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公主》 楔子 夜深了,十五的圆月更显遍体通亮。 声声含着痛苦的呻吟,从灯火荧荧的俪人宫里传了出来。 俪人宫外,有个宽大的院子,院内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美不胜收。 不远处有座莲花池,池上曲桥直通六角亭,亭外人影幢幢,七、八名太监像被罚站似地足足站了三个时辰,亭内虽有石凳和石桌供人休憩,但却无人敢入内歇腿,甚至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深怕惊扰了圣驾。 只见仁宗双手背在身后,像只困兽般在亭内不停地来回踱步。 俪人宫是云妃的寝宫,云妃芳龄十六,才进宫两年就晋升到贵妃,可谓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今夜是云妃第一次为人母,虽然仁宗早有皇儿皇女数名,但这却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为人父的喜悦。 抬头望去,颗颗晶莹剔透的银星,包围着皎洁的圆月。 这是个好兆头!仁宗心想,云妃定会生下一个如明月般白白胖胖的龙种。 同一时间,门窗紧闭的东宫,正在进行一项不可告人的阴谋──只见一名白发白衣的巫女,一手持剑、一手捉着黑鸡,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晌,剑往黑鸡的脖子上一抹,血溅在一个小稻草人身上,大功告成。 一阵强而有力的娃啼划破天际,啼声能传到六角亭,可见将来必是能一肩担起治国大任的太子! 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们,马上异口同声恭贺皇上又得一名皇子,使得仁宗龙心大悦;但是,这时俪人宫里,却忽地传出一声惨绝人寰似的尖叫…… 仁宗急忙推门而入,只见云妃掩面痛哭,一旁的接生婆和宫女见到圣驾,急忙下跪叩拜,个个脸色苍白,宛若见到鬼怪似的。 在安慰爱妃和探视皇子之间,仁宗选择趋前走向接生婆。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因为躺在接生婆怀中的婴儿,满脸通红,双手紧握,哭声依然惊天动地,掀开锦缎一看,很可惜地少了根小辣椒! 而且更可惜的是,她长得一点也不像美若天仙的云妃,而像是今晚…… 今晚高挂在天上的星星彷佛全掉到她脸上,她是个丑不啦叽的麻子公主! 虽然仁宗因此更加宠爱云妃,但不出一年,云妃终因郁郁寡欢而香消玉殒,留下不知丧母之痛的麻子公主。 后来仁宗命皇后视麻子公主为己出,从此清心寡欲,寄情花草,不问国家大事。 第一章 麻子公主,一点公主的模样也没有。 公主都是美丽婉约的,但她却是又丑又凶的母老虎。 从小到大,服侍她的宫女至少换了上百个,没有一个没吃过鞭子大餐。 由于朝鲜的婚姻制度,完全依据“经国大典”里的规范实施,有同姓不婚、近亲禁婚、尊卑不婚,男子妻死可再婚,女子夫死不可再嫁,  甚至连成婚年龄都有限制──男子十六岁,女子十四岁以上才可结婚,繁文缛节,不胜枚举。 眼看其他公主们在十四岁那年,一个个都陆续嫁给贵族,整个皇宫后院只剩麻子公主和另外两个年纪相当的皇姊,婚事仍无着落。 至于那两个公主会找不到夫家,则完全是因为得罪她的结果。 谁教她们两人在背后嘲笑她,不巧被她听到,一人给了一拳,导致一个公主鼻歪,一个公主嘴斜,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虽然她们也曾向父皇告状,但仁宗连国家大事都不管,哪会管这种家务小事?所以两位公主最后只能自力救济,派出十数名太监遍寻天下名医。 如今,国家大事由皇后娘家掌权作主,仁宗只管花花草草,久而久之,国丈的野心越来越大,不仅笼络文武百官,整肃异己,还收买花匠,找机会告诉仁宗有关“银芙蓉”的传说,怂恿仁宗微服出巡,伺机暗杀,意图谋反篡位。 这天,完全不见太阳,阴暗的天色,透出一股不寻常的肃杀之气。 时过正午,宫里宫外乱烘烘的,麻子公主被这阵吵闹声惊醒,心情不悦地唤来名叫珠儿的宫女。 珠儿是服侍她最久的宫女,也是吃鞭子大餐次数最少的;倒不是因为她机灵,而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她也是一脸麻子。 “外面怎么这么吵!”麻子公主慵懒地背靠着床头,打着呵欠。 珠儿跪在地上,纤弱的肩膀不自主地抖颤。“启禀公主,有人造反。” “是谁这么大胆!”麻子公主闻言精神大振,她还以为自己的花拳绣腿能派上用场。 珠儿摇头。“奴婢不知。”宫女的活动范围仅限后宫,哪里会知道朝中大事。 公主气定神闲地命令道:“那你还不快去打探!” “奴婢不敢出去。”珠儿吓得魂飞魄散。 “没用!”麻子公主跳下床。“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外面打打杀杀的,公主你别出去。”珠儿奋不顾身地抱住麻子公主的大腿。 初来皇宫时,珠儿是最下等的宫女,负责清理茅厕。皇宫里有一百三十四间茅厕,却只有三个宫女打扫,最惨的是,她负责扫侍卫使用的男厕,那些臭男人,尿不好尿,常尿到墙上,由此可见,男人天生肮脏污秽! 过了一年有余,总管公公正为了没有宫女肯服侍麻子公主一事,伤透了脑筋,后来又在偷看侍卫如厕时碰到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总管公公灵机一动,问她想不想去服侍麻子公主?若是她肯,每个月加薪两百钱。 珠儿虽知麻子公主有给宫女吃鞭子大餐的恶名,两百钱根本不够拿去买药,但她却义无反顾地答应总管公公,原因有二:一是脱离苦海;二是她自己也是麻子脸。 从小到大,她被人嘲笑欺侮无数次,累积的眼泪至少可以灌溉百亩田一年,所以麻子公主的心情,她比任何人都懂;而且事实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虽然她也曾经吃过一、两次鞭子大餐,但麻子公主对她相当仁慈,每个月总是多给她一锭银子,派人送到她家孝敬她爹娘;她心里明白,麻子公主其实是面恶心善,比起其他毫不关心下人的公主要好太多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一脚踹死你!”麻子公主大怒。 “奴婢宁可被公主踹死,也不愿公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找死!”看在珠儿一片忠心的分上,她踹脚的力道轻了些。 砰地一声,珠儿滚到床边,撞伤额头。“公主,奴婢求你,静观其变吧!” “你真烦!”见她额头流血,麻子公主嘴巴生气,但是却伸手把绣帕扔到她面前。 “多谢公主开恩。”珠儿噙着泪,感激地拾起绣帕拭血。 静观其变,这话说得容易,但是对麻子公主来说,却让她的心头宛如被一条毒蛇啃噬一般。 珠儿不过是名宫女,造反的结果,可以说是跟她毫无关系,但她身为公主,造反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哪! 可是以她一己之力,又能够做什么? 就算她想准备香案,祈求菩萨保佑,现在房里却连一根香也没有,除了发呆,看来她什么也不能做…… 与其发呆,不如去睡回笼觉!在梦中被叛徒杀死,或许还能多少减轻一些痛苦。 打定主意之后,麻子公主又回到床上,令珠儿十分佩服,公主能够如此镇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紧闭的窗户颜色越来越暗,打打杀杀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不一会儿,门外突然有烛影晃动,珠儿赶紧守在门口,像挡车的螳螂,面对不知是敌还是友的外来者,轻颤着声问:“是谁在门外?” “天下太平了。”来者是香儿,生了一对斗鸡眼,刚进皇宫半年,就被总管公公派给麻子公主。原因无他,因为总管公公发现,麻子公主  对脸部有缺陷的宫女特别宽宏大量,这大概就叫做物以类聚吧 虽然只进宫半年,但后宫里的大小事,没有一件事瞒得过香儿那双斗鸡眼。 “太好了,感谢老天爷保佑。”珠儿大大地松一口气,连忙拉开门。 香儿一手拿着烛 、一手护着烛火,走了进来。“公主人呢?” 珠儿食指比在唇上,小声地说:“小声点,公主在睡觉。” “皇上召见公主,有大事宣布。”香儿露出暧昧的笑容。 “父皇回来了!”原本装死的麻子公主立刻跳下床。 “公主,你不能这副样子去见皇上。”珠儿和香儿齐声阻止。 “快替我更衣。”公主对珠儿说完,又对着香儿问:“是谁造反?” “是国丈一干人等,现在他们都已经被押入大牢了。”香儿一脸什么都知道的得意表情。 珠儿拿着黄杨木梳,梳着麻子公主从不保养的发丝,光是要把一头打了无数结的发丝梳到服贴,至少要花半个时辰。 趁着珠儿帮公主梳发的时间,香儿从妆 的抽屉里拿出香炉,薰香公主的衣服,务必要让麻子公主美丽些、庄重些,因为……这个因为,等麻子公主见到皇上,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你偷笑什么?”麻子公主斜睨着香儿诡异的表情。 “奴婢是高兴皇上平安无事。”香儿急声解释。 “你快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说给我听。” “是。”香儿正色地说。“皇上微服出巡,半途遇上百名蒙面盗匪,眼看就要寡不敌众,不过幸好皇上鸿福齐天,来了数十名见义勇为的农夫!那些农夫可不得了,个个武功高强,不但击退盗匪,而且还捉到盗匪的头头,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国丈搞的鬼。” 她撇了撇嘴,一副早就知道国丈居心叵测的模样。 “我早就劝过父皇,天底下不可能有‘银芙蓉’这种奇花!” “后来,皇上不动声色地调动边城的上将军,然后和那批农夫一起攻入皇宫,打得国丈措手不及!现在皇上正在对救驾有功的人,论功行赏。”说到这,香儿忍不住地眨了眨眼,有意暗示公主什么似的。 公主关切地问:“你的眼皮怎么了?” 香儿喜不自胜地盈盈跪下。“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本宫何喜之有?”麻子公主一脸茫然地起身,任由珠儿替她更衣。 “皇上替公主定了门亲事。”香儿兴奋地说,活像是她找到了如意郎君。 “是边城的上将军吗?”麻子公主心中忧喜参半,因为通常上将军都是老头子。 “不是,是农夫。”香儿纠正地摇了摇头。 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下嫁给粗俗无比的农夫 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比要她下嫁老将军更令她感到难受。 朝鲜王朝,有着界线分明的阶级制度,最上层的是皇室宗亲,其次是贵族,再来是两班,也就是文武官,其次是中人,指的是有特殊技能的人,例如医官,然后是良民,指的是从事农、工、商者,最后则是贱民,像珠儿和香儿之类的奴婢。 而且“经国大典”里明明记载着尊卑不婚的定律,父皇居然知法犯法 一想到自己就要嫁给身分卑微的农夫,麻子公主拧着眉,苍白的脸颊上,一粒粒黑色的麻子更加明显。 香儿见状,赶紧从妆奁里拿出粉扑,好心要帮公主遮丑,但粉扑却被麻子公主一手打掉。 她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要本宫下嫁农夫,门儿都没有!” “他已经不是农夫了,皇上命他为观察史。”香儿好言相劝。 “我不要,他骨子里终究只是个农夫。”她不屑地嗤之以鼻。 “公主你先别生气,那位农夫不是普通人……”香儿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我要去找父皇理论。”麻子公主用力拍着桌子,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要说什么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 说虎毒不食子?不行,这等于是骂父皇连禽兽都不如,要砍头的。 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不行,只会让父皇大笑她不自量力。 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嫁?更不行,万一父皇当真,她岂不是要出家当尼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的脑袋因为纷乱而疼痛起来。 “公主,君无戏言。”珠儿小声警告。 “父皇一定是头壳被吓坏了,才会胡言乱语。” “公主,你别意气用事,乱说话,可是会惹皇上不悦的。” “我看我乾脆一头撞死好了!”把心一横,麻子公主冲往墙边。 珠儿抢先一步以身护主,心脏有如被一头蛮牛撞到,肋骨差点被压碎。“好痛!” “公主,皇上有请公主到大殿去。”这时,门外响起总管公公催促的声音。 “父皇!我不嫁农夫!”麻子公主泣不成声地步入大殿。 “你说什么”原本面带微笑的仁宗,一张脸突然结了寒冰。 “我、不、嫁、农、夫!”麻子公主一字一顿,以为是自己刚才口齿不清,父皇才会没听清楚。 仁宗强调地说:“朕没要你下嫁农夫,你要嫁的是观察史。” “这个观察史过去明明就是农夫。”她毫不客气地指出。 “他救驾有功,身分和前程不可同日而语。”仁宗脸色越来越坏。 “‘经国大典’里清清楚楚写着‘尊卑不婚’的戒律。”麻子公主言之咄咄。 仁宗双手紧抓着龙椅的把手,神情严厉。“朕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 有生以来,麻子公主第一次看到父皇如此严厉的表情。 在她印象中,父皇脸上的表情,只有在看到开花结果时才有笑容,其他时间都面无表情;小的时候她不懂,直到八岁那年,一个老宫女告诉她,一段凄美的爱情……那时她才明白,皇后待她不好,是因为她不是她亲生的母后。 她的生母,叫云妃,美若天仙,是父皇的最爱,父皇之所以喜欢拈花惹草,完全是受到云妃爱花爱草的影响。 总而言之,父皇既然有爱乌及屋的心情,她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把她的生母搬出来当挡箭牌 于是麻子公主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哀嚎。“娘!你为什么那么早死!” 不提云妃还好,一提到云妃,仁宗更怒。“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公主以泪眼往下一瞧,发现大殿两边站了不少人,每个人头都低低的,她还以为他们都是因为知道不能以看热闹的心情,看皇上和公主吵架,却不知道其实他们低头是因为在偷笑,笑麻子公主没自知之明,丑人多作怪! 自以为是的麻子公主更加肆无忌惮地指出。“我想我娘若是人还健在,一定会替我找个好婆家!” “你娘就是被你给活活气死的,如今你还想气死朕是不是?” 麻子公主难以置信地说:“我娘是被我气死的” “没错。”仁宗的胸口一阵揪痛。 “我做错了什么?”老宫女骗麻子公主,云妃是生她难产而死。 “你的脸大错特错。”仁宗别过脸,彷佛她的麻子有麻疯病的传染力。 麻子公主倍感委屈地说:“我也不想有一脸的麻子。” “天意弄人!”仁宗百般无奈地叹气。 抖颤着唇,椎心的痛楚撕裂着麻子公主,使她久久不能言语,只能嘤嘤啜泣。 该死的老宫女!为何要骗她?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但自暴其短,还勾起父皇的伤心回忆……这下子她该怎么办?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父皇不砍她脑袋,就算要她嫁猪都行!她急急忙忙收敛泪水,站起身,一脸忏悔的模样。 这时,那两位被她打得鼻歪嘴斜的皇姊,突然翩翩来到,而且还盛妆打扮。 她懂了,原来婚事还没决定,看来这桩婚事的决定权不在父皇,也不在公主,而是在那个倒楣的农夫,要从这三个其貌不扬的公主中,择一为妻。 菩萨保佑,但愿她不会雀屏中选! 两位皇姊行着合宜的君臣之礼。“参见父皇。” “平身。”仁宗压下悲伤和怒气,一脸的和颜悦色。 被打歪鼻梁的公主,十足马屁地说:“恭喜父皇鸿福齐天。” “贺喜父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相形之下,嘴斜的公主就比较不会说话。 哎哟!好肉麻啊! 麻子公主风凉地想着,两只手臂所冒出来的疙瘩,加起来肯定比世上任何一只鸡全身皮肤上的疙瘩还要多。 慢点,不太对劲哦!难道两位皇姊不知道父皇召见的目的?可是看她们精心的打扮,她想她们是知情的……莫非她们不在乎下嫁农夫?! 真是饥不择食,竟然连农夫都肯嫁?! 这时,麻子公主的目光轻蔑地向下一移。在众多平淡无奇的长相中,有一张特别突出的相貌,犹如鹤立鸡群般,深深吸引她的注意,让她的目光一时无法从他脸上离开。 偏偏,那人好像也发现了她的视线,深邃的眼眸,带着浓浓挑釁的冷光迎向她。 麻子公主立刻抬高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无异是在提醒他──她是公主,他没资格正眼瞧她! 若不是看在他救驾有功的分上,她铁定会用汤匙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和泡菜一起腌,当成下酒小菜吃到肚子里……但这只是她昧着良心的想法,其实她的心跳正莫名地加速中! 他是谁?如此犀利中蕴藏着高深莫测的眼神,绝不是一般的农夫!可是他一身粗布,完全不像武将,看起来又像极了一般的农夫…… “朕这次能脱险,全赖各位爱卿护驾有功。” “臣等不敢当。”殿下的众人客套一番。 “元卿家。”仁宗柔声唤道。 “臣在。”他往前一站,挺拔的身形让人心神荡漾。 原来他姓元,元什么?做什么的?今年贵庚?娶妻了没? 停止!麻子公主强烈地命令着自己的大脑,快停止胡思乱想。 她的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两位皇姊红了脸,难不成她们已经知道他就是……奇怪?她的脸怎么热呼呼的?而且两位皇姊干么用仇视的眼神瞪着她?难道他真的是那个农夫? 一口口水还没咽下去,仁宗的话已经证明了她的猜测── “爱卿功劳最大,朕有意招你为驸马。” “臣出身农夫,不敢高攀公主。”姓元的农夫居然大胆地推拒。 算他聪明,知道自己有几斤重!但麻子公主不知怎地,一股怅惘从心底油然而生。 不!他太可恶了!摆明是嫌三位公主的容貌配不上他!意念一转,麻子公主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个不识好歹的农夫,如果她是皇上,她会立刻下旨,将他拖出午门斩首,以消她心头之恨。 仁宗耐心地说:“将相本无种,英雄不论出身。” 姓元的农夫面有难色。“臣自知无德无能,不像皇上想得那么好。” “朕看得出来,爱卿是可造之材。” “不瞒皇上,臣只会种田,而且识字不多。” “以爱卿的资质,朕相信爱卿很快就能饱读诗书。” “皇上抬爱,臣怕臣会有辱皇上的错爱。” “这次的叛贼中,有不少文武官员,朕目前亟需像爱卿这样的忠贞之士。” “臣很愿意为皇上分忧解劳,但臣真的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 看在众人的眼中,皇上招他做驸马的决心,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定,偏偏这个农夫却不为所动。 大家莫不为他感到提心吊胆,同时又忍不住敬佩他的胆识,和同情他的处境;那么英挺的男人,却要在麻脸、鼻歪、嘴斜,三个丑公主中择一为妻,实在是难为他了。 说的好听,是当驸马爷,但是却从此不能纳妾,换作是其他人,也没人肯做这种牺牲。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陷入不分轩轾的唇枪舌剑中。 “爱卿怀疑朕的眼光?”仁宗按捺不住,脸上浮现怒容。 “臣失言,臣罪该万死。”姓元的农夫立刻下跪。 的确是该死,敬酒不喝,要喝罚酒,父皇快赐他一杯毒酒吧! 麻子公主巴不得把以上的建议,告知父皇,但在大殿之上,父皇没允许她说话,她就不能开口,以免替自己惹出杀身之祸。 于是她只好紧抿着唇,用充满杀气的眼神,明白地告诉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农夫,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 陡地,一道阴冷的目光射向她,令她整个人不寒而栗起来。 喝!她居然会被他吓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胆子这么小! 仁宗息怒地说:“爱卿平身,朕无怪罪之意。” “谢皇上开恩。”姓元的农夫起身。 “爱卿考虑的如何?” “臣不敢再违背圣意。” “朕明白,招你做驸马,是委屈你了。” “公主金枝玉叶,下嫁农夫,委屈的是公主。” “朕只剩这三位公主云英未嫁,你就择一为妻吧!” “启禀皇上,臣家有老母,所以臣有一不情之请。” 他居然敢跟父皇谈条件哈!这下子他准死无疑! 麻子公主在一旁凉凉地幸灾乐祸,但仁宗的回答,却如一盆冷水浇下,出乎她意料之外。 “爱卿直说无妨。” “臣母喜欢田园生活,臣希望婚后能回故里定居三年,然后再上京任职。” 仁宗沈吟半晌,终于点头同意。“朕不反对,尽孝是为人子之道。” “公主深居宫中,过惯荣华富贵,臣担忧公主无法适应田园生活。” “爱卿多虑,公主们受过儒学教育,深谙三从四德的道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只适用于平民百姓,本宫才不甩这一套! 真是的,她穷紧张个什么劲?她又不像两位皇姊打扮得花枝招展,他若是有大脑和眼光,绝不会选上她这个母老虎,否则她肯定每天照三餐时间,给他吃鞭子大餐,让他后悔莫及…… “这样臣就放心了。” “爱卿想好要娶谁为妻了吗?” 姓元的农夫毫不犹豫地手指一比。“委屈公主了。” “你、你干么用手指指着我!”麻子公主又气又羞。 “贞儿,恭喜你了。”仁宗喜孜孜地唤着麻子公主的小名。 “我才不要去穷乡僻壤。”顾不得皇命如山,麻子公主偏要唱反调。 “朕决定,三日之内让你们完婚。”仁宗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对,自顾自地命令道。 麻子公主正想要张口抗议,但仁宗却起身宣布──“退朝!” 就这样,麻子公主的终身大事草草地成了定局,所有的人鱼贯地退出,留下她一个人伫立在原地;而且就在她欲哭无泪的同时,还看到他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从这一刻起,两人的梁子结大了! 第二章 “公主,你真的要去……”珠儿担忧地看着麻子公主。 “千真万确。”麻子公主一脚跨在圆凳上,将匕首插入靴子里。 珠儿双眼惊惶地瞠大,浑身不停地发抖。“万一让皇上知道……” “就当我去夜会未婚夫,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脸心意已决的表情。 “奴婢听说,驸马爷相貌和人品都一流,公主为何不中意他?” 在公主去大殿时,香儿全都告诉她了,那名农夫是每个少女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帅到母猪见了都会流口水,珠儿实在想不透公主拒绝接受的理由。 对麻子公主而言,不中意他的原因太多了,例如他的眼神冷峻,还有他是被父皇逼婚的,其实他是打从心底鄙视她的容貌;而且更可恶的是,一个农夫完全不把公主看在眼里,是何等的罪大恶极? 反正原因多到一时半刻也说不完,因此麻子公主简单地说:“本宫说过,本宫不嫁农夫。” “农夫刻苦耐劳,总比好吃懒做的纨裤子弟要强太多了。” 公主翻了翻白眼。“你喜欢,你代替本宫嫁。” “皇命不可违,请公主三思。”珠儿苦口婆心地劝阻。 “你是不是皮在痒,想吃鞭子大餐?”麻子公主恶毒地威胁。 珠儿无怨无悔地跪下。“如果能让公主打消念头,奴婢甘愿受罚。” 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跟她有仇似的,现在连珠儿都胆敢忤逆她?! 算了!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揍她,因为她要把力气留下来,去找那个姓元的农夫,软硬兼施,软的是指用钱收买,硬的是指拿刀胁迫,逼他重新选择! 她刚刚还听香儿说,两位皇姊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真可爱──可怜没人爱。 可是一想到那个姓元的农夫,她的心儿总是没来由地怦怦跳,看来她可得找个时间把太医叫来,检查看看她的心脏是不是被气出病了? “我回来了。”这时,香儿连敲门的规矩都忘了,直接就推门而入。 麻子公主屏气凝神地问:“调查的如何?” “驸马爷……”香儿一见公主瞪眼,吓得嘴唇发白。 “你叫他什么?”麻子公主的脸一阵红,分不出是气,还是羞? 香儿连忙跪在珠儿旁边。“公主息怒,那个农夫目前暂住在国丈府邸。” “很好,我们即刻从后门出宫。”公主精神奕奕地说。 “我们也要去啊?!”珠儿和香儿面面相觑。 “把我的珠宝盒带着。”麻子公主挑眉命令道。 在月光的映照下,曳长的三条人影,更显得鬼鬼祟祟。 乱事初平,守门的侍卫奉旨严守城门,不准闲杂人等进进出出,但是一看到是恶名昭彰的麻子公主,就算他们一个人有十颗脑袋,也不敢不放行。 国丈府邸就座落在城外西郊,距离不太远,从后门走,拐三条街就到。 这里同样门禁森严,侍卫也同样不敢拦阻麻子公主大驾光临;只是夜都这么深了,公主这么晚来访,他们不禁猜想着,公主该不会是迫不及待想跟未来驸马爷亲热? 大家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未来驸马爷英俊得连男人都又羡又妒。 不过,大家只要一想到他要娶麻子公主,嘴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可都暗自叹息──一根鲜草插在牛粪上! 第一次来国丈府,麻子公主发现这儿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富丽堂皇,看来国丈的确搜括了不少民脂民膏。 四处都是雕梁画栋、拱门穿廊,真不知那个姓元的农夫睡哪一间房? 绕了好一会儿,见到一扇亮着灯火的窗户,三条人影尽量无声无息地慢慢接近,然后低着身子,偷听里面的动静。 不听还好,一听麻子公主立刻火冒三丈。 一声沈重的叹息声响起,接着是粗哑的感慨声。“元大哥,真是命苦!” 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被迫娶了个麻子公主。” “早知会有今天,当初就该娶东村村长的女儿。” “美丽无用,西村村长的女儿比较贤淑。” “不,北村村长的女儿勤俭才好。” “还是南村村长的女儿好,屁股又大又圆。” “说的对,元大哥是家中独子,兴旺香火最实际。” 一听就知道,这些家伙全是肤浅的农夫,口无遮拦、下流无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此可见,姓元的农夫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今晚是来对了,让她知道姓元的真面目!幸亏还没拜堂成亲,还有挽回的余地,反正再听下去,也不会听到高雅的话,趁着耳朵还没生疮化脓之际,还是去找姓元的比较重要。 正想起身,麻子公主听到里头的农夫们谈论到她,好奇心大作。 “德哥,你跟元大哥一起上朝,对麻子公主有何看法?” “简直是不敢看,她脸上的麻子,比胡饼上撒的麻子多了百倍。” 这个叫德哥的混蛋农夫,中伤公主,论罪该五马分尸,外加死无葬身之地! 看到公主脸上的麻子黑得发紫,眼中杀气腾腾,珠儿和香儿两人噤若寒蝉,心里直发毛。 公主生平最恨人家拿她脸上的麻子作文章,就连两位公主都逃不出她的魔掌,看来这个叫德哥的笨农夫,要准备买草席、办后事了。 “不是还有另外两位公主,元大哥为何挑中麻子公主?” 德哥轻蔑地冷哼。“一个鼻歪,另一个嘴斜,换作是你,你选谁?” “这么说,皇上等于是拿刀架在元大哥的脖子上,硬逼他从烂苹果中选一个?” “也没那么惨,反正吹了蜡烛,黑暗中,女人不都一样。” “不一样,至少身材和皮肤摸起来不一样。” “公主养尊处优,身材和皮肤肯定比那些村长的女儿都好。” “德哥说的对,听说公主都是从小吃人蔘和用牛奶洗澡。” 珠儿和香儿松了一口气,替这个从鬼门关前逃过一劫的德哥感到高兴。 撇开公主脸上的麻子不说,其实公主的五官具备了美人胚子的条件。大而闪亮的黑眸,清澈如圆月;铤而巧雅的鼻子,细致如琢玉:薄而玲珑的嘴唇,鲜红如樱桃,还有巴掌大的鹅蛋脸,无一不出色迷人。 糟就糟在,一般人只看到麻子,就否定了公主的一切。 关于公主的身材和皮肤,珠儿和香儿这对贴身宫女再清楚不过了。 公主的纤腰,细到十指一环就能扣住;公主的乳房,白嫩饱满胜过世上形状最美的包子,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不,是咬一辈子都不嫌腻!公主的臀部,虽然不大,但翘翘的;至于公主的皮肤,比丝绸摸起来更舒服。 不过,能够拥有公主美妙之处,自然只有驸马爷一人独享。 正当珠儿和香儿心思如飞絮缥缈之际,刚从鬼门关出来的德哥,好死不死的,又往鬼门关里走进去,自寻死路。 “婚后,元大哥只要在鸡啼时离开床,就不会被麻子脸吓死。” 眼看麻子公主就要大发雷霆,一声似温柔又似嘲讽的轻语从麻子公主背后传来,让珠儿和香儿突然呆住。 “公主,腿酸不酸?”是姓元的农夫。 “你想吓死本宫是不是?”公主手按在胸口上定神。 姓元的农夫似笑非笑地说:“元某是关心公主,蹲太久会累。”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好心。”麻子公主手扶着墙,努力撑起发麻的双腿。 “参见公主。”闻声如一窝蜂来到窗外的农夫们,赶紧低头下跪。 麻子公主恍若未闻,此刻在她眼里,只看得到姓元的农夫,而且看得入迷。 原本在大殿上,她高高在上地打量他,只觉得他身材颀长,现在两人立足点平等,她这才发现他个子高如泰山,肩膀宽如巨扇,在他面前,她显得好渺小……如果他这时跌倒的话,肯定会把她压成又硬又扁的鱼乾。 看他头发半湿半乾,大概刚洗过澡,身上散发一股清爽的气息;不过,这股味道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男人味──狂野而危险。 她的心提醒自己要离他远一点,可是她的双腿偏偏无法移动;倒不是发麻所致,而是发软,换她想跌倒,尝尝看倒在他怀里是什么滋味? 哎呀呀,又来了! 找个时间,她得好好管教自己那不知羞耻的大脑! 回过神后,麻子公主目光冷若寒冰。“哪个人叫德哥?” “小的。”一个壮汉自首地举起结实的手臂。 “你知罪吗?”麻子公主厉声质问。 “小的嘴贱,冒犯公主,小的自己掌嘴。” “你们每个人都给本宫掌五十个嘴,你掌一百个。”明着是惩罚这些农夫,其实是给姓元的下马威,让他知道她麻子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正当掌掴声此起彼落之际,姓元的心里有数,但是却不甘心,毕竟这件事不只是这群农夫多嘴之错,公主偷听也有错! 他虽不护短,不过他更不畏权势。“背地说人坏话,是该掌嘴,但偷听又该当何罪?”他既然敢跟皇上据理力争,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公主?! “大胆!你竟敢教训本宫不是?”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元某实话实说。”姓元的不卑不亢,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你……”麻子公主气得牙齿不听使唤,上排打下排,久久不能自持。 姓元的嘴角勾出一抹邪气。“公主为了何事夜访元某?” “到你房里去说,就我们两个。”麻子公主命令道。 “这样不太好,万一传出去……”姓元的面有难色。 “谁敢嚼舌根,破坏本宫名誉,本宫就割了谁的舌头!” 一声冷冷的喟叹响起。“元某担心的是,元某的名声毁于一旦。” 麻子公主和姓元的第一次交手,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麻子公主惨败。 “这是给你的。”麻子公主把带来的珠宝盒,用力地放在桌上。 “什么东西?”姓元的坐在圆凳上,自顾自地为自己倒杯茶,解渴润喉。 “贿赂。”麻子公主对他没有先请她坐,打心底认定他是个不懂规矩的粗人。 姓元的啜了口冷茶,漱了漱口,然后吞下。“贿赂我什么?” 哪有人会把漱口水喝下去?真不卫生!她果然没看走眼,粗人就是粗人。 “明早你向皇上请求重选,这些都是你的。”公主一脸鄙夷地掀开盒盖。 瞧!他两眼发直地看着价值连城的珠钗玉镯,一副没见过宝物的穷酸相,更加证明了她的判断正确。 他不过是个虚有其表,脑袋里装稻草,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粗人,一盒珠宝就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任务完成,她可以拍拍屁股,打道回宫睡觉了! 可是一阵冷飕飕的寒气突然从她背后袭来。“公主只值这盒珠宝?” “你嫌少?!”麻子公主回过身坐下,对他的贪心感到无比的厌恶。 “不,我是为公主自贬身价,感到悲哀。”姓元的话中夹枪带棍。 “你要多少?”麻子公主隐忍着满腔的怒火。 姓元的反问:“公主值多少?” 她马上毫不迟疑地说:“无价。” “那就是说,用钱也买不到。”姓元的把无价的意思解释的更加浅显易懂。 不可小觑的农夫! 表面上看来,姓元的只是在耍嘴皮,其实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圈套,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入圈套里。 如今,她深刻地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紧紧缠住她的颈子,令她几乎窒息,令她差点昏厥过去…… 他真的是一名只会种田耕地,目不识字,微不足道的农夫吗? 光是那双眼眸,深邃如黑夜、光亮如星辰、燃烧如火炬、广阔如大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眸?彷佛能看穿、彷佛能照亮、彷佛能吞噬、彷佛能淹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的灵魂,在他的注视下,根本无所遁形,让人不敢正视、让人不敢目迎,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太可怕了!麻子公主急急别过脸,故作沈思状,屏气凝神。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很想弄清楚,不过……她了解他要做什么? 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明明是要跟他划清界线,从此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来呀! “公主在想什么?”姓元的眨动着眼睫,狡黠的目光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么说,钱收买不了你。”麻子公主重回话题。 “公主总算想通了。”姓元的一脸正派。 麻子公主嘉许地说:“看不出来你很有骨气。” “种田种久了,骨头比较硬罢了。”姓元的随意耸了耸肩。 “爱财是人类共通的本性。”她益发觉得他异于常人。 他马上四两拨千斤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简单,你还能出口成章。”公主一脸的惊讶。 “信口胡言,让公主见笑。”姓元的莞尔一笑。 “你不像农夫。”这一笑真迷人,让麻子公主看傻了脸。 虽然他一直自称农夫,但是平心而论,除了身世之外,他的容貌和谈吐都在其他驸马之上;他不像他们会故作风雅,他的表现全是自然流露,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她不是公主,随便是什么宰相之女,或是富家千金也好,以她的性格,一见到他,就像熊见到蜂窝,卯起来追着他跑…… 不妙,老毛病又犯了!她怎么总是在紧要关头,净想这些有的没的? 急忙暗自吐纳气息,及时回过神,才没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真辛苦!再跟他这么耗下去,不把她在世间的阳寿耗尽,才怪! “公主摸摸看我的手,粗得像芒草,”姓元的直率地把双手平摊在桌上。 “男女授受不亲,本宫才不上当。”她没好气地噘嘴,模样很俏。 “公主果然聪明又有教养。”姓元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 但麻子公主并没留意到,因为她不太敢看他。“你叫元什么?” “元靖。”元靖对自己的名字露出难掩骄傲的神情。 元靖?!这是不是表示他父亲期待他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么有学问的好名字,可见他父亲绝不是泛泛之辈。 好了,久攻不下,显然软招无效,那就来又硬又狠的毒招! 麻子公主突然起身,一副坐太久会把屁股坐扁的模样,在房里绕了绕,若无其事地绕到他身后,伸腰展臂,准备伺机拔出靴里的匕首,给他致命的一刀,杀人灭口后,再把现场布置成他自杀的样子,就大功告成了。 “你要本宫怎么做,你才肯改变主意?” “公主不如从皇上那边下手,请他不要招我做驸马。” “父皇的决定,本宫无能为力。”麻子公主轻轻地弯下腰。 元靖坐姿稳若泰山。“那我们只好将就吧!” “还有一个办法……”麻子公主手一伸,失了准头。 元靖背后长眼似地闪开。“公主,女孩子家不该玩刀子。”只见他身形一移,敏捷如豹,速度如电光石火,伸手如大鹏展翅。 麻子公主看得眼花撩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手腕就被他的手擒捉住,一阵痛楚从手腕上通过,痛得她手一松,匡当一声,匕首落地;同一时间,加诸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转轻,但他并没有就此放手。 好粗糙的手掌!他没说谎,真的像会割人的芒草! 她被他搞糊涂了,他这个人似真似假,真教人头大又头痛! 咦?!她的身子怎么越来越热? 门窗紧闭,原本是她的意思,因为要做坏事,怕人看见,但现在是三月天,冰雪刚融,关门关窗可避寒,而且她也没坐在暖炕上,照理说,室内应该不冷不热,怎么会整个人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眼睫一垂,看到他修长的指尖,不知在什么时候移到她柔软的手心上…… 嗯心!大胆!不要脸!他居然乘机吃她豆腐?! “放开我!”麻子公主挣扎地狂叫。 “我们迟早要做夫妻。”他邪佞地嘻皮笑脸。 “休得对本宫无礼!”麻子公主想以另一只手偷袭他。 顿时两只手都成为元靖的阶下囚。“公主半夜跑来,自己失礼在先。” “本宫是来找你商量解除婚约的办法。”她急声辩解。 “但是公主却要求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真是匪夷所思。”他冷声一笑,身子突然靠向她。 只见她连连后退,他节节前进,直到她的背抵住墙,再也无路可退后,她的双手被他一只手抓住,压在头顶上,热呼呼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脸,她的神思开始恍惚── 有生以来,她头一次和男人挨得这么近,近到羞红了脸。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的秘密般,眼睛忽然一亮,视线停在她胸前,交叉的衣襟里藏着颤抖不已的丰盈。 在他热烈的目光下,她觉得无比难受,胸部彷佛变成想要见到清晨第一道曙光的春笋,急欲窜出土里。 她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渴望他抚摸她、亲吻她…… 不! 深吸一口气后,麻子公主用力大喊。“你想干什么?” “满足公主心里真正想要的……”元靖沙哑的声音中藏不住欲火狂燃。 “粗人!别碰我!”麻子公主浑身打哆嗉,像一朵路边被强风吹袭的小花。 他依依不舍地将视线拉回到她脸上。“公主怕了?” “本宫才不怕你!”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烧,心头乱跳。 “公主的心跳声比战鼓还大声。”元靖拆穿道。 “被你气的。”她宁死不屈地说谎。 “哦?!”他的脸朝她的脸逼近。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麻子公主紧张地闭上眼。 没动静,久久没动静,她期待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的希望落空了。 不甘心地睁开眼,只见他眼神专注,不带一丝感情,彷佛在研究什么学问似的。 她嘟着嘴,忿忿不平地问:“你看什么?” “公主脸上有八十八颗麻子。”很吉祥的数字。 “原来你在数麻子?!”公主脸上难掩失望。 元靖咧着嘴嘲笑道:“不然公主以为我想干什么?” “本宫什么也没想。”她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羞于见人的地鼠。 “夜深了,公主快回宫休息。”元靖放开她,坐回原位,喝茶歇腿。 “你会后悔的。”她带着无限惆怅的心情,黯然神伤地走向门口。 “别忘了把珠宝盒带回去。”他提醒她。 她回过身,捧起珠宝盒。“差点让你赚到。” “还有,外面风大,别忘了把门关上。”元靖补充道。 想把她当奴婢使唤?!除非下辈子投胎,换她做农妇时,才有这个可能! 砰地一声,麻子公主拿檀木珠宝盒,往门上砸出一个洞,然后火速跑走。 真可悲,堂堂公主被一个农夫欺侮,却只能用小孩子恶作剧的把戏,报复回去;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的话,不把后宫那些受过她凌虐的妃子、公主、太监、宫女,个个都笑掉大牙才怪! 总而言之,今晚就当她没来过国丈府。 见到麻子公主怒气冲冲的模样,珠儿和香儿吓得连呼吸声都比蚊鸣还小声。 看来,珠儿和香儿心有灵犀,这第二回合的交手,还是麻子公主惨败! 第三章 皇上嫁公主,婚礼的排场自然是盛大而隆重。 但一出了皇宫大门,就变成农夫娶妻,排场小得可怜。 大路两旁,挤满看热闹的民众,英挺的驸马爷,骑着骏马在前头,四名农夫充当敲锣的乐队,另外四名农夫充当抬花轿的轿夫,轿旁只有两个陪嫁的宫女,珠儿和香儿,后面则是四名拉着装嫁妆牛车的农夫和四名充当侍卫的农夫护送。 光是看到珠儿和香儿,一个麻脸,一个斗鸡眼,就足够引人讥笑的了。 更让人好奇的是,麻子公主脸上究竟有多少颗麻子? 是不是跟传闻中的一样──满天星星?! 不少人起哄要麻子公主掀开窗廉,但她试着充耳不闻,但最可恶的是,有更多的人对这桩婚事议论纷纷!他们居然为元靖打抱不平,说他立了大功,下场竟是娶丑女?! 气死她了!什么丑女?她可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堂堂朝鲜公主! 满腔的悲愤,无人可诉,只好找周公吐露女孩子家的心事。 听说周公专门在梦中替人分忧解劳,一定有很多像她一样的怨女,找他诉说衷情;不过他是中原人士,听得懂朝鲜话吗? 十天过去,队伍从平坦的大路转进婉蜒的山路。 颠颠簸簸的路况,让坐在轿里的麻子公主,常被摇得东倒西歪,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下,队伍突然停滞不前,直接就地生火煮饭,准备小歇一下。 麻子公主跨出花轿,一山看过又是一山,放眼所及,山峦相叠,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群山之间,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他家? 他家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鸟不生蛋、狗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鬼地方? 感叹之余,元靖朝她走来,她还以为他是来尽为人夫的责任。 毕竟新婚夫妻嘛,她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来没这么辛苦地赶路过,做驸马的当然要有所表现,少不了甜言蜜语、安抚一番。 没想到,这个不解风情的农夫,一开口就是泼她冷水。 “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自称本宫。”元靖命令道。 麻子公主拉长了脸。“你凭什么命令本宫?” “凭我是你丈夫,出嫁从夫。” “本宫偏不从,你有胆就打本宫呀!” “你每说一次本宫,就罚你一天不准吃饭,现在你已经三天没饭吃。” 从他的黑眸中,她看到硬如坚石的目光,显示他言出必行,不容她抗议。 这桩婚事,不只他心不甘情不愿,她何尝不是父命难违?若说这是段孽缘,他有胆就去找始作俑者──父皇算帐! 现在的他和大殿之上判若两人,摆明了是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但却把这笔帐算在她头上! 她的一颗心彷佛沈到海底。 下嫁农夫,对她来说已经够呕了,如今,甚至以后无数的岁月,他肯定会不断地欺侮她、羞辱她!这种欺侮弱女子的行为,令人不齿。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随你怎么说。”他不为所动地冷哼一声。 “我要回宫向父皇告状。”她反过来威胁他。 瞧她多没用,已经不敢自称本宫了,她恨自己的胆小如鼠。 “除非你有本事过得了我这关。”元靖展示着如铁的拳头。 “父皇,你害惨了我。”哇地一声,却怎样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她只好双手掩面,假装哭泣,让在场的每个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男人欺侮女人,只要是有点侠义心肠的人,都会出面为她抱不平!但她错了,从指缝间,她看到每个人,包括珠儿和香儿都假装没看到她在哭。 她终于明白她的处境,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元靖自顾自地分派每个人任务,对她不理不睬,真是气死她了! 分派完任务后,元靖对着负责做饭的珠儿和香儿说:“你们两个,最好别偷偷藏粮。” “珠儿、香儿不敢。” 亏她平日待她们不薄,现在她们两个却对他唯唯诺诺?! 元靖转向那名叫德哥的农夫命令。“把轿子当柴给劈了。” “是。”只见德哥手拿着利斧,眼看就要劈下去。 “斧下留轿!”她急声阻止。 “给我劈了!”元靖再次命令。 名唤德哥的农夫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麻子公主挡在轿前。“山里到处是树,为何非要劈轿为柴?” “斧头给我。”只见元靖一手夺下利斧,一手毫不客气地推开她。 这一推,把麻子公主推倒在地。“轿子是我的,你没资格处理它。” “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元靖不理会她的抗议,三两下就把轿子大卸八块。 谁跟他一体过?!他们始终只有夫妻之名,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拜完堂之后,她就被送入洞房,但感觉却像被送入冷宫,枯坐一夜,蹉跎良宵。 想到自己不只一次期盼的婚姻生活,能像嫁出去的皇姊们,每次回宫都是一脸甜笑,满嘴都是驸马待她们有多温柔,令她好生羡慕!抬头再看看自己的驸马,所有的幻想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教人不胜唏嘘。 再加上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推倒在地,那么柔嫩的屁股,怎堪这么一摔? 如果她现在把裙子掀开,裤子脱掉,肯定会看到柔臀青一块紫一块!偏偏没人敢过来扶她一把,还得靠她自己爬起来,真是没天理啊! 明明又气又恨,但她的表情却是可怜兮兮。“没轿子,难不成你要我用走的?” “我们有二十个人,只有五匹马,大家轮流骑马,以示公平。” “我好歹也是个公主,你不可以虐待我。” “嫁给农夫,你就该有吃苦耐劳的心理准备。” “你何不说娶了公主,你就该有让公主幸福的心理准备?” “在我眼中,你是农夫妻,不是公主。” 他居然说出这种没人性的话?! 怎么说都说不赢他,麻子公主气得快吐出血来,但她不打算认输。目光一移,看到牛车上一箱箱用红布覆盖的贺礼,她灵机一动。“父皇赏赐给你那么多黄金,你打算怎么用?” “回乡之后,平分给村民,买牛买驴。” “先买不足的十五匹马,一人骑一匹,不好吗?” “不好,妻以夫为天,我说的话,不容你多嘴置喙。” 她退而求其次地说:“那用我的嫁妆去买马,这样总行了吧?!” “我说过,你的全归我所有。”他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你比土匪还不讲道理!”她气呼呼地大叫。 “我就是这么霸道,你能奈我何?”元靖反唇相稽。 麻子公主心想,沦落到平阳被犬欺的老虎,处境恐怕都没她这么悲惨! 俗话说的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但她是小人,她发誓,三个月之内一定要让他知道,母老虎并非浪得虚名! 现在她唯有逆来顺受,让他以为她是病猫,松懈戒心,然后再狠狠地咬下他身上一大块肉。 这时,珠儿怯怯懦懦地走了过来,从喉咙里发出蚊声。“驸马,饭煮好了。” “叫我元大哥就行。”元靖显现出亲和的一面。 “元大哥,公主她……” “她是我老婆,以后改口叫她元大嫂。” 珠儿鼓起勇气说:“奴婢想代替元大嫂受罚。” “珠儿你不用管我,你去吃你的。”她能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你听到了,她不需要你可怜。”元靖迈开大步,走向铺在地上的饭菜。 趁大家用餐之际,有说有笑,麻子公主藉口去找地方方便;她又不是笨蛋,他不准她吃饭,她就乖乖饿肚子?!哼,作梦! 路边遍地野果,但是她深居宫中,哪里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不一会儿,珠儿和香儿连袂来找公主。“元大嫂!元大嫂!你在哪里?” “小声点!我在找野果果腹。”麻子公主双唇如搽了血般鲜红。 珠儿见状大惊。“这种野果有毒,不能吃,公主快吐出来!” “糟了!我刚才已经吃了不少!”麻子公主一怔。 “我去拿泻药。”珠儿急急忙忙飞奔回去。 “我真是红颜薄命……”麻子公主噙着泪喃喃自语。 “公主放心,吃了泻药,排了毒,就没事了。”香儿好声安抚。 一阵腹痛如绞,麻子公主突然倒地抽搐,冷汗直流,两眼昏花,彷佛看到死神正在向她招手,她心有不甘地交代后事。“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回宫禀告皇上,我是被驸马毒死的。” 话一说完,麻子公主静静地合上眼,等待到地府,和娘亲相见。 这时,珠儿飞奔回来,扳开公主紧闭的双唇灌入泻药,此时突然一阵臭气四溢,就连麻子公主也被自己的臭屁熏醒,急忙钻到隐密处大拉特拉,把毒果全排出体外。 唉!只不过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她就这样大惊小怪…… “喂!还要走多少天?”麻子公主走向元靖。 “再三天。”刚用过午饭,队伍停在参天古树下暂歇。 麻子公主四处张望,放眼所及一片翠绿。“附近有没有客栈?” “没有。”元靖懒得看她一眼,彷佛斑驳的古树树干都比她好看百倍。 “那有没有河流?”麻子公主对着他的后脑勺,扮鬼脸吐舌。 “你要投河自尽,是不是?”元靖刚好回首逮到她。 来不及把鲜红的雀舌收回唇里,麻子公主顿觉脸上辣辣地灼烧着。 一路上,她不但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还要忍受赶路之苦、虫蚊侵袭,整整二十天,没有一天让她不觉得受尽折磨。 但是那些苦难都比不上他所说的这句话──他的话犹如突来的晴天霹雳,打得她恨意如密密麻麻的发丝冒生。 原来他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要她自行了结?!哼!她偏不让他如愿以偿。 她挑釁地甜甜一笑。“你大可放心,我会活得比你长命的。” “那你问河流要干什么?”元靖脸上并没有失望的表情,仍旧维持一贯的冷漠。 “再不洗澡,我身上会长虫子。”麻子公主浑身不舒服。 “再走半个时辰,就有一处水瀑。”元靖说。 一想到总算可以洗澡了,麻子公主不经意地露出孩子气般的笑容。 虽然她现在的模样,蓬发垢面,眼圈晕黑,容貌憔悴,但这股笑容如久早逢甘霖的枯田,使她整个人显得清新亮丽。 元靖看了,有点心动、有点陶醉、有点入迷……他突然从石上一跃而起,下令队伍快速前进。 穿过密密层层的绿树翠竹,映入眼廉的是如刀削的峭壁,壁上飞瀑如练,有如掷下一条银白色的丝带,形成一方好大的天然池塘;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让人感到所有的烦恼、郁闷,皆可暂抛到脑后。 “你看好你的手下。”麻子公主捧着乾净的衣服,不忘警告他。 “没人有兴趣偷看你洗澡。”他意兴阑珊似地掉头离去。 “珠儿、香儿,走吧!”麻子公主高呼一声。 三个女孩喜不自胜,纷纷褪去上衣,扑通三下,鱼贯跃入碧绿的水塘里。 透心彻骨的凉爽,使她们又叫又笑,看起来像三只水鸭子在水面载浮载沈。 不过,若是只看背影,不难发现其中一只肤白如雪,相形之下,另外两只则像黄毛鸭子;公主毕竟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细白柔嫩。 “驸马若是看到公主的身材,一定会对公主爱不释手!”香儿羡慕道。 “少恶心了,我才不会让他碰我一下。”麻子公主白了眼香儿。 “公主若想驸马对你好,一定要让驸马尝到甜头。”珠儿大胆地建议。 麻子公主不屑地嘟着嘴。“我才不稀罕他。” 香儿抱屈地问:“难道公主甘心一辈子受他的气?”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喝他的血!”她咬牙切齿。 “唯有让驸马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公主才能报仇雪耻。”珠儿说。 “一想到他那双脏手在我身上游走,我就想吐。”麻子公主做出欲呕的表情。 虽然麻子公主嘴巴这么说,但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 她刻意潜入水底,冷却没来由发烫的脸,但胸口仍像有一团大火燃烧起来,连冰冷的池水都无法浇熄那把火,她只好偷偷喝几口冷水,让冷水灌入胸口…… 浮出水面之后,她的脸色已回复平静,但隐隐约约感觉到胸口仍热呼呼的。 香儿不知羞地说:“女人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就是身体。” “香儿,你怎么知道?你有经验吗?”麻子公主逼问。 “香儿是听出嫁的姊姊说的。”香儿不打自招地羞红了脸。 “难怪你在宫中消息灵通,原来你跟侍卫要好!”珠儿取笑道。 “好嘛!我承认就是了,你别再笑我了。”香儿显得洋洋得意。 珠儿好奇地问:“快告诉我们,交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些很棒,有些不怎么样,要看对方的技巧。”香儿讲得头头是道。 “我敢说,驸马的技巧一定很棒。”珠儿自以为是地说。 麻子公主难掩酸溜溜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跟他睡过?” “奴婢哪有这么好的福气!”珠儿对公主吃醋感到惊讶。 香儿没心机地说:“光凭驸马的体格,就不难知道驸马本领高强。” “别再提他了,乱扫兴的。”麻子公主转身游向岸边。 哗地一声,麻子公主赤裸着上身,离开水塘,来到放乾净衣服的树荫下。 她选了一颗大石头坐下,面对着池塘,拿起乾布拭头,神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珠儿和香儿的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已经洗去了身上的尘埃,但心里头却像染满了尘埃,不禁偷偷痒了起来。 那种事,是儒学的禁忌,她无法从书本上得知二一,但她偷听过出嫁的皇姊们,聚在一起谈论过…… 香儿虽是斗鸡眼,但眼力极好,她蓦然看到公主的头上,有条吐信的蛇环在枝条上蠢蠢欲动。“公主小心!树上有条蛇!” 一看到蛇头呈三角形,珠儿急声大喊。“公主你别乱动!是条毒蛇!” “怎么办?”香儿乱了手脚,脚一滑,整个人跌进池里。 “我去叫驸马来。”还是珠儿冷静,急中生智。 公主赶紧压低声音命令。“不准去!我没穿上衣!” “公主你别傻了,活命比较重要。”珠儿急急忙忙冲上岸。 “我宁可被毒蛇咬死,也不愿让他看到我的身体。”麻子公主还在闹别扭。 “公主和驸马迟早要圆房,没有非礼勿视的问题存在。”珠儿一溜烟地跑开。 很快地,一阵风从麻子公主背后吹来,只听见咻咻咻几声,一截截的蛇身从她眼前落到水池里,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手上唯一的那块布,也不知该放在胸前,还是放在湿到近乎透明的亵裤上,遮住哪个部位比较好? 想了一下,她把布盖在双腿之间,双手紧紧交叉环在胸前。 明知他是个粗人,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懂得非礼勿视。 可是当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分不出来此刻的心情,是失望还是希望多一点? 看着他又黑又亮的深邃眼眸,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在她微微抖颤的身上流连往返,彷佛在观察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她的心里顿时产生一股被冒犯的愤怒感,然后怒火中烧似地愤恨下令。“把头转过去!” 元靖挑釁地挑了挑眉。“看你,是为夫的权利。” “无耻之徒!”除了逞口舌之快,她无计可施。 “你骂我,要接受惩罚。”他的嘴角勾出一抹薄薄的冷笑。 “把你的臭脚拿开!”她想捡起衣服,但是却大失所望。 他退开一步,手中的长剑顺势一扬,精准地将几件质料比较差的衣服,扔向珠儿和香儿的脚边。“你们两个,到别处去。” 两女不敢违抗,也没有必要违抗;驸马叫她们走,她们当然要乖乖地走开。 人家小俩口要独处,会发生哪椿事?不就是那桩事嘛!珠儿和香儿连忙捡起衣服,捧在身前,相视而笑。 见情形不对劲,麻子公主急声恳求。“不许抛下我一个人!” “元大嫂,对不起。”珠儿和香儿低着头,快速地消失在树丛中。 “你们……”麻子公主咬着下唇,人都不见了,骂也只能骂给鬼听到。 四下无人,元靖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你身材不赖!” “关你屁事!”麻子公主表情虽然很生气,但却暗喜在心里。 “来吧!”他轻而易举地抱起她。 “你要干什么?”麻子公主强抑着颤抖的心。 “你说呢?”轻轻地将她放到衣服堆上,然后身体压下去。 挡在胸前的双手,硬生生地被分开,双峰高耸而挺立。“你疯了不成!” “真柔软!”握在手中的感觉,使他眼中出现再也无法隐藏的光采。 “不要!”她一惊,微启的双唇立刻被紧密地封住。 他的舌舔吮着她的舌,含糊不清地说:“我会很温柔的。” 麻子公主认命地合眼,周遭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抖动,但很快地就被她的心跳声掩盖住。 不只她心跳急促,他也一样…… 她好高兴,她能勾起他的欲火!香儿和珠儿讲得没错,女人的身体,果然是降伏男人最好的武器! 这一刻,她已经不去想什么报仇啦、什么雪耻啦!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 是的,她希望他爱他,能像她爱他一样深。 缠绵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自她身上离开;她怅然若失地睁开眼,以为他后悔了,以为他不要她了,但,幸好不是。 他迅速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但爱慕的眼神未曾离开过她身体。 现在的她好快乐,有如世界上最快乐的女人! 她原本以为他的身体是削瘦的,没想到他的手臂和胸膛都有雄壮的肌肉。 直到现在,她好后悔,没跟父皇好好地道谢……谢谢父皇赐给她这么棒的驸马! 第四章 剩下的三天路程,麻子公主都是以马代步。 元靖没做到公平原则,大家心照不宣,也不吭声。 原本一路上都是他们两个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三天却异常平静。 两人虽然刻意避开对方的眼神,但只要一个不小心相望,两人总是难为情地低下头或别过脸,有如拥有共同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简直像是以为其他人都是瞎子。 珠儿和香儿全都一脸笑容,她们深信公主和驸马心心相印;至于那群农夫则是一脸苦相,他们一致认为元靖是中了邪,才会爱上麻子公主。 走过重重叠叠像屏障般的群山,一个偌大的山谷映入眼廉。 沿着山脊,开垦出一阶阶的梯田,梯田上多半是种着玉米、马铃薯、豆子和青菜之类的农作物,山谷里少说有上百家屋舍。 此刻正值日薄西山,无数道白色的炊烟冉冉升起,彷佛在欢迎他们的归来。 村里有人发现他们,原本沈静的村落立刻热闹了起来。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与久别的家人团聚,麻子公主和珠儿、香儿,几乎是用跑步的方式,眼在归心似箭的元靖背后,走向村里最大的屋舍。 但是来到元靖家时。她们三人只是站在门口,不敢入内;这是规矩,她们必须等到元靖叫她们进去之后,才可以登堂入室。 元靖进屋后,只见一名少女牵着一位面容严峻、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从布廉后钻出。 咯地一声,元靖朝老太太跪下,哽咽地叫了一声娘,接着便什么话也说不下去。 老夫人只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拍拍儿子的肩。“起来吧!” 这不像是一般母亲和儿子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通常应该是泪如雨下……看来老夫人是个很少把感情摆在脸上,内敛而坚忍的女性! 麻子公主见状沭然惊心!她虽然见多了后宫里明争暗斗的嫔妃,但还找不出有哪一个像老夫人这么深沈的。 一旁的少女,梳着两条长辫,脸上有刻意打扮的痕迹,心直口快地说:“元大哥,老夫人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眼巴巴地盼着你早日回来。” 元靖自责地说:“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老夫人语气平常,安坐在椅上。 这时,德哥一肩扛了两个箱子走进来。“阿德,拜见老夫人。” “你变得更壮了。”老夫人微微一笑,她的原则是待人以宽,律己以严。 “德哥从京城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老夫人?”少女笑嘻嘻地打探。 “我只是挑夫,这些都是皇上给元大哥的赏赐。”德哥说。 少女旁若无人地迳自打开箱盖。“哇!是金元宝!” “皇上还封元大哥为观察史。”德哥补充道。 “有这种事?!”老夫人脸色一沈。 “娘放心,天高皇帝远,孩儿不会去赴职就任。”元靖连忙解释。 这是怎么一回事?世上做娘的,不都是望子成龙么?为何老夫人背道而驰? 轰地一声,一颗炸弹彷佛在麻子公主心中炸开,她的心碎了! 好不容易她才跟元靖有了进展,现在却冒出一个更难缠的婆婆,她总不能用对付元靖那一招──身体,来讨婆婆的欢心吧?!那么,她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不管这个婆婆将来会如何刁难她,她都要忍耐,再忍耐;谁教她整个身和心全给了元靖,她不能,也无法失去他!除非她死…… 天啊!这个不吉祥的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这三位是皇上赏给元大哥的奴婢吗?”少女皱着眉打量门口的三人。 “你还不快进来拜见我娘!”元靖使了个眼色。 “媳妇拜见婆婆。”麻子公主趋前一跪,珠儿和香儿随后而跪。 “什么?!这么丑的女人……”少女的眼中迸出熊熊怒火。 德哥连忙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她是个公主。” “皇上真过分,居然把这么丑的公主硬塞给元大哥?!”少女口无遮拦。 “小喜,在公主面前,不得放肆!”老夫人急声阻止,但是声音中并没有苛责。 老夫人已经知道她贵为公主,却丝毫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可见她不祥的预感是对的! 冥冥之中,她彷佛看见自己的未来多灾多难,心中一恸,眼角差点渗出泪珠,她急急忙忙一个提气,把泪珠吸进肚子里。 元靖,你一定要更爱我才行!唯有你的爱,才能给我力量,帮助我平安度过阻挡在我们之间的险山恶水……她在心中呼喊着。 “娘,未经您同意就娶妻……”元靖充满歉意,想向母亲解释。 “皇命难违,娘了解。”老夫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娘,公主还跪着。”元靖十分不忍地提醒。 “瞧老身糊涂了,居然忘了叫公主起来,公主,快快请起。” 好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真教人不寒而栗。 “谢谢婆婆,叫我贞儿就行了。” 老夫人话中带刺地说:“那怎么可以!公主就是公主,老身不敢逾矩。” “婆婆别这么说,贞儿承受不起。”麻子公主求救地看了眼元靖。 “娘,就叫她贞儿吧。”他赶紧打圆场。 老夫人顺水推舟地说:“好吧,就依你们的意思。” 小喜嘟着嘴。“众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你们还真是恩爱!” “小喜,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德哥看不惯地轻斥。 “时间不早了,该准备做饭了。”老夫人突地起身。 “老夫人,您歇着,让我们去做饭。”珠儿和香儿连忙自告奋勇。 老夫人体恤地说:“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 “奴婢一点也不累。”珠儿和香儿异口同声。 “来,我带你们去厨房。”德哥抢着说。 见他们进入厨房,老夫人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哀叫一声。 老夫人凌厉的目光射向麻子公主。“糟糕!柴好像不够!” 才刚见面,老夫人就不让麻子公主有喘气的机会,攻势一波接着一波,波波都让她险些难以招架。 幸好在宫中她常请奴仆吃鞭子大餐,手劲不差,劈柴还难不倒她;她正想自愿劈柴时,元靖就抢着代她效劳。“我马上去劈柴。” 水乳交融之后,他对她的敌意,迅速从胸口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情意。 老夫人看在眼里,怨在心里。“你又是打仗又是赶路的,刚回来要多休息。” 小喜狗仗人势地说:“就是嘛,累坏了身子,老夫人会心疼的。” “我去。”麻子公主别无选择,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元靖关切地问:“你会劈柴吗?” “你不在家时,娘有时也是自己劈柴。”老夫人撇了撇满布皱纹的嘴角。 麻子公主认命地说:“元大哥,你陪婆婆聊聊,我这就去劈柴。” 元靖握住她的手,充满怜香惜玉之情。“当心!别伤到手。” “你别担心,我没那么笨!”公主精神为之一振。 “丑倒是真的。”小喜稚气未脱的脸蛋,顿时因护意而扭曲变形。 “小喜!”元靖额头上的青筋暴现。 “没关系,我习惯被说丑。”麻子公主佯装不在意。 不过,劈柴并不像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再加上小喜在一旁技术指导,更是难上加难。 小喜是奉老夫人的命令前来,拿着鸡毛当令箭,尽可能地在鸡蛋里挑骨头。 每根木头要一分为四,每一块还要大小一样,不合格的不算数;而且还要劈出一百块合格的木柴,才能吃饭。 交代完毕后,小喜便迳自回屋里去。 这种高难度的要求,对初学者来说,自然很难达成目标,结果,麻子公主劈到半夜才劈完。 劈完柴的她累得两手麻痹,就算她还有一丝力气拿碗,他们也没留下任何饭菜给她吃;因为老夫人规定,所有人都不准来探望她,桌上的饭菜也不准剩,否则视为暴殄天物。 一回到屋里,等公主进屋的珠儿见她累得不成人形,连忙上前搀扶,并将她扶到一间偏房。 偏房里,木板上铺了三条被子,香儿跟珠儿合力帮手无抓鸡蛋之力的公主褪衣,并以仅仅一脸盆的水,替公主擦身拭脸,然后换上软丝睡袍。 “臭老太婆!”香儿义愤填膺地说,但是却将音量压低。 “是坏老太婆才对!”珠儿小声纠正。 麻子公主气若游丝地道:“元大哥呢?” 珠儿叹了口气。“老太婆命令他去睡觉。” “他们吵了一架……”香儿包打听的习惯丝毫没改。 “我好困,有什么话天早上再说。”麻子公主几乎是累昏的。 一双森冷的目光,如刀般插在三张熟睡的脸上。 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做媳妇和奴婢的还在睡觉,真是太不像话了! 昨晚他虽然和娘闹得不愉快,但一早醒来,看到娘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张罗早饭,事母至孝的他,见娘红肿了眼皮,想必昨晚泪流一晚,心中不禁极为惭愧。 但是娘倒是想得很开,直说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要他别把昨晚的事搁在心上,她自己也有不对。 而且娘还说,让公主好好休息,不要叫醒她,待她睡到自然醒,一桌热腾腾的早饭就当是娘向她赔不是。公主毕竟是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做不来粗重的工作,不像他们这种生来苦命的农人,把粗活当成是运动…… 这番深明大义的话,自娘口中说出,更是让他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趁娘做早饭之际,他下田除草,收工回来,只见满满一桌凉掉的早饭。 担心娘会生气,他急忙到娘的房里探望,却见到娘蹲坐在织布机前,说要为公主织新被。 他的心情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于是他转身来到偏危,背靠着墙立着,他倒要瞧瞧,公主要睡到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看她踢开被子,从侧姿转为平躺,雪白的乳房在敞开的衣襟里轻颤了下,他的心也跟着加速跳动一下…… 眼一闭,牙一咬,一股脑儿的遐念随着拳头重击墙壁,宣泄出去。 三个女人同时被这声重击惊醒,惺忪的睡眼犹不知大难临头。 麻子公主边揉着眼,边打呵欠。“元大哥早。” “已经不早了。”他严厉的表情,比魔鬼还吓人。 “我们马上去做饭。”香儿和珠儿急急起身。 “饭我娘早已做好了。”元靖冷哼一声。 “我去端洗脸水。”香儿逃命似地奔出去。 “我去把饭菜重新热过。”珠儿也不敢多留片刻。 已经没有外人在场,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俩,麻子公主天真地以为元靖的脸色会有所好转,毕竟昨晚在老夫人面前,他是护着她的。 可是事实不然,看见她还赖在被窝里,他并不晓得她是因为全身酸痛,无法起身,反而直觉认定她是想勾引他。 淫荡的女人!大白天居然想鱼水之欢…… 突地,四天前,他在蓝天白云下、绿草野花上,以做丈夫的权利胁迫她、占有她,那幕惊心动魄的景象,历历在眼前,羞愧如一条毒蛇啃噬他的心,使他的脸色加倍难看。 看见他脸色变坏,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心俱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怕她说什么,都会招来更大的愤怒,所以她只能保持静默,听他说什么,猜他想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对策。 “公主真是好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元靖一开口就损她。 “你说过,嫁给你,我就不再是公主。”麻子公主毫不生气。 “难得你没忘记我说过的话!”激不了她,反而激怒了自己,元靖脸色更加铁青。 她茫然地问:“你为了什么事生我的气?” “你连做媳妇的规矩都不懂。”他气急败坏地指责。 “我贪睡,是我不对,你大可叫醒我。”麻子公主出奇地冷静。 “照你这么说,反而是我的错了?”元靖被驳得瞠目怒视、咬牙切齿。 “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是出自好意,想让我多睡一会儿。” “不是我,是娘嘱咐我要让你好好休息。” “我这就去向娘赔罪。”麻子公主吃力地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爬起身。 老夫人刻意装出一副好婆婆的形象,这招杀伤力极强,让她自知有理也说不清。 不过,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见多了,皇后就是个中翘楚!人前对她呵护备至,人后对她又打又骂,她还不是一样熬过来了,连向父皇告状一次都没有!反正告了也没用,父皇根本不管事,告状只会让他心烦。 这些历练,让她学会在苦难当头时,咬紧牙忍耐,这是生存下去的唯一秘诀。 更何况,老夫人是元靖的亲娘,向他数落他娘的不对,无异是自寻死路! 她撑着又僵又痛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却忽然被叫住,她原本还以为他是心疼她昨晚累了一夜,不料却是一盆冷水泼向她── “你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这样成何体统!” 手扶着门框,麻子公主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娘跟你说了我什么?” 她只想弄明白,老夫人究竟是嫌弃她什么?好歹她也是个公主,嫁妆多到元家从此好吃懒做,三代也吃不完!更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相信他会告诉她事实真相。 没想到,这一问竟有如火上加油,使元靖心中的怒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你不但脸丑,你的心更丑!居然怀疑我娘挑拨离间?!” “丑”这个字,在她听来,比怀疑她更令她心碎! 看着元靖朝她走来,她以为他要对她挥拳,毕竟她刚才所说的话,不小心侮辱了他高贵的娘。 她合上眼,准备承受骤雨暴风,但是却听见背后传来锅盆被打翻的声音,她睁眼一看,只见他从门后揪出香儿,用力一揖,香儿扑身倒地,摆明了是拿香儿当她的代罪羔羊。 “你下次再敢躲在门外偷听,我就割掉你的耳朵!” “香儿知错,香儿下次再也不敢偷听。”香儿跪地求饶。 麻子公主于心不忍,急中生智地说:“我要换衣服,请你出去。” “我对你的身体已经不感兴趣了。”他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气话? 四天前的亲热,甜蜜犹存,让她编织出无数的美梦;然而此刻美梦幻灭,多情转眼成空,她……她不信!她已经把自己全给了他,他不可能会辜负她的! 就当他今天吃错药吧!她只希望今天能快点结束。 “公主,都是香儿不好,连累公主受气。”香儿啜泣着道歉。 “不关你的事,是他故意找碴。”麻子公主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珠儿一脸纳闷地拿着掉在门外的脸盆走进来。“脸盆怎么会在地上?” “元大哥今天心情不好,你们机灵些,别再惹他生气。”麻子公主叮咛道。 “事出必有因,一定是老夫人搞的鬼。”香儿和珠儿两人一口咬定。 麻子公主同意地点了点头,但没心思跟她们闲嗑牙下去,她必须赶快去向老夫人认错。 交代香儿再去端盆洗脸水,再吩咐珠儿帮她更衣梳发,脸上脂粉不施,一身朴素的打扮,从头到脚,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喜气。 然后她才抱着犯妇见官,忐忑不安的心情,脚步沈重地往老夫人的房里走去。 来到老夫人的房门外,只听见门里笑声悦耳,她鼓起勇气敲了门,门里的笑声乍断,元靖不太友善地叫她进来。 推开门后,映入眼廉的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老夫人织布,元靖缠线,怎么看都没有她立足的余地。 “婆婆,贞儿不懂事,贪睡晏起,请婆婆惩罚。”啪地一声,麻子公主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跪地一种选择。 老夫人笑容可掬地说:“快起来,老身不是那种爱乱发脾气的恶婆婆。” 她依然低声下气地说:“让婆婆做早饭,是媳妇不对,请婆婆从重发落。” “没那么严重,快去吃饭,保重身体要紧。”老夫人展现出宽宏大量的假象。 “你还不快起来,听娘的话,去吃饭。”元靖一旁冷冷地插嘴。 “谢谢婆婆开恩。”麻子公主好开心,因为他再次护着她。 “贞儿,你要多吃点,早日让我抱孙子。”老夫人一手挽儿一手挽媳。 “贞儿会努力。”她虽然才不相信这是老夫人的真心话,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 “靖儿,你也要全力以赴。”老夫人又说。 元靖气定神闲地说:“孩儿不会让娘失望的。” “不好了!不好了!”小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喘息。 老夫人立刻松开挽媳的手,转而去扶小喜。“小喜,什么事不好了?” 小喜咽了口口水之后说:“村长突然病危,请老夫人和元大哥过去一赵。” “村长一向健健康康的……”元靖话没说完,小喜就抢着回答。 “我听村长夫人说,村长昨晚梦到白虎星,接着就一病不起。” “白虎星!真是不祥的恶兆!”老夫人眉头微蹙。 老夫人向来讲究小节,探病一定要带礼物,所以便交代珠儿去厨房拿篮水果。 不久后,麻子公主和珠儿、香儿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三人离去。 蓦地,老夫人像想起什么似地回头一望,锐利的眼神恍如神箭手射出来的箭,令麻子公主心口一窒,但她的表情仍然保持镇静,毕竟她是从小被皇后吓到长大,早就习以为常了。 “老夫人干么转头看我们?”香儿困惑地喃喃。 “她看的是我。”麻子公主淡淡一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暗示公主是白虎星?!”珠儿比较聪明,一想就通。 “太过分了!”香儿气得跺脚,恨不得追上去,从背后踹老夫人一脚。 麻子公主沈着地说:“以后我们言行要更加谨慎小心。” “只怕我们再怎么谨慎,也是于事无补。”珠儿叹了口气。 “那也没办法,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麻子公主无奈地耸了耸肩。 表面上,她似乎做好了认输的心理准备,其实她是胸有成竹。 自古以来,决定婆媳战争输赢的,都是夹在她们中间的男人,也就是元靖。 她看得很清楚,元靖的心向着她多一点,因此她的心头滑过一阵暖意,原本又酸又痛的四肢,也像是服了仙丹妙药,酸痛全不见了。 她相信,只要她善尽做媳妇的本分,假以时日,老夫人的阴谋诡计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于是麻子公主求助地问:“做媳妇的,都应该做些什么事?” 珠儿环顾着四周说:“不外乎是打扫家务,把家里弄得乾乾净净。” “就这么办,我们来大扫除吧!”麻子公主兴冲冲,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香儿自作聪明地说:“对,这样老夫人就会对公主另眼相看。” 珠儿撇了撇嘴。“但愿如此。”事情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三个女人挽起衣袖,开始打扫;麻子公主负责元靖的房间,珠儿负责老夫人的房间,香儿负责大厅。 分工合作本来是件好事,可是昨晚没睡饱的香儿,一向粗枝大叶,当她手拿着鸡毛掸子在掸灰尘时,一个不小心就把供桌上的花瓶给打破了。 碎裂的声音,把麻子公主和珠儿吸引过去,香儿则是骇白了脸,手上的鸡毛掸子也掉落在地;正当三个人在发愁之际,好死不死,老夫人和小喜正好进门。 看到一地的碎片,老夫人脸色丕变,小喜则是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是谁打破我的花瓶?”老夫人目光严厉地看着公主。 香儿噙着泪,跪在地上,全身不停地发抖。“是我……” “想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老夫人拿起地上的鸡毛掸子。 “是贞儿要香儿打扫大厅,婆婆要怪就怪贞儿。”麻子公主以身护奴。 “不打死你,难消我心头之恨!”眼看鸡毛掸子就要落下,却突然停顿在半空中。 珠儿抓住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手下留情,打死公主要诛九族的。” “她们昨天才刚来,村长昨晚就梦到白虎……”小喜赶紧在一旁搧风点火。 “我命休矣!”一个岔气,老夫人瘫身倒在小喜怀中。 小喜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居然把老夫人气死了!” 听见小喜这么一说,麻子公主整个人吓呆了,只见珠儿和香儿推开小喜,把老夫人扶进房里,平放在床上。 她们两人经验丰富,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昏倒,不管是累昏、吓昏、气昏,或是吃鞭子大餐吃昏的宫女,她们自有妙法;掐人中、灌姜汤、捶腿捏手……很快地,老夫人悠悠苏醒过来。 不过,老夫人一点感激之意也没有,反而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企图好好地折磨她们三个。 没多久,得知老夫人被气昏的元靖,也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他虽然看到她们三人被罚跪在大厅,但是却视若无睹地连忙来到娘的房里,问明原因。 当他知道只是为了一个小花瓶,娘就故意小题大作时,他心里立刻明白,这是女人的小心眼作祟,但是又不便多说什么。 “靖儿,从现在开始,娘要好好管教你媳妇。” “任凭娘处置。”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 第五章 “起床了!”小喜往三条被子上,各踩一脚。 “鸡还没啼,天还没亮……”香儿望向黑如吐墨的窗户。 “老夫人已经在大厅等你们了。”小喜语带威胁恐吓的味道。 “等我们干什么?”香儿还躺在被窝里打呵欠,没注意到两边的人都已经起身了。 “难不成等你们去,喂你们吃早饭?!”小喜冷笑一声,转身跑去告状。 珠儿语重心长地说:“香儿,别再赖床了,不然会连累公主受罚。” “对不起……”香儿欲下跪,麻子公主连忙伸手阻止。 “从今天起,我们三人有如在同一条船上,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这四个字,在她们三人的心中,连想都不敢想。 三人迅速梳洗完毕,来到大厅拜见老夫人,在听完老夫人的一番责骂后,她们各自散开,分别去做饭、下田、喂鸡。 麻子公主自然是被分派到最辛苦的工作!她独自一人拿着锄头,一步步往梯田走去。 环山围绕的谷地日夜温差变化大,早上雾霭弥漫,梯田小径滑如泥鳅,迳边的野草上露水凝结成寒珠;等到了太阳升起,吹散雾气,凉爽中带着暖意,便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候。 可是一旦等到日正当中,烈焰如火,烤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头昏眼花。因此即使是做惯农事的农夫,一到正午也会避开烈焰烧烤,先回家吃个饭,小睡片刻,然后再回到田里,继续做到炊烟冉冉之际,才结束一天的辛劳,赶紧回家与妻小团聚。 但麻子公主却和其他人不一样,天还没亮,她就在怀里塞了两颗又硬又冷的乾粮,开始前往梯田展开一天的工作,正午时就由珠儿送来午饭,在田里就地用饭。一直做到月娘爬上天空,她才能回家吃冷菜冷饭,一连七天,天天如此。 这是婆婆给她贪睡的惩罚,她没有怨言,默默承受。 到了第八天,珠儿准时送来午饭,看见公主累得不成人形,心疼不已。“公主,锄头给我。”珠儿原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再苦的工作也难不倒她。 麻子公主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点哀怨。“你帮我,只会越帮越忙。” 珠儿恍然大悟地说:“要是让老夫人知道的话,一定会给公主增添更多的麻烦!” “你了解就好。”麻子公主谨守做媳妇不批评婆婆的本分。 “公主这么辛苦,驸马居然不闻不问?!”珠儿大为光火。 “总有一天,他会了解我是为谁才忍辱负重。”麻子公主心存希望。 珠儿仰着头,双手合十。“求老天爷保佑,这一天快点来到。” 这时,从大老远就听到香儿边跑边不停地嚷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待香儿挨近,珠儿立刻惊诧地问:“你脸上怎么会伤痕累累?” 香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群村姑不分青红皂白地用石头扔我。” “你该不会又偷听别人讲话!”麻子公主语带轻责。 “我没偷听……”一声哽咽,香儿落下委屈的泪。 “是我不对,错怪你了,我向你赔罪!香儿,你别哭了。” 听到公主向她道歉,香儿吓坏了,眼泪瞬间止住。 眼前这个在宫中时常请下人吃鞭子大餐,连皇上都管不了,人见人怕的麻子公主,如今变成惨兮兮、人人可欺的小媳妇,该放声大哭的是公主才对! “小喜当着我的面散播谣言,说我们是白虎星。” 公主心平气和地淡淡一笑。“算了,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这里真是天高皇帝远,大家都不把公主当一回事。”珠儿忿忿不平地说。 “公主受尽折磨,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香儿百思不解。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生气只会气坏自己的身体,反而得不偿失;更何况,老夫人巴不得她生气,好给她扣上坏媳妇的黑帽子,她绝不会让她有机可乘! 她已经学会了不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就像老夫人一样高深莫测,看谁先露出狐狸尾巴。 麻子公主信心满满的认为,沈不住气的一定是老夫人。 “只要把吃苦当吃补,工作当运动,强身健骨是好事。” “你们三个不好好工作,聊什么天?”小喜从山后绕到她们背后。 小喜这个女孩,自己家的鸡不喂、牛不放、田不种,成天来元家抱老夫人的大腿、捶老夫人的肩,在宫中,这种行为她见多了,根本就是个标准的马屁精!所以小喜安的是什么心,她早就一目了然。 想抢她麻子公主的夫君?!门儿都没有! 对付小喜,用不着她亲自出马,光一个珠儿就绰绰有余。 “小喜,人在做,天在看,你知不知道?”珠儿话中带针。 “你是什么意思?”小喜嘴不承认,眼神却闪烁不定。 “乱说话会烂舌头。”珠儿一副没想到她那么笨的表情。 “你好大胆!居然敢诅咒我!”小喜恼羞成怒,反咬一口。 珠儿反唇相稽地说:“我说的是实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够了,少说两句。”麻子公主使了个制止的眼色。表面上看起来,是要珠儿适可而止,其实是赞许她替她出了一口气。 小喜这次前来,是老夫人要她想办法激怒麻子公主。 因为现在已经是第八天了,老夫人原以为麻子公主会叫苦连天,却没想到她会任劳任怨、甘之如饴;老夫人怕再这样下去,元靖迟早会心软,把她当成宝贝疼爱。 “好一副自以为是公主就了不起的贱样!” “孔雀都没你跷,明明没屁股,屁股还翘那么高。” 半晌,小喜闷不作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才好奇地问:“谁叫孔雀?” 噗地一声,香儿和珠儿像鞭炮炸开般嘲笑道:“真好笑,连孔雀都不知道!” 小喜这一生,从未踏出村里半步,就算进过城,也未必见得到孔雀。因为孔雀是南洋商人进贡的珍禽异兽,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孔雀要表现骄傲,屁股会一抖,翘得高高的。 “你们欺负我,我要去跟老夫人告状!” “当心跑得太快,摔了个狗吃屎!”香儿和珠儿落井下石。 小喜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向山下,如履平地,并没如她们所愿地摔跤。 不妙!麻子公主心中暗暗一惊。 她们上了老狐狸的当!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喜受委屈,老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必须提醒珠儿香儿,从今以后,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咬紧牙根挺下去,但是这一次,她们两人注定要受罚了…… 一想到身为公主,却保护不了她们,麻子公主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公主,你叹什么气?”香儿是乐天派,神经比千年老树的树干还粗。 “跟她计较,吃亏的是我们。”麻子公主指出。 “她造谣生事,珠儿咽不下这口气。”珠儿不吐不快。 “退一步海阔天空。”麻子公主谆谆教诲,希望她们能够早日开窍。 珠儿点了点头。“我了解了。”跟老夫人作对,只会陷公主于不义。 “公主,你变好多!”香儿有感而发。 “变更丑了,是不是?”麻子公主神情黯淡下来,摸着自己的脸颊;棱棱角角,消瘦好多,颧骨都跑出来了。 她向来不爱照镜子,在她寝宫里连一面铜镜也没有,就是不愿看到自己的丑相。 难怪她越辛苦,元靖越是不理睬她,原来是这个原因……心一酸,眼角不停地渗出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珠儿和香儿也跟着心酸。 “不,公主是变漂亮了,也变得更善良了。”珠儿瞪了眼不会说话的香儿。 “公主,你很爱驸马,所以才会委曲求全。”香儿大为懊悔,连忙自圆其说。 麻子公主强颜欢笑地说:“有一天,当你们爱上一个人,你们也会跟我一样。” “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到。”珠儿和香儿同时大力地摇头。 “少来了,每个女人都渴望有个好归宿。”麻子公主说。 这话说到珠儿和香儿的心坎里,但是她们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公主的归宿是好归宿,亏驸马还生了一对好看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见他娘的恶形恶状,因此她们两人只觉得公主疑得可怜…… 不一会儿,小喜蹦蹦跳跳地跑来。“老夫人要见你们两个。” “见到老夫人,千万记得别逞口舌之快。”麻子公主千叮咛万嘱咐。 四下静寂,烈焰当头,整座山谷,又只剩下麻子公主一个人。 弯着腰,驼着背,挥动着锄头,不知何时才能把田犁好?她只能无语问苍天。 犁了七天七晚的田,泥土翻了一遍又一遍,照理说,土已经松到蚯蚓不用辛苦钻探,就能像坐溜滑梯一样,轻易地滑到地心,可是老夫人坚持土不够松,不利播种,一声令下,要她继续犁。 背后突然传来强而有力的脚步声,是男人! 她开心地急急回过头,心底的失望被笑容掩盖住。“德哥,你怎么有空来?” “公主别叫我德哥,叫我阿德就行了。”阿德提了壶冰茶来慰劳她。 “我叫你阿德,那你也别叫我公主,叫我大嫂就行。”麻子公主现在已经变得很平易近人了。 阿德恭敬地双手奉上茶杯。“大嫂,喝口冰茶,消暑解渴。” “谢谢你。”她欣然接受他的善意。 阿德豪爽地说:“不必客气,邻居应该互相照应。” “你怎么不怕被白虎星连累?”麻子公主知道谣言满天飞。 “乡下人无知,容易被煽动,大嫂别放在心上。”阿德一脸同情。 她啜了口冰茶,露出甜笑。“如果大家都能像你一样,不知该有多好!” “元大哥怎会忍心让大嫂如此辛苦?!”阿德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我只是尽做媳妇的本分,谈不上辛苦。”麻子公主甘之如饴。 一连八天,阿德都在自家田里,一边工作、一边观察麻子公主的一举一动。 原本他以为她会连半天都撑不下去,没想到她竟会安然度过八天,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叫她一声活菩萨。 她真的是太伟大了,也太可怜了,看她现在像个苦命小媳妇,他反而怀念起过去那个威风八面的麻子公主! 她在大殿上,当着皇上的面又哭又闹,死都不嫁农夫的气魄,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到现在,他还没有想通,是什么原因让她任劳任怨,甘心做牛做马? 是老夫人,还是元靖?究竟是哪一个给她吃了什么失魂夺魄丹? “看你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犁田,怎么到现在还没犁好?”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在找黄金。” “骗人,大嫂家里多的是黄金。”阿德可不是好骗的。 麻子公主撒娇地说:“我说笑话,你就给点面子,至少笑一下。” “嘿嘿!”阿德抓了抓头发,勉为其难地咧开嘴,露出两颗如兔的大门牙。 噗哧一声,麻子公主被他傻气的模样逗乐。“我看你以后还是少笑为妙。” “我笑起来很丑吗?”阿德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 “像头大笨牛。”其实是好可爱,但麻子公主却捧腹大笑。 “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我就放心了。”阿德有一副好心肠。 笑声乍停,麻子公主忽然感伤了起来。她想起过去自己曾罚阿德自掴一百个耳光,心里感到过意不去,起身向他深深一鞠躬。“阿德,你人真好,以前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 阿德受不起这种大礼。在他心中,她永远是公主,连忙回敬她三鞠躬。“是我嘴贱,你没把我舌头割下来,我才要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两人互拜,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在玩拜堂成亲的游戏,麻子公主忽觉不妥,怕被人看见又有闲话可说,不只她得背上淫妇的臭名,还会连累阿德成为奸夫。 一想到人言可畏,她连忙喊停,气喘吁吁地说:“再拜下去,我这身瘦骨就要散落一地了。” “大嫂你要保重身体。”阿德好心地搀扶她坐下。 麻子公主感激一笑。“谢谢你的关心。” “新婚燕尔,这个时间,你跟元大哥应该在床上……” “阿德,你好讨厌,我看你你该讨老婆了。”麻子公主脸上一红。 “在床上睡觉,你想到哪去了?”阿德一根肠子通到底,想的只是要她多休息。 “是你口水流到嘴角,害我想歪了。”麻子公主脸更红了,急忙撒谎。 阿德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嘴。“原来是我自己露出马脚!” 两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个妒夫。 不仅阿德,元靖也躲在树林里,暗中观察了麻子公主八天,看她一天天消瘦,就像坐视一艘翻覆的船,一寸寸地往水底沈去。 好几次,他都想冲出来,代她受罚犁田,但他知道这么做反而会害惨了她;娘的决定,比如山军令更难动摇,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了解! 原本他以为时机成熟,打算今天向娘求情,请她网开一面,但是现在妒火直冲头顶,使得他丧失理智,冷不防地以指责的口吻,冲着阿德而去。“和别人老婆打情骂俏,有失厚道。” “你来得正好,你实在不该让大嫂在大太阳下做粗活。”阿德问心无愧,同样以责备的口吻,反击回去。 元靖冷哼一声。“我高兴,更何况这是我的家务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种话都讲得出口,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掉了?”阿德闻言勃然大怒。 “朋友妻不可戏,你的良心才被狗吃掉了。”元靖火冒三丈。 看他们两人剑拔弩张,这种时候麻子公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她只能选择护夫一条路,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阿德,但她不会忘了阿德有恩于她,假以时日,她会用其他方式报答他。 于是她袒护地说:“阿德,元大哥对我很好,不像你说的那样。”希望阿德不会以为她是见色忘友,而能够明白万一将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让老夫人知道的话,她肯定活罪难逃。 “你听听,大嫂这么护着你,你应该更加疼惜她。” “我不疼惜她,你心疼了是不是?”元靖目光晦如乌云蔽日。 麻子公主向阿德投以适可而止的眼神。“阿德,你少说两句。” “男人说话,没有女人插嘴的余地。”元靖视她的眼神为眉来眼去。 “你干么凶大嫂!”阿德最看不惯欺侮女人的男人。 “我喜欢,你想怎么样?”元靖挑釁地冷笑。 阿德真想甩他一耳光,打醒他,但公主求饶的眼神,令他不忍伤她的心。“看在朋友的分上,我才好心劝你,别糟蹋贤妻。”自古多情总被无情伤,现在只能指望元靖好自为之。 “她是很闲,工作不做,跟你勾三搭四。” “我说的是贤慧的贤。”阿德没察觉出他是有意找麻烦。 “你这么维护她,难不成你对这个麻子有兴趣?!”元靖下颚紧绷。 “你自己看,你家的田,土松得一脚踩下去,脚印清晰可见,足以证明……” 为了证明公主的贤慧,阿德以行动证明给他看,但是这番苦心,却让麻子公主顿觉双肩沈重,不胜负担;他越帮她解释,越会让元靖不高兴,从元靖刻意在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看来,无非是想反证明阿德对她有意思! “你小力点,别把我家的田踩坏了。” “你、你不可理喻!”阿德气得肺快炸开了。 元靖撩起袖子。“你想怎样?想打架是不是?我奉陪到底。” 麻子公主快速地介入两人中间。“别为了我伤害你们的友情。” “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我今天就饶过你。”阿德快快不乐,转身欲走。 “笑话!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元靖从他身后,不肯善罢甘休地嚷叫。 “你当我怕你不成!”阿德回过身,拳头抡在半空中。 “我头好痛!麻烦你们别吵了!”麻子公主暗示阿德别意气用事。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公主既然不要他插手,他就回家打沙包出气。 任凭元靖冷嘲热讽,极尽挑釁之能,阿德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 接着元靖就将满腔的怒气全转移到麻子公主的身上,正眼打量、斜眼打量。 他从没仔细打量过她的模样,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咋着舌,发出怪声怪气。“真是不得了!长得这么丑,居然还会勾引男人?!” “你说这种话,不仅侮辱了我和阿德,更侮辱了你自己。” “这是什么?”元靖明知故问,眼睛睨着阿德忘了带走的水壶。 “连水壶都看不出来,你该去找大夫了。”麻子公主漂亮地一击。 “这水壶……好像不是我家的。”元靖作出左思右想的表情。 她冷冷地说:“是谁家的,你心里有数。” 元靖以壶嘴对着口。“这是上好绿茶,你还敢否认你跟他没什么吗?” 就当他是疯狗,麻子公主懒得理他,一个转身,往梯阶走下去。 “怎么?要去追情郎是不是?”他飞快地挡住她的去路。 “我没空跟你吵架,麻烦你让路。”麻子公主厉声道。 他铁青着脸说:“我话还没说完,不准你走!” “我尿急。”一颗委屈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你要干什么?”一只大手压在胸上,麻子公主从梦中惊醒。 “全力以赴。”在烛光的映照下,元靖的眼眸亮如明月。 “我累了,没心情。”她转身背对他。 这是她等待已久的夜晚,但绝不是今晚,今晚除了睡觉,诸事不宜。 中午,为了阿德,他们才闹翻,他是抱着泄恨的心情而来,让他如愿只是作贱她自己。而且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很容易胡思乱想,她如果不反抗,他肯定会以为她是耐不住寂寞,那么以后在他面前,她就休想抬头挺胸。 打定主意,眼一闭,佯装睡得跟死猪一样,连呼吸声都没有。 不过无论她怎么做,他都有一套自以为是的见解。 她要,是贱;她不要,是更贱! 他宁可她选择要,这表示她心里没有阿德,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不要,他的胸口彷佛被插了一把刀,血随着恨意流到眼里,红丝满布。 扳过她的肩膀,双腿一劈,跨坐在她身上,急欲要征服她。 “少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想要。” “我不要当你发泄怒气的工具。”她被他的怒目吓得浑身哆嗦。 “满足丈夫是做妻子的义务。”他盯着她脸部表情的变化。 她刻意表现不为所动的一面。“那做丈夫的义务是什么?” “做丈夫的只有权利,没有义务。” “你没良心!”她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口水。 “我肯要你这个麻子,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恩惠。” “才不!我要你选别的公主,是你自己不肯改选。”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大丈夫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以高高在上之姿掩饰狼狈。 “若是大丈夫,就该懂得不强人所难的道理。”她反唇相稽。 每次唇枪舌剑之后,往往都是他占上风,但今晚却是她得理不饶人。 但是没关系,自古以来,在床上女人是永远的输家。 他没有耐心,也没有耐力跟她做口舌之争,还是办正事要紧。 他起身褪去自己衣服,并命令她。“废话少说,快把衣服脱了。” “我不!”她坐起身子,用被子一层一层裹住身体,不让他轻易到手。 “你心里还惦着阿德!”伟岸雄壮的男性胴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 “你少血口喷人,我没那么贱。”她感到自己的脸辣辣灼灼。 看她目不转睛盯着他,他戏谵地问:“好看吗?” 她像做错事被捉到的小孩般急急转过脸。“癞虾蟆都比你好看多了。” “论长相,你还比我像癞虾蟆。”他上身横过床,把她连人带被抱起来。 “你想干什么?”从他眼中,她看到想恶作剧的狡黠。 “你猜。”他双手一拉,她从被子里滚到地上。 “你疯了不成!”她手捂着撞痛的后脑勺。 “这是给你的惩罚。”他蹲到她身旁,十指如鹰爪般深陷她纤肩的肉里,谴责中带有浓浓的报复和酸酸的嫉妒,双重的味道。“世上没有一个做丈夫的,看到妻子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不会气疯!” 她的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你弄痛我了。” 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扔回床上;无情的黑眸里,除了贪婪,看不到一丝的温柔。 在她眼中,他变成一头猛兽,不再是她深爱的夫君。她的心随着衣帛被撕裂的声音,碎成千万片,恨意油然而生,化作一股反抗的力量,双手和双腿不停地、胡乱地往他身上又打又踢! 但花拳绣腿对他来说,有如一阵小雨落下,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加深他的狂野,在温香软玉上留下无数个咬图的齿痕、捏红的手印…… 她像一只漂泊在大海上,失去方向的迷船,任由风吹浪打。 摇摇晃晃中,她的身体起了变化,从冰冷变成火热,她的感觉也不一样了,从生不如死升华到欲仙欲死;她的心中有如打破一个五味瓶,分不出是什么滋味,直到涟涟珠泪从眼角滑落,浅尝一滴,才知道是甜的…… 终究她的恨意比一阵风来得还快,去得更快!然而,爱意却像一株千年老树,树根深深地盘踞在她心中。 激情过去,看到她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令他久久不能言语。 “该死!我真的疯了!”吸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向她致上最深的歉意。 “在你心目中,我到底算什么?”她早就原谅他了,但还不打算表现出来。 “妻子。”他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不好,赶紧改口。“最爱的女人。” “你骗人!”她以为她在作梦,狠狠拧了他手臂一下。 他惨叫一声。“好痛!你干什么?” “我以为你在说梦话。”这叫甜蜜的复仇。 “我元靖对天发誓,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此情永不渝。” “那你刚才为何待我像妓女?”他对她太好了,反而显得不太真实。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他自责甚深。“我承认,我喜欢吃醋。” “你伤害的不只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她有意多刁难他一会儿。 他的唇热烈地压在她唇上。“对不起,我会弥补你的。” “你好坏……” “这次我要让你对我赞不绝口。”他说到做到。 整个房里,除了呻吟和喘息声外,还有床脚被摇得吱吱叫了起来。 她的隐忍终于达到预期的效果,她得到他了!有了他的疼爱,她不再担心老夫人百般挑剔,而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快和辛苦也都值得了。 两具如火山爆发的胴体,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告诉我,当初你为何选中我?” “因为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在大殿之上又哭又闹。” “真丢人,你还记得我当时丑态百出的样子。”她自知是因祸得福。 他心满意足地说:“仔细想想,你比我想像得更好,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婆婆对我恨之入骨,总该有个理由吧?!”她总觉得事出必有因。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是的,娘曾交代他,不许把身世告诉外人;但她不算是外人,夫妻本一体,考虑半晌,他决定对她开诚布公。 “不瞒你说,我是汉人,而且我外公还是明朝的驸马爷。” “难怪我总觉得你不像农夫!”她倚偎在他怀里,静静听他心跳声。 “其实,我外婆是外公金屋藏娇的小妾,但是被公主发现后,被迫上吊自缢。” 原来老夫人讨厌的是“公主”二字!在途中,他不准她以本宫自居,不是为了挫她的锐气,而是为了保护她……是她错怪他了!但她现在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比她想像的还早爱上她。 “后来公主派侍卫追杀我娘,可是侍卫不忍心,护送我娘翻山越岭,来此定居,两人从此隐姓埋名、结为夫妻。我爹在我七岁那年去世,是娘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我长大成人;娘对我别无所求,她只希望我做名农夫,一辈子平平凡凡。” 她懂了,对老夫人来说,“驸马”二字又勾起了她的伤心回忆。 “偏偏造化弄人,你无意中救了父皇,成了驸马。”她替他叹气。 但元靖却是满意地哈哈大笑。“幸亏我救了皇上,不然我怎么能娶到贤妻?!” “你少得意,我是命苦才会嫁给你。”委屈的泪水往肚里流淌。 “我知道娘折磨你,但请你务必忍耐。”他虽然了解,却又无计可施。 她幽幽地叹口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娘面前,我会刻意不理你,以免刺激她老人家。” “那我多可怜,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她脸色随着心一起下沈。 他手按在她胸口上,温柔地安抚。“每晚,我会用实际行动安慰你。” 她冷冷地推开他的手。“你想的只是你自己的快活。” 他灵机─动。“其实软化娘最好的办法,就是早日让她抱孙子。” 这句话很有道理,自古以来,媳妇的地位,完全要靠肚皮争不争气来决定,只要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算是再难缠的恶婆婆,也会看在金孙的面子上,给媳妇一点好脸色。 但万一生女儿怎么办? 除了再接再厉之外,别无他法可想。而且每怀一次孕都有十个月的假期,不无小补。 她眼巴巴地说:“说抱孙就抱孙,我又不会法术,一变就有。” “我会变法术……”一个翻身跃起,他以饿虎扑羊之姿,栖息在她身上。 “你该不会又想要了?!”熊熊如火炬的双眸,再次点燃她心中的火苗。 他深情地吻着她。“谁教你的身体那么迷人!” “除了身体,我就没有其他优点吗?” “其实,我最喜欢你脸上的麻子,可爱极了。”他的唇移向她的麻子。 “你说谎!”其实她心里是感动的。 “我对天发誓。”他的手忙得没空举起来。 “不用麻烦,我相信你就是了。”她也舍不得他举手。 “女人,真是好骗!” 轻蔑女人,这是不可饶恕的!“你好坏,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立刻回击。 他根本没有心思和她争辩,只顾着努力向前冲刺。 第六章 老天有限,白虎星的谣言,随着村长的死而烟消云散。 原来村长染的是花柳病,羞于见医,多亏阿德明查暗访,还她清白。 于是村人推举元靖担任村长一职,算是还他媳妇一个公道,此举正中老夫人下怀。 因为元靖当了村长之后,有时难免不在家里,老夫人便乘机派更多更重的工作折磨她。 白天,水深火热,到了晚上,水乳交融,使得麻子公主像根两头燃烧的蜡烛;她努力撑了一个月,终究还是在田里不支倒地,吓坏了珠儿和香儿。 两人连忙把公主抬回房里,用老方法,掐人中,灌姜汤,捶臂捏腿,公主这才悠悠转醒。 “我怎么会在床上?”麻子公主只记得眼前一黑,什么也想不起来。 “公主累倒了,是我和香儿把公主抬到床上的。”珠儿拿冷毛巾敷她的额头。 香儿下定决心似地说:“我要回宫,向皇上禀明一切。” “我昏倒的事,不许传出去。”麻子公主下达命令。 “难道连驸马都不能说?!”香儿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麻子公主神情严肃。“绝不能说。” “驸马是明理人,跟他说对公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珠儿好声相劝。 “我不想让他左右为难。”麻子公主一心只顾着替元靖着想,连命都可以不要。 一股怨气在胸口窜来窜去,到了嘴边,两排紧咬的牙齿如墙耸立;珠儿不便明讲,只能暗示。 事实摆在眼一刚,公主每退一寸,老夫人就跟进一尺,迟早有一天,公主会被老夫人逼到绝路,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有时,强硬才是对付恶人的好办法,她不能坐视公主一错再错。 “驸马虽然事母至孝,但也不能任由他娘胡作非为。” “婆婆教导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明明就是虐待!”一听这话,香儿立刻火冒三丈。 “你们不懂,也不需要懂。”麻子公主无奈地长叹。 香儿没好气地嘟着嘴。“我们懂,公主被爱情冲昏了头。”爱情这玩意,实在害人不浅,还不到两个月,就把公主害得形销骨立。 驸马也真是的,生了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算他白天不在家,没看到公主被老夫人糟蹋得不成人形,晚上回到家,关起房门后,居然换他来糟蹋公主,每晚都听到公主又喊又叫…… 她总算弄懂了,公主不准她们向驸马告状,原来是有口难言。 天杀的!这对母子竟然串通来了,联手起来欺侮公主?!公主好可怜哦! “快扶我起来。”她连试了好几次,连起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珠儿苦口婆心地劝道:“公主,你脸色白得吓人,还是躺着吧,保重身体要紧。” “我工作没做完,万一被婆婆知道,我又有罪受了。”麻子公主一脸惊惶。 珠儿和香儿都不肯帮她,但她知道她们是出自好意,所以她不怪她们,只好自己挣扎着起身。她就像是刚学走路的娃儿,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手一颤,又跌回床上,头疼欲裂,气喘如牛,眼前一片金星…… “公主,你这又是何苦?”珠儿难过极了。 “我决定了,就算公主要砍我的头,我还是要回宫……”香儿的话被厉声打断。 “香儿,我没累死,反倒会被你活活气死。” “哇……”香儿好生委屈,泪如雨下,往门口冲去,旋即人又弹了回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一蹬地跨进来。“该死的丫头!你想撞死我是不是?” “错不在我,谁教老夫人躲在门外偷听!”香儿直言不讳。 “香儿!闭嘴!”麻子公主用尽吃奶的力气吓阻。 “我来探望公主。”老夫人有备而来,像是要来打一场胜仗似的模样。 “媳妇不敢当。”麻子公主朝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不甘愿地扶她起身。 “你躺着吧!外面太阳大,会把公主晒伤的。”老夫人字字藏针。 公主急忙把脚伸进鞋里。“媳妇这就去把工作做完。”谁知双脚一站,一阵晕眩袭来,她立刻又跌坐回床上。 看在老夫人眼中,自以为人老眼不花,当她是装病演戏,毫不同情。 其实最会演戏的是老夫人,她最近不但开始拄着拐杖走路,而且一改以前从不东家长西家短的习惯,反而常常主动到左邻右舍的家里去串门子,嘴里还不停喊着,这里酸、那里痛,活像家务事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其他三个女人都是只会咬米袋的老鼠。 “公主你别再逞强了!”珠儿欲抬起公主双脚,移回床上,但是却被伸手阻止…… “我没事。”惊弓之鸟还能振翅疾飞,躲避危险,在老夫人面前,麻子公主却像只小兔子,吓得动弹不得。 “那一点工作,不敢劳烦公主,老身自己去做就行了。” 麻子公主低声下气地说:“媳妇偷懒,愿受责罚,请婆婆不要生气。” “老身只有一颗脑袋,哪敢生公主的气?”老夫人冷声一哼。 “婆婆……”公主胃部冷不防地一阵剧烈抽搐,把昨晚的晚餐全吐了出来。 身子一软,眼前一暗,麻子公主顿时失去知觉。 这样也好,眼耳都清静,不用看到老夫人狼狈的模样,也不用听到老夫人责骂的吼叫,更不用再到烈焰下工作,总算能好好休息。 看着衣服上的秽物,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该死!你分明是故意往我身上吐!” 安置好公主,香儿回首一瞪。“公主都已经昏过去了,求你别再鬼吼鬼叫!” “贱丫头,老身不打你几杖,难消我心头之恨。”老夫人勃然大怒。 珠儿伸手探了探公主的鼻息。“糟了!公主气息微弱!” “哼!装死!”老夫人不屑地歙动鼻翼。 “公主若真的死了,大家都得陪葬。”珠儿气呼呼地警告道。 老夫人顿时慌了手脚。“你们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来!” 东村、南村、西村、北村,围绕着中村,总共只有一间药铺,大夫叫白发。 五个村加起来,人口不算少,但居民多半是农人,作息正常,鲜少有人生病, 就连小孩子感冒,灌几碗姜汤就能祛寒。 十天半个月见不到病人上门求诊,是常有的事,所以白发平时只好兼替牛羊治病,赚点蝇头小利,贴补家用。 由于赶时间,白发人又不在药铺里,所以珠儿只好跑去找阿德求助。阿德立刻快马加鞭,把白发载来元家,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四处寻找元靖。 白发对公主的身份有所顾忌,不敢以看一般病人的态度怠慢公主,于是他悬丝诊脉,仔细研究。 珠儿处事周详,准备好墨笔和素纸,一旁磨墨以待。 良久,白发一脸笑容相向。“恭喜老夫人,就要抱孙子了。” 这个消息对老夫人来说,有如晴天霹雳,难以招架。“她有身孕了?!” “不过,公主身子很虚弱,需要好好调理。”白发坐在桌前,拈笔开药帖。 “娘,发生什么事了?”元靖赶至,一听到他的声音,麻子公主悠然苏醒。 “你干的好事。”老夫人这才明白上了儿子的当,愤然转身离去。 “白大夫?珠儿?香儿?”元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恭喜村长,要做爸爸了。”白发笑盈盈地道贺。 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恨不得立刻扑到床上,以热吻表达心中的欢喜。 走向床边,他心头一窒,看到公主双眉紧锁,一脸患得患失的表情倒是其次,最让他难受的是,她脸上毫无血色……平常都是在烛光下和她见面,他根本不知道老夫人白天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夫人虐待公主一事,大家口耳相传,不仅三岁小孩知道,连聋子都藉由比手画脚中得知,唯独元靖被蒙在鼓里。 就算阿德有心想帮忙,也不敢再多管闲事,因为上次的经验让他对元靖产生了反感;在阿德的心中,元靖已不再是英雄豪杰,而是个不长眼睛的醋坛子。 “我娘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村长夫人过度劳累,以后别让她再下田。” “一定一定,有什么好药方,能让她尽快回复元气?” “药方已经开好了,必须跟上好的人蔘和老母鸡,一起以小火慢炖。” “我这就去抓最肥的老母鸡……”元靖乐昏了头,差点撞到门柱。 珠儿急忙叫住他。“元大哥,你陪大嫂,其他事交给我和香儿去办。” 真相大白了,驸马和公主合演了一出“假戏真做”的好戏,不仅老夫人被骗,就连她们也上当!原来公主晚上的叫声,不是受尽折磨,而是享受快乐…… 这时候,珠儿和香儿赶紧把白大夫强拉出去,关上房门,留住浓情蜜意。 世上,最幸福的婚姻,莫过于夫妻俩只有一颗心。 “太好了,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元靖欣喜若狂地欢呼。 “可是婆婆一点也不高兴。”麻子公主却是自寻烦恼地长叹一声。 “过些日子,我保证娘会当你是宝一样疼爱。”元靖显得信心满满。 “希望这一胎能是白白胖胖的儿子。”母以子贵,这是麻子公主唯一的心愿。 他立刻打气地说:“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 “万一不是……”一股不寒而栗的阴气遍及麻子公主全身。 “别想太多,养好身子最重要。”他温柔地封住她打冷颤的唇。 呕了几天的气,老夫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接纳了这个事实。 最近她不仅声音变温柔,还多了份关切,不时叮咛媳妇,饮食要均衡,睡眠要充足,还要有适度的运动,和呼吸新鲜空气。 小俩口终于如愿以偿,心中塞满了如释重负的欢喜。 就在一家人和乐融融之际,没人察觉到,有条毒蛇一直在元家附近打转…… 这天正逢十五,老夫人带着珠儿去庙里烧香许愿,香儿在厨房准备午饭,元靖有事到东村去,麻子公主则是一如往常般,绕着村中枝叶交错的百年梧桐树散步,走累了,还有石凳可休息乘凉。 突地,一条尾巴着火冒烟,受到惊吓的水牛,朝她直奔而来! 水牛那发狂的红眼睛,以及痛苦的吼叫声,都令她害怕不已。 只要不动就没事,一跑反而会吸引水牛的追逐,这是常识,但麻子公主深居宫中,毫不知情,她紧张地拔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弯曲的牛角刺中她的后腰,砰地一声,她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脸仰着天的同时,水牛不偏不倚地从她肚子上践踏而过。 腹痛难耐,但她还是努力地爬起身,捧着肚子,一步一步地拖行,直到在梯田上耕种的阿德赶至,抱起她飞奔回元家。 阿德虽然没有看到开端,但他看得很清楚,那条水牛是小喜家的,而小喜人正好在不远处…… “贞儿和胎儿若是有什么不测,我要你偿命!”元靖怒气冲冲。 小喜一脸镇静地说:“老夫人,你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 “那头水牛就是最好的证据。”元靖气得肺快炸了。 元家和小喜家渊源甚深,当初他们从中土逃命来此,身上的盘缠光是用在一路打点通关和食宿上,几乎花费殆尽,到了这里又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多亏小喜她爹伸出援手,热情款待,让他们得以有安身立命之处。 光阴似箭,几年过去,靖儿呱呱落地,小喜她爹也娶了个身骨单薄的媳妇,所以小喜打从娘胎出生以来,就没有了娘,而她爹又变成了酒鬼,害得可怜的小喜差点因为没奶水可喝而死。自此,元老夫人待她如己出,感情深厚自是不在话下。 就算老夫人可以暂且放下母女之情,但也无法忘记,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泉涌以报的道理,因此老夫人决定护短到底。 “小喜向来乖巧,不会做出这种坏心眼的事。” 母子连心,元靖当然明白娘心里想什么。那段往事,从小到大,他听过不下百遍,特别是在小喜做错事的时候,娘总要他让她。 但是现在不比从前,他什么都可以不跟小喜计较,唯独这件事,他非要据理力争不可! “娘,你应该护的是贞儿,不是小喜。” 老夫人作态地追问:“小喜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烤小鸟,没注意到水牛靠近。”小喜早已想好说辞。 “水牛又不是飞蛾,它是怕火的动物,怎么可能会自己跑过去?”元靖一口拆穿她。 小喜毫无悔意地说:“是水牛闯的祸,大不了我把水牛杀了,向你赔罪。” “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双手一伸,恨不得把她的肩膀捏成粉末。 “好痛!老夫人救命!”仗着老夫人会撑腰,小喜赶紧呼救。 “小喜你还不快向靖儿赔不是!”老夫人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 小喜泪如雨下,可怜兮兮地说:“元大哥,对不起,小喜下次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他再捏!但这时他的手臂上多了一双布满老人斑的手。 “可以了,这件事就此了结。”老夫人半是求情,半是求饶。 “娘!”元靖闻言,目眥尽裂,肝胆俱碎。 不光是他的手粗如芒草,娘也一样!他凛然一惊,松开了手。 好吧!看在小喜她爹对元家的大恩大德上,这次就饶过小喜,但从此两家的恩怨一笔勾消! 忍住悲恸的同时,元靖看到白发在门外探头探脑,举足不前。 对元靖来说,此刻没有任何事比得上贞儿和胎儿的情况更重要,他连忙挥手示意白发快进来,却只见白发低头行走,心事重重,不好的预感顿时笼罩心头。 “老夫人,元村长,很抱歉……”白发眼神闪烁,说话有些结巴。 老夫人焦急了起来。“抱歉什么?白大夫你快把话说完!” “胎儿流掉了,还有,元夫人以后不能再生了。” 元靖脸色骇白。“白大夫,有没有搞错?” “句句属实。”白发头低到胸前。 “不会的,我不信!”元靖发狂地大叫。 “若没其他事,老夫告辞了。”白发急急告退。 “白大夫,你别急着走,我有话要问你。”老夫人追了出去。 小喜乘机跟在老夫人屁股后,脚步有如踩在云上般轻飘飘,显然是暗中得意。 鸡鸣声声催天明,蜡烛有心替人垂泪,元靖一夜末眠,愁眉不展地望着罗帐中被长发缠绕的苍白倦容,只见她额头沁出颗颗豆大的汗珠,看来她在梦里已经知道噩耗了,才会睡得这么不安稳…… 毛巾浸了浸水,然后拧了一拧,走回床边,轻轻拭去她额上的汗珠,不料还是惊醒了她。 睫毛如廉卷起,两股大海般的深情流泄出来,元靖心头一怔,眼眶一湿,喉咙一梗,他像是吞了一颗石头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白大夫说你受了惊吓,需要好好静养一阵子。” 麻子公主摸着肚子问:“胎儿有没有怎样?”才两个月的身孕,摸不出什么。 看见她的眼中充满母爱,让元靖看了十分不忍。 虽然早就料到她一定会问,骗她的话已在肚里翻江倒海,涌到嘴边,但不知怎地,唇齿间彷佛筑起了一道高坝,挡住谎话。 他踌躇良久,渐渐地改变了主意……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实话会要了她的命,还是说一半实话一半谎话好了。 “你听了别难过,胎儿没保住。”元靖鼓起勇气说道。 “啊……”麻子公主哀叫了一声,泪水潸然落下。 “别难过,我们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孩子。”他搂着她说谎。 老夫人也一夜没睡,冒失地闯进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骗她!” “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元靖以目光恳求娘,别在这时节外生枝。 “现在就把话说清楚。”老夫人拉开圆凳坐下,一副打定主意不肯离去的模样。 “娘,你看贞儿现在正虚弱,算我求你饶了她一命。” 老夫人毫不理会地继续说:“不孝有三,无……” “娘──”中气十足的一声,蕴涵着警告的意味。 麻子公主从他怀里挣脱,仰着脸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四目相接,见她眼角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元靖心头一恸,木然无语。 眼里的疑云越来越多,一阵冰凉透骨刺心,麻子公主整个人恍惚了起来,身体彷佛要往海底沈下去一般,急欲抓住一根浮木撑住,却抓到他的手臂……怎么他也是全身冰冷? 她猛然一惊,直觉事有蹊跷,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地问:“元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长痛不如短痛,老夫人为自己要说的话,找到合理的下台阶。 但在说话之前,仍不免做作地哀声叹气一番,彷佛她是迫不得已扮黑脸、扮罪人,而不是绝情。“白大夫说你伤了骨盆,从此再也不能怀孕。” 闻言如山崩地裂,麻子公主崩溃地倒在他怀中。 “不会的,我会逼寻天下名医,让你恢复生育功能。” “万一治不好呢?”老夫人的话比见血封喉的利刃更让人痛苦。 “娘,你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元靖声色俱厉,眼里迸出怨恨的火光。 “未雨绸缪并没有错。”老夫人不满地瞪视回去,但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元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老天注定我这辈子无后,我认了。” “你认命,老娘不认命!”老夫人捶胸跺脚。 “那就收养好了。”他退而求其次。 “不是元家的种,我不要。”老夫人不为所动地坚持。 元靖缓颊地问:“娘,你到底要我们怎样做,你才会满意?” “我已经想好了,纳小喜为妾。”老夫人嘴边流露出宽心的微笑。 两具像同命鸳鸯般相倚偎的身体,受到老夫人棒打的威胁,一起发抖,麻子公主是出自害怕,元靖则是气炸了,英俊的脸孔顿时变得狰狞吓人。 “就是她的水牛撞伤贞儿,我绝不答应。” 老夫人哪会不懂,小喜做出这种事,还不是为爱所苦?!本来她的确想趁此机会顺水推舟,成全小喜,一来报答她爹当年的点水之恩;二来她跟小喜情同母女,可是看靖儿如此凶狠的模样,这事万万逼不得。 于是意念一转,她决定以大局为重。“你不喜欢小喜,娘立刻替你物色其他姑娘。” “娘别白费心机了,除了贞儿,我绝不会碰其他女人一下。” “枉费娘含辛茹苦地抚养你长大成人,没想到你居然连乌鸦都不如。” “什么事我都可以顺着娘,唯独这件事除外。” “娘要的也只有这件事,让元家的香火能传下去。” “在没找到天下名医以前,纳妾的事暂且不谈。”元靖想以拖待变。 “贞儿你若是深明大义,就该劝靖儿纳妾。”老夫人改变攻势。 “我……”麻子公主不敢违拗,但也不愿答应。 元靖马上挺身而出。“娘你别逼贞儿!” 老夫人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讲道理给她听。” “就算贞儿同意,我也不会答应。”他心意坚定。 砰地一声,老夫人彷佛受到致命打击,从圆凳上重重摔了下来。“娘跟你们跪,求你们夫妻可怜我老人家一片苦心。” 好厉害的苦肉计! 元靖赶紧扶老夫人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胸前湿了一大块。 原来爱妻在他怀里一直无声地流泪,压抑悲痛,而他又不能不顾娘……一颗心被狠狠地撕成两半,左右为难的他,只好先图耳根清静。“娘,我扶你回房,我们让贞儿好好休息。” 一天过了又一天,这天,雷声突然大作,从山上滚落大量的土石,有几户屋舍被压倒,村里乱烘烘的,男人们赶去救人,女人们抢收农作物。 一连三天,直到雨势变小,不会再造成威胁时,大家早已累得人仰马翻,家家户户传来安稳的鼾声,只剩下元靖和几个体力好的大汉,不眠不休地注视山上的动静。 老夫人见机不可失,半夜摸黑来到麻子公主的房里。 “贞儿,你醒醒,娘有话跟你说。” “娘要说什么,贞儿明白,就照娘的意思做。” “没有用,靖儿不会顺我的心。”老夫人直摇头叹气。 “我会努力说服元大哥。”想从寡妇手中,抢走她的独生子,真难。 1还是没用,我了解靖儿的牛脾气。”老夫人刻意不把话一口气说完。 麻子公主被老夫人说得心里七上八下,好不是滋味。“娘要贞儿怎么做?” 老夫人异想天开地说:“你回宫,继续做你的公主。” “父皇会怪罪元大哥,甚至娘的。”麻子公主沈下脸来。 “就说是你受不了农家生活,是你主动休夫。”老夫人想得美。 “我不能没有元大哥……”麻子公主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又来下跪这招。 见麻子公主不为所动,一阵抽噎,老夫人跪地放声大哭。 不过这回老夫人可不是在演戏,而是情不自禁,她把一个做寡妇的多年心酸,一股脑儿地以泪水逼了出来。“老身求你,看在元家香火上,高抬贵手,有你在,靖儿绝不会碰别的女人一下!” 怨恨啊! 没了生育能力,就等于失去元靖。 失去元靖,就等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黑漆漆的深夜,哗啦啦的大雨,恍如人间地狱。 踉踉舱舱地、模模糊糊地,麻子公主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暴涨的溪边。 唉,连老天爷都逼她走向绝路,她无话可说,唯有一死,了结残生。 “呱──呱──” 在田里工作已有一段时间,麻子公主认得这是癞虾蟆的叫声,一阵刺痛传到心里,循声看到杂草丛中有只癞虾蟆,舌头一卷,吃进一只小蚊子,满足地又呱了一声── 麻子公主被激怒了,大声斥喝。“闭嘴!” 癞虾蟆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不停地呱呱叫,彷佛有意嘲笑她。 “笑什么!你身上的斑点比我脸上的麻子还多!”麻子公主反击回去。 癞虾蟆当然听不懂人话,况且它也不是在笑她,而是正在忙着求偶,无心理会她的怒吼。 若是让麻子公主知道癞虾蟆想行房,肯定不需要寻死,早就活活被它给气死。 “可恶!本宫来寻死,你好大胆,居然敢不停地笑!” 见它藐视她公主的身份,越笑越大声,对她来说,有如魔音传脑。 “在我死前,我先咬死你这个天下第一丑八怪,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麻子公主凶性大发,突然一跃,正巧癞虾蟆连跳三步,刚好避开她的扑杀,安然无恙,继续发出求偶声。倒是她的麻子脸就这么栽进烂泥里,还吃了一口泥,呸了一声,她仍不死心地再次偷袭,吓得癞虾蟆拚了命地跳。 “别跑,一个人死太寂寞了,你就乖乖地陪本宫一起死。” 麻子公主紧随在后,泥足深陷,根本跑不赢癞虾蟆,而且鞋子还掉了一只。 见它越跳越远,麻子公主越想越生气,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来寻死,不是来寻开心,难过地跟一只与世无争的癞虾蟆,道尽她心里的委屈。“叫你别跑,你还敢跑?!你跟那群臭农夫一样,不把本宫看在眼里。” 癞虾蟆突然静止不动,停在一朵如皎月的银白色花上。 麻子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原来国丈没说谎,世上真的有‘银芙蓉’!” 陡地,另外一只癞虾蟆跑来,跳到先前那只癞虾蟆身上,状似甜蜜亲热。 这一幕有如天雷勾动地火,元靖挺拔的身影从心底倏然浮起,平白增添更多惆怅。 一想到她从此再也不能快乐似神仙,她也不让任何人、任何虫、任何动物在她眼前做神仙!麻子公主暴喝一声,张开大嘴,直扑而下── 可是她还是没咬到癞虾蟆,反而咬到了银芙蓉,味道甜甜的,还有一股醉人的香气…… 第七章 岑寂的中村,突然沸腾了起来。 村人议论纷纷,所谈论的话题,全部围绕在贾员外身上。 贾员外是何许人?村人对他的来历完全不知,只知道他财大气粗。 四个月前,贾员外在东村出现,把东村的良田全部买下,接着是西村,然后是南村和北村,于是他们中村就这么被孤立起来,因此村人们莫不忧心忡忡,担心他的魔爪即将伸向他们,毕竟现在中村的处境,对贾员外来说犹如囊中物。 如果他们不肯卖田,不仅要离开中村的道路会被封锁,就连上头的水源也会被截断。没有对外道路,村里的农作物卖不出去,但大家以物易物,倒还可以自给自足一阵子,可是没有了水,不仅是田和牲畜,连人也会渴死。 这该如何是好?与其指望老天爷下雨,不如请村长元靖去跟贾员外一叙。 但是自从村长夫人不见之后,村长整个人就像掉了魂般,彷佛只剩下一具空壳而已。 整个中村弥漫着人人自危的凝重气氛,正当大家感到心灰意冷之际,一道曙光突然降临── 探子回报,贾员外有个如花似玉的千金,目前仍待字闺中,她的美貌声名远播,连城里的富家子弟都不远千里来提亲,不过贾千金的眼光很高,一个对象也没看上。 所有的希望又落回村长身上,如果高大英挺的村长肯出面,不怕贾千金不点头。 不过对这门亲事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急着想抱孙,媳妇又下落不明的元老夫人。 可是任由老夫人死求活求,不管是谆谆教诲或是苦苦哀求,甚至她还曾经在祖宗牌位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能用的手段全用尽了,元靖依然无动于衷。 严格说起来,老夫人是罪有应得,不过他们的袖手旁观,也算是帮凶。当然,珠儿和香儿除外,现在她们两人只要见到村人,总是一副恨不得咬肉噬血的恐怖表情,令众人不敢接近。 但是,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好人,那就是曾经帮助过麻子公主的阿德。 因此村人们的脑筋立刻动到阿德的头上,一群人结伴壮胆来到阿德家,晓以大义。 “德哥,你跟村长是好朋友,你去劝劝村长。”带头的农夫表明来意。 “劝他什么?”阿德嘴里衔着竹签,对大家的来意显得不屑一顾。 “人死不能复生。”带头的农夫露出哀戚的表情。 阿德怒不可遏地拍桌。“谁说元大嫂死了!” 另一个自以为是的农夫说:“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只找到一只鞋子,没看到尸体,不代表人死了。”阿德语气坚定。 “尸体一定是随着溪水,不知漂到哪里去了。”又一个农夫大胆假设。 阿德气得把竹签咬碎。“我呸!谁敢再说一句乌鸦话,我德哥就揍谁。” “德哥你别光顾着发火,这件事攸关全村的存亡。”又一个自讨没趣的农夫。 “我没办法,你们有本事就自己去劝村长。”阿德不为所动。 “你姊姊就快生了,万一到时道路被封,接生婆进不来……” “烦死了!”阿德像是被抓到把柄似地怒声大吼。 众人见苗头不对,不敢逗留,纷纷告辞。 其实心浮气躁的阿德,并不是不担心姊姊,而是担心也没用。 以前他觉得村人纯朴老实,但现在他的看法完全改观,他发现这些人全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至于贾员外这个外地人,简直像团谜云,摸不着底,也找不到弱点,唯一知道的是,他的银子多到无处可花!照理说,他应该到大城市享受荣华富贵才对,但他却跑来穷乡僻壤,大肆收购农地,难不成…… 他突然想到麻子公主跟他开过的玩笑──土里埋有黄金! 一想到麻子公主,就想到元靖那个疑情种。 过去是他误会元靖了。这都该怪从中作梗的元老夫人,硬是拆散一对恩爱夫妻,现在可好了,老夫人不但抱孙的愿望落空,儿子还变成了半个死人,种完田就坐在溪边,对着一只鞋子,背着人流泪…… “你又在看大嫂的鞋子!”阿德来到溪边。 “嗯,睹物思人。”元靖眼眶微红地看着手中的宝贝。 “大嫂若是知道你深爱着她,一定会飞也似地回到你怀中。” “我相信,如果她泉下有知……”他喉咙一梗,声音接不下去。 阿德鼓励地拍拍他硬得只剩下骨头的背。“大嫂没死,你要有信心。” 元靖百思不解地说:“她若还活着,绝不可能不出来见我一面。” “或许她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阿德很有把握。 “她的苦衷就是我娘。”元靖心知肚明。 “咦?!”阿德的目光像被钉子定住。 元靖手抚着鞋子,心不在焉地问:“怎么了?” “你看那位姑娘的背影……”阿德用下巴努了努元靖的身后。 “我没兴趣。”就算是仙女从他面前下凡,元靖也会别过脸不看。 “看一眼又不会死。”阿德扣住他脸颊,硬把他脸转过去。 元靖闭上眼。“除了贞儿,我没心情看别的姑娘。” “那位姑娘的背影好像大嫂,我是要你确认看看。”阿德挑明了说。 元靖半信半疑,先睁开一只左眼,以一条隙缝打量;接着两眼一起放大,难以置信似地揉了揉眼,仔细再看。 一群背对着他们的人当中,确实有个背影跟贞儿神似的姑娘;她衣着华丽,长发如瀑,跟麻子公主未嫁前一模一样。 那位姑娘的身旁有顶轿子,不但有轿夫相随,还有带剑的保镳,自然也少不了服侍的丫鬟;如此盛大的排场,她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贵。 只见她面向一位村人,大概是要买他手中的兔子,不一会儿,旁边的丫鬟做出一手交钱、一手拿兔的动作。 元靖迟迟不见她转过身来,她便已经手捧着兔子进入轿里,轿夫也立刻抬轿走人。 “的确是贞儿。”元靖陷入恍惚状态,喃喃自语。 “那我们还不快追上去!”阿德拉着他,两人如蛮牛狂奔。 “你们两个农夫,拦轿想干什么?”丫鬟双手插腰,瞧不起人地质问。 阿德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间:“请问轿里的姑娘是?” “贾姑娘,你们两个惹不起,还不快让路!”丫鬟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阿德难以置信地猛摇头。“不对!她应该姓李,不可能姓贾。”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用这招乱认亲戚,门儿都没有。” 打从员外决定隐居山林之中,她这个做婢女的当然不敢有意见,但是员外实在应该多替小姐想想才对!在这种鬼地方,连个斯文一点的男人都没有,放眼所及,无一不是衣衫不光不鲜,头发不整不齐,胳臂又粗又壮,身上又酸又臭,看了就让人倒胃口的农夫。 这些日子以来,府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来的全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虾蟆,惹得小姐心烦,今天才会想来郊外走走,没想到又遇到两只讨人厌的癞虾蟆?! 搞不好这些农人全是癞虾蟆精的化身,才会走到哪,碰到哪…… 不过另外一个不说话的农夫,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五官异常的帅气,可惜神情憔悴,任何女人见了他,心头都会泛起一种没来由的酸楚,令人真想好好安慰他,就算是拿身体来安慰,只要他肯笑,失身也甘愿。 以她的浅见,就算小姐眼高于顶,但也不得不臣服在这个不说话的农夫脚下。 瞧他两眼直直地盯着轿廉看,分明就是冲着小姐的美貌和财富而来,刚才还故意假装不知道小姐姓贾,这种烂把戏连三岁小孩都能一眼识破,她不禁从鼻孔里喷出两道冷气,亏他相貌如此超凡不俗,没想到实际上却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草包。 “李是国姓,她是公主才对。”阿德好声解释。 “笑话!公主怎么可能会来这种穷乡僻壤?”丫鬟当他是说谎没打草稿。 “贾姑娘会不会是摔到头,忘了自己是谁?”阿德研判地说。 丫鬟讥笑道:“你才头壳坏掉,说话跟疯子没两样。” “元大哥你说句话,好让大嫂想起你是谁。”阿德受不了这个牙尖嘴利的丫鬟。 “方不方便请贾姑娘下轿?”元靖弯腰一揖,表现出温良谦恭的一面。 “下轿干么?”丫鬟凶巴巴地问,像个守护居家平安的门神。 元靖努力保持和善的脸色。“我有话跟贾姑娘说。” “我家小姐又不认识你,跟你无话可说。” “贾……”元靖话未说完,丫鬟就大声吆喝。 “你们还不快拾轿打道回府!” 见这丫鬟不通人情,元靖心一急,一个箭步把轿夫推开,保镳立刻拔剑相向。 元靖虽然手无寸铁,但拳脚了得,对付这群三脚猫,他一个人绰绰有余。阿德站在树荫下纳凉观赏,拍手叫好,才不过一时片刻的光景,相继响起剑落地的声。 丫鬟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这两人原来比她想像得更可怕──是土匪! “你敢乱来,我家员外绝不会放过你。”丫鬟疾声威胁。 “我只求见贾姑娘一面。”元靖对轿里的人说。 “我家小姐从不随便见人,抛头露面。”丫鬟自作主张。 见轿里迟迟没反应,元靖心里是百思不解。贞儿应该听得出他的声音,为何不肯出面相认?是不愿见他?是气愤难消?还是根本没听出他是谁?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决定先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一番。“贾姑娘,我不是坏人,我是中村村长,我叫元靖。” 轿里仍然鸦雀无声,丫鬟以为小姐是被刚才的打斗声吓坏了,身子一闪,伸臂挡住轿门口,一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的模样。“中村村长又怎么样?中村迟早会成为我家员外的地盘,到时候你们还得看我们的脸色吃饭!” 这个丫鬟的口气跟老夫人的刻薄,不分轩轾,同样地令人怒火攻心! 阿德发现来软的不行,索性来硬的好了。他把心一横,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抓住丫鬟的手,把她拖到一旁,一边理直气壮地对轿里的人说话,一边怂恿元靖快采取行动。“你们擅闯中村,我们有权拦轿检查。” “抢劫啊!你们还不快起来抵抗──”丫鬟大呼小叫。 “善儿,不许对元村长无礼。”轿里突然传出亲切的柔声。 元靖和阿德相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连声音都像!” “是他们无礼在先……”唤作善儿的丫鬟不服气,口中念念有词。 “别说了,把轿子放下。”贾姑娘掀开轿廉,款款地走了出来。 “你……”元靖和阿德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却又无法不信。 “我怎么了?”贾姑娘果然如传言般如花似玉。 趁阿德发呆之际,善儿狠咬了他的手背一口,挣脱他的箝制;但善儿并没有得意洋洋,阿德也没有喊痛,大家的目光同时集中在元靖和贾姑娘的脸上。 只见他两人的眼神之间像是被什么网住了,互相勾结,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贾姑娘毕竟是名门闺秀,害羞地垂落长睫,从密密麻麻的睫毛中偷觑着元靖。 半晌,元靖才从惊讶中回过神。“你脸上的麻子呢?” “我从小到大,脸上没长过半颗麻子。” “抱歉,元某认错人了。” 贾姑娘不解地追问:“元村长以为我是谁?” “你的背影很像我失踪多时的夫人。”元靖沈痛地叹了口气。 “我听说了,六个月前元夫人投溪自尽。”贾姑娘一脸的同情。 “传言未必可信,大嫂没死,只是下落不明。”阿德抢着把话说清楚。 真是奇怪!阿德以为自己眼花,走近仔细打量,但贾姑娘却毫无惧意,站着不动。 从她衣上传出薰染的香味,幽香扑鼻,任何男人闻了都会心旌动荡,兴起无数的绮念,但对他和元靖来说,却是满脑子的疑云密布…… 这个贾姑娘,除了脸上没麻子之外,五官、神情、声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几乎都跟麻子公主从同一个模于里刻出来的,相形之下,她比较像宫中那个雍容富贵的麻子公主,而不像在田里受尽折磨的贞儿。 但,没有麻子,即使长得再像,也不是元靖朝思暮想的麻子公主。 贾姑娘微微一笑,中肯地建议。“元村长上有老母,又是独子,应该早日续弦,让老夫人抱孙。”这句话有很明显的暗示,连善儿听了都大为惊讶。 她从没听到小姐差人调查元村长的背景,小姐是从何处得知?不过,小姐这么关心元村长的亲事,显然是对他有意思…… 她得赶快告知员外,小姐芳心大动,准备张灯结彩办喜事了! 元靖有如被当头棒喝,脸色像吃坏肚子般难看,久久不发一语。 阿德代替他发言。“我大哥忘不了大嫂,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只见贾姑娘秋波一绕,妩媚中带着些许感伤。“真深情,元夫人实在福薄。”光是这个眼神,大家更加确定,贾姑娘对元靖有好感。 不过元靖却毫不领情,目光极冷。“贾姑娘,打扰之处,元某深感抱歉。” “元村长若不嫌弃,改日来舍下,粗茶淡饭以待。” “不了,元某不敢叨扰。”他意兴阑珊,和阿德拱手告辞。 善儿在他们身后放炮似地大叫。“我家小姐抬举你,你居然不识好歹?!” “善儿,你是想用针线缝嘴?还是想吃鞭子大餐?”贾姑娘厉声中带着笑意。 “真是邪门!”香儿手拄着脸颊,脸上有一堆问号。 珠儿边抹桌子边问:“看你一脸困惑,究竟是什么事这么邪门?” “我今天看到贾姑娘,除了麻子之外,她几乎跟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一提到麻子公主,珠儿就无心工作,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凳上,发起呆来。 自从在溪边找到一只公主的鞋子之后,珠儿不是没想过,公主回宫的可能。 她不相信公主死了,但是又一直不敢回宫求证,深怕万一公主不在宫中,皇上问她回宫的原因,她哪敢撒谎?可是说了实话,整村的人都难逃死罪…… 更何况,公主和驸马鹣鲽情深,公主一定不忍驸马为她而死! 公主失踪,最难过的莫过于驸马,好几次在清晨为他整理床铺时,发觉枕头是湿的;她也曾经多次在夜深人静时,看到驸马像失了魂般,沿着溪边发狂地呼喊公主的名字,让人听了好鼻酸…… 只要公主还有一口气在,迟早有一天,公主会排除万难,重回驸马的怀抱。 珠儿回过神,打趣地说:“大概是你太想念公主,才会看走了眼。” 香儿不服气地指出。“我这双斗鸡眼,从来没有看走眼过!” “这倒是。”珠儿不得不点头承认。“改天我去瞧瞧。” “都已经六个月了,公主到底跑哪里去了?” “不是在宫里,就是躲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 “将心比心,如果我是公主,我也会这么做。”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香儿想不透,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每个人都说珠儿比她聪明,她心有不甘,毕竟没人喜欢被人当成笨蛋。 她自认自己是率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像珠儿那么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在她看来,珠儿是比她好诈才对,只不过没人看出珠儿的真面目,特别是德哥那头大笨牛…… 德哥最近常来串门子,一回生,二回熟,她对德哥渐渐产生了好感,同时她也发现珠儿最近的举止不寻常,在德哥面前,珠儿笑的时候老是用手遮嘴,像个淑女似的,害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还有,她发现公主的粉盒不见了,而且又看见珠儿脸上的麻子变少,她相信粉盒是珠儿偷走的!不过,龟笑鳖无尾,她自己还不是偷走公主的胭脂?!珠儿敷粉,她施朱,两人暗中较量比美,彼此心照不宣。 正想那人,那人就来了。 “是什么风把德哥吹来的?” “怪风!我刚才和元大哥见到贾姑娘……”阿德话未落定,香儿赶紧接口。 “我也见过她,她长得跟公主至少有九分神似。” “嗯,只差她脸上没麻子。”阿德点头赞成,令香儿有略胜一筹的得意感。 “元大哥怎么说?”珠儿无视香儿得意的嘴脸,关心正经事比较重要。 阿德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对他来说,没麻子就不是他的至爱。” “我最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总觉得公主快回来了。” “我也是。” 一见阿德的心转向珠儿,香儿大为紧张,口无遮拦地问:“是人回来?还是鬼魂回来?” “傻瓜!公主福大命大,当然是人回来。”阿德讥笑道。 “元大哥这么专情,公主怎么舍得离开他?”珠儿感慨万分。 “世上做媳妇的,哪个不怕恶婆婆……”香儿只想赶快扳回一城。 阿德一阵重咳,盖住香儿的声音,香儿还傻呼呼地抢着拿起桌上的茶壶,要替他止咳润喉,正想温柔地叮咛他多穿衣服,小心别着凉感冒,就见珠儿连忙起身,然后背过身去,恭敬地行礼。 “老夫人,日安。” 老夫人劈头就对着香儿骂。“你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 “吃得不饱,要干的事情倒是很多。”香儿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气。 “你嘀嘀咕咕什么?”老夫人眉头皱起来,耳力丝毫不输善抓老鼠的猫。 “天气好,是晒被子的好时机。”香儿迫不得已修改说辞。 老夫人眼珠子火辣辣地一瞪。“那你还不快去!” “是。”香儿强拉着珠儿一起跑,不让她跟德哥有半点独处的机会。 跑到门外,珠儿气呼呼地甩开她的手。“你干么要拖我下水!” 香儿急中生智,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要带你一起去看贾姑娘。” “你知道她人在哪?”珠儿知她没安好心眼。 “就当瞎猫碰死老鼠,碰运气喽!”香儿装俏皮地吐舌。 “我想,只有一个地方可能见到她,我们往溪边走准没错。”珠儿以大局为重。 两人鬼鬼祟祟地溯溪而上,在不远处看到贾姑娘和贴身丫鬟的身影。 果然不出珠儿所料,香儿不得不甘拜下风。“你看!贾姑娘很像公主吧!” 只见贾姑娘手上拿着圆扇,扇纱织得极薄,几乎是透明的,上面有两只蝴蝶,栩栩如生,彷佛是真的蝴蝶被网到纱里;这把圆扇非一般的千金小姐买得起,由此可见,贾家绝非寻常的大户人家,并且颇有来头。 贾姑娘像是捕蝶捕迷了路,跟贴身丫鬟越离越远,但是却越来越接近驸马所在的位置,驸马则是一如往常,失魂落魄地坐在溪边,完全不察背后有人。 乍看贾姑娘,简直跟在宫中的麻子公主没两样;除了麻子之外,五官和身材,连珠儿都难以分辨有什么不同。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是造化弄人,还是事有蹊跷? 在皇后随着国丈被打入天牢之后,从老宫女之中传开了一个谣言,说麻子公主的麻脸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受到诅咒,所以太医们才会束手无策。可是谣言中又提到,作法的巫女已死,照理说,公主脸上的麻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种种迹象显示,贾姑娘跟公主毫无关系。 可是贾姑娘既然身为千金小姐,看到有妇之夫,应该懂得回避,但她反而恬不知耻地挨近,瞧她走路的模样如翩翩起舞的仙子,足以牵动任何一个男人的心弦。 珠儿和香儿两人大为紧张和气愤,暗自祈求老天保佑,驸马千万要把持住! “真巧!元村长,我们又见面了。”贾姑娘嫣然一笑。 “嗯。”元靖投给她一个礼貌但冷淡的眼神。 “不介意我坐下吧!”贾姑娘迳自边说边坐下。 元靖身子往旁边挪。“这不太好……” “元村长怕人说闲话?!”贾姑娘媚眼一勾,风情万种。 “是的,传出去有损贾姑娘的名誉。”他别过脸,态度依然冷漠。 贾姑娘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照样笑脸相迎。“我只是想找人聊聊。” “元某不是聊天的好对象,只怕会让贾姑娘扫兴。”元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很好、很好!珠儿和香儿恨不得拍手叫好! 在赞许驸马定力够的同时,她们更是不屑贾姑娘的企图。看不出来这位贾姑娘脸皮挺厚的,简直就像狐狸精的化身,明知自己不受欢迎,还硬黏在驸马的身边……她们真想冲出去,甩她几耳光,要她滚回去,休想染指驸马! “这只鞋子是?”贾姑娘目光一移,刻意改变话题。 “贞儿,也就是我夫人的鞋子。”元靖放软声音。 贾姑娘嫌弃地蹙眉。“又破又脏的,扔了吧!” “贾姑娘何出此言?”元靖一脸的不悦。 “我的意思是,尊夫人一定还有其他乾净的鞋子。” “这只鞋子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无可取代。”元靖不为所动。 “尊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动得流泪。”说着说着,贾姑娘眼眶泛着泪光。 听她提起公主,明明是诅咒她死,但声音却温柔诚恳,还会掉眼泪?!仗着自己生得美丽动人,掩盖住恶毒的心肠,简直像是上天派来考验驸马意志力的狐狸精! 珠儿和香儿越想越生气,也越担忧驸马的信心会因此而动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所幸她们的生气和担忧都只是自寻烦恼。 “贞儿没死。”元靖心如止水,就算大石头掷入,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元村长有没有想过,尊夫人若没死,为何不出面?”贾姑娘毫不气馁地说。 这个问题直捣元靖的心窝,搔到痛处。“贾姑娘想说什么?” “我是猜想,她会不会已经另结新欢了?”贾姑娘指出。 “贾姑娘,请你注意你的说辞!”元靖怒不可遏。 “小女子失言,小女子道歉。”贾姑娘赶紧起身行礼。 太好了!珠儿和香儿正想出面,破坏贾姑娘的好事,但两人的耳朵同时被人从后揪住。 一阵有点熟悉,但却又有点陌生的男声,轻声地指责她们。“你们两个习惯真不好,老爱偷听别人说话!” “好痛!快放手!”香儿和珠儿疾声呼痛。 “小声点!”背后偷袭的男人连忙放手和警告。 回过身,珠儿和香儿立刻认出来人是谁。“总管……” “剩下的两个字,就不用再说了。”总管公公担心有人偷听似地顾盼。 “总管,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乡遇故人,香儿显得无比雀跃。 “你们跟我来。”总管公公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珠儿紧随其后。 香儿一脸的不明白,边走边追问:“要去哪里?” “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总管公公说。 “总管,你怎么长了胡子?”来到僻静处,香儿伸手一抓。 总管公公皱着眉,拍开她的手。“小手别乱摸,这是假胡子,黏上去的。” 一直静默不语的珠儿,跟一脸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好奇的香儿相比,显得稳重多了。她陷入沈思中,把眼前的蛛丝马迹一一汇聚在脑里,仔细地抽丝剥茧,眼中的疑云逐渐散去,黑眸立刻变得晶莹剔透。 “我懂了,总管就是贾员外,那么贾姑娘岂不是公主?!” “还是珠儿聪明。”总管公公捋着假胡子,眼里迸出欣赏的目光。 “公主脸上的麻子怎么消失的?”香儿心里很不痛快,但又不得不认输。 “公主因祸得福,不小心吃到‘银芙蓉’,麻子全消……”总管公公从头说起。 原来麻子公主在吃了“银芙蓉”之后,昏迷片刻,悠悠转醒,一醒来看到溪水里自己的倒影,大吃一惊,耳中又听到村人在叫她的名字,眼见点点火把逐渐靠近,她意念一转,躲了起来,直到村人找到她掉的那只鞋子,跑去告知元靖,她当下决定,在村人散去后要回宫静一静。 皇上一开始还不相信她是麻子公主,直到她拿出随身佩带的宝玉── 宝玉是云妃的遗物,皇上睹物思人,父女俩相拥而泣。虽然皇上几次追问公主婚后的情况,但公主都笑而不答,只说身体微恙,想见太医一面。 见过太医之后,公主精神一振,说是要带总管公公替皇上来找“银芙蓉”。 途中,公主告诉他一计,要他假扮贾员外,公主扮他女儿,两人在京城外,先买下一栋华宅,然后召募丫鬟和男仆,等人手都到齐后,再浩浩荡荡地来到东村,然后大费周章地收买各村的土地……但是他始终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说到这,香儿不像珠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仍是一脸的茫然无知,并且按捺不住地问:“既然公主平安无事,人又回来了,为何不跟驸马相认?” “公主是在刺探驸马对她的爱意坚不坚定?”总管公公说。 “还是总管了解男人本色。”香儿一派天真无邪。 “猪脑袋,我了解的是女人心。”总管公公不客气地纠正。 “总管,你这模样顶威风的。”香儿讨好地说,却又踢到铁板。 “扮男人真累,不仅走路要走八字形,还要天天忍受三姑六婆的骚扰。” 说什么都不对的香儿,决定当哑巴。她倒要瞧瞧,珠儿那张利嘴,能不能让在气头上的总管公公,止火消气? 珠儿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索性露一嘴舌粲莲花的本领让她听听。 “总管,你真伟大,为了公主,牺牲色相。”珠儿拍马屁地说。 才一句话就逗得总管公公笑逐颜开。“还是珠儿懂事!” 香儿气急败坏地大叫。“我哪里不懂事了?” “你别漏了口风,坏了公主的大计。”总管公公警告。 “我会守口如瓶的。”总管公公只警告她一人,香儿气得眼角挂着泪珠。 “总管别担心,香儿知轻重。”珠儿帮她美言一句,化解两人的心结。 总管公公想起什么似地问:“对了,你们有没有听村人提起‘银芙蓉’?” “完全没有。”珠儿摇头,香儿耸肩,两人一起表示莫可奈何。 总管公公叹了一口气。皇命在身是其次,一想到四个月不见他暗恋的宫中侍卫,相思好比小蚂蚁,在心头爬来爬去,却搔不到痒处。“不跟你们闲扯了,我要赶快去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见总管公公迅速走远,珠儿迫不及待地执起香儿的手。“我们也去,抢在总管之前找到‘银芙蓉’,从丑小鸭变成天鹅。” 第八章 “天大的好消息!”老夫人兴冲冲地从屋外回来。 “是不是贞儿回来了?”元靖眼睛一亮。 “是贾姑娘对你有意思。”老夫人不改喜色。 元靖一脸索然无味。“孩儿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贞儿一去不回,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重新打算打算。” “娘,孩儿的终身大事早由皇上钦点,跟贞儿是永远的结发夫妻。” 老夫人实在搞不懂,那个麻子女人,除了身份之外,哪点比得上贾姑娘?! 贾姑娘模样娇、嘴巴甜,人又有礼貌,两天前在村口遇到时,还亲自下轿跟她打招呼,请她代为向靖儿问好,这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不嫌弃靖儿只是一名农夫,真是祖上积德,烧了好香。 看到靖儿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成天捧着一只又脏又破的臭鞋子,不是在溪边发呆,就是卷缩在床上,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也没有,真是把她给气炸了!但现在不是生气的好时机,老夫人连忙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浇熄心中蛰伏已久的怒火。 “你别傻了,万一她永远不回来,你怎么办?” “娘,你为何一口咬定贞儿不会回来?” “娘是依常理判断,她若是想回来,做鬼也会飞回来。” 元靖闻言瞠目。“她没死,孩儿相信,她不回来是有难言之隐。” “你目光凶狠地瞪着娘干什么?”老夫人心一恸,手抚胸口跌坐在椅上。 元靖咬着下唇,似乎在阻止自己对娘说出大不敬的话,但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贞儿和他相亲相爱,没理由离他而去,除非是被逼!而唯一能逼她不得不做出不愿做的事的人,只有娘…… 虽然没人看见娘当晚的行踪,不过他百分之百相信娘做了不该做的事! 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要求贞儿无论如何都要迁就娘,以为这样娘就会心软,却没料到娘的心是铁石做的,所以应该是他间接害死了贞儿…… 元靖鼓起勇气,一口咬定地问:“贞儿失踪的那晚,娘到她房里说了些什么?” “谁看到我去她房间了?”老夫人声色俱厉,虚张声势。 “老天爷。”元靖了解这是作贼的喊捉贼的障眼法。 老夫人回复镇静。“娘只是去探望她的病况。” “母子连心,娘说谎,孩儿听得出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夫人心虚地猛拍一下桌面。 元靖眼里盛满悲痛。“我的贞儿,肯定是被娘逼死的!” “娘没有叫她去死,娘只是要她休夫回宫,继续做她的公主……”老夫人察觉到自己说溜了嘴,却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她的宝贝靖儿发狂似地以手捶墙,声声如雷;打在墙上,痛在娘心,她自知理屈,但一时放不下做母亲的身段,只好自我慰藉一番…… 她的出发点是好意,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怪,只能怪贞儿肚皮不争气,和她自己想不开,根本不关她的事。 像是一头被困在笼里的老虎想要逃出牢笼般,元靖不要手似地拚命捶墙,伴随着摧心裂胆的呐喊,彷佛要把屋顶给叫破、墙壁给捶坏,但是即使如此,也无法消除他心里的痛苦…… 悲哀的是,手痛迟早会痊愈,心痛却永远都无法治疗,而他甚至连替贞儿报仇都不行!他激动得无以复加,直到眼泪快落下来,又不想在娘面前哭泣,这才止住发狂的行径,整个人瘫软地靠在墙边,背对着娘,不发一语。 半晌,老夫人求饶般地解释道:“娘只是要她为元家香火着想,别无恶意。” “香火?!”元靖不屑一顾地冷哼。“娘别妄想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媳妇。” “你这个不孝子!”老夫人忍不住脱口咒骂。 “娘骂得对。”元靖没有力气反驳,也不想反驳。 “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娘?” “该死的人是我,连心爱的贞儿都保护不了。” “你说够了没?你爹若泉下有知,一定会被你再气死一次。” “是娘太过分了,逼死贞儿却毫无悔意,娘难道不怕遭天谴?!” 老夫人如坐针毡,整个人弹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娘,对不起,孩儿不孝。”元靖不是不明白娘的苦心,而是无法认同。 “是娘的错,娘不该拆散你们。”老夫人终于拉下脸,认错道歉。 “现在说这些早已于事无补。”覆水难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娘……”老夫人想告诉他,香火一事以后绝口不提。 他了然于心地说:“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老夫人百感交集,羞惭交错:心一酸,红了眼眶,正想出去让靖儿静下心来,也要想想自己该如何收拾残局及弥补过错时,屋外突然传来十万火急的呼喊声── 出去一探,问明来意,老夫人很快地又折回来,领着一位老乡亲进屋。 老乡亲脸上带着暧昧的喜色。“村长,贾员外派人送拜帖给你。” “你去告诉信差,我不去。”他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 “求村长为了大局着想,见贾员外一面。”老乡亲苦苦哀求。 “不去就是不去,你们立刻重新选人当村长。”元靖暴跳如雷。 老乡亲不死心,近乎巴结地说:“除了你,没人能担得起如此重责大任。” “什么重责大任非我不可?”元靖怒目一瞪。 “这……”老乡亲被震得目瞪口呆,求助地看着老夫人。 “靖儿,娘不逼你再娶,但是去跟贾员外谈谈村中之事,无妨。” “老夫人说的对,我家住在这里已有八代,我不想失去祖先留下来的农田。” 这倒是,所谓作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虽然他属意阿德当下任村长,但现在他仍是村长,有义务出面制止行径嚣张的贾员外,不该弄得全村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一想到可能会见到贾姑娘,他的心就好烦,在他眼中,她只不过是个虚有美貌的花疑。 待会儿见到贾员外,正好可以请他管管他女儿!女孩子家首重名节,成天跟在男人屁股后面,传出去有失大户人家的面子;更何况他心有所属,更是要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另觅良缘,别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他身上! 意念一定,元靖坚决地说:“如果贾员外逼我娶他女儿,我会当面拒绝。” 老夫人欣然点头接受他的决定,姻缘是天注定的,半点也强求不得! 来到位于东村的贾府,不早不晚,刚刚好是用晚膳的时间。 在上次那个凶巴巴、名唤善儿的丫鬟引领下,元靖步出大厅,穿过回廊,跨过拱门,经过庭院,一直走到熏着香炉的偏堂,堂里紫纱流苏,烛影摇红;他见状心中一惊,因为这里分明是女人的房间,但是掉头就走的话,岂不显得自己胆小如鼠,怕了?! 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却迟迟未见贾员外人影,摆明了是鸿门宴。 元靖按捺不住,站着环顾四周,眼里有掩不住的怒气。“贾员外人呢?” “我家小姐马上就出来。”善儿拉开圆凳,示意请坐。 “我是来找贾员外谈正事的。”元靖视而不见,作势随时走人。 “不论什么事,我家小姐都可以全权作主。” “既然贾员外不在,我改天再来。” 善儿斜睨他一眼。“难不成元村长怕被我家小姐吃掉?” “你省省吧!这招激将法,对我毫无用处。”元靖迈开大步。 “元村长何必急着走?既来之,则安之。”门口传来贾姑娘留人的声音。 帏幔一掀,一阵香风扑鼻,随着贾姑娘如舞的步伐,佩环叮叮当当,加上她脸上精心修饰的晚妆,淡而不腻、粉而不红、媚而不艳,一身洁白的服饰,让贾姑娘彷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存心就是来勾男人的魂魄。 元靖脸倏地一红,虽然他是被气红的,但看在旁人眼里,还以为是被迷红…… 一旁的善儿抿嘴偷笑,可是脸色极为平静的贾姑娘,眼底却掠过一丝微愠。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不过元靖自信没看走眼。贾姑娘并不如他所想像的欢喜,但既然她不高兴,为何还要安排这场饭局? 他想弄明白地问:“贾姑娘为何要假借员外之名,请元某过来?” “我说过,要以粗茶淡饭请元村长来府里。” “元某没胃口。”原来如此,元靖立刻拱手做出告退的动作。 贾姑娘亭亭玉立地挡住门口。“元村长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承蒙贾姑娘的抬举,元某实在无福消受。”元靖连碰她衣袖一下都不肯。 “吃完这餐饭,我保证不再纠缠元村长。”贾姑娘提出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希望贾姑娘是守信之人。” “善儿,斟酒。”贾姑娘一唤,善儿执著银壶而来。 “元某滴酒不沾。”元靖手遮住杯口,不让她有酒后乱性的机会。 “上茶!”贾姑娘似笑非笑,一眼看穿他心里的想法,而且她像是早有准备似地向善儿使了个眼色。 善儿马上把手中的银壶换成瓷瓶,先替元靖斟茶,再把瓷瓶换回银壶,替小姐斟酒,然后才眼神有些许闪烁地退到贾姑娘身后。 心中一疑,元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事? 不待他开口,贾姑娘仰头一饮而尽。“我先敬元村长,希望元村长能够早日找到尊夫人。” “谢谢,希望真能如贾姑娘所言。”他只好以茶代酒,同样一乾而尽。 “我听说,尊夫人一脸麻子。”贾姑娘若有似无地挑釁。 “没错,不过在我眼中,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也不假。” “咦?!”元靖忽觉眼前人影晃动,头昏且四肢无力。 “元村长怎么了?”贾姑娘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因为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元靖手抓住桌角,撑起越来越沈重的身体。“元某就此告辞。” “善儿,还不快去扶元村长!”贾姑娘安坐不动,彷佛在看一出好戏。 “不用麻烦……”元靖使出浑身力气推开善儿的同时,自己也跌坐在地上。 善儿被他这么一推,撞到桌子,一桌的碗盘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吓得善儿浑身打哆嗉。 贾姑娘不但不怕他也给她一拳,反而起身走向他,张开双臂,柔软的纤手如两条滑蛇般钻到他腋下。“瞧你站都站不稳,我先扶你进房歇息。” 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甜香,薰得人意乱如麻,元靖吓一大跳,急忙驾驭住如脱缰野马的狂心,胳臂往后重重地一弓,击中贾姑娘饱满的胸部,使得贾姑娘抚着疼痛难耐的胸口,连退数步。 元靖双手颤抖地撑起身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贾姑娘自重。” 恼羞成怒的贾姑娘立刻扯开嗓子大喊。“来人!扶元村长到我房里!” 四个壮汉冲进来,捉手捉脚,轻而易举地把元靖平抬起来。 “放开我!” “你别白费力气了!”善儿笑着说。 元靖愤愤地瞪着贾姑娘。“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药?” “媚药和软骨散。”善儿洋洋得意,这是她的主意。 “无耻的女人!”元靖平躺在床上,全身动弹不得。 贾姑娘拿了条冷毛巾,覆在他额上。“瞧你满头大汗,你一定很热。” “滚开!”元靖使出仅剩的一丝力气,把毛巾扔在她脸上,报了一“茶”之仇。 “你干么发那么大的脾气?”贾姑娘不愠不火地取下脸上的毛巾。 元靖教训地说:“一个姑娘家,做出这种事,你羞不羞!” “不羞。”贾姑娘移身坐到床边,双手忙了起来。 “你干什么?”元靖大为震惊和光火。 “帮元村长宽衣解带,凉快凉快。”贾姑娘不疾不徐地解开他的衣衫。 堂堂男子汉,居然被女人上下其手,而毫无反击之力?!真是窝囊! 悔恨如一条毒蛇咬着他的心,都怪自己戒心不足铸成大错。 元靖闭上眼,不敢再看下去。不管他意志再怎么坚定,只怕此时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媚药的力量,使他的身体渐渐不听使唤…… 突地,贾姑娘以脸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跳如擂鼓。 天下乌鸦一般黑,要男人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守身如玉,比登天还难!她为自己能勾起他的欲火,感到心里头澎湃起伏,可是却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失意居多? 抚着他热如火灼的身体,她的思绪飞向往日甜蜜的回忆里…… “你别碰我!”元靖倏地睁开眼,眼里充满压抑,声音却如暴狮。 “我哪一点比不上你那位麻子夫人?”贾姑娘不服气。 “你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贞儿。”他咬牙切齿,气愤大过忍耐。 “你看过我的全身上下吗?”贾姑娘作势要解开自己的衣扣。 元靖一脸不知所措的错愕。“你真不要脸!” “大家都说,我的脸美若天仙。”贾姑娘自鸣得意。 “就算你把衣服扒光,我也不会碰你一下。”元靖撂下话来。 “哦?那我倒要试试看!”贾姑娘视这句话为挑战,加快速度宽衣解带。 “算我怕了你。”元靖自知说错了话,赶紧低声下气。 贾姑娘心意坚定地说:“我不要你怕我,我要你爱我。” “名节为重,贾姑娘请三思。”元靖好话说尽。 “过了今晚,你不娶我也不行!”贾姑娘喜不自胜地嫣然一笑。 “我不会负责的。”元靖忍无可忍,跟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说话有如对牛弹琴。 褪去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一尊宛如玉雕的胴体,赤裸裸地展现,但元靖却紧闭双眼,坚持非礼勿视。 不过贾姑娘并没因此退缩,反而俯低脸,用柔嫩的双唇,从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一直吻到他紧抿的唇线。 见他不为所动,她毫不犹豫地双腿一劈,大胆地跨坐在他强壮的身上。“你这句话多无情,害得我的心都碎了。” “贱!”元靖大声斥喝,眼神比吃人的老虎还可怕。 “我非要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可!”贾姑娘冷不防地给他热热的一吻。 一阵晕眩使得元靖心头一惊。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五官?如此神似的身躯?还有如此熟悉的滋味?不,她没有麻子,一定是他太想念贞儿的缘故,才会导致他失神,产生错觉!一定是这样没错! 急急地咬紧牙关,逼得她用力推开他大呼。“好痛!” “得罪了,我是为你好才出此下策。”元靖尽量好言相劝。 “你咬我咬得舌都流血了,还敢说为我好?!”贾姑娘疼得眼角挂着泪珠。 “你应该洁身自爱,以你的条件,一定会遇到如意郎君。”元靖苦口婆心继续劝说。 “我只要你!你若不从,我叫我爹毁了你的村子。”贾姑娘威胁道。 元靖无动于衷地说:“我已经有妻室了,而且威胁我也没用。” 贾姑娘冷声一哼,看着他僵硬的身体,一眼就看见他的皮肤底下包裹了一颗不堪一击的心,他的心上面早已破了一个大洞。“大家都知道她早死了,你别再自欺欺人,执迷不悟!”她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痛处直击过去。 元靖像挨了一记闷棍,激动地大喊。“就算贞儿死了,我也不会再娶。” 这是真的吗? 贾姑娘好生感动,但还没到最后关头,她不打算就此结束。她在他身上往返流连一阵,然后像是找到他最大的弱点,眼里燃起恶作剧的火光,扑身而下,抱着他的身体。 “像你这么伟岸的身材,白白不用,真是暴殄天物!”她永远都不想放开他,真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你白费心机了,我现在全身无法动弹。” “人生苦短,你又何必傻到为了一个麻子女人守身如玉?”贾姑娘讥笑道。 “我爱她,不管她是生是死,我永远不会变心。”元靖坚忍不拔,不为所激。 贾姑娘一声哽咽,泪如雨点落下。“你说的是真话?” “如有半点虚假,元某愿遭天打雷劈。”元靖诚心诚意地发誓。 “元大哥,我就是贞儿。”麻子公主终于扯下贾姑娘的假面具。 “换句高明的谎言吧!”元靖不以为然地冷笑。 “我真的是贞儿!这件事说来话长……”她幽幽地道出自己的遭遇。 元靖虽然竖起耳朵,一句不漏地听完,差一点就相信她所说的话,但他意念一转,想起她诡计多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于是他小心提防地咬定道:“我不信,你骗我。” 不能怪他不信,因为她把他耍得团团转,一时半刻,他还神智不清。 但是要改变他的固执并不难,她早就想好对策了,只要她唤起他的记忆就行了! 于是她双唇一边咬他的耳垂、一边轻声细语。“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是在飞瀑旁的树荫下……” “你一定收买了珠儿和香儿。”元靖没让她把话说完就出声打断。 “我们的第二次,一个晚上你整整要了三次。”她再次指出。 “你怎么知道?”元靖搞糊涂了,心里半信半疑,脸上出现松动的表情。 她羞红脸,嘴角挂着充满甜蜜的笑容。“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 “你真的是贞儿!”元靖恍如隔世地呼喊。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试探你对我的爱意深不深?” “你根本就是在折磨我!整整六个月,我过得生不如死……” “对不起,我同样也不好受。”她脸贴着他发烫的胸膛上。 他有点不高兴地问:“我通过试验了吗?” “当然。”她报以祈谅地一笑。 一口怨气,不吐不快地从元靖心底窜出来,但光是这样仍然难消他心头之怨。 他被她整得那么惨,全是因为她不信任他的爱而起。这考验既无聊,还浪费了下少良辰美景,害他在这六个月里,都是伤心欲绝地度过漫漫长夜。 现在该是算帐的时候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晚非要她好好求饶不可! 暗地一个提气,冲破软骨散的药力,用力一个翻身。“那换我折磨你。”元靖不怀好意地压住她。 “你不是全身无法动弹?”贞儿喜多于惊地微笑。 “我想要你的意志力,让我克服了软骨散。”元靖搔着她的胳肢窝。 “不要啦!人家怕痒!”贞儿翻滚着身体,喘着气,苦苦哀求。 元靖高高在上地威胁道:“下次还敢不敢折磨我?” “不敢了。”贞儿心里却想,才怪! “口是心非。”元靖一眼就看穿了。 两人在床上半开玩笑半打架地纠缠在一起,最后两具身体合而为一…… 一阵激情过后,被子掉到地上,两人就像刚离开水面的鱼,浑身都是热呼呼的汗珠,并且急促地喘息著,但他们仍然彼此相拥。 “唉……”元靖凝视着她,没来由地长叹一声。 她纳闷地问:“好端端的,干么叹气?” 元靖感慨地说:“你脸上没了麻子,总觉得少了什么。” 贞儿天真地说:“我叫人拿墨和笔进来,把麻子一一画上去。” “要画八十八颗,我没耐性,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元靖因为嫌麻烦而作罢。 小别胜新婚,他像是坐了六个月冤狱的犯人,见到阳光的第一件事,满脑子只想着要做爱做的事;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抓住他在她身上游走的手,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元大哥,太医说我身体一切正常。” “我就知道,白大夫不是误诊,就是收了小喜的钱。” “如果婆婆知道我能生育,你觉得她会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只要你替娘生七、八个孙儿,我拿头保证,她一定会乐得连嘴都合不拢。” 麻子公主不满地娇瞠。“喝!你当我是母猪!” “那我就是公猪。”元靖哈哈大笑。 两入正如胶似漆地缠绵,偏偏好事多磨,外面忽然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简直吵到要把屋顶给拆毁了似的。 一阵静默,外面的吵闹声乍停,两人不当一回事地想要继续,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是谁这么不解风情?两人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是都同样决定不予理会,继续哑声办事,不料敲门声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把门板敲出一个大洞,春光外泄…… “小姐!小姐!不好了!”善儿实在忍不住,只好在门外大喊。 贞儿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外面闹烘烘的,发生了什么事?” 善儿喘着气,焦急地说:“元老夫人带了好几个壮汉,说要见她儿子。” “麻烦你跟我娘说,我好得很,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元靖舍不得下床半步。 “我不敢,元老夫人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我光想就怕死了。” “你去跟我娘解释,贾姑娘就是麻子公主。” “什么麻子公主?”善儿急得在门外直跺脚。 元靖不耐烦地说:“反正你照我的话说就对了。” “哎呀!元老夫人带着那些人往这里走来了!”善儿大声疾呼。 “我看还是你自己去跟婆婆说清楚。”贞儿惊然坐起,催促元靖。 “你别乱动,乖乖地躺着,我很快就回来。”元靖捡起地上的被单裹身。 “你至少也该穿条裤子!”贞儿又惊又羞。 元靖贼兮兮地大笑。“这样,娘见了,自然会了解。” 尾声 村里的大小事,全由村长夫人作主。 牝鸡司晨,女人当家,年年丰收,皆大欢喜。 德哥真是好福气,由村长夫人作媒,娶了两位美娇娘;珠儿和香儿,不分大小,一人轮一夜,德哥大享齐人之福。 除了村长夫妇,村里没人知道她们两个,为何在一夜之间由丑变美? 至于未能完成圣命的总管公公,因为害怕被皇上降罪,不敢回宫,于是村长夫人以公主之名写了封信,派人送回宫中,说是总管公公为了找“银芙蓉”,不慎失足落水丧命,而且还被鱼啃得体无完肤,只剩下一小片的肝和一丁点的胆。 皇上见信大恸,替总管公公盖了一座衣冠冢,并且还在碑上亲笔提字──忠肝义胆。 回不了宫的总管公公,从此只好留在中村。 村长夫妻和德哥夫妻一起拜他做乾爹,没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外表虽是大男人,但内心却是小女子,似男似女、不男不女,想爱男人,但身边却老是围绕着女人,好长一段时间,他都闷闷不乐。 直到十个月后,他一下子成了三个娃儿的奶爷,让他忙得不亦乐乎。 元老夫人则是和媳妇尽释前嫌,成天含饴弄孙,跟贾员外合写“育孙经”。 德哥家的两个小娃儿,就像他们母亲过去的翻版,一个是麻子脸,一个是斗鸡眼:于是珠儿和香儿放着鸡不喂、牛不放、田不种,每天在溪边寻寻觅觅,不知在找什么? 白发愧在心头,没脸再悬壶济世,便把药铺无条件地送给了善儿。 善儿因为专治夫妻感情不睦而声名大噪,不仅远在京城有丈夫在外养狐狸精的官夫人,甚至因驸马在外拈花惹草而背人流泪的公主,都不远千里而来,使得药铺生意兴隆,门庭若市,众人还因此为善儿取了个“活菩萨”的美名。 至于小喜,无缘无故失踪一年,说是要去找比元靖强一百倍的如意郎君,最后果然如她所愿,带了个体重比元靖重一百公斤的彪形大汉回来。听说他来自东瀛,农闲之余,常在地上画圆圈,教村里的男童玩一种叫相扑的搏斗游戏。 话说,村长夫人有“青天夫人”之称,处事公正,尤其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只要是对的一方,就可以吃一顿山珍海味,但是错的一方,就得吃一餐鞭子大餐! 唯独关了房门,对自己家的家务事,不分对错,永远都是村长吃鞭子大餐;但万一是儿子犯错,基于不打不成器的缘故,她就放下头发,给儿子吃辫子小餐。 自从村长夫人回来之后,村里就一片和乐融融,有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