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山庄》 楔子 江南书画楼之金石馆《江湖记事卷七》 江湖三大隐密组织:不见山庄,莫回头,天情宫。 不见山庄历来以托物、保物、送物为主,由其保管的物品从未遗失,托送的物品从未晚达,无论该物是奇珍异宝或稀世刀剑或失传秘籍,不见山庄皆能够将物品在指定时间内安然送达,即使夺宝劫物的人士里不乏武林高手。 莫回头,江湖第一昂贵的杀手组织,底下杀手各式各样,遍布三教九流,有市井屠夫、绿林好汉、化缘僧人、冬烘书生,传闻某偏县的九品县官亦是莫回头的杀手之一。不论要杀之人是朝廷命官、巨商富贾、寻常人家,只要买方出得起莫回头开的要价,便有顶尖杀手为之卖命。 天情宫,崇尚本性至上,追求真实自我,宫人行踪隐密,只知晓大多喜爱红色衣饰。每十年,江湖中总会出现一二名武林人士传闻是天情宫人,武功奇高,行事亦正亦邪、喜怒难测。传言四十年前,以红桧纸扇为兵器的香扇公子来自天情宫;传言三十年前,喜用红色腰带的医仙奇磊与长年佩带红色琉璃的毒琉璃同是天情宫人;另传…… ※ 「孔师傅,好久不见。在下刚接获您进金石馆的通报,有失远迎,请您见谅。」李飞笛朝书案前的五旬老者拱手作揖。 「二少爷客气了。」孔师傅呵呵笑了几声。「老人家喜欢写写文章卖弄笔墨,二少爷庄务忙碌,无须特别招呼老夫。」他指向案旁几本蓝册子,续道:「这是最新的十大英雄榜、十大少侠榜、十大兵器榜跟十大美人榜。老夫这次来是送这几本册子与补写江湖记事。」 听见江湖记事,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李飞笛眼神瞬亮,连忙再趋前阅册。「晚辈敢问孔师傅有何新记事?」微黄纸页上,在卷七处添上新的墨迹。 孔师傅捻须笑谈几件来源可靠的新消息。「据说三十多年前杀震江湖的断音魔琴,二十年前医仙密传的长生丹,以及七年前先帝的传国玉玺,不见山庄皆曾经手托送。还有最近一二十年来,有几位武林名人据闻来自天情宫……」 朗朗谈笑声,回荡在充满墨香的书房里。 第一章 大熙王朝,德宁七年。 白长老一双老眼紧盯着卦象,她的额头上汗水涔涔。一阵微风吹过,烛火随风摇曳,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下,更显得其它同处卦室的人的脸色之凝重。 白长老身为不见山庄的镇庄长老之一,专司吉凶占卜,特别是每次离庄送物之前的占卜。接连两天,白长老为今年押送镖物诸事进行人选占卜,岂料到了最后一项物品时,占卜了十五个人选,居然连续出现十五次大凶。 不见山庄的庄主,以及其它庄中主事者得知此占卜异事,隔日聚集在白长老的卦室中,神情肃然的等待新的占卜结果。 在连连出现大凶的情况下,卦室里众人不觉面面相觑;就算是白长老百年难得一见的卦算出错,也不可能出错到连续卜出二十多次大凶,而其它的凶、小凶、凶中带吉、小吉、吉、大吉、吉中带凶,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通常白长老在卜算庄中何人要外出送物时,通常只要两三卦,就会出现吉卦,而那位显示吉卦之人就是运送该物的人选。 又过了三天,白长老几乎把不见山庄中能外出的人员一一占卜过一次,终于出现了一个吉卦,而且还是大吉的卦象。连日来虔心卜卦的白长老将此事告诉庄主之后,才放心的虚弱入眠。除了七年前托送传国玉玺那次,白长老很少遇到这种几乎占卜遍全山庄人的经验。 “出现吉卦的是江太夜。这次离庄的名单,江家三姐妹竟然全部榜上有名。”约莫三十岁的庄主眉头微拧,一丝犹豫快速闪过他威武轩昂的脸庞,最后仍是果断做出决定。“先去江家把江实夜唤来,同时让白妞儿去山里找一找,务必尽速把江太夜找来。” “是。”一名山庄侍卫立即衔命而去。 不久后,山林里出现一名穿着粉色衣裳、模样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在疾步行走,高声寻人。 “太夜,快出来!”小姑娘的年纪虽轻,但擅歌的嘹喨声音遍传四方,远远朝山里传了开去。 白妞儿疾步踏入山林深处,在喊了一阵子之后,忽闻一声雄浑虎吼传来,知晓那定是太夜的山中好友──一只吊睛白额虎的吼声,她大喜的在原地站定,等着太夜寻来。 过了一会儿,一阵林叶摩擦声传入白妞儿敏锐的耳中,显示正有人高速朝她这个方向赶来。 “白妞儿!” 白妞儿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外貌灵秀的妙龄少女足下生风的飞快跑着,旁边伴随着一只全力奔驰的成年猛虎,还有一只小猴子睁着灵动大眼,紧紧攀在少女的肩膀上。 少女的轻功不俗,跟在一头疾奔猛虎身旁丝毫不显落后,等她跑到白妞儿前方五尺远时,及时煞住步伐,毫无勉强的立稳细柳般的身躯。单此疾速中倏地定身的动作,就可得知少女的真气已达收放自如、以意驭气的境界。 猛虎见少女停住身子,也缓下冲势,又朝前奔出十余尺才止住步伐,扭身折回少女身边。 瞧见老虎靠近,白妞儿往旁移动了一些。 “太夜,庄主找你。听说这次离庄的人里,有你一份呢!”白妞儿赶紧告诉好友这个她期盼两年之久的好消息。 “什么?!我能离开山庄出门了?!太棒了!”江太夜欢呼出声,开心的蹦了三丈高,震下几许落叶。“虎子、乖乖,你们听到没有?!我可以出庄了!我可以送东西出去,为山庄效劳了!” 江太夜高兴的拉着小猴子手舞足蹈,连一旁的老虎似也感染了她的喜悦,绕着她转圈子。 “好了,你先去见庄主吧,他正在山庄里等你。”白妞儿含笑看着好友快乐的模样。 “对对对!找庄主去,免得晚了其它哥哥姐姐们抢了我的东西先离庄去了。”江太夜把小猴子往肩膀一摆,刻不容缓的往山庄的方向冲去。 “太夜!不能带虎子进山庄呀!”白妞儿清亮的嗓音只来得及对那道远去的身影高声提醒。太夜在山里交到的众多朋友,可不是每一个都能被大家接受的。 “晓得了!” 远远的,传来江太夜的回应。 “太夜,王府人多嘴杂,随时会有隐匿的****者,你切莫与人交谈,少说一句话就少一分暴露自己身分的危险;一旦将盒子交给八王爷之后,就尽速离开。”身着红色劲装、模样是三人之中最年长的少女对着身穿藕色衣裳的年轻女孩殷殷叮咛。 年轻女孩闻言,露出美丽灿烂的笑容说道: “谢谢实姐姐关心,太夜会做到的。” “实姐姐,我跟太夜会小心的,我们一定不负使命的将东西送达指定人手上。”一旁的绿衣少女表情十足认真地说道。 “筝夜,你也是。这是你跟太夜第一次离开村庄,村外的人很奸诈,他们十句话里至少有七句是假话,剩下的三句也未必是发自内心的真话,你千万别把他们的话当真了。唉,真不知道白长老给你们卜出来的卦象为什么是大吉和吉。”江实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们还太小,阅历尚浅,离开村庄是很危险的。” “我们还太小,阅历尚浅,离开村庄是很危险的。”两位少女异口同声。 “实姐姐,你这话儿从庄主和长老交代任务的那一天起,天天说夜夜说,说到太夜都会背了。”江太夜轻声笑道,言语之间十七岁少女的天真活泼模样表露无遗。 “那是因为你们都还小。”疼爱妹妹的江实夜继续叮咛各种注意事项,唯恐心思单纯的她们第一次出山庄,就被黑心黑肝黑胆黑肠的狡猾世人所骗,到时丢了物品也丢了命。三人虽非亲姐妹,但是感情却比一般亲人还要亲。这两个她自小照顾大的妹妹第一次出远门,她当然会担心。 “实姐姐,我们已经十六岁跟十七岁,都不小了,比起你五年前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十四岁,年纪都要大多了。”江筝夜举证反驳。 理智上,江实夜知道两个妹妹都已长大,不再是当年需要她抱在怀里呵疼照顾的小娃娃,可是她依然担心涉世未深的她们会被险恶世人给谋害,尤其是妹妹们押镖的物品又如此特别。 “筝夜,村外人说的话你尽量全都别信,男人讲的话你连听都别听,如果不小心听见了,也当作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也要把话中的意思反过来,懂吗?” “懂。”江筝夜一脸慎重的回答。 江实夜忧虑地看着生性认真又一板一眼、严守规矩的小妹筝夜。筝夜自小就不懂得怀疑人,别人说什么,筝夜全都相信;离开纯朴善良的村庄,她很担心筝夜会被坏人骗走。江实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任务接了都接了,庄主和长老派任务给筝夜自是有他们的用意在,江实夜说服自己要接受眼前的事实;另外,她还有一个放不下心的人。 江实夜向大妹嘱咐:“太夜,你到了京城一定要千谨慎万小心,京城里的人恶心一起,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 “哇!虎子吃掉一头鹿都会记得吐骨头,城里的人这么狠心啊!”江太夜露出惊叹又可爱的表情。 “太夜,你离庄之后尽量少说话;进了热闹城镇之后,连一句话也别说,能用点头、摇头、摆手代替就别说一个字,懂吗?”江实夜细细叮嘱武功最为高强,却有问必答、有答必详尽的大妹。经常混迹山林之中以动物为师为友的大妹,武功虽然超凡,却极有可能会犯下庄规,实在不适合离庄。为什么连占卜吉凶的白长老都同意让妹妹们离庄呢?她担心得胃都疼了。 “我懂,实姐姐。”江太夜笑得可爱。 “太夜,别说话,用点头来回答。”江实夜决心训练大妹用沉默表达的能力。 江太夜立刻点头如捣蒜。 唉,比起小妹筝夜,江实夜更担忧太夜;虽然以太夜的能力不至于会失手,否则长老们也不敢将此次最危险的物品交给太夜运送;但她更担心太夜会回不了山庄。太夜的好奇心重,什么都喜欢摸摸碰碰,容易在不知不觉间沾惹麻烦的个性,比起筝夜更让她头疼。 长姐如母的江实夜再次耳提面命:“最后提醒你们,不见山庄的两大规定还记得吗?” 江筝夜脆声说道:“记得。” 江太夜正要开口,却在大姐关切的注视下改成点头。 “希望你们不会动用到第二条庄规,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平平安安的回庄。”唉,她还是好担心哪。 王府总管脚步轻盈地走进主子的书房,恭敬说道: “王爷,国舅爷遣人送来一名歌姬,小的将她安置在偏厅里,不知您有何安排?”语毕,躬身退至一旁等候主子的指示。 八王爷从书卷中抬眼,扬了扬眉,哼笑了声。“国舅?他没事不好好当他尊贵的国舅爷,做什么送个歌姬来?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上个月在徐国公的寿宴里,您对国公府里歌姬的献曲赞了声好听,国舅爷对您的话留了意,特地寻来一名声音如珠玉般圆润嫩脆的歌姬,希望您会喜欢这份薄礼。”王府总管一字不漏的转达国舅爷的话。 “这般费劲讨人欢心,要我不对他的用意留心也难了。” 众所皆知,英俊潇洒的八王爷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风流才子,身为皇上少数会召入宫中说几句话的兄弟,一些皇亲国戚送礼巴结是常有的事。 朱纳雍抚卷轻笑,像是笑书中内容,又像是在笑国舅爷的“薄礼”;微勾的唇角与淡笑的容颜,俊美迷人得像是一个喜欢亲近美人的惜花浪子。 “王爷,这歌姬要收下吗?还是退回去?” “先收下吧。反正王府不差一张嘴吃饭。改天随便找个名目,送两个女人回去就行了。”呵,即使当个不理朝政的王爷也要家底够丰厚,那些姬妾美婢歌伶可都是要花钱养的。 八王爷看似多情的眼中快速闪过一抹厉色,淡淡说道:“嘱咐潜在国舅附近的人,最近仔细注意他的形踪,以及几位往来较为密切的皇亲勋戚、朝廷大臣,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遵命。” “没事就退下吧。”八王爷将目光拉回书卷上,慵懒的神态带着几分内蕴的凌厉,继续翻页读着。 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像是如入无人之境般的随意在王府里蹓跶着;他四处东走西瞧的模样,让江太夜不由自主的留心起他的举动。 躲在王府隐密处多时的江太夜,不知这名锦衣男子究竟是何人,她想,应该不是八王爷;据她藏身暗处听到的交谈,八王爷今日尚未踏出书房一步,但锦衣男子却不像其它在王府走动的人那般行止谨慎;不过,书房外围的守卫实在太过严密,让她无法靠近观察。 对江太夜而言,占地广大的王府如同一座有房有树有小桥有凉亭的山林,她就像藏在林中的小兽一般,无声无息的躲在其中,每隔一段时间,她便像最灵敏的飞鸟一般悄悄挪换位置;已经隐身在王府好几个时辰的她,虽然尚未分清底下来来去去的人究竟是何种身分,但看那名锦衣男子完全迥异于他人的举止,她猜他定非府中的随从及侍卫。 想了想,江太夜决定稍微跟踪一下那名锦衣男子。 只见锦衣男子在王府里随意逛着时,遇到闻风而至的洛总管,两人交谈了几句后,锦衣男子便兴匆匆的跑向偏厅。 他去偏厅里做什么?江太夜跟上去瞧了瞧。为了避免被发现,她藏身在离偏厅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可惜他们的说话声音太小,她只能听到隐约飘出的声音,却无法分辨那些字句。 偏厅里像是来了名歌姬吧?听说那歌姬的声音清脆悦耳,不知道有没有白妞儿的声音好听?每当去山中采花摘果练武之时,她最喜欢听白妞儿唱歌了。江太夜决定在他们出来之后,寻个空隙进偏厅里等歌姬唱歌,听听山下的人唱歌跟庄里的人是否有差别。 实姐姐交代过,要她千万别与人相处,最好是趁八王爷不注意或不在时,将盒子放在他的寝房或书房这类他经常去的地方,并且确定他收到不见山庄的盒子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尽量连身影都别让人瞧见,然后回山庄报告完成差事的喜讯。 现在距离就寝时间还有两三个时辰,不如先听听曲子吧。好奇心顿起的江太夜喜孜孜地计划着行程,等到锦衣男子跟洛总管从偏厅出来之后不久,她随即身手利落地潜入偏厅里。 “八皇兄!”锦衣男子满脸喜色的拍开书房大门。 “十六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在行馆打猎吗?何时舍得离开你心爱的良弓骏马了?”八王爷笑看自己的同胞手足。 太后育有四子,分别是已故的前东宫太子、当今皇上,以及夭折的二皇子与七皇子。八王爷和十六王爷与嫁给前吏部侍郎之子的十三公主,是德贵妃所出。太后早已仙逝,德贵妃在太祖皇帝驾崩的隔年,因为思念过度而辞世。八王爷虚长幼弟九岁,年方十七的十六王爷,自小是八王爷陪伴督促带大的。 “八皇兄,听说你今日又收到一名美人儿,方才我去偏厅里瞧过了,听她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就像我养的那对黄莺儿一般,不如你将她赏给我如何?”锦衣男子眉眼开笑的等待兄长应允。 八王爷笑着阖上手中书册,平日不知迷倒多少女人的俊容在见着幼弟时,只剩下轻松的谈笑。 “才刚回来,也不懂得先跟皇兄请个安,就先向我讨人,以前教你的规矩全给忘了吗?还是你皮肉痒,等着讨痛挨?” “八皇兄悠闲地在书房里看书,见着了纳德还很有精神的教训一番,这不是安好还会是什么呀。”锦衣男子坐在紫檀木椅上笑嘻嘻的回道。 “就算我很安好,并不表示我会把那歌姬送你。她是皇兄今日才收到的,连首小曲都还没听她唱过,为什么我要把她送给你?”八王爷挑了挑眉,淡笑地觑着幼弟。 锦衣男子胸有成竹的说道:“因为她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偏厅里,而八皇兄则是待在书房里;单凭这一点,纳德就知道八皇兄对她根本谈不上喜欢。八皇兄若真喜欢那名歌姬的话,早在收到她之时就该召她前来献艺唱曲儿,都已过了几个时辰,连她的俏脸蛋都没兴趣瞧上一瞧,肯定是不喜欢啦。” 朱纳德自小在八皇兄的教养下长大,所有皇室手足里就属他跟八皇兄最亲近,他对八皇兄的脾性与习惯自是一清二楚。 “你真要喜欢,那就带走吧,刚好省下我养人的功夫。府里已经有一堆人了,我宁愿他们送金银珠宝来巴结,也别再送女人来了,还要安置那些女人,麻烦。”朱纳雍身为皇亲贵胄,自小在宫婢奴仆的围绕下长大,女人对他来说,就如同货物一般,随手一抓就一大把,且容貌身段皆属上上之选。美婢家妓歌伶除了偶尔载歌载舞的来段表演,调解烦闷的日子,以及夜晚暖床的服侍功用外,他实在想不出那些女人还有什么用途。因此,嫌多了,就送给属下当作赏赐,倒也不失为方法之一。 “谢谢八皇兄。我这就去问她愿不愿意随我回府。”话一说完,锦衣男子就像头野马似的奔出书房。 听着幼弟远去的足音,八王爷摇了摇头说道:“问?她有人要就该欢喜的酬神谢佛,还需要问吗?” 幼弟纯真的言行,让八王爷俊朗的脸庞少见的添上一抹真诚柔意。“都十七岁了还这般良善,幸好皇上已登基数年,否则在争储君之位的那几年,这样无防心的良善,够他死上好几次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神色,笑了笑,拾起书册,继续研读。 江太夜静静地藏身在偏厅旁的小厅梁上阴影处,等候那名歌姬唱曲儿。 好安静唷。莫非实姐姐也曾吩咐过歌姬不能说话吗?江太夜感到乏味的猜测着。 正当她在思索有什么法子可以引歌姬开口说话,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藏时,偏厅外廊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没多久,先前她瞧见的那名锦衣男子进到偏厅对歌姬问了句话,只见歌姬静静地点了点头,锦衣男子便拉着歌姬离开。 过了好一阵子,江太夜这才愣愣地从梁上跃下,走入空无一人的偏厅张望。“奇怪,她也是山庄里的人吗?不然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可我从没瞧过她呀,难道她易容了吗?而且,他为什么要把她带走?这歌姬不是送给八王爷的吗?八王爷不是应该在书房里吗?还是他才是八王爷,一直待在书房里的人不是?不对,他的模样跟长老给的画像不一样……但,真要说不一样,却又有六分相似……” 江太夜满脑子疑惑。今天是她第一次踏进这么一幢华美富丽的大宅子,简直快要有她家的数百倍大。宅子里面的人很多,可……人虽多,却没发出什么声响,大多时候他们都是静悄悄的,众人来来去去,彼此遇见了也不怎么交谈,即使说话了,也是压低着声音。 第一次离开不见山庄的江太夜,对什么都好奇,也对什么都不了解,除了吃饭买东西住宿,以及完成使命之外,很多事情都是她以往不曾接触、经历过的;然而,她心里知道,懂不懂没关系,凡事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记得按照庄主和实姐姐的叮咛做,尽快学习就是了。 正当她准备另外找个地方再躲起来时,偏厅此时走进一高大男子。 “十六弟……你没走?”八王爷朱纳雍有些讶异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年轻女子。 他是谁?江太夜警觉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相貌虽然俊朗,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犹如她在山林里遇上的老虎一般,看似懒洋洋,体内却蓄满强劲、不容忽视的力量,随时都能击杀任何突如其来、具威胁性的人。江太夜自小在山林里与动物一起嬉戏长大,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名男子所潜藏的实力。 方才她因为在思索其它事情而稍微分神了下,可她竟然直至他走到偏厅外才听见他的脚步声,由此可知他的武功与她应在伯仲之间。实姐姐叮咛过,下山之后若遇见实力比自己高的人,能避则避,避不了时尽量别引起对方注意。 朱纳雍瞧了下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袭藕色衣裳,质料虽非上等,但样式与绣色皆十分雅致,面貌被轻纱遮掩得严实,不过瞧得出国舅这次还颇有眼光;比起过往那些艳光四射的女子,这类有着山间灵气的清雅女子还较合他的喜好,只是自幼见多了绝色美女,即使她貌比西施,他也没兴趣瞧上一瞧。 “十六王爷呢?走了吗?”朱纳雍淡淡问道。 十六王爷?原来之前那名锦衣男子不是八王爷。那人的确是离开了没错。江太夜想了想,轻点了下螓首。 她没有把握能安然从他面前掠过,自他身后的厅门离开;思索了下,决定遵照实姐姐的叮咛,尽量别引起他的注意。 “他没带你走?”真是奇事一桩!竟有女子选择不跟随俊美的十六王爷离开。 锦衣男子带走的是歌姬不是她,她也不可能跟着十六王爷走,于是,江太夜再轻点了下螓首。 “你不愿跟他走?”眼前这名女子终于挑起他的兴趣了。 江太夜依然用点头回答。她有任务在身,当然不能跟那位十六王爷走。 “抬起头来。”朱纳雍命令。 江太夜迟疑了下,终究决定依言抬起微低的螓首。 朱纳雍仔细审视今日才收到的礼——眼前女子直视着他的清亮眼眸,像是不知世事、不懂尊卑的天真女子;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干净的气息——不单指外貌,而是一种由内透出的清灵净秀。朱纳雍第一次在成年女子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 但是,一名小小歌姬竟敢违逆尊贵的王爷,若不是她非一般庸脂俗粉,就是她心中另怀用意。要他相信行事作风非属正派的国舅会送他一名不同于世俗浊流的独特歌姬,他更偏向相信这名歌姬是心思不纯的人。 十六弟没将她带走也好,省得因此而出什么差错,那可就不是一个国舅的命赔得起的。 朱纳雍看着她那双炯炯有神、却带些善良单纯的黑眸。已经很久没有女子敢像她这般坦然、不羞涩地迎视他审视的目光了。留着她,他倒要看看国舅能够变出什么花样。打发时间也好。 比起那些外貌艳媚的女子,或是巧妙施展风情的老练歌伎,眼前这女子与人应对的方式简单得令人讶异,却反而更对他的脾胃。当然,不排除这是她另一种更高明的伪装。 朱纳雍微瞇了下眼,继而露出倾倒众生的笑容。“既然国舅将你送来,今晚你就到我房里唱首曲儿伺候吧。”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曲子唱得好,今夜就点她侍寝了。 江太夜不知他迂回的心思,她只想早点找到八王爷,并将盒子交给他好回庄里复命。他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快走吧,她还得去找人哩。哎呀,国舅送歌姬的对象不就是八王爷?!原来他就是八王爷! 哎呀!刚刚突然见到他时被吓了下,她现在才想起眼前这男人的模样跟长老给她的画像极相似。在确定自己已找到八王爷、并瞧清楚他的长相后,江太夜那双未被面纱遮掩的眼笑得一闪一闪,犹如夜空中的星光。 朱纳雍招来一名年长女官,交代女官把她带下去梳洗打扮之后,再领去东厢房。 华灯初上,东厢房的一间寝房里,正坐着一名珠围翠绕的年轻女子,白哲的肌肤衬着嫩红樱唇与灵动黑眸,刚沐浴完的身子诱出一层薄薄的粉色红晕,更加显得美丽出尘。 确定那群硬拉着她洗澡的女子皆己离开之后,江太夜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才敢缓缓吐出。 好可怕啊!山下的女子都像她们这么可怕吗? 一群人拉着她又洗又搓又刷,仿佛要将她洗脱一层皮来;她们有人负责使劲的抓着她,有人负责脱她衣裳,若非担心撕破实姐姐为她缝制的衣裳,她早在衣服被脱之前就先将人击昏,然后赶紧逃开。唉!她们可以飞快的将她衣服脱掉,却在穿衣的时候,挑拣比试了半天。让没穿衣物的她丝毫不敢施展轻功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发上戴如此多簪子,穿如此难以行动的累赘服饰。江太夜不习惯的在房里动了动,暂时顾不了那些叮叮当当的发饰,她先去确定好不容易从她们手上抢回来的衣物,她们原本要将她的衣服给扔了呢! 待确定存放委托物的盒子与不见帖都在之后,她这才稍安下心,再摸了摸随身软剑,清点了下物品,她放松了下来。 实姐姐行前交代,要她在八王爷熟睡之际,将盒子与不见帖放在他的寝房,再潜伏暗处确定他醒来之后看到了委托物。她就可以离开,回庄去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别让八王爷知道她就是不见山庄的使者。 现在她人己经在八王爷的房里。她大可直接将盒子放着,然后再找个隐密处躲起来即可。 江太夜对于王府里众多亭台楼阁并没有太多了解,只当作东厢房这间华丽的寝房就是八王爷的卧房,殊不知朱纳雍真正的卧房和这里仍隔了两三座园子。 每走一步,她身上的钗饰环物便叮当作响。“戴着这些东西,大概能吓退十只豹子吧?至少虎子和乖乖肯定会被惊吓到。”虎子、乖乖是她的山中好友,一只成年老虎和一只小猴子。 江太夜动手将身上那些晶亮美丽的钗饰、项练、玉佩给一一拿下,当她好不容易把发上的繁复发髻全部解开,泛着乌黑光泽的一溜长发披肩洒下,此时房门被人打了开来。 是八王爷! 江太夜心中一惊,连忙抚上脸。 呼!幸好刚才在清点东西时,己将面纱系回脸上。 糟了!本来打算换回自己的衣物,再去找藏身的地方,现在八王爷回房了,她该怎么办? 朱纳雍瞧了下桌上堆着的牡丹花簪、金步摇,以及许多女人喜爱的发饰手环玉佩,视线转回她那头滑亮乌丝,以及那双正准各摘除耳坠子的小手。 他勾起一抹让无数女人痴迷的笑容,淡笑问道:“怎么拿下了?不喜欢吗?" 在他的盯视下,江太夜只好先放下手,任凭那对葡萄叶纹的耳坠子继续在她小巧耳垂上摇曳生姿。虽然眼前这位八王爷脸带淡笑,但江太夜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朱纳雍坐在一旁的梨木离花椅上,拿起备妥的酒壶自斟了一杯桂花酿,态度闲适的轻声道:“回话。” 这些首饰很美,可是会碍着她的行动,所以才会把它们拿下来,刚想开口澄清,她想起实姐姐的叮咛,于是摇了摇头充作回答。 即使隔着面纱,朱纳雍依然能察觉到她的小小迟疑和轻微的举动。 她身为歌姬,不是应该努力以悦耳的声音讨好他吗?她现在这么怯生生的,是想他对她另眼相待,还是别有用意呢? “做什么不说话?本王叫你回话,不是来看你点头摇头的。” 朱纳雍自顾自地饮尽琉璃杯中散发雅致花香的美酒。 闻言,江太夜僵直了身体。 实姐姐,怎么办?他要她说话,她该如何是好?忆起实姐姐曾经说过要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如果世人认为某个人是大善人,但她却觉得对方是恶人,那么对方就绝对是个恶人。 实姐姐说过她长久浸淫在山林里生养成的敏锐直觉,比任何证据的判断都要准确。她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江太夜决定执行今晚瞧见八王爷时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逃! 第二章 心意既定,江太夜立刻施展轻功打算离开。 看似优雅从容饮酒的朱纳雍,实则将注意力放在蒙着面纱,却不懂如何掩饰眼神的娃儿身上,在她的的身形一动之后,他杯中的美酒立即化作一道水箭,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太夜惊诧的看着沾染酒液,并且被水箭突破一个洞的衣袖。 “歌姬,国舅没有教你‘主子没叫你离开之前,你不能动、也不能擅自离开’?否则要你何用?”朱纳雍勾起一抹笑容,继续斟酒自饮。 江太夜全身绷紧得像是一条弦。虽然他笑容满面,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快逃。要硬拼吗?不求赢,但求脱身,有办法吗? “回话。” 江太夜僵硬的摇了摇头。她压根不认识什么国舅,国舅也不可能教她什么事情。 觑见她以摇头代替回答,朱纳雍淡笑不语。身为歌姬,不好好唱曲以博取主子欢心也就罢了,竟连话也不懂得如何说。呵,他自有法子让她开口说话。 “这般没经过调教,难怪粗野得不懂应答礼仪。既然国舅将你送给本王,本王只好纡尊降贵的来指导你这个礼教不周的小娃儿。” 小娃儿?江太夜闻言气跳了起来。“谁是小娃儿?我已经十七岁又十个月,再没多久就要满十八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是会有发怒的时候。江太夜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她小,叫她娃儿。她已经很努力在长大,很努力在练武,可是十七岁的她却是全村里最晚接受任务出庄之人! 实姐姐刚满十四岁就开始第一个任务,甚至连这次一齐出任务的筝夜也还比她小一岁。从十四生辰的那天起,她就期盼自己早日离庄去执行任务。等呀等,就是没等到长老们传唤她去交办事情,每次看着庄里的人领着镖物离庄,她羡慕得眼都馋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长老跟实姐姐总是说她还小,不适合离庄,可是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愿意说话了?”朱纳雍挑了挑眉笑道。 江太夜闻言,抿紧了嘴唇。实姐姐交代不可以说话,这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任务,她一定要达成它,风风光光回村里证明自己长大了,是个巾帼英雄,已经有能力离庄工作! 朱纳雍看了下她会说话的眼睛,不需要如何去推敲,他就知道她大底在想些什么,于是故意说道:“小娃儿有十七岁吗?怎么瞧起来你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再蓄意轻蔑地对她上下打量之后,薄唇逸出浅浅淡淡的笑声。 听到他的话和轻蔑的笑声,江太夜差点气红了脸,受不住激的要出声反驳:“我……” 瞧见他带笑的脸,她及时忆起实姐姐的叮咛,硬生生忍住到嘴边的话,满腔愤懑却有口难言,只好将怒火集中在眼睛瞪着他瞧。 气死她了!用力瞪! 真好玩!天真小娃儿耐不住激将,看她激动的模样,将话憋在胸口不说,像是比开口说话还难过咧。 朱纳雍支着下颔,对她露出迷人笑容,像猫逗老鼠般的说道:“我什么?你连句话都说不全,不是小娃儿,那要唤作什么?” 江太夜一听,气得双手紧握成拳。 这样她还不说话?有趣有趣!比起往常那些风情万种、媚眼勾人的歌姬,国舅这次送的礼倒挺新鲜,很能解闷用。 朱纳雍笑笑的又说了句:“本王方才说错了,你不是十三四岁,应该是三四岁才对。小娃儿不大会说话的年纪只有三四岁,不会是十三四岁。把女人的年纪高估了十岁,让你老了十岁,难怪你不愿说话。” 江太夜这次终于忍不住的大声抗辩:“我十七快满十八了!才不是十四岁!更不是三四岁!” 这样就开口说话了?看来国舅送来的这个歌姬真的是训练得不够,心机不够深,定力不够沉,连掩饰表情都做不到。 虽然江太夜大部分的脸都让面纱给遮掩住,但那灵动的眼眸实在透露太多情绪,即使掩着面纱,根本没用! “十七岁?本王实在看不出你已经满十七岁了,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一副瞧不起人的口吻。 听见他说话的口吻,江太夜气极。证据?她哪来的证据证明自己的年纪?这种事情不是单用眼睛瞧外貌身量,就可以瞧出来的么? 正当江太夜又张口准备抗辩之时,赫然发现他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这才想起打定主意不说话的她,已因他的话破了两次戒了。思及自己这么容易就受敌人牵动,她气得想搬起桌子砸过去。 看着眼前这稚嫩娃儿变来变去的神色,真是有趣啊。国舅这次倒是送了他一个上等货,只可惜临场应变能力不足,容易落入敌人手里掐圆捏扁。 八王爷早年流连花丛,府内养着歌姬美婢数十人,容貌才艺皆是京城一绝。如今他已二十六岁,却尚未立妃,众人以为是八王爷浪荡成性,舍不得放弃独身生活。殊不知自从皇上七年前登基之后,他就开始逐步收起花心风流行为,此举的真实用意并非皇上曾经对他唠叨之故,而是皇位大事已定,他没有必要再继续扮演下去了。 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众人对八王爷的评价,殊不知,朱纳雍连美人也不爱。至今能入他眼的美人,一个也无。 不过依照王府常收的“薄礼”来瞧,他那浪子形象似乎扮演得颇为成功。那些人难道没发现他未曾传出私生子一事吗?此是其他不知有多少私生子的皇亲国戚,他对女子的浪荡行为算是很储蓄了。 偶尔捉弄一下像她这般有趣的嫩娃儿,倒也是赏心悦事一桩。 朱纳雍继续逗着她玩。“拿不出证据吗?没关系,国舅送你来这,也不是要你证明你现在只有三四岁。” 瞧了瞧她气红的小脸,朱纳雍心头感到一乐,续道:“唱首曲儿来听吧。既然国舅夸你声音珠圆玉润,想必你的甜嗓唱起歌来定是别有一番风味。还愣着作啥?快唱一首拿手曲子来听听。” 江太夜紧抿着双唇,用力瞪着他恰然自得的饮酒模样,恨不得直接拿那装着委托物的盒子扔到他脸上,然后再拿起她惯用的软剑,将他手中的酒杯一劈为二。 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暴露出她来自不见山庄。实姐姐交代过,外头的坏人都想知道山庄的位置,如果让外人有机会查知不见山庄的位置,不但视为任务失败,且比镖物被劫还要严重,第二条庄规就是因这而订下的。 等了等,朱纳雍发现她还是坚持不说话,他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邪笑说道:“你不唱拿手的曲子,那就唱我要你唱的曲子吧。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 话尾方落,朱纳雍已飞身至她的前方,一个擒拿手准备抓住她的腕。 在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之下,江太夜来不及抽身离开,于是翻起手腕避开他的擒拿,以指代剑,打算狠狠教训他一顿。 因他早先说的话而失去平常心的江太夜,浑然忘了之前自己的直觉告诉她,她与他的实力相差不多,也或许对方的武功略高过她也说不定。 瞬间,两人就这般拆了十数招,江太夜渐呈败势;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身上大穴已被对方定住,双手被他牢牢紧握。 放开我! 穴道被定住,不得动弹的江太夜,用灵动黑眸传达出她的怒气。 小娃儿能与他近身拆数十招才被定住,以她这般豆蔻妙龄,有这等武功实属不易。这般少见的女子不可能只是歌姬而已,她是国舅派来的潜藏刺客?但,不论是歌姬还是刺客,朱纳雍都起了兴致。 朱纳雍心情很好的瞧着身前的怒火佳人。“还是不说话?多倔傲的脾性。”真是容易生气,容易引逗的小娃儿,那种单纯的怒气,还真是有趣啊。 “哎,瞧本王忘的。” 朱纳雍脸上的笑容更炽。“女人会同本王说话,一般说来并非站在花厅,通常都是躺在床榻上,附在本王耳旁莺声燕语,娇喘细吟。想必是本王忽略了外头的传闻,让你在花厅枯站,你心中不快才这般不愿开口。” 全无反应也没啥趣味,朱纳雍换成只点住她半身穴道,享受她在他怀里挣扎的扭动感。 朱纳雍将她整个人横身抱起,不忘以单掌紧握那双欲挣脱的小手,扬笑说道:“本王现在就知情识趣的换个地方,好让你尽情表现那副醉人的娇声美嗓。” 他抱着她轻松步往华丽雅致的内室,沿途欣赏她的表情。瞧她脸上尚无意会过来的表情,想必是未识男女,那么……接下来的事肯定更有趣了。 歌姬、女刺客是很好的生活调剂品哪。 虽然听不懂八王爷在说些什么,可是江太夜还是觉得不对劲。 是哪里出了差错? 没多久,被定住半身穴道的她就被放躺在一袭绣工精致又舒适的床榻上,下半身与又脚被制住的她眼睁睁看着他——“啊!”江太夜失声惊叫了起来。他、他……他竟然在撕她的外衫。 这套美丽衣衫虽然不是实姐姐亲手为她缝制,但应该也是某个人辛苦做的,他就这么将它撕了,未免太不珍惜衣服了。 “我的衣服!”江太夜连忙自他手上抢救被撕开一道大裂缝的外衫,将它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你的衣服?” 朱纳雍挑起好看的浓眉。“本王以为这是王府里的衣服。”他边说边将手滑进华丽衣裙内。 小娃儿真是憨傻得可以,只知护着被撕破的上衫,浑然不察自己的动作将自身衣裙撩高了好几寸,正巧让他的大掌顺着那双雪嫩小脚往上滑动。有挣扎才有乐趣呀。 发现她似是咬着下唇不说话,表情是说不出来的有趣诱人。 朱纳雍继续欺凌着她玩,说道:“怎么又变成不懂如何说话应答的三岁小娃儿了?” 快快快!只差一点,再忍耐一下。江太夜努力压抑着想说话的冲动,告诉自己别受他言语影响。 顺着她动弹不得的下半身,朱纳雍轻抚她滑腻小腿,顺势往上探进,左掌不忘重新箝制住她的双手,以防她出招攻击。 一眨眼,她原本护着外衫的双手已被他牢牢制住。 “不可以撕衣服!”江太夜低喊。衣服破了,要缝很麻烦哪。 朱纳雍笑谵道:“本王不会撕衣服,你别担心衣服,先担心自己吧。”俊美的眼眸闪过一道残酷亮光。 皇室中人就算是笑,心情也未必是真的好。若没有练至脸带笑,心藏刀的深沉城府,朱纳雍是不可能安然度过当年的皇位之争,以及皇上登基后那几年为巩固帝位所做出的杀伐贬斥。 江太夜突然心神一震! 他、他的手……怎么可以放在那里! 从她瞬间圆睁的黑眸,朱纳雍知道她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说,国舅派你来做什么?” 朱纳雍带笑的问道。大幸毫不客气的揉拧她的私密处。对女人,这样的侵犯调情手段,比严刑拷打更加有效。 他说句问话的口吻平淡,像是在与女子逗笑的风流浪子,又像是与友人在谈风论月的闲聊,轻轻淡淡的话语不夹一丝力道;然而两人的眼瞳相距极近,看得出他眸中没有男欢女受的欲念,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柔情,江太夜看见的只有兴味与冷酷。 哪来的国舅?对了,送歌姬来的人就是国舅。一个当朝国舅干她什么事了?喜欢那个歌姬,不会自行找他的十六皇弟要去! 江太夜正要开口辩白,告诉他他认错人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刺激,令她不禁尖叫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她狠瞪着那只贴在她胸前搓揉的大掌。 “欺负你。”说完,朱纳雍的右手继续在她身上游走。 她十七年来的岁月都在努力长大、努力学武、努力学着一堆离庄之后遇到危险时的保命方式,可是她也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她以前不曾下过山,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没瞧过有男人可以随意把手放在女孩儿身体上,至少她在大街上走动,住在客栈时没瞧过这种事。 所以他的手在她衣内乱动,应该符合实姐姐叮咛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标准吧?那么她现在该怎么做…… 呵,她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却连一声吓阻也不会喊,果然是未经人事的小娃儿,而且还是个清艳的纯娃儿咧。朱纳雍闲闲地把她的表情变化当作风景来欣赏,瞧她渐泛红晕的白皙脸蛋,再搭上半嫩半呆半成熟的模样,再如何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也会因此而动心;他向来不以君子自认,立时感觉下腹一紧,体内一股深沉的灼热感因眼前美景而蔓延开来。 朱纳雍的眼神黯了黯。看来这新鲜娃儿颇合他的胃口,不过公事跟私事要分开处理。“国舅派你来做什么?是要刺杀本王,还是要窃盗机密文书?”该问的事情仍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等问完再吃了她。 江太夜听若未闻地狠瞪着那只四处游走的怪手。 “还是不说?” 朱纳雍慵懒地挑了挑眉。 小娃儿的反应不够激烈,看来得下重药了。 “在床上有太多方法可以对付女人,本王自有法子让你乖乖吐实。” 朱纳雍将右手自她衣内抽出,拉开床旁一个多宝桶的抽屉,取出一个白色瓷瓶。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朱纳雍拿着瓷瓶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他拿个瓶子要做什么用?送她吗? 行了!江太夜心中一怔。 朱纳雍立即从她眼中闪过的喜悦之情察觉有异。 高手对垒,首重机先,朱纳雍的武功虽高过江太夜,但他认为她涉世未深,临敌经验不足,且半身穴道被制无力反击,因此当她双脚能自由行动时,即使只是行动稍慢于他,但以二人这般近的距离,也足够她掌握这短短的刹那,扭转局势。 江太夜得意地看着穴道被制住的他。 刚才,她脱困的莲足,一动就立即袭向他无防备的背后,趁他要防守的那一瞬间,双手自他左掌处挣脱,眨眼间,她已封住他周身数个大穴。 在不见山庄里,穴道被封、四肢被擒,是他们打从练武起就必学的两门功课。每天,她都要练习如何冲破被封的穴道、被擒的四肢,如今不管是如何高妙的点穴法,还是四肢都遭锁链绑住,她都能很快地冲开穴道或是使技脱离。 一确定他全身上下都被制住,江太夜做了一个她之前就很想做的动作——“男女授受不亲,我打你这只不守规矩的右手!”她抓起他的右掌,使劲拍打他的右手手背,啪啪啪地连打二三十下,这才稍稍一吐胸中郁闷之气。毕竟她是来送委托物的,不是来寻仇报冤,因此拍打他手背的颈道并没有用上内力。 朱纳雍表情奇怪地看着她莫名的举动。 直到将他的手背拍打至整个泛红之后,江太夜才满意地把它甩至一旁。哼,知道错了吧! “实姐姐有说过要推已及人,现在我的手掌心因为打你而有些疼痛,想必你的手背也是一样疼痛。谁叫你之前要在我身上乱摸,虽然那种奇怪的感觉你也会有,但是你没有先问过我的意见就先乱摸,所以那是你的错!手会痛是应该的,谁叫你先欺负我。活该!”扬眉吐了一口被叹压的老鼠气之后,江太夜得意地瞧着他有口难言的模样,因为她连他的哑穴都封住了。 闻言,朱纳雍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 “这次终于换到你了。现在你知道想说话又不能说话的痛苦了吧?若非实姐姐有交代,早就教训你一番,哪会硬忍到现在。谁没有礼教?谁不懂得说话?哼,你说说话呀!还是换你唱首小曲来听?你这个不会唱曲的笨王爷,你要唱我也不想听,肯定没有白妞儿唱得好。还有,这件衣服是我的,现在它穿在我身上就是我的,不是你王府的衣服!不然我换下来,把衣服让你穿,让你穿得痛快可好?”江太夜一口气回答了他的问题。方才憋得她辛苦极了,不讲个清楚真不痛快。 教训他?小娃儿的口气真大。过了今晚,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这时,朱纳雍恢复平日镇定带笑的表情。 江太夜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面纱没有松落之后,决意尽速离开。这个乱误会人的八王爷手底功夫硬极,能够制住他,也只有她一时侥幸,不知他何时会冲开穴道,她还是早早离开比较妥当。 “不跟你多说了。实姐姐有叮嘱过,遇到比自己厉害的人,要尽量不引起对方注意的避开,因为你比我厉害一些些,只有一些些而已喔,别太得意!所以我要快点离开,免得危险。记得你没有注意到我,懂吗?” 确定他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之后,江太夜拿走稍早打包好放在花厅的衣物与随身物品,施展轻功,打算迟速离开此地。 离开这间寝房前,她回首说道:“我不认识什么国舅,不是他派来的人,也不会唱好听的小曲,你认错人了。” 语毕,灵动的身形已飘出房外,眨眼间已跃至屋檐上,有如一缕轻风般拂过屋脊,完全没惊动府中护卫的悄声离开。 在她离开寝房后,半晌,朱纳雍便冲开全身被制的穴道。明白此时派护卫追也追不上了,他索性坐在床上放声大笑。方才穴道被制,他忍笑忍得好辛苦。 瞧着被打红的手背,朱纳雍难止笑意。好久没遇见如此有趣的嫩呆娃儿了。制住他的穴道后,既不杀他也没下毒威胁。看她全速离开王府的势子,想必什么机密文书、奇珍异宝都没有盗走,那么她潜进王府是为了什么? 专程来逗他开心吗? “她不是国舅的人,又会是谁派来的……” 朱纳雍纳闷。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并非国舅派来的刺客,单凭她一句话他就相信她,此举实在冒险,但他就是觉得她没有撒谎。 她连番提及“十姐姐”,是十公主派来的人吗?还是那个十姐姐是专门训练她的人?他早晚会查出她潜入王府有什么目的,同时会抓回这个讨人欢心的小东西;而且,在他腻了之前,她是不能离开的。 他贵为皇亲,生平第一遭有人敢斗胆打他,即使仅是打红了手背,这罪也不小。在嘉赏她的勇气之前,他定要好好招待她一番,以展现他对于擅闯者的待客之道。 朱纳雍看着通红的右手背,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离开美轮美奂的王府一段距离之后,一张带笑俏脸正为逃离险境暗自庆幸,垂下眼眸,却赫然瞧见手中应该送出给八王爷的盒子,此刻竟拿在手里,顿时懊恼了起来。 江太夜脸上那两道浓淡得宜的黛眉几乎要缠在一起了。抽镖的物品跟不见帖没有交给八王爷,这事该如何解决? 第三章 惨了!东西没有交给八王爷,怎么办?江太夜忧愁地看着手中的衣物与小巧盒子。 可是昨晚她若在八王爷面前拿出不见帖跟委托物,就会被他发现她是不见山庄的使者,那时不管是身份被发现,或是他偷跟踪她回不见山庄,都是棘手的麻烦。不见山庄里藏着一堆等待运送的时限镖物,任何一项东西被窃都是很严重的事情。 委托物没送达,也是一桩大麻烦。 离任务到时期间仅剩半个月,也就是说她最慢得要在十五天内将东西交到八王爷手上。 难道要再一次潜进王府吗? 唉!就算不想去,也得硬着头皮去。她一定要风光的回庄里,跟全庄的人说她完成使命,届时大家才不会再把当作长不大的娃儿看。 接连数日,江太夜在王府四周潜匿,努力寻觅能接近书房寝房等地的躲藏地点。无奈,自从她上回在戒备重重的王府逃逸之后,王府的守备更加森严了。江太夜近日都是站在附近富户庭院里的高壮老树上,才能一窥王府情况。但即便如此,她在山林里练出的极佳眼力仍无法让她得知八王爷待在书房里或寝房里的一举一动。 该如何是好?期限一天一天逼近,江太夜的心情也就一天比一天焦急。 距离期限只剩九日,快要急白头发的江太夜发现终日待在王府的八王爷竟然骑马出门去了!喜出望外的她立即跃下大树,朝那队人马追去,几个起跳间,她便已混入人群里远缀在他们之后。 “糟!八王爷要出城。”跟了他们一段时间,江太夜赫然发现他们往城门的方向行去。 大白天要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跃墙而出,肯定会被守城士兵或是百姓发现,所以江太夜只好依照一般百姓进出城门的方式。 排队、登记、出城。 等她出了城,八王爷等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幸亏他们是一队人马,要找并不难;她辨识地上整齐的马蹄印,遁迹往城郊的方向追去。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发现这条路上的百姓愈来愈稀少,身处三三两两的稀落人群中,显得一名头戴纱帽的独行女子是多么奇特。 此时,江太夜警觉到不能再继续追下去,否则定会暴露行踪。 这样一想,她原先疾行的步伐顿时减缓,故作悠哉地走入前方的简陋茶棚。 一进茶棚,她便在简便的桌椅坐下,要了一碗凉茶与一盘卤豆干,坐着喝茶,槌腿捏腰的休息了一会。 那个阴险王爷既是从这里经过,想必回城时应会再走这条路。 即使他今天不回城,她也可以等到天色暗了,再施展轻功追上他们。依她的眼力,地上的马蹄印即使是在暗沉天色之下,她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慢条斯理的吃完一盘豆干、喝完一碗凉茶,过了半个时辰,江太夜仍没看到八王爷的那队人马,于是,她招来店主人,又叫了一碗凉茶与一盘卤豆干。 若一个时辰之后八王爷没有回经这条路,那么她就往其它岔路走,等天黑之后再来查看马蹄印。 江太夜夹起一块卤豆干,正要送入口,俏鼻突地一皱。“坏了吗?”灵敏的鼻子嗅出了一丝极淡的怪味。 话尚未说完,茶铺内突地掠出两道疾速人影朝她袭来。眨眼间,她已把筷子射向一人,阻他一阻,又与另一人拆了数招。突然她颈侧一疼!她伸手拔下一根细如羊毛的银针后,昏迷前瞧见一张憨厚朴实的脸…… 这里是哪儿?她的头好昏……江太夜试关挣起身子,却发现整个人昏沉沉的好似有千斤重一般,仅是转动一下头颅就耗费了她许多力气。 察觉床上的动静,朱纳雍微笑地走了过去。 “小娃儿,咱们又见面了。” 是八王爷!江太夜大惊。这儿不是客栈,客栈不会布置得这般华丽,难道她在王府? “本王在别院等了又等,就是不见一个天真娃儿追来。幸好本王多了道心思,在茶棚布下了人手,否则岂不是让你这个胆敢伤害本王的娃儿给溜了。”这娃儿没他预料的笨嘛。 “你下药!”小人! “对,本王下药。”扬高了剑眉,英俊尊贵的脸庞上满是得意。 “现在抓到你这个胆敢擅闯王府又意图行刺皇亲的刺客,你说本王该敞何处置?” “我不是刺客,别诬赖人!”这个是非不分的阴险王爷! “你说你不是刺客,有何证据?”他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颔,欣赏她灵动的表情。碍事的纱帽早被除下了。 “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没缺手断脚,这就是证据!还有,别用扇子戳我!”江太夜不服输的瞪回去。别以为她被下了迷药就成了鱼肉任人宰割,那根银针上的迷药能困住她的时间有限。 “如果你不是为了解行刺本王,那么为何擅闯王府?” 等等!他的扇子怎么会直接顶着她的下颔?而且她的视线一片清秀无阻碍……“我的帽子!”江太夜惊叫出声。“你不能把我的帽子拿走!快还给我!”糟了!连她围在脸上的纱巾也不见了。 “帽子?本王不知道它在哪啦,也许早扔了。” 天啊!她的容貌被外人瞧见了!怎么办?她不能回山庄了吗? “有多少人见过我的长相?”江太夜的声音有些抖颤。 “小娃儿是黄花大闺女,这般怕羞呀。”她的长相很重要吗? 虽然娃儿外貌灵动清丽,是个美人胚子,但仍不算是他见过最美最艳的女子。 “你还没回答,快说!这问题对我很重要!” “什么你呀我的,真没规矩,要称呼我王爷。”这个不懂尊卑的娃儿真逗人开心。朱纳雍提扇敲了下她的额头。 红嫩小口张了张,瘪了下嘴,江太夜眼泛泪意。“拜托你,这问题对我很重要,王爷?” 看到她这般惹人怜爱的娇弱模样,很是满足了朱纳雍,他展扇笑道:“就本王一人瞧见而已。” 只有八王爷一人看到她的容貌,幸好还有挽回的余地。她还是有机会回山庄去的。 “娃儿在想些什么?”扇子又挑起她的下颔。这来历不明的女娃在玩什么计谋吗? “我不是刺客,你可以放我走吗?”在将委托物送到他手上之前,她都不会是刺客。 “无礼。”扇子这次施了些力道拍在她光洁的额头。“刚刚教的规矩又忘了。还有,这里何时轮到你作主了?” 呜,痛!阴险王爷,她以后定要打回来! “放不放我走?”她低吼。 “随随便便就放你走,你当王府是客栈茶楼,让你爱来便来爱走就走?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朱纳雍好整以暇地走至一旁的太师椅落坐。 “不说。”江太夜用直气在体内运行,才发现先前的迷药效力虽然退了,但她似乎也被下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难怪身体像一堆泥似的,动作慢又不灵活。 “本王问话竟敢不答,没规矩。不说就不放你走,本王很有耐心陪你慢慢耗。”风流浪子般的笑容,毫不在乎。 慢慢耗……惨了她只剩九天的时间。 江太夜抿紧双唇不发一语。 等了等,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阴险王爷似乎真的没有要放她离去的意思,甚至还拿了本书在读。算了就算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过些日子之后说不定就忘了。 “我叫江太夜。” 沉不住气的小娃儿!怎么会有敌手派这个嫩娃儿来王府,是嫌她的命太长吗?搁下手中书卷,朱纳雍再问:“为何擅闯王府?是谁派你来的?” “我……我想到就来了。”硬憋着气,扯谎。 “谁派你来的?说!”娃儿背后定是有人指使。若不是当初的国舅,那么会是谁?娃儿前几日入府来,没有盗取东西,也没伤害任何人,瞧她的模样也不像机灵探子或卧底;方才查看她的行囊,里头只有两套衣服跟一盒胭脂、一盒金创药,还有一条绣花手绢与银两。除了她腰间的软剑之外,娃儿身上并没有什么其它奇特之物,甚至连包毒粉或暗器都没有;而那把软剑,中等货色,称不上利器,剑上无印记,看不出是哪个兵器坊铸造的。 “哼。”江太夜干脆撇头不理。 “有骨气。先将你细细密密的关在这间屋子里,不给食物只给水,不点灯不开窗,持你能有骨气多久。”朱纳雍笑谈着随时可能化为实际行动的威胁。 全然黑暗的空间是很折磨人的。 “如果你是男人,本王早命人将你扔进牢里大刑伺候。不过本王颇有怜香惜玉之心。放心,黑抹抹的关人关不久的,只有一个扮作婢女的刺客熬过三天三夜,就自尽身亡。通常那些犯错的侍妾都熬不过一天,就又哭又喊的求本王原谅她。”当然,那些女人的身份不只是侍妾这么单纯。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有一部分就是探子抓了又溜,溜了又来新的。能杀的探子,他就不客气的杀了;不能杀的探子,他就高抬贵手的放走,让探子回其主人身边。 江太夜瞪大眼睛。关上三天三夜?她哪来那么多个三天三夜可以浪费!她咬了咬牙,仍是不说话。 以扇挑起她的下巴,朱纳雍悠悠的叹了声。“不知道你可以熬得了多久呢?” 房里沉默了半晌,江太夜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阴险王爷,你等着瞧。”只要她逼出那软筋散,她就不用再忍了! “本王好生期待呀!” 朱纳雍一脸欣悦,仿佛真的万分期待这个新鲜娃儿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新的乐趣似的。 朱纳雍击了下掌。 门外立即进来三名侍卫,拿来三大壶水,并且极迅速的把房中原本就不多的东西搬走,只剩一床一被,一桌一杯,连可以用来砸门的圆凳也搬走了,然后就听见外边响起咚咚咚的钉窗声。 “小娃儿,别说本王亏待你。你的东西给你,不是你的东西本王命人搬走。至于这把破剑。” 朱纳雍伸指弹了下剑身,软剑回应一声清鸣。 “本王不希罕,就留在门外,才几步路,有本事自己来拿。” 江太夜瞪了那又叫她小娃儿的坏王爷一眼,再连忙从侍卫手中拿回自己的衣服和物品。 朱纳雍仔细看着她检视已物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翻看了一会儿,江太夜深吐出一口气。“幸好你没撕坏实姐姐为我做的衣裳。”要是衣服撕坏,她就没得穿了。 小娃儿只顾着摸摸碰碰那两件普通女裳,看来是他多疑了。 “我的荷包、我的胭脂、我的药膏、我的手绢,都在。幸好这个阴险王爷说话算话,没坑了我的东西。”江太夜每说一项就把一项收入杯中。 “小娃儿,本王还在儿辱骂皇亲是犯律法,会挨板子。”她越是瞪,他越是爱喊她小娃儿。 “我说我的,你别听就行。” “没教养。”朱纳雍一扇打向她的嫩唇。 近距离被打了下,她不怕这点小痛,瞪了他一眼。“……王爷。”阴险二字有口形无实声。 朱纳雍勾起一抹潇洒俊美的笑痕,他的好样貌帮助他将阴险藏在骨子里。 “小娃儿,不知道多久能再见到你,本王真是期待呢。” 随即,朱纳雍轻摇纸扇,转身离开这房间,同时侍卫把烛火也端离房中,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剩下咚咚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房门要被钉紧了。 江太夜花了约莫三个时辰化去软筋散的药力,逼出一身汗。 许多药物对不见山庄的人的作用十分有限,特别是软筋散一类的常见药物。哈哈,阴险王爷一定没料到药量如此重的软筋散的用处竟只有几个时辰,她照样很快就恢复武功了! 正当她口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摸索着到了杯茶水想喝时,鼻中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味。 “是什么味道?”四处嗅了嗅,没多久,江太夜就确定那味道来自手中的那杯水。 “我喝过的最甘甜山泉水也没这种味道呀。”她在山林中长大,对于许多事物有一种动物式的灵敏。“阴险王爷在水里下药?” 她答对了。 王府的收藏里最高档的无色无味软筋散,只要小小一撮粉末,就能让傲啸山林的猛虎猛不起来。那三壶水里,溶了些许软散,保证她持续饮用之后,想闹想痛都没啥力气。 “可恶!”江太夜把杯子砸了出去。 匡啷一声脆响,瓷杯碎成片片。 “不喝水是撑不过两天。看来得硬闯了。”江太夜握了握拳。 力气都恢复了,不见帖和盒子都在身上。照时间推算,现在应该是丑时左右。 好,再过两刻钟就闯! 猛虎没喝下掺了软筋散的水,正伺机而出。 轰一声巨响,让从外边用林条钉紧的窗户破了个大洞。 紧接着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江太夜破窗而出,旋即引来王府侍卫的刀阵。 三名侍卫同时持刀砍来。 江太夜扔出一物,原本跃至半空的身子踏着该物,借由这一丁点的立足点再次运起轻功上跃。刷刷刷!三把长刀落空的砍在她足下一尺处。 侍卫算错了她应该坠下的位置,稍一错愕,啪的一响,尖锐碎片朝众人激射而来,侍卫翻身避开。 另一组侍卫此时也拔刀迎上,正好衔接上一组的空缺。 不远处有一排侍卫弯弓搭箭,静待命令。 她的剑呢?江太夜眼力甚佳,借由朦胧的月光,快速巡视了四周,没多久,就看到了她那把应该“放在门外的软剑”。 “阴险王爷!”她愤愤的吐出话。软剑插在离房门几步远的泥地里,三尺银亮剑锋全没入土中,只余剑柄留在外面。 若要拿回她的剑,就必须从空中落到地上,想一口气拔出深插土中的软剑,少些力气都不成。 破窗而出、掷壶踏破、刀阵袭来、放眼寻剑,这一切都在几个眨眼间发生。 江太夜当机放弃拿回软剑,再掷出,往上再跃,同时运劲踏碎陶壶。这组的三名侍卫里,一个追不上退回地面,一个挥刀挡住四射的碎片,一个高高跃起,举刀朝她的小腿劈去。 刀劲袭身。江太夜缩起脚,在半空中多滚了几圈,探手放怀,迅速打开胭脂盒,当空洒下。 红艳艳的胭脂粉被掌风和夜风催散,迷了几个人的眼,离她最近的侍卫首当其冲。 侍卫捂着刺痛的眼,视线不清的落回地面。 一开始的那组三人侍卫补上位置。 此时,江太夜已经跃上她被囚的隔壁屋的屋顶上。 一排弯弓的侍卫转了方向,继续瞄准她,仍未放箭。 可恶!至少要距离一百步她才有可能躲得掉飞射而来的利箭。 江太夜一边奋力运起轻功奔跑,一边衡量敌我之间的距离。 “什么小猫在踩王府的屋顶?踩破了可得赔钱呢。” 一队侍卫和火把正随着八王爷在不远处出现。 “阴险王爷!”江太夜撇过头看他,在屋顶上停了下脚步。“哼,给你的!” 一个小黑球含力激射而去。 那个小黑球没被侍卫射下、打下,而是在距离八王爷身前几尺处,被一旁的洛总管伸出一只手,像抓只轻飘飘的蝴蝶似的,从容地化掉轻道,抓住。 洛总管望了眼自家王爷。 朱纳雍轻轻的点了下头。 “卑职僭越了。”不自称奴才,而自称卑职的青年总管打开那个用布包裹的东西。 朱纳雍的视线饶富兴味的在屋顶上打转,对于她能够和两在个侍卫在屋顶上追逐打头的高明身手,感到十分的欣赏。 洛总管很快便确定这块布与盒子都是没毒没机关没问题之后,转眼瞥见布匹上的落款图案,眼尾上扬的凤眸微露惊诧。“王爷,是‘不见帖’。” 闻言,朱纳雍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随即低头、垂眸,掩去锐光,接过洛总管呈上的手绢和胭脂盒。 那条手绢,一面是朱纳雍曾经瞧过的红梅图案,另一面被撕开,露出内侧的字迹。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那用特殊针法绣在手绢内侧的字,记述不见山庄何年何月何日收下一纸黄泉笺,在何年何月何日之前必须把物品送达当今八王爷的手中,最后是一个云雾缭绕屋宇的图案,那正是不见山庄的标记。 胭脂盒里装的应该就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黄泉笺。 朱纳雍握紧了那小小的胭脂盒,并不急着打开,向来优雅闲适的表情转为紧抿嘴唇的沉凝。 黄泉笺,莫回头组织专用的笺纸,薄可透光,绝难仿制。只要出得起价钱,把人名和时间写上笺纸,自有杀手会把事情办成。若是他朱纳雍暗地里想杀人,不愁银子和门道弄来空白的黄泉笺。 不过,谁会大费周章的重金聘请不见山庄,只为了送来一张空白的黄泉笺?恐怕……笺纸上已经写了名,甚至那名字的主人也早已经入了黄泉。 那么这张已经不能杀人的笺纸,为何送来?与他何干? 朱纳雍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没料到小小娃儿居然是不见山庄的使者。 “生擒。”他这话是对着洛总管说的。 “射下,放箭!”算了下双方的距离,他于是对一旁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说。 一支支追魂羽箭朝百步外远的江太夜射去。 洛总管此时更如同一支利箭,朝江太夜所在位置飞身而去。 王府书房。 “呵,差一些就给你溜了,你这只信鸽还真难抓。小娃儿的轻功真好,足以独步江湖了,可惜这里是王府,不是江湖。” 朱纳雍好整以暇的看着江太夜狼狈的模样。 “阴险王爷,一群人欺负我一人!”江太夜身上多处被利箭擦过的伤,小腿处更有一截断箭未拔除。 王府侍卫的箭阵有效地缩小她能活动的范围,即使她腾移挪转得够快,仍是弄不出一个缺口,最后被王府总管亲手擒下。 “谁叫我是王爷,有机会总是要欺压一下百姓的。” 朱纳雍俊容愉快的扬着纸扇。 洛总管接过侍从拿来的药箱。“王爷,是否给姑娘上药?” “医好她,慢慢来,不急。” “是。”洛总管明白王爷言下之意;用好药,别落下病根,但是也别太快医好,省得小姑娘跑了还要费劲抓回。 不见山庄使者的身份,远比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来得重要千百倍。 “小娃儿,别说本王亏待你。王府的上等药可是寻常百姓用不起的珍品,本王用这些珍稀药品招待你,算是尽了待客之道了。” 闻言,江太夜对他龇牙咧嘴。好可怕的王府待客之道!多让阴险王爷招待几次,她就只能在阴曹地府回味白妞儿的美妙歌声了。 洛总管的医术虽然未臻医道圣手的程度,但是比起坊间的普通大夫显然要高明许多,连王爷生病时也只给他医治,不吃外人开的药方。 “姑娘,失礼了。”洛总管不咸不淡的说道。 等到江太夜小腿上的断箭取出,所有的伤口清洁、上药、包扎完毕,最后婢女为她换了一袭干净整齐的衣裳,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这期间,朱纳雍就坐在一旁,非常有耐心的瞅着小娃儿疗伤过程的忍痛表情。瞧瞧,那两道弯弯秀眉扭成两条毛虫似的,真有趣。瞧瞧,可爱的红菱小嘴呼呼喝喝的喘气,颇像池中鲤鱼吹泡一般,真逗趣。瞧瞧,一张俏脸痛得发白,又忍着不痛呼出声的憋红,可以唱大戏去了,真……有骨气。 “你去看顾熬给小娃儿喝的药汤,药熬好了就送进来。让侍卫退离书房周围,本王不希望待会儿要谈的事情传至第三人之耳。” “是。” “对了,再送一些消夜进来,本王饿了。” 朱纳雍注意到她听到消夜所露出的饥饿表情。“小娃儿应该也饿了。”小娃儿半天没吃东西,此刻应该是饥肠辘辘,可不能饿坏她了。 “是。”洛总管恭敬的离开,并带上书房的门,同时让外面的侍卫拉大巡视圈,能保护到王爷。 “小娃儿,这里只剩本王和你,你来自不见山庄?” 朱纳雍朝她亮了亮那条手绢。 “是又怎样?”江太夜忙碌了一整晚,最终还是被抓回,身上还添了六七道箭伤,而且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浑身力气消耗得七七八八,若非阴险王爷就坐在面前,她万万不能示弱,否则早瘫在床上了。 “是谁委托你送来东西?” “我不知道。” “不知道?”朱纳雍俊眸微眯。 “不见帖上面通常会记述何时收到何物,要送给何人,期限是何时。若是那人愿意留名,那么不见帖上会一并写明:若是那人不愿留名,那么不见帖就不写。只要没写,就代表当初山庄里的人问了名字,对方不答。所以不只我不知道,山庄里的人也知道。” 不见山庄明哲保身的方法之一:绝对不要有好奇心。 不见山庄可以选择不收镖物,不押送这一趟镖;如果收了镖物,就尽量依照对方的要求去办。知道得太多是危险的开始,特别是秘密。 “是吗?”朱纳雍原先还以为能从不见山庄使者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看来他的如意算盘敲不响了。 “传说七年前的传国玉玺是由不见山庄送到当今圣上手中,真有其事?” “不知道。” 朱纳雍的扇子啪一声的合上。“这事情早发生了,你怎么可能不知!” “山庄里保存有哪些东西,以及山庄里曾经押送过哪些东西,除非我是曾经经手物品的人,否则一概不知。”哼,果然跟实姐姐说的一样,外面黑心黑肝黑胆的世人总是觊觎山庄里待运的宝贵物品,使者只要一被抓到,就会被审问不见山庄的秘密。幸好山庄的庄规极严,阴险王爷问的事情她一项都不清楚,就算被用刑也不怕泄漏出关于不见山庄的机密。 “是吗?”朱纳雍淡淡笑着。“那你说说你曾押送过哪些东西,这事你总知道吧?别太嘴硬,没有人的嘴硬得过王府的刑具。本王瞧你一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颇有几分怜惜之意,现在还不想用大刑,只要再晚一些,本王就‘不知道’了。” “……”江太夜咕哝了几声。 “小娃儿,大声些,本王没听见。” “你这是第一桩啦!哼,你得意了吧!我第一次离开山庄就遇到你这个阴险王爷,然后就被你卑鄙的抓住,还下药、放箭、不给我饭吃,够无耻!我回去一定会被大家笑,被庄主骂了……”江太夜嘴角瘪起。呜!白长老这次的离庄占卜确定没有出错?白长老会不会是老眼昏花,把大凶看成大吉呀? 朱纳雍视线一直镇住她。瞧这女娃怒中带悲的模样,不像说谎的样子,看来她说的应该都是真话。没戏唱了,千载难逢的抓到一个不见山庄的使者,居然是个初见世面的嫩雏儿,连个有用的消息都不知道。 那他大费周章的抓来何用? 江太夜越想越伤心,不禁悲伤起来,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小娃儿哭什么?怕被骂就别回去了。”对了!不见山庄的位置!只要找到隐匿功夫到家的不见山庄,攻下整座山庄,还怕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朱纳雍脑中灵光一闪。 她边哭边说:“我不能回去。我已经被外人知道相貌和身份,在你死之前,我不能回山庄。只要你活着一日,我就一日不能回山庄,就算我敢不守庄规的回去,山庄最外围的大门也不可能打开。” 闻言,朱纳雍心中暗叹,不愧是向来只闻其名,不知其踪的不见山庄,这一条庄规真是果断俐落啊。“小娃儿,看来你这辈子都无法回去不见山庄了。还有,本王贵为当朝皇亲,是你这小平民想杀就杀得了吗?” “阴险王爷,有朝一日我定会回山庄的!你张大眼睛瞧吧!”江太夜大喊。 “少自不量力了,光是王府侍卫每人给你一刀一箭,就够你去地府游一圈了。”朱纳雍一笑置之,表面上得意的轻摇纸扇,实则暗暗苦恼那张黄泉笺的内容。 沉默了半晌,她问:“现在不能回山庄,那我该怎么办?” “王府空房甚多,招待得起一位远方来客。江姑娘,就请你在王府小住一些时日了。”在他查明黄泉笺的来源之前,当然要好好的留住这位不见山庄的贵客了。 因为那张黄泉笺上面写的人名,朱纳雍曾经再熟悉不过了。 朱纳言——多年前病故的东宫太子。 第四章 朱纳雍回到寝室之后,反反覆覆研究着那张琉璃蓝的笺纸,特殊的染色以及对光一照几乎透明至只剩墨迹的纸张,皆是独此一家的特色,就像不见山庄的单面绣一样的有名;那条手绢做成的不见帖薄得就像普通布料一般,却能够再一分为二,若非小娃儿以巧劲撕开,手绢里面的秘密只能继续不见天日。 如果这张笺纸为真,那当年前太子之死,就不单是缠绵病榻那样简单,定是另有惊天内幕。前太子早已身亡十年之久,坟头早长出了青草,凭着一张笺纸是无法为太子一事翻案的。何况,就算翻案了,又有何用、有何益? 最重要的两点:是谁出金买前太子的命?将此笺寄来给他,为了何事?是威胁、勒索,还是……暗示什么? 朱纳雍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整夜不能眠。 一道道的难题,皆关乎着一条条生命。 当今皇上在位七年,大刀阔斧的整顿朝中势力,杀伐果断的镇压蠢蠢欲动的外族势力,以及皇族势力。 齐五、谷王、代王皆被废为庶人,贬庶原因是骄横不法、霸占民田、凌占妇女;而起兵反抗削藩的辽王,更是全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辽王妃和三岁大的世子也被赐毒酒自尽。朱纳雍只要一忆起诸位曾对国家权力起了觊觎之心的兄弟们,冷汗就不禁滑落。 有些人不用功高震主,就已经是皇帝猜忌的对象,因为体内流着和皇帝相同的血脉。西汉有七国之乱,西晋有八王之乱,隋炀旁杨广夺了其兄的太子之位,流芳百世的康太宗有玄武门之变,这些都是皇室内斗。 那一座九五之尊的龙椅,让人心变得复杂。 当今圣上是位百年少见的明君,单是未加赋税于民、国库充盈,便可得知圣上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且不骄奢逸乐、不挥霍。 然而,事情有其一体两面。当个好皇帝的先决条件之一,就是坐稳皇位,没有宦官弄权,没有亲王坐大。 想着那张早该烧毁的黄泉笺,朱纳雍再次像许多年前那段诸王争位的日子一样,一夜无眠。 隔日。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正闭目养神的朱纳雍睁开双眼。额际微微的抽痛,令他皱了下眉心,知道无眉的结果就是引发头痛这个老毛病。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眉头随之放松,没多久,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笑容,一如平日那般。 王府里的人太多了,就算知道有些仆役的主子另有其人,朱纳雍也不能撵他们离开。 不能让人知道他头痛,不能让人知道他一夜无眠,不能让人知道府中住了一名不见山庄的使者,不能让人知道有人送来一张黄泉笺。 对,王府中哪来的不见山庄使者,只有一名他在郊外邂逅的美丽姑娘,以及一个没有夹层的普通胭脂盒。 “进来。” 朱纳雍轻喊。 由于王爷不喜欢有人进入他的寝房,因此房门外站立的四个人中,只有一人推门而入。 齐远手中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行了一礼。 “王爷。”齐远身为王爷的贴身侍从,可以说是王府之中继洛总管之后,最了解自家王爷的人。 “擦脸、更衣、梳发。” 朱纳雍淡淡吩咐。“派人伺候江姑娘了吗?早膳摆到小花厅去,我要和江姑娘一同用膳。” 齐远脸上瞬间闪过惊讶和欢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是。” 他疾步至门外,吩咐了几句,另外两名侍从连忙离开,分别去办妥这些事情。 没多久,齐远回房后,手脚俐落的拧起热毛巾让王爷擦脸。 朱纳雍不喜欢让人碰触到他民,尤其是脸,因此齐远只是把热毛巾恭敬地递上。 擦完脸之后,稍微醒了醒神,另一条泛着舒服热气的毛巾已等着让朱纳雍敷眼用。自从他少年时第一次失眠之后,他就开始习惯用热毛巾敷眼,解解眼睛的酸涩,也减缓眼周的未眠疲态。 手隔着眼睛压住温热毛巾,朱纳雍思索着该如何让人逐步发现到他喜欢上那位从郊外携回的美丽女子的“事实”。昨晚的动静闹得稍微大了些,他该如何合情合理的收尾,才可以不让人起疑呢? “齐远。” 朱纳雍半靠在床榻的边柱上,唤道。 “在。” “江姑娘那边可有人伺候?” “小的已让人领了翠袖去江姑娘那儿。翠袖手脚灵巧,反应机灵,定会伺候好江姑娘。” 朱纳雍声音柔和的细细叮咛:“稍晚请人来给江姑娘量身裁衣,另外给她添些发钗首饰……不,找最好的珠宝商来,让江姑娘亲自挑选喜爱的首饰。还有,去找洛总管,告诉他,他安排给江姑娘的房间离本王太远了。”他叹了一口气,续道:“难怪她会以为本王在糟蹋她的感情,昨晚闹得要离开,清理出最近的一个院落,让江姑娘住,吃穿用度全部派上最好的。” 齐远惊喜连连,兴奋的应道:“是!”他服侍多年的主子终于动了心思,有姑娘入王爷的眼了! 朱纳雍拿下凉掉的毛巾,再换了一条热毛巾,盖住疲惫的眼睛,同时掩住一半的俊脸。“先去把我刚才的吩咐传下去,别怠慢了我的好姑娘。”他朝忠心的侍从挥挥手,示意齐远可以暂离。 “好!”齐远精神抖擞地疾步至门外,把王爷刚刚吩咐的话一字不漏地叮咛另外一名侍从。“……王爷难得一早就这般挂念着一位姑娘,全部打起精神,好好伺候!谁要是脑袋不对路的出了啥差错,就去李管事那边领棍子!” 能在府中升至王爷的贴身大侍从,都是眉眼通达、嘴巴牢靠,而且善于察言观色的忠心之人。另一名侍从齐砚听完兄长的吩咐,立刻亲自去办事。 务必要把王爷在意的事情办得妥妥贴贴。 小花厅。 朱纳雍头戴金冠,腰系翡翠玉带,一袭淡青长衫,衣摆,袖口绣有藏青色云纹,其余处饰以不甚明显的吉祥图腾暗纹。只在行走时于光线照耀下闪着淡淡灿亮。 “江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朱纳雍丰神俊朗、英姿卓绝的入小花厅,一进来就含笑的关系坐在椅上拿眼瞪他的江太夜。 “一想到你就睡不好!”江太夜忿忿的吐言。 一群人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现在她房中,只因为王爷今早要她陪着用膳! 小小女子怎能让尊贵的王爷等候呀! 就算江太夜既惊且怒的想把那群女人赶出房间也没有用,因为那群人又急又求又忙的帮她梳发更衣,务必要让她以最得体最美丽的模样出现在尊贵的王爷面前。 忙乱间,她的一头长发还让一个丫环梳疼了,硬被扯下几根头发。 众人忙碌了半晌,梳发的忙着梳出华丽且紧复的样式;伺候更衣的则捧着一堆衣服配饰在搭样子,等着稍后为江姑娘换上。 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像是众丫环的领头,俏丽的模样挺教人喜欢,她正仔细的向江太夜说明跟王爷一同用膳要注意的礼仪。 江太夜右耳进左耳出的听着翠袖的话,不悦地盯着那堆披披挂挂的衣裳;这时门外又跑来一名叫做杏袖的女子,身后跟着三个小丫环,捧着一堆东西进来。 杏袖与翠袖低声交谈的几句,翠袖一挥手,斥退她带来的小丫环,动作迅速的把原先的衣饰换下。 “痛!”江太夜感到头皮一疼,帮她梳发的小丫环手中梳子又多了几丝扯下的长发。 翠袖倒抽一口气,微瞪了小丫环一眼。“你出去!自行去找李管事领训。” 小丫环一惊,眼中瞬间泛泪,但一思及王府森严分明的规矩,赶紧低头,躬身退下。“是。” “怎么了?”头发让人扯着,江太夜看不见后面发生的事情。 翠袖连忙上前,接过梳子,亲自帮江太夜梳发。她笑了笑的应道:“姑娘,想梳什么发式?”她一口气念出十几种贵族千金喜爱的发式。 “啊?”可惜江太夜一个也听不懂。 翠袖柔眉顺眼的说道:“还是让翠袖为您选一个,梳好之后,看您喜不喜欢?” “你……决定就好。” 现在换右袖指挥全局,抓紧时间为江太夜更衣换裳,衣服来不及薰香的部分,就要在腰间配上一个连坠式香包,散发雅而不浓、清香舒适的味道。 有两个大丫环同时掌控现场,再加上五个小丫环做帮手,众人忙而不乱的把江太夜梳妆打扮好。虽然她比王爷还晚些梳洗,却比他早半刻抵达小花厅,众丫环实在功不可没。 因此朱纳雍才有眼神享受一位俏生生、水灵灵的清丽女子陪他用膳。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没想到你经过一翻俏打扮之后,丽色不输一位群主千金了。” 朱纳雍满眼欣赏的瞅着她一身精致宫装、翠环玉绕,腰结红色丝穗,衬托出她的曼妙身姿,花容妆点了三分珠翠、一抹胭脂,更显容貌出尘。 听见他的称赞,江太夜一早的不开心便消失了一半,毕竟女人都喜欢听到别人对自己的欣赏之词,特别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即使她知道他的本性有些阴险。 朱纳雍视线落在她红得艳丽的樱唇之上。是了,这个不见山庄的小娃儿初见面时不涂粉不抹胭脂,他一开始应该对那盒胭脂起疑才对,这样就不会牵扯出后续的诸多事情了。这,是他的疏失。 倒是一直被盯着瞧的江太夜先沉不住气。“阴险王爷,你在看什么?” 朱纳雍露出一抹众人习惯的潇洒笑容,吟咏般的说道:“你的唇真美。” 一位黄花大闺女被人当众称赞唇美,虽然旁边都是王府的侍从、丫环,但江太夜还是羞红了一张脸。“阴险王爷……” 即使她莫名的就是知道阴险王爷这句话言不由衷,却依然被他的话弄得害臊得不知该怎么办。阴险王爷对她使坏对她凶,甚至把她关起来,她都不会手足无措,偏偏她就是拿这一句溢美之词没办法。 “一起用膳吧。” 侍立一旁的齐远、齐砚、翠袖、杏袖闻言,立即上前为两人布菜。 动筷之后没多久,朱纳雍就发现她不自在的模样。 “怎么了,王府里的菜吃不习惯?” “很好吃。但是为什么其他人不一起吃,要站在旁边看?他们肚子不饿吗?”江太夜指了指侍立两侧的侍从与丫环。 闻言,尚是少年的齐砚表情愣了下。一起吃?和王爷?给他们一个天大的胆也没人敢这般做! 年纪较长的齐远、翠袖、杏袖的惊讶只在眼里出现。只是主子没问话之前,他们不能主动说话。 “齐远,你们用膳了吗?” 朱纳雍笑问。 “回王爷的话,小的已经用过膳了。”齐远微笑回应。 其实,他们是要等主子都吃完,收拾妥当之后,才会轮流去厨房或是佣仆用饭的小厅吃早膳。只是有些小事身为王爷的朱纳雍从来没注意过,在不见山庄长大的江太夜则是从没听过。 “喔,所以你们都不饿?”江太夜问,瞅了瞅翠袖与杏袖。 “奴婢不饿。”翠袖与右袖清脆回答。 “那,这么一大桌菜只给我和他吃?” 偌大的圆桌上,摆满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碟子。江太夜觉得这一大桌精致又美味的食物够众人一起吃还有剩,如果他们的储量跟她在不见山庄的亲友差不多的话。 “喜欢就多吃些。” 朱纳雍亲自夹了一筷子的丁香小鱼放到她碗里,让一旁的齐砚差些儿惊凸了眼。 王爷居然亲自帮一名陌生姑娘夹菜……他齐砚失职了……不、不,定是王爷喜欢上人家姑娘了!等会儿,他要去问问洛总管,看是否要再拨一个大丫环去伺候江姑娘。 江太夜瞧了瞧手上那碗热腾腾又香喷喷的粥,再瞧了瞧面前几个碟子里堆尖的菜肴,又瞧了瞧朱纳雍面前那堆更多的碟子和菜肴,以及桌面那一大堆菜色。 “看你也没比虎子壮,人长得瘦瘦高高的,却跟虎子一样能吃,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一大桌菜呀……”江太夜瞥了俊朗的王爷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动筷用膳了。 朱纳雍脸上的多情笑容微僵了下。虎子?居然拿他一个王爷和一个乡下人比?还有,他哪不壮,哪儿瘦了? 很快地,朱纳雍恢复如常,又笑得一脸春风,再夹了一筷子的五香焖蛋。“吃吃看,这个配粥很开胃的。” 如果朱纳雍知道她说的那个虎子不是乡下人,而是一只凶猛的吊晴白额虎,恐怕他的笑容不止会僵,还会垮吧。 用完这顿早膳,王府的下人虽然嘴巴严密,但是大家的眼睛可都精明得很。 很快地,王府众人就知道王爷破天荒的和一名妙龄女子同桌用膳;一个小丫环被李管事打了五棍子,因为粗心扯落贵客姑娘的发丝;翠袖和右袖同时被调去服侍那位贵客姑娘;贵客姑娘入住王爷隔壁的玲珑院;多宝斋的大当家亲自上门,带来最名贵的首饰。 多宝斋的老板姓多,名多。 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多多益善。 曾经有一次在酒楼里,他无意间帮了一位少年公子之后,他多宝斋的生意就日渐兴隆了起来,他卖的珠宝、首饰、精细小玩意儿居然能打进往常都打不进的官宦贵人圈子。原因是那位少年公子经常腰系了一个多宝斋的玉佩,手中经常把玩一个多宝斋的七巧象牙球;而那位少年公子就是当今八王爷。 自此,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就知道了多宝斋的存在,再加上多老板能言善道、货色精细且经常有新品,因此那些贵人们来买了一次首饰,就会来买第二次,第三次…… 经过了几年之后,多宝斋就成为京城三大珠宝店之一,他的多多之名就响遍京城的商人圈子,成为一大名商。 此时,多多老板正站在他一生最大的贵人面前,解说多宝斋中档次最高的各色珠宝。“……这支凤头钗纯金打制而成,凤羽细致轻盈,随着步伐微微颤动,栩栩如生。风头口中衔了一颗珍珠,此珠产自东海,莹白透亮,内蕴微红,暗室中能泛出淡淡光华,极为珍稀。” 朱纳雍含笑听着。“挺美的。喜欢吗?”他笑问向一旁的江太夜。 如果坐在旁边的是朱纳雍过去的红颜知己们,那么她们早在多多老板打开一个又一个檀木盒时,就都双眼放光,脸颊泛红,兴奋的盯着那些顶级珠宝;就算再差一等,坐在旁边的是府中歌姬侍妾们,瞧见那些令人目不暇给的金钗美玉珍珠,心中早在琢磨该怎样得体又合理的向王爷要求一件首饰为自己添色。 可惜现在坐在他身边的是江太夜,从小在山林中长大,平日身上带着的东西除了放钱放零嘴的小茶包,就是系发的布绳。 “很漂亮。”这是江太夜对那支风头钗的第一印象,但也仅止于此。 朱纳雍亲手拿起钗子,寻思了一个位置,为她插在发上。他欣赏了下,眼眸笑得弯弯的。“很好看。” 其实朱纳雍对于称赞女人的词汇非常贫乏,通常就是那几个字翻来覆去的使用。但是一般女人只要听得他说一个好字,心中早就喜翻天了,哪里能够明白他说的好、美、不错、漂亮,实际用了几分心思在言词里面,恐怕就跟他随口说说今天天气很好的心思是差不多的。 一旁的杏袖和翠袖立即捧来一面铜镜,让江太夜照着。 而朱纳雍那句“很好看”,就像是按下一个无形机关,杏袖、翠袖、多老板接力似的赞美起天仙般的姑娘与高贵凤头钗是如何的相配……江太夜盯着自己镜中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而且她觉得头上有些沉沉的。 忽然,她把头朝旁边用力一甩! 见状,多老板像是又被按下一个无形机关。他中年发福的身材瞬间迅如流星的接住那支栩栩如生的凤头钗。老天爷啊!这支飞往王爷俊脸的凤头钗,只要身躯画花了王爷那俊俏的脸蛋一下,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朱纳雍今天手边那把丝扇还来不及张开挡下暗器,就发现金光闪闪的暗器被人接走了。 “啊!我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江太夜看着镜子,笑眯了眼。 多老板抖颤颤地捧着那支昂贵凤头钗,脸上的冷汗还未抹去,就瞧见更惊人的一幕——江太夜又猛力甩头。 一支斜插的珠花簪向旁边飞出,上面连缀着七颗浑圆硕大的珍珠。 一支金步摇往斜边飞出,上面缀着金质铃铛和鲜红珊瑚。 一枚玉杯向后面飞出。那是翠袖精心装饰在发中央的压发玉环,丰指般的白玉环,毫无瑕疵。 一切都发生的电光石火之间。 多老板手中捧着尚未卖出的凤头钗,因此那支射向尊贵王爷的珠花簪,他来不及表示忠心的为王爷挡下。 朱纳雍先前握住的丝扇赶不及上次的买卖,正巧能迎上这次的生意。 刷的一声,张开的丝扇把他的俊脸遮住一半,啪的一下,刚好挡住那支珠花簪,如果没算上簪子那锐利的尾端刺破扇面,险险戳在他手指边的话。 杏袖和翠袖手捧沉重铜镜,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反应也没那么快,于是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发生。 金步摇和玉环是贴身侍从齐远接下的。他猿般迅速跃起,接住了去势甚疾的金步摇,眼角余光瞧见有一物即将坠地,连忙一个板凳折腰,伸手一捞,恰恰好接住玉环,没磕破任何角角。只是他的腰这般违反人体方向的扭着,差些儿扭伤了。 大厅里,众人皆惊她独笑。 江太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的笑道:“嗯,这样舒服多了。” 这时她发上只剩下一些缠发的丝带,其余的装饰都被甩了出去;除了两缯头发散了下来,她的发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这就要归功于翠袖梳发的好手艺了。当然一部分的原因是她仍是未婚闺女,不用整个盘发挽髻。 成日在山林里奔跑、学武练功,江太夜对首饰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实用至上! 那些又重又亮的发饰戴着多别扭呀,恐怕在山林里跑没几下,她就被沟在哪枝树杈上了,不然就是那些钗子自已掉在哪个山沟或落叶里,连她也没注意到咧! 朱纳雍愣了下,毕竟刚才的事情有些超出他二十多年来的认知。不过,他练了二十多年的笑容,仍是和煦的缓缓漾开。 “江姑娘,你不喜欢这些钗饰吗?”只要是女人,应该都喜欢吧?至少在朱纳雍认知的女人里,不论是青楼名妓、官宦千金、皇宫妃子全都会喜欢。她们经常寻思该如何让自己的妆奁里再多些珠宝首饰,然后戴上它们让男人欣赏、给女人羡慕。 闻言,多老板捧着最先被甩出来的凤头钗,冷汗别的流了下来。经营珠宝生意的多老板当然不会认为有女人不爱珠宝,他只想到是因为货色不够好,让这位王府的美姑娘不愿戴上。 “你说那些东西?”江太夜微微偏头。 这时,齐远已经直起腰,把金步摇和玉环放在一旁的几上。 朱纳雍点头。 “一直戴着不舒服。而且,戴着它们能做什么?跑得更快?” 比虎子还快?可是她在十岁时就跑得比山路猛虎还快了,这才会遇到虎子的娘,然后过了几年遇见出生没多久的虎子。 闻言,杏袖和翠秀整齐的摇摇头。女人头上戴着那些宝贝儿怎能用跑的,光是快步走就很少见了;而随便一个小钗子就足够给她们赎身,再开个小店铺营生了。 好问题。朱纳雍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抚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应该不能。” 江太夜挥手比了比。“跳得更高?比乖乖的爹跳得还高?” 乖乖的爹是猴王,她在树上的潜行功夫就是向它学得的。 这问题也很好。朱纳雍的笑容更盛。“还是不能。” “力气变得更大?可以一掌把树打断?”她以前曾遇过一只受伤的熊,很凶悍的。为了替它治伤,她闪闪跳跳的,好不容易才被那只母熊接受,当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先喂了食物给肚子饿的小熊吃。 “更加不可能!” 朱纳雍朗声而笑。他习惯性的拿起扇子想要扬几下,这才想起扇面上刺插了根珠花簪。 “什么都不能,那我戴着这些笨东西干嘛?你有看过哪些老鹰或是猛虎往自个儿身上套铁圈吗?” 齐砚、杏袖、翠袖听见这句话,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了些;多老板则差些儿要跳起来捍卫他那些心爱商品们的正确用途。 不过,齐远没瞪眼睛,只是淡淡的笑了,眼里暖融融的望向自家王爷。 朱纳雍顺手把那支簪子抽出扇面,在指尖把玩了下。“说得好!本王也不知道这些笨东西能做什么用、吃不得、穿不得、戴着又累赘,经常要注意有没有歪了,偏偏还昂贵得紧咧。” “王爷……”多老板一脸尴尬。 “老鹰和猛虎多自由自在,在天空里飞得高飞得远、在山里跑得快跑得有劲,它们何曾用得上这些人间欲物了。”朱纳雍微笑的赞同。 “对呀对呀!我真要戴着这些东西去山里,虎子和乖乖瞧见了,恐怕会笑得在地上打滚呢。” “你那两位朋友真是趣人。” 朱纳雍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口中的虎子是一只吊晴白额虎,乖乖是一只灵敏的猴子。现场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否则早吓得蹦起三丈高。 “它们和我一起长大,是我的好朋友。”江太夜一脸自豪。“对了,倒是那支亮亮的钗子,乌鸦肯定很喜欢。”她指向多老板小心捧着的金钗。 乌鸦天生喜欢晶亮之物。 一旁传来几声噗哧笑声,但很快的又压抑住了。 朱纳雍瞅着那支凤头钗,再想像一只乌鸦戴上它的模样,顿时笑意涌现。“相配、相配!” 越是思索,越是觉得荒谬,越是想笑,后来他笑得连连拍桌。 繁华乱眼的京城,多少人为了宝贵,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这跟黑抹抹的乌鸦又有何差别?一思及此,他笑得更加大声,更加畅快,更加癫狂。 他仿佛要借着大笑,笑出心中积沉多年的郁闷。越是禅妙的道理,越是藏在普通的事物里,人啊,最困难的就是跳脱自身习惯,换一个新角度看待那些事物。 多老板苦着一张脸,在旁边陪笑。这支凤头钗至少可以买下五千只乌鸦了,而且凤凰和乌鸦怎能相提并论……齐远微笑的看着王爷少见的开怀模样。 朱纳雍畅怀大笑,浑厚笑声响彻全厅,过了好一阵子,笑声暂歇,正要抽出巾帕擦掉泪水。 “既然这么说,那你头上为何要戴着那个铁圈呢?”江太夜修长的手指向他头上束发的金冠。她对于黄金的价值认知,始终停留在一种可以拿来花用的“铁”,把“铁套在头上,不重吗?” 她居然将金冠称作铁圈! 这次连齐远也瞪圆了眼。 “啊?”朱纳雍刚从袖中抽出帕子,愣了下。 “我?铁圈?”他伸手往她比的方向一摸。“这个呀……”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用金冠束发。既然他不喜欢自己的王爷身世,时刻如履薄冰的生活着,活得比一个普通商人还累还束缚,为何不放下这顶象征荣华富贵的金冠呢?难道是他舍不得? 这时,厅中众人只差没对那只葱白秀丽的手指狠狠刻上自己的意见! 大胆妄为!齐氏兄弟眼中瞪着的是这个意思。 目无尊卑……多老板担心这位美姑娘等会儿会被拉去乱棍打死。 忤逆上意……杏袖和翠袖紧张得几乎想冲上前,把江太夜伸出的那只手指拗回掌心里,但王府的规矩基严,王爷没发话,她们仍只能原地站着捧镜。 “姑娘说的深具禅理。” 朱纳雍笑着点点头。 “禅理?我只是说事实。” 江太夜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阴险,但感觉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就像有一次她在雪地里遇见一只聪明的白狐,当时为了和白狐作朋友,她在下雪的山林里四处寻觅,十找九空,白狐像是和她玩捉迷藏玩上瘾了,有时匆匆现身,有时露出个大尾巴,有时只留下爪痕,有时却直扑到她跟前来,只要成功的吓到她,白狐就会开心地猛摇尾巴。找了一整个冬天,她还是没和那只白狐变成朋友,后来是虎子和乖乖觉得她冷落了它们,她也就只好放弃继续找白狐了。 阴险王爷有时给她的感觉就如同那只白狐,四处藏呀藏,她一定要花力气去找,却不知道是要她找些什么,白狐才会满意。白狐很狡猾,有时还会故意欺负她,在她手背留下几道爪痕,但她知道它没有恶意。 只要她没有危害到白狐的生存,白狐就没恶意,只是白狐和她玩的方式,玩法与众不同了些。 朱纳雍摸了摸那顶雕刻精细华丽的金冠,接着动手将它解了下来。黑发仍用丝带系着,因此有没有金冠,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王爷!”齐氏兄弟惊呼。 朱纳雍把金冠放在手中细看,第一次如此正视这个绑住猛兽自由行动的“铁圈”。因为这个象征荣华富贵的金冠,他付出了多少自己视为珍宝的自由呢? 过了半晌,他哈哈一笑,随手往旁一抛。“收着,日后若非入宫见驾,别给本王戴金冠,跑不快、跳不高的,还挺沉的呢。” 山上人的纯朴天性,是不大能理解京城人的复杂的。然而,越是简单的思维,越能够碰触到真理。她在单纯之中,遇见真理;他在复杂之中,悟出真理。 “江姑娘,本王先前看俗了你,在此向你赔礼。走,咱们去找些别的乐子。” 朱纳雍起身,顺道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她值得他另眼相看、以礼相待。 “乐子?”江太夜眼睛一亮。“玩什么?”这两个多月来,她忙着赶路,忙着送委托物给阴险王爷,是好久没出去玩了。虽然被他抓住,但委托物也达达了,总算可以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王爷?”多老板轻声一问。 “找洛总管来。你们两个和洛总管一起挑些东西,不用给本王省银子。自由自在虽然不错,不过偶尔也需要参加大场合。” 杏袖和翠袖放下铜镜,一脸惊喜的望向那些金玉珠宝。虽然她们没资格穿戴那些宝贝,但是能亲自挑选,也足以令人激动万分了。 朱纳雍就算想一身逍遥自在的做一个逍遥人,仍是需要参加皇家宴会,而且太过高风亮节,博得贤王之名,也是一险。 皇帝不需要皇亲国戚有贤有才。皇帝只要文武大臣贤明能干,足以辅国理政、领军打仗。皇亲国戚太过贤能,谁知道会不会另一个篡汉自立的王莽呢? 朱纳雍拉着江太夜大步往外走去。他的步伐虽大,但她丝毫未曾落后,两人边走边说话。齐远一旁跟随着。 “阴险王爷,你平日都玩些什么?” “看书。” “这不有趣。” “画画。” “这我不会。” “嗯?射箭。” “这个行!我们来比射箭!我可是山庄里数一数二的射箭好手。” 朱纳雍豪气一发。“好!齐远,去取本王的宝弓来!” 反正他在自己府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饮食起居吃喝玩乐,随他自由,何必时时刻刻拿着王爷的铁圈困住自己,那些探子想报什么就报什么给他们各自的主子知晓。 心头放下一个重担的朱纳雍,心情欢快的度过一个下午。 不过,也只是一个下午而已。 第五章 朱纳雍发现自己不只小瞧了那个女娃儿,还高估了自己。 一开始,两人比拼射箭,成果不分。 箭耙五十步远,两人皆箭箭命中红心;一百步远,两人仍箭箭命中红心;一百五十步远,两人还是箭箭命中红心。 “小娃儿,你的箭术很好。”朱纳雍佩服的说了声。很少有人能够跟他一样箭箭命中一百五十步远的红心,单凭箭术,她已足以进入御林军任职了。 江太夜眼睛晶亮亮的射着箭。“你们这里的箭靶真有趣,都不会动,很好射的。” 闻言,朱纳雍眼睛一眯,挥手。“来人!换活靶!” 一旁有人拿出一个大鸟笼,里面关了许多雀鸟。 “要射鸟?你今晚要吃烤鸟肉?”江太夜疑惑。她吃肉,但是她并不会为了取乐或是炫耀而杀生。虎子也吃肉,它是为了生存需要而捕猎其他动物。 朱纳雍心思极为灵敏,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挥手制止侍从要打开鸟笼的动作,问:“不用鸟儿,你们都用什么东西当活靶?”不见山庄的人用什么方式练箭术?多了解一些也好。 江太夜握起拳头。“我们会捡大概这样大小的果实,由一个人蒙眼站在高处,胡乱丢着。丢完之后,去数果子,看谁射中得多。” 朱纳雍打了个响指。“照办!” 很快地,有人搬一个架修剪王府花树用的高梯子,有人搬来一篓厨房昨日购进的橘子。由齐砚胆战心惊的踩上样子,手上抱着那篓橘子,然后蒙着眼睛,开始天女散花似的扔着。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每颗橘子都扔得极远,深怕要是哪颗橘子太近身,到时王爷或是江姑娘的箭没射准,他就变成那个倒霉的活靶了。 过了一阵子,齐砚摸到了空篓,开心的址下蒙眼布。“扔完了!”他欢喜的望向自家英明神武的王爷……呃,王爷的脸色好像有些僵僵的。 事实证明,江姑娘野兽般的锐眼,以及四珠连发箭技,高高胜过王爷一筹。被射中的橘子约有三分之二左右,都是江姑娘射下的,而且几乎箭无虚发,称得上神射手。 至于那些什么都没射中的空箭,咳咳,这乡下人练箭的土法子怎么适合他们尊贵的王爷呢! “王爷,还射箭吗?”齐远小心翼翼地问。 朱纳雍风度翩翩的笑了笑,眼睛瞄了瞄地上的箭,再忍不住瞄了瞄地上的箭……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箭术很好,至少在皇家围猎时,他的收获向颇丰。以往,在贵族子弟之间的射箭比赛里,他的成绩向来不差,通常是略逊几位皇兄而已,他以为那是他在谦让皇兄,原来也有可能是别人在谦让他吗?这个事实,令人有些不悦…… 其实朱纳雍的箭术算得上是顶尖的,只是他今日恰巧遇见箭术拔尖的江太夜。贵族子弟的箭术再怎么好,也不会比浴血沙场的武将来得迅疾、不会比走猎山林的猎人来得精准。 只能说他们比试的恰恰好是江太夜的拿手项目。如果是比内力之浑厚,多习武几年的朱纳雍肯定胜出;比力气大小或武功高低,朱纳雍也必胜。但是如果比起轻功和箭术,在山林中长大的江太夜甚少遇见敌手,连在不见山庄里她敢是数一数二的厉害。 当然,这个事实,双方现在并未察觉到。 王府的橘子颗颗橙黄圆硕,被利箭贯穿之后,流溢出香甜江液,果香四传。 “这都是好果子,射焖了不能吃,真可惜。山庄里的人都是摘青果子来丢的,早知道刚才应该说另一项的。”江太夜无限惋惜的望着一地残果。不知道把箭枝抽出来,那橘子还能不能吃?晤,她应该先捡起那些完好的橘子才好。 “另一项?”朱纳雍玉树临风的一笑。“说一说。” 身为王爷的要件之一,就是情绪转换能力要够快够强。他坚强的自尊心尚未被现况全部击碎,因此还能够再接再厉。 “这个更简单了。就是找一颗大树,叶子多一点的,用力摇几下树枝,射落叶。这比射果子还难,因为箭见逼迫时会影响轻飘飘的叶子,所以它会改变方向。就像你要射飞禽走兽时,有时它会沿着原路飞,但是有时它瞧见了箭枝,会转个方向飞那样。如果没有落叶可射,就射柳树的枝条,那种细细长长的枝条也挺难射的,箭风一样会影响枝条,比圆圆的落叶还难射中呢!” 姑娘,别再说了!齐砚在心中大喊。 朱纳雍潇洒的弹了个响指。“照办!” 事实再度证明,一山还有一山高,一箭还有一箭准。 只能说朱纳雍没练过落叶箭法,技逊,这是很正常的。 如果一旁的齐远没有低着头不敢看自家王爷;齐砚没有一脸欲言又止的想安慰主子却不知该如何启齿,那么,也许,朱纳雍的脸色就不会那么难看了吧? 看了看现场的比箭成果,朱纳雍放下宝弓。“净手。” 候在一旁的佣仆端来温水和白巾,让王爷洗手擦脸拭汗。 “天色要暗了,明天再玩新的吧。”江太夜微喘着气。虽然她能以准头和巧劲节省力气,但是箭射久了,还是要比拼气劲绵长,因此她流的汗比他多。 这时,朱纳雍脸上正敷着毛巾,将整张俊脸都遮住,也将挫折掩在毛巾下。 过了一会儿,毛巾拿下,朱纳雍优雅如玉的脸庞,如同往常般扬起一抹从容淡笑。“好呀,明天玩新的。” 朱纳雍心中暗忖。为了不让府中暗藏的探子递出消息误为:“八王爷府中来了一名箭术高超的女子,疑似刺客。”嗯,明天还是安排一些适合姑娘家的玩乐,别再射箭了! 对了,他还要表现出风流王爷瞧上这俏姑娘的模样,否则一位王爷没事不会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入王府的。 王爷怎会和心上人比箭术呢。 一定是因为他在意起她今天那席雄鹰、猛虎的话了。 哈,他今天真是傻了。 隔日。 没有使用太多贵气装饰品的朱纳雍风华清雅的聘。然而,一把丝扇、一块玉佩,衬着他自小养成的皇家气度,举手投足间,他仍是全场的焦点。 此时,王府的歌姬正载歌载舞。 一支又一支美丽动人的精湛舞蹈现场表演。 朱纳雍手持酒杯,含笑欣赏。 江太夜痴迷地望着场中央几句柳树般的美人,做出种种柔软又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不禁赞叹连连。 又隔日。 还是赏舞、听曲。 朱纳雍看到后来,一个又一个呵欠藏在杯子后、藏在袖子下,最后他干脆转头去看江太夜的表情。这类的宴会活动,他二十六年来已看得太多了,再怎么有趣的东西,见的次数一多,就没新意了,很容易就感到无趣,还不如瞧瞧小娃儿变化丰富的表情咧。 江太夜没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看的视线,仍是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美丽动人的舞蹈,时不时还跟着歌姬哼上两句。嗯,白妞儿的唱功比较好比较清亮,不过这位王府美人儿歌姬的歌喉也算得上是一时翘楚了。 再隔日。 用完早膳之后,朱纳雍只听完一首曲子,就挥手制止。 见状,歌姬们诚惶诚恐的跪下。“王爷!” “怎么不继续唱呢?”江太夜疑惑。她仍是听得很陶醉,决定回不见山庄之后,把曲子哼给白妞儿听,让白妞儿学起来再唱给山庄的众人听。 “本王厌烦了。” 闻言,歌姬们身子伏得更低了。 “你们退下吧。” “谢王爷!”歌姬和乐师如释重负,朝王爷行了一礼,动作迅速安静的离开。 没多久,厅里就只剩下朱纳雍、江太夜,以及一旁的侍众和婢女四人。 “今天不听曲子?” “不听了。” 朱纳雍发现听曲赏舞,应该不是男女用来培养感情或是表示爱意的方式。她的视线都投注在歌姬和舞姬身上,根本不会朝他看上一眼,且两人饭前饭后说的都是歌姬唱得如何、舞姬跳得怎样,她注意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他以前怎会认为男人和女人能借由酒宴来培养感情呢? 朱纳雍剑眉思索了一会儿。 哪!那是因为那些女人早在乐曲演奏之前,就半靠在他身上,甚至被他搂在怀里了;然后酒一杯一杯的喝呀喝,醉眼朦胧之下,感情的产生只需要一个夜晚。 朱纳雍打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一点远,这怎么行呢。 照理说,他很喜欢这个女娃儿,所以应该要找机会把她搂入怀中,怜香惜玉一番才对。 而且,还有酒! 朱纳雍微眯的眼瞧着江太夜手边的香茗。小娃儿只喝茶,这不行呀。 要从女娃儿变成女人,一定得要喝酒才成。 没关系,一步一步来。先搂住她! “齐远,备马。本王要和江姑娘一同骑马。” 朱纳雍挥衣,起身。 “骑马!”江太夜的眼睛几乎要闪起星星了。不见山庄里的马儿不多,通常是庄主、管束和几位大长老才有马可骑。她和白妞儿只骑过几次白长老养的马儿,快又舒服,简直像是腾云驾雾一般。 瞧见她一脸兴奋的模样,朱纳雍笑问:“喜欢骑马?” “喜欢极了!我好爱马儿呀。我觉得马儿最俊俏了!”这次不用他拉,江太夜自动自发的跟在他身边走。 “喔,那你等一下见到府中搜罗的名驹,肯定会在开眼界。特别是本王的座骑‘昂星’,它是府中最好的马儿,跟起来就像它的脾气一样又烈又疾;它不轻易近人,很认主很高傲的。除了本王之外,谁骑上去就立刻被它甩下;平常有人靠得太近,还会被它踢伤。当初为了驯服它,本王花了好大一番工夫……”他唇角含笑。 这次的主题对了,很好! 朱纳雍边走边向她述说爱马的暴烈脾气,以及爱马迅疾如风的超卓速度,勾得她直说:好棒、好想骑、分她骑一些好不好…… 到了马厩之后, 朱纳雍本来打算先让爱马对她先扬蹄威吓一番。依他这几日对小女娃的观察,她很爱新奇的事物,就算一时吓得花容失色,也会很快就恢复,然后仍会兴致勃勃的想骑马。这时,他就顺应民意的和这位黄花大姑娘同乘一骑,迎风驰骋,同时暖玉温香抱满杯。 跑得极快的马儿昂星通体纯黑,没亮纯色的身体无一丝杂毛。 它已被富有经验的马展示会上了马鞍,戴着这束缚的马鞍,它很是不悦;没喝到人出气,它更不悦! 昂星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有几个人过来,虽然主子不能踢,但是它能踢别人! 众人还没踏近马厩,就听见马儿磨蹄喷气的声音。 朱纳雍脸上的笑意更深。 走在最后边的杏袖和翠袖缩缩肩膀,又稍稍落后了半步。 齐砚吞了吞口水,曾经被昂星踢过的他想着待会儿该怎么闪躲,但是又不能让王爷被踢中。 江太夜闭着眼,侧耳倾听了下,如痴如醉地说道:“真是只健壮的马儿。“ “小姐……”杏袖和翠袖呐呐道。 “喜欢吗?”朱纳雍笑得温和无害。 “见到了一定更喜欢!”换好骑装的江太夜轻步上前,赶在众人之前抢先进到马厩里,冲到昂星旁边。 昂星瞧见有一道人影晃了一下,就出现在它视线里,它用力喷了一口气,定晴细瞧它将要踢的倒霉鬼,准备随时攻其不备。 望着彪悍高大的马儿,江太夜痴痴的说:“好迷人啊!多么强壮有力的腿呀,跑起来肯定快又耐久。多么健壮有弹性的腰腹,坐在那上边肯定舒服极了,再久我也不会觉得疼的……” 仿佛和情郎在月下谈情的呢喃低语,那软软黏黏的声嗓,又柔又甜,令人心神颤动不已。 江太夜充满爱意的眼神和昂星不驯的黑亮大眼正在进行深情交流。晚了几步进来的众人正巧听见她这番充满感情的话。 杏袖和翠袖的俏脸烧红,头低得都不敢抬起来了。天啊,小姐说话真直白大胆,这是在寝房外呀! 齐远轻咳了一声,看了眼自家王爷,然后将视线转往地上。齐砚的脸有些羞红,毕竟他才十四岁,听到这段情话,难免会……咳,他的定力没哥哥那般强。 朱纳雍倒没对那番话想入非非,因为他瞪着爱马在她附近东闻闻西嗅嗅,然后照理说很高傲、脾气很暴烈,除了他以外谁都不亲近的昂星,居然就这样低下头颅,亲昵的靠在她伸出的手上,一脸愉悦的磨蹭她的掌心! “真是好马儿……”江太夜赞叹,小手来来回回的抚着马首马颈。昂星舒服的嘶鸣了一声。这人身上有一种自然的气息,它觉得好像回到熟悉的草原上了。 “昂星?”朱纳雍疑惑。他怀疑爱马今日中了风邪,不对劲了。 骏马看了看主人,又继续享受这舒服的轻抚,仿佛全身体毛都被这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给抚得平顺柔和,每一道肌肉都放松下来了。 “昂星真乖巧。”江太夜痴迷的说道,小手仍持续摸着它。 后来是江太夜骑着昂星,它欢快地载着她撒蹄奔跑,黑亮的毛发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朱纳雍骑另一匹黄马,棕黄毛色,肚腹外有着云斑状的白纹,是府中仅次于昂星的良马。 于是,朱纳雍原本要拥美入怀、共乘一骑的如意算盘,硬是就被那匹叛主的高傲昂星给破坏殆尽。只是,他一听见她高兴爽脆的笑声,微感挫折的不快倒是马上烟消云散了。她的笑声清脆无杂质,听起来很舒心,十分具有感染力,到后来,他的嘴角也不禁噙着淡淡笑容。 如果朱纳雍知晓她曾经用这般痴痴的眼神,在第一眼时间就取得一只老虎的喜爱——连凶猛的山中之王她都可以如此轻易收报——那么对于马儿的投诚,也就无需介怀了。 第六章 晚上。 朱纳雍在书房里看书。 身为王爷,他什么书都看,经、史、子、集、诗问、杂剧、小说……等,只要书肆里买得到的书他都看。他没兴趣钻研学问,毕竟他不可能成为一代大儒,看书只是一种方便又安全的消遣,不会太无聊,而且不招人诟病。 久而久之,每天看书已经变成他的生活习惯,新书要等他看完之后才归类至书架,因此,当朱纳雍发现桌旁放着一叠高耸的新书时,心中微感讶异。 “哪来这么多的书?”他翻了翻书,瞧见纸镇下压着的笺纸,上面写明是这几天陆续购进的书单。 这几天王爷虽然没进书房,但书童仍是尽职的做好本分应做之事。 朱纳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弹了弹书册封面。“对了,我以前每天都来书房的,而且一待就很久,最近为什么少来了?” 因为府中多了个江太夜,那个来自不见山庄的有趣女娃儿。 小小女娃居然不知好歹的在比箭中赢了他这位尊贵的王爷。 “哈,原来我的箭术还差了些。”他掩卷而笑。 原来这种心里有些刺刺的感觉,就是看见真实的感受。难道人人都说忠言逆耳,佞言顺耳。他现在终于了解身居高位者嘉纳谏言的当下感受,她用行动用言语表示这些真实的面相。 “很新鲜,感觉还不坏。以后应该和小娃儿多亲近亲近,免得太常听阿谀之词,就不习惯听忠贞之言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本王该改、该改。” 多少王侯的本性不坏,但是日日在顺意媚词的环境下长大,不知己身之过、不知行为之错、不知能力之限,时间一久,终究变成暴虐酷厉之人。他还记得被封为代王的皇兄小时候曾经把掉下的雏鸟小心翼翼地捧回鸟巢里放好,为此皇兄还擦伤了手,衣袍被树枝划破了也没注意到:当时他还陪着皇史一起守在树底下,等大鸟回巢,瞧见雏鸟呀呀的吃了食物,这才安心离去。 曾几何时,皇兄变了,变得贪心,变得多欲;然后皇兄被封为代王,过几年被新帝所废,皇上登基后又恢复其王位,最后因其恶行连连,终究被皇上贬为庶人。 “每朝每代总是有几位皇亲国戚不是寿终正寝的,本王要多多检视自己的行为是否逾矩……明天再去亲近亲近小娃儿,跟她在一起,舒服,不用猜她的话中是否暗藏玄机;不用猜她的话是真是假;不用猜她的话是对着一个王爷讲,还是对着我讲。看腻了以前那些美如牡丹却心如蛇蝎的女人,难得遇见一位表里如一的女人,本王定要好好把握。对了,要培养感情,嗯……得想个好法子把她搂入怀中,轻怜蜜意一番,才能好好的培养感情……” 朱纳雍思索着良策。 接连数日,朱纳雍和江太夜早上都在骑马,饭前饭后谈的多是马经,从相马的技巧、驯马的过程,育马该注意的事项,以及指导她的骑术,还巨细靡遗的述说自己当年和昂星认识的经过。 瞧见她崇拜的眼神,朱纳雍扬唇一笑。很好,他们有共同的话题了。 他的骑术明显的比她精湛,毕竟骑马并不是单纯的坐在马上就行了。不过,他发现了个怪现象……今早,众人出发去城郊的王府别院,他骑昂星,江太夜骑的是那匹棕黄毛色的马儿,名为骁将。 照理说,昂星的脚程略胜骁将一筹,为什么他总觉得两匹马儿跑起来的速度差不多呢? 昂星多日来心情愉快,吃好睡好活动好,看到那个草原般的姑娘它心情更好,连马夫为它上鞍时,它非但没踢人没磨蹄,还兴高采烈的准备一展身手。 黄马骁将的脾气称不上好,但有那匹霸气的昂星在,两相比对之下,它可以说是一匹乖马了。 今早,江太夜对着骁将望了望,然后伸手温柔的抚了抚,它将被抚摸得筋骨舒服,整匹马只差没化成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向她蹭去。没多久,骁将就满心欢喜的载着她跑呀跑。 “这真是一匹好马。”江太夜低喃,轻拍了拍马颈。 骁将受到鼓励,跑得更快了。 “太夜!”朱纳雍骑着昂星和她并驾齐驱。 “怎么?”由于迎着风,因此她的声音必须大些才能让他听见。 “休息了!”朱纳雍指向一棵大树,示意她到那边去。 今天换在京城郊外骑马,因此脚程最快的昂星当然不能给她骑,免得她突然不想在王府作客,就这般骑着快马离开了。 晚上他们要留宿在王府别院。 “好。” 一干侍卫、随从仍落后他们许多。 不过当他们抵达大树下时,已经有人铺好席子、备好酒菜,等待主人前来歇息用膳。 他们下马之后,自然有人牵去照料。 “好马儿,辛苦你了。等一下还要跑一段路呢。”江太夜亲热的摸摸马头,手掌蹭了蹭骁将的脸,才让马夫把它牵去喂食。 “太夜。” 朱纳雍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对马儿的亲热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 “再等等。”江太夜换去摸昂星,摸摸拍拍了一会儿才离开。 “请小姐净手。”翠袖捧着小水盆,杏袖拿着白巾上前。 “刚才唤我何事?”江太夜边洗手擦脸边问。 “本王明白今日不是昂星跑慢,而是骁将跑快了。”朱纳雍摇头失笑。脚力最健的昂星照理说应该要一马当先的跑在最前面,但实际上,有好几次他必须用到马鞭轻催,昂星才不致落后骁将。 闻言,江太夜有些诧异。“昂星看起来很正常,它没哪边不舒服呀。它哪儿跑慢了?” “昂星跑的速度和骁将一样,你注意到了吗?” 江太夜点头。 “但是在昨天之前,我俩在府中跑马时,我骑着骁将,总是落后你一些。” “我知道。因为我骑昂星,昂星跑得比较快。” “但是今日它们跑得一样快。” “江太夜偏了偏头,想了下。“这很正常呀。” “何出此言?” “第一,你比我胖。就算是相同的距离、相同的马儿,只要路途够远,十之八九,我会比你先到,因为马儿载我比较不累,所以比较有力气跑。” 咳,本王哪儿胖了。“姑娘言之有理。”朱纳雍笑笑,暗地里望了下自己挺拔如松的标准身材。他根本就不胖! “第二,我不用马鞭的。阴险王爷,你有用马鞭打昂星唷! 我看到了。你打它虽然一时能加快速度,但是长驰之后,反倒会变得更慢。马儿的天性就爱在大地奔跑,哪怕是被养在王府马厩,喝着麦芽水、吃着上好豆饼和草料,马儿还是喜欢在天地里驰骋。 要让马儿发挥所长,就该用对待天地万物的方式一样,平等的对待马儿,让它用自己擅长且习惯的速度跑。绥阳昂星和骁将不会口出人言,但若你用心去听,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江太夜双眼明亮,直言她的骑马秘诀。 闻言,朱纳雍一愣。原来昂星会喜欢她、骁将会跑得快,就是因为她和马儿心灵相通的缘故。 他忽然忆起年少时,太傅曾教过的以德御下、以礼御下、以权御下、以霸御下的不同;身为上位者要明白各种御下手段,依不同人才使用不同的手段。而她这种以心御下的手段,是他从未学过,甚至是他无法施用的手段。 蓦地,他端整衣裳,对她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王受教了。” 众人从后边骑马赶来,正巧看见王爷对她作揖的画面。 江太夜从小在山林和不见山庄长大,不知道当朝王爷得她作揖是多么惊人的大礼,当然不懂得要伸手虚扶一下王爷,让他未竟全礼;也不懂得要避开几步,表示不受此礼。 江太夜只是站在原地,然后听见几声抽气声,原本站在周围的人像是踩到狗粪似的,突然弹离她四周。 她不解的搔了搔脸颊。唔,该不会是踩到狗粪的人是她,只是翠袖她们不好意思明说? 朱纳雍已经直起身,不理一旁目瞪口呆的众人,直接隔袖牵起她的手腕,准备和她一起享用解乏的酒水和点心。 江太夜有些别别扭扭的走着。 “怎么了?” “那个?我可以说吗?” “你直言无妨。”朱纳雍含笑点头。他喜欢听她说话,越是听她说话,他觉得自己越接近真实;卸下虚伪的矫饰,让他觉得轻松,渐渐能够体会生命里不同的面象。 “阴险王爷,不……王爷,我觉得、觉得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狗粪……能不能让我清理一下鞋子再吃东西呀?” 朱纳雍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扬了扬,表情有些呆楞。“狗粪?”那是什么? “既然要吃点心,那就先把这臭烘烘的东西弄出鞋底吧……” “臭?”朱纳雍嗅了嗅。他只闻到食物的香气,哪来的狗粪味……其实,他好像也没闻过这东西的味道吧? “翠袖?”朱纳雍招手。 翠袖和杏袖连忙同时上前。 “帮小姐清理一下。” “是。” 立即有人拿来另一张席子,江太夜就坐在席子上,脱下鞋子,再换上另一双鞋。只能说王府管事和丫鬟们细心且周到,除了热食、茶水、点心、蜜饯……等食物之外。衣服、鞋子、巾帕、枕席……等什物皆备全,以防不时之需。 “咦?我的鞋底只有土呀,没踩到什么奇怪东西。”江太夜瞧见翠袖拿着鞋子,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拿去将鞋底的尘土刷干净。 朱纳雍靠了过来。“怎么了?” “既然我没踩到狗粪,大家原本是站在我旁边,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弹远了好几步?”江太夜疑惑的问问翠袖。 朱纳雍一听,就知道事情的缘由了。他并不打算向她解释他作揖的对象屈指可数,其中身份最低的是当朝太傅,官居二品。 他潇洒一笑。“别理她们。也许是她们眼花了,以为哪边有虫子跑出来,才吓得往后退咧。” 江太夜迅速往四周的地上扫视一圈。“有虫子?是蜈蚣吗? 这种天候也该出来了。你们看到别怕,叫我一声,我敢抓蜈蚣的。” 她对翠袖等人笑笑。 “休息了。吃些东西吧。”朱纳雍站在她身后,无声地瞪了众人一眼。 翠袖等人连连配合的点头。“奴婢若是瞧见蜈蚣的话,肯定会叫小姐来为奴婢抓虫的。请王爷和小姐先用些点心。” 朱纳雍隔袖握住她的手腕,边走边聊:“太夜,别院也养了几匹马儿,看你要不要试试。附近有许多地方可以游历,住个三五天再回王府?” 朱纳雍原先只打算在别院住个三五天就回京里,岂知他们过得实在太惬意了,竟一连住了十来日都还没腻。没想到,他只是远离了皇城几十里,心情就变得这般舒坦。 唔,不过,他在别院要等的人没等到,倒是洛总管转来了一张请帖。 国舅的母亲下个月作六十大寿,她是当今皇后的母亲,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因此这个寿宴不能推辞,看来是要亲自去一趟了,反正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该够了。 两人在别院同进同出十几日,侍卫佣仆里可能存在的暗桩、探子,也把该回传给真正主子的讯息各自循不同管道递出了。 朱纳雍虽然还没回京师,但八王爷瞧中一名平民女子,两人感情金针一日千里的消息,却已在某些势力里传得沸沸扬扬。 别院,书房。 “太夜,字帖临摹好了吗?我要检查了。”朱纳雍凉凉的问。江姑娘的称呼是上一个感情阶段用语,如今他已经换亲昵些的称呼了。 “还差一些些。”江太夜握着毛笔,双眼专注,屏息练字。 朱纳雍能过得这般惬意的原因之一,就是有美相伴,就算是日日下棋喝酒,照样趣味盎然呀。啊,她不会下棋,而且到现在还是找不到机会哄她喝酒。 不急,一步一步来,他挺有耐心的,而且现在教她写字,他觉得挺有趣的。 小娃儿字丑,艳羡他的字美,这几日正学得热火朝天呢! 嘿,终于找着了一项赢过她的事情,真愉快!他变得容易快乐了。 “呼,写完了。”江太夜欢天喜地的摸了摸奋斗许久的成果,高兴地展现给他看。“怎样?比上一张漂亮吧?” 朱纳雍走过去细瞧,同时拿起一支朱笔。“嗯,有进步有进步。” 瞧见那些勉强称得上是字的临摹,他笑得眼眸弯弯,仿佛一只狡诈的狐狸,顺理成章的站在她身后,小娃儿就这样站在他胸前半寸远的地方。 朱笔一圈。“这三点水,轻灵神蕴,仿佛天降甘霖,好!”只是江字旁边的工字稍显歪扭。 朱笔再圈。“这一勾,有金戈铁马之势,力道雄浑,好!”只是笔势之末把纸戳破一个小洞。 朱笔又圈。“这个人字,好啊!就像人掌万物一般,大器四方!” 是呀,一个大大的人字,是整张临摹里最容易辨认出来的字。 随着他的朱笔圈呀圈,她惊叹连连的看着自己的佳作,觉得自己一次比一次进步,越来越有练字的信心和兴趣了。 等到朱纳雍评点结束之后,纸张墨汁淋漓的同时,朱批也随处可见。 “王爷,接下来呢?哪些地方要再改改?”江太夜声音好甜好甜的问着。 这几日她已经学字学得乐不思蜀了。反正委托物不见帖都给他了,她没有回去缴令,不见山庄自然会另外派人来寻她。 现在,她上午改成学字,下午才去骑马,晚上有空时再学一轮字。 “本王瞧瞧。” 朱纳雍换了一支竹管兼毫笔,吸饱墨汁。他注意到越轻的笔身,她字写得越差,因此他不拿平日惯用的玉管笔,改挑最轻的竹管,反正他拿什么笔写出来的字都一样。 江太夜快速把新纸铺整。 “咳咳。” “来了。”江太夜把小手往他的手掌里一递,小手一握。 她握着笔,朱纳雍握着她的手,两人同握一支笔,开始王爷式的培养感情书法教学了。 “这个大字的第一笔,不用按得那么重,笔尖轻轻一暗,往旁横拉。瞧,就像本王这样。”朱纳雍轻轻嗅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心情愉悦的教她练字。 江太夜抿着唇,连呼吸都屏住了三分,右手随着他的带领,往旁边轻挪。 “别紧张。”朱纳雍空着的左手毫不客气地捏一捏她的脸颊。 “呀呀呀……我的字……”江太夜一边的脸颊被捏住,哇哇的瞪着毛笔的走势,不敢松懈。 “写毛笔要专注、要用劲,但是要讲究一个巧。拿笔和拿刀拿剑非常不同的,别憋着呼吸,力气小些,柔一些就行了。”朱纳雍的左手很自动滴捏捏富有弹性的脸颊,但他越是这样“热心帮助”她放,她的写字成果不但未有改善,反而唯恐这一笔写歪了。不过,这时朱纳雍的手正在笔上,想写歪是颇有困难度的。 “好,你自己写一次。”师傅示范完毕,换学生练习一次。 江太夜不自觉地又收细了呼吸,小心谨慎的写着。 “要巧,别紧张,像平常那样。”大掌帮忙放的又去捏她的脸颊。 结果,江太夜写的那个大字,当然歪歪扭扭的。 “我们再练一次。” “好。” 大掌包住小手,一同握住笔管,写字。朱纳雍空着的左手,照样光明正大的捏捏揉揉她的脸颊,而字体依然写得端正流畅。这种王爷式的培养感情手段,品位高又风雅,他满意极了。 “王爷,您真厉害!”江太夜崇拜的用上敬词了。 “持之以恒的练习,你的字有朝一日也能写得跟本王一样。” 朱纳雍宽慰她几句,得意之情全藏在心里。 只能说,多年积习下来,朱纳雍的算计已经刻在骨子里,要改,很难了。 朱纳雍再次带着她临摹苏轼的《赤壁怀古》。“这阙词的气势澎湃雄浑,意境壮阔。大江东去,浪滔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你写的时候,要随着词中文字,遥想当年三国的赤壁之战,那些英雄人物的兴旺盛衰,是如何的风流潇洒、豪气万千……”他边写边陶醉,状似沉浸在那些千古风流人物的世界历。 江太夜无声的赞叹着。她写字写得像在作功课,王爷写字写得像在吟诗作画,难道她的字丑,他的丰美,原来差别就在意境啊! “字要有形,更要有骨;字有了骨之后,才会有神。字有形则美,字有骨则得韵,字有神则出精髓。” “好棒……”江太夜惊叹地看着那跃然纸上的优美字迹。“王爷沾一次墨就能写上八九个字,我沾一次墨,却只能写上两三个字,您的笔功真是高深呀!真是高人啊!” “毛笔书写得好是笔的中锋、偏锋皆会使用,力透纸背但墨汁不用透纸备。你惯用笔的中锋写字,而墨汁晕散,当然耗墨多。沾墨的次数太多,容易让运笔的气势泄掉,要注意。” “是……” 朱纳雍热心但不显过分殷勤的对她提点诸多练字要诀,使得江太夜对他改观了许多。 阴险王爷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阴险,他性情满平易近人。 她从以前就觉得字写得美的人厉害,像不见山庄庄主的字就美得像画一般,白长老的也是。江太夜生平最服气的两个人就是庄主和白长老,他们的话在她心中,可比皇帝老爷的圣旨还要重要! 殊不知,对于有练字天分的人而言,朱纳雍的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能让练字过程事半功倍;但对于没练字天分的人而言,听太多高深道理,反倒分散了注意力,好高骛远了些。实实在在的先练好字,这一阶段,一层一层笔功的积累,才是精进之道。 朱纳雍身为龙子皇孙,武从大内高手,文从当世大儒,他当然看得出来她的学武天分极佳,小小年纪武功就只略逊他半筹;不过,江太夜的练字天分平平,她是外行,只看得懂热闹嘛。为此,他这个内行当然要把握机会,因材施教一番。 他真是心机深呀。 又轮到江太夜临摹,她刚写了几个字。 忽然,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谁?”两人几乎是同时间察觉不对劲。 朱纳雍拿起桌上的和阗美玉纸镇,朝声音来源处掷出。 玉质纸镇破窗而出。 江太夜一个箭步追出书房外。 “太夜,别追!” 闻言,江太夜顿住脚步。 在书房附近守卫的带刀侍卫瞬间分作三部分:一部分飞身追捕黑衣人,一部分警惕的护卫在王爷周围,一部分加强周遭巡视,以防还有贼人藏匿。 朱纳雍走到书房外,微皱眉头说道:“能潜到近处的都是高手,你的历练尚浅追去太危险。” 听到那句历练尚浅,江太夜怒瞪了他一眼。“不给我事情做,我怎么增加历练!历练这种事情又不是做梦就能有的!”原本停住脚步的她立即朝黑衣人去的方向追去。 朱纳雍弹了个响指。“跟上,保护小姐,同时确保小姐一定会回来。” 在周遭加强巡视的侍卫立即分出一半人手,尾随江太夜迅如流星的身影之后追去。 朱纳雍可不希望小娃儿出事,或是趁机离开他的眼皮子底下。 追了没多久,江太夜就瞧见前一批追捕黑衣人的王府侍卫。 哼,实姐姐和王爷都说她欠缺历练,偏偏遇到危险事又不准她去做,这样她怎么可能变厉害!不让她试试,怎么知道她不会成功?就算失败了,也是一种经验学习,日后她才能改进呀! 江太夜顺手拿走一名侍卫的弓箭,在疾速奔驰中,熟练的弯弓射箭。 黑夜并不影响她的视力,连续四箭便封住往林子的方向,避免让那个轻功绝佳的黑衣人往林中跑,以致更难搜捕。 犀利箭枝阻挡了黑衣人的去向,那蒙面的黑衣人只有一双锐眼显露在外,他往后一看,月光如泉,仿佛在他那双映着月色的眼睛里泛出幽蓝光芒。 瞧见那双有如涂着剧毒匕首般的眼神,江太夜心头一惊,认出对方来自何处。这种眼睛,她曾见过一次,而且庄主曾经告诫过不见山庄的众人,离开山庄之后,有几种人一定要避开——尤其是莫回头的杀手。 书房外。 齐远拔下深插在柱子上的羽箭,这箭是那个蒙面黑衣人所射。 检查了下,确定箭枝和绑着的那张枝条无毒,再把箭枝呈给自家主子。 “王爷您瞧。” “飞箭传信吗?哈,又不是什么害臊的大姑娘,把信绑在箭枝上射来。只要拿给王府的门房,自然会有人递进来,何必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当朱纳雍瞧见夹在白纸里的那张琉璃蓝笺纸,调侃的话愕然停止。 黄泉笺! 他的脸色微沉了沉,随即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把白纸和黄泉笺捏在掌心,藏入袖中。他笑了笑。“送碗菊花茶和消夜进来。小姐回来之后,如果没有什么大碍,该帮她净手更衣的功夫别省,以免在本王面前失仪。” “是!”齐远齐砚同声应道。一人去吩咐厨房弄妥茶水消夜,一人去找丫鬟备妥梳洗物品,务必让小姐抓刺客归来之后,照样能在王爷面前呈现美丽的一面。 短暂支开贴身侍从之后,朱纳雍保持步履平稳的踏入书房,如常的坐在他书桌前的梨花目椅上,然后拿起一本书,唇角含笑的悠然翻页读着。 那张被他夹入书中的黄泉笺,不是普通的黄泉买命笺,而是黄泉小鬼笺。 买命笺通常是外人花黄金请莫回头的杀手去杀人时,所使用的一种笺纸,文字内容跟不见山庄的不见帖内容类似,都是制式格式,上面写明欲杀何人、期限为何。小鬼笺则是莫回头派给杀手用的笺纸,同样是特殊的琉璃蓝笺纸,上面则写明付给小鬼的报酬是多少黄金或人命一条,欲杀人名、期限为何。 朱纳雍笑容定住,震惊地瞪着那张琉璃蓝笺纸。原来,当年买前太子朱纳言一命的人,居然是他的亲生母亲:德妃! 当年德妃花了三万两黄金和一条人命的代价,才使动莫回头毒杀前太子。 那一条人命是德妃需无条件为莫回头杀一个人。那张琉璃蓝笺纸上写明当年德妃委托莫回头的事情经过,以及德妃未偿的人命代价。莫回头找上她的儿子,当年八王爷,来要债了。 “难怪,曾听说有县官曾是莫回头的杀手,一个官员怎么会和杀手碰上边,当官的要杀百姓有太多不沾血的方式,看来那个县官也是用这种以命抵命的……”朱纳雍的声音极低,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只要杀掉一人,这债就一笔勾销永不再提,这倒也安全。”朱纳雍看着笺纸上的三个人名,细细盘算着。他只要选了其中一人,对方就会将此事的相关档案销毁。 掀开防风灯罩,朱纳雍把琉璃蓝笺纸靠近烛火,看着火舌缠上笺纸,红红蓝蓝的烧起。 “国舅,对不起了。皇上从以前就瞧你不顺眼,只是没明说罢了。而你不知残害了哪位忠良,还是欺压了哪些百姓,有人找上莫回头,莫回头找上本王,本王只好请你去地狱悔过了。” 奇异的火光在朱纳雍俊脸上跃动,他半低着眼睫,思索着该如何布局得天衣无缝。 第七章 察觉蒙面黑衣人的身份后,江太夜便不追了,任由对方远扬而去,然后跟着护送她的侍卫回别院。过了好一阵子,第一批追出的王府侍卫无功而返,于是回府向洛总管报告整个过程。 江太夜换了一袭衣裳,喝了名目降火气的菊花茶,吃了些热腾腾的消夜,等到书房里只剩下她和朱纳雍时,她有些迟疑的说道:“王爷,你知道那人的来历吗?” “不知。侍卫没拦住人,不是吗?”“我觉得……对方可能是‘莫回头’的杀手。” “何以见得?” “他的眼睛这里,蓝蓝的。”江太夜比了比眼尾处。“庄主有说过,遇到莫回头的人,那条命他们会不计代价的讨回。他的眼尾既然能涂上代表幽冥之火的青蓝色,表示他在莫回头的地位很高。” 朱纳雍点点头。王府侍卫把人追丢本就在意料之中。“这事别对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你要加强侍卫人数吗?” 他到别院的用意之一就是让防卫疏漏些,以便“有心人”跟他联系。 等了这么多日,这有心人倒是聪明的找上门了。 “明天打道回府吧。回京城的王府,安全些。” “好。” 隔日,下午。 朱纳雍和江太夜才回到王府没几个时辰,宫里就有旨意下来,宣他进宫见驾。 当今圣上朱纳贤高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和这位八弟闲话家常。 气氛不严肃,毕竟并非讨论军国大事,气氛不温馨,毕竟这对兄弟心中各有顾忌;气氛不冷淡,毕竟皇家兄弟彼此心中不论有什么盘算,表面上也要尽量和谐融洽。 “朕听说八王府来了一位娇客,可有此事?”皇帝朱纳贤淡淡的笑问。 “确有此事。”朱纳雍露出一抹复杂中带有几分宠溺的笑容。 “听说八弟对她疼爱有加,两人一同比箭、骑马、练字、真否?” “真也。” 皇帝闲扯了两句家常,就直捣主题了。“你想纳妃了?”皇帝兄长的言下之意就是:对那位娇客是认真的,要定下心了?还是像以往那般,是流连花丛的浪荡手段? “臣弟惶恐,不知、不知该如何对她。” “为何?”听到预料之外的话,朱纳贤稍微感兴趣了些。 朱纳雍突然双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臣弟希望迎太夜为正妃!” 闻言,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消息灵通,当然知道八弟对一个平民女子有意。但是,八弟是皇室子孙,顶多能纳民女作侧妃,这已经是高高的恩宠那女子了。要成为王爷的正妃和侧妃,都需要皇帝的圣旨,并且要登录在皇室族谱之中。 “那名女子祖上五代内可有官名?”皇帝在问她的祖先是否有人当过官。 “没有。”朱纳雍依然跪着回答。 “三族之内可有人任官?”问她的亲戚之中是否有人当官。 “没有。太夜出身平民,耕读传家。”朱纳雍早循线查过她的路引(类似古代版的身份证兼离乡外出用的通行证),找到她的祖籍处。 耕读传家是比较好听的说法,简单的说就是识字、学武的农夫或小地主一类的家世背景。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才开口说道:“起来吧。朕于你是兄弟,不用那么多礼。” “谢皇上成全!”朱纳雍开心的站起身。 “朕有说什么吗?你是王爷,一位平民女子只能当妾,朕肯恩准让你立作侧妃,就不知道会招来多少大臣的谏言,指责朕有违祖宗家法。若是立作正妃,恐怕会有一半的大臣跪在门外死谏了。” 朱纳雍僵了僵。“皇上!” “立为正妃一事,休再提起。赐贡锦十匹,龙凤玉佩一对,这是朕的心意,退下吧。” “……谢皇上。”朱纳雍恭敬行礼,接过太监已备在一旁的锦布和玉佩,然后捧着它们离开。 御书房里现在只剩当今天子一人。皇帝玩味的一笑。所有兄弟里,就属这个八弟最了解他。 年龄已届三十二的朱纳贤瞧着八弟离开的方向,低声喃道: “当初朕起兵之时,老八给钱给粮给人,毫不迟疑的支持朕:现在他选择自一方以避嫌……很好!皇家兄弟能做到像他那样的程度,很难得了。可是,只要朕一日无皇子诞生,朕就不能不防老八一手。朕会在其它地方补偿你的。” “王喜!”朱纳贤高喊。 “奴才在。”御书房外,一名大太监迅速跑了进来。 “这几日谁的身体最好?” 太监知道皇帝问的是后宫娘娘们的身体状况。太医定时向诸位娘娘请脉,以便调养身体和受孕。“回皇上的话,今晚龚才人的凤体最佳。” “好,今晚就由龚才人侍寝。” “是!” 点名完今晚的子孙传承之事,朱纳贤便拿起奏章细细批阅。 八王府。 “看来皇兄这一关,安全的闯过了。”朱纳雍看着锦布和玉佩。 贡锦是上好的布料,颜色与花样适合裁作女装。龙凤玉佩是一对儿,适合当作身份征用的定情之物。 看来朝廷的探子和王府派出去的探子查到的都差不多,不见山庄这点倒是做得很精细,那里真的是一大片有人耕种的土地,而江太夜确实是小地主之后,只是父母双亡,家有长姐。 “立不立妃倒在其次,相信经过这次之后,皇兄对我的提防之心会淡去许多。” 当今圣上即位七年,育有数女,但膝下无子,在国无储君的状况之下,皇帝的兄弟们日后都有即位的可能,兄终弟及的事情历史上多的是。 只是这么一来,在皇上驾崩之前,或是皇上有了小太子,太子长大之前,皇帝对于兄弟们的猜忌与提防之心是不可能放下的。 除非那一个兄弟与皇位无缘。 “本王浪荡多情,爱花天酒地、挥霍钱财,十足十的少德、少才,如今只要再传出要纳民女为把的风声,这名声也就没了。”有违祖宗家法、后嗣血统不良的礼法帽子一扣下,他就可以从皇帝的提防名单上剔除了,不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被贬为庶人、被圈禁、被杀了。 “届时,就能清心的过日子了。”收到黄泉笺的这段日子,他对于脱离皇族一事,终于瞧见了曙光。 与其当一个有能力的有希望成为皇帝的王爷,时时刻刻筹谋、担心:不如当个让皇帝最放心的王爷,至少他还能享有王爷地位的富贵与逍遥,而不要担心何时宫中会赐来一杯毒酒。 这时书房被人轻轻敲了几下。“王爷,你找我?” “进来。” 翠袖推开门,江太夜笑眯眯的走进书房。“今晚要练字了吗?” “这些布你瞧瞧,挑一些喜欢的去做几套衣裳。这块玉佩给你带在身上,出门时尽量带着,特别是进宫时一定要佩带,保平安的。” “保平安?用玉?”江太夜接过了那个刻着凤凰呈祥的冰玉,入手后及凉,暑意全消了。“要保平安带个庙里的平安符就行了,不然小袋子装些香灰也行。用这么漂亮的一块玉,怪别扭的。” “不怪、不怪。这是当今圣上赐的,是极品美玉呢。” 闻言,江太夜摸着玉的手一抖,差些把玉给摔了。“皇帝老爷爷赐的……”她无限崇敬又胆颤心惊的把玉佩放回锦盒中。 在当时百姓的观念里,皇帝是天子,是受命于天来治理天下的神人,是绝对高不可攀的伟大之人。她虽然自小在山林中长大,但是“天地君亲师”的观念仍是有的,皇帝老爷爷是排名在教她书法的老师——王爷朱纳雍——之前,更伟大更值得尊敬的人。 江太夜脑中自动浮现一名有着长须,威严又慈祥的长者把玉佩赐给朱纳雍的情景。那名有着胡子的白发睿智老人,就是她对皇帝老爷爷的刻板印象。 “皇帝老爷爷为什么要赐玉佩?” “因为本王之后要纳你作侧妃,所以皇上先赐下这玉佩,代表不论是谁,只要本王将这玉佩赠她,就代表本王选她作侧妃,皇上就不过问了。”朱纳雍笑颜一绽。今日面圣的结果跟他预期的相近,很好。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迎她作正妃,向皇上提正妃一事,只是表明他对她的重视程度,因此结果顺利的落在他预期的侧妃,而非纳妾。 纳了她作侧妃之后,他的立场就明确了,自此就能避开杀身之祸。至于江太夜,纳她为侧妃也不错,他和她相处得算是融洽,而且日后就算他想迎娶其他女子,也还有正妃、侧妃的名额,甚至安个妾室的名分也行。 江太夜眼睛转也不转的,定定的望着他一阵子,才启唇说道: “阴险王爷。” 朱纳雍挑了挑眉,无声的询问。他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有点怀念了。 “你把玉佩送给我,代表要娶我作侧妃?” “正是。”朱纳雍含笑点头。他身为一个王爷,愿意迎娶她作侧妃,她应该相当的受宠若惊吧。 江太夜心中大怒,差点要失手抄起锦盒,连盒带玉的砸向他! 若非尊君的观念根深蒂固,她真的会这样做! 她努力控制自己,双手紧握成拳,气得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要娶我?”她想知道原因。 “嫁给本王很好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出入有仆佣伺候,差来伸手、饭来张口……”说到这里,朱纳雍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他发现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高兴、羞怯。在他二十六年来的人生信念里,他愿意对女人说出立妃的话,女人肯定会欣喜若狂。为什么她却是一脸生气的模样? “阴险王爷,你这些话里没有真心!”江太夜气得大吼。“不要欺负我是从山里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真话假话我还听得出来!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稀罕!嫁娶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我从你的话里感觉不到你的重视!” 就算阅历浅、天性单纯,但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对于携手相伴一生的良人仍是有所期待的。 朱纳雍试着说明:“太夜,本王很重视你,很重视立你为妃的这件事?” “骗人!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明明就像是要拿这些东西换我的一生!我的感情、我的生命不是买卖!” 被她狠狠戳破心底的算盘,朱纳雍顿时感到愤怒。他是王爷,他说的话就是命令,她应该要诚惶诚恐的接受,或者是一脸欢容的接受! 他瞪向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逾矩之处。 两人对视。 朱纳雍越是看着她那双坦荡无畏的眼睛,越是觉得自己对她的算计、对她的利用,都被她彻底看个清楚。那双眼里只存在着真实和认真,没有一丝甜媚的谎言,没有权利斗争,没有利用人的心机,没有以退为进……他心底知道,她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居然想利用她来换一生的平安,而他之前竟然不认为那种想法是错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错啊!他怎么可以想要利用她! 突然,朱纳雍感到一股强烈的羞愧、一种无言的痛楚,彷佛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捆住,又被什么东西松了开来。他忍不住高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本王!” 江太夜仍是看着他。 “不要用这么清明的眼神看着我!”朱纳雍双手忽然用力一挥,居然把整张云母圆桌掀翻。 桌上的瓷壶、茶杯、木盘,以及贡锦和放玉的锦盒皆被翻到在地。锦盒滚了两圈,落在贡锦之上,没摔坏,倒是瓷壶茶杯碎了一地。 朱纳雍呼哧呼哧的喘着。 他怒吼:“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怎么知道在皇宫里的生活? 我要是不懂得算计,早就死了!皇子间的争宠,为了帝位的钩心斗角,在当今圣上面前的明哲保身……太祖皇帝在位晚年,东宫太子病薨,如果父皇直接把皇位传给当今圣上,那就什么事情都没了!所有兄弟里,被封作燕王的四皇兄最有才干、最具治国的雄才大略!但是父皇没有。父皇临死前偏偏把帝位传给皇太孙,太子的嫡子!他当年才十七岁啊!新帝年少,性情又温文,大熙王朝刚打下来三十一年,天下政局仍还不稳,不够狠厉果决精明的皇帝,是坐不稳那把龙椅的!“ 朱纳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这般步步逼近,逼得她背抵墙壁:但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仍是不回避,仍是勇敢的直视着他。 “你知道吗?当新帝削减藩王势力时,周王、齐王、代王、岷王接连被废:当新帝派官员去逼杀身为燕王的四皇兄时,我就被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了!而我只能支持四皇兄起兵,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当今圣上的韬略能治国,上马能领兵打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不是,新帝更不是!小时候在父皇面前如果争宠失败,顶多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但是争帝位的那几年,我只要一个算计失败,就是抄家灭族!我的心头日日担着这样的紧张,久了,性情当然会变!当然会每件事情都在算计!我有二十五个兄弟,但是现在还活着的确只剩十二人,其中还有三人被贬为庶人,一人从亲王被贬为郡王!你的真实你的善良,只是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度过那种日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热呼吸喷在脸上的感觉。 朱纳雍一下重过一下拍击她背后的墙壁。“不准说我算计!不准说我虚伪!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听你对我这样说!” 书房里,能够清晰听见他激动的呼吸声。 江太夜看了看墙上的深深掌印,虽然那掌印离她的脸极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风就刮过她的脸颊,但她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她问:“为什么我不可以那样说?” 朱纳雍平复了下气息,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连你也这样说,那我……就真的无药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见那样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点;单纯一些、快乐一些,心灵自在一些。 “我懂了。”江太夜点点头,伸手把他略微推开。 看着她走向书房门口的动作,他问:“你要去哪?” “回山庄。“ “不准!”朱纳雍上前拦住她。 “我没有要嫁你为妃。” “你留下!” “老虎是不可能被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绑住的,老虎只属于山林。我要回不见山庄。” “你敢回去,本王就命当地衙门剿灭它!”朱纳雍大声威胁。 “我的容貌被外人瞧见,根据第二条庄规,在知道我身份和容貌的人未死之前,我都不能回庄,以免为山庄带来灾祸。”江太夜黯然。“想要重新踏进山庄大门,我必须杀了你才行。” 这是朱纳雍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杀他,他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王府守卫森严,你没有机会杀掉本王,你还是乖乖待在王府里,不准有离开的念头。”太好了,她不能回不见山庄了! “天下之大,除了山庄,我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除了王府外,你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只因为你想纳我作侧妃?如果是这样,那我前些日子真是错看你了!” “不是!” “那么是什么?” 朱纳雍的鼻翼急促揭动,呼吸粗重。如果只是随便一个平民女子就能当他的侧妃,这种女人随便抓就有一大把。甚至他找府中的歌姬充数也行,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他非她不可?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半响,江太夜声音威哑的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最让我生气吗?” 朱纳雍摇头。 “我以为这段日子里,我们的友情是珍贵的。你卸下金冠,想重回天地里当一只翱翔的雄鹰。我们一起骑马,一起练字,有时候你还会画好漂亮好漂亮的丹青。你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尽是爽朗,特别是你在教我写字时,你那美好高华的风流模样。我以为都是真的,是你的真性情……没想到,你居然想拿我当侧妃换你一世平安……你的算计真深……你真的骗大我了?” “不!我没算、我没算!那些都是真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是我人生里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朱纳雍几近失态的狂吼。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了吗?” 朱纳雍握住她的双臂。“我字字真心!句句属实!” “是吗?我分不出来了……” “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说的?” “撤掉守卫,让我离开王府。” “不!除了离开之外,别的什么都可以!” “我只想离开这里,回去有山的地方。”江太夜脸上微带忧伤。 “不准离开我身边!”朱纳雍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啊……”她激烈挣扎。 “不准不准!”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搂着她,哪怕衣服被扯裂,哪怕胸口被捶疼,他绝对不松手,免得她跑去哪座深山里躲起来,他再也寻不着了。 “为什么?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当你的侧妃,你照样能够向皇帝老爷爷交代。用这种方法绑住我,我会很伤心,何苦把我绑在一个不快乐的地方。” “我见过的女人成千上万,但我从来不曾想过要迎娶何人,只要你!只有你让我动了要成亲的念头!” “我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与别人稍有不同之处,就是来自不见山庄罢了。” “不是的!你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你就像是最纯的金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论是男人和女人,只有你敢跟我顶嘴,只有你会坦坦荡荡的站在我面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八王爷这个人。”原来,这些都是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心……“只有你……”朱纳雍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眷恋,伸手摩挲她柔嫩的脸颊。“会拉住我,不让我向黑暗沉沦,这么直接的给我当头棒喝、这么直斥我的算计和虚伪……” “太夜,别走。我道歉,我向你赔不是,我不应该对你起歪念头,我太自私了,对不住……你别走……我很需要你待在我身边……” 朱纳雍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够让自己总是在转着算计念头的眼睛,变得像她一般澄净真诚,仿佛一望到底的湖水般清澈;他只能尽其所能的表达出他的悔悟,真心恳求她留在他身边。 江太夜直直瞅着他,握住他停在她脸颊上的大手。 过了半响,她轻轻说道:“我相信你。” 闻言,朱纳雍松了一口气。 “相信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有一天你破坏了这份信任,那我——” 朱纳雍打断她的话。“不会的!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日后要迎你为妃,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绝对不勉强你。” 江太夜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会儿,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八章 接连几天,朱纳雍几乎是夜夜无眠至天明;清晨用热毛巾勉强提振精神,然而额际的抽痛却是越来越严重。有时白天累极,他稍微打个盹,但只要有脚步声或稍大的风声他就会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虽然如此,他却不敢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平时更是随时都有侍从与婢女随身,以免出现他打个瞌睡,她就可能离开王府的事情。 至于纳妃一事,他暗中吩咐洛总管准备相关喜庆与礼仪用品,却对她绝口不提一个字,仿佛他们那天的意见相左不存在一般,仿佛他没有动过纳妃的念头。 其实,朱纳雍不知道最后自己是否会纳妃,不知道最后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妃子,他宁愿在台面不让洛总管作准备。单单这个筹备的过程就能释放出一个讯息,足够让有心人士去琢磨背后深意。 而且……也许那些准备好的东西,恰巧能够用上。 也许洛总管最后只是瞎忙一场。 也许这只是他在自欺欺人,一种自己给自己的慰藉。 书房里,朱纳雍在画丹青,江太夜在练字。 江太夜无滋无味的练了一会儿字,终于受不了连日的沉闷气氛,甩笔起身。“阴险王爷,这几天你怎么了?”她几乎是磨着牙在说话。 闻言,朱纳雍立刻将正在画中人物衣饰润色的笔搁下,含笑说道:“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是你!”连续几天都对着他那张郁闷在心的脸孔,就算他是美男子,也会变成霉男子。 前几天两人争执了一阵,岂料隔天他却若无其事的出现,笑眯眯的问她当天想做什么事情,害得她差点以为那场争执是她在发大梦咧。 “本王?本王好得很呀。”朱纳雍灿然一笑,笑容里带着惯有的迷人风流。 “你这样好就是很奇怪!”江太夜有些急躁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该怎么形容?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处理才是对的。啊!城里人怎么如此难懂!笑,是要高兴才笑;不高兴为什么会笑呢? “我不管啦!你!”她伸手指着他,逼近。“你为什么没生气没伤心没哭瘪嘴没瞪眼?为什么你能若无其事,表现得像平常一样?你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别扭,以及不知所措!” 就好像一桶发臭发酸的东西硬被层层盖子压住,不清理不处置,即使闻不到臭味,但是他和她都知道有一些东西改变了。 朱纳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本王和小姐有事相谈,你们退下,让周末的人离书房远一些。”他挥手,示意书房里的侍从和婢女出去。 “是。”齐远、齐砚、杏袖、翠袖躬身离开。 “你这个黑心黑肝黑胆的城里人直接讲明白说清楚,用正常人能够了解的方式说!不要只是笑!你这样搞得我也必须小心翼翼的学你,努力让自己的行为举止像平常一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很奇怪!这样事情并不能解决啊。”逃避似的不理它,无法解决事情,她宁愿戳破那用来遮掩用的盖子,直接摊开一切,把它谈开,讲清楚! 朱纳雍沉默了半晌,扶着额头,懊恼叹道:“除了笑之外,本王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所以本王选择做最熟悉的事,就是像平常一样。”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你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你是我见过最多才多艺的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办?”阴险王爷知识渊博、很会画画、写得一手好字、会弹很好听的音律、武功和剑法都好,还射得一手好箭及骑术精湛,是她遇过最全能全才的人。 朱纳雍眉头微拧,右手放在胸口处,过了一会儿才启齿说道。 “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些什么,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问题啊。然而,我的心在叫嚣、在躁动。但是我听不懂心所说的话,我无法理解这种心的语言,即使这是我自己的心。” “心的语言?这听起来很玄……比什么少见的土语方言还难懂……”江太夜搔了搔脸颊。人会说话,直接用嘴巴讲就好了,又不是马儿。 虽然她无法透过言语理解他心中的杂乱,但她的直觉与本能却感受到了他这些日子的不对劲。 “实姐姐说过,遇到困难的事情,就要用简单的方式去解决。哎,不如我问你答好了。不清楚该怎么答,你就摇头或说不知道。行吗?” “可……” 这些天她可是累积了好些个问题咧,赶紧问出来,免得学他这般憋着憋着,越憋越严重,憋到最后她连为何有问题都给憋忘了。“你是不是头痛?头不舒服的那种痛。” 朱纳雍怔了下。她察觉他头疼的情况?他自认掩饰得很好呀。 想了下,他点头承认。“痛好几天了。” “为什么头痛?” “不知道。” “给大夫看过了吗?” “没有。这是以前就有的顽疾,治不好。” “治不好?城里的大夫这么脓包啊。下次见到白长老,我向她要治头痛的方子;白长老的医术很好,山庄里的人都给她治病,通常只要两三帖药就见效了。”她浑然忘了自己不能回山庄的事情,认真想着该怎么向长老拜托,请她老人家破例帮庄外人治疗。 闻言,朱纳雍笑了笑。“谢谢。” “不会,等治好了再谢。对了,我见过白妞儿帮头疼小儿按摩的手法,那时我就在旁边,我记得她是怎么揉来揉去的。”她眼睛一亮。“我帮你揉揉,如何?” 小儿?她口中的那个小儿有超过十岁吗?朱纳雍失笑的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她道:“不揉?别怕,我不会揉疼你的,试试嘛,说不定会好一些。” “本王的意思是我不是小儿,但是我愿意给你揉。” “说做就做。” 江太夜不避嫌的拉起他的衣袖,直往屏风后的锦榻走去,打量了下环境。“你躺下。” 虽然还没开始按摩,但朱纳雍却觉得额际的疼痛似乎减缓了一些。他依言平躺在锦榻上。 江太夜挽起袖子,纤纤素手要摸上他时,忽然想起他爱洁的习惯,连忙跑到角落的铜盆处净手。 “会疼要说,难受要说,要我停手要说。”洗好手后,江太夜靠在锦榻边,十指指腹凑在他俊美的脸上揉呀揉。 朱纳雍闭着眼睛,点点头。 没多久,她就发现了碍事的东西。“系着发髻不好躺吧,我解开你的头发好吗?” 朱纳雍感受额际传来微温的触感,点了下头。 她动手松开他的束发,让墨黑长发披泻而下。 “头发扎得这么紧,难怪会不舒服。”揉呀揉,好象在揉面团,这个王爷面团真俊俏,她万分认真的揉。她仔细注意他的表情,怕揉痛了他,近看之下发现他的长相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还要好看。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靠在锦榻旁边帮他按摩,是一个很难施力的姿势。“白妞姐有教过,按摩的颈道应该是使用整条个手臂,而非只用手指。若很快就觉得手酸,那就是用手指在拖力。”她喃喃低语。 “嗯?”朱纳雍被她按得舒服,疼痛逐渐消失。无论她是用手指或手臂,他都没意见,只要继续按就行了。 江太夜衡量一下,说道:“你起来一下,换个位置。” 朱纳雍睁开眼,瞅了瞅她,然后坐起身子。 江太夜坐在锦榻一端,扯过榻旁的薄被铺在腿上,拍了拍大腿,示意他把头靠在她大腿上。 朱纳雍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深深的笑容,对于自己的好运气绝对是乐于接受,于是躺了回去,这次他的头就靠在她一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 虽然隔了层薄被和衣衫,他的心神依然感到一阵舒爽。 啊!他预知今晚肯定能有个好眠了。 江太夜努力回想当初白妞儿帮人按摩的指法。她的指腹、掌心、侧掌、手腕轮流在他眼窝、太阳穴、颊边、发际等处按压。 按摩了一阵子,江太夜感叹:“你的肌肤真好,不输给一个大姑娘了。”那个大姑娘指的就是她自己。 “是吗?本王没注意过。”朱纳雍闭眼笑道。 “光滑柔韧,嗯……果然是王爷的等级。”江太夜摸了下他的脸颊,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脸颊,两者触感相差无几,但她比王爷年轻了八岁多耶! “太夜,你能说说吗?” “说什么?” 朱纳雍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她。“说‘纳雍’这两字。” “纳雍?这好像是你的名字吧?” “虽然早已没有人在喊,但这是我的名字没错。你再说一次。” “纳雍。” “以后别叫我王爷,直接叫我纳雍好吗?” “可以吗?”她偏了偏头。 “我说可以。”他笑。 如果礼部尚书在此,可能会大声疾呼:于礼不合!然后奉上长篇大论,从三皇五帝、周公制礼作乐,再到大熙朝的法制分明,阐明礼法的重要性,直呼王爷名讳是多么多么的……于礼不合:要改进、要悔过、要保证绝不再犯。 如果是掌管皇室律条的宗正寺丞在此,可能会研究到底是要罚王爷抄律条一遍,还是要罚逾礼的平民姑娘入牢十天、罚白银千两。 然而,书房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连侍从都被赶远了。朱纳雍想要听她唤他的名,而江太夜根本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礼法和规矩,她顶多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她拿了张被子隔开双方。再多的事她就不了解了。 “纳雍。”她轻喊。 朱纳雍唇边的笑痕更深。 她发现他笑了,且是笑得开心的那种。他眼睛里亮亮的,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唔,她不大会形容。总之他觉得快乐、她也感到高兴。 “纳雍、纳雍、纳雍、纳雍……”她连声轻喊。 朱纳雍柔柔的看着她。“太夜,我好喜欢你这样叫我……”这时的她,只是他, 不是王爷,单纯只是一个叫朱纳雍的男人。 “你喜欢我就每天喊一次,等你哪天怀念王爷的称呼,我再改叫王爷。”她眨眨眼睛。 朱纳雍握住那只在他脸上按摩的小手,轻轻抚了抚她掌中的薄茧。 “我希望你能够永远都叫我纳雍,无论何时何地,好吗?”他看着她,半晌,虔诚又认真的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那个轻若羽毛的吻,仿佛透过手掌,传递至她的心坎里,重重地碰撞到了什么东西,她觉得有一种热热的东西在胸口流动。这一个吻没有声音,可是她却有些明白他先前说的那个、那个心的语言……除了胸口发热,她觉得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的脸颊也越来越热了。 “好。纳雍,你也可以叫我太夜。呃,你很早就这样叫了。” “太夜、太夜、太夜……”他就这样躺在她大腿上,深深凝视她低垂的脸庞,连声轻唤她的名。 一声声轻唤,一层层加深她脸上的红晕;一声声轻唤,一步步进驻她心底。 那天,朱纳雍睡了个舒服的好觉。 接连几日,朱纳雍的作息有些日夜颠倒。因为夜深人静时,他的睡觉良伴正在玲珑院里甜甜的梦周公,失眠的他索性处理起国舅的罪证。 他知道国舅的行事非属正派,只是没料到竟会污秽至此。 五年前,前吏部尚书齐令被揭发贪污索贿,因罪抄家,全家上下四十七口人,全上了刑场。洛总管暗地里查到的证据处处显示,吏部尚书只是代代罪羔羊,背后有更大的贪污黑手。根据可靠消息,齐尚书的一双子女仍在人世,只是隐姓埋名了。 国舅曾经奸污贞节寡妇,事后将之灭口,连其五岁稚子也不放过;还曾把良家妇女拘困多月,供其淫乐。这类奸污事便,竟多达二十一桩! 多年来,国舅府上强占民田多达数千顷地,使得许多家人忍气吞声的从自耕变成佃农,甚至因无田可耕,贫困得变成流民;以上虽皆用府上的门客、管事、亲戚名义侵占百姓良田,但其田地的收成多作为国舅府的平时用度,而且从来没上缴过赋税。 还有许多关于国舅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证人与证词,一桩桩在衙门里积压多年,没人敢办的案子……朱纳雍失眠的晚上就翻着那一张张令人愤怒的纸张,冷笑的思索着该如何除去这皇室毒瘤。当然,阅读那些黑暗的睡前读物,饱只能继续失眠下去。 夜晚忙碌,白天他当然要找机会补眠了。 一日。 “真舒服。”朱纳雍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咕哝声,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咪被人抚顺每一处体毛时所发出的那种享受声音。 江太夜坐在凉亭里,大腿上垫着薄被,双手灵巧有致地按揉他的头部、颈子、肩膀,细心地把他僵硬的肌肉缓缓揉开。 四面通风的凉亭放下了三面帘子挡日光,为顾及她的名节,接起一面帘子,表示他们这对孤男寡女并未处在什么暗室之中。 “你最近很累?”她边按摩边说。 “叫纳雍。”他嘴角愉悦听上扬。 “是。这位叫做纳雍的王爷,你最近很累?” “还好。” “哪儿好了?我瞧你这几日白天总要睡上一个半时辰,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太过劳心劳力,连白天都觉得累了?” “经常能看到你就不累了。”如果她能在晚上进入他的寝房相伴,那么他白天就不需要补眠了,毕竟凉亭和书房不及他的寝房舒适。 不过,朱纳雍唯一非礼过她的那次,是两人初次见面时,他误以为她是国舅送来的歌姬,因此手脚恣意了一些。自从他正视她的存在之后,举止之间对她极为守礼,未曾再做出任何放荡的调笑行为,虽然他心中很想对她那样做,但是不行,歌姬和妃子是不同的。顶多,他隔着衣袖牵起她的手腕;再多,就是躺在她大腿上睡觉。 没办法,他只要一失眠,心情就差。那个坏国舅不能让他这位王爷抄家、掉脑袋,所以就算心情差,他也不用太压抑自己。如果都不给他睡,难保他哪天怒从心中起,管他什么后果、什么天衣无缝的布局,直接奏禀陛下,看看谁比较倒霉。至少他没有罪证能让人抓。 江太夜愣了一会儿,眉眠微羞的说道:“贫嘴。” “我终于明白为何昴星、骁将这么喜欢见到你了。”朱纳雍惬意地躺在她的大腿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甜得像蜜一样,“为何?” “每次你瞧见它们,就先来一段心灵交流的摸摸拍拍。就像我,被你一双小手这样摸呀摸、揉呀揉,全身舒爽得有如置身仙境;揉到后来,我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被你揉成一江春水,畅畅快快的向东流了。”他握起她的一只手贴在脸颊上。 虽然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她却看性了他微带暧昧的神情,俏脸烧红。“你想太多了。” “怎会。” “很多人对于推拿都颇有一套,像白妞儿懂的就比我多,连我也喜欢让她推拿。京城里应该有很多高明的大夫,不然宫里也有太医。你若是喜欢按摩,可以找一些专精推拿的大夫来,天天给你按摩一次。届时,肩、背、四肢都能按摩得周身舒畅,舒通经脉活通血路。” “一般的大夫不会满脸欣喜的摸着马儿,他们可能认为这会降低他们的身份。太医?哈!本王可不喜欢让太医近身。太医若是胆敢这样摸本王,我就命人拿棍子打出去。”不是谁来为他们按摩他都乐意接受的,他挑剔得咧。 “你喔,这德性。”她轻啐。 “怎么?哪儿不好啦?觉得我不好要说唷。”他扬了扬眉。 “说了你会改?” 朱纳雍想了下,诚实说道:“看是对谁。”对太医,他就不用客气了。对她,他会收敛几分;对皇帝,他会谨慎万分。 “好了,快睡吧。瞧你这几天脸上总带一丝青气,特别是眼眶那儿更明显。” “会吗?我觉得还好啊。” 江太夜佯怒。“我觉得不好!”她拿起一旁的手巾,摺了摺,盖在他眼睛上。“睡觉。人不是铁打的,要办什么事、要说什么话,一切等休息够了再说。” “盖住眼睛就瞧不见你了。”朱纳雍伸手想要掀掉洁白的手巾。 “别拿,这是给你遮光的,而且你闭上眼也瞧不见我。闭眼,睡觉。”江太夜打掉他的手,又拧了他的腰侧一把。 “哎唷。”朱纳雍的身体像虾子般弹了弹。她居然拧了一个王爷的腰? 又不是他的母妃,居然拧他的腰……其实他小时候母妃也没拧过他,都是手掌心挨板子,而且是宫里的老太监打的。 “哈哈哈。”朱纳雍抚了抚腰侧。他曾经瞧过王府管事的那个婆娘,追着小儿子子拧,那时他心中只觉得不成体统,要教训孩子,就把孩子叫到跟前,看是要罚跪、打板子、抄书、罚站都行,何必追追拧拧又骂又笑的;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她居然边骂边笑!民间百姓的感情果然是皇族中人无法了解的。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拧的一日,而且……他还颇乐的,真奇怪。 “还笑?快睡!”江太夜伸手又拧了他一下。 “好好好,我睡。别拧了,再拧下去我就睡不着了。”他肯定会大笑不止。 “瞧你笑的……”看见他的一只手一直捂着腰侧。“我没拧很大力呀。”她伸手去帮他揉揉,怕真的拧痛了他。 朱纳雍感到一股温暖、宜人的淡香靠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极淡,通常要贴得很近才能闻到,连他枕在她大腿上,那股香味也只是若有似无的飘在鼻间。现在他却能够清楚闻到这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代表着什么? 江太夜边揉着他的腰侧边说:“真的不舒服要说,会痛要说,别一直忍着,这样我怎么知道呀。” 轻柔的力道在他腰侧揉呀揉,朱纳雍忽然感到一股深沉的欲望涌入两个地方,一处是胯下,一处是心口。 他好想拥有这个女人!不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心灵,他都想拥有。 “啊!”一个天旋地转,江太夜忽然发现自己被他压在软榻上。 两人的姿势从她坐着、他躺着,变成她躺下,他压着她上半身。 那条遮眼的手巾轻飘飘的掉落在地。 “王爷?”江太夜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你痛?” 朱纳雍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她,炽热的气息近距离的喷在她脸上。“太夜,嫁给我吧!做我的王妃,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王妃,我不纳侧妃不纳妾,就只有你一人。嫁给我,别离开我。” 愣了愣,江太夜摸摸他的额头。“你睡着了,在发白日梦?” 话题跳得太快,她的脑筋转不过来。 朱纳雍的视线仿佛要燃烧起来,细细地瞧着她柔美的脸庞、微愕又真诚关心他的表情,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嫩唇印上热列的、深深的一吻。 第九章 自从那一记深吻之后,江太夜就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了;一瞧见他,她就变得别别扭扭,连手脚该怎么摆都不会了。每当视线扫过他的脸和嘴唇时,她的脸颊就热辣辣地烧红,想起那记足以融化她身心的吻。 所以,没多久,她逃了。 当然,王府的守卫森严,再加上王爷严令要看住江姑娘,就算有刺客溜进来,跑出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江姑娘一定要安全的留在王府里。 所以,江太夜无法逃出王府,她能逃的就是两人不一起用膳,不为他揉揉捏捏的帮助入眠,以及任何会看到他的场合;她整日就在偌大的王府里和王爷、侍卫们玩躲猫猫。八王府足足有江家的几百倍大,想找到一个蓄意躲起来的人,总得花上几个时辰的工夫;但众人每找到一个地方,她就再换一个地方躲;只要一开始找到她的人不是朱纳雍和洛总管,她就有办法溜掉。 朱纳雍追在她身后边找,西厢房的屋梁上、马厩里的草堆旁、假山的山坳里、榕园的树权上……朱纳雍踏过一个又一个他在王府中几乎不曾去过的地方,捉迷藏般的找了两三天,终于忍不住雷霆大发。 他向来擅长的伪装和深沉的忍功硬是被消磨掉,此时正心浮气躁的高声道:“你这只野猴子!给本王出来!” 晚上初掌灯时分,这时,众人正围在厨房处。 这两三天,除了王府围墙边的带刀配箭侍卫巡逻绝不调动,其他多余的人手皆在王府里找人。侍从、婢女、大妈、园丁等,全都满府跑来跑去的在找人。 最后是洛总管一句:“厨房有人守着吗?”朱纳雍恍然大悟,连忙亲自守在油烟连连的厨房暗处。 武功修为再高也要吃饭,两三天了,那只山里的野猴子早该饿了,总会忍不住找东西吃的。 “这么会躲,你当本王是毒蛇猛兽吗?”朱纳雍身上的华服沾满炭灰,锦衣上的薰香早换成了厨房的油腻味道,如玉的俊朗脸庞不若平日的清洁。 “我的包子啊……”江太夜刚从婢女手中偷摸到的两颗包子,谁知他居然从阴暗处突袭,她一手握一颗包子哀嚎。 这三天两夜里,她只喝了一些茶水,吃到几块糕饼,且还是她冒险溜到书房里吃到的。在占地广大的王府中奔波了数日,她的肚子真的很饿很饿了。 “吃什么包子!”朱纳雍气愤的一手一个拍掉香气诱人的白胖胖包子,然后紧紧抓住好的手不放。 “我肚子饿!”她的肚皮很适时的传来几声咕噜咕噜。 朱纳雍惯有的斯文、深沉个性早气飞至九重天外。他朝旁用力一喊:“齐远!调来侍卫把本王的卧去院里三层、外三层仔细围住!这次胆敢再让小姐逃走,本王剥了你们的皮!齐砚!五谷粥、笋片粥、鲍鱼粥、鲈鱼汤全部摆到本王寝房旁的花厅,小姐要用膳!” 闻言,忙着调派侍卫、规划巡守路线的人,赶紧忙着;忙着把食物装锅装碗的人,赶紧提了食盒就跑,务必在两人抵达卧云院时,侍卫已经团团围住、食物已经热腾腾上桌。 朱纳雍就这般抓着她的手,往他住的卧云院走去。 “先让我吃口包子嘛。”被拖着走的江太夜不舍的望着一旁蒸笼里的美味胖包子。 “本王知道你饿,但是饿久了可不能什么都吃,要闹肚子疼的。粥早就命人给你熬好,等你吃完粥之后,要吃包子就消夜时再吃。” “喔。” “这几天你躲什么?”朱纳雍喷气。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躲!”闻言,朱纳雍简直要跳脚了。 不过,他能事先想到让厨房的人熬粥,离真正跳脚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就是不知道才躲。” “说清楚点!” 江太夜低头想扭绞衣角,却发现手还被他紧抓着,她嗑嗑拌拌的说着:“你那天在凉亭里偷亲我……” 朱纳雍厉视了附近的人一眼。 众人连忙低头假装忙碌。提着食盒的佣仆一个个小跑步跑开,侍卫换岗守卫的运起轻功远去。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你是真心的……那里我觉得你不阴险也没骗人……所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她居然不觉得生气!城里的人太难懂了,连带地她也搞不懂自己了。 “不知道怎么办,那你怎么知道要躲?” “躲起来比较能想得清楚。我以前在庄里时都这样,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就躲在树上想,自己一个人慢慢想,最后就会想出来怎么做了。” “那你现在想到了吗?” “还没?” “还没?”朱纳雍声音拉高了些许,但脚下步伐却未曾放慢,仍是拉着她朝他的院落前去。 “这里人太多,很吵,我想不出来……” “那你不会来找本王?莫明其妙的躲起来,谁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主动来找本王,本王就会让他们安安静静的,连咳嗽都不敢!”害他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以为她讨厌他的吻,以为她想离开王府。若非镇守王府外围的洛总管始终坚定地告诉他“人绝对没逃出府”,恐怕他早急疯了。 江太夜头低低的。“看到你,我就更想不出来了……”她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你躲了几天,到底有想出些什么东西来吗?” “有……” “说!” “没有长辈的同意,我不能嫁庄外人。” “什么?”朱纳雍惊得止住脚步。“谁说的?”他瞪。 江太夜小声小声的回答:“好像是长老们,也好像是庄主,实姐姐似乎也说过。很久以前的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咕噜咕噜,停下来不走,她肚子更饿了。 听见她肚子传来响亮的腹呜声,朱纳雍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了?”她惊呼。 朱纳雍运起轻功,直奔卧房的花厅。“你肚子饿,这样快些。” 而且安全。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问:“为什么不能嫁庄外人?” “因为庄外很多黑心黑肝黑胆的人。” 黑心黑肝黑胆……朱纳雍一个都无法否认。 “若是长辈同意呢?” “那就行了。” “成!我派人去提亲。”三媒六聘,他再去向皇兄讨一道圣旨赐婚,就算那些长辈不答应,哼,也得答应!否则就是抗旨,胆敢抗旨,结果就是抄家!朱纳雍第一次发现原来当王爷也是有好处的。 “但是我现在不能回庄。”因为她的容貌被外人瞧见,没经过安全确认之前,按庄规,她最好是待在京城附近,等庄里派人来寻她,还要看庄主和长老如何处置……按惯例,在知道她容貌和身份的八王爷死之前,她不可以归庄,以免为不见山庄的人带来杀身或夺宝之祸。 “你能说说大概位置吗?” “不行!” 朱纳雍瞪了瞪眼睛。不知道位置,他要如何提亲?还是直接强娶?生米煮成熟饭后,谁理长辈答不答应! “朱纳雍,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阴险喔。” 他脑袋里冒出一大堆想法,虽然手段卑鄙了些,但每一个法子却都是快又有效,不费心不费力。皇室中人自然懂得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去达成自己的愿望,哪怕强摘的瓜不甜,也要先把想吃的瓜抢来怀里,先拥有再说,甜不甜倒是次要。 “朱、纳、雍,说话!”江太夜双掌毫不客气地同时拍在他的颊上。 脸颊上传来的微疼感如同当头棒喝,把朱纳雍的思绪自暗处里拉出。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他总算强压下那些不光彩的念头。 就算留得住人,但留不住心,届时只让双方更加痛苦,那他……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朱纳雍甩了甩头,甩掉那些方便却卑鄙的方法的诱惑。他问:“如果本王去委托镖物呢?把那些聘金聘礼委托给山庄,指明送给庄主和长老,他们应该会收到东西吧?” “照理说,会。山庄从没丢失过镖物。” “只要庄主他们收下,就代表长辈们同意这桩婚事。”就算不收,也要派人或是庄主亲自把聘礼送还,到时他就能向对方晓义大义,并承诺八王府日后定会大力帮助不见山庄在江湖上的生意。 不,这冒险了些,还是直接在聘礼中附上赐婚的圣旨好了。这样最妥当!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江太夜搔了搔头。算算时间,不见山庄也该差人来寻她了。 “一点都不麻烦。”朱纳雍心意已决。“明日本王就让总管准备一下聘礼,同时派人打探该如何递送镖物。”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卧云院,齐砚带了几个大丫环把花厅布置完毕。 “净手,用膳。” “好香唷。”江太夜着迷的闻了闻粥香。 朱纳雍瞅了瞅她沾尘的脸庞。“顺便给小姐擦脸。” “吃完再擦。”她很饿了,吃饭比较重要。 “不行,弄干净了再吃。一脸脏兮兮的吃饭,生病了怎么办?” “不会啦,我以前跑到树上掏鸟蛋烤来吃时,都比现在脏上三分,也没生病过。先吃。”江太夜吞了吞口水,自行拿起调羹要舀粥。 朱纳雍懒得跟她啰嗦,厉眼瞥向杏袖和翠袖。“动作快些。” “是!”杏袖和翠袖拿着白巾,一人帮她擦手、一个帮她擦脸,伺时技巧性的挡在她前边,隔开她与食物。她们是王府的奴婢,当然得听王爷的话。 一旁的朱纳雍仔细地洗手擦脸,又快速地于屏风后换了外袍。 本来他应该到寝房里换,但怕她又趁机溜了,而那件沾了许多灰尘的外袍他实在不想再穿,于是折衷在屏风后更衣。 过了一会儿,朱纳雍恢复平日翩翩公子的模样后,才坐在桌前准备用膳,而江太夜此时已经在喝第二碗粥了。 为了找这只乱躲的野猴子,他也有两餐没吃了。 王府厨子熬粥的手艺堪称一流,米粒瞧来颗颗分明,一入口即如雪花般化开,直接喝也不怕噎住。五谷粥缤纷诱人、笋片粥清亲甘甜、鲍鱼粥香浓不腻,再加上几盘易消化的小菜,一盅鲈鱼鲜汤……江太夜吃得差点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等到江太夜想吃第六碗粥时,朱纳雍伸手制止。“吃太多了。” 杏袖添粥的动作停下。 “还油剩呀。”江太夜望了下桌上还剩四分之一的菜肴。 “你饿了几天,一下子吃太多,容易账得肚子疼,说不定还会闹胃疼。等过两个时辰,肚子饿了再吃。” “我没那么娇贵。而且就算疼了,我也不怕。”江太夜摸摸肚子。七分饱,但是她还想吃,她觉得自己可以再吃下两碗粥。 “给小姐添小半碗的鱼汤,再剔一匙的鱼肉给她。就这样,别多了。”朱纳雍淡淡吩咐。 两人的生活习惯不同,这时候,人在屋檐下,就是得低头。 这里是王府,并非不见山庄,所以杏袖把好怕粥碗收起来,翠袖舀了鱼汤,再加些鱼肉,不多不少,加起来正是王爷吩咐的小半碗分量。 江太夜恋恋不舍的说道:“好吧。剩下的粥留着,我要把它们当消夜吃光。”她捧起汤碗,满足的将鱼汤喝下。这鱼汤真好喝,比实姐姐煮的还好喝。 “留着?”朱纳雍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瞥向侍立一旁的齐砚。 齐砚点头,收到王爷无言的吩咐:消夜的粥和炖汤当然是请厨子再做一桌新的来。 消夜的粥就熬翡翠小鱼粥,汤是姜丝羊肉,佐以数味药材慢火累炖,汤汁要熬成淡淡奶白色才行。江姑娘这几日没好吃没好睡的,天晓得她没睡在玲珑院,到底是躲在哪睡了。总之,王爷叮咛要调养一下江姑娘的身体,免得她被夜风凉了身体,日后落了什么病根。羊肉是温被食材,洛总管也把几项食补的温和药材分量抓好,就等着下锅炖汤了。 朱纳雍和江太夜吃饱后,桌上的碗盘撤下,换上两杯香茗,他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她捧着茶喝了几口,很快地眼皮就在打架,频频点头的困了。 “想睡?”他问。 “有些。”肚子饱了就想睡。这几日她睡得不怎么好,常常睡到一半就被人发现,火把亮光和人声喧哗惊醒了她,害得她赶紧跑来跑去的换地方睡。 “哼,睡在树杈上也不怕掉,届时摔傻了怎么办?”他赶去得太晚,只瞧见树下一个凹印,十之八九是她摔下树时弄出来的。 “屁股疼,头不疼。”她是屁股着地。 “现在还疼吗?” “不太会了。现在想睡。” 朱纳雍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但瞧见她睡眼迷蒙的模样,也只好忍住。事情再急,也得先等她休息足了;而且和她玩了几天的捉迷藏,他就几天未曾合眼,一瞧见她,安心了,疲倦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他也累了。 只是……“你要去哪?”朱纳雍伸手拦住她的动作。 “回房睡觉。”她揉揉眼睛。 “真的只是睡觉?”朱纳雍的脸逼近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迹象。 “嗯,睡觉。” 几天前。他只是进去沐浴了下,半个时辰没盯着她,她就闹消失;今晚若是让她回房睡觉,几个时辰没盯着她,会不会明早婢女就跑到他面前嚷嚷,说棉被里是空的,人又不知去向了。 “本王陪你去玲珑院。” “嗯。”江太夜渴睡的点头。不管她明天是否会闹出什么事,总之等睡起来再说。 朱纳雍还没想出什么看紧她的好方法,干脆边走边想,顺便盯着她。 这个有乱躲前科且武功只略逊他半筹的小娃儿,他现在可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尚未踏出卧云院院门,就听见隔壁的玲珑壁的玲珑院传来几声轰然巨响。 “怎么了?”两人提起精神,运起轻功朝声音来源处奔去。 “发生什么事了?”朱纳雍眉头微皱的看着玲珑院的断垣残壁。 正确地说,只有江太夜之前住的那间寝房和旁边的花厅碎了一些家具、什物、连锦榻都被轰得破破烂烂。 “我的房间……”江太夜愕然瞪着她住了快两个月的地方,她香暖舒适的床铺、穿衣梳妆的地方,全成了战后现场。 齐远、齐砚跪下请罪。 齐远正经又懊悔的说道:“今晚我们兄弟俩练武过招,一时练得太沉迷,打着打着就打进了玲珑院,不小心使得力气大了些,不知分寸了些,竟然打坏了姑娘的寝房,请王爷赐罪。” 齐砚在一旁抖得身体。他的衣服上还有许多木屑,那铺华美锦榻,就是被大哥打飞出去的他给压坏的。 “你们练武练得这么勤啊?”江太夜吃惊。城里人真勤奋红武,练到伤痕累累呢。 齐远答:“身为王爷的贴身侍从,我们的功夫不可一日荒废。而且齐砚的习武天资稍差,要勤能补拙才行。” 练武居然练到玲珑院,还打坏了王爷心上人的寝房……“你们真是失职!”朱纳雍一脸沉痛。他的心思滴溜溜的快速转着。齐远齐砚真是忠心啊,连主子刚想到没多久的困扰,他们这一打一砸,全给解决了。 朱纳雍内心窃喜的思考着该如何利用这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请王爷赐罪。”两兄弟低头忏悔。 这时洛总管闻风出现,只是他向来平静如水的表情闪着诧异和心痛,他瞪着那些损坏的宝贝儿们,扬高声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今晚练武的结果是齐氏兄弟一时兴起的主意,没有先请示王爷,也来不及通知总管。 齐氏兄弟这时猛想起啥事都不太在意的洛总管毕生唯一的爱好:美太、古玩。瞧见洛总管心疼又愤怒的模样,齐砚缩缩肩膀,支支吾吾的把大哥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你们居然如此胡闹!要气死我啊!这些都是王府贵重的收藏啊……唐仕女屏风……屏面丹青是唐朝大才杜牧的手笔,世上只有这么一组啊!”洛总管死瞪着屏风上的两个大洞。“宋代官窑的名器……这花瓶的样式极为少见,珍贵非凡啊!”他转头瞪着地上的片片碎瓷。 “这青铜制式的薰香炉子是战国时代的宝贝,是越国名匠精砼铸造的……”洛总管扑到角落,捡起一个略微压歪的青铜香炉,抽出赭红压边的精美巾帕,像是在擦亲爹的骨灰坛似的,仔仔细细的把沾了许多檀香灰的青铜香炉擦拭干净,然后就护在怀里不肯放手了。 朱纳雍看洛总管一项一项的点名地上的那些碎片的昂贵之处。 呃,他都不知道王爷有这么多古董、珍品咧。 每听见洛总管充满感情又哀痛的说出一个名称,江太夜就哆嗦了一下。虽然东西不是她打烂的,但是她不知道房里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使用时撞了、弄坏了角角了……可是常有的事。 当初王爷说让江姑娘住进玲珑院,吃穿用度全要派上最好的,因此房中的装饰物品是洛总管一点都不小气的亲自去王府库房挑了许多宝贝来摆放、使用。 房中摆挂的美玉,就连齐砚也不知道那些五色极佳的美玉肯定价比千金,两人在动手练武之前,当然先收妥了,只是其它的古玩就……“王爷、江姑娘……这两个小兔崽子,你们看要如何处置?” 洛总管虽是这样说,但他的眼神和语气摆明着就是人若不交给他处置,他就不善罢干休。 “总管息怒。”正当江太夜犹豫着要不要把她也曾弄坏过那些宝贝一小小部分的事情招出时。 “嗯?”洛总管怒红的眼睛闻声看过去。 被洛总管那红得像是有滔天大火在烧的眼睛看了那么一下,江太夜吓得把要吐实的胆子一缩,连忙躲到朱纳雍背后。“就看您的意思,我没别的想法。呃……别太严厉。”她差点忘了,洛总管的武功比朱纳雍还厉害很多。 “王爷?”洛总管看向拥有最高权力的人。 “人就交给你了。”朱纳雍很识相。 偌大王府主要是靠洛总管的打理,才能如此井井有条。如果说王爷是王府精神上的领导,那么洛总管就是实质上的领导,朱纳雍对于自己多年前礼聘回来的总管也不敢太过得罪。 闻言,齐远、齐砚就像蔫了的花儿一般,只差没无力倒地了。 “砸坏贵客的寝房,损毁王府珍藏,按照王府规矩,来人啊!撤掉他们独立的居处,把这两个小兔崽子关进柴房!除了伺候王爷之外,他们就只能住在柴房里反省思过。另外,即日起扣下他们的月俸,十年!” 扣月俸当然不够赔,这是惩罚。 江太夜满脸同情的看着被侍卫带走的齐远和齐砚。真可怜! 其实打坏她的房间也没那么严重,她不生气的,顶多换个地方睡而已。 朱纳雍向那对忠心为主的贴身侍从投去安慰的一瞥。等到洛总管气消之后,本王会补偿你们的。 “请问总管……我今晚要睡哪?”江太夜战战兢兢的问。 洛总管眼睛一眯。他是个心思敏捷的人,当然知道齐远齐砚之所以不在练武场练武,而跑到玲珑院练武的原因为何。这种事情要是再来个一两次,他那颗正值青壮年的心,一定会提早气老的。“玲珑院就算清理完毕也没法住人,其它院落都没收拾,一堆灰尘,现在只有王爷住的卧云院有空房让小姐住了。”洛总管一字一字的磨牙说道:“就委屈您住在王爷隔壁房间了。” 在看到两兄弟住柴房的待遇,以及洛总管危险的口吻之下,江太夜绝对不敢有任何异议!她点头如捣蒜的说:“甚好、甚好。一点都不委屈。” 洛总管击掌。“很好。翠袖、杏袖,给小姐整理房间。” 在后边围观的大丫环连忙应是,赶紧张罗去了。 闻言,朱纳雍的欢快之情藏得极佳,他温润如水的说道:“时辰晚了,大家也该歇息了,其他人没事就退下吧。”他转头,牵起她的手。 “太夜,先前就瞪你在揉眼睛,想必困了吧。咱们回卧云院去,别打扰洛总管整理这边了。” 洛总管双眼里火辣辣的写着:快走! “对对,我困了。早点睡比较好。”江太夜拉着他的手,疾步快走。 洛总管气红着眼睛的模样,真恐怖!她怕再看下去会作恶梦。 洛总管拱了拱手。“恭送王爷、小姐。”随即转身去瞧那堆凌乱破碎、不知道还能抢救出什么宝贝儿来的现场。他的心肝啊…… 第十章 王府里闹出这么大的事,虽然外人不得而知,但是位于皇宫之中的九五之尊当然是略知二一,所以朱纳贤下了早朝,就把弟弟如进宫里问问,聊表关心。 “小俩口闹意气?”皇上问。手边摆着几大叠待批的奏摺,但他仍是暂时搁下国事,了解一下家事,因为别拖到哪天家事变成国事,就难处理了。 朱纳雍面上微露烦恼和爱意,说道:“回禀皇上,臣弟和太夜两情相悦,朝朝暮暮都想在一起,无奈尊贵有别、门楣有差,太夜忧心家中长辈不答应婚事,苦恼着解决方式,结果她就这般闷着头想,想着想着,还是没想出解决方式,于是她觉得愧见臣弟,就躲了起来。”他合情合理的把重点突显出来。 “这等小事值得躲了好几天,闹得王府鸡飞狗跳?”皇帝微愕。 日理万机的皇上觉得这事情的解决方式非常简单。一道圣旨下去,江家人只能欢天喜地的接旨,敲锣打鼓的办婚事。严格说起来,女儿能嫁进王府,哪怕只是作妾,也是江家高攀了。这对皇族兄弟对此事的思考方式果然十分相近;皇帝赐婚,你高兴也得嫁,你不高兴也得嫁。 “臣弟惭愧。” 身穿龙袍的朱纳紧挥挥手。“你也老大不小,早该成家立妃。这事好办,朕这个当兄长的就为你作主赐婚。” 朱纳雍赶紧接着强调:“臣弟愿纳安徽怀远人江氏为正妃,请皇上成全。” 怀远是江太夜路引上所写的籍贯处。 “正妃?”皇上微眯了眼。 朱纳雍高声说道:“是!臣弟此心不改,此意不变,恳请皇上悯臣弟一片真心,赐为正妃。” 前次进宫请立正妃,他是以进为退,最后有没有立正妃侧妃他都能接受。这次进宫请立正妃,他就没摆什么姿态。完完全全是来真的,只接受立她为正妃的旨意。 一般情况,王爷要立正妃和侧妃,通常就是把人选、姓名呈给皇上,皇上通常都没意见,便直接让学士草拟圣旨赐婚,婚后录入皇室族谱。如果很不巧偏偏皇上有意见,硬要乱点鸳鸯谱的另赐亲女,或是迟迟不肯下旨,那么就算是王爷也照样对自己的亲事没辙。 皇帝仔细打量了这个弟弟,过了半晌,说道:“请立侧妃,朕即刻就给你圣旨。立正妃,朕劝你三思,祖宗家法那关难过。” “皇上?” “朕的国事正忙,退下吧。” 一大早,朱纳雍就被皇帝宣入宫中,他前脚踏进皇宫没多久,王府中就来了两位客人。 在一处待客的偏厅,洛总管亲自作陪,站在江太夜身边,紧盯着那两位脸罩纱巾的女子。一老一少,自称是江太夜的远方亲人。 在白长老和白妞儿坐在厅里品茗时,外边已经调来侍卫围了三层,就怕有人插翅飞走。 白长老慈蔼的说道:“这次来访是替庄主带一封信。” “信?” “老身担任庄中长老已有三十年之外,不知占卜过多少次的出庄卦,只遇过三次需要占遍庄中老少,才能得一吉卦。这种卦象极为少有。你就是第三次。” 江太夜愣愣的听着。这些事她都不知道。 “前两次的占卜对象,出庄后就未曾归庄了。老身料想,你该也是如此,于是跟庄主禀明此事之后,该是你的东西带妥,就动身来寻你了。” “未曾归庄……可是我喜欢里,想回去……” “傻孩子,就算你喜欢山庄,也不准回来了。” 江太夜惊呼:“为什么?” “还记得第二条庄规吗?” 江太夜点头。 此时,白长老的眼神一凝,拐杖朝地上的青砖用力一顿。“江家次女闺名太夜,汝犯第二条庄规,从此逐出不见山庄,未得赦令永不得归!” 江太夜震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白长老!”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山庄,但是? 洛总管抬头看了眼那位白发婆婆。看来这位老人是认真的。 过了好半晌,江太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逐我出庄?” 这次是白妞儿开口,她声音清脆如珠的说道:“你记得你们姐妹三人的父母、亲人过世的原因吗?”江家三姐妹不是亲手足,而是彼此的远房亲戚。 江太夜哽咽。“因外人入侵山庄,惹来杀身之祸。”她原是江家么女,两岁之后,父母兄长皆亡于那场护庄之战。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是在实姐姐和长老们的照顾下长大,对于父母兄长去世并无太大哀痛。 “那次的外人入侵山庄,起因就是庄中女子外出之后,恋上庄外人,最后为山庄引来大祸。”白妞儿说。 江太夜急急说明:“我不会为山庄惹来祸事!我保证!而且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不见山庄的位置,连朱纳雍问我也没说!” 白长老缓缓地说道:“孩子,人心险恶啊。当年那女娃也无心为山庄惹祸,但是劫宝之事照样发生。就算她跪在山庄前痛哭,也救不活那些已经牺牲的命。最后,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就因为痴情、误信良人,自刎在山庄门口。”她长叹一口气。 “长老,我想家?” “为了你好,为了山庄的安全,你就忘了你的出身吧。从今日起,你只是安徽怀远人。” 那是孕育她成长的地方啊!突然被逐出山庄,江太夜不知所措,眼泪掉了下来。 白妞儿安慰童年玩伴:“别那么难过嘛。虽然你不能回山庄,但是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玩,筝夜、实夜也会来探望你的,到时你可别小气,记得要招待我们好吃好住啊。咳……不过要等大家对这事情淡忘了之后才行。”她略带敌意地看向一旁的洛总管。可恶的庄外人! “听说你要成亲了?”白长老问。白长老和白妞儿已经在京城待了一阵子,自然知道王府在张罗成亲用的吉庆物品。 “没呀。”江太夜擦擦泪水。没有庄主和长老点头,她不敢答应婚事。 “是吗?”白长老意味深长的瞅着洛总管。“老身为你的姻缘卜了一卦,你的姻缘在东北,不在庄里,卦象呈富贵双全之意,在不见山庄的东北方位。这富贵双全的人,不知道指的是谁呢?” 洛总管说道:“当然是王爷。” “如此甚好。妞儿,该走了。”白长老顿顿拐杖。 江太夜上前帮忙搀扶白长老。“这么快?不留下来多喝几杯茶,或是一起吃午膳也好,这里的饭很好吃。” “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怕会遇到王爷。老身不打紧,但妞儿是未出阁的闺女,犯了庄规,照样不能回去。” 白妞儿赶紧摸了摸脸上的纱巾,确定遮得密密实实,不会被人窥见一丝一毫。 “不用扶了,老身健朗得很。”白长老拍拍江太夜的手。 “对呀,上个月我要偷溜出来找你时,奶奶拿起拐杖追着我满山庄跑,可呛得很,我被打中好几个拐杖呢!你瞧,这里还青着。” 白妞儿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瘀青。 白长老用力咳了几声,示意这里还有外人。 江太夜摸摸好友手上的青痕。“很疼吧?你别偷溜出来,很危险的。都是我不好,别担心我。我在王府里住得很舒服,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回山庄,朱纳雍对我很好,这里也很好……” “瞧你强笑的模样,很丑呀!别装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哼,如果那个八王爷胆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现在有奶奶的六分真传了,我帮你咒死他!” 这次换洛总管用力咳几声。 白长老瞪了孙女一眼。 “别咒别咒,他是个好人呢,我很喜欢他的。” “你喜欢那个八王爷就好。” “之后可能不常见面,我会想大家的。” “不管有没有见面,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你大婚时,我不知道能出庄,先送你一首歌,祝你们百年好合。”灿烂一笑,白妞儿边走边一展歌喉——“云雾之间,青山绿水,高歌一曲,美酒一杯,笑把风流佩。”高昂的声音宛如自九天之上回旋而出。 江太夜眼中泛满泪水。这是不见山庄的歌,人人耳熟能详。 她随着白妞儿的歌声轻轻合唱:“青春年少、文武兼备、风从虎啸、云从龙飞、旭日正光辉。” 白长老含笑的与孙女一起步出王府。 留下眼露感动与不舍的江太夜,以及一群听见仙乐之后,陶然忘我、怔愣在原地的王府中人。 后来,皇帝又招了朱纳雍进宫几次,朱纳雍坚决表示要纳太夜为正妃,甚至皇帝提议破例给他娶两名正妃,其中一位必须是官宦千金,但遭他严词拒绝,长跪在地。 皇帝终于明白朱纳雍对她的坚持,于是如江太夜入宫晋见。 江太夜一句“皇帝老爷爷怎么一点都不老,而且这么年轻、英俊!”逗得皇帝哈哈大笑。和她对谈一番之后,皇帝便了解八弟坚持要娶她的原因。这种真诚、不以媚侍人、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可人儿很少了。 于是这对皇帝兄弟脑中都打着诈算盘:表面上,一个朕很为难、一个求皇上成全;实则朕帮个忙、臣弟帮皇上的忙,双方各有收获的进行一些重要利益交换。只是这些台面下的交换,当然不能像市井摊赈那样买把菜再送个葱,或是一个十文钱,买十三个便宜算一百文钱。 这利益交换的事总要讲究一下皇家体面,他们兄弟俩彼此心照不宣。 不久,八王爷被一歌姬刺杀,匕首入肉三分,血流不止,性命垂危,当时同在府中的十六王爷手臂也受伤了。 皇帝震怒,命太医救治,锦衣卫、刑部共同彻查,限日破案。 从那歌姬刺客查到国舅身上。从国舅身上,查出一堆肮脏事:贪污素贿、构陷大臣、强霸民女民妇、侵占良田……这些事情足够国舅抄家灭族十次了,而且还买凶行刺亲王,罪无可赦! 言官哭谏、百姓唾骂,一堆大臣上奏摺要为枉死的同僚、被欺压的百姓平反。早朝时,皇帝犹犹豫豫了一阵子,看不出来皇帝是打算接受百宫的建议大义灭亲,做到不偏不倚;或是看在老国丈的功,皇后的亲,大事化小,免其一死,毕竟历史上比当今国舅霸道横行的外戚多的是。 数日之内,奏摺如狂蜂浪蝶般扑进御书房里,许多大臣不屈不挠的上谏上书,引经据典的阐述国舅如何的无良、如何的对不起天下、如何的辜负皇上慈爱之名、如何的该杀、诛他九族都算便宜了。暗地里和国舅有关系的大臣,则是以情动之,说老国太的功劳、说人难免有过错,总是要给国舅改过的机会。 朝廷上下折腾了几日,老国丈、皇后一族提心吊胆了几日,最后皇帝终于大掌一挥、御笔一批;国丈有功于朝廷,允其告老还乡,兵权交还朝廷;国舅与一干协从人等共二十七人判斩立决;皇后失德,不适合掌管后宫,贬为宜嫔。 已故吏部尚书齐令,恢复其名声,追赠太子太保、光禄大夫。 对于皇帝的大义灭亲、赏罚分明,百官欢欣鼓舞,齐颂“吾皇圣明”。 虽然没有抄家,但老国丈对于黄河大水的赈银捐了五十万两银子,为儿子敞善事,皇帝嘉此善举。老国丈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嫡出的,被斩;另一个妾生的,虽然没有哥哥聪明,但至少能留着送终和传递香火。对此老国丈不敢有什么怨言,还是感激涕零的谢皇上恩德。 于是,这场王爷遇刺案很快的就落幕了。为了补偿王爷的受伤,皇帝赐给江太夜祖上三代宫职,并亲自为这对新人选了黄道吉日。 一般而言,皇子成年后,就该给予封地,让他建府开衙,八王爷成年时,正巧是太祖皇帝缠绵病榻的时候,所以封地还来不及赐。后来朱纳贤刚登基那几年,有意无意的不提此事,只在京城修建了八王府给他。 现在皇帝即位七年,王爷早就成年,而且要大婚了,这封地总该赐了吧? 皇帝当然不会坑了应该要给兄弟的封地,于是下旨封“衡王”,赐府赐藩,只不过那藩地大小……比起太祖皇帝以前赐的,啧啧,小了很多很多。有一点令人玩味的是,封地位置先在山东济南一带,风景优美、地多名胜,而且离京城极近,是所有藩王的封地里,离皇帝最近的一个地方。这究竟是代表皇帝的信任?还是代表皇帝的监视?恐怕只有这对皇室兄弟才知道吧。 济南的王府尚在修建中,因此他们的婚礼是在京城的王府举行。 现在不能叫八王爷,要称呼衡王爷了。 当日,不见山庄庄主亲来作为女方的主婚人,同来的还有数位多年前因故离庄的男女。见到庄主来参加婚礼之后,新嫁浪江太夜一直就很激动。太好了,庄主还是理她的!心中那股被山庄放逐的落寞之情这才逐渐淡去。 婚礼的最高潮是宫中来的一道圣旨,皇帝赐美玉两对、贡茶十斤、锦布百匹、黄金百两、御赐金牌一面,上刻“衡王千岁”。 对此,宾客们暗地里扔掉了一个封地过小的皇室八卦话题,纷纷猜测起那块御赐金牌的用意。 洞房花烛夜——“哎,你动作小些,胸前的伤口还没全好呢。”他胸前那道入肉三分的伤口虽用了许多珍贵药材治疗,但也没那么快好。 他花费了许多心思才娶到的人儿呀……朱纳雍哪还顾得上胸前深长的伤口,喜筵上喝了许多酒,他此时红着俊脸,迫不及待地想把渴望已久的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感受肌肤相触、水乳交融的深刻亲近。 春宵一刻值千金,朱纳雍等不及慢慢脱衣了,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缠绵吻着她涂上艳丽胭脂的嫩唇。“爱妃爱妃,我的爱妃,一生一世陪伴我的爱妃……”他吻得啧啧有声,仿佛就想这么将她吃得一干二净。 江太夜被他吻得天旋地转,两人拉扯间,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那条锦织腰带就让她给拉掉了。 至于来道贺的宾客之中,有一位署名虎子的吊晴白额虎,一位署名乖乖的猴子,洛总管是到了下半夜才发现那辆一直停在前院侧边的马车。虽然那只大老虎待在笼子里,但是洛总管还是被威猛的虎吼惊得差些摔掉手中的古玩,那是给王爷王妃的新婚贺礼,他正要收进库房。 老虎?这应该待在深山里的凶猛动物,为何会出现在繁华热闹的王府中? 至于那对新成婚的夫妻则是到隔天早上,洛总管硬着头皮上前敲门时,才知道此事——朱纳雍瞪圆了眼睛,江太夜丢下要帮她梳发画眉的丈夫,欢呼一声的去找她的好朋友了。 直到快一个月后,继上一批以聘礼为名的押镖物,不见山庄的庄主又收到衡王府托运来的东西:虎子和乖乖。 当然,这两批镖物的价格,庄主都很客气的算朱纳雍亲友价——加两倍。 后来——朱纳贤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手边照样有一堆待批阅的奏摺,他认真又仔细的——阅读那些奏摺。这个帝国太大了,稍有个小疏失,就关系着几百几千条人命,他从不轻忽任何小事。 他看了一些奏摺,又接见了几位大臣,有臣子提起皇上目前无皇子的情况,建议召开选秀女活动,为皇家子嗣增添香火。 皇后被贬为宜嫔之后,一些家有闺女的朝官就开始摩拳擦掌。 朱纳紧吩咐了礼部官员去筹备选秀,又点了今晚侍寝的嫔妃,现在御书房就剩下他一人了。 如果皇帝有儿子的话,衡王终其一生只能做个富贵王爷;如果皇帝没有儿子孤话,衡王手中无兵无权、藩地过小,要和其他兄弟争帝位也没本钱。 望了下御书房外无边无际的蓝天,皇帝低声说道:“所有兄弟里,你对朕是最好的,朕对你却是最严格的。一年里,你只有半年能待在王府享福,另半年的时间把你放逐民间,是要你代朕了解民情,瞧瞧哪里的官员贪腐,哪里的百姓生活在苦难中。朕的苦心你应该明白。希望这份兄弟礼宾司能善始善终,不会兵戎相见。” “如果朕过身之前仍没皇子的话……唉,朕最大的遗产——江山,就要交到你手里了。”最后那句话,在他立遗诏、殡天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对八弟说的。 朱纳贤笑了下,拿起下一份奏摺继续批改。 “耶,我可以不住在王府里?”江太夜身着王妃服饰,忽闻此言,直接从凉亭的椅子上蹦跳到朱纳雍面前,双手揪紧他的衣服。 虽然衡王府很大很漂亮,济南景色美丽迷人,但是逛了一个月多,江太夜那种喜欢到处跑的个性就开始忍不住想去新的地方游历。 然而,前几天洛总管却兜头浇她一盆冷水:藩王擅离封地,各地衙门皆可拿问。 换句话说,衡王可以在封地四周当土著人霸王,但若没有宫中的旨意,随便离开封地是有罪的。 “皇上的密旨下来了。”朱纳雍高兴又得意的朝她展开明黄锦布。 “我们可以出府玩了。”像个富家公子哥、读书人、普通老百姓的出府,没有皇室律条、没有王爷威仪、没有奸细暗中盯梢,他和妻子可以像平常人一般,自由自在的前往任何一个他们有能力去的地方! “皇帝老爷爷人真好。”江太夜一脸欢喜的摸着那道圣旨。 闻言,朱纳雍的脸微微抽搐。人好?皇帝可是比他更阴险的老狐狸——“上面写说可以带四个人,扣掉我,还有三人。你要带谁?” 四人?这么少!洛总管皱眉。王爷是千金之躯,微服出府起码要有一整队侍卫保护才安全。况且在外奔走,诸多不便,多说也要有十个仆从才能打点好随行事宜。皇帝真小气,这摆明是在操劳王爷嘛! “我们愿随侍王爷身边!”齐远、齐砚同声说道。 “齐远可以。齐砚,你一个小姑娘家,外出总不方便,你不行。” 前吏部尚书的冤洗刷之后,原本为了掩人耳目的齐砚便恢复女儿身了,只是她仍习惯以男装打扮。王府中知道齐远和齐砚是前吏部尚书子女的人非常有限。 “王爷、王妃身边总要有人伺候起居,翠袖、杏袖她们是没练过武的丫环,在外奔波难免会遇到危险,这时我就派上用场了。” 朱纳雍思索了下,点头同意。 齐砚喜形于色,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还有他人?”江太夜问。 洛总管摸了下腰间的暗红腰带,说道:“卑职不去。”别看他。 他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侠跑来当王府总管,就是为了王府库房里的美玉和古玩。江湖再大,也没有那堆漂亮宝贝儿可爱,他喜欢官运亨通在王府里。而且那堆贺礼中的古玩和美玉他还没摸热呢。 “王爷不在时,卑职会打理好王府,让您回来时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朱纳雍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放弃带着武功高强的洛总管一同远行。如果把洛总管带走,那他回府时,肯定一堆鸡飞狗跳的事情在等他裁决。 “反正只差一人而已,就算路边随便捡个人也没关系啦!收拾包袱打点马车,明天一早就出发!”江太夜喊。 “想先去哪儿?”朱纳雍笑问。 “去关外,去草原骑大马!对了,把昂星和骁将也带上!” “好,依你。”朱纳雍点头。关外呀……那就先去北边看看。听说多年前降服的朵颜三卫最近有些蠢蠢欲动,不知道那些归化的蒙古人最近是什么心思。 “去开封。我想去看以前包青天包大人审案的开封府!”百姓口中传唱的包青天故事,她当然听过。正气凛然、不畏权贵的包大人啊,小时候听说书时,她十分向往呢。 “好,依你。”朱纳雍点头。开封呀……河南一带的黄河决堤,七年就决堤了两次,正巧去看看究竟是治河方法有误,还是官员修堤不力。 江太夜每说一个地方,朱纳雍就附和的答应,心里盘算去那边能顺便做什么有利江山社稷的事。朱纳雍阴险归阴险,心机深归心机深,但是对一位王侯和兄弟应尽的责任,他不会只顾着享乐而坏了大事。 实是天下之大幸。 剪片的花絮镜头——身骑猛虎过三关 京城衡王府,王爷大婚数日。 “虎子跑啊!跑快点、跑快点!” 此时王府的宽阔跑马场上,有一只……吊晴白额虎正奋力的奔跑着。而威猛雄壮的山中之王……虎背上正载着一位妙龄少女,喔,是少妇了。 跑马场,顾名思义就是让马儿奔跑的地方,以及练习或比赛马术的地方,所以,在猛虎的后边,有两匹马儿在放蹄奔跑,它们当然是王府里属一属二的优秀马儿:昂星和骁将。 其他的马儿呢?虎子在马厩附近发出一声高亢虎吼,宣示虎大爷来此观光之后,除了昂星和骁将,别的马儿几乎都软蹄了,恨不得把身体藏进草堆或是角落缝里,祈求那只老虎别注意到自己。 王府的新王妃很爱骑马,三天两头到马厩牵马骑,而王爷总是一脸疼爱的与爱妃并辔而驰,享受迎见驰骋的快感,所以即使爱妃今日不骑马,换骑老虎,王爷还是咬牙的陪在她身侧,虽然他脸上微微抽搐,恨不得把那头老虎关进笼子拴上链子、把那笑得灿若春阳的女人掳回寝房绑在床上,但是这两年事情他暂时都做不到,于是只好脑中转着如何做一件漂亮虎皮披风的念头,借此安慰自己。 目前跑马场的情况是:虎子遥遥领先、朱纳雍骑的昂星居中,洛总管骑的骁将仅落几个马身。 这倒未必是昂星和骁将的脚程比较慢,而是它们虽然胆敢和老虎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但是生物的本能仍不敢和老虎太过接近。 至于朱纳雍和洛总管?不知道是想保护江太夜的安全,还是看紧老虎免得闹出什么灾祸? “跳啊!虎子,冲过去!”江太夜兴奋的呼喝,她肩上的小猴子乖乖也忍不住发出吱吱声。跑马场的地太平了,跟以前在山中骑虎感受差太多,所以她试了一个稍微有难度的动作。 猛虎用力一跃,居然就这般跃过跑马场边的围栏。江太夜开心的逸出一串银玲笑声。 “太夜回来!”朱纳雍暴喝。 朱纳雍不想在日后听见什么奇怪的传言,因此马场周围的人早就清得干干净净,除了齐远和齐砚之外,连侍卫、马夫也赶离此处,未得吩咐不准靠近。 “虎子,再跳!” 老虎跑了一小段距离,就转个方向,再跃过围烂,回到跑马场里边。 原本昂星和骁将是追着老虎屁股后不慢不快的跑,现在换了方向,那对炯炯虎眸锁定视线中的马儿,昂星和骁将一声嘶鸣,前蹄腾空踢踏了几步,然后连忙换方向拼命跑了。 这次,虎子跑得更起劲了,因为前面有东西让它追。不论是人或动物,追逐是一种天性,也是一种乐趣。 朱纳雍和洛总管扯着缰绳也控制不住马儿,两人也不知道昌否该停下马。 于是,新的虎马赛跑开始。 谁将是优胜者呢? 一刻钟之后。事实证明:目前马儿跑得比较快。不过……朱纳雍的忍耐接近底线,他朝洛总管高喊:“分开!” 没多久,两匹仰足劲在奔跑的马儿一左一右错开方向。 虎子左右张望了下,犹豫着该先哪一边好,于是速度减慢些许。 “太夜,停下来!”朱纳雍高喊。 “不玩了?”江太夜有些疑惑,但她仍是依言要虎子减速,再逐渐停止。 玩?敢情王妃以为他们在陪她玩? 朱纳雍心中数次涌起调来箭阵侍卫射杀老虎的念头。 洛总管则是频频提醒自己:那只老虎是王妃的好友,一掌拍死它,用暗器射死它,晚上用毒毒死它……老虎死了,王妃伤心:王妃伤心,王爷会生气,然后他就可能无法当总管,最后就得离开他的古玩,他怕美玉,这简直是挖出他怕心肝啊!所以他忍! 这天好不容易哄得江太夜下虎背,困难的把老虎赶进马车上的笼子。 朱纳雍暗暗提醒自己,日后绝不能让爱妃见到宫中那几只进贡的大象、豹子、犀牛!他不想见到对动物极有一套的妻子,哪天,骑着比老虎不神机妙算吓掉人眼睛的动物出现! 不见山庄的人绝对是故意的! 晚上。 朱纳雍觉得自己的心脏禁不起一再的惊吓,有的经验体会过一次便足矣,再来第二次他可消受不起。对妻子疼爱归疼爱,但也不能纵容到无法无天去。 而为了不让爱妃明日继续进行“快乐的骑虎运动”,于是他想到一个解决的好方法:他从王府的药物收藏里,拿出了一个药瓶。 他打算让爱妃片上一整天,或是累上一整天。 这药当然不是蒙汗药、软筋散一类,而且爱妃的鼻子极灵,连加了酒的姜母鸭汤都一闻就不喝,即使王府的软筋散几近无色无叶,但是她还是能嗅得出。 这药,是上好壮阳药。 不是给她吃,是他自己吃。 这药不迷失人性,有增阳益精的功效,最适合夫妻闺房时使用。 于是晚上的王爷寝房里,春意浓浓、艳情羞人,简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两人恩爱得高潮迭起、波澜万丈。浪子王爷在翻云覆雨时,极尽手段,让他的爱妃爱他爱得深入骨髓,意乱情迷到连自己喊着什么都不清楚。 江太夜直到清晨才沉沉睡去,午后才起。 “你这个坏人。”她低骂。当然不是骂他品行坏。 而昨晚那个折腾人的冤家——朱纳雍,神清气爽的扶她一把,他已经命人熬好粥,等她一起用膳。 “醒了?先喝些粥,暖暖胃。想吃什么跟本王说,本王让人张罗。” 朱纳雍比她早起半个时辰。她身上触目可见的纵欲痕迹,是他亲手为她清理,她这模样只有他能瞧见。当然,有些痕迹是暂时消不去,例如:红艳吻痕。 江太夜坐在床上,抬起手臂,牵扯到身体,闷哼一声。昨晚太激烈了,连她这个练武之人也快承受不起。 “别动。爱妃你就坐在床上,让本王伺候你用膳。” 瞪了他一眼,她微恼又羞怯的点头。 他端来清爽易入口的鲜鱼粥,坐在床榻边,细细吹凉后送到她唇边。 这日下午,朱纳雍就在寝房里端粥端茶端水端果子的细心服务爱妃。 对方一张温和笑脸兼体贴她的诸多不便耐心服务;知道她爱听歌,还弹琴唱曲给她解闷。夫君对她这样好,她总不能怒颜以对,再加上夫妻没有隔夜仇,所以昨夜的热烈贪欢之举,就算了吧。 由于腰部严重酸疼,再加上脖子上满是吻痕,因此江太夜足足在房中“休养”半个月才踏出房门。 当然,这半个月里,朱纳雍或多或少的向爱妃表示他的激昂热情与深厚爱意,他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享受和调情兼具。 日子过得真是“美”啊! 至于老虎?洛总管在王府库房里挑了三个属于他的心肝宝贝之后,心情愉快,精神抖擞的搏命待客了。 一头老虎而已,怕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