她的心脏会提早报销! 她指着乔以励,“你……”嘘,他对她比个噤声动作,大手捂住她的嘴,捂住她满肚子的讶异。 “我说过,我不当别人的第三者,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他的声音转为冷淡,像吞过两加仑的冰淇淋。 这是在唱哪出?艾筱枫抓抓头发,眉头皱得打了几个结。 “以励,你不是第三者,我和康健纬已经分手了。” “是吗?你们的爱情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可能说散就散?”他嘴角噙上一抹冷笑,那表情,像是盯住猎物不放的狩猎者,原来赤道也有冬天。 “我没骗你,我真的跟他分手了。”杨婉如急急保证。 “哼。”他越是拒人千里,她就越想对他澄清。 “告诉你吧,康健纬是个爱情骗子,他专门设计女人,从她们身上诈取财物,从一开始,他就是看上我的家世,才对我出手,以励,我是无辜的受害者啊。”她语带哽咽。 艾筱枫听不下去。 又来了,杨婉如从对同事哭诉她是个变态女人开始,就塑造自己的形象是满腹委屈、满怀心酸的受害者,相形之下,她忽然觉得,受害者比加害者更可怕。 “是谁告诉你的?” “我找人暗中调查他,才知道他说要帮我投资股票,从我这里拿走的两百万,全被他占为已有。”乔以励沉默。 杨婉如的口气更形急促。 “我不骗你,他的前女友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也在她身上诈钱,她叫艾筱枫,有时间的话,我们出来见个面,我把我调查到的资料给你看,也把艾筱枫约出来,让她亲口告诉你。” “你说的全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个败类?”他强调了“败类”两字,口气里充满对康健纬的憎恶。 他话中的讯息,她接收到了,同仇敌忾的道:“我要告他,告得他身败名裂,我父亲认识许多媒体记者,我要把他的恶行公诸于世,不让其他女人再受害。”听完她的话,乔以励的语气软化,换上湿润的笑声说:“这样很好,等你把和他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们再找时间见面吧。” “好,我会尽快解决。以励,保持联络哦。”杨婉如欢天喜地地挂掉电话。 收起手机,他扬眉看着艾筱枫。 又发傻?他忍不住捏她的脸,忍不住弄乱她不怎么样的头发。 “瞧,我对你多好。” “这是你指的下集?” “对,下集加完结篇。” “不是完结篇,你不是还要和杨婉如联络?”乔以励和杨婉如,她无法想像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如果这句话代表的是吃醋,我会很开心。”她没理他的胡说八道。 “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能把杨婉如和康健纬弄得翻脸不认人?”才多久以前,他们是分也分不开的热恋情侣啊,还共养一只宠物、共用一张床铺,俨然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态势。 艾筱枫叹气。她没错,爱情真的是种肤浅的关系。 “我找人给康健纬一点点小小的‘忠告’。”在市场行情上,这个忠告还算诚恳善良,至少康健纬没有断手断脚。 “于是他马上把钱拿来还给我?”她看着他狡黠的眼光,猜出七八分。 “当时他手边没有存款也没有房产,只好向地下钱庄借钱,之后为了害怕地下钱庄也给他‘忠告’,就说服杨婉如,要代替她投资股票。” “再然后,你用你的桃花脸到杨婉如面前招摇,把她迷得半死,见异思迁?” “我是为谁牺牲色相,有良心一点好不好?”他用手指推推她的额头。 “可是,用爱情拐骗女人,你和康健伟有什么不一样?”她轻声埋怨。 “我是在帮她,不让她继续被骗。”乔以励强词夺理。 “这么做不对啊,杨婉如是女人,想要爱情有什么错……也许她的手段强烈了点……”他翻白眼,受不了她的唠叨。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罗唆的女生?他陡地抓住她的双肩,截下她的话。 “艾筱枫,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知道你有正义感,想替我讨回公道……”他火大,勾住她的下巴,两颗眼睛盯着她的不放。 “错,我没有正义感,我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艾筱枫,你给我听清楚——我要追你。” “嘎?”三度受惊,她吓得严重发傻,但这回的傻气,没引发他龙心大悦,只让他气得想跳脚。 “你不知道我在追你?”普通女人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但对筱枫,能用的招数他全使上了,怎么、怎么……怎么她会一无所知? 他好丧气。 “有吗?”艾筱枫抓抓头发,把刘海抓得乱七八糟,眼光迷离。 “不然我干么送你花?” “我以为你追的女人,家里在开花店。”她小心翼翼的说。 方经过说过,他是视觉系生物,身边的女人每个都要腰束奶凸,名模身材、明星脸庞,没有一百零一分的女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那我送你糖果咧,是我交了一个买糖果的女生?” “也许……你想刺激民生消费。”她的声音往下掉。 “我不是经济部长,那种事情与我无关。” “可是……你不觉得……”她更小声了。 “觉得什么?”乔双励大吼,把她的声音盖过去。 “我们当朋友比较好?”她几乎是耳语了,但是他有听见。 “就像你和表哥那样?”他眉毛歪斜,口气挑衅,整个人濒临爆炸边缘。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把叶子的问题抛到脑后,试着假装从没发现,她对叶子起了微妙变化;她才试着欺骗自己,未来,今天和过去,没有任何事情,改变得了两人友谊。 她很尽力,真的。 乔以励不应该提起这句,尤其是所有事都乱成一团的时候,他的话像盐酸,瞬间腐蚀她的情绪。 艾筱枫持续发傻,这交的傻气指数接近满分,她不说话,眼光涣散,她傻傻地瘫在沙发里面,平板的五官,带着难解。 乔以励无奈。知道他喜欢她,有这么难以接受吗?他不晓得她心中千思万绪,只能叹气,他努力安慰自己,她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厘清。 其实今天晚上,叶新恒不是为了公事出门应酬,而是到罗品桦家去了,他不能推掉准岳父岳母的召见,这基本礼貌他还懂。 罗家的餐桌是桃花心木做的,由名家雕刻而成,满桌子的鱼翅、鲍鱼、龙虾等昂贵菜色,看得出是一流厨子的精心料理。 但是他没什么胃口,也许是他们家没有阿公阿嬷,没有人用那种色色的口气说出“鬼叫鬼叫”这类的字眼,也许是这里的鸡鸭鱼肉没参加过奥运,总之,他没动筷子,只客气地喝了两口新鲜果汁。 他想念艾筱枫的菜,即使只是简单的蛋炒饭,都教他口水直流。 罗你在他的盘子里摆上一块熏鲑鱼,他微微皱了眉眼,没表示意见。 “新恒啊,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是结婚前还是要和品桦多接触、认识,婚后才不会有适应困扰。”他和女儿见面的次数太少,就算他是万中选一的好女婿,但继续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两人的婚姻早晚会出问题。 叶新恒没理会罗父的暗示,直言说:“我的适应力很强。”罗母道:“新恒,我是过来人,很清楚婚姻要花大把精神经营,彼此认识、沟通、了解、包容,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拥有一场失败的婚姻。” “我赚钱养家,不搞外遇。”他相信,男人只要坚守这两点,女人就不该花时间、力气去抱怨。 即使他再不会做人,也看得出罗母额头上的黑线。 “我们马上要成为一家人了,你父母亲在国外,不能就近照顾,没事情的话,你就多到家里来走走。”她改了方向说,但目的是换汤不换药。 “我很忙。” “那就让品桦到你那边,有空聊聊天、看个电影,了解一下彼此的兴趣。”罗父笑着建议。 他的兴趣是赚钱,痛恨把时间拿去看电影、聊天这类无趣消费,品桦不了解的话,他不介意让秦秘书打一张婚姻注意事项寄给她。 对他而言,婚姻和事业一样,只要按部就班去做,就不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他连考虑都没的就说:“我那里不方便招待外客。”话一出口,他知道自己错了,未婚妻不是外客,认真归类,艾筱枫才是所谓的外客,但她住在他的书房里,住得习惯、舒适。 叶新恒只在罗家待了三十分钟,就藉口工作忙碌离开,罗品桦送他到大门口,眼底有着淡淡的失落。 可惜他不会安慰人,唯一懂的那种,是展开双臂让艾筱枫跳进他的胸口,但,就算他肯勉强当尤加利树,品桦也当不成无尾熊,她的臂力腰力没有艾筱枫好。 他早早回到家里,但屋里没人,只留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他从客厅走到厨房,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记得出门前艾筱枫说:“你不吃哦,那我下一点水饺就好了。”水饺是艾妈、艾阿嬷合作包的,冷冻后从新竹寄上来,光是第一餐,他就吃掉五十个。 艾筱枫那时还问:“你的胃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吗?再多东西都装得下。”他打开冷冻库,水饺剩没几个了。 他从厨房走回客厅,待两秒,进书房,看看四周,回到卧室,拿衣服,洗澡,走出房间,到阳台绕两圈。然后再重复同样的路线,客厅、厨房、客厅、书房、卧室、阳台……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公寓大到很冷清。 不知不觉间,他习惯屋里有两个人影,有艾筱枫的脚步声,有电视喧闹声,才短短几个月,他对一个人的世界有了陌生感觉。 坐到沙发里,他直觉的拿起电话筒,想也没想,不知道那串数字是几时刻在脑袋里的,大脑指挥着手指头,把它们压上按键。 “喂,我是艾爸,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大刺刺的爽朗声音。 “艾爸,我是新恒。”听见他的声音,艾爸的口气热络起来。 “新恒啊,最近忙不忙啊?有没有好好吃饭?艾妈想要给你寄鸡肉上去,又想到筱枫的梅子鸡怎么煮都煮不好,你哪天有空,让艾妈上去煮给你吃好不好?”一大串的话,一大串的关心,结结实实的,熨上他的心。 “好。”他才应完,那端的电话筒就被抢走。 “新恒啊,我是艾妈啦,最近台北都在下雨哦,出门要记得带把伞,就算你年轻、身子骨好,可是酸雨淋多了会秃头,记得带伞,知不知道?”北极冰人笑了,语调里添了一丝温暖。 “好。”电话再度换人。 “新恒啊,我是阿嬷啦,筱枫有没有乖乖煮饭给你吃?如果她不乖,你要告诉我,我来骂她,啊你不要生她的气,知不知道?” “我知道。”叶新恒嘴角上扬。说到底,阿嬷还是舍不得孙女被别人骂。 “筱枫在家吗?” “不在。”他回家她就不在,害他屋里屋外走两圈,却不知道站在哪个点,才能站得安稳适切? 心,空空的,满室寂寥涌上,不舒服。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艾筱枫正坐在乔以励家的沙发里,突然发觉自己对他的友情不纯粹。 “她去哪里?” “我不知道。” “她出去没告诉你?”艾阿嬷的语调扬了起来。 “对,我还没吃饭。”不晓得哪根神经不对,他竟开口跟阿嬷告状。 “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吃,胃会不好。这个囝仔,她回来你叫她马上打电话给我,我要骂人,她出门怎么可以不告诉你,也不先把你喂饱。” “好。”他的好还没说完,电话又被抢走。 “新恒哥,我是艾小小,你放心,我姐长得那个样子,出门没搞头的啦。” “死小孩,你在说什么?你姐长得丑还不是你害的,你把好东西都吃光了,害她没得吃,才会长得黑干瘦。”艾爸说。 “关我什么事,她一出生就丑到最高点好不好?”艾小弟严重抗辩。 “什么叫做丑到最高点,你在怪我生小孩不用力?”艾妈不爽。 “乖媳妇不要生气,谁说我们家筱枫丑,那是没有眼光的男人说的,你看,新恒不就很捧场?”艾阿公说。 “对啊,新恒都看得上我们家筱枫了,谁敢说她丑……”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声音,让他空寂的屋子多了热闹气氛,嘴角微微弯起,他喜欢。 “喂喂喂,新恒,你还在不在?”换艾妈接过电话。 “艾妈,我还在。” “你先去厨房找找有没有东西可以吃,如果没有,就打电话叫外食,千万不要让自己饿肚子,知不知道?” “好。” “星期六你有没有空?” “有。”他忘记,一个小时前,他才刚对未来的岳母说自己很忙。 “我去台北给你煮饭好不好?” “好。”他忘记,一个小时前,他才跟未来岳母说,他这里不招待外客。 “你想吃什么?” “菜脯蛋和鸡兰佛。” “鸡兰佛?没问题,星期六给你带上去……”艾妈挂掉电话,在挂电话之前,他听见艾阿公在艾发以说到鸡壮佛时,又用暧昧语调说了“鬼叫鬼叫”,紧接着是一团乱吼乱叫,直到电话挂掉,他听不见为止。 叶新恒轻轻笑开。这么多的人声,驱逐了他的寂寞。 他的家教很好,从不在家人面前大吼尖叫,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和他打打闹闹,他习惯一人人,习惯过安静的生活,习惯在餐桌边用工作佐菜,而这些习惯,因为艾筱枫的加入,产生变数。 走进书房,他从抽屉里面拿出那本粉红色本子。 在艾筱枫家里发现它的时候,他的心情一阵激荡。她将它保存得相当好,他从没想过,她这样珍视他们之间的十个月……有没有感动?当然有。 于是他当一加小偷,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将它带回台北。 打开粉红色本子,这是一本交换日记,小时候艾筱枫硬塞给他的,她说好朋友一定要交换日记,将来长大才有共同记忆。 手指抚过日记本首页,首页有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写着艾筱枫和叶新恒。 事实上,没有这本日记,他仍然牢记那段日子的点点滴滴。 10月27日 我回家的时候被狗追,那条狗很坏,每次看到落单的女生都会狂奔过来,对人家狂吠,上次隔壁班的小云被追得摔进臭水沟,最奇怪的是,男生经过就没事,我猜它一定被男生修理过。 如果叶子肯陪我回家的话,那条狗一定不敢乱来。 这几行字的下面,是他的笔迹,只有几个字,写得潦草、随便。 他写——那条狗只追笨蛋。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大笑。奇怪,他对她这么差,她为什么认定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11月9日 叶子好帅哦,学妹跑来问我,“要怎样才可以跟他说话?”我说:“你就走过去,对他说:‘学长你好帅,我很喜欢你,你跟我当朋友好不好’?”奇怪?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别人教哦。 结果,她照我的话做了,今天早上,我从她家经过的时候,她拿水泼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她的同学偷偷告诉我,她对叶子表白的时候,叶子问她,“是哪个白痴教你这么做的?”她以为我故意害她,才拿水泼我。 他写——原来你就是那个白痴。 12月23日 圣诞节即快到了耶,妈妈问我要什么圣诞礼物?我说,我想要变得美一点,妈妈没有回答我,走进厨房。 过了不久,爸爸出来说:“筱枫啊,你可不可以选比较简单一点的礼物?”我说:“好啊,那我想要变聪明一点。”再不久,轮到阿公出来问:“筱枫啊,你可不可以再选个更简单的礼物?”我记得老师说要孝顺,不可以为难长辈,就说:“我想要和叶子当一辈子的朋友。”这次,一直到晚上,阿嬷才跑来问:“筱枫,你有没有想要全世界上最简单的礼物?”和叶子当一辈子的朋友,不是超级简单吗?叶子,你说对不对? 他写——无聊! 2月1日 快要过年了,妈妈说我的期末考有进步,要给我大红包。 拿到大红包要做什么呢?嗯……去贩卖机投饮料请叶子,这是一定要的啦。 我先要去买很多英文故事书,叶子看的书我都看不懂,英文很难,我连abc都没记熟,想去补习,妈说,不要紧张啦,等上国中老师就会教,可是叶子还没上国中就会读那么难的东西,以后,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英文,看懂叶子看的是什么书。 他写——idiot! 日记本里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他的回答不只随便还带着恶意,他想,他根本称不上是好朋友。 他从头到尾的再看一遍,这是从艾筱枫老家把日记带回来之后,他读过的第三遍,每读一遍,他就记得更多点点滴滴。 艾筱枫终究是对的,有这本日记,他们才能记起更多共同的回忆。 他珍重地将它收藏起来。它在艾筱枫手里被照顾了十二年,未来的二十、五十年,轮到他来珍惜。 叶新恒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是艾筱枫回来了? 关上抽屉,起身,打算要逼她替自己煮一碗面,可是走出书房,他看见站在客厅的她傻着一张脸,心底有重重的事, 压得她的双瞳茫然无助。 他走到她面前时,她还是呆呆的,眼眶闪过他不懂的情绪。 “你怎么了?”她摇头,没回应。 “不舒服?”摇头。 “谁欺负你?”叶新恒想起康健纬和杨婉如。他放他们一马,是希望艾筱枫不要被那些垃里垃杂的无聊事弄得心情不好,可不是示弱,如果他们不知道适可而止……他真的不介意把他们搞得鸡飞狗跳。 摇头,艾筱枫用可怜兮兮的眼光看他。她好怕……怕乱七八糟的念头断了他们美好的关系。 他没强逼她说话。 他只是想着,这个时候,也许她需要一点安慰,于是伸展手臂,她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攀上尤加利树…… 第七章 阳光从没拉上的窗帘照进来,斜斜的一道,在地板烙下光影。 昨天叶新恒,艾筱枫玩疯了,今晨没人爬得起来,所以她抱着枕头,继续睡,深深吸气,嘴巴漾着七七巧克力。 昨天,艾家爸妈爷奶和艾小小、艾中中到他们家狂欢。艾妈办了流水席,满桌菜,一盘吃光又补上一盘,他们在叶新恒家里喧哗、喊叫,完全没过这里是公寓不是乡下地区,说话必须节制音量。 幸好,叶新恒为隔音设备花了大钱,不然警察先生肯定会来敲门,一张红色单子递过来,通知他们,噪音防治法已经通过立法。 也不记得话题是扯到哪里,艾筱枫和艾中中、艾小小直接开战,这次叶新恒很主动,乖乖加入战局,认份地当起她的人肉盾牌。 晚上九点,他让司机开车送艾家老小回家,艾筱枫累趴在沙发上。 叶新恒说:“东西放着,明天管家会整理。”就回房间洗澡。 他走回客厅来的时候,艾筱枫已经进入半睡半醒状态,他摇她,要她去洗澡,她摇头耍赖,吵着要人帮忙。 洗澡怎么帮? 他失笑,回浴室拧来温毛巾替她擦脸,然后抱她回书房睡觉。 后面那段,她不太有印象了,她只记得,叶子替她拉棉被的时候,在她耳边轻道:“好好睡吧,明天带你去露营。”露营?艾筱枫眼睛猛地张开。 对罗,昨晚,她说好想念家乡夜里的满天星星,叶子就说要带她去露营。一骨碌,她从床上翻下来,抓出几件衣服,冲进他房间,连声叫嚷。 “起床了,起床了,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贪睡,田园在唤你,快快出门去,今天好天气……”后面那一大串,是用她震人心脉的歌声做为表达的。 她抢在前面进浴室,刷牙、洗脸、洗澎澎,她一面洗澡一面唱歌,五音不全的歌声会彻底破坏叶子的听觉细胞,不过,不怕,还是那句老话,这里的隔音设备,主人花过大钱。 把湿湿的头发包在毛巾里,她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 咦?叶子还没起床?他一向浅眠,平时一点点声音就会把他弄醒,今天……难道昨天真的玩得太累? 她走到床边,推推他,他嘟嚷几声,转过身,继续睡。 不对哦,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她走到床的另一边,伸手采向他的额头。 好烫,他发烧了! 艾筱枫快步到厨房找到冰枕,在枕头包上两条干毛巾,放在他的头下面,再翻出温度计,帮他量体温。 叶新恒被她粗鲁的抓来推去给弄醒。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双眼布满红丝。 “你在发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靠得他很近,没想过先找片口罩保护自己。 “喉咙痛、头晕、全身酸痛。”他拍拍当机的头脑……他对感冒病毒缺乏免疫力,每次他都会跟上流行。 “恭喜你,你感冒了,会不会是h1n1?我看,还是先把你隔离起来。”她在担心,但试着用幽默口吻掩去。 “我如果得h1n1,你和我成天混在一起,也要居家隔离。” “嘘,不要告诉别人,如果被知道,记者会在楼下排队。”她还在耍宝。 他笑两声,笑痛了喉咙,手握在脖子上,眉头皱得紧。 “很痛哦?”她的眉头随着他的眉,绷紧。 “还好。” “不必撑了啦,我去帮你包药,你等我回来。” “嗯,我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去露营。”他答应她的。 “没问题,闭上眼睛。”她像哄小孩那样,拉拉棉被,意思意思拍两下,拿了钱包,钥匙往外走。 她的行动很着急,没看见生病的男人嘴边漾起一抹浅笑。 很久了,很久以来他生病。没有人在身边为他递药递水。 头下方的冰枕,明明温度很低,他却感到温暖,唇舌间因为高热而苦涩,他硬是尝出一抹甜味,他呀,病得发昏。 艾筱枫回来的时候,管家已经到了,管家的动作很俐落,没几下就把昨天的杯盘狼藉整理得干干净净。 她喂过叶子吃药,不到几分钟,他就冒出满身大汗,头发湿了,衣服、床单全湿处透彻。 幸好管家在,有她帮忙,该换的换,该洗的洗,把病人弄得干净清爽。 中午过后, 他退了烧,但三不五时还是会听见他的咳嗽声。 她在卧室里外跑来跑去,一下子给他换毛巾、一下子给他喝水、一下子量温度,她是全世界最紧张的小护士。 下班时分,管家离开,艾筱枫在厨房里给他弄清粥小菜,等他醒来,填填他的胃。 七点,他终于睡饱,张开眼睛看见她,神清气爽地咧出一个满足的大号笑容。 “我很饿。”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辛苦了”、“麻烦你了”之类的感激词汇,看吧,就说他很不会做人。 幸好艾筱枫从不跟他计较。 她把保温中的食物端出来,放在床边,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把食物吃光,就病人来讲,他的胃口实在好得不像样。 不该给他弄菜脯蛋的,病人应该吃得清淡,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宠他,忍不住想看他把菜脯蛋放进嘴时的愉悦笑脸。 糟糕,光是看他吃饭,她就觉得幸福到不行。她捶捶胸口,压制里头的蠢蠢欲动,再次提醒,他们是朋友。 “等我吃饭,我们就去露营。”他把稀饭吃光,伸手,还要一碗。 艾筱枫把碗添满,递给他。 “天黑了,下次再去。”她不想他病刚好,又去吹夜风,明天发烧怎么办? “不行,我明天已经请假。” “你不是说老板不必打卡,干么请假?”要请假的是他们这种可怜的、卑微的升斗小民。 “我必须知会秦秘书,让她把我的行程排开。”她点头,笑说:“在认识你之前,我以为当老板的只要打打高尔夫球,就可以赚大钱。” “谁给你的错误观念?” “电视剧、爱情小说、电影……” “不要看那些,越看越笨。”他嘲笑她。 “哪有,你不看却比我笨十倍。” “我笨?”叶新恒失笑。 他没发觉自己和艾筱枫聊天已聊出心得、聊出兴趣,就算主题无趣,他也乐意和她一句搭过一句。 “不是笨蛋,怎会成天埋在工作当中,不懂为自己争取福利?” “我的年薪超过两亿。”能够拿到两亿薪水的男性不多见,好不? “然后咧?你不是埋在电脑前面,就是去出差应酬,你到过的国家何其多,却从没停下脚步欣赏周遭风情;你和客户吃昂贵餐厅,却因为心系工作,再好的餐点也形同嚼蜡。” “说实话吧,你去过法国,有没有去看看罗浮宫?你到过义大利,有没有逛过罗马竞技场?有没有见识庞贝城遗迹?你一天到晚设计新案子,试着提高旅游的品质,却从没享受过自己设计的旅程。” “你说,是你这个赚两亿的大老板幸福,还是年薪五十万,却能享受你提供服务的小老百姓幸福?”叶新恒认真听着。这些话,以励不是没有对他说过,父母亲也曾经提醒,要他善待自己,但他从没听进去…… “赚那么多钱,却不懂得为自己创造幸福的男人,如果还不能叫做笨蛋,说说看,还有什么更恰当的形容词?”创造幸福?他没想过这件事,他很满意眼前的生活、满意自己的工作,他以为成就是生命的唯一价值,很显然,艾筱枫并不认同。 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门铃响起。 “我去开门。”艾筱枫离开他的房间。 门外是乔以励和一个她没见过的女人,对方长得端庄大方、很有气质,只消一眼,就知道出身良好。 “筱枫,我表哥咧?”乔以励挥挥手,挥开艾筱枫对罗品桦的打量。 “他在房间里。”她退一步,让客人进门。 “没在书房工作?”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感冒了,感冒还不安份,说要去露营。”她笑着回答。 “露营?他转性了?玩乐和他一向塔不上关系。”他的嘴巴张大,快塞得进一颗泰国芭乐。 “你自己去问他吧。”艾筱枫关上门,把他们迎进客厅。 “我去跟叶子说,你们来了。” “不必啦,我们直接进去就好。哦,忘记跟你们介绍,这是艾筱枫,我和表哥的好朋友,这是罗品桦,表哥的未婚妻,他们……”轰!在“未婚妻”传进耳朵同时,艾筱枫的脑袋就被劈成两半了。接下来,乔以励的嘴巴张张阖阖,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叶子有未婚妻了,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是她不重要,还是她不需要知道? 好朋友不是应该分享彼此的生活?好朋友不是应该最了解对方?订婚,是很大很大的事,连普通朋友都会知道的,为什么她半点风声……或者,在他心目中,她并非那么重要? “筱枫,你怎么了?”乔以励狐疑地推推她。 她怎么了?不知道,照理讲,她不应该“怎么了”,她只是一个借居的朋友,一个用三餐来抵房租的朋友,她怎么可以“怎么了”? “嗯……”她走到卧室旁边,残余的理智促使她打开门,让两人进去探望病人。 她没跟着他们进去,反倒怔怔地走进厨房里,倒一杯冰开水,试着冷却自己。 心没道理这般疼痛,他们只是朋友啊! 虽然那天,乔以励的问题把她问出一个错误解答,让她突地发觉,她对叶子不只是朋友,但她拼命否认了说,她否认自己和叶子会发展出其他可能。 她不断对自己告诫,告诫爱情可是会消失得很快,千万别让自己和叶子走上那样的不归路。可……也是那天啊,她回到家里,碎碎的心情,在叶子的怀抱里得到修补、安慰。 他哄着她笑,哄着她睡觉。 他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哄女人了,原来,感觉还不差。”他兴起地说:“艾筱枫,找一个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我生活很多年的世界。”他拍拍她的脸,说:“给我一个价钱,我要把你买下来,以后,你只可以为我做菜,只可以对我耍赖。”听,这种话是不是会让人误认他没谈过爱情?是不是会教人相信,他对她疼爱且专心?是他让她出现错觉、让她误会,害她以为,如果逾越友情的界线、应该没关系。 结果呢?他有未婚妻,而她才越线小小一步就遭到了电击。 她被电焦了,焦掉的心脏、焦掉的感情,她被打得措手不及……她应该马上找叶子问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 友达以上、恋人未及? 不对,无论如何他们都成不了恋人,乔以励说,那个端庄的淑女是叶子的未婚妻,有未婚妻的男人怎么可以当她的恋人? 所以他们只是朋友,知心朋友? 可是他的话那么甜,他的安慰那么温暖,害她不再满足于用友谊定义两人。 她开始悄悄地说服自己,也许世界上有从一而终的爱情,她没说出来,但已经慢慢地为“枫叶”的爱情布局。 她以为感情是种水到渠成的东西,只要她待他好,他愿意哄她,那么,一天一点,感情增温……早晚他们之间,不必去定义,不必解释关系,他们就是会走向开长地久的两个人。 谁想得到,他已经有了未婚妻……朋友,退回去吧,她和叶子终究只是朋友。 知道友情代表什么?她会为他的幸福而快乐,她会在他的婚礼上尽情闹酒,她会给他满满的祝福,告诉他,“你一定要善待嫂子。”朋友会因为对方的快乐而快乐;朋友要诚心祝福对方的婚姻幸福长久;朋友要在对方的爱情修成正果之后,给予支持鼓励……但这些,她做不到……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们不能继续做朋友? 不能了吗?快断掉了是吧? 想到牵起他们之间的缘分断掉,她的心铿地碎了一地,肠子扭着、胃拧着,肝啊肾啊心啊,全被巨人的手捏成粉屑。 不能给予祝福的朋友,还是朋友吗? 她继续待下,会不会要起小鸡肠肚,在他和罗品桦当中搞破坏? 她知道自己不够宽怀大度,明白自己有严重的嫉妒,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待在叶子身边,早晚要委屈了她最好最好的朋友……仰头,喝下满肚子冰水。 瞧,人体真奇妙,她喝的明明是冰水,从眼眶里面流出来的,却是温热液体。 她没发觉罗品桦是什么时候进厨房的,等发觉的时候,对方已站在她面前,审视过她一回。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出口,不给艾筱枫闪避空间。 来不及拭干眼泪,来不及穿战袍、举盾牌,就这样,和罗品桦面对面,情敌对阵。 瞧,她已经把对方当成敌人了……艾筱枫苦笑。 就说她心量狭窄吧,就说留下会带给叶子困扰吧,就说女人的嫉妒,会让世界起肖,就说……她说不出话了,没有武器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是朋友,你不会在听到我是新恒的未婚妻时,哭得这么伤心。”罗吕桦射出第一箭。 她不是坏人,但维护自己的婚姻,是天底下女人都会做的事情。 艾筱枫不语,眼睁睁看着箭射向自己,招架不及。 “我相信你对新恒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我们年底要结婚了。”连感情都不说,只用了轻蔑“幻想”两字,来嘲讽她的不切实际。 又一箭, 这次正中肺脏,入气稀,出气长,艾筱枫开始呼吸困难。 “我和新恒彼此信任,他是个讲情讲义、有责任感的男人,我想他不会为了一个‘朋友’而改变,但所有女人都容不下一点点的变数,即使你并不可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变数,可我仍然要防备。”她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变数?讲得多笃定啊,敢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可以想像,他们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基础。 心更痛了,她身上插着满满的羽箭,箭箭疼人心。 “新恒不断向我解释,你们只是朋友,可就算你们‘只是’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搬出去,因为我下个星期会搬进来,而我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在。”表明过立场,罗品桦倒了杯饮料,离开厨房。 艾筱枫哭了,哭自己的天真。友情怎么可能是一辈子的事?人家的未婚妻不就跳出来阻止?爱情肤浅,友情又能深刻到哪里去? 站在门外好半天的乔以励走进厨房,捡起一个哭到说不出话、蜷缩在墙角的女生,看着她,他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艾筱枫哭很久,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发痛,幸好乔以励拿了几瓶从城堡地窖空运来台的葡萄酒给她解渴。 两人在大楼顶楼。红砖地上铺了大大的地垫,可以躺两个人,还有枕头棉被,能够应付哭累想倒头就睡的女生。 她哭超久的,比被康健纬骗五十万那次,哭得更惨。 幸好今天天气晴朗,没有唬人真心的贩卖机来诈取她的真心,没有倾盆大雨让她以为自己是倒楣集中器。 她哭到喉咙嘶哑,还不打算放弃欺凌那先天不足的可怜嗓子,她把头埋进枕头里,要用泪水把它腌成咸包子。 乔以励叹气,揽过她的背脊,将她收入怀里。 “不要再哭了,你已经长得不怎样,再让眼睛发泡,绝对会变成猪头姐姐。” “我从来不在乎长相。”她认了,反正她是老妈不用心之下的失误产品。 “是吗?那干么看见美丽端庄的罗品桦,就自惭形秽、抱头痛哭?” “我又不是见她漂亮才哭。”艾筱枫用手捶他。什么朋友嘛,她都哭得那么伤心了,还来落井下石。 “那你在哭什么?”是,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看见筱枫的失魂落魄,他被骗了,她和表哥哪是朋友,根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早该发现不对劲的,从不让人留宿的表哥让筱枫暂住,表哥痛恨女人聒噪,却忍受了筱枫的长舌,而从不让人碰触身体的表哥,在筱枫碰来撞去同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我……”开口半晌之后,选择乖乖闭嘴,她连承认自己爱叶子都不敢。 “你爱表哥,表哥呢?他也爱你吗?”他受不了支支吾吾,选择开门见山,一刀划破重大机密。 “我没爱叶子。”乔双励才不理她的自欺欺人,自顾自的往下说:“表哥不爱你的话,为什么收留你?可若爱你,又为什么要和罗品桦定入婚姻?”他们刚在房间里,还在讨论聘金问题。 她好想瞪他,可惜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具杀伤力。 艾筱枫推开他,往后仰躺,视线对上暗夜星辰,都市里光害太多,看不见多少星子。如果罗品桦晚上不出现,她和叶子会在帐篷里面看星星吧? 他说,好不容易请了假,一定要去露营。 他为她,做了“好不容易”的事,对于朋友,他真是尽心尽力了,那么身为好朋友,她是不是也该为他尽心尽力? “我们只是朋友。”她再度强调。 倔强的家伙!乔以励失笑,在她额头赏一记爆栗。 “朋友的未婚妻,怎么会让你哭成猪头?”他的问句把她堵得无路可逃,火大,她把他踢出垫子外。 “是不是每件事,你都要追根究底才会觉得快活?透视别人有那么爽吗?”他深深的看住她。她弄错了,透视她和表哥之间,让他很不爽。 “打破沙锅问到底不是我的风格。” “那你干么逼问?”乔以励在她身边躺下,未语先叹气。 “我只是想确定,如果表哥不行,我可以吗?”定住了,他的话是一阳指,话至人不动,艾筱枫的眼神有两分笨、三分呆、四分傻,消化不去的东西噎了她的心。 风从发梢掠过,带起些微凉意,她想起和叶子回乡下的那个夜晚,她问他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缘分吗? 如果她和叶子的重逢是缘分,那么她和乔以励之间,何尝不是? 乔以励是顶标男人,他的条件,她重新投胎三次都无法匹配,如果她够聪明,当然要大声回答。“当然可以啊。”外加一个热情的拥抱……只是,心有了选择,它不肯退居其次。 凄凉一笑。好可怜,这么棒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的退而求其次?老天爷不公平,它对艾筱枫太好,对乔以励太差。 好久好久,她轻轻叹息,趴过身,静静看着他。 “干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你很可怜。” “哪里可怜?”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我混在久,也跟着变笨了。” “我哪有笨?” “你的眼光很高的,交往过的美女都是满分的高档货,可是和我在一起久了,居然分不清lv和市场牌的差别。” “是,她们都是lv,可是市场牌有市场牌的亲切。筱枫,我、真、的、喜、欢、你。”他不再打迷糊仗了,也不肯她转移注意力,他要一个真真确确的答案。 艾筱枫不语,静视着他。他怎么能够说得那样笃定?她是花了好多时间,在震惊中,想了又想,考虑又考虑,不断找出事实向自己证明,才敢相信,她对叶子不单单是友谊。 可惜,才从泥里冒出头的爱情,被一个跳出来的未婚妻踩得体无完肤,只好乖乖缩回山里。 “乔以励,我也喜欢你,可那是友谊,与爱情没有半点关系。”她握住了他的手,给出真确答案,没有半分模糊、半点怀疑。 她说得这般确定,让他又宁愿模糊了。 “有没有可能弄错,你也曾经以为,自己对表哥是友情。” “我是啊,我和叶子,从头到尾都是友情。”至少,叶子是这样想的吧,这样很好,暗恋本来就不健康,这种不健康的事让她一个人来做就好了,别传染到叶子身上。 “嘴硬。” “如果嘴硬能够不伤人,人人都该让自己的嘴巴硬一点。”她不会承认的,叶子是好朋友,她绝不让好朋友受伤。 他听懂了,所以她的否认是为了保护表哥?笨蛋,这是个人人自危的世界,每个人都该保护自己而不是保护别人。 “所以即使不说,你的确很爱表哥。”这话不是问句,而是结论,她有权利否认,而他有权利不欺骗自己。 艾筱枫扯扯嘴唇,扯出一张破碎笑颜。 爱又怎样?反正爱情从来没有善待过她,就算叶子不给她爱情,可他给了她真诚友谊,是该满足了。 “再问一次好吗?不要嫌我罗唆。”他坐起来,也把她拉起。 “问啊。”她点头。 “既然你决定嘴硬,那么给点机会,让我再试试,好吗?”他的眼光在夜灯下闪闪发亮,像埋了星星在眼球中央,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她知道,他有百分之百的诚意,只是……心有了自己的抉择。 “你知道吗?向日葵迷恋太阳,昙花热恋月亮,梅花与冬雪共进退,莲花对池塘痴心不悔。你是热带雨林,叶子是北极圈,有人爱赤道的热情,也有人对冰原一心三思。每个人,每个东西,会爱上什么都有注定。”而她注定无法爱上乔以励,她深信。 “我不相信这个,男男女女在茫茫人海中不断找寻,这个是错的,也许下一个就对了。我找过无数女人,我相信你是对的那一个。” “你的道理明明和我一样,你找过无数个‘错误’,那是因为‘正确’还在后面等待,你注定的那个人,尚未出现。” “所以表哥是你的正确?那罗品桦……” “我想,我从很早以前就爱上他了,在十二岁那年,在他给我一整罐的七七巧克力之后……”嘴硬的她被逼出嘴软,艾筱枫招了,招出这段日子里,反反覆覆的心情。 从送他荔枝吃那天之后,她不停回想自己和叶子之间,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那些想像让她想出爱情真谛。 难怪康健纬离开,她哭的是金钱和不甘愿;难怪之前的男友转身走开,她总是自立自强,相信下一个男人会更好;难怪她丢掉一段爱情,像清除一抽屉垃圾,清好了人也就清爽了……原来那些都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她想要的男人连再见都没说,她仍死心塌地,为他保存那罐满满的巧克力,舍不得拿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她为他保留日记,为他保留记忆,为他在每个共同走过的角落暗自哭泣。 午夜梦回,她念着他、想着他,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始终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 终于,重逢被她盼到了。 他们没有半分距离,才见到他,那个早已长大的女孩纵容自己变回无尾熊,攀在他身上、他心上,她拼命说明两人之间是友情,而事实真相却是——她不愿意再度分离,而她深信爱情只是肤浅关系。 她要深刻,要永久,要一种不会断绝的情谊。 虽然现实无法教人如愿,但她不后悔,认清真正爱的男人,就算没有结局她也甘愿。 听完艾筱枫的话,乔以励轻声问:“真的甘愿?” “目前为止,不是太甘愿,但只要他能够幸福,我会努力说服自己甘愿。” “你很笨。”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聪明过,就像从来没有美丽过。”她进步了,可以拿自己的容貌来开玩笑。 他叹气,伸出手轻轻顺着她的发,顺过她的心。 爱情这种东西实在乱得可以,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她偏偏谁都不爱,就爱路人甲乙丙……乔以励笑开,笑容里隐藏了一丝无奈。 “笑什么?”艾筱枫问。 “笑我纡尊降贵、将就你,还被你嫌弃。”他试着开玩笑。 “我哪有嫌弃,我是太有自知之明。”她也还给他一句幽默。 “你不聪明,但你很善良,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安慰我。” “乔以励,笨蛋也有笨蛋的哲理,相信一次笨蛋的预言,好吗?” “什么预言?” “你会碰到正确的女人,早晚会。”她说得认真、笃定。 他们互视一眼,同时笑开,转过头看着远方星辰,两个人的友谊在月下酝酿,他们相信,两人会是长长久久的关系。 第八章 在关上车门的时候,叶新恒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压电梯按键时,他心烦意乱,成串成串的按压,好像没把按键给按坏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在生气,而且气到不行。 那天,艾筱枫笑开嘻嘻对他说:“叶子,我要搬走了。”他反问:“为什么?”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因为我找到新公寓了啊。”他以为她只是随口讲讲,他有自信,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比他家里更舒服的住处,没想到,她真的向公司请半天假,然后昨天,他只有早餐,没有午、晚餐。 今天,他怒气冲冲,跑到她的办公桌前,好死不死,以励就在那里。艾筱枫忙着打字,而以励在旁边说着五四三。 “你不工作,在这里做什么?”他没想到,光是以励待在她桌边,就让他气得想吐血。 “表哥,你有没有说错话,我是乔以励,乔以励什么时候工作过?”他嘻皮笑脸,把一朵玫瑰摆在艾筱枫桌边,问:“晚上去看恐怖电影好不好?” “不行啦,晚上我要去买床垫,昨天睡地板,睡到骨头都快散掉。”她说着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 “说的也是,我陪你去。”他的手搭在她肩上,看得表哥好刺眼。 叶新恒想也不想,一手挥掉乔以励的咸猪手。 “你知道哪里的床比较便宜?我要最便宜的,不要太昂贵。”艾筱枫完全没发觉,火花在两个表兄弟中间摩擦产生。 “要买黑心床垫啊。”乔以励也假装没发现表哥态度异常。 “哪有那么多黑心床垫可以买,你想太多。”他们就在叶新恒面前,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无视于他的存在。 他的火越积越高、越积越高,终于,火山喷出火山口。 “干么买床垫,我那张床好睡吗?”他一开口,旁边几个拉高耳朵偷听的同事倒抽口气。 乱啊、乱啊,那个艾筱枫顶多热心、顶多好义,明明长得不怎样,居然在两个大老板中间游刃有余。 新的谣言在办公里爆开——大老板争风吃醋,表兄弟为女人阋墙。 “叶子,不要破坏我的名誉哦,我们是朋友嘛,你收留我那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难道要让你一直收留下去?你那里又不是游民收容所。”艾筱枫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又转过头,继续跟乔以励说话。 他有当她是游民吗?他有说不能一直收留她吗?她干么自作主张,干么去找那个鬼出租公寓? 他气到肠子打结,她还在跟以励哈拉,聊得开开心心。 “是不必买衣柜啦,买了也是浪费,我打算买一个晒衣架就行了,反正我没多少衣服。” “那种东西要去哪里买?” “就大卖场啊,听说几百块就有了,上次我有个朋友要搬家,说要把晒衣架送人,那个时候我还不需要,不然现在就可以省下来了。”火山灰遮蔽天空,叶新恒不由分说,猛地抓起艾筱枫的手,将她往楼上带。 她没甩开他,只是不解他的情绪反弹。在电梯里的时候,她扯扯他的西装外套问:“叶子,你在生气哦?” “对。” “为什么?工作不顺利吗?” “闭嘴。”他额上青筋冒出,太阳穴隐隐跳动,他握住她的手,力量很大,几乎要将她的手骨弄碎,但她没喊痛,由着他握。 “你不想听我说话,干么带我上楼?” “我叫你闭嘴!”他又大喊一次。 不知道她的嘴巴红吗?不知道她的嘴巴甜吗?不知道她的嘴巴一张一阖有多诱人吗?她再不闭嘴,他会给她一个用力亲吻,会在电梯里面演出上司性骚扰工作人员。 被他一吼,她真的闭嘴了,低下头,强忍鼻间酸楚。 他们只是朋友。她再次提醒自己。 艾筱枫不说话,他更烦了,没有她的声音,他全身筋骨都不对劲。这几天,他受够了幻听,每次听见她的声音,猛地回身,以为她在那里,没想到,他回头看见的只有空气、只有满室清寂。 电梯门打开,他一把将她拉进办公室里。 门关上,对上她无辜的表情,他才发觉自己很不讲道理。 但是……顾不得了,反正他从来都不会做人,他的公民礼仪只拿到丙。 他瞪她,半晌不说话。 嘟嚷半天、委屈半天,艾筱枫还是决定先开口。 她走到他身边,又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问:“你在生气什么?要不要说出来听听?”生气……对,他气到快死掉,气到想打电话到艾家告状,叫艾爸艾妈艾阿公艾阿嬷跳出来主持公道。 他想也没想就说:“我中午没吃饭。” “啊?秦秘书没帮你准备吗?我有提醒她的。”那个日本便当?难吃,丢进垃圾桶了。 “你为什么搬家?” “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有说好吗?”他没同意的事,谁说她可以擅自进行? “可是我又不能一直住在你那里,听说,你很快就要结婚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结他的,谁规定她不能继续住下去? 艾筱枫眉沉了。怎会没关系?难不成要她开开心心看他娶美女,为他们亲密的小夫妻准备三餐外加水果宵夜,在他们的家庭生活里插一脚?这种事,别说罗品桦,她也没办法容许。 “当然有关系,哪个妻子能接受丈夫的好朋友和自己住在一起?”不能接受吗?那就不要结婚啊,他从来就不勉强别人,如果品桦不行,他不介意换个人选。 见他不语,艾筱枫主动拉开他的手臂,把自己埋进他的胸膛里。 动作不大。但她的举动弭乎了他满肚子的不开心。 “叶子,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啊,你不要气我好不好?往后,你有心烦的事还是可以告诉我,我闲闲没事做,而你老婆不介意的话,我们就约在外面踩街,等我住的地方安置妥当,偶尔,我做饭请你来吃,好不好?”她说的,全是好朋友之间会做的事。 “不好。”他否决她的提议。 他要一天吃三餐,不要只是偶尔,他要在书房工作的时候,看见她躺在床上翻翻滚滚做瑜伽,而不是闲闲没事做的时候,才拉她的手去踩街。 “你在无理取闹?” “对。”但他不介意无理取闹。 “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搬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事。罗品桦她……”她离开他胸口,瞬地,他胸前空了,一阵凉意染上,他的眉头打死结。 “不要拿品桦当籍口,她不会是你可以利用的理由。”哪是籍口啊,人家已经开宗明义要她尽快搬出去,她再厚脸皮,也没道理住下来啊。艾筱枫心酸酸的。讨厌,他怎么会以为她在毁谤他的未婚妻? 就算罗品桦比她美丽,气质略胜她三百筹,就算她真的小心眼、嫉妒心重,也不会无中生有啊。 她生气他替罗品桦说话。 门打开,乔以励走进来。看见他,叶新恒的火气又冒上来。 重点是以励吧,她抵抗不了他的魅力,搬出去是为了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间和他谈恋爱? 白痴哦,她看不出以励挑女人是看脸蛋、看曲线的吗? 智障哦,她不知道以励只是大鱼大肉吃太多,需要清粥小菜来修补肠胃吗?他不会对她感兴趣太久,他的爱情从来不超过三个月。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但两颗眼珠子窜出熊熊烈火,眼光是不能杀人,要不,他的眼光早砍死了臭表弟。 叶新恒不爽,乔以励更不爽。表哥已经是胜利者了,婚姻爱情两得意,连这个只敢在背后搞暗恋的笨蛋,也一心一意向着他,他还要怎样? 他丢给艾筱枫一个让人发毛的眼光,转向叶新恒时,笑得满脸丰采,“表哥,如果准表嫂不是理由,那么……我是个不错的理由吧?”说着,他搂过那傻女人,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还夸张地在她颊边印上爱的小亲亲。 艾筱枫茫然地看着他,叶新恒却被这号眼神解释为陶醉,乔以励偏过头,挑衅地对表哥微笑,勾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当办公室门关上那刻,里面传来碰撞声。 秦秘书抬头看着点火的两个人,想问话,却先一步被叶新恒叫进去,紧接着,大吼声透过厚重的门扇传出—— “没有我的指示,谁让你放乔以励进来?”乔以励轻笑。这下子好得很,他们真的要兄弟阋墙了!不过,看着眼睛红、鼻子红,走到外面才收飙泪的艾筱枫,他叹气了,将他收进怀里给予安慰。 上辈子,他一定欠她很多。 骂完秦秘书之后,叶新恒离开办公室,他跑到法国餐厅,点了满桌子菜,菜才刚上桌,他就结帐走人。 然后,日本料理、泰式料理、西餐、川菜、客家菜……他逛到深夜,才回到家里,发觉自己已经两餐没吃任何东西。 他打开冰箱,把艾筱枫腌的泡菜拿出来。她腌泡菜的技术还在学习阶段,整瓮菜酸得不像样,那个晚上,他吃进满肚子醋酸。 突然间,他懂了,不是艾筱枫煮的东西好吃,而是他喜欢她递过来的东西,就像贩卖机送出的饮料,怎么可能好喝到哪里去,但他,每瓶她摆到桌上的饮料,他都仰头喝光。 重点不是食物,而是艾筱枫。 想清这点,他更加生气了,想到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餐点,想到冰箱泡菜已经被他一扫而空,想到她再也不会去投贩卖机给他买东西……气啊、气啊,他每天都生气,动不动就骂人、吼叫,动不就就对秦秘书发飙。 地壳变动,北极出现火山熔岩,半个月,公司里的每个上级主管开会时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火山灰湮灭。 没有人知道他在气什么,至于新传的八卦,他们在讨论过后,觉得可信度并不高,艾筱枫再有人缘,也不会好到老板那边去。 所以,工作同仁们认定,老板对业绩相当不满意,于是卯起劲拚,业绩足足成长两成。 即使如此,叶新恒还是气,对每个人火大不耐,连远从美国打电话来的父母,也没得到他的好口气。当然,最惨的是乔以励,他连见都不要见表哥一面,当炮灰这种事,别想叫他去顶。 叶新恒不吃任何东西,只吃七七乳加巧克力,他不喝任何饮料,只喝白开水,他所有的火气只有在阅读那本交换日记时,稍稍或减。 那本曾经“很无聊”的交换日记,如今成了安抚他情绪的最佳镇静剂。 艾筱枫偶尔还是会送午餐给他,她还是笑咪咪、口口声声的说:“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很清楚,不一样了,她甜甜的笑容底下,没有他要的一心一意,她隔着一层他懂的东西,在和他攀交情。 他像想确定什么似的,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却在她接起电话的时候挂掉。 他担心她跑掉,担心他们一旦分别,又是十年二十年,即使她隔了层不明异物在同他交往,他仍然不要失去她的讯息。 除了办公室,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家,但回到家里,空空的公寓、清冷的空气,让他难以呼吸。 他从来都不在意一个人生活,直到失去艾筱枫之后,他开始在意了。 品桦经常过来,每次看见她,他应厌烦到无可复加,但他清楚不能赶她出去,这里,迟早是她的家。 所以她一来他就进书房,锁起门,把自己锁在和艾筱枫的共同空间里,她的床还在,棉被摺得整整齐齐,她离开近二十天了,他没想过把床撤离。 他想,有一天,她会回来,会笑得像无尾熊那样天真可爱,贴在他怀里,闻着她最爱的尤加利。 甩头,叶新恒走出书房,看见未婚妻的时候,才想起她还在这里。 没说话、不交谈,连眼神也互不干涉,他转进厨房,她跟在他身后。 “我们谈谈。”罗品桦主动开口。 她再也受不了了,这是什么样的关系,未婚夫妻吗?不对。 他根本把她当成空气。 “没什么好谈的,婚礼照你的意思举行。”品桦是他的计划之一,如果没出现重大意外,他没想过要更改计划。 “你要为了我赶艾筱枫离开,气我多久?” “你赶她离开?”他倏地转身,怒目以对。 “她没告诉你?如果她没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生气?”她口气不善,忍了那么多天,已经是她的极限。 他不是对她生气,只是不耐烦,不耐烦看见她、不耐烦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耐烦她在艾筱枫的空间里进进出出……不耐烦? 天,他要这样子一路不耐烦下去?婚礼过后,她将会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啊!突然间,他心惊。 转回原话题,他问:“你为什么要艾筱枫离开?她碍着你什么?” “你问我这个问题,会不会太幼稚?”幼稚?从来没人这样批评他,有人说他心机重,有人说他城府沉,就是没人敢说他幼稚。 “把话再说一遍。”叶新恒冷酷道。 “你到底懂不懂女人?懂不懂感情?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容许爱情婚姻里面有沙子,即使只是一小颗。” “艾筱枫是我的朋友,她不是沙子,不需要你去容许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就算我们结婚,你也要留她下来?” “为什么不?”她煮饭很好吃,她爱说话,让他的生活不会无聊,她想到的每件事都很有趣,她讲起话来的动作表情,精彩得让他想一看再看。 “谁家里会容纳第三者?以后我要怎么向我的小孩介绍艾筱枫?儿子,她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好到他宁愿和她说话,也不肯多看你母亲半眼?叶新恒,你是对感情鲁钝,还是爱情残障?”罗品桦越说越大声,失去了她的优雅和气质,失去了她温柔娴淑的完美形象。 “我没有!” “你真的没有?”她冷笑。 他不和失去理智的女人争辩。转身,他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抓住。 “等等,我们把话说清楚。”她拉高声调。 “有什么好讲的?” “你说没有时间和我培养感情,却有时间带着艾筱枫出去玩,两天一夜,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里不方便我经常出入,却让艾筱枫的家人进来开宴会?你和她出双入对,你们三餐腻在一起,好朋友这层关系,似乎不够解释你们之间。” “谁告诉你这些?” “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你调查我?” “如果你没什么害怕别人知道的,调不调查,有差?” “我没有对不起你。” “谁知道?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艾筱枫对你而言,不只是朋友,你就应该好好处理我们之间;如果她对你不重要,就请你正视我的存在,毕竟再过几个月,我们将会成为一家人。但记住,我只当丈夫的唯一,不当老二或其他路人甲乙丙。”撂下话,这回,换她转身走掉。 即使他是黄金单身汉,即使他条件要命的好,即使嫁不到他,她会遗憾终生,但她有她的骄傲,在感情上,她不要打迷糊仗。 罗品桦离开后,叶新恒陷入沉思…… 这天晚上,叶新恒抱着交换日记,在回忆中蒙胧入睡。 蝉鸣声大得扰人的夏夜,莲雾树里面采出来的身影,池塘里落水的小女生,她的唇……那么香甜好吻……夜半,他从梦中惊醒。 梦里,他和品桦成为夫妻,一团混乱的关系,吵架、争执、丢东西,品桦指着他吼叫,“听清楚,我只当你的唯一!”梦中,他很烦,烦到说不出话,他从屋前逛到屋后,走过屋里每个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连冰箱、垃圾桶都逐一翻过,突然,灵光闪过,他终于记起来自己要找什么……他醒来,用弹跳的方式,在床上坐直! 他在找艾筱枫,找那个虽然没彻底离开他的生活,却让他思念到不行的女生。 他无法忍受空气里闻不到她的气味,耳朵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厨房里没有她的锅铲声和食物香气,他无法忍受看不到她的睡颜,听不到她的聒噪声。 他懂了,朋友是一种随时会中止的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一样。而他……不想她离去。 品桦的话像当头棒喝,打醒对爱情鲁钝的他。 他明白了,艾筱枫对他不只是友情,他不要让她消失在生活里,他无法在失去她的情况下,活得安适愉悦。 他了解,彻底清楚了。 所以和艾筱枫扮演男女朋友的时候,他那样自然顺手,潜意识里,他早就当她是女朋友;所以他喜欢艾家大大小小,胜过罗家那对有家教、有学识的父母亲;所以就算后来,艾筱枫一样送饭过来,但没了她的陪伴,他食不知味。 原来,最棒的不是她的手艺,而是她的真心,原来,他最想要她的感情,要她的真心真意,他要她,绝不把她让给表弟。 拿起手机,他自私地不管现在几点钟,直接拨过去。 凌晨三点十七分,艾筱枫接起电话,她以为在自己“喂”一声之后,他又会把电话挂掉,像过去十几天做的那样。 因此她迟迟不说喂,只把耳朵贴在手机边,倾听他细微的呼吸声。 “筱枫,你在吗?我是叶子……你睡了吗?如果你睡了,那我只跟你说几句话……”几句?不要,她想说很多很多句。 慌慌张张地,她开口,“我没睡,我很清醒。”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是这样,睡到半夜,忽然清醒,想到猪肉没腌,明天来不及给叶子做烤肉……然后,失笑,她再也不必为他做早餐了。 电话那闲,传来松口气的长叹声。 “筱枫,你仔细听,我不想跟你当朋友了。”乒乒乓乓,她本来要走下床的,可是没站稳,摔倒! 膝盖痛,她没发觉,只一心想着,和叶子,连朋友都不能当了吗? 是他自己想的,还是罗品桦的要求? 这个人怎么那么绝对啊,人的一生又不是只有婚姻家庭就足够,还要许多朋友来支持啊……她开始掉泪,闭上嘴巴,拒绝沟通。 “我想清楚了,朋友是一种不可靠的关系,随时随地可以断、随时随地可以离去,我不想你离开我,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嘎?她有没有听错?他说不当朋友,是想更进一步,而不是拉开距离,女朋友啊……她继续掉泪,这回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为了高兴。 她找到拖鞋,穿上,打开房门,走出去。 “不对、不好,不要当女朋友,女朋友也会离开,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妻子?我们一起上班下班,我们一起睡觉吃饭,我们一天在起的时间要超过二十个小时,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对这种关系感觉厌烦,但是我不会,我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每个钟头、每分钟……”他茅塞顿开,越说越欢欣。 她还是在哭,哭得很凄惨,但泪水里挂着笑容。她让手机紧紧贴住耳朵,不肯放。 “是我不对,我太慢想清楚,品桦说我是爱情残障,我承认。我只会发脾气,从没深思自己的愤怒是源自哪里?告诉你,我知道了,看不见你,让我愤怒;你送便当来,却不进来陪我说话,我气到想抓斧头砍人;以励的手搭在你肩膀,让我气得跳脚;还有,他不应该亲你,因为……”她屏住一口气,静静等待。 “因为那是我的专利,我是尤加利树,无尾熊不可以乱乱吃别种食物,你是我的……”叶子开始语无伦次,说的话完全没有逻辑组织,但是她好爱听。 “我真的想你,却不知该怎么说起,我对品桦很坏,是因为你不在。你不在,我对谁都很烂,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更年期提早报到,错了,我是情绪失调;你不在,我就乱了套……筱枫,我好想你、好爱你、好想见你……”声音低了,他从来没这样纷乱过,原来这就是爱情,他果然鲁钝得很,搞了那么久,都弄不清。 “真的那么想见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很想、很想,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你。” “你在房间里面吗?” “对。” “那你走出来,不要走得太快,先打开电灯,再进客厅,然后打开门……”她说了不要走太快,但是他没听她的,他开电灯开得很快、走路走得很快,在她说到打开门时,咻地,门就被打开了。 四目相对,一张惨白的脸对上泪眼婆娑的女生,他们都穿着睡衣,都穿拖鞋。 他拿下她的手机,一并收进口袋里,下一秒,无尾熊又攀上尤加利树……他把她抱进屋,用脚勾门,把门关上,他把她抱回自己房间,他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间。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是因为太想他吗?和他一样想? “我住楼上。” “楼上?”他抚着她头发的手掌停顿。 “嗯,以励那里。” “什么?你住在他那里?他是淫虫、他是色鬼、他是活动精虫机,他会让每个靠近他三公尺以内的女人在他身下躺平,你、你、你……”他又气到说不出话了。 “并没有,他是绅士。”他要是知道表弟为他做了多少事,就不会这样伤害他们的血缘关系。 “我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我相信母猪会跳芭蕾舞,我相信黑狗会开捷运,就是不相信乔以励是绅士。”叶新恒懊恼极了。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很黑暗,当时不管自己再生气,他都不该让筱枫离开他的,早知道外面的单身公寓多到捕抓不完,他不应该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艾筱枫失笑。叶子对自己的表弟评价还真低。 见她低笑,他更恼火,“说,他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坏事?” “没有,我发誓!”她对着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他认真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像相信她似的,吐了口大气。 “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你长得很丑。” “什么!”她尖叫。 “叶新恒,你说我一点都不丑的,你说我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很可爱;你说我的嘴很红,红得像樱桃;你说的头发乌黑亮丽,可以去拍洗发精广告;你说我的身材很棒,比那个‘杀很大’还属……”冤枉啊,他可没说过这种话,所有的话,有百分之九十分都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不急着和她辩,低下头,他封住她动个不停的嘴唇。 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不必把她丢到水里泡昏她,他吻她,吻得光明正大。 尾声 为了孙子的婚礼,叶家父母、爷爷奶奶从美国回到故里。 因为发现家太旧了,来不及翻新,他们决定在艾家举办婚礼,而新娘住在她阿姨家里,等待新郎来迎娶。 从阿姨家出来,坐一小段汽车,在富贵站搭火车、荣华站下车。新娘、新郎坐上被打扮得娇俏艳丽的载卡多,由新娘老爸开车,坐一趟三十分钟的云霄飞车之后,就双双来到新房。 在云霄飞车上面,艾筱枫缩在叶新恒怀里,笑着说:“算命师说得没错,我这辈子啊,注定要荣华富贵。” “你都从富贵嫁到荣华来了,不是?”他轻笑。 “不是,是有了叶子,我就是世界无敌宇宙大富翁了。”他亲亲她的额头。会的,他对工作那么努力,迟早会让她变成世界无敌宇宙大富翁的。 叶家、艾家合办婚礼,席开百桌,办的是流水席,政商名流来了,乡里好友来了,所有想来吃大餐的人,慷慨的叶家、艾家通通欢迎。 坐在新房里,艾筱枫安份地等着新郎来带她出去“吃桌”。 很饿,新娘不是人干的,半夜要起来化妆,连半口水都没得喝,然后迎娶、拜祖先、拍照……做了一大堆事情,就是没有人想先给新娘吃点东西。 外面热闹喧腾,有几个人跑进来看新娘,大概新娘真的长得不怎么样,大家觉得新郎比较有看头,又一窝蜂跑了出去,留下新娘独守空闺。 乔以励进屋,笑问:“很无聊啕?” “嗯,陪我说说话。”她拍拍床边。 “那不是新郎的位置?我不敢。” “少说笑了,你有什么事不敢做?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说动罗品桦,让她去跟叶子摊牌的?” “我没说什么啊,不过泄露了一些你们的机密给她听。” “什么机密?” “就你们一起出游,他每天晚上偷看你睡觉……诸如此类的事。”当然,他多少加了点料,要引出别人的反应嘛,不添几分戏剧效果怎么可以。 “她肯定气坏了。” “我想也是。不过,与其婚后摊牌,闹得翻翻腾腾的,倒不如现在先说开来比较好。” “真搞不懂叶子?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订婚?” “信不信,在你出现之前,他是工作机器人,没几分人性。”他笑望着筱枫,她这个长得不怎样的女生,影响了表哥,她散发的能量比想像中的大。 “总之谢谢你,要是没有你……” “我说过了的,别担心,我会帮你。”他这个人优点不多,说到做到是唯一一项。 是的,在表哥被他气到爆肝爆血压的亲吻之前,他靠到筱枫耳边,轻轻对她说的话,就是这句——别担心,我会帮你。 当时她听不懂,脸上一片茫然。后来他解释,他因她的话而感动,决定当一次好人。她说——只要他能够幸福,我会努力说服自己甘愿。 于是他说服自己,甘愿。 乔以励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递给她,“我帮了你一回,轮到你帮我。”艾筱枫接过手机,是杨婉如打来的。 她叹气,清清喉咙,板起脸孔,接电话。 “以励是你吗?我是婉如,你有没有看新闻?我告了康健伟,这件事闹得很大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了,以励……”艾筱枫深吸气,打开嘴巴,用她擅长的台湾国语说:“你素哪家的狐狸晶?想诱拐偶家儿子,想都咀想啦,告诉你,要嫁来偶家,口以,先来给老娘看看,偶们家条件不高,第一嘛,要长得像仙女,第二,嫁钻至扫要三亿,第三,你老爸要当部长级,偶们家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收……”她的快嘴对着电话那头连番轰炸,炸得汤婉如受不了,主动挂掉电话。 没啦?她耸耸肩,把手机还给主人,两人相视大笑。 “我妈会恨你,她很重视形象的。” “生下你这个风流儿子,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她损他两句。 “喂,没礼貌,我很多人抢欸。”艾筱枫甜甜笑起,诚挚道:“谢谢,我真高兴认识你。” “如果你有半丝的怀疑,如果你不是那么确定,我可以随时带你离开,记不记得我说过,愿意当你一辈子的备胎?” “她不需要备胎,她爱我?”叶新恒跨进新房,跟在他身后的是艾大弟和艾小弟。 艾小弟很受不了的看着这对表兄弟。 “姐夫、以励哥,嘶!我觉得,你们的审美观……生病了。” “没办法,时局乱,丑人当道、跳梁小丑出头天。”艾大弟损人本领很厉害。 “艾中中、艾小小,你们不要命了吗?”艾筱枫擦腰咆哮。 “以励哥快逃,我姐要吃人了,她和盘古是本家兄妹,一打开血盆大口,世间无人能幸免……”说着,艾中中、艾小小把乔以励拉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新娘新郎,他们相视一眼,艾筱枫扁嘴撒娇,“我快饿坏了。” “这样啊。”叶新恒从口袋里拿出一条七七乳加巧克力,剥开橘红色包装,递到她嘴边。 “这次,你不会又要用巧克力跟我说再见吧?”她咬下巧克力,果然是血盆大口,一出口就解决大半条。 他轻笑、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没忘记你,因为你的笑脸就像七七巧克力,我吃它、想你。”不会说爱的男人开窍了,三不五时就来一段甜言蜜语,说得娇妻心花朵朵开。 故事应该在这里结束的,但这对新婚夫妻在乔以励的诚堡度完蜜月回家后,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函。 那是“真心巧克力公司”寄来的问卷调查表——题词有:您对真心巧克力的品质感到满意吗?您对真心巧克力的售后服务感到满意吗?您从哪里买到真心巧克力?您用过真心巧克力之后,会不会介绍亲朋好友购买?使用过真心巧克力之后,你是不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真心了? 艾筱枫想了老半天,才想出和叶子重逢的那个雨天,那台吞了她最后五十块钱的贩卖机,她迫不及待的让老公开车送她去游乐园,却发现贩卖机已经作废很久,没有插电,没有亮灯。 她看着它很久很久,轻轻微笑。或许它是台魔法贩卖机吧,不管怎样,是到了她要的真心。 握住叶新恒的手,她问:“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他们离开后,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缓缓走到贩卖机前,她的眼睛很大、五官很美,她的头发像广告明星,又柔又顺,但她精致美丽的脸上挂凄楚。 手指轻轻划过玻璃上的字,轻声念着“真心巧克力”,她苦笑,“世界哪里还有真心?”她在贩卖机前面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找出五十块硬币,往投币孔放进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