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欢》 第1章 夕阳西斜,落日在山的另一边,映射出暖暖的光。 丛山绿林间,林蓊树郁,飞鹰在崖边盘旋,参天古木林里,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潺潺流水声,哗啦啦地在整个山谷回荡。 倏地,一阵风声嘎响,将树林吹得簌簌有声,原来,那是有人在林间提气直奔的狂妄声响,甚至懒得遮掩。 倏地,林木被劈断,树叶狂落。 「追!不要让她跑了!要不然,今晚可没人暖床了……」 此起彼落的吶喊声继而传出,彼此呼应、叫嚣着,还夹杂着许多戏谑的笑声。 同一个古松林间,一匹十分剽悍的黑驹背上,坐着一个男人,他凝神倾听林间的声响,那些淫秽而烦乱的杂声,不禁让他浓眉微微蹙起。 他正等着。 等着一只飞鸽,一只即将带来师父口讯的飞鸽。 方才,他使用特制的口笛,吹出特殊的高频音律,好让飞鸽能寻到他的所在位置,但这些人竟破坏了原本的宁静,干扰了他等待的情绪。 他的听力极好,约莫知道林间的一边,正发生一场生死追逐,似乎有四五个男人,正追逐着一个落地脚步较轻、功力明显也较差的人,这人若不是身材细瘦,就一定是个女人。 答案很快地揭晓,因为那个人,正以不稳的轻功,踉跄的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随之,不安的空气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还有她急促的喘息 她是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还死定了。 司徒胤听出这两派人的功力悬殊,正在奔逃的女人,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果然,下一瞬间,身穿白纱衣衫的女人,倏地从林间窜出,微敞的衣衫有着被撕裂的痕迹,落出雪白的颈口,她的衣衫裙角间,也都沾有着明显的血迹。 司徒胤面无表情,双眸冷冽,当他看见受伤的女人奔出,俊脸上几乎没有情绪的波动,彷佛对那小女人视若无睹。 但小女人却在见到司徒胤时,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与喜色,她脚步踉跄停在剽悍的黑马前,意图寻求他的协助。 只是,她打错如意算盘,司徒胤向来冷漠无情,就连他的黑马,也是完全听从于主人意愿,对于求救的女子,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只见牠的前蹄往前飞踢,不偏不倚,正巧踢中她的额头。 只见那小小身子随即往后一倾,「砰」地一声倒地不起。 司徒胤浓眉一蹙,为的不是牠踹人的举动,而是不喜牠沾染麻烦。 果不其然,紧接着林间又窜出五位黑衣人,他们在见到马上的司徒胤时,皆大吃一惊,顿住飞奔的举动,各个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也没有人敢先出声。 眼前的司徒胤有着一头银发、一身淡白肤色,浅眉、凤眸、冷淡神色,搭上那一身白衫,身后背了把长剑,气息徐缓平和到几乎虚无,只不过,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在在提醒着他的存在感,教人无法忽视。 他骑在皮毛黑亮的黑驹背上,强烈的黑白对比,散发像寒雪一样的气息,光是走在路上,就让人屏息驻足。 他们知道此人是江湖上,称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绝情剑司徒胤,武狂欧阳傲的入门三弟子之一。 武狂曾经在江湖上闯荡出吓人的名号,但多年前却无故消失,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欧阳傲是因为练功而走火入魔,虽然巧遇神医易天宏,保住了一命,却不幸失去右腿。 武狂欧阳傲,人如其名,心高气傲,又怎能容忍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于是他退隐山林专心潜修,并教导三名弟子,希望这三个徒弟能够替他在江湖上,留下更多丰功伟业。 欧阳傲门下的弟子不负师望,武功一个比一个高强,无论是斩魄刀、断魂鞭、或是绝情剑,每一个人都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丝毫不比武狂逊色。 而现下,他们眼前这一身白衫的司徒胤,远观温文尔雅,但只要接触到他那双眼睛,教人顿时体内寒意四起、寒毛直竖,让人知道他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是一个教人从骨子里发冷的男人,而被他们追杀的女子,正躺在这个男人的黑驹前面。 「司徒大侠可要插手?」终于,其中一人鼓起勇气,意欲壮大他们的声势。 司徒胤眸色沉冷,他坐在黑驹上方不动声色,只是冷冷扫了他们几眼,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更遑论是开口,气氛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天际浮云,因风卷起,小鸟吱吱地在树间轻啼。四周除了众人急迫的喘息声之外,却没听见司徒胤喘上一口大气,他的呼吸甚至不曾加速。 「我们乃『群义庄』的人,奉命捉拿此女回去,还望司徒大侠不要插手,省得徒生枝节。」另一人搬出「群义庄」显赫的名号,希望能有喝阻的作用。 作用产生了,不过,却是司徒胤冷声的一笑。 「徒生枝节?」他的音调未曾扬高,但是语气却冷了几分。 明明是初秋的黄昏,却让人有坠入冬湖的冷颤。 司徒胤不爱插手管闲事,但,他却有个坏习惯,就是不爱听人指挥,放眼江湖世间,除了师父能号召得了他,其它也只有两位师兄的话,他还能勉强入耳。 现在,这男人却可笑至极的提醒他,若是插手就是「徒生枝节」?! 「我倒是很想瞧瞧,何谓『枝节』?」司徒胤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对昏倒在地的小女人依然视若无睹,但他的语气里却有了插手的意思。 「敢情司徒大侠是打定主意,要与群义庄作对?」男人脸色骤冷,几人目光交错,纷纷拔剑,敌意顿现。 其中一人自认他们人多势众,于是大声响亮地说起话来。 「就算绝情剑的名声再响亮,但我们群义庄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庄主更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若是司徒大侠执意与群义庄作对,到时只怕……」 「不曾见男人如此碎嘴,让人烦躁。」司徒胤冷眼一觑,双眸冷冽,他最厌恶有人在耳旁絮絮叨念。 突地,一阵青光闪过,来人呛声的话还没说完,只感觉颈间一阵剧痛,他抚着脖子,惊吓地发现自己正涌出大量鲜血,剧痛慢半拍的占据他的感官,还来不及发出疼痛的哀叫,便应声倒地。 众人都还不知绝情剑何时出鞘,就只见到剑尖淌着血滴,刀光映着司徒胤的眸光,映得他的冷眸更为明亮而有杀气。 他们不约而同的吓退了几步,心头大惊,司徒胤的武功竟如此高强,他们都还来不及看见绝情剑出鞘,他就已经取了同伴的性命,此刻,司徒胤甚至还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像是不曾移动过一样。 「司徒大侠,刚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请大侠高抬贵手。」识得时务之人,随即收剑致歉,再也不敢妄动,只怕绝情剑再出手,他们几人就得去见阎王爷。纵使心有不甘,但技不如人,也只能先铩羽而归。 司徒胤不爱啰嗦,绝情剑只杀招惹他的人,于是倏地收剑,只丢出一个字。 「滚。」 他冷冷地开口,青光一闪,寒气瞬间隐没,剑气徒留在空气中。 众人彷佛获得重生之令,皆用最快速的轻功,争先恐后地窜逃,不敢久留。 当贼人逃窜无踪,林间再度恢复宁静,眼前除了一个已经断气的尸体外,就剩那还昏迷在地的女人。 司徒胤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是趁着重拾的宁静,再度吹出高频的哨音,等着飞鸽的到来。 这一次,飞鸽不负所托,很快地寻找到他的位置,轻巧地在他的大掌里落下,司徒胤熟练地取下师父的信笺,仔细地读了读。 两道浓眉因为信笺上交代的事,微微一蹙,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表情。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回条,轻巧地绑在信鸽的脚上,再次将飞鸽往空中一抛,让牠以最快的速度飞离,好回报他的讯息。 完成今天的任务,司徒胤长腿往马腹一踢,拉了缰绳就要走人,似乎也把昏倒在地上的女人,当成一具死尸。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微微的呻吟,让司徒胤顿住了脚步。 他转头,发现她的额角有着刚才被黑驹踹出的新伤,衣裙则有着干涸的血迹,嫩白的小手明显擦伤,因被撕开衣领而微敞的胸口,甚至还有刺眼的瘀血…… 「她所有的伤里,就你踢的那脚最严重。」司徒胤冷冷看着胯下的黑驹,难得中肯的补上一句。 黑驹从鼻尖喷出听来不悦的气息,显然对主人的评语不以为然,像是在说来人咎由自取,被牠踹了一脚也是应该。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想活着。」司徒胤淡淡地说道。 记得她在见到他时,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是欣喜的向他奔来,寻求他的协助。 一直以来,他那一头银发,以及极淡的肤色,在众人眼里都是异类,即使众人极欲掩饰,却仍掩不住骨子里对他的歧视。 在众人眼里,他是魔物。 这一点,他早在孩童时期便了解甚深,改变不了他人,所以他更加要求自己,务必在武术上高人一等,只为了自保,不让自己受人欺侮。 但……她却有些不同。 他冷漠的黑眸,扫了一眼仍像死尸般昏迷的女人,回想起她方才的眼神,虽然带着一丝讶异,却有更多的欣喜,她以为自己找到救兵,以为她有救了。 她并没当他是魔物。 在目光互视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读到她的心思,她的反应令他怔忡不已,直到黑驹将她踹昏,他才回过神。而后,他因为那几个杂人,扰乱了他等信鸽的心情,他专心应付那群无赖,完全忘了她还倒在地上。 现在,要不是她一声低吟,他早已经忘记她的存在。 不过,他难得有了迟疑的情绪。 救?还是不救? 救她,只有「麻烦」两字,而且,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 不救,她眸底的信任,却让他产生好奇,想让他确定,那双眸里满满的信任,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她瞎了眼,没发现他是「魔物」? 他还在犹豫不决之际,黑驹抢先替他做了决定,牠竟往昏厥的女人身边走去,开口咬住了她的衣裳。 「你愿意载她一程?」司徒胤挑眉,这匹黑神驹跟了自己十几年,他大概能从牠的动作,猜出牠所想表达的含意。 黑驹从鼻尖再次喷出气息,摇了摇牠一头狂放的马鬃。 司徒胤轻轻地拍了马儿的颈项,然后利落地翻身下马,他很讶异牠会有这样的举动。 「你也看到了吗?看到她瞧着我的那种眼神?」司徒胤睨了黑驹一眼,自是不抱希望能听到牠的答案。 他弯身将那昏迷的女人抱起,粗鲁地往马背上一放,再从容地跨上马背,那女人对他而言,彷佛只是一袋货物。 黑驹没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迈开有力的长腿,朝着司徒胤所欲前往的方向,举步狂奔起来。 一人一马……不,两人一马,正以稳定而快速的脚步,消失在苍翠的林间。 靠近林边入口处,有个人潮络绎的茶栈,司徒胤脚下的马蹄声才到茶栈门外,里头的众人却停止谈话,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的面貌总会引起这样的反应,司徒胤自己也很清楚,无论在沉默背后,代表的含意是害怕还是轻视,他都惯于享受这样的宁静。他从黑驹跃下,大掌拍着马背,他看黑神驹的神情,可比看着旁人温和许多。他想,这一路上辛苦牠了。 之前,他奉领师命涉入江湖,调查朝廷与武林之事,正值武林大会要举办的关键时刻,却接到二师兄阎焰的飞鸽传书,要他火速送药材救人。 事关师父恩人之女的性命,他自是没有任何延误,将药材送达目的地后,又火速赶回中原,此时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即是达成师父交代——夺下武林盟主大位。 司徒胤将身上为数不少的碎银,交与迎上前来的小二,然后低声交代他。 「准备上好的喂料,替牠梳洗一番,让牠好好歇息。」司徒胤回头看了黑驹一眼,打算今晚在此茶栈暂住,让牠暂时休养歇息。 「那这位姑娘……」小二手足无措地看着马背上昏迷的女人,总不能教他连人带马到马棚里吧? 司徒胤冷冷地看了那女人一眼,不假思索的直接抱起她,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将她往自己的肩上一扛。 这一次,无论是耳力极好的司徒胤,还是不懂武功的小二,都能清楚听见,那苍白的双唇里逸出一声低吟。 小二的眉头皱了一下,料想被司徒胤粗鲁的扛上肩膀,铁定让她痛极了,他真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司徒胤早已习惯他人的异样注视,对于他们的目光并不以为意,他扛着那女人直接进入茶栈,撩袍尚未坐落,便先沉声开口。「茶。」 毕竟,小二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不明白来人是谁,但见他外貌异于常人,怕他会引起其它客人的非议,何况他又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谁知道他会惹出何种是非…… 「大爷,我来帮您备间上房,把好酒、好菜直接往您房里送,您也好让姑娘休息休息?」小二赶忙前来热络招呼,一心只想把这两个麻烦人物往客房里头送。 司徒胤斜觑小二一眼,自是没忽略他一闪而逝的慌乱紧张。 「怎么?你是怕我吓着了店里的客人?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司徒胤的声音没有提高半分,但眼神已明显露出杀气。 小二吓得双腿一阵颤抖,赶忙摆手替自己解释。 「客倌您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替您担心姑娘没有地方休息,等您安置好这位姑娘,您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千万别客气。」小二虽不懂武功,但见风转舵的功夫却了得。 这番话终于让司徒胤的脸色恢复正常,他看了那女人一眼,才冷冷地开口。 「先找间房,再帮我备菜,安置好她之后,我马上就来。」行走江湖多年,司徒胤自是清楚,所有的江湖消息,在茶栈里最通畅无阻,他没打算放弃探听消息的好机会。 「客倌,这边请。」小二随即带路,往茶栈的上房里走去。 司徒胤扛着那女人,大步一迈,跟着进了房,一瞧见床的位置,「砰」地一声又将她往床上丢。 小二不禁眉头一皱,多怕她被他这么丢来丢去的,一条小命都给丢没了。 「客倌,需要我替姑娘请个大夫来瞧瞧吗?」小二殷勤问道,心里甚是担忧会闹出人命。 司徒胤点头,既然把她带来了,总是得「处理」一下。 他丢了一锭银子,让小二全权处理事宜,旋即回到茶栈里。 司徒胤饮了一口茶,一面等着小二布菜,一面将视线锁定在茶栈外头,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各个背剑握刀,杀气腾腾,彷似随时准备找人拚命。 此刻,茶栈的角落里,传来几声突兀的喧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你们瞧瞧,这人来人往里,有多少人假着『为国为民』的正派理由,其实只是要当天下第一,想在民间夺取主政之权,取代昏庸的国君。」一名酒客趁着酒酣耳热,不但嗓门变大了,连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此话一出,马上得罪茶栈里不少客人,周遭射来充满敌意的眼光,毕竟,这里有不少人,都是来「为国为民」的。 「要怪也只能怪昏君主政,世局纷乱,不仅朝廷动荡不安,就连武林都风波不息,人心难安啊!」同桌友人见状,赶忙补上几句缓颊。 「人心之所以难安,就是有这些踩着别人的鲜血,拚命往上爬的人,你说不是吗?」酒酣的客人反问,一副为民喉舌的模样。 「话不能这么说……」同桌里又有一人发表意见。「乱世是一种姿态,能让有本事的人挺直腰杆,努力奋斗,成为乱世里的英雄,也能让我们能小隐于市,当个平常的市井小民,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听见不同的意见,喝醉的酒客声音变得更大。 「人与人之间,因私权而有纷争,甚至变成大规模的派系械斗……」他用力地往桌上一拍。「再怎么说都是私欲!」 这一切,的确是私欲。 整块大地上,死伤的人数,随着磨擦增多而倍增,从东海到昆仑,从大漠至高原,大地受到重创,人心也跟着改变,四方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只是,这些话,能想,却不能说。 试图缓颊的几个同桌友人,此刻皆是一脸青白,深怕自己的生命安全,会受到朋友的牵累,只好努力要将话给圆回来。 「虽然大小冲突不断,但庆幸终于有人登高一呼,吁请七大门派长老,近期举办『武林大会』,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让众多门派能在公平的武林大会中一争高下,角逐『武林盟主』宝座,这自然也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友人的担心,喝醉的酒客无法体会,仍然滔滔不绝的继续发表高见。 「武林盟主,多响亮的称号,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抢破头来争这个称号,哼!武林至尊,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啊!」 终于,有位友人按捺不住,手刀一劈,直接将他给劈昏,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将他拖出茶栈。 眼前这一幕,教司徒胤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他的目光深敛,若有所思。 师父此次交代之事,实在有些棘手,要他取人首级容易,但当个「武林盟主」却不是个有趣的任务。 随着那几个男人离去,终于,茶栈又恢复宁静,但也让耳尖的司徒胤,听见那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呻吟。 她醒了。 光是那一声扛上他肩头时的闷哼,他就能辨认出,此时低低的、缓缓的呻吟,是由同一个女人传出。 看来,他可以摆脱这个麻烦了。 他撩袍站起,直接往房里走去。 才来到门外,就听到门内细细的低吟,他将门推开,果真看到那小女人正抱着头,整个人蜷曲在床上,像是正忍受着疼痛,而大夫正在一旁帮她诊脉。 大夫看到司徒胤进门,老眸蓦地一瞠,因为他的一头银发而错愕,接着又清了清喉咙,强作镇定。 「这位姑娘的内伤不重,但是外伤明显,尤其是额上的伤势……瘀中带血,看来是受到极大的重创,可能会造成头部昏眩……」大夫细细解说着她的伤势。 司徒胤一边听着大夫诊治病情,一边注意床上的小人儿。她那两道弯弯的眉正蹙着,有如蝶翼般的长睫,搧啊搧的,正试图要睁开双眼。 「疼……好疼。」她柔软的声音,终于逸出唇瓣,吸引了在场男人们的注意,纷纷朝她看去。 小姑娘的一双眼眨啊眨,她试着要睁开眼,却又急忙的闭上,黛眉紧紧蹙起。 「铁定是昏眩。」大夫直言断定,据闻先前小二所说,这个小姑娘不停遭受「重击」,想必会有晕眩的后遗症。 司徒胤大步往前一迈,双掌握住小姑娘的肩膀,粗鲁地将她从床上拉起,直直的坐在床榻边。 「醒过来。」司徒胤冷声命令道。 大夫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他没看过有人这样对待病患,尤其这位姑娘的头已经够晕了,这男人还这么粗暴对待她,看来,要她马上清醒过来,可能有些难度。 入耳的男声低沉而冷酷,彷佛她如果不马上醒过来,他就要大肆修理她似的。 于是,她连忙又试了几次,试着要睁开眼,无奈一阵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让她不得不放弃,最后,整个人往前一软,直接靠上一个坚实的「倚靠物」…… 这感觉好极了! 她瞇着眼,静待晕眩感散去。 司徒胤脸色冰冷,他低头瞪着那颗正靠在他肩膀上的小脑袋。 「我叫妳醒着。」他不是教她「靠」着。 「……疼……很疼……」小姑娘的眉头紧皱,听得出男人的语气并不友善,不过,她又何尝愿意靠在他的身上呢?他那愈来愈冰冷的语气,早让她吓得想跳离他的身边。 无奈她的四肢百骸都酸疼不已,像是被压了千斤万斤在身上,即使想要动也动不了,这种身不由已的挫败情绪,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空气有着几分的僵凝,大夫瞧着银发男人,他那一脸想掐死小姑娘的凶狠模样,让他终于忍不住替小姑娘说。 「她的头部受到重击,加上你刚才的动作又粗……咳,我是说,大侠刚才又猛力晃了她几下,晕眩自是当然。」其实大夫想说的是——她没死已经算是万幸了。 司徒胤冷漠地扫了大夫一眼,吓得大夫赶忙闭上嘴。 「妳叫啥?住哪?」司徒胤沉声开口,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小姑娘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怔了,好不容易等待昏眩稍稍停止,她缓缓地抬起了她的小脸,怔愣的看着他。 这男人……银发……冷眸……这些彷佛都似曾相识,但她却想不起他是谁…… 吓! 她倒吸了一口气,小手捂住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 司徒胤的双眸瞇得更紧,看见了她的茫然,但他没有耐性和她继续耗下去。 「妳被踢傻了吗?」他沉声问道,黑眸里充斥冰寒,将那冷眸倾得离她更近,近到她能在他眼中的倒影里,看到惊慌失措的自己,他再次追问道:「说,妳究竟是谁?」 她的眸中突然急涌泪水,险些就要哭出来,她无辜且茫然地丢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是谁……」 第2章 想、不、起、来? 司徒胤浓眉扬起,黑眸中闪过难测的光芒,他将伟岸的身子往后一退,拉开与她的距离。 难道是黑驹那么一踢,真把她的小脑袋踢傻了,让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剧烈的震荡可能会引起暂时失忆,不过,不打紧,给她几天的时间,自会恢复记忆。」大夫凭着多年行医的经验,为她的症状下了结论。 司徒胤没有动作,只是看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个麻烦人物。 「我去开个药单,等会儿直接拿给店小二,先抓帖药让她安安心神。」大夫见眼前状况复杂,决定先行告退。 司徒胤一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冰冷的视线未曾离开那张梨花带泪的小脸蛋,只不过,他的注视不是迷恋,也不是欣赏,是明显的不耐烦。 他意识到自己果真捡了一个大麻烦,而这大麻烦形成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黑驹引起…… 「真想不起来?」司徒胤冷声再问。 小姑娘的眸光往上,看见男人刚硬的下颚、因为不悦而紧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一双冷若寒冰的黑眸,又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真的,我不敢骗你。」小姑娘用力点头,差点没折断自己纤细的颈项。 她真的很努力回想,但却挥不开脑海里那片迷雾,有些事恍恍惚惚,就连眼前这对冷漠的眼睛,她都觉得有些印象,却忆不起是在何处见过这双不若常人的浅色眸子。 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个男人的身边? 她的头好痛,身上的伤也教她难受,方才大夫说她「失忆」了?究竟她发生什么事?眼前这一脸杀气腾腾的男人,还凶狠狠地问她姓名。显然他们只是陌生人,那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疑问,教她的黛眉蹙得更紧,一时之间,她还是无法厘清一切。 她失去记忆了,似乎是因为她额上的伤,此刻,除了明白她受伤的事实之外,其它的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眼前这个看来十分吓人的男人,那阴阴沉沉的模样,挺教人寒毛直竖,但不知为何缘故,她打从心里认为,他是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司徒胤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厌恶,这小女人可不比烫手山芋来得好处理。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什么人?」她环顾四周,可以猜出这儿应该是间客栈,但天大地大,这里究竟是「哪里」? 司徒胤只是看着她,久久没有回话。 他没兴趣向她介绍自己,只是心里有着难得的后悔,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应该是公子救了我吧?」见他持续沉默,她的大眼眨了眨,迟疑半晌之后,才怯怯地问道。 司徒胤仍旧不发一语,他无法认定自己究竟是对她伸出援手的人?还是纵容黑驹行凶的主使者? 不过,他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她,比起他冷漠至极的嗓音,沉默或许还来得温暖许多,至少,她还能从容地把话说完。 她想,眼前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而已,在记忆尚未恢复之前,还得请他收留自己一阵子—— 「感谢公子相救,还请公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让小女子……」她的话还没说完,倏地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长剑,突地抵住她的下颚,教她顿时哑口。 「『送佛送上西』,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司徒胤若有其事的开口,像是正慎重考虑着。 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正考虑着要不要一刀了结她时,她的心里一惊。 「我不想上西天呀!我没有要上西天的意思呀!」 她的小脑袋晃了晃,又怕刀剑无情,赶忙定住自己还有些昏眩的脑袋,小手举到身前拚命直摇。 司徒胤锐利的视线,在她娇小的身躯、无辜的脸上转了几圈,黑眸深处闪过些许若有所思。 「我觉得送妳上西天,倒是一了百了的好法子。」淡漠的口吻,彷佛不是在讨论她的生死存亡,而是鸡毛蒜皮般的一桩小事。 长剑还抵在她的颈前,只差一吋,她就真要归西了,不禁让她的小脸一阵惨白,两排牙齿因为紧张,不停地「喀啦喀啦」打颤。 「我一定会想起来我是谁,一定会的,你瞧瞧……」她拉起自己的衣衫,虽然上头沾染上不少泥巴,却掩不住那衣裳的昂贵料质与织工。 「这衣裳、这软裙,都不是廉价品,我必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再给我几天的时间,只要我想起来,不就好了吗?说不定我的家人还能给你一笔赏金……」说着,她猛地住了嘴,因为男人眸里的杀气摄住了她。 「我救妳,不是因为赏金。」司徒胤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她的小手猛摇,连忙对他灌着迷汤。「大侠是仁义心肠,救苦救难,当然不是为了钱……」 「闭嘴。」司徒胤不领情地喝阻她。「我不是仁义心肠,妳额头上的伤、妳会丧失记忆,应该都是我的马造成的。」 「呃?」她闻言一愣,努力在浑沌的脑海中,搜寻可用的字眼。「那大侠可是对我心有愧疚?」 「没有。」司徒胤冷漠的摇头,杀人他都不曾放在心上了,又怎会对她有愧疚?「我只是一时无聊……」他好奇她究竟怕不怕他的样貌? 从她刚才到现在的反应看来,她果真不害怕他,既然现在答案确定了,那么留下她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无、无聊?」她被吓得哑口无言,没想到,她的一条小命是这样保住的。「那就……就请大侠再忍耐几天,我可以当你的……丫鬟,来偿还我的医药费。 司徒胤再度确定,这个丫头不但胆子大,还有很强的求生欲望,很少人能在他的冷眸注视之下,还能维持勇气继续开口说话,甚至向他提出要求。 「丫鬟?」他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危险,一双淡眸扫向她上好的衣饰。「若真如妳所说,妳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妳以为……妳会懂得如何侍候我?」 「我……至少我可以试一下。」她睁大眼,不安的望着他。 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昭告着他的冷漠无情,让她不禁害怕,他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一剑刺穿她的脖子。 想及此,一阵凉凉的寒意窜上,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却让自己更加贴近那冰凉锋利的绝情剑。 不知是她的无辜,还是她的倔强,竟然动摇了他的决定,司徒胤此时并没有杀她的欲望。 他回身、收剑,动作如行云流水,绝情剑随即入鞘,之后他径自往门外走去,门开风起,一阵轻风扬起他的白袍,没有增添他的潇洒,倒是多了几分阴寒的气氛。 她暗嘘了一口气。 呼,她这一条命暂时是保住了。 事实证明,那司徒胤说得没错,她的确不懂得如何侍奉人,此刻她连为自己换衣裳,都穿得七零八落。 她遍寻不着锦带的带孔,更不知道外袍要怎么穿,光是一件外衣穿了又脱,脱了又穿,就费了好大工夫,急得她又气又恼,红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当司徒胤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她这一副模样。 她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试图弯身看清衣裳的模样,但一脸挫折沮丧,显得手足无措。 司徒胤迈进房内,她的脸上闪过困窘,表情满是无助。 「想起自己是谁了没?」司徒胤大步迈进房内,二话不说,抢了她的锦带,很随便地缠住了她的腰,固定住她的衣物,利落地替她解决这件麻烦事。 她无奈且无辜的摇头,不过突地,她像献宝似的握住自己颈项前的一块小坠饰,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想,你可以叫我『夏蝶』。」她将坠饰翻过面,后头有几个小刻字——给初夏之蝶。 司徒胤大手一伸,抓住了那块坠子,仔细的端详着。平静无波的俊脸,顿时凑近她的颈项,他灼热的气息拂着她的脸庞。 夏家? 这倒是一条很大的线索,如果他肯拨空查访,不难查出她的真实身分,只不过现在——他没空! 「我要离开这里。」司徒胤还是那副冰冷的表情。 「那我呢?」夏蝶急切的开口,她不想被丢下。「我跟你一起走?」 虽然他的脸色冷漠,但至少他救她一命,纵使他救她只因为无聊,但她也希望他能继续「无聊」下去。 天大地大,她一个姑娘家什么都记不得,没有盘缠、没有认识的人,她连要往哪个方向都没个底,这样的她,除了跟在他的身边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妳很烦。」司徒胤想也不想,冷冷地觑她一眼,抓起腰间的钱袋,往她一丢。「随便妳想哪就去哪,别来烦我。」 多管闲事到现在,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他还得去办正事,没心思继续与她磨耗下去。 夏蝶先是直觉地接过钱袋,但在意识到他打算摆脱她时,赶忙将钱袋一丢,伸手拉着他的衣袖。 「我不要钱,让我跟你走。」夏蝶急忙开口,潜意识里隐约记得,一个人行动不是明智之举,她彷佛曾经因此受过某种伤害,只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 司徒胤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但夏蝶毫不介意,小脸上堆满笑容。 「有个丫鬟在一旁侍候你,不是很好吗?」 「侍候?」司徒胤扫了她腰间的锦带一眼,像是在无言的问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女人,要怎么侍候别人? 「我可以学。」夏蝶不肯放弃,虽然他的表情很冷,但她现在也只能依靠他。 「妳只是个累赘。」司徒胤很不客气的开口,黝黑冷凝的黑眸直瞪着她。 「大侠……」夏蝶一双小手紧握着他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松手。 司徒胤低头,看着那双白皙的小手,一看就知道是双没做过粗活的手,要让她侍候自己,应该是一件难事,不过……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滑过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光滑雪白的颈项,粉嫩的红唇和小脸,突地,淡眸里火光闪耀。 某种诡异的酥麻,从他的眸里传达出来,直达她的唇畔、她的眸间,教她的心跳停了几拍…… 那双冷眸,怎么突然热了起来,像是正渴望着什么…… 「替我暖床!」司徒胤蓦地开口,语气正常的有如在谈论天气。 只不过,夏蝶的反应倒是很大,不但一脸骇然,眼儿瞪得好大,连轻功也突然开窍起来,直接往后一跳,整个人紧贴在墙边。 司徒胤的脸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她的反应而有任何的起伏,高大的身躯缓缓朝她走去,他每靠近一步,威胁便感加重一分。 「妳当不了丫鬟,就来暖床吧!至少这样我会留妳在身边。」司徒胤中肯的提供建议。 他是个男人,自然有男人的需要,以前他利用练功转移,但如果能有「正常管道」发泄,倒是不错的选择。 夏蝶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 「不不不……我可以做丫鬟,但我不要暖、暖……我不行。」夏蝶心慌了,虽然她拒绝的态度坚定,但声音却不停地发颤。 「妳可以。」司徒胤的语气比她更肯定,一如他始终强硬且霸道的态度,容不下任何转寰。「要不,就别开口说要留下。」 「我要留下,但是我要做丫鬟……」夏蝶仍然倔强摇头,坚持己见。 司徒胤的淡眸中,闪过一抹异彩,嘲讽似的嗤笑了几声。 「这事儿,不是妳说了算。」他的口吻听来阴狠残酷,彷佛能伤人于无形。 夏蝶既害怕又茫然。 「你救了我……」她还以为会救人的都是好人。 「我说过,那只是因为一时无聊……。」 夏蝶不知该有何反应,他之所以救她,真的只是因为一时无聊吗? 「不,不是这样的,你救了我,你是好人。」夏蝶一心坚持,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好人才不居功,不是吗? 「横竖妳就是要将救人这蠢事,挂在我的头上吧!」司徒胤的双眉轻轻蹙起,勉为其难地接受她感激的眼神。「好,就当是我救了妳。」 夏蝶一听,露出灿烂笑容,满心想表达感谢之意,不料,他又冒出一句更可怕的话来。 「所以,妳更应该报答我。」司徒胤理所当然的说着,伸出大手,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教她惊慌的低呼。 夏蝶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撞疼她,接着听见他用着亲昵的耳语,说着霸道而无礼的要求—— 「报答我!用妳唯一能报答的,来报答我。」他收揽手臂,将她愈抱愈紧,甚至难以呼吸,感觉每一次喘息,就更贴近他一些。 夏蝶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猥亵,没有冒犯,彷佛只是单纯的在要求一个合理的「交易」——他救了她,所以她理所当要交出自己,当作酬金。 夏蝶不喜欢他现在的眼神。 他让她觉得自己跟妓院的姑娘一样,只是纯粹供男人发泄欲念。 她慌乱地挣扎着,却只是增加两人肌肤的磨擦,她能察觉他全身烫热的肌肤,正熨烫在她的身上。 不行……再这么下去,会出事,一定会出事。 「给我七天!」夏蝶急中生智,小手抵住他的胸口,鼓起勇气直视那双无情的淡眸,决定先上缓兵计。「给我七天的时间,让我多一些……呃,多一些准备,你知道的……至少让我想一想。」 司徒胤不让她退开,俯身贴近那张满是惊慌的清丽小脸蛋,他瞇起双眸。 沉默弥漫在房内半晌,不安的气氛,压迫得夏蝶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个,只是为了虚张声势,用力把一双大眼睛,瞠得更为明亮。 事关自己的清白,夏蝶打定主意不认输,不让自己在他寒冷的淡眸下退让。 只是,随着时间逝去,勇气却一点一滴消失了,她的一双腿在裙下微微发颤,要不是被他抱在怀里,只怕她连站都站不住。 「我没有必要等妳七天。」司徒胤冷酷的一句话,却表明了两人的立场,主控权不在她的身上,更何况,他也觉得如此「公平」的交易,为何需要思考? 「我求求你,伸出援手,帮帮我……」夏蝶小手将他扯得更紧,不让他有挣脱的空间。 「办不到。」话毕,司徒胤提劲至手间,只要运掌就能把她轰出去…… 夏蝶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小手猛地缠上他的颈项,主动抱住他。 司徒胤的眉头微挑,讶异着她的改变,敢情她如此热情,是代表她同意? 「妳答应了?」他环住她的腰,让她贴得更紧,灼热的气息就吹在她的脸上,让她酡红的脸又更热了。 「不是。」夏蝶猛摇头。 「不是?」司徒胤才挑起的眉,又蹙了起来。 「呃……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给彼此一点『调适』的时间,毕竟……我、我『理当』还是……你知道的。」那个「处子」的字眼,她实在羞涩得说不出口。 司徒胤听懂了她的意思。 「所以,眼下这情况,算是个『福利』?妳退一步,我也退一步?」司徒胤难得有了想笑的冲动,这样的方法亏她想得出来。 夏蝶懂得他眸中的嘲弄,但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对,就是这样。」她用力点头,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能留下来,她不要被抛下。 她的小手慢慢地在他胸前的白衫上,轻轻绕着圈,在矜持与羞涩之下,她不敢直接迎向他的眼。 他到底同不同意? 难道他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吗? 就在夏蝶认为,她大概没有留下来的机会时,司徒胤终于松开他的手,同一时间,她像是被抽空骨架的泥娃娃,「砰」地一声落了地。 「就七天,留与不留,都存乎妳一心,可别忘了妳所提到的『福利』。」他淡漠地开口,语气里有着不怒而威的姿态。 这一路上少带她一个人,做事方便,但多了她一个人,却也不至于造成他太多麻烦。 其实他会同意的主因,是因为她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为了求生存,他总是硬着头皮,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直到遇见收留他的师父。 而且,他也好奇七天之后,她还能想出什么「理由」来搪塞他? 司徒胤大步朝门口走去,淡眸里有着因她而起的欲火,才刚燃点,就不得不熄灭。 看着司徒胤离开的背影,夏蝶这才喘了一口气。 只是,逃过了今天,七天后,她又该怎么办? 司徒胤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这是夏蝶这两天以来最大的发现。 无论是街上发生了生死斗,打得你死我活;亦或是路旁倚壁乞讨,一脸垂泪的老叟孩童,都没有人能让他停下脚步,更遑论是伸出援手,视若无睹是他最常有的反应,他总是毫不在意的走过人群。 夏蝶终于相信他会救她,并不是因为他是好人,而真是他一时无聊…… 此刻,她已认知他是个不能招惹的人,唯一能自保的方法,就是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妳打算在那里站多久?」司徒胤坐在黑驹背上,冷声开口,对于她经常无故发怔而不悦。 那冷酷的声音,打断夏蝶的思绪,她仰望着高坐在马上的司徒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唯一能自保的方法,是与他保持安全距离,只可惜,她如果不想用一双腿走路,就得与他共乘一骑,而那样紧贴的距离,每每教她不能自制地心跳加速。 夏蝶把小手往上一伸,决定鼓起勇气,横竖是自己决定要「缠」上他,总不能表现得扭扭捏捏,以免他改变主意。 司徒胤看着那只伸上前来的小手,竟锁起浓眉。 「妳会轻功。」她大可以纵身上马,不需要他的援助,但或许是因为她丧失记忆,缺乏安全感,总是不经意的依赖着他。 他发现她不但胆子比人大,连撒娇的能力也比别人强。 「你就拉我一把嘛!」夏蝶不知自己未丧失记忆前,她的个性是如何?但眼下她只想要「巴」住这冷漠的男人,好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 他不想再与她作口舌之争,于是一把拉起她,让她安稳的坐在他身前,把她揽得稳实。 才一接近他,夏蝶的胸口又开始感觉热烫。 为了平稳愈来愈快的心跳,夏蝶深吸了几口气,想藉由大口送进肺里的呼吸,让心跳的速度缓慢下来。 只是,她没想到,如此深呼吸的动作,倒是造福了身后的司徒胤,一双淡眸揉进有趣的神色。 占着身高的优势,她贴靠在他胸口的同时,他轻易地由上往下,瞧见她急速喘息的胸口,甚至还瞧见因拉扯而滑开的领口里,那件翠绿色的兜衣。 这无意造成的「福利」,司徒胤毫不愧疚的收下,尽情地享受着。 倒是不知情的夏蝶,为了让自己的呼吸趋于平缓,只得找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你很有名气吗?」夏蝶握着缰绳,微微倾头,看了身后的他一眼。 「怎?」司徒胤垂眸,冷漠的视线,在瞧着她粉嫩的红唇时,添了几分温度。 「大家见着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很明显都有惧色……」夏蝶说着这两天的观察,收眸直向前看,不敢再迎视他的眼睛。 那种感觉很微妙,不是害怕,而是心儿猛跳,热血乱窜,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她料想,是因为自己从未与男人如此接近,才会这样慌乱。 司徒胤看出她的羞涩慌张,他的薄唇涌上微乎其微的笑意,却没有在声音里表现出来。 「我的一头银发吓人,他们不敢与魔物有所接触。」司徒胤低头提醒道。「难道妳不怕?」 「呵呵……」夏蝶干笑两声。「你不是坏人,只是自扫门前雪、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非常冷血,而且无情……除了这『一些』,也没什么大缺点了。」 司徒胤的眉,因为她滔滔不绝的评论而挑高、再挑高。 这小丫头是在褒他?还是贬他? 不过,说也奇怪,他听了这些话,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只觉得她的勇气比别人大,连身上的气味也比别人舒服些,靠着他的温度更比别人温暖些…… 总归以上总总,他对夏蝶的耐性,也比对别人来得多一些、宽容一些、纵容一些。 夏蝶已经习惯他的沉默,又开始唱起独角戏。 「你对武林盟主有兴趣吗?」她好奇的问道。 不知为何,隐约在她的记忆里,对「武林大会」这几个字,似乎并不陌生。 司徒胤耸耸肩,并没有回答,他无意让她知道,夺取武林盟主宝座,并不是他的愿望所在,那只是遵循师命罢了。 「妳倒是挺能随遇而安。」这是司徒胤最为意外的发现。 以一个姑娘来说,她的勇气称得上过人,倘若是遇上别人也就算了,偏偏她遇着他这一号人人畏惧的魔物,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缠他缠得更紧。 夏蝶斜觑他一眼,会意地笑了开来。 「其实你一点都不可怕,只是嘴巴坏了点,眼神冷了点,还有……」 「够了。」司徒胤冷冷地喝住她,这些「附注」他没有兴趣再听,只不过她灿若夏花的笑容,倒是让他觉得心情愉快。 在她的眼中,他只是是个平常人,她看他的眼神,不带着惧意,而是坦荡荡的自然,甚至还敢酸他几把,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排斥。 被斥喝了一声,夏蝶不敢再捻虎须,她握着缰绳,自得其乐的哼起歌来。 司徒胤的眉头再度挑高,算是服了她! 轻柔软嫩的声音,吟着悦耳但不知名的曲调,柔缓地绕进了他的耳朵,让他感觉如此的舒服…… 一向偏爱耳根宁静的司徒胤,压下捂住她嘴巴的冲动,专心地听着她的歌声,他的薄唇微微扬起弧度,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他脸上的冷漠,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改变…… 在下榻的客栈酒足饭饱,好好睡上一觉后,夏蝶的精神好极了。 脑中回想起这些天和司徒胤的相处,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松自在,虽然他依旧是一张冷脸,但温度却明显提高,不再冻得她浑身发抖。 但不知何故,她与他相处时,心跳都会像是失了序,噗通噗通,跳得她一张脸儿烫红,心跳声大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伸了伸懒腰,准备往马棚的方向走去。 这几天只要一下马、一起床,甚至是空闲下来的时间,夏蝶总是将精神都放在黑驹身上,对黑驹真是好极了。 每日天色才亮,她就到马棚里帮黑驹梳毛,喂食草料,将牠安抚的服服贴贴,无论长途还是短途的跋涉,一路上夏蝶对黑驹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因此,才两日的光景,黑驹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得到牠正面的响应后,夏蝶更是认真为牠洗刷,常在马棚里忙得不亦乐乎。 「舒服吧,这可是我跟小二哥套交情,才换来的鬃刷喔!梳起来是不是过瘾极了?好像连筋骨都通了,是不是?」夏蝶鼻尖沾着皂泡,精力旺盛的替黑驹梳洗,还不忘对牠说起话来。 黑驹哼了一声,下巴抬得极高,神情舒爽的让夏蝶替牠刷着颈下的鬃毛,用行动响应那极好的感受。 她知道自己应有几分功夫底子,虽称不上好,但在体力上,远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强得许多,因此,她替黑驹梳洗起来,自然也是柔中带劲,比一般粗鲁的马夫强上许多,很得黑驹的欢心。 「你真是一匹漂亮的马儿。」夏蝶一边为牠刷洗,一边衷心赞赏。「司徒胤真是好眼光,养了你这么一匹难得的好马。」 听到自己的名字,司徒胤淡眉微挑,双手环臂抱胸,倚着墙,看着不远处的马棚里,夏蝶正挥汗如雨,她管不着一身的脏污,笑盈盈的替黑驹刷毛沐浴。 黑驹一改前日喷气不悦的模样,一脸舒服的享受着,只差没有像只狗儿一样摇着尾巴。 「畜牲就是畜牲。」司徒胤沉了脸色,无法相信眼前这匹黑马,是他养了十几年的黑驹。 他记忆中的黑驹,非但不让陌生人接近,更别说要触摸牠,这也是当时黑驹会踹夏蝶一脚的原因,可是现在—— 黑驹不但享受她的服务,还露出欲罢不能的神情,连眼睛都瞇上了…… 一路上,这女人没有侍候着他,反倒侍候起他的马。 夏蝶专心的照顾着黑驹,没有注意隔墙有耳,一边梳洗,一边不忘自言自语。 「好歹我也照顾了你几天,眼见七天的期限就要到了,唉!你能不能载我逃跑啊?」夏蝶扶着黑驹的脸,梳着牠耳边的毛,慎重其事的问着牠。 对于那七日之约,她始终很头痛。 黑驹自是沉默。 「说真的,你跟了司徒胤那么久……」她拍了拍马的双颊,安抚的意味浓厚,知道黑驹喜欢她这么做。「你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好人?」 「不是。」 蓦地,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夏蝶还认同的跟着点头。 「你也觉得你的主人不是好人啊!你的答案跟我想的一样,司徒胤怎么看也不像个好人,所以,不如咱们一起逃亡……呃?」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夏蝶慢半拍的哑了口,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糟了…… 夏蝶的脸色一白,心想方才说话着声音是—— 「妳不帮我暖床就算了,现在还想诱拐我的马?」司徒胤的双手,始终环抱在胸前,淡淡的双眸瞪着她,一阵微风吹起他银白的发,那张俊俏的脸,看上去有着遗世独立的超然。 可是——那得让他的眼中,没有这股凌人的杀气。 「呵呵……司徒大侠……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夏蝶勉强挤出笑容,转过身看着他,试图假装没听见他的问话,连忙转开话题。 这几天以来,她别的没学会,阿谀逢迎的功夫倒是学会不少。 「妳在诱拐我的马。」司徒胤重复了一次他的指控。「妳活得不耐烦吗?妳不如直接开口,叫我一刀杀了妳,还快一点。」 他的语气虽然不怎么愉快,但却也感觉不到怒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将它们付诸实行? 「呃……我只是自言自语……纯粹瞎说,你知道的,我没那个胆子……」夏蝶努力装出温驯无害的模样。 虽然绝情剑的威力她还不曾看过,却也从没想要领教。 「自言自语?」司徒胤大步走了过来,黝黑的手迅速扣住她小巧的下巴,低头逼近她的脸,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青白的脸色,直接下了评语。「我看妳不但有胆子,而且胆子还不小。」 夏蝶猛摇头,试图摇掉他的箝制,但徒劳无功,她的下巴还是被他擒在指间。 「不、不、不,会说出那些话,不是证明我有胆子,那只是证明我没脑子。」夏蝶露出哀求的眼神,不惜眨低自己的才智,只为求得活命的机会。 「没脑子?」司徒胤一怔,没预料会听到这样的回话,竟让他浅浅的笑了。「好,这个理由我接受,暂且饶妳一命。」 话毕,随即大掌一松,松开对她的箝制,走到黑驹的身边,拍了拍马背,侧头回眸,看着被水溅湿一身的夏蝶,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一身湿衣紧贴她曲线尽现的身体,身形凹凸有致,他发现她让男人销魂的一面。 夏蝶捂住胸口,喘了一口气。 唉!这种在虎口生活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蓦地,当她一回眸,迎上那双若有所思的淡眸,眸里的神情不是恼怒,而是某种更加危险的情绪,让她在瞬间感到惊慌。 果不其然,他开口了。 「七日的期限,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