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 楔子 他说,他们不是结婚,是结一世的缘,就算有一天他们不再是夫妻,系在小指上的红线也永远剪不断。 「所以,我们离婚吧!」 一番长考后,她下定决心。 他愀然变色。「你是……认真的?」 「就算离了婚,我们还会是朋友,对不对?」她淡薄地微笑,水眸浮漾点点波光,那是不舍的泪,他懂得。 他怜惜地望她。「我不是发过誓吗?会一辈子牵挂你。」 「那就够了。」她深呼吸,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与其继续当夫妻,互相伤害,我宁可跟你是好朋友,我们偶尔可以见见面、聊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 「我真的……伤你那么深吗?」他嗓音发颤。 「你没伤害我。」她忧伤地低语。「是爱情背弃了我们,它太狡诈太飘忽了,不让任何人轻易留住它。」 他倏地咬牙。「我不想离婚!小冬,我不想跟你分开……」 「可你对我已经没有心动的感觉了,不是吗?你能够保证以后不再对其他女人动心?你有把握,这段已经失去激情的婚姻,还能够维系一辈子?」 她轻声问,字字句句叩他的心,挑战他的意志。 他知道自己可以选择哄她,随意说几句不负责任的话,但他不愿,所以说不出口。 「你不能,对吧?」她看出他的迟疑。「我也没把握,我不要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那对我们彼此都是折磨。」 「所以,就这样分手吗?」他遗憾。 她黯然。 在她开始恨他,而他也巴不得摆脱她以前,就离婚吧,让分别的时候,也如同结缘时一般美好,让彼此无怨,无悔。 经过一番恳谈,他们决定离婚。 这天,当她提著行李,彷徨地走出两人共同经营的家时,她的心碎了,泪水决堤,神智渐渐恍惚。 曾经,他们也轰轰烈烈地热恋过,誓言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为何挚爱的旋律禁不起现实的敲打,默默变了调? 为何童话故事的结局,不是王子与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在关键处又悄悄转了弯? 为何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守? 或许故事要从六年前,他们初相遇时,说起—— 第一章 她是孤儿。 刚出生没多久,便遭父母遗弃,生日也不确定是哪一天,因为她是在初冬时节来到育幼院的,院长便将她命名为「初冬」。 她是叶初冬。 从小在育幼院长大,小时候皮肤有些黑,身材又胖,个性害羞不讨喜,虽曾有两次被领养的机会,最后还是被送回来。 那些想领养孩子的夫妇都不喜欢她,他们通常喜欢健康活泼的男孩子,如果是女孩,他们希望是聪慧乖巧又漂亮的。 她很乖,可惜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 超过十岁以后,她放弃了自己被领养的梦想,小小的心田里却呵护起另一株梦想的苗。长大以后,她要和一个与她相爱的男人,共同建立一个甜蜜家庭。 她梦想的家庭,有个幽默风趣的爸爸,有温柔贤慧的妈妈,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超级可爱的孩子。 好姊妹夏晴常笑她,她的梦想家庭简直是童话故事的版本。 小夏是十三岁时,由于家庭剧变才来到育幼院的,个性比她多了几分活泼淘气,也比她更实际。 小夏不作梦,勇于在现实生活中追求自己想要的,积极乐观。 她很喜欢这个朋友,两人情同姊妹,一起长大,虽然年龄相当,但她像温婉的姊姊多些,小夏像俏皮的妹妹多些,也因此,她总是拗不过小夏,常要陪著去做些狂野的事。 比如今夜,小夏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线,忽然嚷著想去体验所谓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强拉她走进一间灯光迷蒙的夜店,豪迈地喝酒。 「你也喝啊!」 叶初冬瞪著面前一杯颜色层次分明的调酒,据说这杯酒有个美丽的名字,叫「龙舌兰日出」。 「我不能喝酒。」虽然舌尖悄悄卷起品尝的渴望,她仍是强压住骚动不安的酒虫。「你忘了吗?我们满十八岁那年,我跟你在河岸公园灌了一手啤酒,结果发生了什么事?」 夏晴闻言,噗哧一笑。 她当然忘不了,那夜她只是微醺,酒量不好的叶初冬却醉得夸张,更妙的是整个人完全变了,手舞足蹈、大吵大闹,成了个疯婆子,连路人过来关切,都把人家当色狼,揪著对方衣领狠狠威胁。 「说真的,酒品能差成你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她呵呵嘲笑。 「所以啦,你还敢劝我喝酒?」叶初冬颦眉,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耻辱的夜晚,她多年建立的端庄形象,一夕败坏。 「你啊,就是太ㄍ1ㄥ了,压抑太久。」夏晴看透她的思绪,温暖地戏谑。「这是你的心理机制在告诉你,人不是机器,不能永远当乖巧的模范生,偶尔也是需要放纵一下的——来,喝酒吧,喝一点不会怎样的。」 「我不喝。」叶初冬坚持拒绝好姊妹的引诱,她不放纵,更不承认有所谓的贪求放纵的心理机制在悄悄运作,她决定保持清醒,尤其在这每个人都喝得理智出窍的夜店里,她必须担负起保护姊妹安危的责任。 她推开酒杯,警醒地环顾四周,一道放肆的笑声蓦地吸引她的注意。那是来自吧台前的一个男人,身边围了好几个莺莺燕燕,争著对他示好献媚,而他来者不拒,雨露均沾,将每个美眉都哄得飘飘然。 她怔怔地望著那男人,起初并不是批判,只是带著好奇,她平淡无奇的人生里从未见识过真正的花花公子,那是小说或电影的产物,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可现在,她竟意外见著了一个,他长得很帅,身材挺拔,穿著很有型,垂落额前的墨黑发绺更为他增添了一股宛如纯真的魅力。 但他当然不纯真,那双不安分的手,衔著酒杯的唇缘,以及在烟雾弥漫里,似笑非笑的脸孔,都强烈暗示著他这人绝非正派,不是个谦冲君子。 她默默打量他,而他像是察觉她的视线,蓦地转过头,清锐的眸光朝她这边射来,精准地接住她的眼神。 她的心,猝不及防地悸动。 一只小兔子。 躲在洞窟里,小心翼翼地偷窥著这世界,自以为与世隔绝,很安全。 这是萧仲齐乍见叶初冬时,脑海成形的印象。 他本不该注意到她,在这间多采多姿的夜店里,她显得太平凡,不够出色,若说他身边这群美女是一张张彩色相片,那她就是一张古板的黑白照,一点也不亮眼。 可他却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她,或许是因为她的坐姿太端正,神情太凛然,或许是因为打扮得朴素刻板的她出现在这种地方,本身便造成视觉强烈冲突的效果,而她警戒地瞪视每一个不怀好意接近的男子,摆出保护身旁好友的母性姿态,更是可笑得教人莞尔。 傻瓜! 她以为那些男人若是真的想放胆轻薄,就凭那么纤若无骨的她,挡得住吗? 他饮尽一杯酒,以一张含笑的唇嘲弄著她,她好似领会到了,微微眯起眼,目光点亮些许对他的不屑。 不屑? 萧仲齐剑眉一挑,兴致盎然地玩味著她的眼神。很少有女人会对他表示不屑——不,应该说从来没有,他一向受欢迎,某个同事甚至嫉妒地戏称他是魅力发电机,他太习惯承接女人的仰慕,几乎可以说厌倦了。 可她却公然对他表示鄙夷,这是某种吸引他注意的手段吗? 一个醉酒的男人忽地摇摇晃晃地接近她那一桌,试图对她的好友动手动脚,她严厉地斥责对方,惹恼了那男人,气氛剑拔弩张。 萧仲齐快步走过去,抢在那男人毫无风度地出拳前,及时为她解围。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英雄救美,呆看他一眼,两秒后,才细声道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小姐。」他痞痞地劝告。「想喝酒的话,买酒回家喝就好了,除非你们是有意来钓凯子,否则——」 一记凌厉的注视止住了他,她板著脸,眉宇蹙拢的表情瞬间令他联想起小学时一个严厉的女导师。 「先生,我很感激你替我们解围,不过这间店应该没规定谁可以来、谁不能来吧?我们就想来这里喝酒,不可以吗?」 脾气不小嘛! 萧仲齐惊讶地扬眉,没想到一只小兔子有胆跟自己呛声,他转过眸,望向她身旁的女人,笑笑地问:「你的朋友脾气一向这么冲吗?」 那女人脸蛋一歪,甜美地耸耸肩。「她平常人很好的,谁教你说错话,侮辱我们?」 他侮辱她们? 萧仲齐眨眨眼,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在脑海里倒带。他说话一向是这种调调,没恶意的,也不是对她轻蔑,不过显然是伤了这小兔子的自尊了。 「小夏,我们走吧!」小兔子明显不想跟他勾勾缠,拉著手帕交离开。 他有些遗憾地目送她的背影,以为两人从此不会再见了,谁知命运之神自有安排,原来两人在同一栋办公大楼上班,几天后,又在员工餐厅巧遇。 他身边,照例跟著一群爱慕他的女同事,而她一个人坐在最角落,斯斯文文地吃著自己做的便当。 他刻意经过,瞄一眼,她的餐盒小巧地分成一格一格,每格放不同的菜色,白饭是用另一个盒子装,晶莹剔透、粒粒分明。 就连带个便当,她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他老妈,以前总是随便将一堆饭菜往保温盅里塞,每样菜的味道全混在一起,尝不出个所以然。 真糟糕。 萧仲齐无声地叹息,他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家伙,竟对一个中规中矩的模范生产生兴趣,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八竿子打不著一块儿。 她倏地扬起眸,迎向他的视线,他轻佻地对她一笑,她又惊又愣,跟著又端起一张严肃的脸,冷淡地瞪他。 看来她很不喜欢他啊…… 萧仲齐自嘲地勾唇。 这男人,为什么总是对她笑? 在夜店里笑,在办公大楼也笑,只要碰到她,他总会对她那么意味深长地笑上一笑,好像两人共享某个秘密似的。 谁跟他有秘密了?她跟他一点也不熟好吗? 他们只是偶然萍水相逢,擦身而过就该各自走各自的路,他干么老是来招惹她?她不想回他笑,也不想跟他打招呼,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一点也不想认识他。 但她却渐渐发觉,自己在偷窥他的世界。 每天用餐,她习惯性地会在大楼共用的员工餐厅里找寻他的身影,他并不是天天来,但只要一出现,绝对在餐厅里卷起一阵旋风。 女同事喜欢接近他就罢了,就连男同事似乎也将他当成好哥儿们,争相与他攀谈立交情。 他对每个人都麻吉,为人海派,开朗风趣,她曾听见几个他公司的同事谈论他,说他工作能力也是一把罩,是高层眼中不可多得的超优秀人才,重点栽培。 他们嫉妒他,却也欣赏他,因为他的确够出类拔萃,做人做事都没话说。 「你说一个人怎么能得天独厚到这种地步?」一个男同事感叹。「听说他从小功课运动样样拿第一,家世背景也是一流的,他爸是大学副校长,妈妈是知名会计师,跟人合伙开了间事务所,听说赚很大。」 「我看他根本不必工作,在家当公子爷,家产就够他一辈子花用不完了。」 「怪不得那些女人都爱他,呿!」 「瞧你这么酸的口气!人家长得帅咩,又有才气,家里又有钱,你是凭哪一点想跟人家比?」 「就是比不过,才气死人!」 「算了,再怎么说,仲齐这人不坏,对我们也很够义气,什么事能帮的,都尽量帮著我们。」 「所以我想讨厌他,都办不到啊……」 这世界果然不公平。 这是叶初冬偷听的心得,她能理解那些男同事的感伤,这男人的确太得天独厚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或许就因为如此,才养成他那种游戏人间的玩世不恭吧? 这世上,有她这种兢兢业业,只能在梦里追求微小幸福的人,也有他那种什么都能信手拈来,生活不虞匮乏的人。 真羡慕。 叶初冬淡淡地苦笑,再次确定自己跟那样的男人不可能有交集,她要自己收回驿动的心,认分工作。 这天,她又拗不过几个同组同事的恳求,接下了不该她做的杂事。她在办公室里就像个便利贴女孩,有求必应,对于经常必须加班来完成同事请托的任务,她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只是这回,事情真的太多太琐碎了,等她忙完,抬头望时钟,惊觉竟已接近午夜。 她担心搭不上最后一班捷运列车,匆匆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经过附近一家夜店时,她瞥见了他。他似是喝醉了,一个人出来透气,站在一盏路灯下,抽烟沉思。 接著,他也看见她了,冲她迷蒙地一笑,她正犹豫是否该回应时,他蓦地摇摇晃晃地蹲下来,开始狂吐。 他竟然喝到吐。 她不以为然地颦眉,却又忍不住担忧,走上前,递上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你还好吧?」 「没事。」他吐完,整个人清醒多了,接过手帕,擦拭自己嘴角。 她审视他。「你总是这样毫无节制地喝酒吗?」 他在她话里听出一丝批判的意味,自嘲地扯唇。「我很糟糕,对不对?」 既然他自己知道,为何还要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每天泡夜店跟美眉们寻欢作乐,这种生活有意义吗? 「我也知道很没意义。」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绪,微妙地笑。「只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让我的人生变得有意义,你告诉我,我应该追求什么?」 她无言,心头初次对这个男人生起某种怜惜之意。是啊,他要什么有什么,任何事物都唾手可得,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值得追求?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救了?」他误解了她的沉默。 「不是。」她谨慎地摇头。「我只是觉得原来你……也过得挺辛苦的。」 他一震,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抬起眸,震惊地望她。 他在她眼里,看见温暖与宽容,而她在他眼里,看见不知所措。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呢喃。「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干么要知道她想些什么?他们又不熟。 她疑惑地蹙眉,而他看见她眉宇又收拢,忽地笑了,笑声由清脆爽朗,逐渐变得低沉沙哑。 然后,他愣愣地望著她,眼底藏著某种她难以理解的情绪,教她一颗心不听话地狂跳。 他突如其来地握住她的手,厚实又温热的掌心急速烘暖她脸颊。 「我实在太糟糕了,你管管我吧——」 那夜过后,他正式对她展开追求。 她不是他平常会往来的女生类型,也玩不起都会男女惯玩的调情游戏,他的同事好友们知道他看上这样一只清纯呆板到近乎无趣的小白兔,都嘲笑他一时冲昏头,丝毫不看好两人的恋情,甚至很机车地私下打赌什么时候会一拍两散。 但教他们跌破眼镜的是,两人一路走来,愈恋愈疯狂,不仅时时刻刻思念对方,天天想见面,他甚至打破惯例,带她回家给父母瞧。 他老妈乐坏了,本来差不多对他这个野孩子死了心,料想这辈子看不到他正经地娶个好女人、成家立业,没想到事情发展令她喜出望外。 她很喜欢叶初冬,不嫌弃她孤儿的出身,拿她当亲生女儿疼,也认定她就是萧家未来的儿媳妇,不时便催促儿子快快把这乖巧的女孩娶回家,免得夜长梦多,半路杀出程咬金。 面对母亲的叨念,萧仲齐只是漫不经心地听。他承认自己爱初冬,巴不得将她整个人收进口袋随身珍藏,但说到要结婚,还是得慎重考虑。 毕竟婚姻,可是要拿一个男人最看重的自由来交换,生性精明的他,不会轻易就让自己做成这桩很有可能大大蚀本的买卖。 「难道你不想跟初冬过一辈子吗?」老妈质问他。 「当然想!」他不否认。 他虽不热衷结婚,却很乐意与她结缘,不管这段恋情最后成或败,他有预感,她将是他这一生永远牵挂的女人,就算当不成夫妻,也绝对是知己好友。 「小冬,你愿意当我这辈子唯一的红粉知己吗?」有一回,他曾如此半认真半调笑地问她。 「你干妹妹那么多,女性朋友一堆,还说什么我是﹃唯一的﹄红粉知己?骗谁啊?」她不给面子地娇嗔。 呵,居然怀疑他的诚心! 他连忙解释,那些干妹妹都只是纯粹的朋友而已,都是她们主动接近,他对她们并无非分之想,也从不对她们讲心事。 「那也该怪你来者不拒,难道你就不能对她们保持距离吗?」她似笑非笑地睨他。 他也不确定她是否生气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因为她总是那么淡淡的,就算偶尔有不识相的女同事亲匿地缠上他臂膀,被她撞见了,她也只是那么微妙地撇个唇,一声不吭。 「所以你很介意吗?」他想确认她的心意。「你是不是吃醋了,要我离那些女人远一些吗?」 「脚长在你身上,你想离她们近一些远一些,我能决定吗?」 这句隐隐呛著酸味的话,终于让他确定,她是介意的,他可爱的小兔子吃醋了呢。 他好得意,好高兴,却也坏心眼地想闹她,当她的面,跟别的女人有说有笑,看她强装镇定,颤动的眼睫却掩不住惊慌。 他是个坏蛋,连对最爱的她,也想使坏。他其实不想伤她心,只是想看她为自己痴狂。 有一回,她真的被他激怒了,脸色刷白,扭头就走。 他知道自己玩过火了,慌乱地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搂住她,又哄又亲,每啄吻她一口,胸口便胀满一分爱怜。那是第一次,他兴起对她求婚的念头。 但那念头一闪即逝,很快就忘了,男性渴望自由的本能仍是强过了依恋,直到他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罹患了癌症。 他的人生晴空,初次闪过雷电霹雳。他就要失去了吗?那个总爱唠叨地念他,念到他耳朵长茧的老妈? 自从叛逆的青春期过后,他没一件事顺母亲的意,老是让她气得牙痒痒,却拿他没辙。 他知道,自己该弥补的时候到了,于是,在某个凉爽的秋天夜晚,他订了一间位在湖畔的民宿,安排了一顿浪漫晚餐,献上鲜花和戒指。 他求婚了,而叶初冬的反应是惊喜的,深邃如湖的眼潭,孕育两颗甜蜜的泪。 她很感动,而她的感动令他也难以抑制地心脏狂跳,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有多深爱她。 为她戴上求婚戒后,他突发奇想,解下系著礼物盒的红色缎绳,一端绑在她纤细的小指,另一端绑住自己。 「这是在做什么?」她惊愕。 「你没听过有关红线的传说吗?」他笑问。 「当然听过。」她迟疑地看他,仿佛不信一个男人也能搬出如此美丽的传说。 「难道你不认为,我们能相遇是月下老人的安排?」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祂在我们两个的小指上系红线,所以我们才会千里迢迢来相会。」 「没想到你也信这一套。」她觉得有些痒,想躲开他在耳畔呵气,他却故意更贴近她,方唇沿著她秀颈烙下情欲的火线。 她害羞地轻颤。 他觉得这样的她好可爱,重重亲她一下。「小冬,其实我不是想跟你结婚。」 「什么?」她愕然,受伤似地瞥他一眼。 他安抚地轻触她脸蛋,定定凝视她,目光缠绵,深情款款—— 「我想跟你,结缘。」 第二章 我们不是结婚,是结一世的缘,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再是夫妻,系在小指上的红线也永远剪不断。 这是他的承诺,很美的承诺。 而她信了,因为他说话的态度太诚恳,眼神太缠绵,她不能不信,芳心怦然跃动。 「你知道吗?」后来,他对她这样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会纠缠不清。」 「为什么?」 「你想想,一个男人在酒吧对女生英雄救美,之后又发现两个人在同一栋办公大楼上班,几乎每天都会巧遇,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嗯,也是。」她同意。 「所以啊,你知道你刚开始的时候,有多令我坐立不安。」 「我让你坐立不安?」 怎么可能?他那么潇洒不羁,而她平凡无趣,如果真有一个人不安,那也应该是她。 「不对,是我。」他猜透她的思绪,认真的剖白。「因为不确定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怎么我每次对你笑,你都爱理不理的样子?所有女人都喜欢我,你怎么可能讨厌我?」 「所有女人都喜欢?呵!」 「怎么?不相信?」 「这个嘛。。。。。。」 当时,她不置可否,故作不以为然,但其实心里是信的,太相信了,她亲眼见证,他对女人就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教她们痴迷仰慕。 她,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结婚五年,比起其它女人,她又更多了解他几分,她看到她们没看到的,知道他并不如表面上永远英挺俊朗,他也是个平凡人,也有一般男人的坏毛病。 比如早上起床时,头发乱糟糟地像稻草,比如坐在早餐桌旁,会一面毫不斯文地打哈欠,比如回家时,袜子会随脚乱踢,在客厅地板上留下恶心的两团‘异物’,比如应酬时酒喝多了,会倒在沙发上闹脾气,耍赖不肯洗澡,非要她亲自伺候,他才肯乖乖洗去一身酒臭味。 如果那些女人见到他这样子,还会觉得他又帅气又迷人,将他视为梦中情人吗? 「真不公平,真想让她们也瞧瞧你这副懒散的模样。」 叶初冬轻声自语,有些无奈地瞪着以大字形躺在床上的老公。他又赖床了,几乎每天早上,她都要与他经过一番奋战,他才肯认命起床。 「仲齐,要迟到了。」起初,她会耐着性子柔声唤。 可她愈温柔,他愈是当耳旁风,睡得愈甜。 「萧仲齐!你还要赖到什么时候?快起床了!」非要她提高声调,像个张牙舞爪的泼妇一把扯开温暖的棉被,他才肯听进去。 「几点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你谁呢?」她没好气。「七点半了。你不是说今天早上要开会吗?」 「是啊,今天有国外大客户要来。。。。。。」他喃喃,蓦地一骨碌起身。「糟糕!我还得亲自去接机!」 语落,他急急忙忙跳下床,冲进浴室盥洗。 她目送他闪电般的身影,又好气又好笑,回过头来整理睡得凌乱的床铺,在拍枕头时,心神一时恍惚。 记得新婚时,她每回唤他起床,不管时间有多紧急,他总会嬉笑地将她拉回床上,肆意亲吻她,直到尽兴了才停。现在,他已经不这么做了,连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一念及此,叶初冬不觉苦笑,说是哀怨也不尽然,,只是偶尔难免感到些许怅惘,结婚多年,激情毕竟是淡了,不似当年炽热。 她收拾好床铺,转回餐厅,早餐早做好了,一碟碟小菜整齐地摆在桌上,还有一锅微微冒着热气的清粥。 她舀了一碗粥,轻巧地将粥吹凉。仲齐有根猫舌头,吃不了太烫的东西。 「又吃稀饭啊?」萧仲齐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来到餐厅,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神情掠过失望,「最近老吃清淡的中式早餐,能不能换换口味?吃点汉堡三明治之类的。」 「医生说你最近有点肠胃发炎,不能乱吃。」叶初冬直截了当地泼冷水。 「可是--」萧仲齐想辩解。 叶初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记着,咖啡不能喝,还有酒,现在绝对不能碰。哪,这给你。」 「这什么?」萧仲齐狐疑地接过一张薄薄的纸。 「医生的诊断证明,证明你最近不能乱吃东西。」叶初冬微笑。「所以应酬时,客户如果逼你喝酒,就拿着张证明给他们看吧!」 「哇,你真是。。。。。。」萧仲齐瞠目结舌,甘拜下风。 能说什么呢?他这个老婆连他想借着应酬之便贪喝几杯,都算到了。 「我说小冬,亲爱的老婆,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他试着为自己的个人利益展开谈判。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她便以一句清淡的话驳回。「你自己要我管你的,不是吗?」 他顿时哑巴吃黄连。 话是这样。。。。。。没错,啧,都怪他当年一时意乱情迷,竟傻傻地双手奉上管教权,这下可真是自讨苦吃了。 萧仲齐哀哀叹气,也没心思吃早餐了,随口扒了半碗粥,便急着出门。 叶初冬送他到门前。「你今天晚上能早点回来吗?」 「今天要陪客户,恐怕不行--」萧仲齐蓦地顿住,忽然领会妻子言外之意,他瞥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几个红心记号怵目惊心地提醒他。「你还在计算受孕期?」 她听出他话里的责备之意,神色一黯。「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快点有小宝宝。」 他蹙眉。「小冬,我不是说过吗?这种事也要看缘分,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可是--」 「我以为我从上海调回来,你会好一点,难道你在台湾,还是觉得无聊吗?」无聊到需要一个孩子来填补生活的空挡? 「不是那样的。」叶初冬辩白。「我想要宝宝,不是因为无聊。」 「那是为什么非要这么急呢?」萧仲齐不懂。 她也不解释,默默别过眸。 「总之,等我回来后再说吧!」眼见时间紧迫,萧仲齐也顾不得追问,径自出门上班。 留下叶初冬一个人呆立在客厅,涩涩地沉思。 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现代社会没有孩子的夫妻多的是,为何她那么执着想快点受孕生宝宝?甚至严格计算受孕期,把性生活当成例行公事。 对妻子的想法,萧仲齐实在难以捉摸。他原先以为她可能生活太无聊,两人成婚才一年,他便被公司外派伤害成立分公司,为了夫唱妇随,她不得已辞掉工作,跟着他远赴异乡。 他看得出来,她有些适应不良,但他忙于工作,无法一直关照她,只能鼓励她走出家庭,跟小区主妇及其它台湾朋友交往。 一年后情况好多了,她交了几个朋友,也报名了瑜伽及舞蹈课程,他以为她生活变得多彩多姿了,正为她庆幸,不知为何,她脸上笑容又渐渐少了,整天窝在家里,除了煮饭洗衣外,还亲自设计屋内装潢,接着,一切都很完美,无可作为后,她忽然积极地想生孩子。 从一开始的停止避孕,到后来因为迟迟无法怀孕,于是斤斤计较地计算排卵期,坚持要在那段期间‘办事’。 他实在受不了,在他看来,性生活应该是自然随性的,若要排上行事历,那跟公事有什么两样?简直教人兴致缺缺。 他猜想,老婆大概是想念台湾吧?所以半年前,他毅然向公司表明调回台北总公司的意愿,不惜以辞职相逼,终于在两个月前,董事会决意升他为业务副总,调他回来。 他以为回到台湾,老婆可以找回原来的生活圈,可以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淘时常见面,照理说不该觉得无聊了,但情况依然没变。 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孩子,到处看妇产科,拼命吃中药、调理体质,连带他也跟着受累。 就不能饶了他吗? 说实在的,他并不认为有孩子是件多美妙的事,他们还年轻,大可以多过几年逍遥自在的两人世界,何必早早便绑死自己的自由? 萧仲齐懊恼,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妻子的蜜月合照,他愣愣地看着当时她温柔甜美的笑容。 近来,她已经很少那样笑了,他甚至不记得上回看她甜笑,是什么时候? 难道他真的有哪些地方做错了吗?是否他还不够关心自己的老婆,应该好好检讨? 「哎,女人真麻烦。」 萧仲齐叹息,忽地,手机行事历的铃声响起,提醒他下星期五是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对了,就是那天! 他神色一亮,那天除了是结婚纪念日,也是妻子的‘生日’,或许他应该精心策划,乘机扭转乾坤,唤回她曾经令他心动不已的笑容。。。。。。 「萧副总。」一男一女两名员工忽然走进办公室,惊醒萧仲齐迷蒙的思绪。 「什么事?」他自然而然地摆出万人迷的笑容。 「我们想找一天办部门聚餐,想邀请副总一起参加。」男同事宣称。 「邀我参加?呿!」他吐槽。「应该是邀我去买单吧?」 「哎呀,副总,干嘛这么说呢?」女同事撒娇。「萧副总做人幽默风度,所以大家才想有机会跟你多亲近嘛,别的上司想来,我们还不让呢!」 「好吧,什么时候?」他做人一向爽快,不管员工是邀他同欢,还是把他当金主都好,他乐意照顾自己的部属。「除了下星期五,哪天都行。」 「为什么不行?我们刚好就想办在那天,怎么办?」 「那就抱歉咯,那天是重要的日子。」萧仲齐若有所指地秀了秀手上的婚戒。 两人懂了,男同事露出意会的笑容,女同事却不免流露小小嫉妒。 「怪不得大家都说副总是爱妻爱家的好男人呢!」女同事嘟着嘴评论。 「怎么?你吃醋啊?」男同事兴味盎然地揶揄。 「谁不吃醋啊?」女同事很直率。「好男人不是gay,就是已经娶老婆了,你叫我们这么‘拜犬’怎么能不心酸?」 「怎么说自己是拜犬呢?明明还是娇滴滴的小美眉啊。」萧仲齐一张嘴超甜。 女同事听了,粉颊染绯,含羞带嗔地睨他一眼。「副总,你说话可千万别这么暧昧,不怕我们芳心大动,爱上你吗?」 「我是说真的。」萧仲齐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暧昧。「而且你不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不公平,哪,jack就站在你旁边,人家可是个单身的好男人,你不觉得值得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啊?呿。」女同事不以为然地冷哼。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嫌弃我吗?」男同事大表哀怨。 「你嚷嚷什么?我这是抗议副总没事乱点鸳鸯谱。」 「那你也不用摆出那种不屑的表情啊!你以为我就想要你吗?」 「你这家伙!你说什么?!」 眼看这对欢喜冤家当场就要吵起来,萧仲齐连忙当和事老,一阵玩笑后,双方总算敲定这星期五聚餐。 两个属下吵吵闹闹地离开办公室,另一个女人走进来,她身材高,容颜秀美,脸色却苍白似雪。 她是总经理特别助理,温莉莉,虽然不是主管,但由于十分得老板信任,在公司有一定的影响力。 「温特助,有事吗?」萧仲齐对她笑。 「她却是神情冷漠,递上一份文件。」总经理请副总先看过这个,下午要跟你讨论。「 」谢谢。」萧仲齐接过文件。「不过像这种小事,让我的秘书过去那就好了,何必劳烦温特助亲自送来?」 他问的无心,她却像是听者有意,微微震颤一下,才板着脸回应。「反正我刚好没事,就顺利拿过来。」 他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瞥她一眼,见她面无血色,忍不住问:「温特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很好,多谢副总关心。」温莉莉冷淡地回答,挺直背脊,飘然离去。 奇怪,这女人对他印象好像很差。 萧仲齐漫然寻思,从两个月前,他高升业务副总调回总公司,便隐约感受到她的敌意。 还不会因为他是董事长钦点的爱将,跟总经理不属同一派系,便拿他当敌军看待吧? 他好笑地耸耸肩,打开文件,专心阅读。 「萧太太,听说你老公是上恒科技的副总经理?」 小区管委会开会,主妇委员们讨论完正题,一个个端起咖啡甜点,欢乐地交流最新八卦。 叶初冬处在一群婆婆妈妈间,有些尴尬,她本来不想进这委员会的,无奈有一回在小区游泳池游泳时,巧遇领导这个小区的贵妇主任,贵妇对她一见如故,知道她丈夫也是有头有脸的科技新贵,登时更决意与她亲近,半强迫地邀她进管委会,接下总务的职务。 有新人加入,自认成为众英雌们围攻的目标,大伙儿将矛头对准她,问长问短,像是非把她家祖宗八代问个清楚不可。 「上恒科技不是上市公司吗?我昨天才买了他们几张股票呢!」 「你买太早了,应该问问萧太太幼儿没有内幕消息才是。」 「是啊,有没有呢?」众人视线往叶初冬身上集中。 她顿时尴尬。别说她没有内幕消息了,就算有,又怎能轻易泄露给别人?说不定会连累她老公背上内线交易的罪名。 「我不知道耶,我老公很少跟我讲公司的事。」她坦言。 「真可惜!」主妇们扼腕,跟着抱怨。「我家那个也是,死都不肯跟我讲公司的事,他说讲了也是白讲,反正我都听不懂。。。。。。呿,他以为他就很厉害吗?每天回家还不就是看电视,躺在沙发上当马铃薯。」 「我家那个也一样啊!懒得要命,连垃圾都不帮我倒,每次念他都不听,还嫌我唠叨。」 「你们这样算什么?我老公才过分!他啊。。。。。。」 一场和和气气的八卦闲谈忽然转向,成了斗争自家老公的批斗大会。 就跟叶初冬从前在上海时跟台商太太们闲聊一样,家家总是有本难念的经,没有一个老婆满意自己的老公,也没有一个老公不是缺点百百种。 「老实说,我还真想跟他离婚!」某个主妇闷闷地爆出惊人之语,引起此起彼落的惊叹。 「结果呢?你有没有跟他提?」人人脸上绽光,闪耀着探索别人家务事的津津有味。 「怎么没提?每次吵架我都跟他提一次,他说我是‘狼来了’,随口咩咩乱叫,根本懒得理我。」 「哎,你这不就是被他吃定了吗?」 「不然能怎样?小孩都还没长大啊,只要他肯按时拿钱回来养家,我就阿弥陀佛了。」 话说到这儿,主妇们脸色都不觉暗淡,这就是一个女人的为难之处,明明想潇洒地离去,却有太多舍不下。 「说起来,你这算不错的,你老公只是习惯差了点,你知道a栋的李太太吗?她老公也不晓得在外面偷吃几个女人,她为了孩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c栋的王太太,说到她老公,简直不是人,还会打她呢!我常常半夜听他们吵架摔东西,好可怕。」 「d栋的张太太也很惨,她老公已经几个月不回家了,索性住在小老婆那边,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简直吓呆了,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 「所以啊,我们还算好的。」 众人自我安慰,跟着,好奇的目光齐齐往叶初冬身上望来。 她知道,她们的意思是想探听她婚姻幸不幸福、快不快了,若是她口中迸出一句不满之言,她们马上会义愤填膺,炮打她老公。 表面上是替她抱不平,却也是暗喜原来每个结了婚的女人都跟自己一样,受苦受难。 「其实仲齐。。。。。。」叶初冬犹豫地启齿,一干人急忙竖起耳朵。「跟一般男人也差不多。」 语落,她不着痕迹地苦笑,经过几年与已婚主妇们相处的经验,她知道决不能只有自己体丈夫说好话,她必须跟大家站在同一战线。 果然,这群小区委员会立刻容色大喜,亲亲热热地将她视为自己人。 「就说嘛,虽然萧先生外表是挺帅的,但一定也有男人的小毛病。」 「就是帅才不好!」一个太太苦口婆心地警告她。「你要知道,男人愈帅,心愈野,他们太习惯女人的仰慕了,也有太多女人追着他们跑,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擦枪走火。」 「对啊,真的要小心,你不要认为我们是在‘唱衰’,我们是真的为你好,要好好看住你老公,别让外头那些狐狸精有机会乘虚而入。」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众人达成协议,一致给予叶初冬忠告。 她只好顺从地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又过了半小时,她好不容易才以必须赶着去市场买菜做晚餐,摆脱这群过分热心的婆婆妈妈。 她们并非全存着坏心,也有一番真诚好意,但这种好意,令她吃不消。 无须她们提醒,她也明白丈夫有多受欢迎,他又帅又有才气,在公司人缘特好,;连商业杂志都不时会报导。 在上海时,甚至有当地的ol当着她的面说他要不是结婚了,一定主动追他。她不确定对方是认真或玩笑,却不由得胆颤心惊。 连在她面前都敢强省了,在私下她看不见的时候,又有多少女人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她不敢想象。 尤其是在她发现他们的婚姻生活愈来愈平淡以后,她更不敢想了,一想便会钻牛角尖,困在其中,出不来。 她的好姐妹小夏常劝她看开点,别胡思乱想,她其实也想的,只是她每天照镜子,都会惊觉老是待在家里的自己,看来真是索然无味,而出门上班的老公,却是精神抖擞 英气勃勃,谁也不晓得他在家里偶尔也会变成一颗沙发马铃薯。 婚前,她就奇怪那样出色的他怎会爱上自己,婚后,这怀疑的根苗仍是稳稳地在她心田生长着。 连她自己,都讨厌这般小心眼的自己,她无趣又小气,他真能一直爱她,永不变心吗? 「你可不能不要我喔。。。。。。」叶初冬低声呢喃,好片刻,才发觉自己正对着一刻马铃薯说话。 她握着那颗马铃薯,哑然失笑。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将近午夜时分,萧仲齐接到来自老婆的关切电话,他趁没人注意,悄悄溜出ktv包厢,来到楼梯间一处稍微安静的角落。 「客户玩得正开心,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我得负责关照他们,说不定还要带他们去下一摊。」 「什么?还有下一摊?」如他所料,耳畔传来老婆不敢相信的质问。 「没办法,应酬嘛。」 一阵沉寂。 生气了吧?萧仲齐苦笑。虽然老婆不吭声,但他能从她细微的呼吸声感觉到她的不悦。结婚五年,他们偶尔会吵架,也有对彼此不高兴的时候,但叶初冬从不像其它女人一样提高嗓门,发射连珠炮,通常是保持安静无语。 可他却怕极了这样的无言,那会令一向大而化之的他神经线异常地绷紧,他宁愿她将所有不满尽情发泄,也不愿她紧闭着嘴,半天撬不出一个字。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但我早上就说过了,晚上要陪客户,我真的没办法控制时间。」他试着讲理。 「。。。。。。我知道了。」她没再难为他。「你记着,不准喝酒。」 「嗯,你放心,我把你给我的医生诊断证明给他们看了,他们答应不勉强我。」说到这张诊断书,方才也害他在客户跟同事面前成了笑柄,揶揄他如此听老婆的话,去竞选ptt俱乐部的会长,保证高票当选。「你早点睡吧,不必等我。」 他没让老婆知道自己如何出糗,只是柔声哄她。 挂断电话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望着手机发愣。有时觉得自己真蠢,干嘛这么听一个女人的话?她说不能喝酒就不喝,大男人的颜面何存? 他自嘲地摇头,走回包厢,经过洗手间时,一道轻细的呕吐声定住他步履,他仔细一瞧,只见陪同总经理前来应酬的温莉莉似是喝多了,痛楚地弯腰靠在洗手台,想吐又吐不出来。 剑眉一蹙。「温特助,你没事吧?」 温莉莉听闻他的嗓音,身子一僵,急急洗了把脸,抽取纸巾擦干,然后才扬起惨白的容颜,望向他。 「你是不是喝多了,还好吗?」他关怀地问。 「我没事。」她挺直背脊,走出化妆室。「萧副总不觉得你站在洗手间门口偷窥,很没礼貌吗?」 「我是听见呕吐声,所以--」他想解释,她受伤的眼神却蓦地止住他,他想,可能是她觉得尴尬吧?没有哪个女人想让人窥知自己的丑态。「不好意思。」 他很有风度地道歉,她却倔强地咬住唇,不说话。 他看着她,忽然有些不忍。他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想留下来,但因为客户喜欢她,对她印象深刻,总经理便要求她应酬陪客,老实说,这也算某种变相的性骚扰。 「你回去吧。」他温声提议。 「什么?」她一愣,讶异地望他。 「总经理那边,我会替你说的。」他微微一笑。「他如果知道你喝到都快吐了,绝对不会再为难你。」 「可是。。。。。。」温莉莉迟疑。「我还得担任翻译。。。。。。」 「总经理又不是一句英文都不会说,简单的会话沟通,他没问题的,而且还有我在。」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是大问题。 温莉莉不以为然的眼神透露出她的思绪,因为有他这个亲董事长的业务副总在,总经理担心自己失去优势,才会利用自己特助的美色来讨好客户。 她深吸口气。「我必须留下来,总经理需要我。」 「你明知道他利用你,还配合他?」 她别过眸,不愿看他同情的眼神。「总经理一向赏识我,我本来就该回报他。」而且女人在职场上本来就是弱势,为了求生存,有时不得不委曲求全。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但萧仲齐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一眼便看出来了。女人在职场上为了争取男人相同的待遇,必须格外全力以赴,这点他很了解。 「所以我不能认输。」温莉莉坚决地声明,话语方落,一阵恶心感又波涛汹涌地袭来,她匆忙掩住唇。 萧仲齐见她狼狈不堪,体贴地递出一方手帕给她。「用这个吧。」 那是一方很干净很典雅的手帕,角落还整整齐齐地绣着‘仲齐’两个字,一看即知是特别订做的手帕。 他将这么特别的手帕借给她? 温莉莉愣愣地瞪着那手帕,一时不敢接过,好片刻,才颤抖着握在手里。 萧仲齐没看出她心旌动摇,只是摇头叹息。「你想留下来效忠老板,我不能阻止你,不过看你的样子,真的不能再喝了,等会儿别让他们再灌你酒了,知道吗?」 她没回答,将手帕掩住唇,嗅闻着属于他的男性气味。 第三章 应酬过后,当萧仲齐回到家后,已经深夜两点多了,怕吵醒妻子,他尽量蹑手蹑脚,但仍是惊动了她。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当他靠近时,嗅了嗅,闻道一丝隐约的酒味,倏时神智惊醒。 「你喝酒了?」她质问。 他一凛,半响,讪讪地回头。「老婆,你鼻子真灵。」 她蹙眉瞪他。「你不是答应我不喝酒的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替人挡酒。」他解释。 「替人挡酒?为什么?」 「因为他们实在太为难温特助了,我看不过去,不过币别担心,我其实只喝一杯而已,后来他们知道自己太过分,就不闹了。」 「一杯也是酒!」叶初冬翻身下床,对丈夫无法信守承诺感到生气,更气的是他明知自己最近肠胃有问题,还轻忽身体。「而且你们应酬喝的酒都是烈酒不是吗?那个温特助又是谁?为什么你替她挡酒?」 「她是总经理特助,脾气很倔的,不好惹。」萧仲齐一面脱衣服,一面回答。 叶初冬一愣,虽然丈夫说话口气没什么特别,但女性敏锐的直觉仍是教她听出一丝异样。 「温特助是女的?」她试探。 「是啊。」他不以为意额地回答,忽地朝她耍赖地一笑。「老婆,今天很累,明天早上起床再洗澡。行不行?」 她不说话,只是蹙着眉望他,她不必开口,只需一记凝重的眼神,便足以令他缴械投降。 「算我怕了你了。」他任命地叹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浴室。 叶初冬目送丈夫的背影,明知自己不该小心眼地猜忌,却仍是心有疑虑。为了替一个女人挡酒,他违背了对她的承诺,这对他而言,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听人她耳里,却像根锐利的针。刺痛她。 偏偏他的手机又在此时响起简讯铃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狐疑的瞥向他手机,内心交战许久,终于忍不住拿起来查看。 今天谢谢你,手帕洗干净后会还给你。温莉莉。 温莉莉?就是他口中的温特助吧?手帕又是怎么回事? 叶初冬心念一动,开始搜丈夫的西装口袋,果然发现她为他放在口袋的手帕不见了。 她心弦牵紧。那条手帕可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当时费了好多功夫,重绣好几次,连手指都笨拙地刺了两个洞。 他把她送的手帕,借给那个女人了? 「。。。。。。你在干什么?」沉哑的嗓音蓦地在叶初冬身后扬起。 是萧仲齐,他迅速洗过澡,裹着浴袍走出来。 她一震,急忙将手机丢回床,用他的西装盖住,然后努力掩饰惊慌,颤笑地回眸。 「我在帮你整理衣服,你怎么洗那么快?」 「还不是为了早点上床睡觉?」萧仲齐哀怨地瞧她一眼,一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嗯,你快睡吧。」 得老婆恩准,萧仲齐当然不客气,马上懒洋洋地倒上床,双手双脚展成大字型。 叶初冬这才松一口气,庆幸老公没发现她偷看他手机,否则他们很可能会像结婚第一年那样,因此起争执。 当时,她基于一半好奇一半好玩的心态,点阅他的电子邮件,不料引起他勃然大怒,与她冷战数日。 他说,他最痛恨隐私权遭人侵犯,每个人都有不允许别人随意触碰的逆鳞,而她,犯了他的大忌。 他要知道她又偷看,一定会很生气。 叶初冬悄然叹息,一面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一面又忍不住想追根到底。她挂起西装外套。故作不经意地问:「你的手帕呢?」 「手帕?」萧仲齐闭着眼,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 「就是去年生日时,我送你的手帕。」 「啊,那个啊,我想想。。。。。。」他稍稍收束涣散的神智。「对了,温特助想吐,我借给她用了。」所以那条手帕还沾上某个女人呕吐的秽物了? 叶初冬心痛。他还真大方,他可知晓,他送她的东西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珍藏着,舍不得沾惹一粒灰尘? 她坐在床沿,望着丈夫平静的睡颜,不得不承认,他长的很帅,眉目俊朗,五官分明,经过五年岁月的洗礼,更增添了几分熟男魅力。 这样的他,在职场肯定很受女性欢迎吧?她能想象那些女同事痴痴仰望他的眼神,而他想必也跟从前一样,说着令人心痒痒的花言巧语。 可恶,真的好可恶------ 叶初冬闷闷地想,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摇醒这个潇洒不羁的男人,问问他,那个总经理特助跟他这个业务副总有何特殊关系,为何有什么道谢的话不能当面说,还刻意半夜发简讯来? 但她不敢。 她不允许自己失去冷静,无端端吃这种飞醋,他肯定会不耐烦,她不想令他失望。因为她是他温柔娴淑的妻子。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隔天下午,叶初冬跟好友夏晴见面喝下午茶,夏晴听罢她的转述,很不解。「明明就生气,为什么不问清楚?」 问得好。 叶初冬苦笑,她也不懂在丈夫面前,自己往往就是难以剖白真心话,尤其是关于黑暗的那一面。 「我也不知道。」她涩涩地低语。「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怕把!」 「怕什么?」夏晴追问。 「怕他骂我无聊,如果他跟那女人根本没什么,他说不定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可万一真的有什么-----」 「你又不敢面对现实。」夏晴了然地接口,很快便领悟她心中打的结。 不愧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叶初冬微微一笑。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自己的老公了?」夏晴探问。 她一凛,急忙摇头,说不相信太言重了。「不是不相信,我知道仲齐对我很好,对这个家业也很有责任感,只是。。。。。。」 「怎样?」 「我不希望他对我只有责任。」她悠悠叹息。 夏晴眯着眼。「你这是怀疑他不爱你?」 叶初冬倏地咬唇,该怎么说呢?也不能说完全不爱,但他们的婚姻生活的确走入某种瓶颈。 「他最近很少碰我。」她微窘地坦白。「我们已经有一阵子。。。。不做那件事了。」她想,或许是他对她失去了兴趣。 「怪不得你们生不出孩子。」夏晴露初恍然大悟的表情。 叶初冬胸口一紧。 说到孩子,又是她心头另一个难言之隐。仲齐不明白她心中对一个完美家庭的渴望,除了一对相爱的夫妻,还必须有可爱的孩子,而她这个母亲会全心全意地呵护他们长大。 「他觉得我太急了,没有孩子也没有关系。」 「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这种事急不来,也得讲缘分,说不定哪天你不求,宝宝就自己来敲门了。」夏晴中肯地评论,搬出与萧仲齐类似的论调。 叶初冬并不意外好友也如是想,事实上,她自己也很想这么相信。她摇摇头,再度叹息。「小夏,你说我是不是很钻牛角尖?」 「你钻牛角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夏晴很坦率,朝她俏皮地眨眨眼。「我老早就说过,你这人实在太严肃,有时候也得放轻松一点嘛!」 就像她一样吗? 叶初冬明白好友的意思,小夏一向主张尽情享受生活,游戏人生的态度颇接近仲齐,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两个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啊,就是爱乱想,又老是听你们那些小区欧巴桑说那些婚姻不幸福的故事,搞得自己神经兮兮的。」夏晴感叹。「其实虽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也不一定全都是不幸啊,像我公司同事和她老公,他们就很幸福啊!结婚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会每个礼拜去约会看电影,晚餐后牵手在公园散步。」 「真羡慕他们。」 「羡慕什么?你跟你老公也可以这么做啊!」 就算她想,他也未必能配合。他老说现在是冲刺事业的紧要关头,她哪好意思老是要他抽空陪自己玩赏风花雪月啊? 叶初冬默默地在心底推翻好友的提议,为免气氛太沉重,她试着转开话题。「算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现在正在恋爱,一定很幸福喽?」 「呵呵。」提起自己的恋情,夏晴傻傻的笑了,粉颊犹如秋枫,染上美丽的红霞。 真美,叶初冬心动地凝望她,不晓得自己当年谈恋爱时,是不是也这么美呢? 「我告诉你,小冬,我看到他时,心真的跳得好快喔!」夏晴傻气地表白。「我本来以为,都已经过了暧昧期,是男女朋友了,可每次见到他,每次还是忍不住会心动,真的。。。。唉,好没骨气唷。」 「这跟骨气没有关系,恋爱就是这样的。」叶初冬分享过来人的经验。「每分每秒都想见到对方,不停的心动,就连看他吃东西狼吞虎咽,没一点斯文形象,还是会觉得他率性得好可爱。」 「没错,就是这样!」夏晴赞同地拍手。「所以说我完了啊,简直看不出他身上哪点不好,他的每个缺点到我眼里,都变成优点了。」她认真德叹气,仿佛很害怕自己因爱成了个识人不清的大傻瓜,却又不由得为自己感到一点点受虐似的欢喜。 叶初冬忍不住笑了。「ok,诊断完毕,你确实在恋爱。」 她好羡慕好友能恋爱,恋爱的酸甜苦辣,她也曾尝过,但现在那滋味仿佛已离她好远了,远到她几乎怀疑自己其实不曾真正品味过。 「羡慕吗?」夏晴似是看透她心思。 「是啊,很羡慕。」她坦承。 「既然这样,你就想办法让你跟你老公也回到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啊,谁说老夫老妻就不能约会了?何况你们才结婚五年,还很有新鲜感呢!」夏晴强力劝说。「他工作忙,就由你这边主动会怎样?他总不能老是工作,放你一个人在家里发呆吧?偶尔也该带你出去玩,耍点浪漫。」 「嗯。。。。。。」 「还犹豫什么?就这么决定了!今天刚好是礼拜五,晚上你就约你老公出来吃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 叶初冬承认,好友的提议令自己很心动,不由得认真考虑,若是她约老公一起吃顿烛光晚餐会如何?他们会不会重温从前谈恋爱时浪漫的滋味? 又或者,他们可以不必去外面餐厅,她可以在家亲自下厨,做一席丰盛的料理,铺上蕾丝桌巾,点亮香氛蜡烛,或许她可以再饭后,换上当年蜜月旅行时,老公特意买给她的性感睡衣? 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激情做爱了,或许,她可以诱惑他。。。。 一念及此,叶初冬蓦地脸颊烫红,用手搧自己的脸,试图搧去害羞的热气。 她曾听某些人提及,为了增添生活情趣,一个妻子偶尔也要学着成为一个性感的妖姬,引诱自己的丈夫,但她从未试过。她个性太保守,而仲齐在婚前又遍览群芳,她总觉得自己那么做,会不会反而招来他讪笑? 他曾说过,当初他会注意到她,就是觉得她像只清纯的小兔子,她又怎能在他面前扮性感? 「他一定会笑我的。。。。」叶初冬呢喃,纵然思潮起伏,蠢蠢欲动,仍是压抑这灵光咋闪的念头。 算了吧。 还是先吃饭就好,毕竟他们夫妻俩连好好坐下来,吃顿悠闲和乐的晚餐,都已经久违了。 下定决心后,叶初冬一颗心蓦地飞扬起来,与好友道别后,兴冲冲地回家,到附近的超市搜刮食材。 要做什么好呢?仲齐最近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要清淡,却又要精致可口,也许日式料理是不错的选择。 对了,干脆打电话问问他想吃什么吧! 想着,她从皮包掏出手机,铃声却抢先一步响起,她瞥了眼屏幕,正是老公打来的,不禁微笑,叹两人心有灵犀。 「喂,小冬,是我」萧仲齐声嗓清朗,听来元气满满。 「我知道。」她甜蜜地弯唇。「我正想打电话给你,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抱歉,我早上出门忘了跟你说,今天业务部的员工邀我聚餐。」 「什么?」叶初冬一愣,努力收拾失望的情绪。「所以你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不是,我要回去,他们中午的时候忽然跟我说,想尝尝家庭料理,顺便到我们家参观参观----」 「所以他们要来我们家吃晚餐?」她惊愕。 「是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不是说过,这种事要早点说啊,你现在才通知我,我怎么来得及准备?」就连抱怨,她声调也是温婉柔软的。 「我也没办法啊,他们也是临时提议的。」萧仲齐辩解。 那你可以拒绝啊。叶初冬蹙眉,几乎想呛回老公这句话,但她知道,就算呛了也没用,他个性一向海派,从来不懂得对别人说「不」。 「你不用太紧张,随便弄点东西吃就好了,他们都很好相处的,我看顿个咖喱饭就可以打发他们了,对了,别忘了准备啤酒跟一些下酒小菜。」 所以他们不但打算吃饭,饭后还想饮酒作乐?叶初冬暗暗咬唇。 「就这样啦,一共大概有十个人吧,七点到。」萧仲齐潇洒地挂电话。 叶初冬郁闷地瞪着手机。 所以方才还在她心湖悄悄泛开的粉红泡泡此刻全幻灭,她从梦想的天堂一下跌到现实的地狱,老公要带一群同事回家吃饭,而她只有不到三小时的时间可以准备。 他说得简单,咖喱饭跟下酒小菜就想打发他们,他以为那群员工没事为何想到上司的家里用餐?不就是为了考察副总夫人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温柔贤惠? 尤其那些未婚的女同事,肯定拿放大镜在检视她。 思及此,叶初冬不觉感到胃袋微微揪拧,不是她太过神经兮兮,是她真的有过切身之痛,之前在上海时,为了令台湾干部与当地员工相处融洽,萧仲齐每个月都会在家里办聚餐,初始,她还觉得热闹有趣,兴致勃勃地忙碌,之后便感到心力交瘁。 真的好累,连回到台湾后,都不能放过她吗? 叶初冬一面叹息,一面迅速在脑海拟菜单。 「哇~~这个好好吃!副总夫人,这道菜真的好赞啊,一级棒!」 「还有这个,这个也很好吃呢,清淡不油腻,口齿留香。」 「对啊,对啊!」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赞叹不断,人人都羡慕副总超幸福,娶了个很会做料理的完美娇妻。 萧仲齐呵呵笑,对同事们的赞赏却是谦虚一对。「你们也别夸张到这种地步好吗?这手艺只能说还好啦,瞧你们一个个把我老婆当五星级饭店的主厨捧,会把她乐坏的。」 「夫人,你别听副总的,我们说的可是真心话。」一个女同事转向叶初冬,慎重声明。 她浅浅一笑。她对自己的烹饪手艺还算有自信,吃过的人大多赞不绝口。 女同事见她笑了,悄悄偎进她,像说秘密地低语:「副总是不是一直这么小气,都不肯率直地夸赞你?」 她不解地扬眉。 女同事笑着解释。「像这种情况,副总应该得意洋洋地像所有人夸耀自己的老婆啊!男人啊,总爱佳装谦虚,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的老婆,真是个坏习惯。」 「你说什么?」另一男同事凑过来,听见她说的话,故意大声告状。「副总,rose在说你的坏话。」 「什么?」萧仲齐目光投过来,其它人也好奇地跟着转动视线。 「这女人挑拨离间,副总应该好好教训她。」 「死jack!你说什么?」rose抓狂德握着粉拳扁他肩头。 两人打打闹闹,乱成一团,其它同事不但不阻止,反倒火上加油,在一旁摇旗呐喊。 叶初冬笑望着这对冤家,从一开始进门时的自我介绍,这两人便开杆,彼此斗不停,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流动着暧昧的气息。 jack与rose,不就是电影「铁达尼号」生死相许的男女主角吗? 她微杨唇,正想加入众人也取笑两句,目光一转,却意外与一双雾蒙蒙的眼眸相接。 那是属于一个女人的眼睛,一个美丽的女人,晚餐席间她一直保持沉默,静静坐在一旁,叶初冬却能由她身上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她便是温莉莉。 当叶初冬从萧仲齐口中听闻这芳名时,她整个人怔住了,没想到老公竟会将这女人也带回来。 温莉莉并不是业务部门的同事,不是吗?叶初冬不明白她为何会参加此次聚餐?看她跟其它人相处,也是一副格格不入的状态。 她满腔狐疑,但看老公却是神情自若,胸怀坦荡,似乎不觉得邀请总经理特助一同来聚餐有什么值得奇怪。 他不奇怪,她却很奇怪,而且她敢肯定,温莉莉答应前来,肯定别有用心。 与她视线交会,温莉莉微微一笑,她也礼貌地回以微笑,然后,温莉莉也不知有意或无心,将目光调往挂在墙上的月历,她已凛,直觉对方看出了特别标注记号那几天的用意。 温莉莉又再度望向她,这回,她肯定自己在对方眼里看见一丝丝怜悯。 难道是同情她想要小孩却迟迟生不出来? 她郁恼地咬牙,表面仍极力持住淡雅的笑容。 饭后,一群人移驾客厅,享用叶初冬烤的苹果派以及来自加州的顶级红酒,萧仲齐担负起男主人的责任,尽力招呼客人。 他为每个人斟酒,也为自己斟一杯时,叶初冬及时抢过他手上的杯子。 「你不能喝。」 「就喝一杯吧,老婆。」他悄声打商量。 他严肃地摇头。 「老婆。」他又恳求。 她瞪他,半响,轻声叹息。「好吧,只能一小杯。」 得老婆大人允许,萧仲齐克开心了,乐呵呵地为自己斟酒,鉴于有双灵透的眼一直在旁边盯着,他果然只斟了五分满。 两人的互动谁也没注意到,唯有温莉莉,深思地看在眼里。 「好,大家干杯!」萧仲齐举高酒杯,带领众人干杯。「祝我们上恒科技营运昌隆,大伙儿年终奖金一年比一年多!」 一时间,清脆的玻璃碰撞击声在室内此起彼落,叶初冬也跟着啜了一小口酒,她不敢喝多,只敢抿一点。 酒过三巡,一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从八卦谈到时事,又从时事谈到公司内部的业务,初始叶初冬还能勉强插上嘴,到后来,她渐渐地跟不上话题。 老公和同事们聊的全是业界的消息或专业术语,她听不懂,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凝。 总是这样,即便她能用一席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收买这些人的胃,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他们,他们自成一个世界,而她,是圈外人。 就连原本寡言的温莉莉此刻都在同事的追问下,滔滔不觉地发表看法,而她,只能傻傻笑着,听大家说着对她而言宛如天方夜谭的话。 她静悄悄地走进厨房,收拾善后,又切了几盘水果,她期盼没人注意到她的疏离,因为他们同情的眼神,往往会令她更难堪。 在上海时,甚至有某未婚女同事,单刀直入地建议她一个女人不该老是只窝在家里这个小世界,有机会也要出去开开眼界,否则丈夫会觉得她这个「黄脸婆」很无知,不识趣。 或许正是因为她无知,所以丈夫才从来不跟她说公司的事,反正说了她也不懂。 她其实很希望能分享他在公司的得意与失落身为妻子,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丈夫的精神支柱。 但她在这个方面,似乎是不及格的。。。。。。 「我们还可以再开一瓶酒吗?」一道沙哑的嗓音蓦地在叶初冬身后扬起。 她怔了怔,回过眸,惊讶地发现走进厨房的不是别人,正是温莉莉。 她一时有些莫名的慌。「当然。。。。可以啊,柜子里还有一瓶红酒,冰箱里也有啤酒。」 「我看就先开红酒吧,混着酒喝容易醉。」温莉莉建议。「如果喝不够,再来开啤酒。」 「好啊。」叶初冬取下红酒。利落德以开瓶器开酒,然后在倒入醒酒瓶里。 温莉莉观察她的动作。「夫人好像对红酒很有一套。」 「因为仲齐小喜欢喝。」 「夫人常陪副总一起喝吗?」 她摇头。「我酒量不好,不太能喝酒。」 「是吗?真是太可惜了。」温莉莉淡淡地评论,说话的口气听起来仿佛是在叹息 他们夫妻在这方面不能和乐融融地夫唱妇随。 叶初冬胸口一紧,告诫自己想太多了,或许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副总在家里,应该是个很体贴的老公吧?」温莉莉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叶初冬戒备地神经紧绷,表面却浅浅一笑。「嗯,他是不错啦。」 「他在公司也很受欢迎呢,所有高阶主管里,大家最喜欢他。」 「我想也是。」别说萧仲齐经常孩子气地跟她炫耀这点了,从各种蛛丝马迹看来,她也相信必是如此。 「所有夫人难道不会觉得有点担心吗?」温莉莉似笑非笑地问。 她一凛。「我不明白温小姐的意思。」 「我有个朋友,也是嫁了个很帅很有人缘的老公,她说男人愈帅,愈会在外面招蜂引蝶,当他的老婆愈辛苦。」 这算是在试探她吗? 叶初冬悄悄对自己苦笑,又来了,每回这种聚餐,最后她总是必须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 她命令自己不动声色,回温莉莉一朵嫣然浅笑。「你朋友说得没错,嫁个帅老公,有时候真的很辛苦,不过我也有个好朋友告诉我,就把这当做是一种对我的考验吧。」 「考验?」温莉莉意外地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然回应。 「考验我是不是有足够的智慧当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婆。」叶初冬继续微笑。「我相信我老公,他不会辜负我。」 温莉莉闻言,眸光一黯,默然注视她。「那就好。」半响,她无意义地低喃一句,接过醒酒瓶,往客厅走去。 叶初冬目送她傲挺得背影,知道自己暂且又通过了一次试炼,但她真的希望,这样的试炼不要再来了。 可惜上天偏偏要跟她作对,正当她以为这晚的聚餐应该可以圆满结束时,忽然传出温莉莉喝醉的消息,同事们商议着谁能够顺路送她回去,萧仲齐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你们几个都跟她住得远,不顺路,而且你们都喝了酒,只能叫出租车,我看还是我开车送温特助回去好了。」 「可是副总,你也喝了酒。。。。。。」 「才一小杯,早就醒了。」萧仲齐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望向妻子。「老婆,我先送他们下去,顺便送温特助一程。」 他没给她反对的余地,事实上,当着众目睽睽,她也只能识大体的表示同意。 「好吧,你开车小心点。」 「温特助,你还好吧?你起来。」萧仲齐展臂扶起醺然晕沉的温莉莉,她似是醉到全身无力了,整个人软软地偎进他怀里。 这一幕,刺痛叶初冬的眼。 「我走咯,老婆。」 萧仲齐率先扶着温莉莉出门,其他同事也跟着作鸟兽散。 「真是不好意思,夫人,今天晚上太打扰你们了。」rose笑盈盈地对她道谢。 她微笑。「不会,欢迎你们以后再来。」 「嗯,有机会我们还会再来的。」rose点头。 「还来啊?」jack吐她槽。「你刚刚不是还说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吗?」 「夫人做的菜好吃嘛!」rose气恼的瞪他。「难道你不想有机会再吃吗?」 「想是想,不过我不像某人厚脸皮」 「你!」 两人又是唇枪舌剑,接着,jack忽地道出盘旋心头已久的疑问。「不过说也奇怪,我们自己部门的同事来就算了,温特助干么也跟着来?她跟我们又不是一挂的。」 叶初冬闻言,不觉竖起耳朵。 「谁知道?」关于这点,rose也很不解,「听说是副总下班的时候,看温特助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多问了两句,结果就演变成邀请她一起过来聚餐了。」 「是副总主动邀请她的?为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jack口无遮拦。 「你在胡说什么啊?」rose毕竟是女生,很快便敏感地察觉不对,连忙阻止他。 两人同时尴尬地僵住身子,又尴尬地回头望向副总夫人。 见他们如此窘迫,叶初冬只能表现得更落落大方。「仲齐个性就是这样,他一向很关心同事。」 「是啊,的确是这样,副总是好人。」两人频频点头同意。「那夫人,我们先走咯,晚安。」 「晚安。」 送走一干人后,叶初冬关上门,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屋内,倏时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寂寥。 不管仲齐是基于什么理由邀请温莉莉一同前来聚餐,一个男人会主动关心一个女人,就表示他心里多多少少在意着她。 她是总经理特助,脾气很掘的,不好惹。 叶初冬忆起丈夫对温莉莉的评语,芳心无声地沉落。 既然不好惹,他又为什么要去惹她呢? 第四章 「女人真麻烦!」 萧仲齐由衷地吐出肺腑之言,一面夸张地比了个受不了的手势,坐他对面的乔旋看了,忍不住好笑。 「怎么会忽然有此感触?」 不是忽然,是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了。」 「跟你老婆有关吗?」 「除了她,还谁能那么令我伤脑筋?」萧仲齐懊恼地感叹,通常他不在任何人面前埋怨自己的妻子,性格爽朗的他认为那样一点也不酷。男从嘛,该谈的是工作、时事或运动,拉着人碎碎叨念自己的心事简直就逊爆了。 但乔旋是例外,他们从小就认识,几乎可以说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在乔旋因故被关进少年观护所时,所有同学朋友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他一如既往,拿乔旋当兄弟对待,从此两人更是肝胆相照,一路麻吉到现今。 这些年他在上海为公司开疆拓土,乔旋则在台湾政坛力争上游,两人很少相见,只能偶尔通通电话,写写e-mail,等他回来,乔旋又忙着竞选立委,今天还是乔旋趁行程不空档,顺便踅来他公司一趟,两人才有机会一道在员工餐厅吃顿午餐。 大略交流过彼此的近况后,萧仲齐想起近日老是闷闷不乐的娇妻,忍不住对好友吐苦水。 「我真不明白怎么了,到底我是哪里惹到她呢?这几天回到家,她都不太跟我说话,我都快闷疯了!」 「你这人神经一向就粗,对女人纤细的心思当然是很难摸透了。」乔旋笑着揶揄,从衣袋里取出一盒烟。「来吧,抽一根,解解闷。」 「我已经戒了。」萧仲齐摇头拒绝麻吉的好意。 「你戒了?什么时候?」乔旋惊异地扬眉,想当年,还是萧仲齐教会他当个瘾君子呢。 「都戒好几年了,小冬说抽烟对健康不好,她不让我抽。」 「她不让我抽,你就不抽?这么听话?」乔旋调侃。 「不然呢?」萧仲齐翻白眼。「谁叫我当初一时失策,把管教权奉送给她了。」 「哈哈哈——」乔旋朗笑,说起萧仲齐当时为了把老婆,竟不惜要对方「管教」自己,他至今仍觉得妙,没想到一向高唱自由万岁的好友,也会因爱冲昏头。「你现在该不会后悔了吧?」 「然后悔!」萧仲齐不讳言地承认,只要稍微有点脑袋的男人,谁会为了自己失去自由感到沾沾自喜?「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早知道别那么急着结婚就好了。」 「所以你后悔结婚了?」乔旋意外地问。 「也不是后悔,只是……。」萧仲齐蹙眉,很难厘清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有时候他真觉得婚姻是个严酷的考验,考验一个人够不够聪明机灵,时时刻刻让心中一座无形的天平两端,保持微妙的平衡。「你呢?你会不会后悔跟叶水晶结婚?」他无法回答好友的问题,只能反问。 「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乔旋似笑非笑,将烟盒收起,啜饮一口咖啡。「你也知道,我跟水晶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 「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才想问。」萧仲齐关怀地注视好友,他知道自己问得太直率了,若是别人家的婚姻隐私,他绝不会肆意探问的,但乔旋是他此生的挚友。 去年,乔旋在电话里通知他自己即将迎娶叶家千金,他很惊愕,因为他明知好友并不爱那个女人。 「水晶说过,她的心已经死了,结不结婚或跟谁结婚,对她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乔旋悠悠地道出妻子的心声。 「可她还是选择了你。」萧仲齐犀利地接口。 乔旋微微一笑。「我很感激她的赏识。」 他们的婚姻并非奠基于爱情,他需要叶家庞大的资金与绵密的人脉支持自己闯荡政坛,而叶家也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人才,为家族搭起与政界沟通的桥梁。 算是一桩互蒙其利的婚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过得很幸福?」 「应该说我们对现况都感到满足。」 满足。 萧仲齐默默地咀嚼好友话中的涵义,这两个字说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至少他跟小冬,似乎就处在不满足的状态。 「老实说,当初你跟我说要跟叶水晶结婚,我很担心。」萧仲齐涩涩地道出真心话。 「一个只讲条件不讲爱情,只有友谊没有激情的婚姻,真的能幸福美满吗?」 「就算是恋爱结婚,也未必会美满。」乔旋敏锐地接住了他藏在话里的线头。 他沉默不语,谈谈地苦笑。 即使曾经如何炽烈地相恋,激情的火花总有一天会黯灭,到时候,相爱的两个人,要怎么才能长相守? 从前,他绝不会浪费时间思考如此深奥难解的问题,但最近,这念头不时会浮现在脑海,虽然总是一闪而逝,他也尽量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总之,女人麻烦,婚姻更麻烦,」萧仲齐下结论,这话题到此为止。 乔旋明白他不想气氛变得太沉闷,很识趣地配合,两人开始聊政治,嬉笑怒骂,嘲弄兼讽刺。 又过了半小时,乔旋得赶下个行程,萧仲齐送他离开公司,经过办公大楼中庭时,两道人影蓦地在花坛后方闪现,他定晴一看,发现是总经理跟温莉莉。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总经理正严厉地斥责温莉莉,而她苍白着脸,咬着唇,纵然感到委屈,仍是挺直背脊听训。 乔旋注意到他目光焦点。「他们是谁?」 「是我们公司总经理跟他的特别助理。」他解释。 乔旋打量他片刻。「你好像很关心那个女人。」 他一愣。「我关心温莉莉?」 「你自己没发现吗?」乔旋意味深长地问。 他惘然。 不要丢下我。 「这女孩子真的太闷了,好内向,一点也不活泼,我看她不适合待在我们家。」 不要丢下我。 「我看,还是把她送回去吧,就跟育幼院讲,我们跟她处不来。」 不要! 「初冬,叔叔阿姨送你回家好吗?你一定很不习惯跟我们一起住,育幼院有院长老师,还有跟你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你一定很想念他们,对不对?」 可是,你们说过,这里是我的新家。 「你说,想不想念育幼院?」 「……。。嗯,我想。」 「那送你回去好不好?」 「……。」 「你说话啊!不要老像个闷葫芦,这样叔叔阿姨真的会很累。」 「我……。。」 「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回家。」 她要回家,这里不是她的家,除了育幼院,她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那就是她的「家」吧? 家,就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 可她不能在育幼院赖一辈子,她占了床位,占了社会的福利资源,当她能自力更生时,就该离开。 她被「家」赶出来了,从出生那天开始,她似乎一直在迷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栖身之处。 她这一生,只有唯一一个愿望,就是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这个家,就像她在童话书里看到的那些甜蜜家庭一样,有慈祥和蔼的父母,以及淘气可爱的孩子。 这个家,是属于她的,她也属于这个家,她不必再离开,一颗心无须流浪。 她只想要有个「家」。 「不要丢下我,我会乖的,会听话的,我会变得外向一点,活泼一点,我会……。努力变瘦一点,变漂亮一点,会努力讨每个喜欢,所以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 叶初冬悚然从梦魇中惊醒。 她睁开眼,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意识仍在茫茫地陷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梦境,直过了好一阵子,她才逐渐回神。 原来,她在家里,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怅然失笑,抬手拭去额头上涔涔冷汗,忽地,眼角一滴珠泪坠下,她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在梦里哭了。 真傻! 她自嘲地扯唇,坐起上半身,视线落向玻璃茶几上一个精致小巧陶瓷八音盒。 这八音盒是萧仲齐某次到欧洲出差时,带回来给她的礼物,她还记得那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与他成婚时,她曾告诉他,她从来不晓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他们结婚这天便是她重生的日子。 而他应允,每一年,当她「生日」的时候,都会送她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第一年, 是一尊美丽剔透到教她几乎不忍呼吸的水晶天使。 第二年, 是一个浮雕着七彩蝴蝶的花器。 第三年, 但是这个陶瓷八音盒,到了第四年,她终于暗示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送些易碎的礼物了?她真的好怕哪天不小心会敲碎。 所以去年,他送的是一串细致优雅的单颗裸钻项链。 「人家不是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吗?这样总不怕弄碎了吧?」 他笑嘻嘻地附注,一面亲手为她戴上项链。 她揽镜自照,看着裸钻在自己胸前闪耀,心房流淌过一束难以言喻的温暖。 今年是第五年,不知道他又会送什么礼物呢?会不会气她这几天总是不太理他,故意忘记呢? 「对不起,仲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吃醋而已,」叶初冬喃喃自语,颤着手捧起八音盒。 因为实在很介意他对温莉莉表现得殷勤,太有骑士风度,所以吃醋。 因为自惭容貌比不上温莉莉美艳动人,才干能力也不及她,所以闹别扭。 因为有种可怕的预感,觉得他很可能真的会对温莉莉心动,所以很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会再闹别扭了,不会再像只闷葫芦,我知道你一定很讨厌我这样,所以,我不会了。」 叶初冬深深地呼吸,一次又一次,努力排遣积塞在心房的忧郁,努力振作。 然后,她打开八音盒,聆听清脆悦耳的水晶音乐,忆起当时接到礼物的惊喜,樱唇浅浅地弯起。 她决定,今天晚上为老公煮一顿他最爱吃的料理,好好地对他表示歉意。 「……。。知道了,我现在正要回去。」 接到老婆电话,萧仲齐有些意外,电话里她温声软语,言笑晏晏,心情似是好了许多,教他刚开完一场炮声隆隆又冗长无聊的会议,一股难以宣泄的闷气顿时抒发殆尽,跟着清爽笑开。 他收拾公文包,踏着轻快的步履离开办公室,在等电梯时,温莉莉从另一个方向盈盈朝他走来。 「萧副总。」她主动打招呼,嗓音轻柔。 自从他那夜在ktv包厢发挥骑士精神为她挡酒后,她对他不再冷淡,偶尔在公司相遇,也会攀谈几句。 「我正要找你。」她说。「萧副总要下班了吗?」 「嗯,」他点头。「你找我什么事?是要还我手帕吗?」 温莉莉一震,神情显得窘迫。「不好意思,副总,我今天又忘了把手帕带来公司。」 「没关系,只是小事。」他安慰她,心里却不由得感到奇怪,依照温莉莉平常严谨的工作态度,不像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你哪天记得再还给就好。」 温莉莉颔首应允,明眸扬起,若有所思地凝睇他片刻。「那条手帕,对萧副总很重要吗?」 「是我老婆送的,说起来她追着我要好几次了。」萧仲齐笑着解释。 「是吗?真的抱歉。」温莉莉再度道歉,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那夫人知道你手帕是借给我吗?」 「知道啊。」萧仲齐不以为意地点头。 温莉莉却似很意外,怔望他几秒,眼神渐渐黯淡。 「怎么了?」他察觉她不对劲。「温特助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今天被总经理刮了一顿,不开心?」 「你知道?」她讶异。 「我看到了。」 「喔。」她咬唇。 他望向她,目光温暖。「别太介意,总经理个性一向就很急躁,有时候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但他是因为看重你,才会对你要求特别严格。」 温莉莉敛眸不语,眼睫一阵阵地轻颤。 电梯门开启,两人一起走进专供高阶主管使用的主管电梯,电梯内并无他人,门一关,温莉莉蓦地翩然一动,投入萧仲齐怀里。 他震惊。「温特助,你怎么了?」 「借我靠一下。」温润的螓着点靠在他胸膛。「我知道我这样让你很为难,可是对不起,一下下就好,拜托。」 她在哭吗? 萧仲齐僵硬地保持不动的姿势,一面小心翼翼地垂落视线,试着确定怀中的女人是否正静静落泪。 婚前婚后,从来就不乏女人对他放电示好,也有一些比较热情大胆的,会借故亲近他,而他总会坚决地推开她们,保持安全距离。 但对温莉莉的接近,不知怎地,他并不觉得厌烦,相反地,似乎有一丝丝怜惜。 心跳莫名地加速,怦怦地敲击着他的理智……。 不行!他在想什么?小冬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萧仲齐极力压抑在心海汹涌的某种情绪,展开臂膀,轻轻地,推开温莉莉。 叮铃。 电梯抵达地下二楼的停车场,两人分开,温莉莉扬手拭去眼角一滴珠泪,勉力扬起微笑,「谢谢你,萧副总。」 「不客气。」 萧仲齐向她道别,快步走向自己的爱车,跃上车,踩下油门,心情仍慌乱,脑袋隐隐焚烧。 他开车离开公司,冲进户外茫茫雨雾,一路疾驰,一边聆听节奏明快激烈的摇滚乐,跟着乐团主唱嘶吼鬼叫,藉此镇定翻腾的心神。 半小时后,他回到家附近,经过一家花店时,蓦地心念一动,停下车。 「怎么会想到送我花?」 叶初冬惊喜地接过丈夫捧回来的灿烂花束,嫣然笑了。 「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为我精心烹调一顿美味料理吗?送你一束花,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萧仲齐笑,笑容却隐约藏着一抹不自在。 叶初冬没察觉他的不自在,全副心神都让这束玫瑰吸引了,兴致勃勃地寻找花器,衬托花的娇美。 「外面下雨了,你有没有淋湿?我已经放好热水了,你先去悠闲地泡个澡吧。」她温声吩咐。「等你洗完澡,也差不多可以开饭了。」 「是,老婆大人。」萧仲齐神采奕奕地领命。 叶初冬环顾屋内,终于决定取出丈夫结婚纪念日时送她的蝴蝶花器,花器与这束玫瑰,都是他的心意,相得益彰,她珍重地将花插进花器里,退后几步,微笑欣赏。 然后,她轻盈地转进厨房,炉上一锅炖牛肉已经焖得够久了,肉质软嫩,浓香扑鼻,蒸笼里一盘鲈鱼也蒸得恰到好处,她又手脚利落地炒了两道菜,一碟腐乳空心菜,另一碟是苦瓜咸蛋。 待萧仲齐沐浴出来,一席珍味料理已热腾腾地上桌,都是他最爱吃的,他光闻味道便食指大动。 「太好了!」他双掌合十,感动万分地在餐桌边坐下。 叶初冬也卸下围裙,跟着坐下。他不能喝酒,她准备了黑麦汁,斟在玻璃怀里,也像美酒一般辉耀着深沈光芒。 夫妻俩和乐融融地共餐,她看着丈夫大快朵颐,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心头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萧仲齐吃到兴起,话匣子打开,与她分享公司同事许多轶闻妙事,他口才一向流利,又诙诣幽默,逗得她不时轻声娇笑。 吃罢晚餐,他卷起衣袖,自告奋勇地宣布要负责洗碗,她笑吟吟地帮着收拾餐桌。 忽地,一串手机铃声唱响,正专心洗碗的他没听见,她扬声喊:「仲齐,你手机响了。」 「帮我拿过来。」他喊回来。 她走进卧房,寻找手机,他随手搁在五斗柜上,她拾起,屏幕闪烁的人名却教她愣住。 温莉莉。 她直直地瞪着这个名字,铃声等不到响应,渐渐沉默了,她以为自己慌张的心可以稍稍宁定,不料接着响起简讯音。 叶初冬咬牙,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着,她挣扎,迟疑,明知自己不该这么做,仍是关不住心底那头嫉妒的小兽,终于,她按下了阅读键。 我把手帕带来了,在你家对面的便利商店,等你。 她要还手帕?为什么在公司不还,偏偏要在这附近还?而且还是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约他私下相见? 叶初冬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心房彷佛也跟着落下雨,一片迷惘。 「你怎么了?不是说有我的电话吗?」萧仲齐在卧房门口出现,见她呆呆地握着他的手机,不解地问。 她惶然望向他。「仲齐……」 「怎么?」 「不要去。」她喃喃。 「什么不要去?」他不懂,转念一想,神色蓦地大变,抢过手机,点阅最新简讯。 不要去。 她在心里无声地祈求。 他没听见,只是怒气勃勃地斥责她。「你刚刚偷看我的简讯?我不是说过,我最讨厌人家侵犯我的隐私吗?」 「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痛恨不尊重隐私权的人,她知道她犯了他大忌,是她的错,她不对。「可是你不要去,好不好?」 「为什么不去?她就在楼下而已,而且她是要还我手帕。」 「不是那样,一定不是,她有目的,她一定有什么目的,所以才深夜约你出去……。。」 「所以你是不信任我了?」他瞪她。「你怀疑我跟她的关系,才偷看我的简讯?」 「我……。」叶初冬无言,无可辩解,她的确是怀疑,这怀疑的火苗很早就点燃,而且迟迟无法熄灭。「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他皱眉。「外面在下雨,难道你要人家一直傻等吗?」 这么说,他去定了? 她胸口揪紧,迷蒙地瞪他。「因为下雨,所以你心疼她,怕她淋湿吗?你还敢说自己跟她没什么,还说你们没什么关系,你把我送的手帕借给她了,你居然借给她!」 「我说过,她喝醉酒、想吐,我才会……」 「你才会拿我送的手帕替她擦嘴吗?你不觉得我知道以后,会觉得很恶心很难过吗?我不要那条手帕沾上脏东西!」 她是不是疯了?为何要冲着丈夫发这种脾气?这一点也不像她,一点也不像平素温婉体贴的她。 叶初冬慌乱,心痛着,脑子晕沈,她不该这样的,不想表现得近乎歇斯底里,但她无法克制,午后那个久违的梦魇,至今仍在她脑海阴魂不散。 她好怕,好怕…… 「你不是这么小气吧?小冬。」萧仲齐不理解她的惊惧,语带不耐。「只不过是一条手帕啊!」 「只不过是一条手帕……」她呢喃,想哭,唇畔却逸出沙哑的笑声。 好年「只不过」,在他心目中,她亲手缝制的礼物,分量不过如此吗?她一直以为,她会同自己一样,珍惜着两人之间每一个小小的纪念品。 「可那是我送你的手帕!」她激动地嘶喊。「我不要你借给别的女人,更不要她拖这么久不还,她到底想做什么?你又想怎么样?你——」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萧仲齐沈声打断她。 要她怎么信?要她如何心无芥蒂?他对温莉莉,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不是吗? 叶初冬扬眸凝睇丈夫。「总之你不要去见她,仲齐,我不要去。」 「你别无理取闹了!」萧仲齐蓦地嘶吼,高昂的声浪震动了她,她骇然怔住。「为了你,我放弃了一个男人最重视的自由!为什么你还不能信任我?」 他严厉地瞪她,深幽的眼眸犹如冬季最冰冷的寒潭,冻凝她心房,她颤抖得不能呼吸,在他眼里,看见责备与失望。 他对失望了,怎么办?她让自己最在乎的人失望了……。 叶初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萧仲齐瞪视她片刻,猛然转身。 或许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为自己这夜的选择感到后悔,但此时盛怒主宰了他,教他决意辜负妻子的期待。 他大踏步离开,叶初冬留不住他,只能痴痴地目送。 不要去,仲齐,不要丢下我。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她哭了,无声地啜泣,他没看到,也听不见。他走了,走向另一个女人,她该怎么办?她不能让他丢下她必须挽留他…… 一念及此,她踉跄地举步,心急地想追上丈夫,可她太急了,太急忙,结果一个不小心,手臂甩到了搁在玄关柜上的花器。 花器砰然坠落,蝴蝶的翅膀折断了,玫瑰花娇弱地凋零一地。 她看着那蝶、那花,看着丈夫送她的心意摔成不忍卒睹的碎片,胸口顿时剧烈抽痛,一颗心也跟着无助地拧碎—— 果然婚姻都是脆弱的吗? 第五章 一踏进户外密密交织的雨帘,雨水冷洌地自头顶浇灌,萧仲齐满怒火顿时熄灭。 他忽地在雨里踯躅,任雨丝如飞针,刺痛脸颊。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对妻子发那顿天大的脾气? 明明今晚的气氛很甜蜜的,他们夫妻已有好一阵子没吃上一顿如此悠闲和乐的晚餐,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妻子针对他喜爱的口味,精心调理,还得格外注意保护他的肠胃。 不错,她是偷看了他的简讯,触犯了他的禁忌,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明白,造成他如此焦躁的原因不止于此。 另一个理由,或许正是因为他心虚。 因为妻子质问他对温莉的用心,质疑他为别的女人心动,而他无可辩解,于是恼羞成怒。 他到底怎么了? 萧仲齐收拢眉宇,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息,他必须冷静,镇定骚动不安的情绪。 他扬起眸,透过蒙蒙雨雾望对街,温莉莉撑着一把红伞,站在便利商店的屋檐下。 他缓缓走向她,她却是焦急地迎上来。 「萧副总,你怎么没撑伞呢?瞧你,都淋湿了!语落,她急急掏出面纸,想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滴。 他阻止她。「我是来拿手帕的,你带来了吗?」 他一见面,便切入主题,温莉莉似乎有些失望,咬了咬唇,「嗯,我带来了。」她从皮包取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他。 他接过,捏在掌心里,仿佛捏着妻子缠绵的情意。 「那你早点回去吧,我走了。」 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去,温莉莉连忙惊慌地扬嗓,「等等!萧副总,我还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他嗓音粗哑。 她迟疑,「我们……可以不要在这边说吗?找一间咖啡厅…」 他蹙眉,「这么晚了,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明天进公司再说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不理会她,径自招手替她叫出租车,出租车停下了,温莉莉却不肯上车,只是用一双满蕴哀怨的眼,瞧着他。 「温特助……」 「不容我手帕只是借口,其实我是想见你!」她终于鼓起勇气,喊出剪不断的思念。 萧仲齐全身一凛。 出租车来了又走,冰凉的雨丝仍不停地织着天空,他与她,在烟雨迷离中相望。 她看着他,眼义只有他,可他看着她,却隐隐约约看见另一张忧伤的容颜。 那是他的妻子,是小冬,是他承诺相许一生的女人。 「我……我喜欢你。」温莉莉颤声对他表白,眼眸盈盈,闪烁着楚楚可怜的泪光。「我喜欢你,萧副总。」 萧仲齐闭了闭眸,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变快了,脑海翩浮着万千思绪,「我已经有老婆了,温特助。」这是他的回应。 「我知道,你以为我没……挣扎过吗?」温莉莉酸楚地硬咽,「可我喜欢你,真的喜欢,我知道你对我也有特别的感觉,对不对?」 或许吧,或许他对他也有异样的情愫,但不论是怜惜或心动,他都必须立刻斩断这不该浮动的意念,他发过誓,会一辈子珍爱他的妻,系在他小指上红线另一端的人,是小冬,不是其它任何女人。 「我们不能的,温特助……」 「不要叫我『温特助』!」她尖锐地抗议,「叫我『莉莉』。」 「我不会叫你的小名的,温特助,我们只是公司同事。」他涩涩地声明。 她胸口剧痛,「你……你就非要坚持跟我撇清关系?是,我知道你结婚了,可你的婚姻并不幸福——」 「谁说我的婚姻不幸福?」他打断她。 「你敢说你们之间一点问题也没有?」她反问,唇角噙着一丝嘲讽,「我注意到了,你老婆每个月都会计算排期,对吧?我听说你并不是很喜欢小孩,那么想要孩子的人应该是你老婆了,她一定要求你那几天要早为回家吧?你不觉得连那种事都要排行事历很无趣吗?」 是很无趣,但这不关她的事,萧仲齐拧眉。 「我敢说,你们的婚姻已经没有激情了,你跟你老婆,其实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对吧?她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工作、我们的话题她一点也插不上嘴,她的世界就只有那么小小一间房子而已,她能理解你的甘苦吗?她根本不懂——」 「不要说了!」他厉声止住她。 她一愣,惶然望他。 「你说得没错,或许小冬是不了解我的工作,不理解我的甘苦,可这一路,陪我走过来的人,是她。我被公司外派到上海,人生地不熟,一切从零开始,是她在背后支持我,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萧仲齐低语,回想起那段筚路蓝缕的日子,胸口一阵阵地颤动,他忽然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老婆,为什么方才要对她发飙?为何明知会伤她的心,不是坚决出来见温莉莉? 为什么,不多体谅她一些些? 「我跟小冬,结婚五年了,这段时间要不是有她——」 「不要说了!」这回,是温莉莉凄厉地阻止他,身为女性的自信几乎崩溃了,她十分迂回,百般试探,好不容易确定他对自己是有感觉的,他却执意要推开她,而且,是为了那么一个平凡又无趣的女人。「今天在电梯里,我听见你的心跳了,跳得好快、好快,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你为什么会心跳加速?你承认吧,拜托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不要这样折磨我……」 她嘤嘤啜泣,翩然投入他怀里,紧紧揪住他衣襟,像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执着而无助。 萧仲齐俯头望她,见她哭得肝肠寸断,胸臆也百味杂陈,他举起手,正想拍她背脊安抚几句,眼角倏地瞥见一道冰凝倩影。 他愕然僵住,目光与站在对街的女子相接,那是他的妻,她正望着他,然后,一步一步、大受打击般地往后退。 她误会了! 雷电般的念头劈过萧仲齐脑海,他顾不得怀里还有个伤心的女人,仓皇将她推开,也不管路上车水马龙,身子在车阵里急速穿梭。 但他动作虽快,仍是迟了一步,叶初冬已经坐上一车出租车,亮黄色的车影,在他眼里逐渐逸去,消失在他追不到的尽头。 他找不到她。 那晚,萧仲齐开着车,疯狂地绕遍如北市大街小巷,叶初冬没带手机,他打电话给她的好姊妹夏晴,也得不到回音,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心她出事,彻夜不眠地找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疲倦不堪地返抵家门,刚进屋,电话铃声便响起,他几乎是飞跃地奔去接。 「我是夏晴。」线路另一端,传来一道清冷的声嗓。「你居然在家,老婆不在,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在外头找了一夜。」他苦涩地澄清。「原来小冬真的在你那里。」 「她说她暂时不回去了,要在我这里住一阵子。」 「你请她来听电话,让我跟她解释。」 「不用了,你还想解释什么?」夏晴语气超冷。「事情明摆在眼前,你跟你们公司那个特别助理有暧味。」 「不是那样,我们真地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你会深夜还跑出去见她,两个人还依依不舍地当街拥抱吗?」 「所以我说,那真地是误会啊。」萧仲齐无奈地叹息,「你就当件好事,帮我劝劝小冬,让她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我说不用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全是负心汉!」夏晴厉声飙骂,酷酷地挂电话。 留下萧仲齐握着话筒出神。 他恨自己,之前竟没记下老婆好姊妹的住扯,他只有电话,偏偏她不肯转接,他再怎么焦急,也只能等老婆主动与自己接触。 原以为老婆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会主动与他联络,但等了几天,毫无音信,他冒着再度被夏晴痛骂的风险,厚着脸皮又打她手机。 起先,夏晴故意不接,他锲而不舍地连打了十几通,她才总算不耐烦地接起。 「干么?」 「夏晴,拜托你,我想跟小冬见面,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吗?」他放下大男人身段低声下气地恳求。 但夏晴依然不给他面子,「不是跟你说了?她不想见你!」 「可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至少让我把礼物拿给她吧。」他技巧地迂回。 「今天是你们结婚纪念日?」夏晴似乎有些犹豫了。 他乘胜追击,「是五周年,我答应过小冬,每年都会送她特别的礼物。」 「我知道,你这家伙就是会甜言蜜语。」夏晴语锋尖锐。 他被刺得太阳穴隐隐抽疼,「你能帮我约她面见吗?」 「你不是只要拿礼物给她吗?干么一定要见面?给我就好了。」夏晴完全识破萧仲齐想藉此接近妻子的意图,不给他任何机会,「我把公司地址给你,你派快递送过来。你记住,你最好不要自己冲来烦我,否则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所以这就是他派快递送来的礼物?」 叶初冬听罢好姊妹转述经过,微颤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礼物。 「不是快递送来,是他自己送来。」夏晴冷哼,「你老公倒挺鬼灵精的,还想躲在一边,偷偷跟踪我回家,幸好我够机灵,开车左拐右弯,半路上就把他甩了,」 「他本来就很聪明。」叶初冬轻叹,慎重抚摸着礼物盒,仲齐会如此千方百计地想找到她的下落,代表他对她还是在乎的吧? 「瞧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心软。」夏晴翻白眼,在她身旁的沙发落坐,「我不是说过吗?你可不能太轻易原谅他,一定要给他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教训,他才会牢牢记住。」 叶初冬不说话,默默盯着礼物,唇角噙着苦笑。 若是从前,夏晴肯定会劝她别太钻牛角尖,给仲齐一个解释的机会,但前不久,夏晴才惊觉自己遭恋人背叛,那男人接近她原来别有所图,她恨自己傻乎乎地被利用,连带鄙夷世上所有男人。 这几天,姊妹俩夜夜对酌谈心,为了疗情伤,夏晴总是喝得烂醉,而叶初冬仍一如既往,谨慎地节制自己,不话自己贪杯。 她告诉自己,是为了照料好友,才不许自己喝醉,但内心深处,她其实明白自己是害怕失控。 那夜,嘶声指控丈夫的她,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你不想打开礼物看看吗?」夏晴在一旁观察她的表情,哑声扬嗓。 她蓦地凛神,良久,才慢慢地拆开礼物包装。 层层收纳着泡棉的纸盒里,裹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雪花球,玻璃球体里,是一个粉妆玉琢的银白世界,一间可爱的小屋,一个和蔼的圣诞老人,几个正嘻笑着打雪仗的孩子,还有朵朵雪花,轻盈地飘落。 「好漂亮!」就连抱定主意吐糟的夏晴,也忍不住赞叹。 是的,的确很漂亮,因为她名唤「初冬」,所以他才将这样一个属于冬季的童话世界送给她吧?他很用心挑礼物,真的很用心。 「可我说过,我不要易碎的礼物啊……」叶初冬酸楚地呢喃,忆起那外意外被她砸碎的蝴蝶花器,心弦揪紧,几乎绷断,「我明明说过了,我很怕不小心会打破……」 既然他要对她用心,为何不多用一点点?为何会忘了她的惊惧,不记得她千叮万嘱的话? 泪潮蓦地在眸海泛滥,她抱紧雪花球,哽咽地低语:「仲齐、仲齐,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小冬,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哭了?」夏晴见她落泪,惊慌失措,「你老公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很漂亮,不是吗?」 「我知道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可是……」叶初冬轻颤地扬起羽睫,「小夏,我真的好讨厌自己,仲齐已经对我够好了,可我总是这么斤斤计较,这么为难他……」 「你哪有为难他?你对他也很体贴啊!」夏晴急着安慰她。「这次真的是他做错了,他不应该跟那个温莉莉搞暧昧。」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 「我不懂,小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说夏晴不懂,就连叶初冬自己,也捉摸不透自己复杂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但她不确定自己在怕什么。 那是一种无形的、根深柢固的恐惧,她一直以为自己克服了,原来并没有,她幽暗的心里,仍住着那个拼命想好所有人的小女孩。 这样的她,能给任何人幸福吗? 「我想……」她深吸口气,展袖抹去颊畔象征软弱的泪痕,「明天我要回公婆家一趟。」 「你要回公婆家?」夏晴惊讶。「为什么?」 「我想去祭拜我婆婆——」 「你很想要一个家吗?」 五年前,在她与仲齐新婚后不久,婆婆与她有过一番恳谈。 当时,婆婆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住院做癌症治疗,某天,婆婆像是预料自己命不久长了,忽然拉着她的手,拼了命似地与她说话。 她看得出来,婆婆是在交代遗言,所以虽然满腔惶惑不忍,仍是努力挂着微笑,静静地聆听。 「仲齐可以给你一个家……不,应该说,仲齐就是你的家。」婆婆真诚地望她,温柔慈蔼的语调令她如沐春风,很感动,却也泫然欲泣。 她从小没有母亲,而婆婆待她犹如亲生女儿,她好希望、好希望能跟这个得来不易的慈母多相处一阵子,哪怕几天都好,可自从她与仲齐成婚后,婆婆像是落下了心头重担,病情急转直下。 「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他从小就很粗心,很不懂得照顾自己,请你好好地对他,请你……给他幸福。」 这是婆婆对她最后的叮嘱,隔天,婆婆就与世长辞了。 叶初冬收回迷蒙的思绪,蹲下身,取出事先预备的干布,细心地抹去墓碑上每一粒灰尘,两旁的花瓶刚换过水,插上了她特意买来的香水百合。 这是婆婆最喜欢的花,每回她来祭坟,都会记得带来一束。 整理过坟墓,她站起身,合掌默默祝祷。 清风拂来,香水百合优雅地摇曳,她看着那洁白的花蕊,忆起婆婆慈爱的容颜,心弦微微牧业扯。「妈,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的话,我也想给仲齐幸福,可最近我们……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或许不是最近,或许这问题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萌芽了,只是她一直忽略管。 「你说仲齐就是我的家,可我不确定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我想,他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婚姻已经失去激情了,变得……很无趣。」 她真不希望用「无趣」这个字眼,很讨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但这好似正是现今他们婚姻的写照。 「我担心仲齐有一天会受不了,然后他就会……」 就会怎样? 叶初冬说不出口,甚至连深思都不敢,她好怕话一说出口,便会一语成谶。 她跟丈夫,原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勉强溱在一起,真能携手到永远吗?有一天,她会不会留不住他…… 「妈,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她颤声问,期盼往生者的亡灵能乘着清风渡回尘世,给她指引。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长辈的金玉良言,尤其是来自一个真正关心她的长辈。 「……怎么了?有什么困扰吗?」 一道低沉的声嗓蓦地在叶初冬身后扬起,惊醒她迷离的心神。 她惘然回头,一个老人踽踽朝她走来,落定她身前。 「爸!」她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忽然会来呢?」萧父淡淡地笑,手里也是捧着一束香水百合。「我每个月都会来祭拜一次,跟我这老伴说说话,你呢?今天可不是你婆婆忌日,怎么来了?」 「我……」她不知从何启齿,「我也是想来跟妈说说话。」 「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老人家果然够睿智,一眼便看透她心事重重。 「也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妈而已。」纵然满怀忧愁,叶初冬仍不习惯对任何人吐露。 「是吗?」萧父似乎也明白她内敛的个性,不再逼问,将自己带来的百合花也插进花瓶里,喃喃祝祷几句。 然后,他回头望她,又轻轻笑了。「说起来我这老伴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很安慰,不但有我这老家伙来陪她说话,还有你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媳妇。」 叶初冬凝望老人家春风满面的笑容,忽地心念一动,好想问问公公婆婆的相守之道,在恋爱的激情褪色后,他们夫妇俩究竟是如何能这般不离不弃地牵手一辈子? 但她还来不及问出口,萧父已径自陷入遥远的回忆里。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跟仲齐来我们家拜访?那时你婆婆一眼就看中你了,她说,无论如何都要仲齐把你娶回我们家来。」 「妈怎么会那么喜欢我?」听公公说起这段往事,叶初冬仍感到心旌微微震颤,「我其实只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长得又不怎么漂亮。」 「娶妻娶贤,要个漂亮花瓶摆在家里做什么?」萧父摇头反驳。「别说你婆婆中意你,我也很喜欢你乖巧懂事,应对得体。」 公公发自内心的称赞,教叶初冬不由得有些羞涩,粉颊隐隐温热。 「你婆婆老早就念仲齐,催着他早点定下心来,不要老是在外头拈花惹草、夜夜笙歌,可仲齐怎么说都不听,幸亏后来有你,才能管住他。」 「我其实……也没怎么管他啊。」叶初冬更羞赧了,瞧公公说的,仿佛她多有手腕。 居然能制住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当年就是萧仲齐一句「你管管我吧」,让她一颗芳心因而沦陷。 「不过那孩子也真是倔,明明就很迷恋你,却迟迟不开口求婚,把你婆婆急死了,本来她是不让我告诉仲齐她得了癌症的,可我怕她临死前还没法了却这桩心愿,就自作主张告诉他……」 叶初冬心口一震,一道阴郁的念头霎时击中脑海,「所以仲齐是因为知道妈得了癌症,才开口向我求婚?」 「那孩子叛逆归叛逆,其实还是挺有孝心的,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完成老妈最后的心愿?」萧父没察觉儿媳的异样,呵呵朗笑。 叶初冬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为了安慰母亲才娶她的,并不是因为他很爱很爱她,爱到舍不得与她片刻分离,所以才向她求婚,才说要与她结缘。 为了你,我放弃了一个男人最重视的自由!为什么你还不能信任我? 那夜,丈夫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再在她耳畔回响。 怪不得他会那么生气,会对她失望,原来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束缚他最爱的自由。 他忍耐多久了?压抑多久了?为了让母亲能走得安心,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牺牲了很多,暗自在心头后悔? 叶初冬用力咬牙,绷紧身子,命令自己挺住,不许自己在公公面前流露一丝脆弱。 表面上,她苍白的容颜仍浅漾着温暖的笑意,可心内的世界,早已冻成一片荒凉雪原。 一个小女孩的灵魂,偷偷在地平线的那端哭泣着,而她,没让任何人听见。 她只是笑着,缓缓回过眸,凄然望向婆婆的墓碑—— 妈,我想我给不起他幸福了。 第六章 「妳说要跟我……离婚?!」 萧仲齐料想不到,经过一个星期,总算答应与他相见的妻子,竟是约他出来谈判离婚。 两人来到一间位于淡水河畔的餐厅,在户外的餐桌相对而坐,眼前是点点迷蒙的船火,耳畔是淙淙清隽的涛声,心情该是浪漫放松的,可她的容颜凝霜,僵硬的身姿宛如一尊冰雕的娃娃。 她很冷,全身上下散发着教人惊颤的冷意,他从来不晓得,一向温暖可人的她也有如此淡漠的时候。 她看着他,眼眸仿佛也是冰雕似的,冷冽无神。 她要离婚。 怎么可能?他不相信! 萧仲齐慌了,抓住闪过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因为温莉莉吧?妳还在为她的事生气吗?我可以跟妳解释,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妳相信我!」 「不是因为她。」相对于他的焦躁不安,叶初冬显得冷漠许多,执起一壶服务生刚送上的养生花草茶,为两人各斟一杯。 「那是为什么?」他不解。 她端起茶杯啜饮,许久,才悠悠扬嗓。「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去看场电影了吗?」 「嘎?」他愣住,不明白妻子为何会突出此问。 「差不多有三年了吧。」她垂敛眸,双手把玩着温热的茶杯。「还有,这两年我们几乎都没上馆子吃饭,都是在家里吃,而且你不是加班就是应酬,也很难得准时回家来吃晚餐,就算回来了,我们在餐桌上也聊不到几句。」 萧仲齐无言,望着妻子略微苍白的容颜,心下若有所悟。他想,自己大概懂得她的弦外之音了。 「你一向就有赖床的习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新婚那一、两年,我每次叫你起床,你都怎么做?」 他都是耍赖着不肯起床,孩子气地对她撒娇,甚至恶劣地反身将她压倒在床上,与她热烈欢爱。 萧仲齐默然回忆,浮现在脑海的画面清晰如昨,但其实,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失去了浪漫的激情? 「我知道,我每个月计算排卵期,一定让你很倒胃口吧?」叶初冬扬起眸,朝他绽开微笑,那笑,像一朵在风中轻颤的花蕊,瘦弱,却又孤傲,令他莫名地心疼。 他从不知道她可以这样笑。「不是那样的,妳别胡思乱想——」 「跟我说实话,不要说谎。」她严肃地打断他。 他一窒,迎向她的视线,她的眼神太平静,太清澈,犹如一块透明冰晶反射出他的灵魂,而他一向舌粲莲花的嘴,忽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不能对她说谎,不能对能够看进他灵魂深处的她说谎。 「你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我管你管太多?会不会觉得老是要打电话回家跟我报备行踪很麻烦?是不是觉得有老婆管你,让你很不自由?以前我们热恋的时候,你看到我,多多少少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吧?现在,你还会为我心动吗?」 每一句犀利的质问,都宛若一条细长的鞭子,鞭在他心上,教他隐隐作痛。 萧仲齐涩涩地苦笑。「那妳呢?妳对我,还会心动吗?」他反问。 当她每天都能看见那个外人绝对看不到的懒散、邋遢的他,她还会觉得他很帅、很迷人、很有魅力吗? 叶初冬望向幽暗的河面,不说话。 「妳对我,一定也有很多埋怨吧?」他试探。 她深吸口气,像是逼自己下定决心,吐出责难的言语。「我讨厌你老是乱丢袜子,讨厌你每次交际应酬,都跟客户闹到很晚,讨厌你总是喜欢带同事回家来吃饭,我讨厌应付你那些同事,我觉得很累,还有,我也讨厌你……记不得我曾经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忘了什么?」他追问,自认对老婆的叮咛嘱咐一直铭记在心,她要他戒烟,他就戒,要他少喝酒,他就不喝,这样难道还不够吗?「小冬,你说清楚,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没立刻回答,依然幽幽地盯着水面。「为什么……送我雪花球?」 他一愣。「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还不懂吗?」她淡淡地笑。「我不是告诉你,我很怕会不小心打破你送我的礼物吗?不是告诉你,以后别再送我易碎品了?你没看见那个被我摔碎的蝴蝶花器吗?你知不知道摔碎它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 萧仲齐茫然蹙眉。「妳是怎么想的?」 「我想,婚姻果然都是很脆弱的,我想我们的婚姻,大概也保不住了……」 「为什么要想得那么负面?只不过是一个花瓶啊!」 她闻言,身子一颤,忽地沙哑地笑了,那笑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凄清,令他不知所措。 「就像我送你的手帕,也『只不过』是一条手帕而已,对吧?」她嘲讽地问。「所以你就可以随便借给别的女人去接她的呕吐物了,所以你就可以放纵她拖好几天都不还,然后选在某个深夜约你出去——」 「所以说到底,妳还是介意温莉莉,对吧?」萧仲齐急切地握住妻子的手,急切地表明心迹。「我答应妳,以后我不会再跟她私下见面,就算在公司里遇到了,除非是公事,我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看她一眼,这样可以吗?「 他以为自己只要许下誓言,妻子就可以安心了,就能够相信他了,但显然不行,她冷冷地挣脱他的手,冷冷地望他。「你还是不明白问题的症结,我想跟你离婚,不是因为温莉莉,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已经不是爱情了,因为我对你,已经没有热恋时,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他震撼,顿时胸口紧窒,不能呼吸。「妳的意思是,妳已经不爱我了吗?」 「你以为只有你觉得很烦吗?只有你觉得无趣吗?我也觉得很烦,也觉得无趣,我受够了,不想再困在这种索然无味的婚姻了,你就……放我自由吧!」 她决绝地撂话,一字一句都犹如最无情的利剑,凌迟他心坎。 他木然瞪她,一时间双眼失神,不知所措。 她一阵震颤,仿佛害怕看他呆滞的双眼,急急别过眸,望向河的另一岸,追逐着稍纵即逝的灯影。 为什么要躲?为何不敢看他?因为心虚吗? 萧仲齐忽然懂了,他读到了妻子凝冰的容颜下,其实藏着另一种内敛的表情。 「妳在说谎吗?小冬。」他沙哑地扬嗓,清锐的目光紧紧持住妻子不放。 她听问,几乎惊跳起身,却努力克制着,不许自己妄动。 可他已然看透她压抑的情绪。「妳在说谎,小冬,妳叫我不要对妳说谎,为什么妳自己却不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她嗫嚅。 「妳骗人。」 「是真的。」 「说谎。」 「是真的真的真的!」叶初冬拉高嗓音,挂了一晚的面具终于在此刻崩裂,她瞪向丈夫,几乎是憎恨的,恨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的伪装。「我是真的觉得很烦、很累、很无聊,我想自己一个人,我要恢复单身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做你萧仲齐的黄脸婆了!」 是这样吗?她就这么讨厌他,这么巴不得摆脱他? 萧仲齐深思地凝望妻子,不放过她眼底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他看见了,看见她的哀伤,她的惊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妳到底在害怕什么?小冬。」他低声问,语调好温柔,温柔得令她好心酸。 她心弦揪紧,不争气的泪花莹莹地开在眼睫。「我没怕什么,该怕的人是你,你不想要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婆对吧?如果我每天打好几十通电话查你的勤,还不时检查你的简讯跟email,你受得了吗?」 「妳不会那样的。」他摇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她尖锐地反问。「老实说,自从我感觉你跟温莉莉可能有暧昧后,我就一直想这么做。」 「可妳还是没做,不是吗?」他安抚她。「我答应妳,以后绝不会跟哪个女人走太近——」 「别答应你做不到的事。」她疲倦地阻止他,凝望他的眼神迷离而凄楚。「你真的能保证,你永远不会再为另一个女人心动吗?」 萧仲齐哑然,人心的确是不能保证的,就算他随口起誓,也只是花言巧语,空口说白话。 他只能无奈地叹息。「到底要我怎么做,妳才肯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叶初冬苦涩地敛眸。连她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能相信丈夫会一辈子珍爱她?「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分别吗?」 萧仲齐并不明白,但当她看着他的妻明明眼里噙着泪,却还要故作坚强淡漠,他知道他的妻,心里其实打着某种死结。 这个结,很紧、很牢,一直束缚着她,而他身为她的枕边人,五年来竟然从未曾察觉。 或许,他是没资格当她的丈夫…… 「就当我求你吧,仲齐,答应跟我离婚好吗?我不想我们以后互相折磨,彼此伤害。」 与其那样,她宁愿现在就分开,在她还没开始恨他,而他也还没巴不得甩了她的时候。 就让他们的婚姻生活,结束在尚未变得丑陋不堪的这一刻吧! 萧仲齐能够理解妻子的想法,她要求离婚,并不是因为讨厌或恨,而是对他仍怀着太多的依恋。 因为依恋,更怕自己有朝一日被推开,宁可现在就求去,放彼此自由。 他并不想离婚,但他也知道,若是他强硬地将妻子困在这个两人都还找不到答案的婚姻里,只会令她心里那道死结打得愈来愈紧,让这朵原该娇美的花逐日凋零。 他不想看到那一天来临…… 萧仲齐先生,你愿意娶这女人为妻,并发誓一辈子爱她、疼惜她,不论疾病或困苦,都不离不弃吗?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这么问他,而他当时回答了什么? 萧仲齐闭了闭眸,一股奇异的酸楚卡在喉咙,他困难地逼自己吐落嗓音—— 「好,我们……离婚。」 「讨厌!你连这也要拍啊?「 「当然要拍啦,这可是我亲爱的老婆第一次亲手为我做的生日蛋糕。」 「做得很丑,不要拍了——」 「不行,我一定要拍,不但要拍这蛋糕的照片,还要拍妳……脸上沾上奶油的样子!」 「啊,讨厌,你好坏。」 「呵呵,这样很漂亮啊!」 「哪里漂亮了?一定很怪……」 「觉得怪的话,我帮妳吃掉好了。」 「什么?!呜……嗯……」 萧仲齐笑了。 自从叶初冬跟他提出离婚后,他几乎忘了怎么笑,总是凛着一张脸,神思也常常不由自己掌控。 可现在,当他捧着一本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相簿,看着一张张回忆的剪影,他笑了,双目炯炯有神。 他抽出其中一张,细细欣赏,相片上,他可爱的妻子鼻尖与两颊都沾着奶油,无辜地坐在餐桌前瞪他,一双黑眸晶莹剔透,像极了璀亮的黑珍珠。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替她『吃掉』脸上的奶油,一口一口,从容而绵密,仿佛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品尝她。 可惜自己没有一辈子,只有五年。 若是他当时知道这一点,或许会吻得更深、更饥渴,或许会焦躁地想吻她到天荒地老。 「小冬……」他叹息般地呼唤着,她的人已不属于他,但这个甜蜜的小名仍时时刻刻在他心房回响,他经常喊着她,纵然明知过去已经唤不回。 过去,真的过去了吗? 萧仲齐蓦地收敛笑容,沉默地继续翻看相簿,每看一页,心弦便拉进一分,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曾经拥有过怎样幸福快乐的婚姻生活。 这些相片,全是他兴致勃勃拍下来的,当时他几乎什么都拍,所有日常生活的点滴,就算只是爱妻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或是桌上一壶刚泡的红茶,他都猛拍狂拍,拍到小冬受不了,频频翻白眼。 他可不管她娇嗔抗议,笑着说要为他们的幸福时光存证,到老了,坐在摇椅上,与她一起唠叨怀念,做一对总是想当年的无聊老人。 当时,他真的那么想的,迫切地想存下他们每一幅生活剪影,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随手拍照了,几大本相簿封在衣柜深处,寂寞地蒙尘。 这样孩子气的浪漫,毕竟无法持续一辈子。 萧仲齐长长地吐息,盯着相本,眼眸涩涩的,看到的不只是过去的幸福,还有现在的失去。 最可怕的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失去的?他竟未能及时警觉。 一道清脆的声响蓦地惊醒他迷蒙的思绪,他定定神,望向前方,一个纤细的人影闪出一栋老旧的公寓大门。 那是叶初冬,自从跟他离婚后,她便坚持搬出去一个人住,他想把房子留给她,她拒绝,说自己想学着独立自主。 她找了间一房一厅的小公寓,搬家那天,甚至不要他帮忙,自行将衣物装箱,请来搬家公司,坐上一辆中型货车。 若不是他偷偷尾随,他甚至连她住在哪儿都不晓得。 「小冬,难道妳打算从此跟我断了联络吗?」他曾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再次学会自力更生。」她温柔地解释。「我不能太依赖你,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 因为一个失婚女子是必须懂得自立自强的。 这是她给自己立下的原则,也坚持如此依循,他拿她没辙,只能由她去,幸好她还愿意将手机号码及email给他。 「妳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妳?」萧仲齐喃喃低语,目光苦涩地追逐车窗外那道逐渐飘远的倩影。 他下车,悄悄跟踪她。 她在信里告诉他,夏晴介绍她到一家建筑师事务所担任助理,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 他回信亏她,这么久没回职场,别连怎么打卡都忘了,还顺便揩油,要她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一定要请客。 表面上,他用一种轻松诙谐的口吻打趣她,但其实他很担忧,说不定比她本人还紧张,所以才会一大早便赶到她住处附近站岗。 他当然不敢现身,只能默默尾随,像个担心过度的爸爸,护送他的宝贝女儿去上学,怕她迷路了,在路上被坏人诱拐了,到学校时,不懂得跟老师打招呼,被恶劣的同学欺负。 他一路跟着她,过马路,搭公交车,转捷运,拿手机一一拍照——他的宝贝刷卡进捷运站了,她在车上阅读建筑杂志,认真地做笔记,她到公司时,微笑地跟警卫道早安。 她真上进,真有礼貌,她一定会受到疼爱的,因为她是如此甜美可人。 如果可能,他真想跟她搭电梯上楼,窥探她是如何勤奋地工作,但他不能,她现在的世界,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他只能退回来,拍下她令他眷恋不已的背影。 「你这家伙在干么?!」眼尖的警卫发现他鬼鬼祟祟的举动,吆喝着冲过来,拿他当变态狂办理。 「先生,你别误会……」眼见周遭的上班族都将好奇又鄙夷的视线投过来,萧仲齐顿时大窘。「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刚刚在拍什么?」警卫根本不听他解释。「你这死变态!把手机交出来!」 那怎么成?这里头可有他刚刚拍下的最珍贵的宝藏。 萧仲齐眨眨眼,识相地脚底抹油,先溜为妙,幸好他这决断下得早,要是再晚一秒,叶初冬蓦然回头,可就当场逮着他了。 「死变态!你还敢给我跑?给我站住!」警卫正义凛然地前去追人。 叶初冬怔忡地看着这阵突来的骚动,心头隐隐掠过一股异样,但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所以你就被当成变态,一路被追到捷运站,还差点惊动『波丽士大人』?」 深夜,两个男人约在东区意一间僻静的酒吧,乔旋听罢萧仲齐转述白天发生的糗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在脑海描绘麻吉是如何被警卫老伯当成可恶的色狼猛追,精彩的画面令他忍不住抚额,很没形象地爆笑出声。 萧仲齐一向自命潇洒帅气,有朝一日竟也会狼狈地在街头抱头鼠窜,真是妙啊! 「你就尽量笑吧。」见他狂笑不止,萧仲齐很不悦地嘟囔。「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取悦我们伟大的敲委员。」 「别这么讽刺我嘛。」刚刚当上新科立委的乔旋努力收住笑声,咳两声,想办法端出适合一个民意代表的严肃表情,但不过几秒,马上又破功。「不行,实在太好笑了,我真呕,怎么没能亲眼在场目睹那一幕?太可惜了!」 乔旋连连感叹,大表遗憾。 萧仲齐郁恼地瞪他,好半响,大掌巴住他的头,强迫他往窗边转。 「你做什么?」乔旋抗议。 「看看你的脸!都扭曲成什么样子了?」萧仲齐要他好好从窗玻璃观察自己的表情。 「这像是一张被称为『国会王子』的脸吗?肌肉都快抽筋了,一点都不帅!」他冷笑地嘲讽。 「别闹了。」乔旋手肘一拐,顶开好友不客气的大掌,作势撢了撢肩头的灰尘。「我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见鬼的『王子』,我走的也不是外貌路线。」 「呿,少来!」萧仲齐完全不给他面子。「要不是你这张俊秀的脸蛋,你敢说自己会高票当选吗?你有没有算过,你搜刮了多少妇女票?」 「超过百分之六十吧。」乔旋淡淡地回应。 「还说你不是走『外貌』路线?」萧仲齐冷嗤。 乔旋耸耸肩,端起酒杯,优雅地啜饮,虽说他坚持自己并不是靠外表当选立委,但也不得不否认,这的确是自己优势之一,为了不破坏自己在广大妇女同胞眼中的梦幻形象,只要在公开场合,他决定要求自己斯文有礼,方才的确是有点太放纵了,不过没办法,谁叫他这个好友如此搞笑? 「我说仲齐,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放下酒杯,他推了推鼻梁的镜架,慢条斯理地问。 「哪里矛盾了?」 「结婚的时候,你嫌你老婆管太多,嫌她麻烦,束缚你的自由,结果现在离了婚,反倒是你自己一直多管闲事,连人家上班都要偷偷在后头跟踪。」 「我才不是多管闲事。」萧仲齐澄清。「我是担心她。」 「你不觉得自己担心过头了吗?只不过是去上班啊。」 「她已经四年多没上班了!」 「所以呢?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萧仲齐愤然拧眉。他难道不懂对小冬而言,重返职场是一件人生大事吗? 「就算是,也不关你事,不是吗?」乔旋敏锐地看穿他的思绪。「你们已经离婚了。」 「我们是离婚,可不是离缘。」他凛然强调。「就算不是夫妻,也还是朋友。」 「这样啊——」乔旋微微一笑。「所以你是坚持继续关心你的前妻喽?」 「当然要关心。」萧仲齐理所当然。 乔旋却觉得奇怪,这世上有几对夫妻离婚后还可以当好朋友的?离婚时能不撕破脸,彼此捅刀捅得头破血流,就很不错了。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离婚?」他不解地追问。「就算你老婆一时意气用事说要离,你也可以不必答应啊。」 萧仲齐闻言一震,苦涩地扯唇。「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是为了想重新得到自由吗?」乔旋若有所思。 萧仲齐怅然摇头。「是因为答不出她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这辈子还会不会对另一个女人心动?」 乔旋怔住。这的确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人心微妙,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找不到答案吧。 「你不会哄她几句就算了?」 「我不能对她说谎,她也不会相信。」萧仲齐苦笑,右手无意识地把玩酒杯。「从以前到现在,我最搞不定的女人就是她。」 「怎么说?」乔旋好奇。 「以前对她心动的时候,想追她,一直对她放电,她却好像总是收不到讯号,或者该说,她的反应往往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那时候我觉得很抓狂,不晓得者女人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萧仲齐坦承当年的焦虑不安。 乔旋觉得有趣。「没想到你这个花花浪子也有捉摸不透女人的时候。」 「现在呢,我总算知道她心里打了一个死结,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我跟她结婚五年,居然一直看不出她有严重的心事,我想我真是个不及格的丈夫。」萧仲齐自责,懊恼地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乔旋默默地陪他干杯。 「我现在的确是很自由了,没有人再管我抽烟喝酒,回家晚了,也不必跟谁先报备一声,就算跟你在这边喝到天亮,也没人会在我耳边唠叨。」说着,萧仲齐忽地涩涩地笑了,他笑得并不真心,乔旋听得出来。 「你的身体自由了,心却没有。」乔旋犀利地指出。 萧仲齐一震,片刻,自嘲地撇唇。「没错,我的心并不自由。」 「你很牵挂你的前妻,对吧?」乔旋轻声叹息。 萧仲齐无语,眼神复杂地盯着喝干的酒杯,心房也犹如这只酒杯,曾经丰富地盛满,如今却空虚寂寥。 他想,在亲眼见到前妻重新得到幸福快乐以前,他的心,或许永远不能自由—— 第七章 我们是「离婚」,不是「离缘」,就算不是夫妻了,也是朋友,那种可以彼此说心事的好朋友。 一年前,当他们协议离婚时,他曾经如是对她说,而今,岁月匆匆流转过四季,叶初冬细细回忆,不得不承认,是前夫这句诺言,给她勇往直前的力量。 因为有他的关怀、他的鼓励,她才能毅然决然恢复单身,一个人独立自主。 她已经不是谁的妻了,是个单身的ol,有时快乐,有时寂寞,有时也会觉得工作的重担扛得很疲惫,但她比其它失婚女子幸运的是,她有个愿意跟她当朋友的前夫。 他们对从前那段失败的婚姻,或许有遗憾,却不埋怨,仍然愿意祝福彼此得到幸福。 他们之前,依旧牵着一条无形的红线。 叶初冬浅浅一笑,目光流连在一条结成同心结的红绳,这条「红线」是当年萧仲齐向她求婚时,系在她小指上的,她一直珍惜地收藏着,离婚后,她将这红绳打成同心结,挂在手机上,每天陪着她上班下班,迎日出日落。 这是象征他们结缘的红线,就算他们不是夫妻,他们之前不再存在着爱情,她想,他仍会是这辈子她最牵挂的人。 你过得好吗?仲齐,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她默默地在心底问,虽然他在信里,在电话里,总是一副元气满满的口气,但未能亲眼得见,她总是感到不踏实。 可虽是担忧,她却仍鼓不起勇气见他,还是有些怕,因为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强,还不足以令他刮目相看。 要变成一个更勇敢、更亮丽的女人,然后才能与他相见。 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初冬、初冬!」一个女同事扬声唤她。 她抬眸,迎向一张笑盈盈的脸孔。「什么事?」 「这几份报价,你帮我整理一下好吗?最好能画成简单明了的表格,让人一目了然。」 「可是……」叶初冬有些犹豫,她自己手上还有几件工作没做完,如果再接这一件,怕会赶不及进度。 「拜托你啦!」女同事双掌合十,很赖皮却也很诚心地请求。「这种细节功夫,你最拿手了,如果我来做,肯定出包,数字打错就算了,万一到时业务给客户的报价也少了一个零,我就完了,我们公司的商誉也会受损。」 「这个嘛——」叶初冬在脑海迅速衡量,若是她重新安排一下工作进度,是有可能帮这个忙。「好吧,可是我最快也要明天下班前才能给你。」 「没关系,你肯帮我就好了,太谢谢你了,感恩哪!」女同事笑着道谢,快乐地离去。 叶初科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对自己苦笑,看来人的个性是很难转变的,就算她离开职场多年,再回来时,仍是从前那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便利贴女孩。 仲齐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骂她笨…… 「你真笨!」一道不赞同的声嗓蓦地在她耳畔作响。 她愕然回眸。 站在她身后的韩智宇,这家建筑师事务所其中一位合伙人,也是她的直属上司。 「老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恭敬地起身,笑问。 他挥挥手,示意她坐下跟他说话即可,一面拿起方才女同事丢给她的报表,随手翻阅,然后又甩回她桌上。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他不耐地斥责。「你是我的助理,不是整间办公室的,我叫你做的事才做,其它人的事你不必多管。」 「我知道,老板。」她柔声回应。「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交代我做的事。」 「我不是怕你耽误进度,是怕你——」韩智宇倏地语窒,收拢眉宇,不愉地瞪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苛责她,是不忍她太辛苦,这个上司,表面暴躁易怒,其实很体贴。 她恬淡地微笑。 见她笑了,韩智宇一震,仿佛有些惊讶,又有些狼狈,不禁长长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懊恼自己像个登徒子死盯着她,猛然别过头。 「以后不准你随便答应人家帮忙做事,不然总有一天累死你!」他粗鲁地咕哝。「我可不想又要登报重新找助理。」 「是,我知道了。」她顺从地应道。总之老板说什么,点头为上策。 他似乎听出她这应允并非真心,狠狠白了她一眼,接着,清清喉咙。「对了,待会儿我要去巡工地,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可以去?」叶初冬喜出望外。她是学设计的,从一开始进这家公司,她便期许自己不只当个助理,也能熟悉关于建筑规划的一切事宜,她一直希望有机会去工地现场看看,但韩智宇总是说那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不许她跟。 今天,为何例外? 「今天东西多,我需要有人帮我拿。」韩智宇看出她的疑惑,酷酷地解释。「女人在工地虽然不顶什么用,但帮忙拿几份图纸应该还是ok的吧?」 「当然。」她用力点头。「我很乐意帮忙。」 「那好吧。」韩智宇冷凝的面容总算破出一丝微笑。「我们马上出发。」 「是!」叶初冬急忙收拾办公桌,看来她预计的工作进度又要延误了,恐怕这两天要加班才补得回来,但无所谓,能有机会亲临工地见识,再怎么辛苦都值得。 于是,一个小时后,她陪同上司来到建筑工地,韩智宇大概也明白她想多学多看的心理,巨细靡遗地为她介绍,不但引见工头与她认识,还跟她说明许多专业术语。 她戴着安全帽,抱着一迭建筑图纸,热烈地左顾右盼,努力吸收新知。 当韩智宇跟工头一一确定施工细节时,她便乖乖站在一旁,适时递上图纸或擦汗的毛巾。 对她的表现,韩智宇很满意,两人离开工地时,他应许以后有机会,还会带她一起来。 「谢谢老板!」叶初冬太兴奋,步履不觉得有些飘飘然,一时不注意,高跟鞋意外卡进地上一个凹陷的小洞,脚踝当场扭伤。 她吃痛,惊呼一声。 「怎么了?」韩智宇蹙眉回头。 「没什么,只是我……」她蹲下身,尴尬地拔出鞋跟,抚揉自己受伤的踝骨。「不小心扭到了。」 「就跟你说来到工地要小心点啊!」韩智宇郁恼地叹气,走近她。「痛不痛?还能走吗?」 「应该……可以。」她逞强地站起身,踝骨倏地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用力咬唇。 看她这样子,韩智宇也知道她扭得不轻。 「我抱你吧!」语落,他不由分说地展臂将她拦腰抱起。 她大吃一惊,直觉想挣扎。「老板,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你再乱动的话,小心我把你摔回地上,让你全身骨头都跌断。」他暴力地威胁。 她顿时噤声,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这才满意了。「放心吧,只是把你抱回车上而已,这一点点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而她听着他自豪的宣言,嗅着他身上纯男性的气味,不知怎地,脑子霎时有些晕眩,心韵也乱了节奏,怦然加速。 为何心会跳得这么快,这么毫无章法? 难道她对他……心动了? 「那家伙肯定在暗恋你!」 电话线路那端,传来萧仲齐斩钉截铁的结论,叶初冬愣住,握着话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扬嗓。「你是不是听错什么了?我是说,我老板今天终于答应带我到工地现场……」 「然后细心地为你讲解现场的情况及专业术语,对吗?还有,你刚刚说你扭到脚,他就骂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叶初冬难以启齿,虽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但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后来他是不是说你脚扭到了走路不方便,干脆把你抱起来?」无须她主动招认,潇仲齐也敏锐地猜到之后的进展。 「你怎么知道?」她不可思议的惊呼,太神奇了! 「哼哼。」萧仲齐冷哼两声。 叶初冬不太确定那是表示不屑或讽刺,只知道他似乎有些不悦,也许男人知道自己前妻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总是有点吃味。 「你别误会,那时候我脚很痛,没办法走路,所以才……」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急着想解释,总之就是不想他误会。 「你看过医生了吗?现在脚还痛吗?」 「医生帮我推拿过,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萧仲齐放下心,跟着一阵沉默。 空气顿时静凝,叶初冬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她悄悄深呼吸。「你在想什么?」 他没立刻回答,几秒后,才悠悠扬声。「小冬,你觉得你那个老板怎么样?」 「什么怎样?」她心韵错漏一拍,急促地解释。「就跟你说了我跟他没什么,你就要乱乱想,他也绝对没有暗恋我,我们……我们只是普通上司跟下属的关系!」 「你干么这么激动?」他沉声问。 她一怔。「什么?」 他不说话,她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想象他嘴角大概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她的眼,深邃无垠,洞悉一切。 于是她明白,他都猜到了,猜到了她当时的慌乱,以及不可抑制的心动。 他知道她对别的男人心动了,他会怎么想? 她心韵纷乱。「他不可能喜欢我的,我是说,他根本觉得我很笨,因为我老是无法拒绝同事的要求,他说我总有一天会累死……」怎么好似愈描愈黑了?她到底在说什么?想表达什么? 「你常常帮人家做白工吗?」萧仲齐似是察觉她的困窘,体贴地顺着她的话锋,转型话题。 「也不是白工,就是他们需要我帮忙,我没办法说‘不’。」叶初冬低语,不觉敛下眸,等着前夫骂她是笨蛋一枚。 可他的反应却是洒落一串爽朗笑声,出乎她意料之外。「真不愧是你,小冬,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 「你的意思是……我很笨吗?」她不情愿地试探。 「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就是个善良热心的好女孩,人家向你求助,你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拒绝?」 她眨眨眼,一时无法领会他话中含义。「所以你不认为我是那种很蠢很呆的便利贴女孩吗?」 「你觉得你自己很蠢很呆吗?」他反问。「你难道不是因为想帮助别人,让别人开心,所以才答应帮忙的吗?」 「我……是啊。」她喃喃,她的确是主张「助人为快乐之本」。 「既然这样,你能帮就帮吧,只要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就好。不要觉得自己傻,你不是傻,你是贴心,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他不说她笨,说她傻,反而温柔地赞许,他说她很好,很贴心…… 一股奇异的酸楚蓦地在叶初冬胸臆漫开,那不是感伤或委屈,而是一种欣喜,一种被了解、被赞同的欣喜。 以前,她总是讨厌无法拒绝别人的自己,就连最挺她的小夏,她常嚷着要她入改改这种滥好人个性,她以为不会有人欣赏如此平凡顺从的她,可他却说,这就是她贴心之处。 「不过你要帮别人可以,不要帮到把自己累坏了,要量力而为,不然我可是会心疼的,知道吗?」他温声叮咛。 她震颤地微笑了。「你又在花言巧语了。」 「谁说我是花言巧语?」他喊冤。「我认真的!」 「是是,你最认真不过了,可恶的花花公子。」她揶揄。 「嘿!你这女人,居然把本人的好意当驴肝肺。」他摆出受辱的姿态抗议。 她轻声笑了,他也跟着笑开。 接下来,两人又天南地北地聊开,话题源源不绝,一个接一个,有时彼此调侃,有时又互相鼓励,仿佛回到热恋那时候,谁也舍不得先挂断电话,直到夜色深了,耳朵痛了,而话筒烧烫得难以握住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对彼此道晚安。 上床的时候,还昏沉沉地回忆着方才谈话的内容,唇角,噙着甜甜的傻笑—— 萧仲齐失眠了一夜。 到天蒙蒙亮时,才迷糊地睡去,虽然还是到公司上班了,但他很勉强才能振作颓废的精神,露出一贯爽朗的笑容。 他大概猜得到自己为何失眠,因为他的前妻,因为昨夜和她聊得太融洽,太快乐,也有一丝丝莫名的惆怅。 为何他们离婚后,反而能聊得如此尽兴,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他们真的比较适合当朋友,更胜于做夫妻? 可当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当朋友不能胡乱吃醋,就算一颗心已经快被嫉妒的小虫咬破了,也不能嘶声喊痛,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打趣。 就算知道有某个男人在她附近觊觎着她,也不能一脚把他踢开,发表所有权宣言。 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任何男人都有权追求她,她也有权接受。 而他,只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表示祝福。 「真该死!」他喃喃低咒,也不确定自己在诅咒什么,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不得抒发。 清脆的铃声忽地响起。 他一凛,收束心神,接起电话。「喂。」 「仲齐,我是莉莉。」一道清柔的嗓音。 一听是她,萧仲齐眉宇下意识地收拢,神情严肃。 他跟温莉莉已经很久没有交集了,自从那个雨夜他拒绝她的示爱后,似乎重重伤了她,之后她在公司便一直躲着他,他也乐得与她保持距离。后来他离婚了,也刻意对公司同事保密,直到两个月前,才意外走漏消息。 自从知道他离婚后,温莉莉似是对他重燃希望,三番两次主动接近他。 「请问有事吗?温特助。」他特意强调她的职衔,暗示两人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 她却置若罔闻。「中午我送过去的便当,你吃了吗?」 听到她的询问,他视线一落,望向一直搁在桌角的餐盒。「我没吃。」 「为什么?」她语气掩不住失望。 「你应该知道,我中午习惯到员工餐厅用餐。」 「可你不是老是抱怨我们员工餐厅的菜难吃吗?而且也不够营养,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应该补一补。」 就算他该补充营养,也不关她的事。「温特助……」 「你知道我为了做那个便当,手指还烫出水泡吗?我现在在上烹饪班,学做料理,我是很认真做这个便当的,你至少……也尝一尝嘛。」 他无奈地抿唇,很清楚她这是在对自己发动柔情攻势,只要他接受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时他会更难与她划清界线。 或许真正的温柔,是果断的替她挥剑斩情丝。 萧仲齐下定决心。「温特助,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真的吗?」她惊喜。「当然有空,那我们怎么约?」 他跟她约在一这有日本料理餐厅。这家日本料理是他跟叶初冬都很爱的,当年谈恋爱时,两人常来,当她问约哪里时,他下意识地便选定这间餐厅,只是没料到,当他坐下来后不久,餐厅的玻璃门便被推开,翩然旋进一道他熟悉万分的倩影。 小冬?!她怎么也会来? 萧仲齐震惊不已,直勾勾地盯着前妻不放,这一年来,他虽然不时会躲在她住处或公司附近偷窥她,但为了怕她警觉,总是远远地望着,这回,却是清清楚楚地迎接她正面的身姿。 她穿着一袭利落的套装,包裹出曼妙的身段,秀发剪短了,发尾微微烫卷,自然地在肩际飘逸,踩着高跟鞋的双腿,窈窕有致,透着性感。 她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更有自信,从前偏向温软的笑颜此刻多了几分坚定,眼神熠熠生辉,闪耀照人。 她变得更有魅力了。 萧仲齐定定地凝望前妻,嘴角勾着赞赏的笑。她如此可人,笑容又亲切,怎能不受人疼爱?怪不得她那个老板会喜欢她。 一念及此,他的心蓦地抽痛起来,而当他瞥见她身旁跟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英气男子时,心痛得更厉害了。 那个人想心就是她的老板吧?他们今晚是来此约会的吗? 「仲齐,你怎么了?」温莉莉察觉他神情不对,关怀地追问,见他对她不理不睬,依然出神,不禁跟着调转视线,当她认清来人是谁后,身子强烈一震。「那是你……前妻?」 「是的,是小冬没错。」萧仲齐喃喃回应,目光仍依恋地纠缠着那个令他思念不已的女人。 而最令他心痛的是,他的前妻从未发现他。 「这间餐厅你常来吗?」韩智宇一面翻阅菜单,一面问。 「嗯。」叶初冬点头。「以前跟我前夫常来,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来了,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了?」 韩智宇闻言,猛然从菜单上扬起眸。「跟你前夫?」 「是啊。」叶初冬顿了顿,察觉老板脸色有些怪。「啊,老板难道不知道我离过婚吗?」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你还会特意到你们以前常来的餐厅吃饭。」他不以为然地抿唇,黑眸若有所思地盯住她。「你很想念他吗?」 「嗄?」叶初冬一愣,半晌,才缓缓回话。「嗯,也说不上想念,我们一直都有联络啊。」 「什么?」韩智宇再次震惊。「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是离婚,又不是断交。」叶初冬好笑。「我们还是朋友。」 「离婚夫妻不成为仇人就算了,还当朋友?」韩智宇眯起眼,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叶初冬浅浅弯唇。别说他不信了,就连她的好姐妹夏晴也常怀疑此事必有蹊跷,离婚夫妻情尽缘了,怎么当好朋友? 或许她跟仲齐真的是特例吗?她甜甜地想。 韩智宇深深凝望她,仿佛也看出她眼里藏着一抹异样情感。「你们当初到底为什么离婚?」 「这个嘛……」叶初冬微微颦眉,实在很难对外人解释她单纯又复杂的婚姻。 「我知道了,一定是他有外遇。」韩智宇想当然耳地猜测,一对夫妻之所以要闹到离婚,通常是因为出现第三者。 可这案例却不适用于叶初冬,她急切地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仲齐的,主要是因为我……」 「你怎样?」 她惘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韩智宇却误解了她的为难,自行下结论。「你不用替你前夫说好话了,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自己有问题。」 「不是的,真的不是那样。」叶初冬苦笑。 「那到底是怎样?」韩智宇有些怒了,不明白她为何到如今依然百般为前夫着想?那令他相当不悦。 「是因为——」叶初冬蓦地顿住,瞪着坐在角落餐桌的两个客人,血色急速从脸颊褪淡。 韩智宇看出她的异样,跟着朝她目光焦点所在望过去。「你认识他们?」 「是我……」她将双手悄悄藏进桌下,揪紧裙摆。「我前夫。」 「什么?」韩智宇大惊,见情敌出现,分外眼红,他炯炯地打量萧仲齐,好似打算用目光将之卸成几大块,分析其中成分,想知道那家伙到底是哪一点好,让他面前这个傻女人至今仍念念不忘?「原来他就是你前夫,哼。」长得……还算不赖嘛。「那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我不……我不晓得。」叶初冬急急收回视线,回避他的问话,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举杯喝水,手却不争气地微颤。 对她近乎慌张的反应,韩智宇很不满,这摆明了她对前夫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是非常介意。 「那女人该不会就是他外遇的对象吗?」他犀利地试探。 叶初冬闻言,惊颤一下,差点握不住水杯。 「果然是!」韩智宇忿忿然地喷息,再次自作主张地论断,他相当气恼,为叶初冬感到不值。「你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笑一笑。」 「什么?」她茫然望他。 「对我笑。」他命令。「笑得愈甜愈好,你不想让你前夫以为你还很在乎他吧?那就对我笑,跟我聊天,表情开心一点。」 他的意思是,要她假装潇洒不在乎? 叶初冬领悟了他的用意,胸口一融,流过一束暖意。她知道,他是因为关心她,不忍她受伤,才会如此建议。 「谢谢你。」她真的笑了,不是假装,是真心。 萧仲齐感觉眼眸刺痛。 她笑得好甜、好温柔,像一朵清晨初绽的花,那么含蓄又那么芬芳,勾惹人心弦悸动。 看来她跟那男人相处得很愉快,两人有说有笑的,气氛好得不得了。 而且,也不知她是不是兴奋过头了,竟在那男人面前,一口接一口地啜饮清酒。她不是一向最怕自己喝醉的吗?还是她认为在他面前,喝醉了也无所谓? 她就那么信任那家伙吗? 萧仲齐郁恼地咬牙,纵然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要大方,展现大男人的气度,但胸口依然紧窒得发疼,嫉妒的虫不停在咬啮。 温莉莉注意到他不是滋味的表情,眸光一黯,好半晌,才勉强自己轻快地扬嗓。「你前妻好像挺受欢迎的,她身边那个男人很帅啊,是她的追求者吗?」 「应该是吧。」萧仲齐收凛下颔,筷子紧紧捏在手里,几乎要折断。 「既然她有人追,有人抢着照顾,你应该不必再为她担心了,也该为自己未来的幸福多想想,是不是?」她暗示地问。 他一愣,转头望她。 她盈盈一笑,眼底柔情满溢。 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一再警告自己别在意,叶初冬仍是不时会偷偷地将目光投向前夫,好奇他跟温莉莉对话的内容。 他们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开心,谈话的气氛感觉有些僵,萧仲齐一直板着脸,很严肃。 不可能是在谈公事吧? 她迷惑地猜测,两人离婚后,她曾探问他是否有意与温莉莉正式交往,当时他一口否认,声称绝不可能。 但今夜,他却偕同温莉莉出现在他们从前经常光顾的餐厅,而她的心因此阵阵抽痛。 哪里都好,为何偏偏是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他们恋爱记忆的地方,如此尴尬地巧遇? 她看着他拿出一个餐盒,推回给温莉莉,说了几句话,温莉莉容颜立时结霜。 那个餐盒,该不会是温莉莉亲手做的便当吧?他们什么时候进展到那种地步了?为什么温莉莉会显得不高兴,难道仲齐不喜欢便当里的菜色吗? 还有,仲齐对荞麦过敏,温莉莉知道吗? 叶初冬咬唇寻思,神色阴晴不定,她告诉自己,不管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初冬。」韩智宇突如其来的握住她的手。 她神智乍醒,惶然扬眸。「老板,你——」 「不要动,安静地听我说。」他霸道的目光擒住她。「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什么?」她仿佛听到晴天霹雳,心跳加速,直觉想抽出自己的手,他却紧紧圈琐着,不许她挣脱。「你、你……在开玩笑吗?老板。」 「我是认真的。」见她满脸不可置信,他几乎是愤怒地发表宣言。「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她是……有点感觉,就算她感觉不到,萧仲齐也提醒过她,但这一切依然来得太快了,她措手不及,很慌,很想逃。 「老板,请你放开我好吗?」她软语请求。 「为什么要放开?」他皱眉。「你没发现吗?你前夫正往这里看,让他亲眼看看有男人在追求你,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韩智宇不懂。女人,不都最喜欢在旧情人面前炫耀自己吸引男人的魅力吗? 因为她不想仲齐难受,因为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隐隐内蕴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忧郁,因为她看得出来,他也在乎。 就像她不想看到他跟温莉莉在一起,他大概也不想看到她跟别的男人举止亲昵。 若是她更冷酷无情一点,或许会故意激前夫吃醋,可惜她不是,她柔软的心房,缠绕着太多对他的不舍。 叶初冬抽回手,樱唇浅弯,微笑犹如一泓春水,透明甘冽,百分百的美丽——「我们再叫一壶清酒好吗?」 第八章 她喝醉了。 见她顾不得自己酒量差,清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就有预感,她一定会喝醉,果然,两个小时后,她在韩智宇的扶持下,醉醺醺地离开餐厅,当街唱歌跳舞,搞得韩智宇超尴尬。 可他在一旁却看得很快乐。 萧仲齐噙着笑,望着前妻踩着轻盈的步伐,在红色的人行砖道上跳格子,双手挽起裙摆,摇摆踢踏的舞姿宛如热情的吉普赛女郎。 她真可爱,喝了酒就像完全变个人似的,瞧她圆圆的裙摆,开了一朵又一朵喇叭花,一点也不端庄、不娴雅,却傻气得惹人疼。 身为她前夫,他也只有在蜜月旅行时曾见过她狂醉一回,当时的她,也如今夜一般活泼淘气,令他心动,可惜之后她便坚持自己酒品太差,无论他怎么哄骗引诱,都不肯多喝一杯酒。 今夜,她为何破例了?为何放弃节制?难道是因为她身边那个男人吗? 一念及此,萧仲齐唇畔的笑意敛了,眼神黯淡了,胸口也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巨石。 温莉莉注意到神色的变化,用力咬了咬唇。「仲齐。」 他没听见。 「仲齐!」她提高声调。 他总算听见了,回过头。「什么事?」 「你要站在这里看到什么时候?不回家吗?」 「……」 「至少送我回家吧。你刚不是说,我们当不成情人,也可以当朋友吗?这么晚了,你不怕我一个人回去有危险吗?至少开车送我吧。」 温莉莉软语请求,努力微笑,心却在泣血。 今夜他主动约她,她原以为自己连日来的示好,终于打动了他,没想到他只是更明白地拒绝,她自尊受损,骄傲破碎,难堪得本想一走了之,但最后,还是坚强地留下来。 因为她相信,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她最大的情敌已经有了别的追求者,萧仲齐迟早有一天会认清,他对前妻的不舍只是基于愧疚的心理,他会接受她的,毕竟他曾经对她心动过,不是吗? 暂时当不成他的情人没关系,他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我们走吧。」她温柔地凝睇他,在眼里倾注满腔缠绵的情意,希望他有一天能感动。 萧仲齐点点头,刚想掏出车钥匙,前言却传来一阵喧闹,原来叶初冬逮着了一个路人乱丢烟蒂,正义正词严地教训他。 「喂,你快捡起来!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万一着火了怎么办?」 「神经病!」对方不耐烦地瞪她。「哪会着火啊?我都用脚踩熄了。」 「就算不着火,你乱丢垃圾也是没公德心,快捡起来。」 「你这女人——」 「我叫你捡起来,听到没?」叶初冬仿佛感受不到对方的嫌恶,泼辣地揪住他衣领。 「初冬,你别这样。」韩智宇急忙将她拉回来。「又不关我们的事,算了。」 「怎么会不关我们事?」叶初冬嚷嚷,尖锐的嗓音在静夜晨分外嘹亮,吸引无数路人好奇的注目。「维护环境,人人有责,那家伙一点公德心也没有,乱丢烟蒂,迟早有一点会出问题,我们……一定得好好教导这种人……呃!」一声响亮的酒嗝,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路人都笑了。 韩智宇俊颊窘红,朝那些路人狠狠瞪几眼,吓得他们急急散去,然后他将目光又调回叶初冬身上。 「你安静点,不要吵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看,很丢脸。」 「怎么会丢脸?」叶初冬委屈地扁嘴。「我说话有很大声吗?而且我有说错吗?我又不是故意找人家麻烦,我是——」一记粗鲁的强吻闪电般地堵住她的唇。 叶初冬呆了,愣愣地睁大眼,脑海霎时空白,而以亲吻强势地命令她闭嘴的男人却是吻上瘾,放轻了力道,温存地啄吮她的唇。 萧仲齐瞠视这一幕。 这个吻,其实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对他而言,却恍若经历了百年的磨难,他喉间干涩,胸臆紧窒,不能呼吸。 他像个倒吊的罪人,孤悬在空中,深切地领略着罪与罚。 究竟,他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要领受这样苦痛的罚…… 「你……做什么?」叶初冬蓦然回过神,用力推开韩智宇。「你凭什么……这样偷袭我?你都不懂得事先问一声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啊?讨厌、讨厌!你这个坏蛋、大坏蛋!」她一面唠叨痛骂,一面握着粉拳开扁,虽然她力气不大,打在身上痛不到哪里去,但韩智宇仍被她凶悍的姿态吓坏了,下意识举高双臂挡着脸,一步步往后退。 「初冬,你冷静点,冷静点——」 「坏蛋,你别躲,过来跟我说清楚!」 「天哪!」韩智宇翻白眼,一时之间还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本来是为了令她安静才吻她,结果她反而更吵闹得街知巷闻,他窘到快爆炸了,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应付一个酒品不佳的女醉鬼。 「我来台。」萧仲齐主动过来,意欲接手他视之为烫手山宇的麻烦。 「是你!」韩智宇忿恼地拧眉,眼神咄咄逼人。 萧仲齐只是淡淡一笑。「你应付不了现在的小冬的,她现在不是平常的她。」 废话!他当然看得出来。韩智宇眯起眼。 「所以还是我来吧。」萧仲齐从容低语,转向叶初冬,稳稳扣住她挥舞不停的双手。 「小冬,是我。」 「仲齐?」叶初冬扬起红滟滟的脸蛋,迷迷糊糊地眨着眼,似是想认清他是谁。 「是,我是仲齐。」他含笑望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才……没有喝醉呢!」她不服气地跺脚。「谁说我喝醉了?」 「是,你没醉,你很清醒。」他顺着她的话哄她,灵机一动。「那你可以跟着我这样做吗?」 「怎样做?」她好奇。 他踏上红砖道,一格踩一格,缓缓前进。「要一直线叫喔,不可以歪掉。」 「这简单,没问题!」她豪迈地保证,跟在他身后,一格一格,踉跄却确实地前进。 韩智宇和温莉莉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现场,胸臆都是五味杂陈。 「你歪掉了。」萧仲齐时进回头看,确认叶初冬是否安然无恙,偶尔一句打趣的指责,便激起她不服输的倔强,更卖力地走好。 但走着走着,她实在撑不住了,酒精的魔力令她天旋地转,她颤颤蹲下。 「怎么了?」萧仲齐停下来,关怀地问。 「我走不动了啦。」她懊恼地叹气。 「那,我背你吧。」他柔声提议。 她闻言,怔住,傻傻地瞪着他。 「上来吧。」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攀上自己的背。 她迷蒙地望着他宽广厚实的背,忽地感到害羞。「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自己可以走。」 「上来吧,小冬。」他往后朝她伸出双手。 她瞪着那双大手,犹豫半晌,然后,才像鼓起莫大勇气似的,轻轻一碰,立刻感到一股激烈的电流窜过指尖。 「怎么了?」他不解她的震撼。 「我……」她咬唇,脸颊好烫好烫,也不知是否都是酒精惹的祸,只觉得心韵急颤,全身发软。 她是真的走不动了,连站起来都无力,只好乖乖地偎近他,玉手搭上他肩颈。「我是……我可没喝醉喔,只是懒得走而已。」 她像个小孩子,别扭地声称,萧仲齐偷偷地笑。 「知道了,你没醉,你很清醒。」 他稳稳地勾住她双腿,提气挺起身,背着她,走在晕着朦胧月华的台北街头。 清风微微,夜色无边,两人都静默着,谁也不说话,只有身后两道亲昵交缠的剪影,无言地诉相思。 「怎么样?头会不会痛,喝点水好吗?」 送叶初冬回到家后,萧仲齐扶着她坐在沙发上,亲切地问她。 她似乎陷在半梦半醒之间,神智迷蒙着,勉力睁开眼,怔忡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斟来一杯温开水,托住她背脊,将玻璃杯衔进她唇缘,想喂她喝水,她却摇摇头。 「我自己来。」她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他不确定她是否酒醒了,只知道她比起之前在路上大吵大闹的狂态,收敛了不少,如今的坐姿,虽说不上优雅,倒也规规矩矩的。 他看着,觉得有些可惜,他倒宁愿她还是很醉,醉到憨态毕露,他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样的她,很惊奇,也有股说不出的怜爱。 她喝了半杯水,想把杯子搁在茶几上,他看见茶几上压着一份文件,怕她弄湿了,急忙抽出来。 仔细一瞧,那份文件是一份设计草稿,笔触有些凌乱。「这是什么?」 「这个啊?」她自己也愣了愣,看了两秒,才回神。「是室内设计图。」 「室内设计?」他扬眉。「你自己画的?」 「嗯。」 他想起来了,她以前就是学设计的,他们在上海的住处,她也曾亲息设计装潢。 「你想往这方面发展吗?以后当个室内设计师?」他好奇地问。 「不可以吗?」她微微嘟嘴,似是以为他不赞成。 「当然可以。」他朗声笑了。「这样很好啊,我老早就觉得你挺有设计的才华,不好好发挥所长,挺可惜的。」 「你真这么想?」她不敢相信,怔望他的眼神蕴着几分傻气。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真的,所以你好好加油,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到时我住的地方,也交给你来设计喽。」 叶初冬闻言,出神片刻,然后才像确认自己没听错他话中的含义,憨憨地绽开唇,笑得像朵盛开的花。 她接过设计草稿,逐页翻给他看。「哪,你看,这是客厅,我想在这里做个高起的平台,区隔空间;还有这里,一大片落地窗,不但可以采光,又能增加空间的空阔感,厨房也是特别设计的喔,你瞧……」 她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地指指点点。 他见她开心,心情也跟着大好,陪着她看设计图,虽然以他毫无艺术天分的眼光来看,他实在看不懂其中奥妙之处,但他愿意陪着她逐梦,与她分享喜悦。 她指手画脚、叽哩呱啦地说了许久许久,就连从前他们热恋得最甜蜜的时候,他也不曾见她如此活泼多话,于是他明白,她的酒还没全醒,依然半醉着。 这样很好,太好了…… 「仲齐,你说我是不是很认真的在工作?」她忽地扬起眸,定定地瞅着他,急切地寻求他的认同。「我真的很努力在工作喔,也很努力一个人生活,我应该……没让你失望吧?」 「怎么会?」他蹙眉。让他失望?她怎会那样想?「说真的,我很以你为荣。」 与他离婚,恢复单身,她并没有像一般女人一样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在人生路途上行走的姿态反而更昂然、更坚强。 「你很了不起,小冬。」他诚恳地赞许她。 「真的吗?」她听着他温煦慈爱的嗓音,眼潭隐隐聚拢一团水雾,雾里,闪着迷蒙的星光。「谢谢你,我现在……好像变得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了。」 「难道你以前都不喜欢你自己吗?」他又不懂了。 「嗯。」她直率地回应。「我讨厌自己。」 「为什么?」他大大不解。 叶初冬垂敛羽睫,双手揪着裙摆。「因为我好平凡,好趣,我什么也不懂,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知道,也帮不上你的忙。」她顿了顿,神情忧伤。「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你在公司的事?你以前一定也有工作不顺的时候,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萧仲齐愣住,从没想过自己刻意避谈工作上的不愉快也是造成妻子心结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不想你跟着我不开心。」他呐呐地解释。「在上海的时候,我知道你为了适应当地的生活,也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不想再跟你倒垃圾。」 因为他希望她快乐。 这是他对她的体贴,却让彼此的心有了距离。 「小冬,我做错了吗?」他涩涩地问。 她惆怅地出神,半晌,螓首轻摇。「错的人或许是我。」总是将话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我……其实一直觉得很奇怪,像我这么呆板的女人,你到底为什么想娶我?」 「你居然那么想?」萧仲齐不可置信,他从不晓得前妻原来对自己如此没自信。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跟我结婚,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的——」 「什么意思?」他惊愕地打断她。「我当然是心甘情愿!」 她扬起脸,眼睫轻颤着,像只受伤的蝴蝶,拍着翅膀,飞掠过他心湖,点开圈圈涟漪。 她对他微笑,那笑,既惆怅又温暖,仿佛在感谢他,不必为了怕伤害她而说善意的谎—— 可他没有说谎! 「你是因为知道妈得了癌症,才向我求婚的,对不对?」她柔声低语。「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因为孝顺才娶我。」 她怎会知道的?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当时自己的心理转折。 「是爸告诉我的。」她为他解答。 「他……弄错了,不完全是那样,我是说,我的确是因为妈病了才跟你求婚,但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我很爱你,小冬,真的很爱你……」他急切地解释。急切地想澄清她的误解,若是她心里结,有一部分是他无意中缠紧的,那他想替她解开,现在就解! 可她却误会了他的焦灼,只是摇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怪你,你不用这么紧张。」 要他如何不紧张?他好不容易有一点点懂得她的心结了,好不容易在他与她之间,看到了一丝丝复合的希望。 他还是有机会的,是不是?只要他能帮她解开心结…… 「你跟温莉莉在交往吗?」她突如其来地问。 「什么?」他悚然大惊。「没有!你误会了,我跟她只是朋友。」 她不信,用力挥挥手。「你可以跟她谈恋爱啊!不用顾忌我,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我很……很快乐喔,你不要担心。」 她笑着,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甜美,她笑得令他心痛。 「不要说这种话。」他沙哑地阻止她。 她却不懂他的痛,继续劝说。「我是说真的,你不用担心我,就跟温莉莉在一起吧,我会……祝福你们。」 「不要这样说,我不想听。」知不知道他听了有多难受?他不需要她的祝福,不愿她如此大方,他想担心她,就是牵挂她,不可以吗? 「真的,我祝福、你们……」她喃喃,螓首颓然一落,靠在沙发背上。 她睡着了。 他瞠视她,胸口堵着闷气,渐渐地,气消了,只余一腔苦恼。 恼的是她用一番醉言醉语,彻底搅乱了他的心,自己却这么不负责任地睡死了,苦的是他丝毫无法怨她,看着她娇恬的睡颜时,竟还升起某种不可言说的欲望。 好想好想,亲亲她—— 天哪!头好痛。 隔天早上,叶初冬进办公室,试着振作精神工作,太阳穴却时不时地抽痛,教她片刻不得安宁。 她实在受不了,捧着脑袋,昏沉沉地陷入发呆状态。 昨天晚上,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 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似乎还当街跟人吵架,至于为什么而吵,她完全想不起来,只模糊地记得后来是萧仲齐送自己回家的。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韩智宇?究竟怎么回事?她该不会在无意中闹出什么天大的糗事吧? 一念及此,叶初冬不禁哀哀叹气,早知如此,她实在该克制自己别喝那么多酒的,但昨夜她像是疯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是因为,她没料到会在那样的地方,巧遇前夫和那个女人。 「真是糟糕透了。」她懊恼地呢喃,糟糕的是她不仅在老板面前出丑,也在仲齐跟温莉莉面前失了形象。 尤其是仲齐,他会怎么想她呢? 叶初冬咬唇,努力回想,昨夜前夫的脸上,是否有一丝丝对她的不耐?但无论她怎么想,想起的都只有他温煦如春阳的笑容。 他好像并未嫌弃她,甚至还耐心地哄她、背她,送她回家,她记得自己仿佛跟他说了很多、很多,他一直用心听着。 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可恨的是,记忆全在脑海里散乱成一片片,而她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像。 她甚至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自己一早醒来,餐桌上便搁着一瓶解酒液、一盒鲜奶,以及两个她最爱的红豆面包。 萧仲齐留了张字条给她,叮嘱她记得吃早餐,若是太累了,就请假一天,,别勉强自己去上班。 她捏着那字条,一时出神。 从前,都是她为他准备早餐,这是第一次,他反过来为她打理,虽然只是简单的牛奶和面包,却让她的心,一阵阵不听话地悸动。 唉,真是糟糕透了…… 「你酒醒了吗?」一道深沉的嗓音蓦地自她头顶落下,她惊怔,扬眸迎向韩智宇严肃的脸庞。 「什么?」她不解地起身。 他像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怎么了?叶初冬愕然看着老板奇怪的举动,他这是在躲她吗?该不会是…… 「老板,我昨天做了什么事吗?」 他闻言,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精神正常。 「我很清醒。」她难堪地声明。 他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那你跟我进来。」 「嗄?」 「动作快点!」他一贯暴躁地命令。 「是。」她不及细想,撑着沉重的步履,跟韩智宇走进他私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请问,有什么事?」 韩智宇没立刻回答,死盯着她略显苍白的容颜,看得她更加窘迫不安。 「是不是我昨天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皱眉。「你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吗?」 「不记得了。」她惭愧地摇头。 他瞪了她半晌,下颔一凛。「算了,不记得也好。」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闹了个惊天动地?叶初冬惊疑不定,韩智宇脸色愈凛然,她就愈不安。 「不过你喝醉的时候,还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果然!叶初冬苦笑,她肯定闹大笑话了。「对不起,老板,我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那样喝酒。」 「嗯,你最好少喝。」韩智宇相当同意她自制,他可受不了再次应付一个酒醉的疯婆子。他眯了眯眼,沉吟片刻,然后状若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前夫送你回家后,有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她一愣。「没怎样啊。」 「是无休止的没怎样,还是你不记得了?」他紧迫盯人。 「到底是怎样?」她整个状况外。 「算了,没怎样就好。」见自己问不出来个端倪,韩智宇怒了,不悦地抿紧唇。 叶初冬更迷糊了,怔怔地瞧着他。 他看着她无辜的眼,心弦一扯,表情顿时软化。「昨天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她迷惑地眨眼。 犀利的目光锁定她。「要不要跟我交往?」 「啊?」她愣住,这才恍然记起他昨夜的确问了她这么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你讨厌我吗?」韩智宇直率地问。 「我……」她迟疑,粉颊瞬间烘暖。她怎么可能讨厌他?不但不讨厌,不如说还有一点点心动。 「回答我的问题!」韩智宇厉声下令,显然是坚持今天一定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个性本就急躁,再加上昨夜萧仲齐的出现,带给他莫大的危机感,更无法定下心,与她玩男女之间的暧昧游戏。 他要答案,现在就要。 可叶初冬却无法立刻响应,她需要考虑,他的提议对她而言几乎可以算是人生戏剧化的大转折——除了仲齐,居然也有别的男人会喜欢她。 「不用想了,就照你的本心给我答案,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交往?」韩智宇催促地逼问。 叶初冬闻言,惘然。 他要她依从她的本心,若是如此,那么她现在的答案是…… 门扉忽地传来两声叩响,一个女同事惊慌地探头进来。「韩先生,外面有位小姐要见初冬,因为她坚持在屋顶上等,我觉得怪怪的,所以——」 「是你?」 接到同事通知后,叶初冬匆匆赶上屋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她料想不到的人影——温莉莉。 「为什么约我在这种地方?」她呐呐地问,眼见温莉莉就站在围栏边,衣袂翩然,仿佛意欲乘风而去。 温莉莉凝定她,似是猜出她心里的想法,忽地笑了。「你该不会是怕我跳下去吧?」 她无语。 「放心心吧,我不会跳的,我约你来这里,只是想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温莉莉顿了顿,眼神隐隐蒙上惆怅。「自从出社会后,这一路我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不管有多大的委屈或痛苦,我都会想办法熬过去,死不了的。」 叶初冬看着她忧郁的神情,心念一动,忽然感觉到这女人活得并不快乐,也许她在工作上的表现很出色,但她并不满足,她的人生依然有抽缺憾。 「……不过也就是这样,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叶初冬一愣。「放弃什么?」 「仲齐。」温莉莉坚定地迎视她。「他是我第一个想得到的男人,我绝对不会放弃他。」 叶初冬惘然。所以今天她来找自己,是为了宣战吗? 「我是来请你放过仲齐的。」温莉莉声明来意。「算我拜托你,请你放手让他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叶初冬心口一震。「这是……什么意思?」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用力咬了咬牙。「我跟仲齐已经离婚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温莉莉闻言,冷笑。「不错,你们是离婚了,可仲齐的心从来没有自由过!他一直牵挂着你,某方面来说,你就像中他的十字架,为了责任与愧疚,他得背在身上一辈子。」 她是仲齐的……十字架? 叶初冬震惊,傻傻地伫立原地,高楼的强风吹乱了她的发,吹得她脸颊微微刺痛,可她浑然不觉。 「他昨天拒绝了我的便当,他说,我不用这么费心做饭给他吃,他说他会自己照顾自己,但你知道吗?他很讨厌员工餐厅的菜,每次午餐都吃很少,你不觉得他最近变瘦了吗?」 是吗?他瘦了吗? 叶初冬努力回想昨夜见到前夫时,他当时的形象,为何她只见到他风采依旧,仍是那么魅力迷人,却没发现原来他中午都没能好好吃饭? 他明明答应过她,他会保重自己的,为何做不到?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叶初冬不敢相信,她以为温莉莉瞧不起自己的,一个把家庭当成全部世界的女人——至今她仍深深记得,温莉莉曾用那种几乎像是轻蔑的眼神同情地看着她。 可温莉莉却说羡慕她…。 「这世上,仲齐大概也只听你的话吧?只有你能管着他,少喝点酒,好好吃饭,你不准他接近我,他就跟我保持距离,到现在也还是——「温莉莉蓦地顿住,嗓音变得嘶哑,神情掠过一丝狂乱。」其实只要他肯给我机会,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也能像你这样了解他的,我比你更体贴地照顾他!」 她像是快疯了,眼眸淡淡染红。」我知道他一直牵挂着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所以才不肯跟我进一步交往,但他也答应我了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我相信只要你肯放了他,我们会有开始的,拜托你,别让他继续苛责自己了好吗?请你放过他,让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为何要来求她这种事?他们之间能不能顺利交往,关她什么事?难道是她的错吗?是她阻碍了他们的幸福吗? 叶初冬凛然抿唇,她告诉自己,不必理会这个女人的疯言疯语,她没必要随之起舞,但内心深处,她又不得不承认,温莉莉的确戳中了自己的痛处。 是的她的确束缚了仲齐,他的人是自由了,心却从未自由,因为他一直牵挂着她,而她也一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关怀。 他一直用他承诺的那条「红线」绑着他,这一年来,他对自己能够独立生活感到很满意,但其实,她从未真正「独立」过。 她依赖者他,以好朋友的名义。 「算我求你,叶小姐。」温莉莉蓦地抓握她的手,放下姿态,含泪恳求。「我想做菜给仲齐吃,我想照顾他,想对他好,可只要他一天没有放下你,他就不会允许任何女人接近她,我拜托你,你给我一个好好爱她的机会好吗?我一定会珍惜他的,会对他很用心很用心的,一定会的……」 为什么要这样求她?为何要用这种软弱的低姿态?仿佛她才是强势的一方,才是作恶的一方,她有这么坏吗?有这么自私? 叶初冬闭了闭眸,泪胎危险地在眼里孕育,但她强悍地封住,不能两个女人都崩溃,她们现在不是上演什么悲情大戏,她要冷静,总有人要冷静…… 「温小姐,你知道仲齐对荞麦过敏吗?」她一字一句地自唇间挤出嗓音,连自己也佩服自己能够如此镇定。 「什么?」温莉莉愣住,似是没料到她会突出此言。 她浅浅地扬唇。「所以你做菜给他吃的时候,记得不要添加任何含有荞麦的食材或调味料。还有,你知道他都爱吃些什么菜吗?」 温莉莉愣愣的摇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写一份食谱给你,当作参考。」她柔声建议。 温莉莉整个人呆了,瞪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叶初冬再度微笑。「你跟仲齐之间会不会有幸福的未来,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但如果你想照顾他,我可以给你一些适当的建议。」 「你真的……愿意?」 「嗯。」 当叶初冬吐落应允时,她觉得自己的某部分也跟着失去了她不确定那是什么,却能感觉到,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而这辈子,或许永远没机会再追回来。 可她不怕,不怕的…… 她冷静地与温莉莉道别,冷静地走回办公室,冷静地来到韩智宇面前,送出一朵她自以为饱含感情,其实却悠远无情的笑花—— 「老板,刚刚你问我的问题,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试试看。」 第九章 「你看看这个,考虑一下。」 这天,萧仲齐被叫进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劈头便交给他一份文件,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 「我们公司上个月在美国硅谷并购了一家科技公司,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他点头,对方虽只是间小公司,但掌握il极关键的核心技术,董事会对这桩并购案非常重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竞争对手手中抢下这间公司。 「董事会讨论过了,觉得你很适合管理那间公司。」 「什么?」萧仲齐震惊。「意思是——」公司要外派他去美国? 「没错。」董事长微笑。「之前你在上海的功绩很受赏识,所以董事会才同意升你为业务副总,说是副总,管的也只是总公司的业务部门而已,这次不同了,是真正放手让你去管一家子公司,目前规模是不大,不过未来大有可为,我想最多两、三年吧,你就会成为咱们集团炙手可热的核心人物了。」 也就是说,未来高升的阶梯已经替他搭好了,他只需一步一步踩上去即可。 「你应该会接受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吧?」董事长笑问,丝毫不怀疑他会欣然领命。 笨蛋才会拒绝! 可萧仲齐却犹豫了,接受这个派令等于必须离开台湾,离开他最牵挂的前妻,几个月前,夏晴已经远赴美国工作了,如果连他也走了,小冬便真真正正是孤单一个人了。 教他如何恩那个放心? 「董事长,我很感激公司的赏识,愿意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不过。。。。。。。。。」 「不过怎样?」董事长讶异地蹙眉。「你可别说你要放弃这机会,你知道想抢这份肥差的人有多少吗?我可是想尽办法才说服所有董事一致支持你,你千万别不领情。」 「我知道,我也很感谢董事长的费心,可我在台湾,有牵挂的人。。。。。。。。」 「你是指谁?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一个单身汉,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还是你担心你老爸?他不是已经退休了吗?大不了你带他一起去美国,公司会帮你租一间够大的豪华公寓,若是有需要,也可以配两辆车给你,一辆让你老爸开着到处逛,免得他生活太无聊。」董事长自认为公司开出条件够优渥了。 萧仲齐只能无奈地叹息。问题并不是他父亲,若是他外调美国,自然可以带着老人家一起走,可另外那个人,却是他带不走的,而她偏偏是他最大的不舍。 「我再给你三天考虑,想清楚了回答我!」董事长一声令下,不跟他啰嗦。 萧仲齐心事重重地踱回自己的办公室。 不需要三天,他其实马上就可以给董事在答案,他并不想离开台湾,只是为了自己未来在公司的进退,他必须仔细斟酌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 总不能说是为了前妻吧?那只会惹得董事长更火大。。。。。。。。。。。 「你看起来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在办公室门口,他遇见了温莉莉,她似乎等很久了,微笑地注视他。 他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拿这个给你。」她跟他进办公室,将一个分成几层的餐盒搁上他办公桌。 不会吧?又帮他做便当? 他蹙眉。「莉莉,我不是说过了?我们———」 「我知道。」温莉莉打断他。「你说我们只是朋友,可没人规定,朋友不能做便当请你吃,对吗?」她柔声低语,丝毫不因他的拒绝而退缩,反而更勇敢地献出自己的心意,她打开餐盒。「至少尝尝看,这可是我照着你前妻给的食谱做的喔,保证合你口味。」 「你说什么?」萧仲齐不敢置信,瞪着餐合里一道道他喜欢的菜色,每道菜都细心地分装在不同小格里,就跟他前妻的习惯一样。「你说小冬给你食谱?」 「是。」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意味深长地凝望他,半晌,嫣然一笑。「她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 交代她照顾他?这什么意思? 萧仲齐暗暗掐握拳头,凛着脸,拾起筷子,挟了一块苦瓜咸蛋送进嘴里——手艺是粗糙了点,不及他前妻细腻,但味道的确是相近的。 「这样你总该相信我没骗你了吧?」温莉莉沉静地扬嗓。 萧仲齐闻言,面色一沉,胸臆霎时缠绕着一股焦躁的情绪。 该死的叶初冬,可恶的女人!她见鬼地究竟在打算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深夜,叶初冬刚回到家,便听到电话铃声急促作响,一声接一声,蕴着某种激烈的情感,听得她胆颤心惊。 她直觉猜到是谁打来的,也清楚地明白自己这回绝对躲不过,她已经避接他电话好几天了,迟早必须面对现实。 她幽幽叹息,无奈地拾起话筒,而他一开口便是指责。 「温莉莉说你亲手写食谱给她,还交代她要好好照顾我,是真的吗?」他质问。 「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耳畔传来的声浪汹涌着怒意。 她深吸口气,暗自平息不稳定的心韵。「我这样做,不好吗?她说你很讨厌员工餐厅的午餐,想做饭给你吃,所以我才帮她——」 「你干么要帮她?」他怒气冲冲地打断她。「人家开口要求,你就非答应不可吗?干么这么好说话?你是笨蛋吗?」 他居然骂她笨? 叶初冬心头隐隐疼痛,教他尖锐的语锋刺伤了。「你不是说,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吗?是你自己说,只要我觉得行有余力,可以给别人快乐,不妨就尽量去帮助别人。」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帮助温莉莉,可以让她快乐吗?」他气恼地咆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觉得快乐?」 她怔住,他这意思是他不快乐吗? 可她死为他好啊,她只是希望他跟温莉莉能顺利交往,不必再顾虑她这个前妻。 「你该不会是想摆脱我吧?」萧仲齐阴沉地逼问。 她愣了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你想跟你老板交往,怕我这个前夫碍事,所以才插手管我跟温莉莉的事,对吧?」他语气森冷,冻结她的心。 她惶然握着话筒,不相信他居然如此猜疑她的心思,为何他要将她想得那么负面?在他心里,她是那种自私的女人吗?他难道不曾想过,她其实在意的,是他的幸福? 「仲齐,你好过分。。。。。。。。。」她心冷,嗓音也发颤。 「我过分?」他冷哼。「过分的人是你吧?你说说看,你几天没接我电话了,你想跟你老板谈恋爱,也用不着把我这个前夫踢到一边去吧?难道我们之间的情分,你一点都不顾虑?」 就是因为太顾虑了,她才不敢接他电话,怕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醋意,怕自己不能从容大方地祝福他跟另一个女人,若是她真的能不顾与他的情分就好了,那她也不必如此自苦。。。。。。。。。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决定跟韩智宇交往了?」他咄咄逼人。 他凭什么这样逼问?凭什么资格?他们已经离婚了,彼此都是自由之身,要跟谁交往,对方都不能干涉,不是吗? 叶初冬用力咬牙,强忍泪意。「是,我是答应跟他交往,怎么样?」 萧仲齐蓦地倒抽一口气,然后,是一阵阵长长的、仿佛要绵延到宇宙尽头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令她呼吸困难。 过了许久许久,挡她错觉自己即将断气时,他终于出声了,却是一句嘶哑的控诉。「叶初冬,你真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快逼疯我了?」 她愕然无言。 「你想跟那个暴躁的家伙交往,很好,我就。。。。。。。。祝福你。」他咬牙撂话,似是噙着某种恨意。「不过小冬,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什么事?」 「难道你不会想问他跟我一样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问他能不能保证永远不再为别的女人动心。」他冷冷地笑。「我很好奇,他的答案会是什么。」 她愕然,听着他几乎可以说是阴毒的言语,心房无声地破开一道口,那是曾经狠狠令她通过,一直无法真正结痂的伤口。 如今,在他有意的挑弄下,又流血了。 她震颤地哽咽,默默,挂了电话。 他做了什么? 耳畔,响起电话断线的嘟嘟声,一声一声,清冷悠远,仿佛月夜乌啼,听了令人断肠。 萧仲齐怔忡地握着话筒,胸海扬起惊涛骇浪,他说错话了,他不该用言语的利刃讽刺她,他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抵挡不住一股强烈的失望与妒意,因为他不够冷静,因为他感觉受伤,所以也发狠地想伤害那个令自己心痛的女人。 而她,果然受到伤害了,虽然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样安静地挂了电话,他却觉得自己受到了最严厉的谴责。 他伤了自己最在乎的人,他到底在做什么? 一波波排山倒海的悔恨,蓦地攫住萧仲齐,他懊恼,像个疯子般在屋内暴跳叫嚣,却止不住胸口的剧痛。 他还是怨她,还是很气她,她为何要将他推给别的女人?为何要跟她那个可恶的老板交往?在他终于觉得自己有机会挽回她的时候,她怎能那般狠心地当头对他浇下最冰冷的雨水? 可他也心疼她,不舍她,不论她是如何伤他的心,他都不希望她因自己受伤,他。。。。。。。。。。不想看到她哭,光是想象她哭泣的画面就濒临抓狂。 「叶初冬!为什么,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痛楚地咆哮,再也压抑不住胸口复杂的情绪,夺门而出,跳上车,风驰电掣地飙到她家楼下。 然后,像个傻瓜无所适从地在附近徘徊了一夜。 因为他不晓得该跟她说什么,因为夜太深了,他不愿扰她清梦。 明明不甘心,为何还想来跟她道歉? 明明就想用力摇晃她,痛快地骂她一顿啊! 他怒了一夜,痛了一夜,也守了一夜,隔天清晨,他红着一双疲倦的眼,涩涩地看她踽踽走出家门。 她形只影单,行走的身姿隐隐透出一股落寞。 他看着,心弦牵紧,几乎有股冲动上前道歉,想逗她笑,哄她开心,潇洒大方地祝她和韩智宇幸福。 可他做不到,装不了潇洒,假不起大方,事实上,他嫉妒得不得了,他诅咒韩智宇,那个粗鲁有傲慢的男人不配得到她。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必须对她温柔、体贴,无时无刻想着她,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像宝贝般地疼。 她值得更好的。。。。。。。。。。。。她是哪只眼睛瞎了?怎么会看上一个当街强吻她的男人?简直太没眼光了,真教他失望! 萧仲齐忿忿不平,忘了自己也应该上班,只顾跟在前妻身后,偷窥她一举一动,挡她进公司的时候,他就像个跟踪狂,在对街的路灯下守着。 他在等什么?他也不晓得,只知道他舍不得她,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个小时后,他看见她匆匆奔出办公大楼,身旁跟着另一个女同事,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分道扬镳。 她脸色雪白,看得出来十分焦急。 萧仲齐拧眉,不愿让叶冬初发现自己跟踪她,只得抓住那个打算回公司的女同事。「你好,我是初冬的朋友我看她匆匆忙忙走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昨天陪老板应酬,结果回来时弄丢了老板的机密文件,刚刚才发现,现在沿着原路回去找了。」 她弄丢了机密文件? 萧仲齐凛然,弄丢机密文件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士捡去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她肯定因此被狠削一顿。 「唉,我本来想帮她找的,可她却说可以自己来,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太逞强了。」女同事感叹。 萧仲齐蹙眉,顾不得女同事好奇的眼光,急急尾随叶初冬,看她沿路寻找那份文件,问每一个可能见过的路人,连街边的垃圾桶都翻出来瞧,;路人当她神经病,鄙夷地蔑视她,她不理会,只是傻傻地、执着地寻找。 明明很慌,却又要强迫自己镇定,愁眉不展,询问路人时脸上却带着微笑。 他看着她,几乎不能呼吸。 他勇敢的小冬,令人心疼的小冬,她为什么不求救?为什么不请同事帮忙?为什么任何事,都想要自己承担下来? 她那麽瘦弱的肩头,扛得起吗? 他上前一步,差点想出声喊住她,他想帮她,陪她一起扛下这个责任。 可他很快便领悟,自己绝不能插手。她说过,她要学会独立,也自豪自己的独立,如果他帮她,或许会毁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 他只能默默看着她努力收拾自己创闯下的祸,就像一个父亲,必须学会放手让女儿成长,她能做到的,一定可以! 他在心里暗暗为她加油打气,所有的怨与怒都在此刻消弭,现在,他对她,只有满满的爱。 原来,他还是爱她的,对她的爱情,从来没有一天消失过—— 总算找到了。 下班后,叶初冬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家,回想起整日的仓皇不安,蓦地感觉恍如隔世。 因为闯了那样一个大祸,她被韩智宇当着全公司同事面前痛骂一顿,颜面扫地,可她只能挺着背脊听训,然后收拾满地破碎的自尊,独自善后。 她找了一天,终于在昨晚跟客户应酬的餐厅附近一家便利商店找到了,原来是她在帮老板买解救液的时候,一时不察,将文件留在复印机上,工读生见无人认领,本来想丢掉了,幸好她及时在最后一刻抢下。 幸好,没造成公司任何损失,否则她不但工作不保,也对不起当初介绍她进这间事务所的小夏。 她到底是怎么了? 叶初冬茫然寻思,在街角一扇橱窗前伫立,怔忡地凝望玻璃反照出的自己。她看起来好疲倦,忧郁失神,身上寻不到一点亮丽光彩。 这一年来,她好不容易变得有点喜欢自己了,为何现在,她又回到过去那个黯淡的叶初冬? 就因为她的前夫跟另一个女人展开新恋情,她就要因此情绪纷扰,连工作与生活都乱了步调吗? 那她这一年来究竟算什么?她究竟为了什么而努力?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亮眼、更有自信吗?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叶初冬怅然叹息,额头点在橱窗上,感受玻璃的凉意,她的心也凉,冷冷的,不屑自己,唯有一双眼隐隐灼热着,似是泛涌着泪意。 但她不能哭,不喜欢哭,很小的时候,就养成忍泪的习惯了,哭是没用的,哭也不会有人疼,只会造成大家困扰。 所以她不哭,不哭的。。。。。。。。。。。。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含笑的嗓音唤回她迷离的心魂。 她怔住,僵硬地回眸,迎向一张熟悉到几乎令她心痛的脸庞。 萧仲齐正对她微笑,那笑,温暖而包容,隐约勾着一丝歉意。 「你怎么来了?」她沙哑地问。 「你忘了吗?」他依然笑着。「今天是你的生日。」 今天是她生日。 或者该说,是她为自己定下的、重生的日子,若是他们没离婚,今天也是他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 这是第六年,他为她庆生了。 叶初冬怔怔地看着前夫为自己忙碌,他说在室内庆生太乏味了,,拉着她到附近一栋大楼屋顶的空中花园,点燃了几盏烛火,玻璃酒瓶里插着一束她最爱的粉紫玫瑰,还有一个小巧的鲜奶油蛋糕,镶着一圈红艳欲滴的草莓。 「你怎么还记得?我以为。。。。。。。。。」 「以为怎样?」 以为他会忘的,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不是吗?而且他们昨晚才在电话里不欢而散,她以为他很气很气她的,以为他或许从此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她甚至做了噩梦,梦里,他无情地对她宣布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而她,惊惧万分地醒来,全身冷汗涔涔。 就像她以前曾经做过无数次的,被说要领养她的「家人」赶回育幼院的恶梦。。。。。。。 「我当然会记得。」他仿佛看出她的思绪,温柔地笑。「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每年会为你庆生,送你最特别的礼物。」 他的确答应叶初冬眨眨酸涩的眼——怎么办?她好像又想哭了。 「瞧你一副感动的样子。」他善意地挪揄,忽地掏出手机,趁她不备时拍照存证。 她惘然,想起他们新婚时,他也是这样胡乱拍,拍的她哭笑不得,又羞又恼,却又拿他没辙。 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兴致勃勃地拍照了?现在,他为何要拍呢? 「哪,到这边坐下。」他拉着她在桌前坐下,面对蛋糕,自己则坐另一边,为她唱生日快乐歌。「许个愿吧!」 「许什么?她傻傻地问。 「笨蛋,就许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啊!」他再次按快门,拍下她傻气的容颜。「别告诉我你一点梦想也没有,至少,许愿你跟那个韩智宇。。。。。。。。。。交往顺利吧。」 她闻言,胸口一震,抬眸望他。 他自嘲地勾唇,眼神瞬间深沉。「你别管我昨天说了什么,我那时候。。。。。。。。神智不太清楚,我祝福你们,是真心的。」 他真的祝福他们?她心弦揪紧,不觉咬牙,不知怎地,昨夜他的讽刺令她伤心,可今夜的祝福,却也令她不开心。 他误会了她的沉默。「你就当我昨天理智被狗吃了,一时发神经,原谅我吧。」 「我没。。。。。。。。。怪你。」她低语。「我才应该向你道歉,不该插手你跟温莉莉之间的事,我也只是。。。。。。。。。。。希望你们能顺利交往,你不用顾虑我。」 「我知道。」他沙哑地回应,别过眸。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想看她,还是不敢看她,只知道当他再次望向她时,又是那个幽默潇洒的萧仲齐了。 他劝她吃蛋糕,逗她笑,哄她开心,开了事先准备的香槟,为两人斟满。 「我们干杯!」 「不行,我不能喝!」她近乎惊恐地瞪着金色酒杯。「你会忘了我前阵子才喝醉了当街出糗吧?我那天,一定做了很多蠢事。」 「哪有?你那天超可爱的。」他反驳。 叶初冬眯起眼。她才不信,一个喝醉闹酒疯的女醉鬼哪里会可爱?「你少安慰我了。」 「是真的。」他微笑,将酒杯轻轻扣进她手掌。「说真的,我倒宁愿你常常喝酒,你知道吗?你喝醉了会唱歌跳舞,会跟我说好多话,还会撒娇耍赖,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她喝醉了。。。。。。。。。像天真的孩子?她瞪他。「你确定不是像个疯子?」 他呵呵朗笑,凝望她的眼潭,好深好深,潜藏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喝酒吧,喝一点点也好。」 她接过酒杯,手指不争气地颤抖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心悸,只知道当她一口一口啜饮着又酸又甜的香槟时,彷佛啜饮的,是他缠绵的情意。 「对了,我有礼物送你。」说着,他取出一份厚厚的礼物,系着红色绸带,结了只漂亮的蝴蝶。 「这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她解开绸带,卸了包装纸,原来是一本相簿,她疑惑地打开,第一页有他龙飞凤舞的留言:「给我最亲爱的小冬,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什么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她不解,翻阅相本,才发现里面贴这一张张她的剪影。她神采奕奕地出门上班,她在捷运列车上读书,她跟警卫打招呼,中午休息时,她跟同事言笑晏晏地共进午餐,她一个人逛书店,在咖啡店里对着笔记本型计算机工作,她上图书馆,捧了一大叠考书,就连她今天早上,急着找文件的摸样,都让他拍下了。 她心口震颤。「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你一直。。。。。。看着我?」 他淡淡一笑,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指向其中一张照片。「看到没?这是你在跟路人问文件时的表情,你在笑,就算在这么慌的时候,你还是努力保持冷静,你没有被自己闯的祸击倒,而是选择勇敢面对现实,努力收拾善后---你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值得尊敬吗?」 她值得。。。。。尊敬? 叶初冬震撼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方才她还为失神犯错的自己感到懊恼,现在,却有人如此坦然地欣赏她。。。。。 「你很认真,小冬,或许有时候会犯错,或许有时候会拗不过同事的哀求,帮人做了许多不该自己做得事,可能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友善有礼貌,所以大家都喜欢你,你在公司的人缘不错,对吧?」 是还不错,同事们办聚会都会抢着邀请她,中午也喜欢跟她一起用餐。 她愣愣地凝睇他。」 「认真的女人很美丽。」他说。「所以你很美,小冬,你很出色。」 她懂了,原来他送这份礼物,是为了鼓励她,他看出她的自卑,看透她又对自己失去了自信,所以才用一幅幅剪影告诉她,她是个很棒的女人。 他对她真好,真用心,他怎能如此竭尽所能地对她?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妻了,只不过。。。。。。只不过是个朋友啊! 「仲齐。。。。。」她迷蒙地睇他,真的好想哭,泪光在眼底闪烁,剔亮她的心。 「小冬,我要去美国了。」他突如其来地宣布。 她怔住,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们公司在硅谷并购一间公司,派我过去打理,下礼拜就要出发了,」他涩涩地解释。 他要去美国了,下礼拜就要出发了。 叶初冬迷惘,他说的话彷佛重唱,反复在她脑海回旋,她听着,却是茫茫然地解不开其中涵义,许久、许久,她才总算领悟了。 他的意思是,他要离开她了。 小夏去美国,如今他也要去了,从此以后,她在台湾真的是孤伶伶一个人了。 没关系,她从小就是孤儿,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她本来就是一个人。。。。。 她努力绽开唇,自喉间挤出干涩的嗓音。「那你。。。。。要保重喔,你用担心台湾的事,我会帮忙照顾爸。。。。。。你爸。」 「不用了。」他摇头,敛下眸,又避开她的视线。「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之后,就会回来接他,他年纪也大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台湾。」 「说得也是,你是应该带他一起去,他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部方便。」她轻声低语,胸口空荡荡的,像是遭怪手挖去了一大块。「那我们就。。。。。。常写信联络吧。」 只能写信了,电话恐怕也不方便打,美国与台湾位在地球的两端,他的白天是她的黑夜,以后,再也不能握着话筒,热烈地讲到耳朵发痛了。 以后,也不能像这样见面了,就连在街头偶遇,机率都渺茫。 以后,她跟他,就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啊!是一时情绪,才走进彼此的世界,如今只是各自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而已。 「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她颤声叮咛。「冬天又要到了,你皮肤容易发痒,记得洗完澡以后要搽乳液,不要偷懒。」 「哎,你也知道我一向懒得搽。」 她当然知道,以前都是她替他搽的,他洗过澡后,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会拿一瓶乳液,细心地替他抹遍全身,他说,那简直是世间无上享受。 从此以后,他没机会再消受她这般温柔了。 她酸楚地笑了,而他似也勾起同样的回忆,苦涩地牵唇,他们彼此相视,在凄清夜色里,对曾经甜蜜的过去告别。 人生,缘起缘灭,他们曾真心缠结的缘,有一日,是否终将完全断绝? 她含泪望他。「拜托你,不要偷懒,多花点时间跟心力照顾自己吧,少喝点酒,好好吃饭,你答应我保重自己好不好?你不是最听。。。。。。。。。你肯听我的话的,是不是?」 「好,我听。」他点头应允,眼潭也隐隐亮着光——他该不会也哭了,和她一样吗? 叶初冬眨眨眼,盈盈起身。「今天谢谢你,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他仓皇地跟着起身。 「不用了。」她摇头婉拒。 她并不是要回家,家,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可她已经没有了,没有能回去的地方,没有能理直气壮赖着不走的地方,她没有家,从今而后,又是孑然一身了。 「。。。。。我走了。」她缓缓旋身。 「小冬!」他喊住她。 「什么事?」她没回头,不敢回头。 他抢上来,从身后揽住她,臂膀收紧,体温暖化她冰凉的心窝。「再让我抱你一次,小冬。」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的暗示,胸口剧痛,泪水疯狂地在眼底泛滥成灾。 「你要保重自己。」他不舍地叮嘱。 「。。。。。。。。。嗯,你也是。」她故作淡漠地挣脱他。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赶回去。」 不要,不要再这样关心她了,别再宠她疼她,她会放不了手的,会哭着跪求他不要离开的,她会。。。。。。。。。。。在他面前崩溃。 第十章 她从小就没有家,与他成婚后,他的心就是她的家,她纵容自己,赖在那爱的小窝了,贪恋着他的体温,呼吸着他的味道。 她曾以为,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就那么赖上一辈子,他的心,就是她永恒的栖身之处。 但有一天,她感觉这爱的小窝发生了小小的地震,很轻微的地震,却震垮了她的信心,她想,自己该不会又即将被「家」赶出来了? 与其到那时心碎癫狂,她宁愿自己先走一步,潇洒的离开。 她的确够潇洒、够坚强,对吗? 「。。。。叶初冬,你必须爱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那有谁会真正爱你?」 她喃喃自语,在微风细雨中,重述自己为自己立下的课题。 她要学会独立,学会爱自己,这一年来,她本来以为自己逐步迈向目标了,为何现在她觉得自己仿佛又迷路了? 是因为仲齐吗?就因为他要离开,到海的另一岸,所以她再度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怎么可以这样?叶初冬,你不该如此脆弱。 她子啊心底严厉的自责。 「初冬!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点跟我来?」韩智宇唤她。 她怔忡,拼命眨眼,视线扔一片迷离,或许是因为雨雾茫茫,她看不清前方,只知自己正走在工地的鹰架上。 「快点,雨下大了,再待在这里很危险。」韩智宇粗声催促。 她望着他在雨里显得朦胧的背影,这个男人,不能引领她,更不会与她牵手同行,她没办法跟他走一辈子。。。 「初冬,小心!」 当韩智宇恐慌的声浪险些灌破她耳膜,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身子正往下飞坠—— 她摔下鹰架了。 今天是预计离开台湾的日子。 飞机下午起飞,他搬家的行李都已经事先装箱托运了,早上在公司开完会,北京轻简的行囊就能潇洒走人。 这年头,离开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为什么,他会觉得脚步如许沉重?仿佛身后拖着一卡车的行李,每走一步,都是艰辛。 或许沉重的,不是他的身,是他的心。 因为他心里,还有太多舍不下。 萧仲齐怅然,呆望着不响的手机。这两天,他一直在等前妻的电话,他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总是故意不接。 他想,她或许是害怕亲口向他道别。 但她,总该跟他说几句话吧?他就要上飞机了,临走前,多想听听她温绵如春水的嗓音。 多想跟之前一样,和她扯着电话线漫无边际的闲聊,聊彼此的工作,生活,聊喜乐与烦恼,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津津有味地与对方分享。 可惜以后,他们能那样随兴聊天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都怪他度量狭窄。 萧仲齐苦笑,因为他小心眼,见不得她与另一个男人亲密谈恋爱,更不想听她倾诉恋爱的喜怒哀乐,所以选择离开,走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他曾说过,自己愿意真心祝福她,但其实他还是做不到,至少不能胸怀磊落地旁观,他不是圣人,若是留在她身边,怕是会恶意搞破坏。 他不想毁了她的幸福。。。 忽的一声叮当铃响,萧仲齐震了震,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细看,是一则语音简讯,发送人正是他苦苦等候的那一位。 她终究是不肯与他对话。 萧仲齐暗暗遗憾,却也有些欣喜,不管怎样,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不知道她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会不会,想留下他? 他的手微颤地按下读取键—— 「仲齐,你上飞机了吗?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为您送行,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常开车载我去看海?我们都喜欢听海涛。上礼拜,我到东北角海岸,录下了这段声音——你听出来了吗?是浪声,好听吗?」 好听。他闭上眼,听她录下的涛声,浪起浪落,拍动他心岸。 「我听说硅谷离旧金山海湾很近,也是面临太平洋,你不要光顾着工作,累了的话,到海边走走吧!在看海的时候,希望你偶尔也能想起,我们两个,听的其实是同一片海的潮起潮落。」 他们听的,是同样的潮水。。。 「仲齐,我很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你,真的,谢谢。。。你一定要幸福,好吗?我会在台湾为你祈祷。。。再见了,你多保重。」 再见,多保重。 仲齐怔怔地握着手机出神。 她没有留他,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留他—— 她不能留他。 其实很想很想的,但她不能,不能束缚他的自由,他有权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不能在羁绊他了。 不能再用这条红绳,绊住他。。。 叶初冬恍惚地把玩系在手机上的同心结,也该找个时间把这条结解开了,让他的心自由,也让自己能学着不依赖。 是该拆开了。。。 她正要动手,一个男人走进来,她怔忡的扬眸。 是韩智宇,他捧着一束鲜花,提一篮水果,来探望她。 「你好点了吗?」他关怀的问,在床畔的椅子坐下。 「恩,好多了。」她朝他绽开笑,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高高悬吊在半空中的石膏腿。 他注意到她的动作,剑眉一蹙。「别担心,医生说你只要配合做复健,一定可以再站起来走路的。」 她心一紧,胸口不争气地震颤着,脸上却强挂着笑。「我没担心啊,至少我能感觉到痛,这表示我的双腿还是有知觉的,只要神经没出问题就好,骨折在怎么厉害,总会痊愈的,对吧?」 「对,一定会痊愈。」韩智宇点头,凝望着她的眼神,蕴着浓浓的歉意。都怪他不好,他不该在那种天气还带她巡工地的,而且还让她跟着攀上那么危险的鹰架,是他的错,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对不起,初冬,我会陪你一起做复健的,你不会有事的。」 「恩,谢谢你。」她柔声道谢,清澄含笑的眼,看的他莫名心痛。 为什么她不哭?为何还能这样温柔的笑?她太坚强了,一个女人不该这样坚强,就算是他这种大男人,若是乍然知道自己的双腿很可能从此废了,肯定也会有一阵惊慌失措,可她却冷静得教他汗颜。 「我带了水果来,你想吃吗?」 「谢谢,我想吃苹果。」 「好,我削给你吃。」他拿出一把水果刀,笨拙的削皮,好不容易,才满头大汗地削好一颗凹凸不平的苹果,抬头看她,她却怔怔的望着窗外。 她在想什么? 韩智宇茫然,发现自己很难了解这个女人,她不似他想象的温柔娇弱,她的心仿佛包覆了一层硬壳,而他撬不开。 他张唇,正想唤她,另一道急切的呼喊却抢先落下。 「小冬!」 她猛然一震,颤颤的回眸。 「小冬!」萧仲齐几乎是踉跄地冲进病房。「你没事吧?还好吧?」 叶初冬震惊地僵住,看他跪在床前,仰望她的俊容掩不住惊惧,他的额头似乎撞上了,肿了个青紫的包。 「怎么回事?」她不答反问。「你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了。]萧仲齐匆匆解释,顾不得自己头上的伤口,只关切她的伤势。[我去你公司找你,你同事说你从鹰架上摔下来了,你的腿。。。]他转头望向她打上石膏的腿,眉宇蓦地抽凛。「很严重吗?痛吗?」 [我。。。]她颤着苍白的唇,想告诉他,她的伤不严重,她也不痛,他不用担心,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就是无法顺利吐落。 他仿佛看头她内心的挣扎,温暖地握住她双手。[别怕,小冬,我来了,我在这里。] 他来了,他在这里,在她身边。 他一定是听说她受伤了,立刻仓皇赶来的吧?所以才会不小心撞上额头,所以才会这样一身狼狈,他一定很担心她,很心疼她。。。 叶初冬用力咬唇,泪水霎时疯狂地占领眼眶。她不哭的,不想哭的,但在见到他的这一刻,连日来坚强的伪装忽的崩落了,她再也无法假装不在乎,假装自己很好,对自己的伤势很乐观。 其实她很怕的,好怕好怕,她怕她的腿好不了,永远站不起来了,她没自己假装的那样坚强,她很慌的,慌得不得了。。。。 [仲齐,仲齐。。。。]她拽住他的手,像溺水的人紧抓住浮木,那是她的一线生机,仅有的生机。[怎么办?我好怕,我怕我的腿好不了,万一以后真的不能走了怎么办?我不想坐轮椅,我不要,不要。。。] 她伏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地痛哭出声,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哭成这样,但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可以,他大概是这世上自己唯一能对着如此耍赖的人了,他会安慰她的,会给她力量,他不会丢下她。 [你不会坐轮椅的,我不会让你坐。]他抱紧她,用自己强悍有力的肩膀,撑护她柔软的娇躯。[我在这里,我会陪你做复健的,不管需要多久时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不用害怕,相信我。] 她相信他,怎能不信? 叶初冬迷离的望着他,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对她不离不弃,那么,一定就好似他了。 最丢脸的时候,最软弱的时候,他都会陪着她,他会包容她的全部。 只有他能做得到。。。 [可是,我不能依赖你。]她忧伤的哭泣,忧伤的道出自己的心结。[我应该要更坚强的,不可以依赖你,束缚你。。。] [傻瓜!你到底在说什么?]萧仲齐急了,捧起她泪痕交错的脸蛋,深情又责备的盯住她。[你已经够坚强了,已经坚强到让我心疼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不许说你还要更坚强,不许说你连我都不需要,难道你不懂吗?人是不能孤单的活在这世界上的,只要是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都有需要别人的时候,这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你最能放心依赖的那个人,你懂吗?] 她懂的,终于懂了,到现在,才幡然醒悟。 他为了她,可以甘心情愿的放弃身心的自由,是她太钻牛角尖,才会害怕自己束缚了他。 [只要是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都有想哭,想依赖某个人的时候,在我面前,你就尽量笑,尽量哭吧!我都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他声声许诺,每一句温柔的言语,都如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心湖,激开圈圈心动的涟漪。 他会陪着她,陪她笑,陪她哭,他愿意,让她依赖。。。 叶初冬又哭了,赖在自己最亲爱的人怀里,她哭湿了他的衣襟,泪水如决堤,淙淙流泻,而萧仲齐怜爱的拥着她,任她哭尽满腔委屈。 韩智宇旁观这一幕,忽的怅然顿悟,叶初冬并非真那么坚强,只是那个能令她放心依赖的人,不是他。 这对离婚的夫妻之间,仍牢牢系着某种永远剪不断的羁绊,而他,无法介入。 他默默退开,留给两人私密独处的空间。 是夜,萧仲齐带了一包换洗衣物,打算在医院陪叶初冬住下,顺便也带了厚厚几迭相簿,两人一起看,回忆从前点点滴滴,嬉笑之余,不免有些感叹。 其实他们曾经拥有过幸福的,只因疏忽了经营,所以失去了,如今,还能再找得回来吗? 叶初冬扬起眸,定定的凝视眼前的男人,她是爱他的,她知道,与他离婚这一年来,反而更清清楚楚的确认,对他的爱,从不曾抹灭。 只是—— [为什么回来找我?]她哑声问。 [嗯?]他正笑着看一张两人拿手机自拍的合影。[你说什么?] 「你不是应该今天出发去美国吗?为什么会忽然去公司找我?」 他听闻,嘴角扬起,「因为我听你的话啊!」 「听我的话?」她不解。 「你不是说要我幸福吗?」他凝住她,星眸点亮灿芒,「我的幸福就在你这里,所以我当然得回来。」 他的幸福,在她这里? 叶初冬心弦一颤,难以言语。 萧仲齐搁下相簿,温存的将她的手捧在掌心,「你上礼拜为什么去东北角?」 「嘎?」她愣住,没料到他会反过来问她。 「我想,应该不是韩智宇带你去的吧?你一个人去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 「那就对了。」他微笑,「因为你舍不得我离开,对吧?」 「什么?」她大惊。 「你舍不得我,想起来我们从前的回忆,所以才取拜访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你看海的时候,一直想着我,对吧?」 她没回答,羞赧地别过眸,他知道她是不敢看他,怕自己眼底泄露了太多不敢言说的秘密。 「我听出来了。」萧仲齐低语,一根一根把玩她纤细的手指,与自己的紧紧相扣。「在听你电话留言的时候,我听出了你对我的思念,我觉得你是想挽留我的,虽然你嘴上不说。」 是啊,她的确是想挽留他的,他真厉害,真可恶,居然听出来了。 叶初冬不甘的咬唇,心韵砰然加速。 「你这个笨蛋,如果不是我主动去公司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瞒着我你受伤的事?你知不知道我听说的时候,心有多痛?」他温和的责备。 她乖巧的听训,一声不吭。 是她错了。她该明白,他不可能抛下受伤的她,在这世上,他最牵挂的是她。 「你老是说自己要坚强,要独立,不许自己束缚我,其实你哪里束缚了我呢?你懂不懂,我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你难道不会有一点点不甘心?」她颤然扬眸,「我知道你当初跟我结婚,其实是为了让你妈安心。」 「我会为了安慰我老妈,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吗?我当然是因为爱你才想娶你。」说着,他捏捏她圆润的鼻尖,像是无奈,又禁不住宠爱,「两个人是不比一个人自由,可是两个人的快乐时双倍的。幸福是彼此分享的,我承认,有时候我会怀念以前单身时的自由,可我又怎么舍得跟你在一起的幸福快乐?」 她怅然睇他。 所以,他舍不得吗?但他还是答应了跟她离婚,不是吗?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疑问,叹息的扬嗓,「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这辈子,他还会不会再为别的女人心动? 「那。。。现在呢?」她轻轻的问。 他怔忡无语。 所以你还是答不出来? 乔旋握着酒杯,近乎失笑的盯着坐在对面,懊恼的抓头发,显然急躁不堪的男人,他的好友看来好像快要抓狂了。 「我快疯了。这真的是个大哉问。又不能说谎哄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回答比较好?」萧仲齐猛然拽住他肩膀,慎重求援。 他是很想帮忙,但这问题也太深奥了点,拿去问这世上最伟大的哲学家都未必答得出来。 「喝酒,喝酒。」他只能想出一醉解千愁这样的蠢办法。 「你这个立委,一点用也没有,连选民的烦恼都不能帮忙解决,我到底投票给你干么?」萧仲齐忿忿然的抱怨,投给他相当鄙视的一眼。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乔旋哑巴吃黄连,若不是看在眼前这位是从小挺自己到大的麻吉,还真像拂拂衣袖,潇洒的甩开他。 无奈,无奈,只能陪他喝酒,两个大男人一同坐困愁城,也算尽了知己的义务。 「我说,我可以插个嘴吗?」性感的嗓音悠悠扬起,娇媚如丝,攸忽牵紧乔旋心弦。 他强迫自己整肃表情,满不在乎的抬头。 果然,映进眼里的是一道柔媚娉婷的倩影,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人——赵玲玲,夜世界的女王,也是这件爵士酒吧的主人。 「玲玲!」萧仲齐也认识她,惊愕的打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赵玲玲嫣然巧笑。「这家pub是我开的。」 「是你开的?」萧仲齐讶异,瞥向乔旋,见他神情略显尴尬,顿时心知肚明。怪不得呢,最近老约他上这间酒吧,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呵呵笑,「几年不见,你事业越做越大了,真不愧是黑夜的女王。」 「没什么。这家店只是玩玩而已。」赵玲玲笑道,盈盈在沙发一角落座。「刚刚我似乎听见你们在讨论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也可以表示一下意见吗?」 「当然可以!」萧仲齐如蒙大赦。以一种看见救世主的眼神注视赵玲玲,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赵玲玲身为台湾夜世界第一朵交际花,肯定深谙女人心思,「有人问我,这被子能够保证不再对别的女人行动吗?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问话的人,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最重要的。」 「你爱她吗?」 「非常爱。」 「我懂了。」赵玲玲深思的颔首,水眸盈盈生波。「或许你该思考的,不是你会不会又对另一个女人心动,而是就算你对别的女人动心了,又怎样?」 「这是。。。什么意思?」萧仲齐一时无法领悟。 「还不懂吗?」赵玲玲不怀好意的抛了个媚眼。「看来男人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笨啊!」两个男人听了,同时变脸,可不过几秒,萧仲齐募的醒悟,急跃而起。 「我懂了,玲玲!谢谢你,你果然是救星,比某个不中用的民代强多了!」他兴奋的道谢,顺便贬抑好友一番,接着犹如一阵狂风,飞也似的卷离。 余下的两人含笑目送他背影,乔旋端起酒,闲闲啜饮,「我也懂了,玲玲。」 修眉一挑,「你懂什么?」 「你开这间酒吧是为了我。」他好整以暇的指出。 「什么?」她差点呛到。 「因为你知道,我的身份不方便到那种有陪酒小姐的club去,所以才开这间夜店,在这里,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相见了。」以老板娘与熟客的身份。 「你想太多了。」她嗔睨他。「我只是无聊,才开这间店来玩玩。」 「你是为了我。」他坚持。 「不是。」她也坚持。 「你是!」 「不是!」 她受不了了,微赧的眯起眼。「我们一定要进行这种幼儿园等级的辩论吗?」 他耸耸肩,又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酒,然后毅然笑笑的坚称「你是为了我才开这家店的。」 「乔旋!」她快疯了。 「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夏晴从美国回台湾,一接到好友受伤入院的消息,立刻匆匆赶来医院,她见叶初冬坐在轮椅上,笑得那么灿烂,心更痛。「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一声?」她不舍的责备。 叶初冬摇头,依然微笑。「我不想打扰你,我想你应该正在紧要关头。」 「什么意思?」她蹙眉。 「你不必瞒我了。」叶初冬收敛笑容,深思的望她。「你去美国,是去报复那个男人的吧?」 她一震,默然无语。她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成功了吗?」叶初冬低声问。 她怔住,许久许久,才沙哑的扬嗓。「算是吧。」樱唇牵开一丝残酷的笑,笑意却不及眼底。「他很痛苦,他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 「是吗?」叶初冬深思的凝睇她「你真的觉得快乐?」 「我的事不重要。你怎样?伤势好多了吗?」夏晴看出她的不信,急急转开话题。 叶初冬亦体贴的不再深究,嫣然一笑,「你没看我现在已经拆石膏了吗?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杵着拐杖走路了吧?我会康复的,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夏晴又恼又心疼,拍了叶初冬肩头一记。「你啊!幸好有萧仲齐陪着你,说真的,他真的是个好男人,现在像他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不多了。」她有感而发。 叶初冬颔首,这点,她绝对同意。 「你没想过跟他复合吗?」夏晴意味深长的望她。「你还是爱他的,对吧?」「她没立刻回答,推着轮椅来到床边,萧仲齐怕她无聊,在窗檐挂了一串风铃,每当清风拂来,变摇动一阵清脆铃响。 一声声,都是他的心意。 叶初冬听着,一颗心也跟着风铃砰然摇动。「小夏,我现在,渐渐开始喜欢在自己了。」 「喔?」夏晴站在她身后,安静聆听她倾诉心事。 「以前我不喜欢自己,所以常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我不懂仲齐喜欢我哪一点,也一直担心他后悔跟我结婚,所以当我面的婚姻生活变得平淡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怕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总有一天会成泡影。」叶初冬苦涩的剖析自己,她顿了顿,挥别过往的迷惘。「可我现在好像想通了。就像我需要仲齐一样,仲齐也依赖着我,他很不懂得照顾自己,若不是我盯着他,他连三餐都不会好好吃,他在外面奋斗的时候,是我在背后支持他,其实我不是一点价值也没有的,我有我的优点,我很会做菜,有办法招待一大群客人宾主尽欢,回到职场工作以后,我也很努力,自己赚钱养自己,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仲齐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这么说来,我应该算得上美丽了,是不是?」她回眸,朝好友俏皮的眨眨眼。 夏晴忍不住笑了。亲昵的拍她脸颊,「你本来就很美啊!人美,心更美!萧仲齐说的话非常中肯。」 不愧是最挺她的好姐妹。叶初冬感动的微笑「还有,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应该坚强一点,不可以依赖任何人,可仲齐却告诉我,依赖人没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当我们需要对方的时候,能够彼此扶持,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这样的确很好。」夏晴怅然,她也曾想过与某个男人相互扶持,可他,却背叛了她。。。。 「我曾经害怕仲齐会真的爱上温莉莉,会为她抛弃我,可温莉莉却对我说,她很羡慕我,因为仲齐只会听我的话。」 一个男人,谁的话都可以当耳边风,却甘愿受她管教,这难道不是因为深爱着她吗? 叶初冬甜蜜的叹息,「小夏,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跟仲齐离婚的时候,问过他一个问题吗?当时他回答不出来,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不过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什么?」夏晴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前阵子,我也曾经对我的老板心动过,才渐渐明白答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你就别在吊我胃口了!」夏晴实在耐不住好奇心。 叶初冬张唇,正欲解谜,一个男人却在这关键时刻闯进来,宛如一道龙卷风,吹乱室内静谧的空气。 「小冬!」 两个女人同时惊讶的回头。 「仲齐,你怎么了?」叶初冬关怀的问。「瞧你,满身大汗的,怎么跑的这么喘?」 「我来、给你答案的。。。」萧仲齐气喘吁吁,「我终于找到答案了!」 叶初冬胸口一震。 无须他多说,她也能猜出他要给的是什么问题的答案。两人默契的相凝,彼此都感知到对方绵密的心思。 夏晴当下觉得自己很多余,识相的悄悄离开。给有情人坦诚表白的私密空间。 两人丝毫没察觉她的离开。眼里只有彼此,此时,他们身在同一个世界,心也紧紧相偎。 「萧仲齐在叶初冬面前跪下,轻轻握住她素手。「你生日那天晚上,我送你相簿,你记不记得自己当时问我,这一年来是不是一直看着你?」 「嗯。」她的确有此疑问。 「没错,小冬。我一直看着你,一直想着你,就连曾经对温莉莉心动的那时候,我想的人也是你」 她闻言,双手不禁轻颤。他用自己厚实的掌心,暖暖的呵护。 「我承认,那时候我曾经有瞬间对她心动过,可就算是那瞬间,我心里想的人还是你,我想你在家里等我吃饭,想我不该伤你的心。」他抬眸,诚挚地对她袒露灵魂深处。「小冬,也许你会觉得,我们的婚姻不再有激情,就等于没有爱了。但你认为爱到底是什么呢?是每一次见面时,都心跳加速,只想着跟对方拥抱或亲吻吗?还是就算我们天天相见。彼此都觉得看腻了对方,但见不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会很牵挂对方呢?或许你觉得我有些地方很讨厌,我也觉得你有时候很麻烦,但我们都还是愿意迁就对方,体贴对方,有时候是我让步,有时候是你忍耐,彼此试着磨合,这样,难道不是一种爱吗?」 他看着她,温柔的伸手,替他拨拢鬓边一缕落发。「真正的爱,不应该只是快乐的时候一起快乐,痛苦的时候也应该一起分担,一起克服困难,往前走,你说是不是?」 她静默。一语不发。言语已不足以表达她的心,她亮着泪光的眼,倾诉了最缠绵的情意。 「你一年前问我的问题,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了。」他捧着她的脸蛋,额头与她相契「我萧仲齐,这辈子只听叶初冬的话,我的人与心,只交给她一个人管,这辈子,我只想跟她手牵手。她是唯一跟我结缘一生一世的女人。」 「你骗人。」她含泪娇嗔。 他悚然震住「我没有!」 「你敢保证,就算有别的更好的女人勾引你,你也不为所动吗?」她威胁似的眯起眼。 于是他明白,她不是不相信他,是故意闹他。 他微笑的扬唇,「就算想动,也动不了,我已经被某个女人制约了,被她管住了,这辈子很凄惨的跑不掉了。」 「瞧你,把自己说的像个受虐狂似的。」她假作不悦的嘟起嘴。 他朗声笑了,看着她柔软粉嫩的朱唇,实在忍不住心动,不觉倾身上前,怜爱的啄吻。「你到底愿不愿意相信我?」他在吻与吻之间,哀怨的问。 她扑哧一下,轻轻吻他鼻尖,「其实我的答案跟你一样,我也是一直想着你。」及时也曾对别的男人动心过,但最最牵挂的,依然只是他。 「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喽?」 「恩。我愿意。」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学会爱自己。所以,她愿意相信他,同时也是相信自己。 他们绵密而热烈的相吻,像永远要不够对方,如果可能,真想就此纠缠到天荒地老 永不分离。。。。 可惜,哎,这里是医院。 萧仲齐深感遗憾的站起身,最后亲了亲爱妻的额头,「从今天起,要开始练习走路了。」 「恩,我知道。」 「试试看吧,别害怕,我会扶着你。」 「不可以放手哦。」 「我不会放的。。。」 这就是夫妻,或许不是时时刻刻都甜蜜的手牵手,但在关键的时候,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会牵着你,给你温暖,与你同行,就这样相互扶持,走一辈子—— 萧仲齐先生,你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并发誓一辈子爱她、疼惜她,不论疾病或困苦,都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叶初冬小姐,你愿意嫁这男人为夫,并发誓一辈子爱他、尊重他,不论疾病或困苦,都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之后。。。。 「你在干么?」 萧仲齐瞠圆眼,死瞪着眼前亭亭玉立,显得风情万种的娇妻。 自从两人‘再婚’后,她显得自信许多,不再执着于想快快生个宝宝,更不在斤斤计较所谓的排卵期,当他们的性生活摆脱枯燥的行事历后,浪漫也回来了,可他料想不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妻子偶尔率性的疯狂。 更诡异的是,他们早上才因为某件小事吵了一架,他原以为自己今晚有得受了,捧了束花回来想道歉,迎接他的却是这个超刺激感官的画面。 「你到底。。。想怎样?」他的口气仿佛自己即将受某种惩罚。 什么嘛,她这可是为了向他道歉呢! 叶初冬又羞又恼,羽睫如蝴蝶的翅膀轻颤,「我想怎样,你看不出来吗?」 「你。。。干么要这样做?」他扭动身子,相当坐立不安。 「怎么?你。。。。不喜欢吗?」她深吸口气,在心底默默复诵夏晴教她的口诀,然后试着款摆纤细的腰肢,盈盈举步。 「别过来!」他惊骇似的喊,双手遮眼。 是怎样?他觉得见鬼了吗? 叶初冬好受伤,芙颊染霜。心房却攸的冷凉「有这么。。。难看吗?」 「不,不是难看,是太好看,太销魂了。」销魂到他不敢看,怕管不住一颗疯狂悸动的心。萧仲齐慢慢展开手指,透过缝隙窥探爱妻,接着,他忍不住笑了一面呛咳不止。 够了哦!叶初冬决定自己的牺牲到此为止,飞快的旋过娇躯,仓皇想逃。 「小冬!」萧仲齐连忙追上,自身后圈抱她。 「你放开我。」她想挣脱。 「别走。」他劝哄。铁臂霸道的锁紧。 「可是你笑我。」她懊恼的嘟嘴。 「我笑,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太性感了。」他叹息,俊唇在她敏感的耳际摩挲,大掌调戏的抚过她每一寸染成蔷薇色的嫩肤。「你怎么会想到穿这种睡衣?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喝醉吗?」她可清醒的很,叶初冬娇嗔的抛给丈夫一枚白眼。「这是小夏陪我去买的。」她细声解释。「你觉得。。。我太大胆了吗?」 「我喜欢你这种大胆。」他轻笑。一面将她整个人转过来,压倒在床上,星眸灼灼的锁定他,不避讳的燃烧着男性的欲望。「这么说,我得感谢夏晴了,谢谢她把我老婆调教成一个性感女神。」 性感女神?她吗? 叶初冬又羞又喜,心韵狂野,忽的感觉自己身上这套丝质内衣真的超薄透,超裸露,他身上的温度,完完全全透过这样的肌肤相亲,烫进她体内。 「我的小兔子,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可别想我这只大野狼还会放过你哦!」他似笑非笑的警告。 她的回应是静静的睇着他,水眸迷离迷离的,氲着教人难耐的娇媚。 他一阵情动。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渴望,张口便吃了她—— 这是一个小白兔勾引大野狼的故事,坏狼自以为捕食了小兔子,其实是他被驯服了,乖乖的,好听话。 一辈子,都跑不掉了。 —全书完 最高的浪漫 很难想象,一个人结婚之后,就一辈子对另一半忠诚,再也不会对其他人心动。 至少我自认为做不到。 别误会,我是很歌颂爱情的,也相信爱情可以另一个人的人生更完满,我渴望被爱,也愿意竭尽所能地爱人。 但只因为许下了婚姻的誓言,就真能保证一颗心永不动摇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一个人在婚姻里从不曾怀疑过,不曾感到一丝丝挫折,那人不是伟人,是圣人。 即使没有第三者出现,婚姻还是有太多可能起波澜,理想与爱情能兼顾吗?自由与责任该怎么平衡?浪漫与现实总是会冲突,还有,日复一日地跟同一个人厮守相对,难道不会有偶尔感到厌倦的时候? 到那时候,一对夫妻该如何才能长相守? 在我心目中,理想的婚姻并不是永远和平,不是两个人永远甜蜜蜜,像磁铁般地黏在一起,而是就算争吵,就算冷战,就算生活里有许多小细节难以磨合,两个人依旧愿意站在对方的立场着想,为彼此各退一步。 就算意外对别人心动了,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在家里等待自己的另一半。 就算激情褪淡了,也仍愿意将对方的手紧紧牵着,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相互扶持。这种细水长流的情感,才是真爱。 恋爱或许是一时的冲动,激情是荷尔蒙作祟,但如果有个人,能让你放心的依赖,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他都不会丢下你,这样的深情,怎么可能不是爱? 有人说,夫妻当久了,失去心动的感觉,那就不是爱情,而是亲情。 可我却认为如果亲情是一种不离不弃,那么比起爱情,我更希望得到「亲情」—使得,那其中可能带着责任的成分,但一个人愿意对另一个人负责任,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那绝对不是冲动,也不干荷尔蒙的事,而是刻苦铭心的许诺。 那是与对方结缘,结一世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