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皇差》 楔子 初春正午,久未雨泽的京城被倾盆暴雨席卷,乌云翻卷着压降下来,暗若日暮,地面在雨点击打下腾起灰烟,顷刻便溢湿成泥泞浆土。 行刑台上的囚犯微微抬起头,飞卷雨水瞬间迷湿了他的双眼,雨点随狂风扫打在脸上,有种麻木的痛。一碗烈酒抵到他唇下,浓烈酒香混杂着刽子手身上固有的血腥气,「喝了断头酒,可以壮胆上路。」 破了沿的大瓷碗抵在他口间,呛人酒气直冲心扉,他就势仰头将烈酒大口喝下,他从不饮酒,因为怕被迷乱心智,不过,这种惧怕已经不需要了,永远都不再需要了。 「有什么要说的吗?」刽子手依例问话。 烈酒过喉,嗓眼被烧得灼痛,他嘶哑着声音道:「愿来世,莫再为人!」做人太苦,尤其是被诅咒的人生,他从未放弃过希望,但在连最渺小的希望都成为奢望后,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一个可笑、可怜、可悲的玩笑。 头被粗鲁按下,跟着颈后一凉,钢刀抵在了他脑后三寸,刽子手大喝:「上有天,下有地,人即死,魂归游,一刀了断今生怨,黄泉路上莫停留,我让你走,你便走,踏去阴间,再莫回头!走!」 利刃挥起,在雨间划过冰冷光芒,落下的瞬间,他抬起眼帘,似乎看到迷濛大雨中,有个熟悉身影飞速冲进围观的人群,惊乱恐惧的神情在眼前交错闪过。 是临死前的幻觉吧,那个人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微薄唇角勾起微笑,希望自己的死可以化清他所有仇恨…… 第一章 江洋大盗! 男人屈腿斜靠在墙上,长发胡乱盘起,几缕乱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边脸颊,有瞳光从发丝间射来,晦暗森冷,散着紫莹莹的幽光,乍看过去,仿似暗夜中伺机猎物的野豹,脸上也应景的沾满污垢,下巴胡髭蓬乱,嘴中还叼了根稻草,悠闲自在的咀嚼,把个江洋大盗的形象演绎得栩栩如生。 这种形象也敢明目张胆跑到妓院嫖娼,不被抓进来那才叫咄咄怪事,不过……风四想想衙门里那帮整日只知喝酒赌钱,连抓只鸡都稍嫌困难的同行,觉得他们能把这盗匪关进大牢,更是桩奇闻。 「四郎,这次就麻烦你跑一趟了,你也知道,咱们县衙里年轻衙役没几个,远去京城,没个好脚力是不行的,这次押解完,我放你两个月大假怎么样……俸银再加一两……要不,我府上的丫鬟你看上哪个,老爷我做主给你婚配,双凰配凤也无所谓……」 此刻在大牢前努力说服请求,其言辞之恳切,姿态之卑微,比之菜场小贩也不遑多让的人正是墨林县的青天大老爷罗县令,从进大牢到现在差不多一盏茶工夫了,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唾沫横飞百十步,站在他身旁的小捕快愣是冷峻着脸,毫不退让。 「我不去京城。」风四淡淡道:「这个老爷您该是知道的,而且您还欠我三个月的假,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数九寒天,罗知县却急了一脑门的汗,连连打躬作揖,就差给风四跪下了。 还有两个月他就卸任了,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冒出个烫手山芋来,现在他的县衙大牢里关的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虾米,而是江洋大盗啊,而且还是永嵊皇朝自建朝来最凶悍暴虐的天道门下的大盗,传说天道纵横各地,天下马贼匪帮莫不相从,朝廷征伐数次都无功而返,连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一个小小小的小县令,怎么敢拿鸡蛋碰石头,关押他们的人? 大盗被关押了三天,罗县令就如坐针毡了三天,幸好纵火劫狱等事件都未发生,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他们县里这位小神捕盼回来了,希望他能押解犯人进京,风四却给了他一个五雷轰顶的回答。 「这种盗贼只须将案例上报,等秋后处决便好,何必多此一举押解进京?」被县太爷求得不耐烦了,风四反问。 「他是天道的人,上头下令让押解进京。」要是能一刀就哢嚓了,他就不必这么烦恼了。「四郎,你来墨林县也有十年了,我看你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可是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的,你看,你身上的衣衫鞋袜哪件不是出自拙妻之手?现在老爷就求你这么一点点小事,你就忍心回绝吗?」 罗县令老泪纵横,情真意切的剖白心声,风四皱皱眉,很想说这番话近年来自己已经听过不下百遍了,就算老生常谈,也拜托不要谈得这么频繁好不好? 「押解之事不是已经交由老孙和小李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我去?」风四有些不耐,他这几日去邻县办案,今天刚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就被拽到大牢里听县太爷废话,还老着脸皮拜托自己去京城,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原则,自己绝不去京城。 罗县令还在努力挤眼泪,兼拼命讨好:「可是你的武功最高啊,此行非同小可,有你在,我比较放心。只要押送到京城,交接人犯等事都由老孙他们处理,你不需要特意出面……」 风四已经转身离开了,把县大老爷干晾在那里。 「孬种!」清亮声音从牢里传来,成功的牵住了风四迈出的脚步,他回过头,冷冷盯住这个敢挑战他底线的盗贼。 垂下的发丝被拨到一侧,露出男人幽深的眸光,毫无顾忌的和他相对视,不是错觉,昏暗烛光下那双眼瞳散着淡淡紫色,妖娆而蛊惑。这样一双美到极致的媚瞳,若是生在绝代佳人脸上,必是倾国倾城的娇媚,可惜嵌在这个邋遢脏垢的男人脸上,只有种不协调的阴戾幽森,让人不寒而栗。 「连个押解人犯的任务都没胆子担当,你根本没资格做捕快,不如回家种地好了,免得丢了父母的脸。」雨拂风铃般清亮的嗓音,跟拥有盗贼身份的男人愈发透出诡异的违和,听出他言下不屑,风四返身转回牢前。 四目相对,盗贼初次捧场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风四,个子高挑偏瘦,脸盘精致柔和,肤色稍显苍白,与漆黑双瞳相映,透出一种清爽干净的质感,这么清亮亮的人儿,原该是玉带轻裘,年少风流的佳公子,可他却偏偏一身公服,手持利剑,整张脸上透着冰一样的冷漠。 男人眼前一亮,想想这几日见到的捕快形象,忽觉这位少年与那些俗人共事,着实是委屈了。 「人犯,你若有本事,便不会被关在这里。」风四注视盗贼半晌,冷冷道。 惊讶于他的澄净气息,男人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反驳。 「被关进大牢还戾性不改,如此盗匪,不如打他三十杀威棒,以示警戒?」罗县令完全把县令形象抛之脑后,凑上前,很狗腿的跟风四商量。 「不,杖罚后不宜行路,会耽搁路程。」风四转身离开,淡淡道:「这差事我接了,一日后我会押解人犯进京。」 「喂!」风四走出牢门时,盗贼在后面叫住了他,「记住了,我叫燕奕,燕子的燕,游奕的奕。」 风四脚步微停,却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看着他颀长身影渐远,燕奕紫眸微眯,闪过愉悦的笑,看来此次京城之行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至少这个冷漠俊俏的少年对了他的胃口。 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愿去面对的回忆,风四也不例外,不过,不面对不等于过去不存在,就像他明明不愿去京城,可是潜意识里又有种想回去看看的渴望。 眼前闪过燕奕桀骜不驯的脸庞,他承认这个男人的话刺激了自己,于是原本犹豫的心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他的傲气不允许自己被一个盗匪之流蔑笑,敢嘲笑他的人,已经没一个活在这个世上了。 风四在附近酒肆吃了晚饭,顺路买了酒和香奠等物,回到家时已是上灯时分,屋里一片漆黑,是他习惯的颜色,无数个夜晚,当他回到家时,等待他的都是这种熟悉的暗夜。 不过,他刚进卧室就觉察到不对,空气中流淌着古怪的香气,是陌生人的气息,手一沉,腰间软剑倏出,逼向床头一个身影。 「风捕头,这是对美丽女子该有的举动吗?」 火烛点燃,照亮擎烛的女子容颜,女子侧卧在床边,一袭流苏蝉翼紫衫,乌云秀发慵懒垂下,跳跃烛光中一对媚眼如丝,勾出妖娆微笑,仿佛醉眠花间的精灵,一宿方醒,懒懒睁开双眼,看着打扰自己春梦的不速之客。 看看抵在自己颈下的三尺青锋,她秀眸流动,微笑道:「传说风捕快武功超绝,机警精明,果然如此。」 剑锋丝毫未动,风四冷冷道:「我只是县城里一个小小捕快,不知那些传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若是崇拜英雄,想自荐枕席,你该去州府名捕的床上。」 女子脸上笑容有些僵,缓身坐起,半搭在肩上的紫衣轻柔落在榻上,露出雪白肌肤,她柔声道:「那我们就直接说正事吧,你说,我的美貌可有跟你做买卖的条件?」 风四冷光淡扫,「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买卖。」 「替我杀了燕奕!」女子将抵在面前的剑锋轻轻推开,下了床,走到风四身旁,伸手搭上他腕间,再一点点摩挲着移到肩头,馨香随着她的靠近魅惑的刺激着男人的嗅觉,她满意地看着风四俊眉微皱了皱。 「在押解他的途中杀了他,这种事对你们捕快来说应该极简单,只要你答应,今晚我就是你的,处子之血的味道你一定很想尝吧?」缓缓的低语,柔柔的蛊惑,引诱男人心甘情愿为她坠入地狱,她对自己的美丽极有信心,没有哪个男人舍得拒绝她的恳请。 可惜风四还是冷淡淡的一张脸,问:「原因。」 「因为匪贼杀了我全家,而燕奕就是罪魁祸首,所以,不管花多少代价,我都一定要让他死!」女子话语一转,又换成娇媚嗓音,看着风四柔声问:「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不坏吧?」 她凑到男人肩处,正要继续接下来的诱惑,剑锋一转,架在了她颈下,风四冷冷道:「买凶杀人,你找的应该是杀手。」 女子一愣,「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风四剑锋游动,逼女子退开,上下打量她,揶揄道:「小姑娘,勾引男人做事,你还嫩了些,如果跟杀手做买卖,只要出钱便好,不需要特意矫揉造作。」 「你!混蛋!」长这么大还没被如此羞辱过,女子登时涨红了脸,气冲冲的转身便走。 「等等!」风四用剑尖挑起落在床榻上的衣衫甩给她,「还是数九寒天,莫忘了衣衫。」 「你去死吧!」女子扯过衣衫奔出去,暗夜中传来恨恨的话语,「美人在怀还无动于衷,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是不是男人!」 馨香随女子离开渐渐淡了,风四将剑归鞘,依然一脸淡漠,他对女人不感兴趣,除了捉贼,他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风四拿起放在桌上的香奠美酒,来到院中摆开,点着纸钱冥香,又将酒斟满,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燃烧腾起的荧蓝火中透出一张面具般冷淡的脸,默默看着香奠,他拿起酒杯,将酒敬在了地上。 次日风四去衙门跟老孙和小李商量起程时辰,令他颇为意外,这两人都是一脸喜滋滋,看来罗县令背后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否则腊月寒天,没人愿意千里迢迢的去京师。 傍晚风四回家,走到半路,一个纤细身影突然斜里闯出,和他撞了个满怀后,跌倒在地。 「好痛!」男子捂着右脚,发出低低呻吟。 风四忙上前把人扶起,男子没站稳,就势贴靠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抬起头,亮眸定定看他。男子长得很秀气,相貌还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成熟的笑中掩不住内里稚气,道:「喂,你撞伤我了,要负责!」 没推开少年的依缠,风四淡淡问:「该如何负责?」 「扶我去你家,给我治腿啊,我的腿好痛,躺在床上的话也许会舒服些。」 「我家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允许你跟我睡在一起。」少年靠的更紧,看风四的墨瞳里流露出无限缠绵,「怎么样?」 风四没回答,揽住他的腰转身就走,事情进展得太顺利,少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 「石生。」少年答了话,随即媚笑起来,「你性子好急啊,这么快就问人家的名字。」 「因为过会儿用得着。」 用得着?石生眼睛转了转,把意思理解为在床上做某种行为时的昵称,于是笑嘻嘻问:「那你叫什么名字,也告诉我吧。」 「没必要。」 「为什么?咦,这不是去你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突然发现路不对,石生想挣脱风四的拥揽,可惜搂在他腰间的手扣得很紧,轻易制住他的挣扎,直向前走。 「连我家在哪里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你应该更清楚对不对?」说着话,风四已走到了县衙门前,把不断挣扎跳脚的少年推给立在门口的两名衙差。 石生气的涨红脸颊,刚才的娇柔妖娆立时化作怒面金刚,大骂:「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救命啊,强抢民男啊……」 音如洪钟,声传十里,可惜没人捧场,衙门前人来人往,对他的叫嚣行为熟视无睹。 「私娼拉客,按永嵊律例,罚银十两,关押半月。」风四示意那两名衙差带人下去。 好半天才明白所谓私娼指的是自己,石生气的红脸颊变成了紫茄子,更放声大吼:「死男人,你诬蔑我,狗仗人势,仗势欺人……」 「羞辱官差,再多关他半个月。」 「死男人,你去死好了!」石生连蹦带跳的大骂,可惜两只胳膊被差役揪住,强行拖进了县衙,听着叫骂声渐远,风四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连骂人的内容都跟昨晚那女子一样,说他们不是一路的鬼才相信,还没出发就麻烦不断,看来此次押解比想象要艰险的多,希望牢狱能囚住石生,别在起解途中给自己添麻烦。 押解当天,老孙将燕奕从牢里带出来,燕奕手脚均扣着精钢镣子,头戴枷锁,面容被蓬乱发丝遮掩了大半,仍是一副懒散不羁的模样。 罗县令亲自相送,叮嘱他们路上诸事小心,风四淡淡应了,眼神瞥向燕奕,恰巧燕奕也在看他,紫光掠过,他的心猛然一跳。 此人真如那女子所说,是杀人劫舍的贼子吗? 「快走,磨蹭什么!」老孙一脚踹在燕奕小腿上,后者无动于衷,他自己却抱着脚跳起来,喃喃咒骂:「该死的匪贼,长的比石头都硬。」 老孙做衙役已有几十年,对押解犯人这差事也算是得心应手,小李是才入行不久的新人,急于表现,路上也一定会尽职尽责,再加上风四,这次押解该没什么问题吧?遥望三人背影,罗县令自我安慰。 燕奕身材魁梧高挑,不过身上架了几斤重的铁镣枷锁,走的不是很快,看他的脚力,老孙哼道:「照这种走法,只怕开春也到不了京城。」 风四扫了一眼燕奕脚下的锁镣,精钢铸成,内扣齿环,环环相连,足有拇指粗,看那打造,若无钥匙,只怕钢刀也难断开,显然罗县令怕重犯逃脱,在押备上花了不少心思。 他若有所思道:「若用普通脚镣,或许会走得快些。」 「你开什么玩笑,普通锁镣怎锁得住这种恶徒?这家伙蛮力不小,抓他的时候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老孙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可是看那锁镣构造,只怕走不了几天,燕奕的脚踝就会磨出血泡,真这么走到京城,他的双足便废了。 午间在路旁小店打尖,老孙和小李嫌燕奕身上有牢狱臭气,都坐得较远,只把他留给风四看管。 风四要了两碗素面,和燕奕相对坐着吃面,墨林县地处蜀中,碗大筷长,对头戴枷锁的人来说,吃起来极为费力,不过在燕奕身上看不到半丝笨拙,纤长手指夹住长筷,将面慢慢送进口,他吃得很仔细,没有半滴汤汁落在桌上。 此人一定有良好的家教,举止言谈非一日之功,小小的动作已透露了燕奕潜在的素性。 「风四。」属于燕奕惯有的淡亮嗓音打断风四的揣想,抬起头,见他正在看自己,额前乱发被拨到一边,露出那双透着犀利魅惑的淡淡紫瞳。 「跟我靠得这么近,你能吃进饭吗?你的同伴都躲远了,聪明的话,你也应该躲开,这么重的镣铐,我逃不脱的。」 「无妨。」极冷淡的两个字,并且素面飞快送进嘴里,行动证明风四对燕奕身上的臭气的确没在乎。 「不过,对我来说,跟你一起吃饭比跟那两个家伙舒服多了。」燕奕眼中闪过笑意,向前凑了凑,轻声问:「你身上有种很好闻的香味,平时你都用什么沐浴?」 风四低头吃面,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燕奕有些无趣,又问:「如果我说我是冤枉的,你会网开一面放了我吗?」 「不会。」风四吃完最后一口面,抬起头做了回答:「因为我只是捕快。」 一边老孙和小李已吃完了饭,过来催促上路,燕奕站起,紫眸盯着离座的风四,若有所思。 风四,年二十有四,十三岁入六扇门,后任墨林县捕快,十年中破案无数,却无升任。这些消息他早知道了,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么隽雅轻灵的一个人,若说最开始对风四的兴趣是出自对方那份气质的话,这消息则让他对小捕快有了新的认知。 以风四的能力,便是京师名捕门下也轻易去得的,却不知为何明珠暗投,甘愿屈身在这偏远乡镇。名利地位、钱财佳人,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都没有,似乎也不屑有,那么,这世上能让他动心的还有什么? 那日只因无聊,才故意激怒风四,他只需要个功夫好的,能一路平安护送便行,对于押解人是谁,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现在他倒有些庆幸当日自己的无聊,看来这趟押解有风四一路相随,必定纷呈迭起。 风四所料不错,不过一天时间,燕奕两只脚踝便被钢镣磨破了皮,鲜血沾在鞋袜上,走得愈发慢了,到第二天,天飘起细雪,北风又急,一天不过走了半天路程。 行路太慢,老孙很恼火,喝着沽来的烈酒御寒,不多时酒劲儿上来,嘴里骂骂咧咧着,拿起藤鞭照燕奕劈头盖脸一顿乱抽,鞭子抽了十几下,见燕奕无法闪避,风四将老孙拦住了,「够了,打坏了人,只怕更要耽搁路程。」 老孙对风四颇为顾忌,嘴上骂个不停,却不敢再挥鞭,小李看不过眼,冷笑道:「这种匪贼坏事做绝,死有余辜,打几下有什么关系?风捕头小题大做了!」 当晚投宿客栈,老孙和小李出去吃饭,把人犯丢给风四看守,风四在房里吃完饭,从包裹里拿出药膏扔给燕奕,燕奕接了,微紫亮瞳看他,问:「你经常为犯人得罪同行吗?」 「你是朝廷重犯,出了事,我们会很麻烦。」 「那么,好心的官差大人,可否再行行好,帮我敷药呢?」燕奕摇晃一下被扣在枷上的双手,「或者把枷暂时卸下来?」 看到男人眼中闪过的笑谑,风四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看他那悠闲模样,似乎就算被钢镣磨损进骨,也没放在心上。 「你帮我敷药,我答应你合作些,明日快些走,也免得挨鞭子。」 风四没再多话,近前蹲下身,挽起燕奕的裤管,将药膏替他细细抹在伤处,看着风四垂下的白皙脖颈,燕奕缓缓抬起木枷。 「你手脚锁镣乃玄铁精钢铸成,即使砸晕我,也逃不掉。」风四没抬头,只淡淡提醒。 燕奕伸手在耳旁挠了几下,笑道:「你戒心好重,不过却多虑了,我燕奕一生,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绝不胡乱伤人。」 风四没答话,抹完药后,掏出一块绢帕,撕开分别缠在伤处,以防伤口化脓,另外也可减轻钢镣对脚踝的磨伤。 这少年看似冷漠,心思却细。 风四身上有丝很好闻的清香,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闻过,为免自讨没趣,燕奕没再多嘴去问。看着他低头为自己包扎,燕奕忍不住想,若非早知他的岁数,只怕会以为他未及弱冠呢,这男子有着与岁数不符的青涩,称之少年也不为过,让自己忍不住去逗弄。 「我身上还有好几处鞭伤,能不能麻烦风捕头一起敷药?」等风四站起身,燕奕得寸进尺,笑嘻嘻地问。 「那几鞭子不妨碍走路。」风四收起药,转身要离开,燕奕忙叫住他,「等等,人有三急,我想如厕,能不能……」 「你可以就地解决。」没再理会这个无聊的犯人,风四迳自出去,并将房门从外面扣住了。 燕奕动动手脚,链条随即传来哗啦声,锁在房柱上的粗链让他打消了移动的念头。 看来这套锁链普通兵刃是砍不开的,钥匙有两枝,分别在老孙和风四手上,要合在一起才能打开,老孙倒罢了,想想风四那张冷淡淡的脸,燕奕觉得要从他那里拿钥匙,还不如拿刀砍锁链比较快些。 第二章 风四的伤药不错,次日燕奕上路,便觉脚踝不像昨日那般疼痛,暗叹自己小看了墨林县这种小地方,若非风四帮忙,这样的重刑具一直戴着走下去,只怕两只脚真要走坏了。 中午打尖时燕奕问风四,「你才是押解的头吧?为什么放心把我放在那两个笨蛋房里?」 「放在哪里都一样,你跑不了。」 一如平时的冷淡话语,好在燕奕习惯了,不在意,继续说:「我不是说我会逃,而是说如果跟你一间房,我就不必听那老醉鬼打呼噜,而且你至少会给我一床被御寒吧?现在是隆冬,我没冻出风寒真是奇迹。」 「既然你的身体已证明不需要盖被,那还何必多此一举?」 轻淡淡的一句话把燕奕气得差点儿吐血,他还以为这小冰渣有些人情味,没想到他的关心仅限于赶路,说得好轻松,他知不知道若非自己体质好,只怕早倒下了,哪里还能支撑着跟他在这里废话。 其实照风四的个性,像燕奕这样的重犯,他一定会将其锁在身边,不过老孙和小李坚持要亲自看管犯人,他懒得废话,也就随他们去了,反正没有钥匙,那套精钢镣子打不开,无法劫人。 他从不苛待犯人,若燕奕在他房里,他一定不会吝啬一床棉被,只可惜这家伙太倒霉,被老孙盯上了,老孙是押解的老行家,除非燕奕冻出伤寒无法赶路,否则自己没理由去多嘴。 饭吃到一半,小李跑过来给风四敬茶,为昨天自己出言顶撞道歉,风四喝了茶,低声道:「吃了饭,早些赶路。」 他做了个被人盯上的暗语,身为公门中人,小李自然明白,小心打量四周,饭庄里吃饭的人不多,不过三三两两的坐着,无形中造成把他们围在当中的阵势,其中还有个手持幡杖的中年道人,小李心知不妙,忙回到老孙身旁跟他商量赶路。 「你在紧张。」燕奕小声对风四说。 不,他是兴奋,每次杀机逼来时,他都会无缘由的感到兴奋,凭直觉,这次该是场大搏杀,好久没有这种嗜血刺激,他知道,该到祭剑之时了,睚葑若不饮人之血,其刃不利,希望这次让它饮个够。 出了饭庄,天飘起了雪花,北风更厉,看天色晚间会有场大雪,老孙常年押解,对路极熟悉,怕那帮人追上来,特意走的小道,并不断催促三人快赶路,燕奕也被甩了几鞭,骂道:「挨千刀的匪贼,害的爷们大雪天的赶路,快走,驴性难调的家伙……」 夜晚投宿旅店,那帮人没再跟来,小李大概觉得这种危艰场合下该同舟共济,于是很亲热地拉风四在旅店大堂吃饭,又请他喝酒,被风四回绝了,只喝了他敬的茶,那碗酒让他转手给了燕奕。 看着烧酒几口进了燕奕的肚子,小李颇觉可惜,嘟囔:「这么好的酒怎么给了贼人?」 风四不答,只是低头吃饭,小李还想再说,被老孙拉住了,笑道:「天寒地冻,喝口酒驱驱寒,这家伙是重犯,真要出了事我们也不好跟上头交待,就便宜了他吧。」 晚上一场大雪,次日路更难走,风四提出走官道,却被老孙否决,说走小路安全,见他坚持,风四没再多话。 山道泥泞难走,晌午众人在道边歇了,又翻过两道山弯,已是傍晚时分,见风雪又起,周围都是黑压压的山脉,小李说:「不知附近可有客栈,要是在山间露宿一夜,只怕要冻僵了。」 「前头有客栈,不过还要再走一段路。」 老孙说的一段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天暮雪急,在看到前面有灯光后,小李第一个先欢呼起来,加快脚步赶过去。 亮灯光的是个不起眼的小客栈,连门面都没有,不过进去后却是温暖一片,大堂正中安了个火炉,几人正围着火炉烤火,见有人进来,目光齐齐看向他们。见之前在饭庄碰到的那个道士也在其中,风四握剑的手微抖了一下,是嗜血前的颤抖,他知道。 除道士外,还有两个壮汉,一个孱弱书生,正在为他们斟茶的少年见有人进来,忙跑过来打招呼:「三位官爷请这边坐,想吃点儿什么?」 被人盯上了,小李脸色发白,想抽身出去显然已不可能,只好随老孙去大堂一角坐下,掌柜的是个三十开外的妇人,端起沏好的热茶,满脸堆笑着给他们送过来,经过燕奕身边,她哆嗦了一下,小声问老孙,「官爷,这人可锁牢了?我们这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要是人犯伤着其他客官……」 「放心,没人打得开这锁。」老孙抖抖燕奕腕上的链子,「随便上几道菜,酒要好酒,再准备两间客房。」 「酒菜都是现成的,我这就给官爷们准备去,不过客房就剩下一间了,只一晚上,您看能不能将就……」 老孙一瞪眼,「你让我们四个人挤一间?」 老板娘为难地看看正在烤火的那几个人,赔笑道:「敝店小本生意,哪有那么多房间?要不是因为大雪,几日都见不着个客人。」 「姐,后院不是还有间大厢房吗?」少年插嘴道。 老板娘慌忙打手势让少年闭嘴,斥道:「快去盛饭去!」 少年似乎很怕他姐姐,立刻跑去了厨房,小李听了这话,不快地问:「有厢房为什么不用?」 「有钱赚我们怎么会不赚?不过那间房以前死过人,不吉利,不敢拿来招待客人。」 「死人?」老孙不屑的大笑,「老子在衙门里面混,一年到头见死人,怕什么,就那间了,小李跟我一起,四郎?」 「我住另外一间。」风四淡淡道。 听说要住死过人的房间,小李脸色更白,吃饭时不断喝闷酒,风四看在眼里,道:「要不我们换房间?」 「不用,有老孙在,没事。」 酒壮人胆,几杯热酒下肚,小李脸色好看了些,燕奕见状,眼露讥笑,碰碰风四,「也给我一口酒吧,壮壮胆。」 「你身上煞气够重了,无须壮胆。」房里颇暖,燕奕又看似强壮,风四倒不担心他会着风寒,热酒自然不会关照他。 吃了晚饭,老板娘引他们去厢房,风四借机扫了一眼在炉旁烤火的几人,那两名壮汉已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书生手擎诗书,摇头晃脑的诵读,唯有道人在盯住他们看,神态鄙俗猥琐,典型的江湖骗子形象。 来到后院,少年开了厢房门,迎面一股冷风扑来,小李打了个寒颤,「好冷。」 「好久没住人了,自然有寒气,要是不中意,不如还是挤一间?」老板娘说着话,让少年将带来的火盆蜡烛摆好,不一会儿,木炭在嘶嘶脆响中燃起火光。 这间原本是上房,青砖铺地,墙上绘有四季富贵的彩图,摆设倒是极简单,两间卧室之间由道门帘隔开,老板娘道:「我去把两位爷的被褥拿过来,都是晒过的暖被,可以抵御夜间寒气。」 她走后,老孙拉过少年,问:「你姐姐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少年连连摇头,老孙冷笑道:「你怕你姐姐,就不怕我们?我们可是官差,要是在你这里出了事,你们这店以后就别想再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死了人后,这里常出怪事,姐姐说不干净,怕惹麻烦,才把房封了。」少年四下看看,小声道。 小李好不容易被热酒暖过来的脸色又开始泛白,忙道:「老孙,我跟你一起睡里间。」 「你怕什么?就算这里有鬼,要找的也是这种杀千刀的盗贼。」老孙把燕奕拉到梁柱旁,和风四一起将他脚镣打开,又圈锁在柱上。 老板娘很快把棉被拿来了,老孙二人随她去里间铺被,燕奕靠着梁柱懒懒坐下,问风四,「几天没洗澡,我能洗一下吗?」 风四眼帘垂下,望着地面,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还真是个千古不化的小冰渣,燕奕无法,只好道:「要不洗洗脚也好,洗脚去乏,明日也好有精神赶路。」 风四回过神,扫了他一眼,不是错觉,燕奕本能的感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在那扫视中瞬间冷了几分。 「你怕鬼吗?」 「哈哈,我只听说过鬼怕恶人,还从未听过恶人怕鬼。」 风四点点头,转身出去,「如果我们能活过今晚,我答应你明日让你痛痛快快洗个热澡。」 风四的房间在老孙的对面,中间隔了道花坛,可惜时值隆冬,花坛里半株花都没有,一片凄凉。老板娘帮风四在火盆里多加了木炭,暖被铺下,正要离开,手腕一紧,被风四拉住,墨瞳淡淡看她。 「官爷还有什么吩咐?」她眼眸一转,伸手捋捋鬓发,娇笑道:「难道是官爷想让奴家作陪,以解严寒之苦吗?」 风四松开了抓她的手,道:「给我拿壶热酒来。」 热酒很快送来了,风四坐在床头,将怀中短剑拿出,与睚葑并放在一起,抽出剑鞘,手一扬,热酒一线划出,浇在双剑上,酒滴在剑锋间游摆,寒光闪烁间,映出他苍白面容,没入鬓发的一道深痕清晰可见。 天寒地冻,也许入睡前他该去泡个澡。 浴池在厨房旁边,早有备好热水,浴盆之间竖有屏风,不过这摆设似乎很多余,除了风四,没人乐意大冷天的跑出来泡浴。氤氲热气燃起,风四眼前有些朦胧,浸在热水里,微闭双目,静听外面落雪拂下,突然,寂静中夜鸦低嚎传来,嘶哑而凄厉。 风四仍浸在水中,只是凤目微睁,暗夜中静候,又有夜鸦拍翅惊嚎,但随即便断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它的喉咙,空中飘荡着异样的死气,似有阴风拂过,顷刻吹散皑皑氤氲。 「啊……」老孙的惊叫取代了夜鸦嘶声,幽幽划过夜空。 声起同时,风四已纵身跃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衫横空一扫,罩在身上,待落地时,腰带已束紧,随即推门,向老孙的厢房奔去。 老孙的房门大开,风四未及走近便看到他呆立的身影,那根足有双腕粗的梁柱上此刻空空如也,燕奕已不知去向,地上零星滴落着猩红液体,那是血的气息,一直延伸到外面雪地上。 「鬼!有鬼!」老孙早没了方才笑谈鬼神的魄力,见风四进来,慌忙奔上前揪住他的胳膊,一脸惊恐地大叫:「鬼把那贼人带走了,还、还有小李……」 「出了什么事?」 「刚才小李说去茅厕,好久都不见转回,我觉得奇怪,就出来看看,谁知一掀帘子就发现那贼人不见了,地上都是血,钥匙在我这儿,没有钥匙,根本无法劫走人,一定是鬼魂作祟。」老孙的酒劲儿早被吓醒了,抖着手里的钥匙哆哆嗦嗦的叫。 风四上前查看梁柱,柱上毫无损伤,而且老孙一柄钥匙也开不了锁,那同党是如何打开的钢链,并悄无声息地把人带走? 老板娘和几名宿客闻声赶来,见到地上的血,老板娘吓得连声惊叫:「我就知道用这间房一定会出问题,恶鬼作祟了,怎么办?怎么办?」 「有鬼?你们谁见着了?」风四扫视完房间,眼光一转,看向老板娘。 「这还用说?一定是鬼魂作怪了。」书生指指地上的积雪,「这里只有我们几人来时的脚印,没有离开的,如果是大盗杀了差人,偷跑的话,应该有脚印吧?」 风四顺势看去,果然,脚印虽然踩的杂乱,却可清楚看出无一个是离开的,他淡淡道:「这很简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倒退着离开就可以了。」 「可是,」老孙急忙问:「他是怎么开的锁?即使他劫持小李,小李身上也没有钥匙啊。」 其中一个壮汉不耐烦道:「说不定是那小捕快收了贿赂,私下里偷配了钥匙,开锁放走人后,又故意滴血故布迷阵,我劝你们还是快去本地衙门说明内情,请县大老爷帮忙缉拿贼人吧。」 「不可能,我的钥匙一直贴身带着,小李没机会配匙。」老孙急忙分辨。 风四剑眉微皱,老孙的钥匙是否妥当他不知道,不过他的钥匙一直戴在颈下,没人可以取走,他眼光扫向众人,问:「刚才你们都在哪里?」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怀疑我们?笑话,你们押解的犯人跑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个壮汉不悦地反问。 「按例询问,不行吗?」 风四做捕快已久,不怒自威,被他气势所慑,众人竟不敢反驳,道人先发了话,「当然行,不过可否房中问话?在外面审案,难道差爷不冷吗?」 「是啊是啊,去大堂吧,我这就把大堂的火弄旺些。」 一行人随老板娘来到前面大堂,少年摆弄着炭火,不多时房间便暖和起来,众人坐定,书生道:「我先说好了,我一直在房里吟书,哪里都没去过。」 「我们兄弟可以作证。」壮汉道:「我们本来想睡觉,可是这酸秀才扯着嗓子一个劲儿鬼叫,到听到差人呼喊,他就没断过。」 「那你们俩呢?」 「睡不着,只好在房里掷骰子玩,这位小哥也在,他给我们送酒,见我们玩得开心,就没走,看我们赌钱。」 少年连连点头,证明壮汉说得没错,风四把目光又转向老板娘。 「我在柜台算账,听到惨叫声,大家跑出来,都看到我在这里。」 「嘿嘿,好像只有贫道无人证明。」见众人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道人捋捋三寸胡须,微笑在跳跃的烛光下带着几分阴森,「如果贫道说自己一直在房里打坐修炼,不知两位差爷是否相信?」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摇头,老孙跳起来,掏出锁链准备上前锁人,「我明白了,不是真鬼,是你这道人在捣鬼,之前你就一直跟着我们,想来早有预谋,说,你究竟把人弄去了哪里?」 「冤枉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贫道只是偶然跟你们同路而已,这算什么罪过?」 「是不是罪过,到了公堂再说!」老孙还在喝骂,一抹寒光已自风四剑鞘中飞出,直刺向道人,眼见剑锋逼到他面前,突然剑势一转,刺向一旁的壮汉。 剑势锋芒,仓猝间壮汉不及细想,连忙身子后翻,躲闪同时抄起搁在旁边的扁担,横架过去,岂料风四中途剑招已换,转刺壮汉的同伴,待看到他挥扁担招架的招式跟壮汉一般无二,风四剑花一转,掠身撤剑。 「蜀西双雄,不,也许我该叫你们蜀西双寇,廖仲南,廖仲北,不知你们何时改行当挑夫了?」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其中一人道:「差爷开什么玩笑?难不成差爷把犯人弄丢了,便想推卸罪责,把罪名赖到我们挑夫身上?」 「若是挑夫,长年挑担,肩膀必一高一低,而且,挑夫又怎会武功?」 汉子冷笑道:「我们常年走南闯北,没几手功夫护身怎么行?只凭这便说我们非挑夫,未免太武断了。」 老板娘连连点头,「就是嘛,也许人家是双肩轮换着挑担呢。」 风四眼中冷光扫过她,落在两个男人握扁担的指上,「你们说一直在喝酒赌钱,那么指肚摸铜钱,应该印有铜色,可你们的指尖很干净。」 老孙同意风四的说法,链子一抖,就要上前捕人,风四拦住他,眼光又转向书生,「还有你,说自己一直在吟诗,吟诵了这么久,嗓音还清亮如常,也说不过去吧?」 书生一愣,随即甩开折扇,摇扇大叫:「我朗读诗文,这两位兄弟还有这位小哥都有听见,你怎么能因为我嗓音清亮便诬我为贼?真真贻笑大方……」 「逍遥生杜秋,喜诗书摺扇,严冬不误,且惯用左手。」风四扫了眼书生摇扇的左手,「天下案例,只看一遍我便不会忘记,杜秋,只怪你平时案子做得太多,留下了线索。」 杜秋摇扇的手慢慢停下,惊慌神色随之沉淀,换成犀利锋芒的笑,风四冷冷盯住他,大堂里突然间一片死静,跑堂少年吓得奔到老板娘身后,叫道:「不关我的事,是他们逼我撒谎……」 话音未落,两名挑夫突然双手一拧扁担,寒光自扁担中亮出,握于掌中,却是三尺青锋,两人同时挺剑直刺,逼向风四周身要害,风四挥剑招架,但见剑光中三条身影腾跃闪动,顷刻将大堂的桌椅踢翻到各处,老板娘见势不妙,忙拉着弟弟躲进柜台里,道人也趁势溜走,老孙大喝:「哪里走!」 他抖动锁链想上前拿人,突觉脖颈一紧,锁链已被杜秋抄到了手里,链子一甩,缠住他脖子将他勒到身前,冲风四喝道:「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粗链缠在颈上,老孙被勒得直翻白眼,风四微一犹豫,剑招顿露滞涩,长袖被划开一道口子,他忙跃身纵开,横剑封住对方攻势,冷声道:「放了他!」 「可以。」杜秋咭咭冷笑:「先放下你的剑。」 风四看看老孙,他脸已红得像喝了几坛花雕,估计不消片刻便会背过气去,只好归剑入鞘,放到旁边桌上。 杜秋在老孙身后踹了一脚,那力度够狠,老孙被踹得凌空飞到风四面前,风四忙抓住他,谁知眼前冷光一闪,他急忙躲避,要害躲了过去,左腕却被匕首刺中,一缕血线顺匕首滑落地上。 趁风四握住伤口,老孙连忙避到杜秋身后,恶狠狠地骂:「你刚才用那么大劲儿干什么?差点儿掐死老子!」 杜秋轻摇摺扇,悠悠道:「戏演得不真实,又怎么能骗得过人?别忘了你们这位风捕头有几分聪明。」 廖仲北冷笑道:「我倒觉得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风捕头,刚才你若认下是鬼魂闹事,害死了犯人,我们不需要再多费手脚,你也可以留一命,可你偏偏喜欢卖弄聪明,没办法,我们只好送你跟燕奕一起上路了。」 风四向后踉跄数步,怒视老孙,喝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孙嘻嘻一笑:「自然是为了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我一个小小的捕快。」 见众人持兵刃慢慢围上,风四摇晃着向后退移,但眼神涣散,几个踉跄后终于摔倒在地。 杜秋笑道:「刀上的麻药很烈吧?它会随你的血液流动,不消片刻就让你全身僵硬如木,你只听说我喜诗词,擅左手,可知我用毒也是天下一流?」 风四神智渐沉,勉强抬头问:「那你们究竟把燕奕藏到哪里去了?」 「还在那个房间,就没离开过,我们不过是使了个障眼法罢了,等你死后,孙捕头会将你不幸殉职的事呈报上去,你也算死有所值。」 「我会死,不过,绝对在你之后!」风四抬起眼帘,墨瞳里冷光凝聚,话语响起同时长身跃起,挑过桌上冷剑,剑光出鞘间,已贯穿杜秋胸膛。「你善用毒,却不精武功,原不该离对手太近!」 在杜秋一脸不敢置信中将剑拔出,随即挺剑斜刺,带着势若破竹般的锋芒扫向廖氏兄弟,廖仲南离得稍远,勉强躲过,廖仲北却没那么幸运,颈处被剑锋划过,顿时鲜血四溅。 「大哥!」见兄弟身亡,廖仲南急红了眼,纵剑便刺,转眼连攻数招,势若疯狂,却忘了乱中有差,被风四一剑刺中大腿,扑地倒下,跟着眼前寒气逼来,血光中一颗头颅旋了出去。 须臾连杀三人,风四立住身形,长剑斜垂于地,鲜血顺剑锋一滴滴落下,带着蛊动人心的煞气。 「不、不关我的事,别、别杀我……」老孙在旁边看傻了眼,见他利剑斜垂,慢慢走向自己,只吓得全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落。 风四走到他面前,淡淡问:「他们花多少钱雇的你?」 「一、一万两……」 风四哧了一声,目露嘲讽:「不过区区一万两,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见风四满是不屑,老孙很想说捕快一个月的俸银不过才二两,一万两可是他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大数目,怎么可能不动心?可是在这种场合下,杀了他也不敢反驳,只哭丧着脸不断求情:「四郎,你也知道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一人养家糊口,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知道错了,念在同行一场,饶我一次吧……」 「滚!」不想再看到这个猥琐小人,杀他没得脏了睚葑,风四扯过老孙腕上的钥匙,冷喝道。 老孙如获大赦,腿肚子转筋走不动,于是拖着腿,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不可以放他走,他知道犯人藏在哪里……」见打斗结束,少年从柜台后探出头,但在看到三具尸体后,一声尖叫又缩了回去。 风四扫了他们姐弟一眼,「人藏在哪里,你们应该也知道,不想变得跟他们同样下场,就带我去救人!」 「别杀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老板娘哆哆嗦嗦从柜台里出来,小声解释。 「那闹鬼一说也是假的?」 「是。」不敢看风四,老板娘低头道:「我家祖辈为防兵荒马乱时有处藏身,在厢房里修了间暗室,却不知怎么被那些强盗知道了,威胁我帮忙,我也是没办法。」 「马上带我去!」 老板娘拿起火烛去后院,少年跟在旁边,满脸崇拜的看风四,「麻药都伤不了你,你好厉害,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的伙伴是内奸?」 「直觉。」其实早在一开始上路时,风四就觉察出老孙不对头了,连吃饭都嫌燕奕身上有味,避之唯恐不及,晚上却硬要将他锁在自己房间里,其用心昭然若揭。这几日风雪不断,像老孙这种常押解人犯的老捕快自然该知道官道易走,他坚持走山道,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同伙在前路布置机关。 风四之前在给燕奕敷的伤药里混了百合香,没有经过嗅觉训练的人无法闻到那香气,他却可以闻到,刚才厢房里的百合香很浓郁,出门后反而淡了许多,杜秋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燕奕还在厢房,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不过结果却跟风四最初推想的不同,他本以为这些人是来搭救燕奕的,但恰恰相反,他们是来杀人的,一开始想利用鬼魂之说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燕奕,可是在发现自己觉察到后,索性也一并杀自己灭口。 老板娘来到厢房,在壁画的富贵二字间来回按了几下,沉声响起,梁柱周围的石板向两旁滑开,露出里面漆暗空间,原来梁柱一直贯穿到地下,中间则以石板隔开,看起来就像是嵌在青石板上,燕奕就坐在下方,钢镣仍环扣在柱上,小李则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边。 风四忙奔下去,帮小李松了绑,解了他的哑穴,又用双匙开了钢镣,拍开燕奕的穴道,道:「你该庆幸我找到了你。」 「我从来就没怕过。」黑暗中燕奕一双紫瞳幽幽闪亮,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第三章 老板娘和弟弟帮忙把人扶上去,等大家都上来后,她去按机关,风四突然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前。 「你做什么?」见弟弟被抓住,老板娘失声大叫。 「这房间除了暗室外,还有其他机关吧?」风四扣住少年,冷冷道:「你按机关的手法跟刚才不同,你是想趁我们不备,暗施杀手对不对?」 「放开我弟弟!」 「可以,你到外面去!」待老板娘走到廊下,风四松开少年,将他推过去,道:「走!」 小李急得大叫:「他们跟老孙那帮人一定是一伙的,不可以放走!」 「我不杀女人。」 老板娘没走,停了一会儿,反而轻移莲步,踱回房间,冲风四嘻嘻笑道:「你不是不杀女人,而是,你现在已经根本没有杀人的力量了对吧?」 风四墨瞳猛地一紧,神色却依旧淡淡,问:「那你要不要试试?」 被他冷厉所慑,老板娘不敢近前,眸光流转,忽然抬手将脸上面具扯了下来,容颜娇媚,正是那晚灯下相候的女子,那少年也随之拉下面具,却是石生。 女子微笑道:「其实依你的机警,应该早知道我们是谁了,你一直隐忍不言,无非是没有把握制服我们,杜秋的毒也算小有名气,我就不信对你一点儿无效。」 风四心中暗惊,其实在一开始见到老板娘时,他已知道对方是谁,女子的易容术的确高明,却在首饰上露了马脚,那晚戴在她腕上的七彩丝带此刻就束在她发间,也许她以为小小丝带自己不会注意,却没想到作为一个捕快,最基本的就是要有一双好眼力。 女子没说错,他此刻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所以刚才才下手狠辣,速战速决,这姐弟二人的武功在杜秋等人之上,他没把握力敌,便想在自己药发之前逼他们离开,却不料被看出了端倪。 眼见女子缓步逼来,风四神色不动,只微微抬起剑柄,意为出剑,燕奕立在他身后,见他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握得死紧,便知不好,正想找话骗走那姐弟,小李突然叫道:「风捕头,你的手……」 风四此刻只凭一口气支撑,持剑的手难免微颤,小李就立在他身旁,自然看得清楚,想也不想便失声叫了出来,他一出声,便知不好,忙挡在风四身前,叫道:「匪贼还不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便被女子扯住摔了出去,跟着一掌拍在风四胸前,风四撞到后面墙上,摔倒在地,燕奕想上前扶他,却被女子抬脚踢倒,跟着手一翻,一柄利刃抵在他咽下。 「燕奕,你的死期到了!」 「住手!」 风四忍痛喝止,却见石生冲到他面前,清秀脸上堆满怒气,骂道:「死男人,敢说我是暗娼,害得我被关押,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少爷哪里长得像暗娼?」 没理会少年的咆哮,风四冷眼看那女子,道:「石紫玉,如果不想你弟弟有事,就立刻放手!」 女子一愣,却见风四背靠墙壁,手腕微微抬起,掌中剑柄对向石生,她冷笑道:「你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还敢威胁我,我弟弟一招就能杀了你!」 「我剑柄中藏有暗器,只要按动机关,暗器便会射出,我现在虽无站立之力,但按机关的力气却有,石生轻功再高明,这么近的距离只怕也是躲不过的,你要不要睹一把?」 话音清淡低缓,却带了几分阴森,石生脸色一白,见那剑柄直指向自己喉咙,似乎随时会有利刃飞出,忙看石紫玉,石紫玉冷哼道:「你这招骗骗我弟弟倒罢了,别想蒙过我!」 「你可以不信,只要你认为用你弟弟换一个犯人之命合算的话!」 风四嗓音清朗,眸光凌厉,若非坐倒在地,绝看不出他已身中麻毒,见石紫玉脸现犹豫,石生忙道:「姐,别信这死男人的鬼话,你看我这就拆穿他的把戏……」 「别动!」 石生刚抬起的手掌被石紫玉喝住,她手下一紧,利刀往燕奕喉间又顶入几分,燕奕紫眸微眯,淡笑道:「你在怕吗?不如赌一局好了,说不定那只是普通剑柄……」 「闭嘴!」也许九成九是假的,但只要有半分是真的,就会要了弟弟的命,没有绝对自信赢得了的赌局,她不会去翻牌。石紫玉脸上戾色顿消,看着风四,柔声笑问:「我好像没做过什么案子,不知风捕头如何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穿紫衣,又擅易容,巧令色,跟传说中天道那个妄称紫狐转世的三当家石紫玉如出一辙,只可惜看到你,我才知何谓百见不如一闻……」 燕奕低声闷笑起来,随即被抵在脖子上的刀刃狠狠顶了一下,石紫玉将刀摔到地上,拉住石生转身就走,口中恨恨道:「风四郎,我记住你了!」 「不胜荣幸。」冷眼看着石家姐弟出门走远,风四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头靠在身后墙上,微阖双目。 燕奕拖着脚镣挪到他身旁坐下,低声笑道:「言辞刻薄可不像你的作风,你是故意激怒石紫玉,逼她忿而离开的吧?你就这么有把握赌她会信你的话?」 风四没答话,脸一如冰峰般冷漠,跟这小冰渣捕快在一起待久了,自己可能早晚有一天也会变冰块的,见他眼神涣散,身子微微颤抖,燕奕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肌肤细嫩柔滑,却跟想象中一样冰冷,不知他的身子是否也如此冰冷?心念甫定,忽听风四道:「小李,将人犯锁到柱上去。」 小李刚才被石紫玉摔在墙边,额头磕破了,还在晕眩中,听风四叫他,连忙爬起来,上前揪起燕奕将他拉到一边,遭受冰冷待遇,燕奕脸上笑容有点儿僵,「小风,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人犯的叫?」 「走开,死囚犯,套什么近乎!」小李推开燕奕,又扶住风四,担心地问:「风捕头,你脸色好难看,觉得怎么样?」 「还好。」神智渐趋模糊,风四拼力咬了下舌尖,令自己撑住,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我扶你。」 小李伸手搀扶,风四正要回绝,忽见对方眼中寒光一闪,情知有异,本能的去躲避,身子却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眼睁睁看着小李拿起石紫玉扔掉的那柄匕首向自己刺来。 「小心!」 风四被燕奕撞开滚到了一边,小李手中刀锋去势不停,在燕奕肩头划过一道血线,风四喝问:「小李,你干什么?!」 见招式走空,小李重又扑上前,冲燕奕劈头盖脸一顿乱刺,口中大叫:「狗强盗,你早该死了!」 「住手!」 燕奕双手被拘在木枷中,脚上又锁有钢镣,行动远不如小李灵活,和他扭缠中臂上又被刺了两刀,风四连声喝止,却被小李怒视:「你身为捕快,却一再庇护这贼人,你说,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我做捕快有十年了,你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一路上你对这家伙照顾有加,那个人说的对,你们都该死!」 「我说住手!」见小李势若疯狂,尖刀不断刺下,风四慢慢抬起手中剑柄,喝道:「放开他,否则我便按机关!」 小李大笑,一脚踹开燕奕,转身走向风四,他额前绽裂,半边脸被血溢红,歪嘴大笑下,扯出诡异的表情。 「我不是那个傻女人,被你一句话就乖乖的骗走,机关?如果剑里真有机关,刚才你早用了,还会那么轻易放走他们吗?再说,你现在还有力气动弹吗?告诉你,让你全身发软的麻药与杜秋的药无关,那是我每天在给你送的茶水里下的药,那人说这药无色无味,不会被觉察到,你果然中招了吧?」 见小李立在自己面前,利刃举起,风四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也是为了钱?」 「钱?哈哈!」小李冷笑道:「钱我当然想要,这狗贼的命我更想要!你知不知道我全家都是被盗匪害死的,我当捕快的第一天就发誓,要将这些贼人全都凌迟处死,你也一样!」 小李挥刀刺下,燕奕突然扑上前,用木枷砸中他小腿,拉他滚到一边,冲风四大叫:「快逃!」 「你们谁都别想逃!」腿剧痛不已,小李目露凶光,扬起手臂,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后,狠狠刺向燕奕的胸膛。 眼前白光闪过,小李只觉心口一痛,尖锐暗器在贯穿他的心脏后,钉在后面梁柱上,匕首失手落下,他茫然低头,见鲜血箭一般的自胸膛迸流而出,对面那只晦暗剑柄正对着他,剑的主人默默看他,墨瞳里暗光游离,轻声道:「抱歉。」 看着小李仰面倒下,风四长松了口气,手一软,剑终于落了下来,直觉告诉他,生死之搏终于暂告一段落了,至少今晚不会再有敌手出现。 「小风,你怎么样?」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剑伤,燕奕匆忙扑到风四身旁,用身子替他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问。 「没事。」 死鸭子嘴硬,明明没有自己支撑,他早就倒地了。看着风四略显苍白的面容,燕奕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奇妙的疼惜,伸手替他擦去额上冷汗,但手腕在下一瞬被紧握住,风四抬起眼帘,冷冷看他。 「别妄想逃走,即使你杀了我,得到钥匙,没有暗码,也打不开钢镣!」 燕奕的手此刻的确握在风四颈下的钥匙上,听了这话,他面露微笑,淡淡看着风四眼帘阖上,身子晃了晃摔倒在自己怀里,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却依旧掐得死紧。 小冰渣的疑心病还真重啊,今晚他可是给了自己不少惊喜,现在就算他突然站起来说自己没中毒,燕奕想他可能都不会吃惊。 不过这次风四的确是沉睡过去了,极精致隽秀的面容,细密睫毛垂下,挡住了瞳仁里的冷漠光辉,微薄双唇轻轻抿起,纤柔如处子少年。 似乎只有在沉睡时,他才不会像平时那般冷漠,看到风四鬓角处的疤痕,燕奕皱了皱眉,疤痕一线延至发里,被浓密发丝盖住,若非细看,绝难发现,他想该没人看到这道疤痕,因为风四清醒时,绝不会让人离自己这么近。 他忍不住低头在那冰冷双唇上轻点了一下,「放心吧,我不会走,这一路我会老老实实做你的人犯。」 风四醒来时已是晨曦时分,睁开眼,见燕奕盘腿靠在旁边梁柱上沉睡,再摸摸颈下,双匙仍在,看来这家伙没打得开锁镣,所以放弃了逃脱,双手被铐在木枷上,要同时打开脚踝两侧的密锁的确很难,不过他会这么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倒有些出乎风四意料。 想起昏睡前双唇似乎被抚摸过,风四眼里冷光一闪,却听对面清亮之声响起,燕奕睁开眼,笑着看他,「你醒的比我想象的要快。」 「你也比我想象的要笨。」风四冷冷道:「居然没趁我昏睡时逃跑。」 「被你警告,我怎么敢逃?再说,前途凶险,有你在身旁保护总好过我一人独逃吧?」 「你若真这么胆小,就不会趁我昏迷做荒唐之事!」无视燕奕的微笑,风四恨恨道。 周围空气骤冷,燕奕身子一抖,冤枉啊,他只是很小心的碰了小捕快的唇一下而已,脖子上有木枷,就是有心做坏事也没那个能力啊。 风四站起身,见小李仰面倒在地上,身躯已僵,却兀自双目圆睁,似乎心有不甘。小李不是坏人,可自己还是被迫要杀他,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人性的好坏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活下来。 他从不随便饮用茶点,一路上小李给他的茶他都是暂含口中,过后趁机吐掉,没想到那药性会如此毒烈,只是稍加含润,次数多了也会毒发,再加上杜秋之毒,他能活下来还真是侥幸,只不知这种侥幸还能持续多久? 风四伸手将小李的眼帘合上了,轻声自语:「仇恨,真的那么重吗?重到宁可将自己的命也赔进去?」 「仇恨的确很重,因为用血记下的仇只能用血来偿!」冰冷话语传来,风四转过头,看到燕奕紫眸里闪过狠戾,但转瞬即逝,又换成嬉笑嘴脸。 「没想到你的剑柄里真藏有机关。」燕奕啧嘴叹道,如果当时石紫玉压错宝,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石生的尸首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快有太多自己看不透的地方。 「我从来都没说过没有。」 冷淡淡的说辞,燕奕却笑了起来,「小风,我有些喜欢你了。」 「很可惜,我对你厌恶依旧。」 风四拿起剑,揪燕奕出门,燕奕被他粗暴的动作弄得眉头紧皱,咧嘴叫道:「疼疼疼,我身上几处刀伤都是为你挨的,你好歹也下手轻一点儿。」 风四带燕奕去厨房找了些食物当早点,又点着火炉,很快,房里温暖如春。 「喂,你不打算帮我敷药?」见风四将卤肉馒头塞给自己,他则坐在对面闷头吃饭,燕奕忍不住问。 「我带的伤药不多,血都止住了,再敷药只是浪费。」 冰冷干脆的回答把燕奕噎得直翻白眼,「那能不能把我的木枷卸了?万一有坏人来,我也可以自保。」 「坏人?」风四反问:「还有比你更坏的人吗?」 燕奕紫瞳闪过笑意:「谢谢恭维,如果吃喝拉撒你都愿意帮忙的话,我也就不多强求了。」 风四剑眉微皱。 由于人犯身戴重镣,押解途中,拉撒之事需差役帮忙,之前是小李负责的,杀了他也不会为燕奕做那种事,而且燕奕没说错,这一路山高水远,前途难卜,若有危险发生,自己可能腾不出手救他。 风四将燕奕的木枷开锁摘下,脚镣的锁也卸了,只留双手上的锁链,重枷落下,燕奕舒服的揉揉脖颈,笑问:「脚镣去掉,你不怕我逃走吗?」 「我会杀了你。」 「喂,你到底是捕快还是盗匪?杀气比我都大。」 风四低头吃饭,直到离开客栈,他再没说一句话。 离开时,风四取了食物以备路上之需,又拿灯油浇在客栈各处,出门后,打着火摺子凌空抛出,火线落在灯油处,登时火光腾起,火龙游走,瞬间将客栈笼罩,燕奕看着漫天火光,又斜眼笑看风四,「杀人放火,你做得比我还熟练,不如改行做强盗算了。」 不理会燕奕的打趣,风四扯铁链拉他离开,此时雪霁天明,朗日普照,让人忘记了昨晚死亡的冷寂。 默默走了一段路,燕奕突然道:「不如你放了我,我荐你去天道吧,以我在天道的地位,足可保证你今后锦衣玉食,享受不尽。」 一阵沉默后,风四问:「你在天道的地应很高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 「呵,燕奕不过是我化名中的一个,否则不早被你们盯上了?不过说到身份,我仅在盗跖之下,而且,我也是这世上唯一见过他真正容貌的人。」 「这也是石紫玉要杀你的原因吗?」眼望前方皑皑白雪,风四问。 天道首领盗跖天生一双银瞳,传说乃景星下凡,天算神筹,且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见过他的真面容,包括二当家左天楠,三当家石紫玉,所以燕奕被抓后,天道首要任务就是杀人灭口,将唯一见过盗跖容貌的人除掉。 燕奕点头,肯定了风四的推想,「你现在明白罗县令为何卑躬屈膝的恳请你押解了,因为他早料到起解之途一定很凶险,昨晚不过是第一波。」 不,是三波。石紫玉姐弟是一波,杜秋和廖氏兄弟是一波,他们功夫不很高明,石紫玉既然抱着必杀之心而来.没必要再多此一举雇他们,而小李是另一波,他口中说的「那个人」给他了剧毒麻药,让他杀人,还有那个古怪的道人,打斗后他就失去了踪迹,也许他也该算一波。 这些风四没打算说给燕奕听,只问:「盗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又是如何看到他容貌的?」 「因为我救过他的命嘛。」 「你救过他,你有难,他反而千方百计的要杀你,天道好还,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道?」 「小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在其位者,自然有无法与人道之的无奈……」燕奕的话半截停下,眼神落在前方——一具躯体蜷缩在道旁,大半身子被雪覆盖,只依稀看出穿着差服。 「是老孙。」风四快步上前,拨开积雪,将老孙翻过来,见他面包铁青,下巴处溢满鲜血,摸他心口半晌,道:「五脏六腑都碎了,是碎心掌所致,石紫玉的成名武功。」 「可惜没练到火候,把人拍的满口吐血,根本没堪破碎心掌的境界。」燕奕在旁边悠悠道。 风四站起身,见燕奕还在查看尸首,便扯动锁链,燕奕被他扯得猛一踉跄,苦笑问:「小风,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些?」「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犯。」 午时煦日高照,积雪化了大半,风四在道边一条溪旁休息,取出干粮分给燕奕,燕奕道:「匕首借我用一下。」 「你要匕首做什么?」 「切卤肉啊,你不会是想让我捧着整块卤肉啃吧。」燕奕一脸天经地义地说。 懒得再废话,风四将短剑抛过去,他知道燕奕是个聪明人,前途凶险,正值患难之际,他暂时不会对自己不利。 「小风,回神了。」见风四眼望溪流若有所思,燕奕唤他。 「别再叫我的名字!」从来没人这么亲热的叫他,一次两次他只当听不见,可这大盗愈发变本加厉,叫得比朋友还熟络,完全没有作为犯人的卑微恭维,心中微恼,风四抬头吼道,但随即便愣住了。 燕奕已将乱发束好,蓬乱胡髭也都刮掉了,露出原本俊秀刚毅的脸盘,紫眸在阳光下幻出诱人光彩,唇角微勾笑容,端的是凌风飘逸,隽雅飞扬。 风四心一跳,被那对紫瞳盯住,竟有些移不开眼神,他早知这男人非池中物,太危险,尤其是这对眼神,只怕会勾人下地狱…… 「怎么?看傻了?」燕奕唇间勾起愉悦的笑,少年那一瞬间的惊艳让他有些得意,亮亮手中短剑,问:「好锋利的剑,送给我怎么样?」 思绪随水波涟漪散开了,风四回过神,见燕奕对自己的短剑爱不释手,不由在心里骂了句该死。 睚葑乃古雅名器,竟被用来剃胡,若是古器有灵,必当怨自己没有好好爱惜。 「睚葑是一对,生死不离。」 风四伸出手,燕奕有些不舍,却仍将剑还给了他,「看来如果我想用这柄剑,就只能一直跟随你左右了。」 他绝不会再把爱器给这盗贼茶毒!风四接过剑揣进怀里,冷冷道:「你不该剃胡,之前那种形象比较适合你。」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你会比较喜欢。」 风四冷眼扫过沾沾自喜的盗贼,很想说,他什么样子自己都不会喜欢,因为他是贼,自己是兵。 「小风……」 再三警告没起半点儿效果,风四终于忍不住了,喝道:「冒犯差官,罪加一等!」 「嗯,四儿,我提议你加入天道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两边太阳穴突突的跳,自从念清心净欲咒后,风四的个性便淡泊了许多,十几年来,这是他头一次被人气成这样,要不是此人乃朝廷重犯,真想就此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还不知在风四心里,自己已被凌迟了数回,燕奕继续笑嘻嘻问:「还有,我一直想问你,你叫风四,可是排行老四?」 紫眸辉亮,勾起一抹妖异的艳媚,风四心里一动,天下人都说石紫玉是紫狐下凡,其实紫狐下凡的该是这个人吧,没有女人的妖艳,却有另一种令人为之倾倒的魅惑,紫曜暗潭,让人深坠其中而不可知。 他忍不住问:「传说天道首领天生银眸,可是真的?」 燕奕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你若加入天道,我便告诉你,哎哟……」 手上链条一紧,他差点儿被拉进溪中,风四站起身,淡淡道:「该上路了。」 燕奕跟上,笑问:「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玉食千馔,不过一日三餐,再高贵的生活,他也享受过了,可是回头看看,跟现在似乎没什么不同。 第四章 顾及燕奕身上有伤,风四并未太快赶路,石紫玉和那道人也没再出现,傍晚在一个偏僻小客栈里落脚,吃完饭,风四铺床睡觉,燕奕唤住了他。 「四儿,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见风四一脸茫然,燕奕有些无力,「好像昨晚有人说过要是我们命大能活下来的话,就让我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的,爷爷。」 风四的确忘了,被燕奕提起,他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你可以说我未老先衰,但别跟我沾亲带故,我没那么好的命,有个当强盗的孙子。」 风四带燕奕去澡堂,解了他的手镣,燕奕正自高兴,却见他将手镣的另一头铐在了自己腕上,燕奕脸上浮出诡笑:「你不会是想看我入浴吧?」 说着话,囚衣已脱了下来,跟着内衣也褪下,燕奕身材健硕颀长,古铜肌肤在灯下泛出漂亮的肤彩,身上几道刀伤似乎已开始愈合,没给他带来任何伤害,看得出这是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男人。 风四立在屏风旁,看到燕奕健壮的侧身,突然心一跳,慌忙垂下眼帘。 不可否认,燕奕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强悍精干,全身透满了生命的朝气,早在狱中初见时他就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太危险,拥有古怪瞳色的人都是异类,太接近一定会被诱惑,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避开。. 「既然都来了,也泡泡好了。」燕奕指着旁边的浴盆,发出邀请。 浴盆间立有屏风,风四微一犹豫,走了过去,赶了一天路,他当然也想好好泡一下,将睚葑放在一旁,褪下长衫,坐进浴盆中,只听那边赞道:「不愧为捕快出身,身材真不错。」 浴盆间虽有屏风遮挡,但烛光映出了风四的身材轮廓,透过屏风看那修长身躯,竟别有番韵味,燕奕不由啧啧连声,但随即便觉链条一紧,似乎是风四不经意颤抖引起的拉扯。 「四儿,你怎么了?」 静心!静心!听到那话中由衷的赞美,风四闭上眼,将身体完全浸入水中,这样就可以掩住身上各处的伤疤,如果看到这些伤疤,相信燕奕就不会赞不绝口了。 很剧烈的心跳,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赞美,看来今晚要多默念几遍清心净欲咒,静心摒邪,希望能有效。 「商量一下,把你的替换衣服借我一套好不好?洗了澡,当然想穿干净一点儿的衣衫,等临到京城,我再换上囚衣怎么样?」 得陇望蜀的家伙!风四冷冷道:「嫌脏你可以光着!」 无视他的冷漠,燕奕继续求:「枷锁都撤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最多等到了京城我赔套新的给你。」 「到京城你就该被问斩了,上哪还我衣服?」话刚出口,风四便有些后悔,他平时言辞很少,只怕一个月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多,更别说这么尖锐的说辞。 一阵沉默后,屏风那边传来燕奕的低语:「说得对,我这次进京本来也没抱求生之心。」 「不!」风四心一急,糊涂话语脱口而出,「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悲观,你不是知道盗跖的容貌吗?以此作条件,皇帝一定会饶你一命。」 听出风四言下的关心,燕奕心情大好,笑道:「四儿,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就说你不当盗匪实在太屈才,做我的军师吧,不,做我的……」 「押送你的捕快!」打断燕奕的话,风四出了浴盆,穿好衣衫,将手镣重新给他锁好,又去取了套干净衣服给他。 回到卧室,燕奕径自往床前走,被风四扯到墙角,跟着一套被褥扔过来。 「你不会是想让我睡地上吧?」 「你可以选择睡桌上。」 风四躺上床,只把燕奕扔在墙角,后者不死心,道:「关山万里,我们要相互照应才是,一个好的捕快该学会体谅犯人的感受。」 回应他的是风四低微的鼾声,燕奕紫眸里闪过微笑,不让他上床?没关系,等四儿睡沉了摸上床就好。几天相处,他有些舍不得杀这个冷情孤僻的小捕快了,等事办妥后,假若还有命逃出来,一定要把他拐回家。 燕奕抱着被靠在桌旁,在黑暗中立下恢宏志愿。 风四睡得正香,忽觉胸口一阵发堵,睁开眼不由吓了一跳,燕奕正大模大样躺在他身旁,一只手还搭在他胸上,风四的短剑下意识甩手拔出,抵到燕奕颈下,喝问:「你怎么在这里?!」他一向浅眠,以他的警觉,别人莫说上床,就算稍微靠近,他也会立刻觉察到,可看燕奕这样子,似乎已靠着他睡了很久,而他居然半点儿不知。 燕奕醒了,眨眨淡紫双眸:「地上凉,我就爬上来了。」 「下去!」 「为什么要下去?你的身子比地还凉,证明你也害冷,我们两个凑在一起至少可以相互取暖嘛,剑,剑可以先撤下来吗?」 短剑不仅没撒,反而又往里陷了几分,燕奕忙找其他说辞,「现在有很多人想杀我,我离你近一些,紧要关头你可以及时保护我,你让我睡墙角,自己又睡得这么沉,只怕我被人宰了你都不知道。」 绝对天衣无缝的借口,被那双含笑紫眸盯住,风四只觉全身不自在,手一挥,短剑插在两人之间,他背过身躺下,道:「睡觉!」 看着兀自震颤个不停的剑柄,燕奕小声嘟囔:「你每次跟人同榻,都把剑插在床上吗?」 除了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天底下有谁敢跟他同床?感觉燕奕还往自己身上凑,属于男人的体香不断袭来,风四被搅得心烦意乱,转身点了他的穴道,见他嘴唇微启,索性连他的哑穴也点了。 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风四的睡意却已散了,突然感觉有些冷,可能是刚才被燕奕的体温温暖后造成的错觉,他搓搓冰凉的手,在心里默念清心净欲咒。 被风四点穴警告,次日起床后燕奕没敢再多话,乖乖跟他上路,午间在路边茶肆打尖,风四想起一事,问:「你既然是天道中人,为何不会武功?」 「前阵子我贪练内功不当,经脉错位,导致内力散了,要加以时日修炼才能慢慢恢复,否则,凭你们县衙那几个笨蛋能捉得住我吗?」 「没武功还敢跑去逛窑子。」 燕奕正低头吃饭,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一脸诡笑地看风四,「四儿,听你的口气好像在吃醋。」 说着话,手还伸过去放肆的摸风四腰间,却在下一刻被牢牢捉住反拧。 「如果你爪子不老实的话,我不介意把两只都拧断。」 「老实!」腕骨被拧得痛极,燕奕连连点头,但看到风四有些微红的耳垂,又不由笑起来。小捕快似乎很敏感,刚才触摸他时,他明显在紧张,看来他并非冷漠,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去跟别人接触。 脚步声响,有人走进茶肆,却是之前在客栈出现的那个道人,看到他们,道人摇摇手中算幡,跟店伙计点了饭菜,笑嘻嘻走过来,隔着桌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我们又见面了,真巧啊。」 风四低头吃饭,对道人的搭讪置若罔闻,伙计上前替道人斟上茶,顺便又为风四和燕奕的空杯斟满,做了个请用的动作。 道人把算盘卜书放到桌上,喝了口茶,哗哗翻起卦书,又抬头看风四,道:「左右闲着无事,小兄弟,我看你气色不佳,要不要算一卦祈福避祸?」 「如何算?」 「伸掌出来,让我看看你掌纹。」 风四如言伸手,却在道人搭上自己掌腕同时手一翻,疾如闪电,将他的手反压在桌上,对燕奕道:「把茶水泼了。」 燕奕将伙计刚斟的两杯茶泼到地上,顿时嘶声响起,地面腾起一缕黄烟,燕奕紫眸微眯,盯住道人冷笑:「好烈的毒,原来道士也干下毒的勾当。」 「你们莫冤枉好人,不是我做的,哎哟,痛死了,快放手……」 风四手上加劲,道人半边身子贴到桌面上痛声惨呼,突然一声羽翎飞响,冷箭直向二人射来,风四临危不乱,飞掌将道长拍出同时,并指夹住那枚箭羽,他追到茶肆后面,见两名伙计横卧在地,射冷箭的人刚刚逃离,忙抄起旁边一个茶杯凌空挥出,正中那人腿弯,他哎哟一声扑地摔倒。 风四上前将他揪起,扯下他面具,不出所料,又是石生。 「总用偷袭这招,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要你管!死男人,这次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伎俩被识破,石生很不甘心地问,顺便狠瞪笑嘻嘻跟过来的燕奕。 「刚才伙计斟茶用的是左手,而你是右手。」 极小的细微末节,却露了致命破绽,不在一开始下毒,却利用中途斟茶的空隙,让人不及提防,端的是好心计,那见血封喉的毒药,要不是自己谨慎,说不定就喝下去了,这少年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若是日后还得了? 「你、你想怎样?别忘了你是捕快……」看到风四眼中的杀气,石生有此害怕,虽然叫吼声很大,却露出了怯意,燕奕在旁边看得有趣,噗哧笑起来。 风四松开了手,石生慌忙飞快逃离,跑出很远才转头吼道:「该死的死男人,我不杀你们誓不甘休,前路西岭雪山,有胆量就来闯吧!」 生怕风四追来,石生说完后转身就逃,看着他单薄身影渐渐远去,燕奕笑道:「好倔强的少年。」 风四侧目看他,「他数次欲致你于死地,你不恨他?」 燕奕耸耸肩,「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很多,无所谓多他一个,反而,要保护我的人却只有你。」 淡紫眸光掠过,柔和温情,风四却视而不见,返身回去。 得,白白浪费感情了,小冰渣连瞅都没瞅一下,燕奕很挫败.忙跟了上去。 道人已不知去向,原本打尖的几个人也都逃走了,风四将店伙计的身子扳过来,见两人都是一箭穿心,看伤口应该是袖箭之类的暗器所致,一箭毙命,不留丝毫余地,像是石生那种喜欢投机取巧的少年所为,不过……风四眼神落在死者掌心,两人手掌上都布满老茧,是久握剑柄留下的印记。 原来这两人也非善类,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自己的话,石生为何又多此一举杀他们? 「下毒的也许是那个道士。」燕奕武功虽失,眼力却在,道人翻卦书时轻弹过指甲,刚才他之所以没说是想看看风四的反应。 道人的小动作风四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么,那两杯茶究竟是谁下的毒?道士、石生,还是这两个已死的人? 「走吧。」想不通便没必要再想,反正前方路上会有人给自己答案的。 风四取了茶肆里的大饼卤肉当干粮,前面便是雪山,不可能有旅店投宿,不过那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明知凶险,却不能退缩。 进入雪山,四下更见凄凉,一望无尽的苍茫大地,环顾雪景,燕奕笑道:「这还真是杀人越货的好所在,四儿,官差月银不过二两,不值得为它拼了性命,不如放了我,今后我们一起江湖任遨游怎么样?」 无视燕奕的打趣,风四反问:「你是盗贼,如果你要在雪山杀人,会选在哪里?」 「山坳,积雪最重的地方,猎物不易奔跑,时间最好是傍晚,猎物饥肠辘辘,又兼疲于行路,防御力最低,这个时候出手,一击即中。」 这些他们想到了,对手一定也想到了,遥望西边日坠,风四想恶战也许很快就会发生,因为他嗅到了血的铁腥味,嗜血杀气从四面传来,在萧杀森冷的空间流窜。 风四把睚葑短刃递给燕奕,后者受宠若惊,「四儿要把剑送给我吗?」 「借你暂用,记住,莫辱了这剑的威名!」 「放心,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燕奕反手接过,一脸郑重,心里却乐开了怀,这柄古刃不错,也许他该把它当作定情信物…… 窸窸窣窣的轻声响起,前方积雪下突然一阵耸动,急速游向二人,风四长剑出鞘,斩向积雪,殷红血柱窜起,伴随着低嚎。 咻!冷箭破空射来,紧接着是无数只,风四挥起睚葑,银光闪烁,将漫天箭羽挡在其外,燕奕虽内力暂失,好在臂力仍在,和风四并肩挡住如雨飞箭。 箭雨暂歇,数条蒙面黑影趁机掠身逼近,看他们脚踩落雪的步法,竟个个都是高手,风四不敢力敌,拉住燕奕纵身离开,却不料落地时脚下一空,雪下竟是陷阱,他忙用软剑挑向陷阱一边,借力纵身跃上,紧逼而来的杀手剎势不住,反被他拍进坑中。 惨叫从地下传来,看看随即追来的敌手,风四凤目微眯,握紧睚葑剑柄,对手势强,地形诡谲,更兼日暮,自己完全处于下风,眼神扫过燕奕腕上锁链,犹豫是否要替他打开。 燕奕剑眉一挑,笑问:「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一开始没听从我的建议?」 「我做事从不后悔!」燕奕的高傲给了风四斗志,自己在六扇门十几年,怎能在气势上输于一个草莽之徒? 瞬息间,杀手齐声轻吒,利刃齐齐向风四刺来,背水一战,风四将燕奕推至身旁一棵树前,危急关头,自己未必能及时救助燕奕,以树为背,至少可以缩小对方对他的进攻范围。 小冰渣心思倒细,燕奕称许的点点头,亮剑护于胸前,自己现在功夫去了大半,又被铁链锁住,得小心应敌才行。 杀手来势凶猛,风四不敢大意,清喝中手里长剑翻飞,卷舞出一片白华剑光,剑似飞花,招呼向敌手周身要害,全然不顾刺向自身的剑锋。 风四的这套同归剑法是自创得来,六扇门中他的功夫并非顶尖,对仗全凭十几年在刀光剑影中磨练出来的经验,他深谙对手心理,剑势看似招招同归于尽,却会在生死关头及时化险为夷,这是敌众我寡时的打法,他早已游刃有余,燕奕却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每每看着利剑堪堪擦着风四要害划过,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眼里。 冷风旋过,落雪更急,冰冷雪花敌不过围战的激烈,被剑气逼得四下飞散,雀起鹘落间,已有数名杀手被风四刺倒在地,殷红飞血溅落,带着逼人的惺浓之气,映亮雪地。 暂时略占上风,风四横剑当立,微歇了口气,却不料冷箭随即射来,他挥剑抵挡之际,忽听脚下怪异声起,急忙躲闪,一柄利刃自雪地刺出,擦着他的小腿斜斜划过,风四手腕一翻,睚葑倒刺入雪,惨叫声中,鲜血汩汩自雪间涌出。 颈间寒风闪过,风四猝不及防,眼见冷刃逼到近前,横里短剑刺来,将偷袭之人斩于剑下,盈白积雪映亮了那对淡紫双眸,燕奕沉声道:「小心。」 风四环视四周,黑暗中影影绰绰尚有十余人,他长剑拨打飞来羽翎,拉住燕奕,提气力纵,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可力敌,只希望能暂时避开对方的追杀。 「还撑得住吗?」燕奕身上也受了数处箭伤,鲜血迸流,两人一路奔逃,见他一直无言,风四忍不住问。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挂掉。」被关心,燕奕眼中划过笑意,「能跟四儿并肩作战,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见燕奕没事,风四也就不多言了,剑眉微蹙,极力思索应敌之法,他一早就料到此去京师必诸多凶险,却没想到对方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狙击,而且个个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咻!晦夜中突然传来暗器划破长空的凄厉嘶声,紧跟着又是连珠射发,后面顿时惨叫声起,有人高喝:「匪贼还不束手就擒!」 风四回头看去,见一个矫健身影立于雪地,红衣皂帽,却是公门差人打扮,气宇轩昂,凌凌正气不言自威。 突见有人半路杀出,杀手们身形一滞,随即齐拥而上,那人并不慌乱,扬手将数枚黑丸射出,登时火光四溅,近前几人被炸飞出去,血溅了满地,男人趁机纵身追上风四,喝道:「跟我走!」 情势峰回路转,风四略略放心,提气跟上,那人轻功颇好,很快就将杀手落到了后面,几个迂回后来到一间土屋前,推门进去。 男人晃亮火折子,点着桌上的蜡烛,对风四道:「这里是给来往旅人遇到大雪时,暂时落脚的地方,那些人不会这么快追来,你们先休息一下。」 风四打量着男子,脸颊稍显削瘦,面容却冷峻方正,给人一种冷厉之感,年约三十上下,身着差服,腰挂佩刀,看那配服和腰间令符,应是自己的上级。 六扇门里等级严明,风四不敢怠慢,忙拱手行礼道:「在下墨林县捕快风四,奉命押送人犯进京,刚才被匪贼截杀,幸得相助,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我是叶铮,来附近府衙公干,刚才碰巧经过,没想到永嵊匪患猖獗,敢公然狙截官差。」 不说我叫叶铮,却说我是叶铮,傲气中透着自信,似乎认准对方一定知道自已的名字,风四果然动容,问:「可是京城六扇门名捕叶铮?」 男人微笑点头,「正是在下。」 叶铮,擅暗器,谙雷火,文武双绝,自入六扇门后破案无数,被称誉京师神捕。 身边有如此名捕,风四放下心来,不过仍谨慎问:「可否让我看一下你的令符?」六扇门的差人也分三六九等,如叶铮之流,乃京师公门,直接受皇命差遣,身上自有证明其身份的牌令,以方便行事。 对于风四的无礼,叶铮倒没介意,从腰间取下令符递给他,令上镌有「皇」字,背面是个「叶」字,风四再无怀疑,忙恭敬递回,道:「属下僭越了。」 收回令符,叶铮扫了一眼在一边冷眼旁观的燕奕,见他没带枷锁,手中还握着兵刃,只腕上缠有铁链,皱眉问:「方才劫匪行凶可是与此人有关?」 风四将押解燕奕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听完后,叶铮眉现怒气,恨恨道:「又是天道那帮盗贼所为,朝廷便是一直姑息养奸,才弄得现在尾大不掉。」 他从怀里拿出伤药递给风四,道:「你敷完伤,在此休息一下,我去把那帮家伙引开,此人极为重要,不容半点儿闪失。」 叶铮交待完后便转身离开,举手投足间果然有皇捕之风,风四本想叮瞩他小心行事,犹豫一下又咽了回去,只盯住手中的金创药略有所思。 「这家伙终于走了,这种自以为是的差人看着就生厌。」燕奕拿过风四手中的金创药,笑嘻嘻道:「还是四儿最好,你的腿伤得不轻,我帮你上药。」 手一空,金创药还有睚葑已被风四取回,淡淡道:「我自己可以。」 「前途凶险,这柄剑不如再借我几日?」 「有叶铮在,你没必要再用剑,就算他自以为是,却可以保你的命。」 屋里有柴火,风四堆起木柴,点着后席地而坐,挽起裤管准备敷药,刚才那剑虽是擦伤,但剑锋犀利,伤得不轻,篝火燃起,暖意涌上,创伤处便开始一跳跳的作痛。 「让我来。」燕奕凑过来,不顾风四阻拦,抬起他的伤腿,抹去伤口旁的血渍,手抚过风四白皙肌肤,感觉他的腿微微一抽动…… 似乎没想到风四反应会这么强烈,燕奕讶异地抬头看他,却意外发现他的头侧在一边,一向冷清的面庞上透出红晕,身子微颤着,像在竭力隐忍什么。 小冰渣好敏感,只这么轻触他就承受不了,那如果……想象着风四冷清淡漠的脸孔在床上可能会露出的销魂表情,燕奕心一荡,忙收紧心神,道:「我的唾液有疗伤之效,舔舐只是为了让你好得快些。」 「唾液有疗伤之效?你是野兽吗?」煽情的舔吻总算告一段落,风四暗自松了口气,冷声问。鬼才相信这家伙的胡说八道,要是唾液可以疗伤,那还用金创药干什么? 「我是野兽。」燕奕笑容中带了几许认真,「因为君子从来没有好下场!」 风四讶异看燕奕,他已低下了头,将药涂在自己伤口上,又用方巾包好,方巾系好同时,风四飞快抽回腿,不是错觉,燕奕清楚地看到他手指在发颤,即使生死险境都未露丝毫怯意的人,此刻却因自己的触摸而紧张。 「你也受了伤,把药敷好。」避开燕奕探寻的眼神,风四将身子转到火堆前,淡淡道。 「那是官爷留给你用的,这么好的药他怎么舍得用在人犯身上?」燕奕身上有几处剑伤,不过都不重,风四对敌时一直都护着他,想到风四的细心,燕奕心情出奇的好,道:「不过如果四儿帮我敷的话,相信那家伙不会多说什么。」 看燕奕满不在乎的模样,就知道剑伤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创伤不仅没让他委顿,反而激起他一身彪悍戾气,眼里闪烁着嗜血光芒,真如荒原中桀骜奔腾的野豹。 「也许你不需要,既然你的唾沫比金创药还灵验,不如自舔伤口,说不定好得更快。」风四劈手把燕奕手中的伤药夺回,阖眼,靠着墙壁烤火。 「四儿好狠心……」 怨言没得到半点儿回应,于是燕奕向前凑凑,跟风四并肩而坐,风四微皱了下眉,却没睁眼,只道:「离我远些!」 「天冷,凑在一起暖和。」 「你往火前凑凑会更暖和!」气息更重了,不必睁眼也知道燕奕已靠到了近前,吞吐的热气拂过耳廓,血的腥气还有属于他自身固有的清爽气息似有似无的传来,这男人是属于荒野的猎兽,张扬、不驯,还带着原始的残忍,一不小心或许就会被撕成碎片…… 见风四没反应,燕奕得陇望蜀,继续靠近,忽然眼前冷光一闪,睚葑隔在了他们之间,风四冷冷道:「睚葑今日没饮够血,它不介意再开一次荤。」 古刃辉芒闪烁,柄处睚眦雕纹狰狞晦暗,配着风四的淡漠侧脸,竟有种惊人的和谐,燕奕对他心生几分敬意,收起嬉笑脸孔,轻声问:「你每次都为了人犯这么拼命吗?」 「职责所在。」 燕奕没再发问,眼神落到跳跃不停的火焰上,半晌方缓缓道:「叶铮也去了好久,怎么不见回?」 风四没搭话,自己和燕奕都受了伤,刚才一路行来,一定有血迹落下,杀手们很快会循迹追上,叶铮要引开他们必要冒极大风险,不过他并未担心,身为六扇门一流的捕快,叶铮必有不凡之处,更何况他身上还有雷火暗器,只这一点便足以占上风了。 第五章 半个时辰后,叶铮终于回来了,肩上稍有落雪,袖间血迹斑斑,带着激战过后的凌厉杀气,他坐下来伸手烤火,道:「对方人手不少,不过暂时被我引开了,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及早上路,等翻过雪山,到了前面镇市,就安全了。」 风四道了谢,见叶铮背靠墙壁闭目休息,他也倦乏涌上,靠着旁边草垛沉沉睡了过去。 「四儿!」正睡得香甜,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喝,风四猛然惊醒,手下意识探出,握紧睚葑,却随即发现是燕奕的呓语。 篝火已熄,四下里一团漆黑,夜,极静,屋外是肆虐狂啸的冷风,杀手没有追来,但四周却流淌着沁人的冷意。是杀气吗?风四不肯定,只凭多年阅历嗅出了寂静下掩藏的杀机,叶铮也醒了,问:「怎么了?」 「没事。」 是那家伙的呓语,而始作俑者此刻还靠在自己肩头沉睡,风四推开了他,却兀自心惊,在如此险恶情势下,自己怎么可以睡得这么沉? 再不敢合眼,风四在心中默念清心净欲咒直到天亮,叶铮显然也习惯了这种晚眠早起的生活,神色毫无委顿,大家吃了干粮,起身上路,风四起的有些急了,受伤的那条腿一崴,差点儿摔倒,叶铮随手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屋外雪霁风停,倒不觉得寒冷,前路没积雪,不过风四和燕奕都受了伤,照顾他们,叶铮走的颇慢,一双利目不时扫向四周,警觉注意四下里的动静。 「前面有涧流,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儿。」一路上并无怪异发生,时近午时,叶铮对风四道。 风四点头同意,向前走不多远,他突然脚下发虚,摔倒在地,叶铮伸手扶他,却见眼前寒光骤闪,忙侧身躲避,冷箭堪堪擦着胸前掠过,射进后面的树上,箭尾不住发颤,发出叮叮震响。 「风捕头,你这是做什么?!」叶铮怒视风四,眸光冷烁。 那是睚葑剑柄里嵌着的暗器,风四本以为如此近的距离,必不虚发,万没料到叶铮会躲过,他缓缓站起,冷声道:「我也不明白叶捕头在公门声名显赫,为何却要为虎作伥?」 「此话怎讲?」 「你给我的金创药出自京城济仁堂,一小盒就要几十两银子,捕快怎么买得起那么贵的药?」风四冷眼瞥过旁边的燕奕,又落到叶铮身上,「除非官匪勾结,你身为官差,却收取不义之财。」 「荒唐,我乃京师名捕,一盒药膏还买得起!」 「那你靴上的泥土又作何解释?其实你根本不熟悉这里的路,昨晚也不是去引开追兵,而是来打探地形!」 昨晚走的那段路上有积雪,叶铮说去引开杀手,脚下不该沾泥,即便可能沾到泥土,可以买得起那么贵的伤药,他的出现也太偶然了,许多偶然加在一起就成了必然,就像昨晚自己的沉睡,也许并非因为疲劳,而是叶铮在火中动了手脚的缘故,如果不是被燕奕及时唤醒,他可能便在梦中死于非命了,他感觉到的杀气不是错觉,而是叶铮身上散出的,当时他必定是想动手杀自己。 「叶捕快,还有件事我没说,这雪山我并非头一次走,你现在引我们走的不是官道,而是通往山内的险境。」看着依旧淡定的叶铮,风四慢慢道。 叶铮是六扇门名捕,风四不敢随便怀疑他,所以一直没有点破,可是叶铮引的路告诉了他真相,若无其他目的,叶铮没理由故意引错路径,所以身处险境,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可惜却失败了。 「你很谨慎,小小墨林县居然有这样的人材,我始料不及。」被点破,叶铮神情没半丝惊慌,淡淡道:「不过你不该自作聪明,聪明人多不长命。」 「我本来也活不长,你引我来此不就是抱着杀我之心吗?」风四冷目看燕奕,他立在两人远处一侧,成三足鼎立势,神色平淡,仿佛这场争斗是他们二人的事,无关与他。 一声清喝,冷芒自风四手中扬出,却是几枚松果,与此同时身形后纵,提气疾奔,他非叶铮对手,只能暂做退避,可惜叶铮身形更快,鹏鹰展翅般已掠到近前,手中长虹飞贯,刺向他前胸。 风四折身避时睚葑已出,双剑相戈,叮铃轻响间身形同时落到一边,叶铮未及站稳,风四长剑已刺来,后发先至,迅如惊雷,既然已无法逃避,便只能奋起迎敌,风四长剑翻飞,冷厉剑花罩向叶铮周身,如夜空苍鹰掠势,狙杀猎物般迅疾,杀气四溢。 没料到背水一战,风四剑势竟使的如此凌厉,叶铮一时倒奈何他不得,他剑法不似风四般辛辣,却浑厚霸气,接挡间无形剑气使出,逼迫风四后退。 燕奕在旁边看得心惊,只觉两人都在生死边缘打转,而风四似乎更凶险些,眼见叶铮攻势渐急,风四已处下风,终于忍不住喝道:「住手!」他承认他败了,计划可以临时变通,他不能、也不忍再看风四遇险。 话起同时,风四一声闷哼跌摔出去,他以剑撑地勉强稳住身形,一只手掩住左腹,却是被叶铮的暗器所伤,叶铮剑术暗器双绝,在攻势迅疾时使出,风四果然应接不及,被他一招得手。 暗色衣衫看不出风四伤势如何,但见他握持剑柄的手微微发颤,脸露痛楚,叶铮颇为得意,上前挺剑便刺,谁知风四握剑柄的手突然一转,寒芒骤射,两人距离太近,叶铮没料到那剑柄中仍藏有暗器,仓促间不及躲闪,暗器刺入他肩头,斜穿而过。 风四拼着中叶铮的暗器,假意落败,便是等叶铮疏于防范,好一击得手,叶铮果然中计,他趁机纵身疾奔,四面皆是积雪丛岭,不知山路,只凭直感飞奔,燕奕不及细想,也追了上去。 风四剑柄暗器劲道狠厉,叶铮肩头被射穿,血如泉涌,他忙点了伤口四周穴道,止住流血,纵横公门十几年,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脸上煞气横起,便要提气去追。 「人已走远,不必追了。」话声响起,石紫玉从不远处树后走出,身边还跟着石生。 冷眼斜挑叶铮,石紫玉哼道:「亏你还自称剑术无双,居然被个不成名的小捕快摆了一道。」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那小子也活不到现在。」叶铮冷笑反驳。 石紫玉脸一沉,正要反击,石生拉住她,「姐,计划有变,我们该怎么办?」 「也许主子另有用意,先停止追赶。」看着远方皑皑山峰,石紫玉神色复杂,怔怔出了神。 风四奔出很远,只听前方涧流潺潺,却是一挂飞泉瀑布,流水不腐,湍流卷着冰水飞溅而下,震起轰溅声响,已到尽头,风四刹住脚步,燕奕也已跟上,探手想拉他,眼前冷光一闪,被睚葑逼住进路。 还好及时收住脚步,看着抵在自己颈下的冷剑,燕奕皱眉,「四儿你做什么?」 风四冷眸定定看他,「我剑柄中藏有暗器之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你怀疑是我出卖你?」燕奕凤目微眯,「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不知道,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叶铮一开始能轻易躲过暗器,证明他有所防范,除了燕奕,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叶铮是你的同党!」 「是,不过我没想要害你,否则昨晚何必叫醒你?又何必追来?」见风四捂住小腹的指间渗出血色,燕奕剑眉皱得更紧,「你受了伤,让我看看。」 蛊惑人心的低沉嗓音,紫眸里流露着紧张担心,那紫玉般的淡淡清光荧惑了他,明知燕奕也许是做戏,看着他慢慢走近,风四还是心下发慌,忙撤剑后退,不料下盘一虚,落入湍流。 「小心!」见风四落水,燕奕急忙伸手拉他,手刚刚触到对方衣衫,便被汹涌湍流击散,风四落于奔流中,随水势一起落下。 瀑流不高,风四落下时屏住呼吸,任水流将自己冲向下方,他水性极好,虽然身上有伤,却并不担心,不多时但见水流渐缓,他浮上水面刚呼出口气,就见远处有个身影随水流飞快滑来,却是燕奕。 「四儿,你怎么样?」 这个笨蛋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了,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茫然中手已被燕奕拉住,揽住他的腰,淌过湍流,游到岸上。 风四抬起的剑没等发挥功效就寿终正寝,被燕奕劈手夺了过去,短剑也没逃脱被俘的命运,一场冰水冲下来,又兼身上有伤,风四气力已到尽头,遂放下了抵御之心,心想他要杀人便由他就是。 阖上眼,却觉脖颈一凉,燕奕的手探进他颈下,感觉柔韧手指在肌肤上游走,风四一颤,体内莫名升起一股气力,探手扣住燕奕的腕脉。 「我只是拿钥匙。」看到风四眼中一闪即逝的恐惧,燕奕微觉奇怪,摸到他颈上的钥匙,取下来,插进腕上的钢链锁扣里,问:「如何开启?」 事到如今,那条锁链似乎已没有存在的必要,风四说了开锁之法,冷眼看着燕奕将锁链打开,手一抛,扔进了河流中。 风四撑地坐起,腹下传来的剧痛令他忍不住弓起身,看到那微微蹙起的剑眉,燕奕心一抽,一种很异样的感觉,那种隐忍比痛苦惨叫更牵动他的心思,这个倔强的少年,凭他的智谋心计,放在哪里都是将相之才,为何偏偏选择这种刀口舔血的生计? 不想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情感,燕奕垂下眼帘,将他抱起,「这里离刚才的路径已经很远,叶铮不熟悉山路,暂时不会追来,我要找个地方替你止血。」 浑厚沉静的男子气息,浸过冰冷流水的身躯却透出火热灼感,风四眼前有些迷乱,想挣扎下来。 「别逞强。」环搂住他的手臂更紧,燕奕道:「这里山石很多,不易行走。」 「你对地形很了解。」 燕奕苦笑,他就知道没什么事能瞒得过风四,他即使受伤之际,心思依旧敏锐,「你应该庆幸我很熟,否则我们都难逃劫杀。」 燕奕虽然内功暂失,气力却在,抱着跟自己同样的男子并不费力,在山间左兜右转,很快便找到一间石屋。 「这里本来是看山人的落脚处,后来匪贼横行,就荒芜了。」 「拜你所赐。」风四淡淡道。 「天道从不做扰民抢掠之事,多是些不肖宵小盗用天道之名伤人,朝廷昏庸,都怪罪在天道身上。」 风四没再多话,捕快跟人犯原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 石屋里阴晦潮湿,显然废弃已久,墙角堆放的柴火也充满霉味,燕奕将风四抱到一处较干净的地方放下,又取来火石,点着柴火,把风四移到火前,抬手要解他衣衫,却被他挡住。 「湿衣烤火最易寒气攻心,你身上还有伤。」 「无妨。」风四从怀里掏出昨晚叶铮给自己的金创药,他是有意没还的,揣测自己会用到,没想到直觉这么灵验,还真用到了。 伸手解开上衣衣带,左腹中了暗器,但因为是有备受伤,所以创面并不重,涂了这药,应该能支撑过去。 「现在强敌伺环,不是逞强的时候。」 燕奕将风四手里的药膏夺了过去,无视他眼里的愠恼,扶他躺下,褪下他上身衣衫,却是一愣,结实精干的胸肌上交错着许多斑驳伤痕,都是旧伤,年时已久,便似烙印般与肌肤混为一体,像苍树年轮,写下属于他的印记。 被看到身上疤痕,风四反倒坦然,淡淡道:「我入公门时没有师傅传授经验,这些疤痕就是我的师傅。」死神只把自己出现过的印记刻到了他身上,却无法夺走他的生命,十多年的捕快生涯,他已习惯了品尝死亡的滋味,活着,就是他属于强者的证明。 燕奕起初的确吃了一惊,但吃惊中又有几分钦佩,再看到风四左下腹一片血红时,心猛然一跳,所有感情都化作了疼惜,不多言,只低头看他伤口。暗器是三枚细薄菱镖,还好镖身细小,没伤及要害,涌血刚才被冰水激到,已经止住了,燕奕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渍,眼神扫过风四小腹,顿时定住了。 风四脐下两寸处有颗小小的红色胎记,印在白皙肌肤上,妖娆般的艳红,再往下走便是属于男子的隐私部位,却被腰带掩住,红记随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让人遐想联翩。 这么隐秘的地方,该没人看过吧,燕奕喉咙有些发干,尽量装做若无其事,手指捏住菱镖边缘,道:「忍一下,马上就好。」 说着话,手向前猛地一带,将飞镖拔出,又以同样手法把余下两只也拔了出来,伤口不很深,不过周围肌肤却有些暗黑,是中毒的症状,还好没有扩散。 「我幼时曾服过密药,普通毒性可以克制住。」风四轻声说,不习惯被人敷药,他把头侧到一边,尽量以镇定的口吻说话,但略微发颤的声线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燕奕低下头伸舌轻舔伤口,感到小腹一热,风四身子不自禁的一抽搐,想起昨晚燕奕的疗伤之法,慌忙将他推开,那里比小腿不知要敏感多少倍,他根本承受不住被这野兽舔来舔去。 风四的仓惶惊动了燕奕,他按住风四,「别乱动,我要敷药。」 金创药膏很轻柔的涂在伤口上,燕奕听到风四强自隐忍的喘息,结实柔韧的小腹因紧张绷得紧紧,也令那颗红樱愈发殷红,像落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朵小小梅花。 燕奕出身盗匪,受了伤兄弟间也是彼此敷药,却从未见过有人像风四这样,只是单纯的触摸就紧张不已,不过,也只有在这时他才会卸下冷漠淡定的面具,面具下只是个青涩单纯的少年,让自己心起怜惜,又有几分想捉弄。 燕奕替风四裹好伤口,见他半阖眼帘,睫毛因紧张发着轻颤,忍不住凑在他唇边轻轻一吻,吃惊之下,风四猛然睁开眼睛,不是错觉,燕奕看到那双墨瞳里杀意一闪,随即睚葑剑身半截出鞘,抵在自己颈下,风四已恢复平时的冷静,道:「你可知冒犯差官的下场?」 「我知道四儿不舍得杀我。」燕奕嘴上调笑,不过看看睚葑剑身上闪烁的冷冷寒气,也知风四没在说笑,只好退身坐到了火旁。 「你受了伤,先睡会儿吧,我烤干粮,烤好后叫你。」 清亮悦耳的男子嗓音,带着蛊惑心神的沉醉,风四不自觉地感到眼皮发涩,有了困意。不,他不能睡,敌人也许很快会追来,而且燕奕太危险,他身上有太多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意志终于没抗争过睡魔的席卷,倦意涌上,眼前火苗渐渐模糊,风四阖上眼,恍惚着坠入梦乡。 耳边不时传来藤条声,还有男人们的笑骂声,他被屈辱的按在地上,接受鞭打和无情的嘲弄,不去看那些猥琐低贱的面孔,他闭上眼,咬牙撑住,那是他的自尊,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东西。 「四儿!四儿!」惊慌的呼唤,好奇怪,从没有人这么亲密地称呼自己,可是却不觉生厌,叫得那么自然,令他心悸。 呼唤终于惊醒了梦魇中的人,风四睁开眼,看到那双映着淡淡辉芒的紫眸凝视着自己。 好久没做那个梦了,久的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心跳得厉害,他下意识紧握住燕奕伸来的手,燕奕帮他拭去额上冷汗,道:「你有些发烧,睡了好几个时辰。」 「只是做恶梦。」 风四回答得很轻淡,但燕奕却觉得自己可以透过他垂下的眼帘,看到他的内心。 如果只是个恶梦,绝不可能令风四惊乱成那个样子,当看到他蜷起身子不断抽搐呓语时,燕奕直恨不得立刻把他从梦中唤醒,可是不管他怎么摇晃风四,都无法令他醒转,那个恶梦就如一张无形丝网,将他紧紧纠缠在里面,让燕奕很想知道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个连面对生死都谈笑自若的人如此恐惧? 旁边篝火正旺,一室温暖,可风四的身子却清冷如冰,抱着依旧发颤的身体,燕奕颀长手指缓缓滑过他精致的眉间,定定凝视,如果说最初他对风四的兴趣只是出于好奇,那此刻那份兴趣已经化作怜爱和疼惜,还有一份深深的喜欢。 垂头,吻住冰冷的唇,那唇有些轻颤,令他不忍深啄,只是流连在他的唇角一点点舔吮,安抚他的恐惧。 风四刚从梦中醒来,神智还在混沌,燕奕突如其来的放肆让他一愣,惊慌之下忙探手拿过睚葑,挡在二人之间,颤声道:「住手!」 喝斥太过轻柔,被燕奕忽视了,舌尖轻走,顺风四的唇角一点点滑下…… 再看风四,他已沉静下来,背靠草堆双目半阖,似在享受热情发泄过后的余韵,燕奕伸手捋捋他额上打湿的秀发,心中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你还好吧?伤口有没有痛?」很温柔的探询,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半晌,风四睁开了眼,没有纵情后的慵懒,眼神沉定如水,看着燕奕,淡淡道:「谢谢。」 极疏离的话语,像是借了东西归还时敷衍的道谢,燕奕抚摸风四发丝的手一停,听他又道:「你不必这么卖力的,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作为官差,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心里的柔情被这句话击得四分五裂,燕奕凤目微眯,手扬了起来。 看到那双紫瞳里的微笑瞬间被冷冰占据,风四突然有些后悔,不管燕奕取悦自己是否怀有什么目的,他眼中那份温情都不是假的,久在公门,他深知自己不会看错,他有意那样刻薄地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要相信任何人,每个看似善意的举动后都掩藏着私心,这是他一贯奉行的处世准则。看着燕奕的手扬起,风四没躲,不过摔过来的只是烘干的衣服,燕奕道:「穿好衣服,别再受寒,我这条命还得靠风捕头保护!」 他走到篝火另一边坐下,脸盘隐在暗处,看不到任何表情,风四穿好衣服,张张嘴想说声抱歉,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也许这样更好,捕快跟人犯原本就不该靠得太近,他们已经逾过了那道防线,不能再陷得更深。 两人相顾无言,房里只有柴火的劈啪声,默默坐到晚间,燕奕把之前烤好的干粮又热了一下给风四,干粮浸过水,稀松发软,不过还能勉强入口,风四道了谢,换来的只是沉默。 吃完饭,燕奕起身出去,见风四看自己,他道:「人有三急,风捕头如果不放心,可以跟着。」 那声称谓听着分外刺耳,风四犹豫了一下,道:「叶铮可能会追来,你小心。」 「这条路在山坳深处,要找到得花些时间,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伤吧。」燕奕带上门,走了出去。 天又开始飘雪,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花落在脸上,让燕奕愤懑的情绪慢慢平复,他提气向前疾奔,内功暂失,一些粗浅功夫还可以使,不多会儿便奔出很远,在一棵树前停下。 前方传来流水声响,这是去石屋的必经之路,燕奕拿起一颗石子,在树干前犹豫着比划了一下,他该做的是指向石屋的标记,一个不识时务的人留下来只是麻烦,这次计划很周详,他已经为风四擅自改变计划了,不能再为他继续胡涂下去…… 那张淡泊冷清的脸盘在眼前闪过,石子狠狠刻在树上,做的却是跟石屋方向完全相反的标记。 这样做将来也许会后悔,不过他宁可将来后悔,也不想风四命丧在别人手中,那个质朴清雅的少年不知何时已走进了他的心里,即使毁掉也该经由自己之手,不可以让他人亵渎! 第六章 燕奕回到石屋,风四背靠墙壁似已睡下,他拿过一件烘干的外衣替他披上,手抚过他的额头,风四身子微颤了一下,却没像以往那样推开他的手。 小冰渣有进步,燕奕心情好了许多,靠着风四坐下,说:「烧退了。」 风四阖着眼没说话,燕奕又问:「想不想知道叶铮的真正身份?」 燕奕的靠近带过一阵冷风,他的手很凉,证明去过很远的地方,不过风四不愿多去猜想,淡淡道:「你说,我在听。」 「他是天道的二当家。」 「左天楠?」既然三当家石紫玉出现了,那二当家出现并不奇怪,不过他的另一身份居然是公门神捕,风四颇为讶异,难怪天道近年来声势如日中天,朝廷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原来是叶睁在暗中周旋。 燕奕点头,「公门神捕的名号再响亮,俸禄毕竟有限,哪比得上天道?叶铮是个聪明人,所以他选择了跟天道合作。」 「叶铮是个人材,他能在六扇门居首席不是靠运气。」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欣赏他。」 「我从不轻视对手。」风四眼神有意无意扫过燕奕,「你们认识很久了?」 燕奕一笑,「比你我要久,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来杀我,还是救我,所以我把宝押在你身上了。」 「对一个相识多年的人都无法完全信任,却为何信我?」 「信任与时间无关,有些人,只是一眼,便知可生死相托。」 漠视了燕奕的恭维,风四淡淡问:「能让天道两位当家亲自出手,你究竟是见过盗跖?还是根本就是盗跖本人?」 燕奕一愣,随即紫眸里闪过赞许的笑,「四儿真是心细如尘,这样的你如何能让我不喜欢?」 「只可惜我对你……」 「厌恶依旧。」燕奕接了下去。 想起前不久自己曾说过同样的话,这家伙居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记住了,风四哑然失笑。 「你笑了。」捕捉到那张清隽脸庞上一闪即逝的笑容,燕奕有些痴了,「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没有,因为他很久都没笑了,这世上没有值得开心的事,一件都没有。 看到风四眼里漫起的阴翳,燕奕聪明的没再说下去,问:「想不想知道我隐瞒身份的目的?」 「不想。」风四阖眼靠在草堆前,「我只是押送犯人的捕快,犯人的身份来头与我无关。」 见风四似乎困了,燕奕没再多言,看着他沉沉睡去,环抱在臂弯间的睚葑在火光下耀出淡淡冷辉,与它的主人一般不言自傲。 燕奕算计得没错,第二天叶铮等人并没出现,其间他为风四换敷过一次药,见风四依然紧张,燕奕没敢再做调笑的举动,对着这块小冰渣,做那些都是自取其辱,还是君子相交好了,虽然这样想,换药时当看到风四下腹的红痣,燕奕仍不由想起昨日他那般销魂模样,心悸涌上,差点儿把持不住。 休息了一天,风四提出次日一早上路,燕奕有些担心,「你身上还有伤。」 「不碍事。」腿上的擦伤已经愈合,不知是叶铮的金创药见效,还是燕奕的唾沫起到了作用,小腹的伤也无大碍,只要不用大力,不会绽裂,看外面雪落不停,后又有追兵,风四觉得还是及早赶路为上。 风四交待完后便闭目打坐运气,夜长人静,燕奕干坐在火堆前,颇感无聊,又不敢出声打扰风四练功,只好不断擦拭睚葑短刃。 风乍起,空谷卷起悠长松涛,风四突然睁开眼,探手握紧放在身旁的长剑,燕奕抚刀的手停下,紫眸微眯,「有人来了。」 夜很静,远处呼啸冷风拂不过周围的阴冷死寂,杀气在一点点逼近,带着死亡的气息,按道理叶铮他们会被暗记引到错误的路上,不该出现,还是有人看破了他的用心? 燕奕只觉不妙,突然剑眉微扬,喝道:「有毒,快屏住呼吸!」 说话同时,探手抓住风四,踢开房门,跃身出去,门边处落了几个松果大小的暗器,白雾自里面慢慢渗出,是叶铮的迷药暗器。 不待两人立稳,一抹寒光便扑面射来,风四忙亮剑反击,下盘却被对方的冲力震的向后连退几步。 月下,叶铮持剑而立,差服衣袂随风翻飞,煞气凌厉,见风四面色如常,他颇为惊讶,冷笑道:「你命倒是很硬,中了我的追魂之毒,居然还能撑到现在,难怪小李的麻毒对你无效了。」 原来指使小李投毒的是叶铮,以叶铮在六扇门的身份,小李对他言听计从倒不奇怪,风四心念一转,突然将燕奕拉到身前,长剑一翻,压在他颈下,冷喝:「再近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叶铮一怔,果然停住脚步,淡淡道:「我在公门十几年,从未有人敢威胁我。」 「莫再提公门二字,没得辱没了公门之威,想留你主子的命,就照我的话去做!」风四剑身向前一紧,燕奕被压得一声闷哼,忙对叶铮道:「还不退开!」 叶铮没回应,突然手指连弹,疾风破空传来,风四忙拉燕奕闪避,暗器射在旁边树上,直至没柄,风四扫了燕奕一眼,「你现在可以肯定叶铮是来杀你还是来救你的了。」 「难道你没有其他比较温柔的办法来验证吗?」燕奕苦笑,至少提前跟他报备一下也好,他现在内力全无,刚才一个不小心,被暗器射穿的就不是树干,而是他的心脏了。其实见叶铮一人出现,他便已知叶铮的真面目,猎物上钩本是好事,可惜布局时他没把风四算在其中,现在棋局乱了,没人来接应,他只能靠自己解决隐患。 偷袭没得手,叶铮并未在意,眼光扫过燕奕,「你纵横天道十几年,也该到收场的时候了,天道该由更优秀的人来引领,而非在你所定的那些清规戒律下过活!」 燕奕脸露冷笑,「将天道消息密报朝廷的果然是你,现在你还妄图执掌天道,简直痴人说梦!」 叶铮平素恭让燕奕,无非是忌讳他的武功,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他已内力全消,身边只有个受伤的小捕快,哪里还把他放在眼里,当下不再多言,一抖手中长剑,刺向风四。 风四挥剑迎上,剑贯长虹,和叶铮战在一起,燕奕手握短刃立在旁边,点喝叶铮的剑招进退攻势,他武功原高出叶铮许多,自然可以提前勘破对方剑势,风四得他指点,一袭剑气使得如行云流水,势不可挡。 叶铮一时间无法得手,长剑愈刺愈快,让燕奕不及指点,风四毕竟身上有伤,抵挡间一个不防,被他挥掌击在左肩,跌了出去,忙以剑尖撑地,勉强立稳,下腹隐隐作痛,却是伤口被掌力震裂,鲜血渗出,溢湿了腰间佩带。 叶铮正欲乘胜追击,眼前冷光划过,燕奕的短刃直刺向他双目,趁他躲闪,燕奕拉住风四逃入林间,山林茂崴,更兼四下漆黑,利于藏身,谁知入林后风四却道:「你先走,我来应付他。」 听风四语气似有备而战,燕奕没多话,向前奔跑一段路后,掩身在树后,只听远处叶铮冷笑:「别以为在林里拖延时间就能等到救兵,石紫玉早被暗记引到别处去了。」 「何必等待救援,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们吗?」 叶铮听音辨位,冷剑瞬间逼到近前,风四早有防备,说话时身子已然后纵,长剑点地,借力凌空一个飞旋,落在燕奕身旁,叶铮剑势走空,刚好落在风四方才立的地方,他双脚方一着地便觉不对,嗅到危险的同时连忙提气纵开。 已经晚了,轰然巨响中火光四起,叶铮被炸起的火气震飞,摔到一边。 燕奕笑看风四,「你怎么会有叶铮的雷火?」 「昨天我在他身上盗的。」风四淡淡道:「我师父的剑术也许并非项高,但他的偷技却天下无双。」 昨天他觉察到叶铮不妥,便有意做出摔倒状,趁叶铮相扶时,从他怀里盗出了一枚雷火丸,藏在自己袖口里,雷火外裹有油纸,不怕水浸,后来燕奕帮他敷药,褪衣时他顺手将雷火塞到了身后草堆中,以燕奕的精明,也万没想到他会从叶铮身上盗宝,叶铮自然更想不到,刚才他将雷火扔在地上,有意出声将叶铮引来,叶铮果然中计。 「……」捕快的师父是小偷?燕奕实在不知该给个什么反应是好,忽见眼前疾风突闪,叶铮从火中跃出,飞掌劈来。 雷火形小,并非十分霸道的暗器,叶铮虽被震伤,却不足以致命,突起变故,燕奕不及细想,忙挡在风四身前,短刀刺出,正中叶铮左臂,他自己也被厉掌击中,重重撞在后面树上。 叶铮被雷火所震,内力不足,饶是如此,燕奕也被击得心口一阵气血翻腾,风四刚才一役已用尽了气力,眼见叶铮铁拳挥到,却无法躲避,被他击在小腹伤口上,剧痛传来,他屈身倒地,叶铮跟着握住他持剑的手,反压在他颈下。 叶铮身上血迹斑斑,雪地莹光照在他脸上,惨白狰狞,他手上加力,利剑向风四颈下压进几分,冲燕奕冷笑道:「你好像很喜欢他啊,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怎样?」 一缕血线从风四颈处流下,触目惊心的殷红,燕奕心一颤,却见风四一脸淡漠,仿佛生死与己无关,忙喝道:「放开他!」 「想让我放他,就拿你的命来换!」叶铮也受了内伤,刚才只靠一股猛力才将风四制住,此刻三人状况相同,他固然可以一剑杀了风四,却不是燕奕的对手,所以只能以风四牵制燕奕,逼他自绝。 燕奕将短刃抛开,叶铮见状冷笑:「我记得你曾说过做大事者当心狠手辣,无情无心,看来你并未做到。」 燕奕看看风四,他是说过那样的话,不过是在遇到风四之前,风四是他的,包括他的生命,所以,绝不容许他人觊觎! 叶铮用另一只手扣住风四脖颈,长剑倒转,剑柄对向燕奕,「这剑的暗器我昨天尝过了,今天不如你也来尝尝。」 说着话已按开剑柄机关,可惜暗器并未射出,趁他吃惊,风四忙翻身避开,只听身后风响,却是叶铮气愤之下将剑反刺向他后心。燕奕已然冲上,一把握住刺下的利剑,跟着左手送出,半尺多长的冰凌狠狠刺进叶铮的心口,冷眼看着他轰然倒地。 风四剑柄藏有暗器的秘密的确是他告诉叶铮的,但是却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暗器只有三枚,刚才他故意将短刃丢开,就是在等叶铮用剑柄来对付自己,然后趁他不备反击。 直视叶铮犹有不甘的双目,燕奕眸中银光划过,冷冷道:「即使我武功全失,也同样可以杀了你!」 他转身取回短刃,风四飞快扯下衣襟一角,缠在他右手上,睚葑锋利无比,燕奕气力有限,以手握刃,被伤得极深,伤口血流如注,瞬间便将布条溢湿,风四重又扯布替他包扎,慌乱之下手有些发颤,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措,燕奕突然觉得自己这伤挨得值。 「我这点儿伤没事,别担心。」他扯下绑住手掌的布条,伸舌在掌心舔了几下,流血慢慢止住了,对上风四惊异的目光,燕奕微笑,「我说过我的唾沫有疗伤之效的。」 风四没言语,看燕奕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前,曾有人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自己受伤的手指被他含在口中,他的墨瞳里闪烁着炫耀的光彩…… 「四儿?」 风四回过神,忙拿出金创药敷在燕奕掌心伤口上,再用布条缠紧了,燕奕去翻了一下叶铮的口袋,叶铮身上有不少良药钱两,燕奕哪会跟他客气,通通占为己有。 两人回到石屋,一场恶战下来,都筋疲力尽,屋里篝火已弱,燕奕加了些干柴进去,又让风四躺下,替他腹上伤口敷药。 风四伤口被叶铮掌力震裂,血溢湿了一片,敷药时男人柔韧手指在他腰间滑动…… 燕奕搂着风四腰身,就势一起躺倒在地,风四神智还在恍惚,只觉身子悠悠荡荡,似在云端飘摇,那种美妙感觉如鸩毒般艳丽,明知可能会将自己带入死亡,却仍无法逃避它的诱惑。 「四儿,」鬓发被灵巧手指玩卷,男人声音中带着发泄过后固有的慵懒,「我们这种关系,你会不会放了我?」 「不会……」神智迷濛,风四喃喃道。 「真是无情,你舍得我死吗?」 欢情的余韵终于告一段落,风四眸光渐清,转头看燕奕,他发丝垂下,一双紫瞳柔柔看着自己,唇露浅笑,看不出是在说笑,还是真心询问。 「你不会有事,我会保护你!」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你的话还真矛盾。」燕奕其实是在逗风四,并非真求他放人,不过他最后那句话还是取悦了自己,笑着将风四揽进怀里,胳膊为他作枕,「睡吧,明天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身上有伤,欢情过后,风四的确倦了,靠在燕奕身上沉沉睡去,睚葑一对,静静躺在篝火另一边,离主人很远的地方。 风四醒得很早,常年的捕快生涯让他养成了浅眠机警的习惯,即便是纵情过后,睁开眼,燕奕还在沉睡,眼帘落下,挡住了里面的紫瞳,草铺上落了枚小小的莹光玉坠,风四拿起来,见是个翡翠坠,正面镌了个瑞字,反面是龙纹云络的御图,他微微一愣。 「醒了?」燕奕睁开眼,见风四在看玉坠,微笑道:「是我的随身之物,我一直藏在发间,墨林县那帮笨蛋没搜出来。」 「这上面刻有御字,是御赐……」 「是御赐,皇上赐给我的。」燕奕显然不想提以前的事,从风四手中取回玉坠,俯身在他唇间轻轻一吻,问:「身子痛不痛?能走吗?」 「不碍事。」风四坐起身,房内篝火已熄,一室凌乱,看到胡乱扔在一旁的衣衫,他脸一红,抄起来准备穿上。 「衣服沾了血迹,换新的吧。」燕奕把一套替换衣衫递给风四。 「你身为天道头领,为什么要假冒他人被捉,引天道的人来杀你?」穿着衣服,风四问。 燕奕眼里露出愉悦的笑,「四儿,你在关心我。」 「我只是在问清真相。」 风四冷淡淡的回应被燕奕自动归结为害羞,昨晚他还对自己的身份毫无兴趣,现在却又主动问询,明明就是担心嘛,被关心当然好,不过此行的真正目的还是不能说,不是不信风四,而是事情太过重大,他不想把风四牵扯进来。 「最近天道在各地的分堂屡被官兵围剿,我怀疑其中有内奸,于是便故意被俘,内奸知我内力消失,在押解途中一定会派人来追杀我。」事实的确如此,他本来早就怀疑叶铮,所以布局时顺便把他也算计在里面了。 「你的紫瞳是练功所致吧?」 「是,练碎心掌时用药草为辅,可以事半功倍,但药草毒性剧烈,会改变人的一些体质,比如眼瞳变成紫色,催发内力时会化成银色。」 「那石紫玉为何也要追杀你?」 「她是我为迷惑内奸布下的棋,明里刺杀暗地保护,不过她假戏真做也未可知,天道第一把交椅太吸引人了,让人不动心都难。」为了增加可信度,燕奕毫不犹豫将属下卖了,冲风四嘻嘻笑道:「不过有四儿在,凡事一定会逢凶化吉。」 漠视了燕奕的奉承,风四穿好衣服,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只在燕奕帮他检查伤口时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红晕。 风四的伤势不妨碍慢行,担心石紫玉追来,两人吃完饭后便开始赶路,行到正午,已拐进官道,看路程傍晚时分就能下山,风四正走着,忽觉脚踝一紧,路上暗设的绳索机关将他紧紧套住,反吊了起来,他临危不乱,长剑飞出,将绳索斩断,凌空一跃翻身落地。 谁知落地时一股异香传来,风四身子一晃,跌倒下去,燕奕想上前扶他,也跟着摔倒。 「死男人,你终于着道了!」笑声传来,石生得意洋洋从远处树后走出,手里拿了柄弩弓,对准风四,却不走近,显然对他有几分忌惮。 「又是你!」对石生的阴魂不散风四很头痛,又不知他是在做戏,还是假戏真做,自己不能下杀手。 眼见石生将弩弓拉满,风四无法再作伪,指一弹,将落下时攥进掌心的石子弹出,石生腕上吃痛,弩弓落到了地上,气得大叫:「射箭!」 箭羽随话声一齐射来,趁他们挥剑挡避,石生慌忙跑开,暗箭手埋伏了不少,风四从怀里掏出两枚雷火,那是昨晚燕奕从叶铮那里取来的,寡不敌众时,雷火正好起到作用,可惜他还未将暗器弹出,迎面紫光闪过,双柄弯刀向他当头劈来,却是石紫玉。 燕奕看的心惊,大喝住手,石紫玉却恍似未闻,见风四不支,几次与危险堪堪错过,燕奕实在忍不住了,垂下的眼帘后银辉闪动,反手握紧短刃,机会没了还可以再找,他不能拿风四的命当赌注。 却在这时,前方一阵惨叫传来,有人高喝道:「住手,否则我一掌杀了他!」 声音浑厚低沉,震人心脾,石紫玉回头见弟弟被个道人制住,手掌压放在他天灵盖上,慌忙抽刀撤身,大叫:「放了他!」 是之前那个道人,不过他此时目露炯光,神定气威,跟最初委琐干瘪的形象判若两人,石生被他一只手扣住,竟不能动弹半分,周近暗伏的箭手都已毙命,较远的没有石紫玉命令,不敢乱动,只拉满弩弓,指向道人。 道人不理会石紫玉的厉喝,冲风四摆了一下头,「带人犯先走。」 不知道人是敌是友,不过他的出现暂时解除了危机,风四拉燕奕快步离开,待他们走远,道人对石紫玉道:「石当家的,我带你弟弟去京师走一趟,待人犯平安押解入狱后,自会放了他。」 见弟弟命悬对方手中,石紫玉又气又急,喝道:「我弟弟若有闪失,我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的任务是燕奕,只要你不在这一路诸多纠缠,我保证你弟弟平安无事。」道人言语轻松,神态却颇为戒备,说完后押着石生便走,石生挣脱不开,只在口中大骂,但转瞬骂声便随之远去。 「京师六扇门的人功夫果然不凡。」见道人瞬息便纵身丈外,石紫玉脸上怒气消失,换成得意笑颜,「鱼终于上钩了,也不枉大家辛苦一场。」 「石生不会有事吧?」一名属下问。 「朝廷想要的是盗跖之容,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现在我们就等主子留信,便可慢慢收网了。」 第七章 风四和燕奕走不多远,道人便赶上了他们,还伴随着石生的不绝骂声,「死道士,臭道士,六扇门的爪牙,该死的走狗……」 石生巧言,又自恃道人不敢杀他,脏话变着花的骂将出来,嫌他聒噪,道人抬手点了他的哑穴,又从怀中掏出令符亮于风四,自报家门,「我是京城六扇门梁三,奉命沿途暗中护送要犯,前两次冒犯,还请见谅。」 燕奕噗哧笑出来,梁三风四,还真是配对啊,看来公门中人多不学无术,连名字都以数位代替,石生也想笑,可惜哑穴被点,笑不出来,气得在心里把梁三和风四又问候了个遍。 风四扫了一眼梁三的令符,上镌有皇字,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连名捕叶铮都是天道中人,他又怎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梁三真正身份是什么。 「京城皇差捕快众多,不过未必个个都有神捕之名。捕快,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而非名号。」看出风四疑云,梁三作了解释。 名号太响,有时反而不利于办案,风四见梁三内息浑厚,气凝神定,便知他武功必不在叶铮之下,那日在路边茶寮故意找自己搭话,原来是为了提醒自己注意茶水。 「叶捕头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他人呢?」 朝廷接到密报,燕奕识得盗跖真容,于是派梁三沿途暗中押送,天道一路上对燕奕的追杀梁三看在眼里,对密报的真实性已信了大半,之前风四被杀手追击,梁三本待出手,没想到叶铮突然出现,于是便隐身静观其变,后来他被石紫玉的手下发现了,一番缠斗后,便失去了风四的行踪,等再见到他们,叶铮已不见了。 听梁三言下之意,并不知道叶铮的真正身份,风四便道:「我们遇到了天道的二当家左天楠,为了救护我们,叶捕头不幸殉职,幸而左天楠被叶捕头除掉,我们才得以逃脱。」 风四身上有伤,梁三信以为真,哪想到那伤便是拜叶铮所赐,他拉了一下石生,道:「将士总是阵上亡,叶捕头因公殉职,也对得起他的头衔,还好左天楠已除,这小子又在我们手上,石紫玉不敢轻举妄动,我们现在唯有尽快进京,将盗贼交由官府处理。」 石生被推的一个踉跄,气得秀眉倒竖,用唇语大骂梁三,可惜没人理睬,跟着手腕一紧,被风四拉过去,道:「这小贼由我来看管,燕奕交由梁捕头,这厮很狡猾,你要多加小心。」 燕奕的短刃刚才已被风四要了回去,现在又被他冰冷对待,明知他这样做是为免梁三起疑,心里仍不是滋味,心想有梁三这只老狐狸在,去京城这一路自己是别想再跟风四像昨晚那样风花雪月了。 有石生做挡箭牌,之后石紫玉果然没再出现,到了前面城镇,梁三去县衙取了木枷刑具重新给燕奕套上,不过为了方便行路,木枷不似之前那么沉重,他没对石生太苛刻,只在他恶语相向时,点他的哑穴而已。 没追兵埋伏,押解行路颇快,不过半个多月已近京师,一日午间用饭时,梁三对风四道:「愈接近京城愈要小心,石紫玉不会善罢甘休,到了最后关键,只怕她会孤注一掷。」 风四扫了一眼坐在一侧低头吃饭的燕奕,淡淡道:「我会注意。」 亲眼见风四傲对敌手,又跟他同行一路,梁三对这位冷静笃定的年轻人颇多赞许,拍拍他肩膀道:「这次押送你立功不小,年少有为,在墨林县那种小地方实在是埋没了,我会向上司举荐你入京当差,好好干!」 「谢梁大哥提携。」 相处久了,两人谈话已不像最初那样客套,都是兄弟相称,风四说完,见燕奕抬起头,紫眸里没有气愤不甘,只是定定看着自己,玉石般清澄的目光让他心悸,忙错开眼神。 当晚投宿客栈,跟以往一样燕奕被押在梁三房中,梁三躺下很快就睡着了,燕奕却眼望地上月光,思潮翻涌。 明天就到京城了,跟推算中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内奸除掉了,朝廷也信了他的身份,只等入京面圣,便可得偿所愿,可心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失落,失落在风四冰冷的眼神中。 同行半月,风四几乎没跟他说过话,对他偶尔的搭讪也视而不见,一次两次燕奕还能明白对方的苦衷,但渐渐的他越来越烦躁,似乎看到风四又变回了那个淡漠冷清的少年,在把自己的心拿走后,又毫不留恋的扔掉,哪怕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薄情如此,仿佛那晚两人的热情纠缠只是一晌春梦。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是风四,相处了这么久,燕奕早把他的举止习惯暗谙于胸,哪怕如脚步声这种微末细节。门被推开,洒下一地月光,燕奕抬起头,不说话,只是定定注视着风四走近,心房剧烈跳动,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何是好。 风四蹲下身,抬起燕奕被木枷禁锢的双手,铁链发出沉闷呛啷声,燕奕转头看床上,梁三却毫无反应,鼾声不绝睡得正香。 「你……」 燕奕刚说出一个字,便看到风四将钥匙插进镣铐齿孔里,飞速开了锁,将锁链扔到一边,拉着他快步来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带上门,澄眸凝视,燕奕也不说话,两人相视良久,风四抬起他的手掌,掌心伤口已经愈合,只留条深深的伤痕,和生命线合为一体。 自从跟梁三同行后,为了避嫌,他便再没给燕奕用叶铮的良药,梁三看重的是燕奕的命,其他的别说是手受伤,便是断臂也无关紧要,还好燕奕自身的愈合力很强,一路行来,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因没有敷药,掌上这道疤痕可能再无法消掉。 心有种深深的痛,风四压住翻腾的心绪,从怀里掏出银两递给燕奕,「马匹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拿着钱赶快离开。」 「你……放我走?」燕奕吃惊地问。他所求的仅仅是博风四一顾,他深知风四的个性,也明白他不会徇私放人,所以从来没动过那个念头,此刻吃惊之余,还有满满的感动。 避开燕奕探寻的目光,风四淡淡道:「梁三精明谨慎,迷药我没敢下太多,你快上路吧。」 「那你呢?」 「我不过是县城一个小小的捕头,出了事,朝廷即使追究,也自有梁三顶着,落不到我头上。」 话虽这么说,但此次押解非同小可,走脱了钦定要犯,莫说一个梁三,就是整个六扇门都难逃罪责,风四即便不被追究,今后也不可能再留在公门当差了,同行一路,燕奕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份差事对风四有多重要。 「值得吗?」燕奕看着他,轻声说:「你会丢了这份差事的。」 风四垂下眼帘,眼神掠到一侧,小声说:「你养我吧。」 轻淡淡的四个字,却似千斤般的重,燕奕知道风四在说这句话时,便是将今后的人生托付给了自己,把十几年的过往全部丢掉,去追随一个才相识不过月余的人,那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任? 心胸被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充斥着,燕奕探手将风四拉进怀里,头靠在他颈窝处,贪恋的嗅着属于他的体香,淡淡香气就如风四这个人,清致淡雅,仿似廊下一炉檀香,在不经意间将气息点缀入他的心湖。 燕奕将吻重重落下,那唇好凉,却轻易点热了他的情感,所有烦恼顾虑在瞬间全部抛开,只想好好体贴眼前这个人,让他明白自己对他有多思念。 略带粗鲁的吻,却热情缠绵,风四的理智顷刻被压抑的欲火焚烧的干干净净,双唇微启,任由燕奕的舌霸道地探入自己口中…… 身子靠在墙上使不上力,风四只好伸手攀住燕奕的腰背,浮萍一样随燕奕的冲撞飘摇,不敢唤出声,他轻咬住燕奕的肩头,燕奕笑道:「尽管用力咬好了,我不会痛的。」 汗水随交合在一起的身躯缓缓流下,空气中流淌着醉靡情色,风四脸颊飞红,不敢正视燕奕的紫眸,把脸别到一边,却被他勾起下巴轻吻住,他喜欢这样的四儿,跟平时的冷漠完全相反,青涩羞怯的让他只想倾尽所有去珍惜。 热情终于在无数次冲击后宣泄而出,燕奕将欲望慢慢抽出来,风四也已泄了,神情有些倦怠,倚着墙缓缓下坠,燕奕忙架住他,帮他擦干净身子,理好衣衫,拦腰抱到床上,坐在他身旁定定注视。 风四清俊容颜上浮着欢好后的懒倦,凤目迷离,让自己沉醉,好想这样一直守在他身边,可惜自己要走了,等该做的事全都做完,再回来找他。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也不会私逃,让你难做。」握着风四的手,燕奕轻声说。 风四原本迷离的眼神倏然清亮起来,吃惊地看他,「你不可以进京,皇帝对天道恨之入骨,不会放过你。」 「不,他不会拿我怎样,毕竟我是永嵊的四皇子,他的亲皇弟,看,这就是当年父皇赐给我的玉坠。」燕奕取出藏在发中的那枚玉坠,看着它,笑颜中透满嘲讽。 「皇子?」 对上风四惊异的墨瞳,燕奕笑着抚抚他鬓角的乱发,道:「当年因宫闱之变我离开皇宫,不过身份仍在,所以此去京城没你想得那么凶险,只是叙叙旧罢了。」 燕奕起身要离开,风四忙拉住他,坐起身,问:「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燕奕犹豫了一下,将风四抱进怀里,在他唇间轻轻一吻,「别问好吗?那些宫廷纷争你还是不知道得好,你只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是燕奕,我喜欢四儿。」 「可是……」风四的话半路断掉,燕奕手起如风,点落他身后几道大穴,抱着他躺回床上。 「你武功恢复了?」若是平时,以风四的机警,不会被人这么轻易制服,可是欢情之后是男人最疏于防范的时候,而且燕奕的话也实在让他吃惊,才会被燕奕一招制住。 燕奕没做回答,只柔声说:「我让石生陪着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手点在风四胸前神风穴上,看着他清澄双眸缓缓阖上,这才起身出去。 外面月华铺地,燕奕伸手击出暗号,须臾,一个和风四相同容貌身形的人从暗中闪出,来到他面前。 「贪色误事,果然是男人的通病。」石紫玉眼神扫过燕奕身后的房间,冷冷道:「你该杀了他!风四为人机警,留下他只怕后患无穷。」 「我选择信他。」信任不是由时间垫筑的,而是源于喜爱那份感情,若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信任,那非风四莫属。 月光在燕奕脸上投下一层淡淡银辉,看到了他唇间一闪而过的微笑,石紫玉神情有些复杂,轻声问:「如果我一直戴这张面具,你是否会喜欢我?」 「不。」与那张容颜无关,自己喜欢风四,只因他是风四。 燕奕眼神扫过那轮圆月,思绪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疲于奔命的那个夜晚,贲腾气息在体内回旋,唤醒嗜血的戾性,蛰伏十几年,他终于可以用永嵊帝身上的血来祭奠家人,所有欠他的,他会一分一厘的讨回来! 风四醒来时已是天亮,他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石生坐在对面,看着他,一脸阴险的笑。 「燕奕呢?」 「随梁三进京了,我姐扮成你的模样陪着他,只把我留下来照顾你。」石生笑嘻嘻走到床边,拿出早准备好的金针,在风四面前比划了两下,「主子只交代我保证你安全,没说你受伤会怎样,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答谢这一路你对我的关照?」 为什么燕奕一定要去京城?还让石紫玉扮成自己的模样?他不是一直在怀疑她吗? 没理会石生的挑衅,风四晃晃头,想摇醒混乱的思绪。 起解之前石紫玉去自荐枕席,看似买凶杀人,但也可以认为是为了查探自己是否可靠,她故意雇用武功不高的杜秋等人,也许并非真为追杀燕奕,只是做戏给人看,再想到石生在茶肆里杀的那两人,还有他貌似威胁的示警…… 不错,燕奕从来就没怀疑过石紫玉,那只是他布的一局棋,所有追杀在梁三出现后告一段落,这说明一路上真真假假的刺杀除了借机查出内奸外,还在等梁三上钩,而后……风四不敢再往下想。 很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是他却从未深思过,也许是故意不去想,直到燕奕逼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思绪转回来,若石紫玉扮成自己的模样推说石生逃跑,要提前赶路,梁三必不会怀疑,他们急于进京,答案当然是自己早已知道的那个。 「死男人,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等不到回应,石生开始吼,金针抵在风四胸前要穴上,他当然不敢真伤害风四,不过被他欺负了一路,趁机吓唬他一下,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疼疼疼……」在风四胸前比划的手下一刻被紧攥住,看着风四坐起身,石生吃惊得瞪大眼睛,主子点穴手法自成一路,这个混蛋捕快至少要躺上几个时辰,他本来还打算接着用药困他两天呢。 「放开我,死男人!」 风四点了石生哑穴,制止他的吵嚷,又扯下他的腰带,将他反绑在床脚。 「呜呜……」 喊不出话来,石生气得怒视风四,可惜风四根本没看他,拿起放在床边的睚葑双剑,手一紧,双剑呛的一声并在一起,古剑锋寒,冷意直透心扉,令他的手不由自主发出轻颤,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十几年来从未离身的宝剑,转身走出去。 这次入京,只怕再无命回乡,便是如此,路却仍是要走,一直走到尽头…… 永嵊皇宫宣和殿里,侍卫们肃然分立两旁,正中所坐之人神色威然,儒雅中隐透霸气,正是当今天子聂琦。 燕奕此刻就跪在大殿上回话,面对帝威,他丝毫不乱,镇定自若的将预先备好的说辞一一道来,若非有所图谋,面前这位帝王根本不值他一顾,十几年未见,聂琦没有太多变化,多的无非是更虚伪的微笑,什么儒帝明君,都是做给他人看的,那所谓九五之尊不过是虚伪阴狠换来的权位罢了。 「你说,你知道四皇子现在何处?」聂琦扫了一眼刚才燕奕递上的盗跖的画影图形,淡淡问。图倒是画得栩栩如生,不过这副模样永嵊没一千也有八百,让他怀疑燕奕是在消遣他,所以比起天道首领的消息,他更对失踪多年的四皇子的事比较感兴趣。 「皇上该知道天道之众遍布天下,草民也是无意中得来的消息,皇上既见了瑞王的玉坠,当知草民并未说谎。」燕奕不亢不卑地说。 所谓自己是四皇子的话是燕奕临时拿来搪塞风四的,因为怕他担心,顺便再投皇帝所好,果不其然,聂琦上钩了。 「他在哪里?」把玩着手上小小的玉坠,聂琦问。 「事关重大,请皇上允许草民近前说话。」眼见成功在望,燕奕极力压住心中兴奋,说。 聂琦微一沉吟,点头允下,内侍总管小五领旨引燕奕来到龙椅前方。 「现在你可以对朕说了。」 「就是……」燕奕眼神扫过檀木桌案,突然探手伸进案下落帷,握住藏在里面的利刃。 短刃在手,寒光向聂琦当胸刺去,突起惊变,聂琦不及躲避,被刺个正着,燕奕不待欢喜,便觉不对,数寸长的利刃刺进聂琦胸膛,却不见有血溅出,正自惊疑间,聂琦已挥掌将他击出,燕奕忙翻身躲避,身形才刚立稳,两旁侍卫便冲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聂琦负手走近,目视燕奕,森然道:「盗跖,你敢大殿之上行刺朕,该当何罪?!」 燕奕看看手中短刃,却是柄可以自由伸缩的假刀,江湖班子耍把戏经常用的道具,却没想到此刻便握在自己手中,功亏一篑,见被聂琦看破行藏,他气急反笑,「昏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聂琦冷哼一声,眼露讥讽,「反臣之子,有何资格评论朕的是非?难道你想步你父亲之后尘吗?罗奕!」 真名被唤出,燕奕吃惊看向聂琦,却见他淡淡一笑,揶揄道:「好个自作聪明的盗贼,你真以为朕对你毫无所知吗?朕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天道究竟有多大本事,敢来宫里行凶。」 外面传来喊杀声,几条身影冲了进来,却随即便被侍卫们挡在殿外,面对刺客,聂琦丝毫不乱,只淡淡道:「瞧,你的同党自动送上门了。」 难怪皇帝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故意引他们出现,然后一网打尽,可是,不可能,此次随自己来的都是久经训练的高手,个个忠心可嘉,不可能出现叛贼…… 燕奕脑海一片混乱,不及细想,纵身跃过侍卫人墙,夺下其中一人手中长剑,向聂琦刺去,行刺已败,再无退路,他此刻只盼能手刃仇敌,哪怕拼得一死。 「保护皇上!」 燕奕武功超绝,又抱了必死之心,利剑在手中舞出一道光华,杀气四溢,周围一干侍卫被他逼得节节败退,眼见聂琦身影便近在咫尺,忽然斜里一道剑光迫来,燕奕抽剑架住,双剑相对,他心头大震,手一颤,长剑差些落到地上。 风四立在他与聂琦之间,睚葑如电,封住他的剑势,那份从容镇定,便如以往数次临敌的模样,看着他,墨瞳深邃,溢满漠然。 「抱歉……」 「哈哈!」看到风四,燕奕怒急反笑,他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中怀疑的尽是跟随自己十几年的旧部,却偏偏没想到风四,他知道自己编的那些谎言瞒不过风四,却仍自欺欺人的那样说了,似乎心中直觉的认为风四不会害他,可事实却开了他好大一个玩笑,出卖他的正是最信任的情人。 「我早该想到的,名利地位又有哪个男人不想要,你怎么可能为了个盗匪放弃自己的锦绣前程?」燕奕嘶哑着声音道。 风四握剑的手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什么,眼前寒光已逼近,利剑带着愤怒痛恨,刺向他心口。 金戈之声急若战鼓,瞬息间两人已过数招,周围侍卫众多,却无人能插入翻飞剑雨中,眼见燕奕银眸如电,攻势愈来愈急,风四节节败退,剑影中突然一声清喝传来,燕奕荡开风四的利剑,纵剑直追,刺向他心口,风四身后已是冰冷殿壁,无路可退,看着直迫而来的剑锋,他笑了,放弃抵御,静静等候利剑的贯入。 燕奕长剑抵在了风四的心口,只要再进一寸,便可要了对方的性命,可那三尺青锋却如有千斤般的重,剑尖剧烈颤抖着,再莫想前进半分。 风四的墨瞳定定看着他,清亮澄净的让人心悸,嘴角流淌着淡淡的笑,他从未见过风四这样轻松的笑过,夏夜微风般的淡然自在,让他好想留下这份笑容,留在心里,即便在被背叛了之后。 心不由自主地抽痛,避开那对墨瞳,青锋一转,冰冷剑锋狠狠划过风四持剑的手腕,鲜血四溢间,睚葑呛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殷红鲜血随筋脉断掉贲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风四的差服,也弥漫住燕奕的双目,恍惚看到风四眉间掠过的痛楚,他心一痛,所有愤怒不甘都慢慢沉淀下来,脑里一片空白,不再反抗,任由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缚住,拖下了大殿。 第八章 天牢里是没有昼夜的,有的只是孤寂的等待死亡的到来,燕奕每天见到的只有来送饭的狱卒,狱卒是聋哑人,听不懂他说话,也无法回答他的问话,送完饭就立刻离开,只把他一人隔绝在暗无天日的石室里。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一日牢房走廊外间传来开锁声,有人走进来,那么熟悉的脚步声,熟悉到一切都仿在昨日,燕奕心一跳,隐隐觉出来人是谁,却又不敢再多想。 脚步声很快来到了牢前,衣衫下摆干净淡雅,没一丝褶皱,显示出主人喜好洁净的品性,燕奕抬起头,见风四面容淡漠隽然,有些苍白,反而衬托出不沾丝毫尘垢的清亮,一如初识时他给自己的那份感觉。 也许从那时起,这个清雅冷峻的少年就走进了自己心里,所以明知他的存在将会是莫大的威胁,却依然信了他,把自己所有情感交托给他,甚至想到报完仇后,就离开天道,从此天阔天空,和他一起逍遥人间。 却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念。 四目相对,风四墨瞳里有一瞬间的怅惘,轻声问:「你好吗?」 很滑稽的问话,燕奕笑了,啐掉咬在嘴里的稻草,懒懒道:「一定没你好。」 风四穿了件月白长衫,青丝垂下,衬着他清亮容颜,宛然翩翩少年公子,看惯了他差服的模样,这打扮让燕奕眼一亮,心想他这次功劳不小,今后一定平步青云,那身差服是不会再穿了。 「石紫玉等人逃了,你别担心。」风四说。此刻很像他们初见时的情景,一个盗贼,一个官差,隔着铁栅相望,只是心境不同了,燕奕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惊艳戏谑,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嘲讽。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会久待。」风四将左手提的竹篮放到地上,掏出钥匙打开牢门,走进来,将篮里的菜碟一盘盘摆放在燕奕面前,又拿出一壶烧酒,将酒盅斟满,他右手搭垂在袖间,似乎断了的筋脉并未接续,做事全靠左手,动作稍显笨拙。 燕奕扫了一眼饭菜,简简单单的家常小菜,却是自己喜欢的菜系,他还真是体贴啊,特意来探监送饭。 「你手筋怎么没接好?你立了大功,皇帝一定封赏丰厚,不会吝啬给你请太医吧?再延误下去,你这辈子就别想再拿剑了。」不想说那斜垂的手刺痛了自己的心,燕奕淡淡问道。 「没必要治了。」因为他以后再没机会拿剑了。 风四上前将扣住燕奕的手镣打开,只留脚踝上的铁镣,两人身躯相靠,闻到风四身上熟悉的淡香,燕奕一阵心烦意乱,冷笑道:「是没必要再治,风捕头首立奇功,今后一定封官加爵,根本不需要再使剑。」 「处决的时刻定了,就在明日正午,斩立决。」风四淡淡道。 燕奕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谋逆之罪也只判个斩立决,真像聂琦那伪君子的作风,其实不过一死,凌迟腰斩又如何?难道我会怕吗?」 风四默默看他,突然问:「你真是罗奕?当年兵部尚书罗殷之子?」 燕奕冷笑反问:「你不是都查得一清二楚才去通风报信的吗?当年永嵊帝忌我父亲功高震主,便诬他叛逆的罪名,若非我幸运逃脱,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 当年兵部尚书罗殷参与亲王叛乱,后叛军被镇压,罗殷也自杀身亡,这些事风四都已知道,现在他只是想听燕奕亲口讲出来。 「当年是非对错无人知晓,纵然是太上皇逼死你父亲,也与现在的皇帝无关,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我曾说过用血记下的仇恨只能用血来偿!父债子还更是天经地义!」 「……抱歉。」沉静良久,风四将酒盅递过去,燕奕犹疑了一下,接住了。 风四自斟了一杯,仰头一口干掉,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想向皇上替你求情,可是根本见不到他,我不怪他,身为君主,他有他的难处……」 「还真是忠君护主啊!」燕奕冷笑连声,捏酒盅的手紧紧攥住,突然迎面一泼,烈酒尽数溅在风四脸上,「滚!」 酒水顺着脸颊流下,风四没有擦拭,只默默看着燕奕,而后站起身来,衣袂拂过,带着燕奕熟悉的淡香。他心神一恍,明日就要被处斩了,这是自己跟风四的最后一面,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永远都见不到了。 气血涌上,燕奕探手扯住风四,不顾他受伤的手腕,向前狠狠一带,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拥住,热吻落下,噬咬着他的双唇,他在掳取,也在发泄,属于风四的气息令他憎恶,但憎恶同时还有份深深的眷恋。 好想这个人,即使在被他毫不留情的背叛后,这几天里,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一手创立的天道,不是自己的生死命运,而是风四,他的一言一笑便如刻刀深深镌刻在心头,这辈子都挥抹不掉。 风四的嘴唇被咬破了,铁锈腥气流淌在两人相接的唇间,血腥味刺激了燕奕体内的戾性,将舌探入风四口里,狠力卷住他的舌…… 「咳咳……」 黑暗中传来风四剧烈的咳嗽声,将燕奕亢奋的心情牵引回现实,一种本能,他伸手想替风四擦去嘴角的浊液,却觉手背一凉,有水珠擦着他的手轻轻滑落。 「四儿!」心好慌,原本的快感一闪即逝,也许一开始他存有羞辱的念头,但后来就不是了,他只是很想念风四,想念到无所适从,所以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表达,让他记住自己,让他明白自己是他唯一的男人。 火光一闪,风四将火摺子燃了起来,他表情很平静,只是手抖得厉害,火光随着他手的颤抖不断摇曳。 「既然血债只能血来还,就让我来还吧,忘记仇恨,这样你今后的人生才会过得快乐……」 四儿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还有以后?燕奕脑海一片混乱,只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正想问个究竟,冷风疾闪,颈处被手刀重重劈下,意识陷入黑暗之际,隐约感到唇上一凉,是风四双唇固有的清香。 神智在黑暗中沉淀了很久才慢慢转回,燕奕睁开生涩的眼,身子有些颠簸,辚辚马车声夹杂在雨中,原来他在车上。 「醒了?」石紫玉上前扶起他。 「我怎么会在这里?」脑袋尚有些昏沉,但神智已清醒,天牢那一幕仿似梦境,却无比清晰的刻在他脑海里。 「是风四救你出来的,他总算还有些良心,放心吧,我们现在已出了京城。」 行刺失败后,石紫玉和天道其它同伴侥幸逃出来,藏在城里一所旧居里,商量如何救燕奕,没想到风四会找上她,说能帮她救人,当时已无退路,她便抱着侥幸的念头信了,没想到风四真如约将人救了出来。 「他是怎么把我救出天牢,怎么送我们出城的?」石紫玉目光闪烁,令燕奕起疑。天牢不同于普通牢衙,即使有通天本事,也别想从那里劫人出来,更何况京城现在到处戒备森严,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出城? 「风四手上有通关玉牒……」石生话说一半,就被石紫玉用眼神拦住,对燕奕柔言宽慰,「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暂且离开,等风声平息后,再另想办法。」 「风四呢?」隐隐想到了什么,却不敢继续想,燕奕冷目盯住石紫玉,她没答,倒是石生抢着回了话,「他说一起走太招眼,让我们先行离开,回头再跟我们会合。」 如果真是那样,他何必弄昏自己?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最后定格在风四那张淡然解脱的笑颜上。 是这样吗?李代桃僵,替自己去赴死?不及细想,燕奕手一撑马车,从疾行的车上跃了出去,外面暴雨倾盆,瞬间将他的衣衫打湿。 石紫玉跟着追出来,撑伞替燕奕遮雨,却见他抢过属下一匹马,飞身跃上,石紫玉冲上前拽住马缰,气愤大叫:「你疯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为了一个出卖你的人,值得吗?」 「你们马上走,不必等我。」燕奕夺回马缰,看到石紫玉泫然欲泣的脸庞,他微一犹豫,低声道:「放弃我吧,替我好好打理天道。」 「主子!」石紫玉的唤声被疾驰骏马远远甩到了后面,燕奕没再回头,他知道以石紫玉的聪慧,一定可以体会自己的心意,也知道她可以撑得起天道这副重担。 尚是初春,天却意外的下起瓢泼大雨,天地间一片暗灰迷蒙,就如燕奕的心,骏马在鞭下疾驰,一点点追逐逐渐逝去的时间,也许他还来得及赶上行刑时刻,他不允许任何人把风四带走,即便是死神! 马匹在城口被拦下了,燕奕推开盘询的官差,徒步向城里奔去,城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无比熟悉,包括那个菜市口,十多年前,那里也曾血流成河。 瓢泼大雨将所有景物都罩上一层雾帘,冷寂街道在雨雾下影影绰绰,燕奕踉跄着奔到菜市口,拨开围观人众,冲了进去。 肃立官兵将观望的人群与刑场远远隔开,燕奕只看到远处高高架起的刑台,刽子手利刀扬起,向垂首跪在那里的人颈下狠狠砍去。 「四儿!」 似乎听到了他的唤声,风四抬起头,但随即便扑倒在地,燕奕只看到漫天血光,一颗头颅随利刀飞了起来。 眼前被血色弥漫,惊叫嘈嚷声随之远去,雨点暴打在颊上,竟觉不出疼痛,燕奕只看到黑暗在迅速向他围拢,不带丝毫犹豫的,狠狠刺进他的心口。 悠悠醒来已是日落,燕奕撑身坐起,看到坐在对面的石紫玉。 「我还是不放心你,就跟回来了,到达时,你晕倒在刑场下,官兵早散了。」石紫玉淡淡道:「这里是风四之前让我们住的院落,他说很安全,绝不会有人来查,所以我就带你来了。」 「雨停了?」出乎石紫玉意料,燕奕很平静,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外面雨声已停,明日一定会是个艳阳天,可他知道自己心里的艳阳再不会升起。 「主子,你见了风四最后一面,也算了了心愿,还是及早离开吧,莫辜负他为你赴死的心意。」 这份心意他宁可不要,他几乎可以救下风四,只差一步距离,为什么就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燕奕心中酸涩,不敢去回想刑场那幕,轻声道:「我饿了,帮我准备晚饭好吗?」 晚饭是石生在外面买的现成菜点,饭后,石紫玉带石生离开,出门时对燕奕道:「明日一早我就和弟弟出城,你要去寻死,我不会拦你。」门带上了,把一室寂静留给燕奕。 燕奕默坐在床侧,直到静夜沉下,才起身出门,事情发生的太迅速诡异,有太多他弄不明白的东西,所以他要去问清楚,哪怕是陪上自己的性命。 夜已深了,城门口有些寂寥,城墙上悬挂着犯人的首级,血迹模糊了脸庞,看不清楚,只看得出那瘦削的脸颊轮廓,燕奕心头一热,眼前景物模糊起来。 手筋断了却不救治,是一开始就打算要替自己赴死吗?这世上有那么多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寻那条死路?为什么不乖乖等自己回去,却偏要查明真相,你不知道真相从来没有美丽的吗? 以风四的素性,在知道自己行止有异时,一定会去通报,那是身为捕头的责任,履行完职责,便替自己一死,算是还了自己的情,情义二字他都做到了,当真是来去无牵挂,可是,可曾为自己想过?当得知自己今后的人生是由他的生命续写的,自己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火把亮起,御林军顷刻间一拥而上,将燕奕围在当中,矛枪凛凛,指向他周身要害,领队侍卫喜道:「匪贼来盗首级了,皇上果然神机妙算。」 燕奕没有反抗,任由侍卫们上前将自己擒住,带进宫去。 聂琦尚在御书房批阅奏摺,听说有盗匪被生擒,立刻下旨押人觐见,进了御书房,侍卫压燕奕跪下见君,他却毅然不跪,冷笑道:「大丈夫只跪天地双亲,我为何要给昏君下跪?」 数日不见,聂琦依旧好整以暇的儒帝风范,见燕奕双怒含怒,暴戾阴狠,他淡淡一笑,挥手让侍卫给燕奕松绑,然后屏退众人,房中只留他们二人。 燕奕颇为惊异,对聂琦的胆量却也有几分钦佩,问:「你让侍卫退下,难道不怕我再刺杀你?」 「若朕连这份胆量都没有,还要这帝位有何用!」聂琦盯住燕奕,冷冷道:「朕自登基后,永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燕奕,你可以说朕与你有仇,但没资格说朕是昏君,倒是你的天道,匪类猖獗,扰民生息,甚至敢谋刺于朕,朕已饶你不死,你还敢在朕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聂琦字字掷地有声,帝王威范赫然逼来,燕奕竟然语塞,恨恨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我刺君,罪责在我的话,那么,当年我父亲忠君为国,却被诬陷叛逆,又当如何说!」 聂琦将桌上一封书简摔给他,道:「自己看吧。」 燕奕疑惑展开书简,只见上面写道:臣为官二十一载,枉负君恩,今为端亲王以家人为挟,为其调令兵符,陷圣上于险境,臣愧对先皇铭训,以死谢罪,恳乞圣上怜臣妻儿无辜,免其死罪…… 眼眶渐渐模糊,接下来的字句已无法看清,燕奕将书简紧紧攥入手中,是父亲的笔迹……不,父亲绝不会做出叛君之事,这是皇帝伪造的书简…… 「当年端亲王趁父皇临驾行宫时逼宫谋叛,并捉了你和你母亲,威逼你父亲使令符调兵,你父亲被迫同意了,后来端亲王兵败,你父亲自裁谢罪,只留下这封书信,父皇曾派人四处寻找你们的下落,却遍寻不果……」 「胡说,这都是你编出来的!」 聂琦冷笑:「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何须编派谎言骗你!你父亲的笔迹你该当识得,朕已将当年过往告诉于你,信不信在你。」 「不……」燕奕用力摇头,当年的经历慢慢浮上脑海,自己和母亲去进香途中遭劫,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数日,等他们想办法逃出来后,却发现外面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端亲王反叛被杀,株连无数,菜市口血流成河,告示的叛军名单上写有父亲的名字,还有寻找他们的布告,没办法,母亲带他远走他乡,他一直深信父亲是无辜的,是太上皇忌他位高权重,借端亲王反叛之名害他,没想到…… 心头思潮翻滚,燕奕不知该不该去拒绝相信真相,这么多年的奔波劳苦,唯一支撑他生存的就是复仇,可是,现在他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良久,燕奕终于缓缓道:「你要杀我,杀便是,何必找诸多说辞?」 「朕不会杀你,朕的皇弟已为你而死了,朕不会让他走的不安心。」对上燕奕疑惑的目光,聂琦冷笑道:「天牢,那是什么地方?若非皇弟从中周旋,你如何能逃脱出去?那通关玉牒又岂是一个小小捕快有本事弄到手的?」 「四儿他……」 「风四就是朕的皇弟,当朝四皇子聂瑞,你们幼时曾见过,难道你都忘了!」 铿锵之声宛若重锤狠狠击打在燕奕心头,能拿出通关玉牒,他早知风四非寻常之人,但绝没想到他竟是四皇子聂瑞,心房一点点被敲打,记忆总早已淡漠模糊的影像在敲打的刺痛中一齐涌上心头。 那日他随父亲进宫,在玩耍时碰到了正在练剑的四皇子,因为一句『你身子好香』的话,他鼻梁上挨了好强一记拳头,不过为表歉意,四皇子把父王赐给自己的玉坠赠给了他,他还记得那个粉妆玉琢般的人儿也是清亮亮的眉眼,刚毅的性子,可是没有风四那般冷漠,眼神中永远浸着无法化解的冰冻。 『既然血债只能血来还,就让我来还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父债子还,四儿希望能用自己的血化清他的仇恨,可是,可是…… 看着聂琦,燕奕颤抖的声音问:「四儿就是小瑞?为什么我听说他因赵妃投毒一事被株连,被遣出宫不知所踪?我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他一直保留着那枚玉坠,就是为了纪念小瑞。 「他受了很多苦,朕原以为他远离宫廷会快活些,没想到他会遇见你。」 当年风四的母妃因给二皇子投毒而被赐死,风四也被株连,关进了冷宫,关押他的侍卫宦官见他已失势,便以他母妃为要胁对他羞辱取乐,为探听母亲的下落,风四忍下了,直到聂琦担心他的安危,去冷宫看他,才惊见他被人欺负的一幕。 时隔多年,聂琦仍忘不了当日情景,当得知母亲早已被赐死时,风四惊怒癫狂的模样,长剑在手中奔走,掠下一道道血线,鲜血随剑刃不断向下滴淌,瞬间染红了冷宫,也染红了他的双目,他眼眸中不再有温情,有的只是阴森仇恨,还有冷漠,狠戾得像是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他额上的那道疤……」听着聂琦的叙述,燕奕恍惚看到那个几尽绝望的少年在大殿上大开杀戒的场景,用血来陪葬那份屈辱,那份仇恨。 「是他杀戮后撞在鼎上留下的,当时要不是朕及时拦住,他已死了,后来他离开了皇宫,一走就是十四年。」 是生无可恋,所以才求死吗?也许从那时起,四皇子聂瑞就已经死了,存在世上的只有风四。可怜的四儿,母亲被杀,却无法报仇,皇帝有难,他还要出手相助,他心中的苦楚要比自己沉得多吧。 『无论什么时候,我是燕奕,我喜欢四儿。』 铮铮铭誓充满了讥讽,当自己在对他百般羞辱时,他是否也记起了这句誓言,想起黑暗中滑落手掌的那滴泪珠,燕奕心猛然一抽。 心房已乱,气血在周身乱窜,燕奕武功刚恢复不久,最忌心情激荡,只觉心口愈来愈痛,气息乱无周章的在体内沸腾,终于一股带着腥甜之气的热流涌入口中,他一狠心,硬是将气血又咽了回去。 「这几日他一直找朕,朕知他是想为你求情,所以避而不见,没想到他会替你赴死。」看到燕奕嘴角溢出的血丝,聂琦眼里闪过冷笑,将玉坠抛还给他,沉声道:「这是皇弟赠与你的,拿着它离开吧,朕不会杀你,但可以告诉你,三个月之内,朕必平服天道,你要抗衡,朕由得你!」 「皇上不必费心了,我回去后,自会解散天道。」真相听完,燕奕只觉心灰意懒,犹豫了一下,又问:「敢问皇上,能否将四儿的骨灰给我?」 「荒唐!四皇子乃金枝玉叶,岂能与草寇为伍?燕奕,你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今生莫再想与皇家扯上关系!」 字字铿锵,燕奕听完后,恍惚一笑,没再说话,转身踉跄着走出去,夜风中传来剧烈咳嗽声,一声声,苍凉孤寂。 「燕奕伤了心脉,短期内是不会好的,天道势力遍布南北,如果真如他所说解散的话,也算去了你一块心病。」话声响起,一位身着淡黄衣衫的俊美公子从内室走出,杏眼斜挑聂琦,嘲笑道:「不费一兵一卒,便去掉了贻患,还把对手逼得吐血,看来你的伪君子功夫又增进不少。」 羞辱国君,该当死罪,偏偏聂琦拿这位公子毫无办法,方才的一脸冷峻换成了淡淡苦笑,「千裳,如果你换个说法恭维,我会比较开心。」 这位敢当众诋毁国君的不用说自然是皇后傅千裳了,他不放心聂琦留燕奕单独谈话,所以隐在内室,以防燕奕行凶,却不料看了场好戏,说起来,燕奕统领天下盗匪,也算是人中龙凤,却仍不比聂琦心机,傅千裳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天下能跟聂琦较量一番的伪君子,只怕自己今生是遇不到了。 聂琦胸有城府,工于心计,却只对自己的皇后束手无策,揉揉额头,正想哄他回宫,总管小五飞奔进来,对傅千裳小声耳语了一番,傅千裳转头看聂琦,「你那『已过世』的四弟刚醒过来,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风四躺在寝宫软榻上,神智还没从醒后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就听脚步声响,一个玉带长衫的俊美男子快步走到自己床前,掌刀斜挥,帷帐上的玉挂勾被击得粉碎,玉环叮当,落在地上。 这男子生的好美,他这一手功夫也很漂亮,风四只来得及想到这里,衣领已被揪起,男子冲他恶狠狠地道:「你记住,我叫傅千裳,生平有三不救——恶人不救,笨人不救,自杀者不救,三条里你犯了两条,要不是皇上为你求情,我绝不会管你,你今天欠我这一掌,要是再敢轻贱生命,我先一掌劈死你!」 「你是……皇嫂?」风四从未跟傅千裳见过面,不过看看旁边内侍总管熟视无睹,皇兄一脸无奈,也猜出了这位高人是谁,他苦笑道:「我记住了。」 「皇后息怒,四皇弟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聂琦在旁边冷笑。 傅千裳一愣,凤目在聂琦和风四两人之间转了转,「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姓聂!因为他是聂瑞!」聂家的男人,除了那个不成材的小七,哪个不是奸诈成性?他情知明求自己,自己绝不会妥协,才以死相逼,他知道自己不会眼睁睁看他去送死,不仅不会看他送死,还要顺着他的心意放燕奕离开。 「你不要以己度人,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奸诈好不好?要不是我们及时得到线报,你弟弟早被斩首了!」 及时?那根本就是他提前布置好的眼线!没有他的默许,风四如何能顺利进入天牢,更遑谈偷梁换柱!聂琦走到风四床前,叹道:「你离开宫时,我说过我随时等你回来,可是你一走就是十四年,音信皆无,现在你回来了,却为了个匪首掀起滔天巨浪。」 「谢皇兄成全。」风四很想说其实自己这步棋一开始就做好了死棋的打算,对于天道匪患,聂琦早就欲除之后快,他对聂琦是否会出手相救根本没多少自信,他在拿命去做赌,所以等同自杀,不过看看那一地碎玉,风四打消了坦白的念头,皇后那巴掌还在那里悬着呢,他不怕受伤,却不想被甩巴掌。 当被刽子手按在刑台上时,他还以为自己这盘棋输掉了,没想到在刀落瞬间,他跪着的石板突然翻落,刽子手砍的其实是被翻板送上的另一个犯人的脑袋,不过手法太快,台子又高,除监斩官、刽子手和附近几名侍卫,没人能看到其中把戏,直到最后一刻他完全绝望时才出手相救,不用说,这是皇兄对他擅放燕奕的惩罚,现在他才明白刽子手的那番喊话是暗号,时间把握的分毫不差,自然个个都是皇帝的心腹。 右手被傅千裳抬起,不无遗憾地道:「我已替你接好筋脉,不过耽搁的时间太久,只怕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功力了,除此之外,你身上还有许多隐伤,这段时间住在宫里,我帮你好好调养一下。」 「谢皇嫂。」风四动动右手,虽然有些酸乏,但已不似之前那般疼痛,傅千裳的医术果然不凡。 「谢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傅千裳很亲热地拍拍风四的肩膀,他看出他们兄弟有话说,便带小五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房里有片刻的宁静,聂琦目视风四,光阴荏苒,转眼就是十几年,当年的青髻小童现在已长成俊美英挺的男子,鬓下那记伤痕模糊难辨,但他知道风四心中的伤痕仍在。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风四奇怪地看他,聂琦微微一笑:「盗跖已被斩首,天道即将瓦解,你是回宫居住,还是去追随燕奕,我都不会拦你。」作为兄长,这是他唯一能为风四做的,当年目睹了风四的遭遇,他对风四比对其他兄弟更多了份怜惜,刚才他已经帮弟弟出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就要他自己去走了。 风四面露惶惑,他不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为活而活,直到遇到燕奕,可是,去追随他吗?想到大殿对战时那双银眸里流淌的怨恨绝望,风四心一颤。 见风四茫然,聂琦道:「我以前曾听过一个故事,有间庙宇的老和尚会预言未来,从未出错,有个小孩子不信,便捉了只小鸟捏在手里跑去问他:『大家都说你会预言,那你说我手里的小鸟会死还是会活?』你猜老和尚怎么说?」 风四摇头,聂琦又道:「他说:『小鸟在你手里,是死是活都由你来决定,又何必来问我?』」他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对睚葑放到风四手中。 风四手一沉,冰冷从千年古器上传到他手中,一抹暗光在鞘上游走,带着古器固有的锋芒,他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兄长,手上一紧,睚葑呛啷一声,紧紧并握在手中。 第九章 「沉气!虚刺!左挽剑花!脚踏宫位!」 晚秋,日暮,缓缓流动的江水畔边,一位青衣少年正手握枝条,以枝条代剑舞动剑花,身形随喝声不断腾跃跳动,突然腿弯一痛,被粒小石子凌空击中,摔倒在地,旁边靠树而坐的男人沉声喝道:「重练!」 不敢答话,少年忍痛站起,做了个起剑的动作,又开始从头练起,男人却不看他,而是转头凝望滔滔江水,紫眸沉入晦暗。 四儿,你究竟在哪里? 一晃三年,他找遍大江南北,却丝毫没有风四的音信,若非亲耳听皇后所说,他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不甘心的执念。 天道已受招安,一些不服管辖的强匪悍贼也被陆续剿灭,燕奕心灰意懒,将天道交由石紫玉统领,自己整日沉迷酒中,直到后来傅千裳来找他,告诉他风四还活着,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石剑清是石紫玉收留的孤儿,燕奕离开时,被她硬塞过来,说是随身服侍,他带着石剑清走过无数州郡府县,转眼已是三年,却始终打听不到风四的下落。 啪!脆声惊醒燕奕的思绪,转回眼神,却见石剑清用力过猛,将枝条折断了,少年惶惑的神色让他一阵心烦,骂道:「废物!」 「对不起,师父,我再练一遍。」 「回去吧。」前段时间石剑清受了风寒,他才会在附近旅店暂住,孩子身子刚好,不宜久练剑,燕奕站起身,准备回去。 「大坏蛋!」脆生生的嗓声在前方响起,一个淡黄衣衫的双髻小童从树后探出头,冲他做鬼脸,叫:「欺负人,大坏蛋!」 又是这小豆丁!燕奕凤目微眯,沉下脸来。这几天每当他在江畔教石剑清练剑,小豆丁都会跑来骂他,事不过三,他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了。 「师父息怒,阿宝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见燕奕脸色阴沉,石剑清慌忙上前求情。 「你认识他?」 石剑清小心翼翼点头,「他就住在前面镇上,每天过来买碗糕,就认识了,他才五岁,不明白您严格的用心,才会胡乱说话……」 「大坏蛋!大坏蛋!」见石剑清帮忙,阿宝有恃无恐,脆声叫完后转身就跑,谁知脚下一轻,身子腾空而起,被燕奕提着衣领揪了起来。 冷眼打量小家伙,剑清说他五岁,鬼才相信,看他这小身板有三岁就是好的,燕奕把阿宝提到江边,喝道:「还敢不敢再骂人?」 燕奕紫眸阴狠,小孩被吓到了,眨眨大眼睛,没说话。 「道歉,放你走。」 「不道,你就是大坏蛋!」看得出孩子平时被人宠坏了,少爷性子十足,明明害怕,却偏不妥协,燕奕对小家伙倔强的性子倒有几分喜欢,揪着他衣领作势往水里掷,忽听身后有人怒喝:「住手!」 清亮冷峻的嗓音,瞬间仿似跟记忆中那个声音重叠了,燕奕心神一恍,手拿捏不住,阿宝啊的一声落下地,还好石剑清眼疾手快,上前抱住他。 燕奕回过头,但见霭霭暮色中一个颀长身影立在自己面前,一袭淡白布衫,微风拂过,将发丝轻轻卷起,发下是那张极熟悉的面容,隽美淡然,透着白玉般的质朴。 「四儿!」燕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狂跳如鼓,慌忙冲上前去。 风四根本没看他,而是快步跑去抱起阿宝问:「有没有摔伤哪里?」 「哇!」看到了救星,阿宝嘴一裂,指着燕奕大哭:「他欺负清哥哥,还欺负我,要把我丢到水里淹死,爹爹打他……」 「我没有!」燕奕反驳完才觉不对,迟疑看向大哭不止的小孩,又看看风四,孩子叫他爹,那他们…… 「阿宝别哭,回头爹爹买糕给你吃。」风四把阿宝抱在怀里柔声哄着,直到孩子哭声停了,才转头看燕奕,墨瞳闪过一丝慌乱踌躇,但随即转为平淡,燕奕上前想拉他,被他撤身避开了,淡淡道:「我儿子不懂事,冒犯了你,请见谅。」 「四儿……」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跟风四重逢的场景,却怎么都想不到两人会在这种场合下相遇,那么冷漠疏离的话语,淡漠得让他心慌,三年来的相思之情在心里翻涌,却不知该说何是好,好半天才道:「终于找到你了。」 风四把目光别到一旁,避开燕奕的视线,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说辞,点点头转身就走,燕奕忙伸手拉他,抓住他手腕时,忽然想起他手上有伤,又慌忙松开。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看到阿宝趴在风四怀里,冲自己得意地做鬼脸,燕奕满心的不是滋味,涩声问:「你家就在附近?」这三年他找过很多地方,却没想到风四会住在这偏僻乡下,这次若非剑清生病,他在这里多停留了几日,只怕他们又错过去了。 方才那稍触即逝的牵手让风四心神一恍,三年未见,燕奕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修边幅,不过随意中隐透霸气,初识时的一幕清晰如昨日,燕奕淡紫双眸透过牢狱的栅栏注视他,带着野兽的噬戾和魅惑,让他沉醉…… 「爹爹!」阿宝的叫声把风四从回忆中唤醒,定定神,道:「我才搬来没多久,梅儿身子不太好,乡下比较适合养病,我刚才去拿药,阿宝就跑开了,他很调皮,不过心肠很好。」 跟天下所有父母一样,说起自己的孩子,风四眼里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燕奕却听得满心苦涩,苦笑问:「梅儿?」 「就是我娘!」阿宝人小鬼大,看出燕奕顾忌自己的爹爹,开始插话。 燕奕伸过去想拉风四的手停了下来,那个娘字咬得清脆响亮,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击散了,三年不见,风四不仅成了亲,还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在乡下过着悠闲舒适的田园生活,可自己却一直在找他,一直都没放弃过希望…… 不忍去看燕奕脸上的惊异失落,风四慌忙转身离开,「我们出来了这么久,梅儿在家一定等着急了,就此别过。」 燕奕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眼看风四走远,忙提气跟上,道:「我跟你一起去!」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怎么可以再放他离开?管他成没成家,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风四一愣,「跟我去?」 「剑清最近生病,把盘缠都用光了,我一时联络不到天道的兄弟,现在正好遇见你,四儿,收留我们师徒吧。」也不管自己扯的谎有多烂,燕奕硬是赖了上去,阿宝立刻摇头,「不要!爹不要带大坏蛋回家!」 「那你的清哥哥就要露宿街头了。」燕奕把倒霉的徒弟踢出来当挡箭牌,阿宝信以为真,转头看风四,风四显然不愿意,皱眉道:「寒舍简陋,无法招待贵人。」 「四儿!」燕奕上前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恳求:「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只住两天就好。」 瞳眸深幽,闪烁着不确定的慌乱和祈求,风四硬起的心有些软了,轻声道:「你还是早些上路吧,我可以给你银两……」 「住一天,一天也好。」他所求不多,哪怕让他们在一起待几个时辰也好。 「爹爹,收留清哥哥和大坏蛋吧,留宿街头很可怜的,晚上这么冷。」阿宝软语相求,风四沉吟了一下,对燕奕道:「只住一晚,明天请你离开。」 燕奕立刻点头,先住下再说,至于离开嘛,回头可以慢慢再商量。 风四的家离客栈不远,独门小院,里面有三间木屋,打扫的很洁净,却十分简陋,唯一吸引人的是墙角叠放的几幅山水字画,笔功刚韧遒劲,令房间多了份墨香雅气。 「都是我画的,生意好的时候也能卖出不少。」见燕奕凝视字画,风四解释道。 燕奕讶然看他,「你……不做捕快了?」 「手握不了剑了,不过做些轻松活倒不妨事,还好幼年曾跟先生学过一些水墨笔功,说不上高明,倒可维持家计。」 淡淡话语在燕奕听来却重逾千斤,心口一阵气滞,皇后说替风四医好了剑伤,他以为风四还会在公门做事,即使不入公门,以他的身份,皇帝也会为他妥善安排一切,可是此刻看看这房子,还有风四身上的布衫,便知他过的有多艰辛。 「四儿……」话语哽在喉中无法吐出,燕奕比任何人都知道风四有多珍惜睚葑,可是他却再无法握它,每天只靠摆摊卖画养家糊口,他的确跟以前不同了,那双曾闪动着自傲冷峻的眼眸变得圆滑淡漠,像精心雕琢过的美玉,虽华丽绚烂,却少了那份天然自成的清亮。 门帘一挑,打断燕奕的思绪,出来的是位年轻女子,看到燕奕,皱眉问风四,「你怎么带外人回家?」 燕奕想她应该就是梅儿,模样娇美,也算中上之姿,不过在燕奕眼中,只怕比母夜叉还要丑陋三分。 「是一位旧知,路上遇到了,他想借宿一夜。」风四拿着药去了厨房,梅儿也跟着进去,燕奕听她小声埋怨:「这事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不知风四是怎么回答她的,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楚,燕奕看着家徒四壁,心里五味杂陈,回过神,见阿宝正仰头看自己,大眼睛转啊转,不知在想什么。 晚饭很简单,口味也咸淡不均,燕奕闷头拨饭,心里正为风四叫屈,娶了个连饭都不会做的女人,就听阿宝在旁边抱怨:「爹爹,你今天菜做得好咸。」 燕奕手一抖,筷子差点儿落到地上,觉察到燕奕的惊讶,风四道:「抱歉,我不太会做菜,你们将就着吃吧。」 「不是啊,很好吃,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燕奕连连称赞,四儿做的菜,就算把整罐盐放进去,他也会食之如饴。 看着燕奕大口吃菜的模样,风四有些想笑,以前他独过时都是随便凑合,后来有了阿宝,才慢慢学着做菜,其实平时没那么难吃,是今天的巧遇搅乱了他的心,才弄错了盐量。 饭后,梅儿说身子不适,先回房了,风四引燕奕去厢房,又去拿了被褥过来,问:「剑清呢?」 「可能跟小豆丁去玩了。」不敢说徒弟被自己支使回客栈取行李了,燕奕随便应道,好在风四没多问,转身整铺被褥,从后面看着他消瘦身形,燕奕再也忍不住,上前将他轻轻环拥进怀里。 感觉那冰凉身躯微微一僵,燕奕求道:「别动,让我好好感觉一下你的存在,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我现在不是做梦,我真的找到四儿了。」 双手环搂住风四的腰,将头贴靠在他的后背,属于他的体香让自己沉醉,也让自己心痛,燕奕轻轻触摸着风四的右手,腕上留有微浅疤痕,那是自己留下的,是仇恨和报复迷住了自己的双眼,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丝。 「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想象着跟你见面后你会给我的惩罚,可始终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成了亲,有了孩子,用最残忍的手段把我推开,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连一条退路都不给我走?」 炽热气息从两人紧密贴靠的地方传入风四心里,感受着燕奕的心跳,浑厚热流包裹着自己,一如当日他带给自己的感觉,过去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可以忘了燕奕,现在才发现忘不了,他给自己下了世上最毒的毒药,让自己倾尽一生都无法消解…… 燕奕的唇有些发颤,吻却热切而缠绵,卷缠着他的舌,吮吸着,依附着他的感官,急促喘息声从两人相接的唇间传出,一瞬间,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把身子,乃至整颗心都交托出去的一刻。 「别恨我好吗?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右手,所有困苦艰辛,让我为你承担……」喃喃细语在耳边轻响,烈酒般沉醉了他的心房,让他心旌神摇。 「爹爹,娘说心口痛,让你马上过去!」脆生生的话声在屋外响起,惊醒了正自缠绵的二人,风四慌忙推开燕奕,快步出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已换成淡漠脸孔,道:「今晚你在这里住一夜,明日一早便赶路吧,梅儿身体不好,我不想惹她心烦。」 「四儿!」再没回应给他,风四转身离开,房门关上,毫不留情的隔在了他们之间。 「该死的小豆丁!」对那个故意搞破坏的小东西,燕奕恨不得暴扁他一顿,当然,照风四对儿子的疼爱程度,他这想法这辈子无法付诸行动,不过……相对来说,风四对妻子的态度就冷淡多了,看来他并不怎么喜欢那个女人,这就好办了,只要四儿心中有他,他就绝不会离开,死缠烂打也要留下。 所谓下雨天留客天,次日大雨倾盆,让燕奕连留下的借口都不用找了,梅儿一脸的不高兴,不过看看风四脸色,便没有多话。 燕奕的留下让午饭丰盛了不少,他一向对饭菜粗精很讲究,以前在天道饭菜不合口味时,会亲自下厨烹调,没想到当年的兴趣现在有了用武之地,心疼风四右手不灵活,哪舍得让他下厨操劳,燕奕自荐起灶做饭。 同样简单的青菜豆腐,经燕奕之手烹调便风味别具,吃完一碟菜,阿宝意犹未尽,抱住风四的腿央求:「爹爹,大坏蛋做的菜好好吃,我们把他留下当长工吧?」 这话真是深得燕奕之心,头一次发现小豆丁这么可爱,风四也笑了,摸摸儿子的头,「莫说傻话,我们家哪请得起长工?」 请得起的,让他倒贴钱也无所谓,要不是碍于梅儿在,燕奕早把心里话端出来了,紫眸扫过,正对上梅儿投来的视线,她脸绷得紧紧的,满是敌意。 大雨下午方停,一道彩虹斜挂半空,阿宝拉石剑清跑出去看彩虹,梅儿去城里看大夫,家里就剩下风四和燕奕两人,同处一室,两人都情不自禁想起昨晚一幕,燕奕没话找话说:「你很疼小豆丁。」 「是啊,阿宝从小身子就虚,我又居无定所,他从来没什么朋友,现在认识了剑清,他很开心……」 「喜欢那女人吗?」打断风四的话,燕奕问。 风四一愣,没有接话,燕奕走过去,抚开垂在他额前的一缕秀发,缓声道:「这三年来,我经常做梦梦到你,开始是梦到你一身血污的被押在刑台上,每次梦中醒来,我都想追随你一起去,可是却不敢,因为我的生命里有你的一份,我不敢轻言放弃,后来皇后告诉我你还活着,我才觉得有了希望,梦到你,也是你身穿差服,笑傲对敌的模样,可是每次当我庆幸找到了你时,却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 「我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你可能早就忘了我。」风四抬起眼帘,凝视那对紫眸,轻声说。他跟燕奕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性多于情,他想象燕奕这种统领天下盗匪,敢跟皇兄对峙争锋的男人,不会把小情小爱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一直在找自己,可惜他出现的太不是时候…… 淡淡的吻落在唇上,打散风四的遐思,衣带已被拉开,燕奕将吻移到他胸前轻旋缠绕,跟着蹲下身,舔舐他腹下红痣,热流顿时涌向全身,风四只觉眼前一白,有短暂的失神,想推开燕奕,手指却不由自主绕上那一头青丝,剑眉微皱,抵御那份突如其来的冲击,看出了风四的兴奋和隐忍,燕奕舔吻得愈发卖力,跟着含住已半抬头的分身,吐弄起来。 「别这样……」还不习惯白天跟人亲热,风四白皙脸颊透出不自然的红晕,头别到一边,发出急促喘息,不过调情般的拒绝反而间接鼓励了燕奕,于是他把分身含的更深,粉红色的前端很快便溢出清液,在燕奕的取悦下飞快胀大,不消片刻便抽动着射进他嘴里。 燕奕皱了下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说话,咽了下去,风四脸色更红,斥道:「快吐出来!」 「四儿的东西,我怎么舍得吐?」燕奕调笑着想替风四系衣衫,被他推开了,自行系好衣带,半响,愉悦神情化为平淡,道:「今日天已晚了,你再留一晚,明日一早离开。」 燕奕神色一僵,不忍看他失望的脸庞,风四犹豫了一下,道:「你先离开,回头我去找你。」 「你在找借口哄我离开吗?」觉察出异样,燕奕微眯凤目。 「照我的话去做!」一瞬间,风四眸里闪过曾属于他的冷静精明,但锐光一闪而过,又化作平淡,缓和下语气,道:「我答应你,一定去找你!」 燕奕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风四,坚忍、硬直,原来他的锋芒并未随时光消磨,而是暂时隐藏起来了,不再多问,燕奕道:「好,我在前路等你。」 一夜无话,次日燕奕起来,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敲门声响起,风四抱着阿宝匆匆过来,道:「梅儿出了点儿事,我要马上赶去城里,你帮我照顾阿宝。」 燕奕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孩子已被硬塞进了他怀里,看着风四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孩子,他正瞪大漆黑双瞳看自己,一脸警觉,「大坏蛋,不许欺负阿宝!」 燕奕哼了一声,顺手把他挂在旁边墙上的挂钩上。 「放我下来,大坏蛋,哇……」挂钩勾住阿宝的衣领,离地面颇高,阿宝有些害怕,叫了两声不见燕奕回应,哇的一声哭起来。 吼声震天,燕奕被他哭得发毛,自问统领天道众匪都游刃有余,今天却败在了个小豆丁手里,忙以迅雷之势把他放到地上,央求:「小祖宗别哭了,是我的错。」 哄了好半天,阿宝总算止住了哭泣,听到外面有叫卖碗糕的声音,抽抽搭搭说:「阿宝要吃糕糕。」 只要孩子不哭,就算他想吃月亮,燕奕都会毫不犹豫地摘下来,二话没说,跑出去买糕,一种馅买了一个,分给石剑清和阿宝。 有了碗糕,阿宝很满意,坐在门槛上一边吃糕一边看石剑清练功,忽然转头看看燕奕,犹豫了一下,把其中一个碗糕递给他,「阿宝最喜欢的豆沙馅,请你吃。」 小家伙很聪明,而且不小气,对了燕奕的胃口,他笑笑,「你吃吧。」 「我发现你这人其实也不是很坏。」阿宝眨眨眼睛看他,「如果以后你不叫我小豆丁,我就不叫你大坏蛋。」 如果强盗头子不算坏蛋,那天下便没有坏蛋了,燕奕在阿宝身旁坐下,突然问:「那女人不是你娘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本能的,阿宝反问,但随即便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慌忙将手里的半块碗糕塞进口中,怕他噎着,燕奕拍拍他后背,笑道:「我当然知道。」 初时乍听风四娶妻生子,他心情激荡,没有深思,但很快就发现其中有古怪,风四对梅儿看似温柔体贴,却太过守礼,阿宝也很少去缠梅儿,整天像块牛皮糖一样跟在风四身旁,更重要的是,风四没拒绝跟自己亲热,燕奕知道风四的个性,他若真有了家室,绝不会再跟自己藕断丝连,果然一试之下,阿宝泄了底。 「她是你后娘?」 「后娘?」阿宝似乎不太明白后娘的意思,想了想说:「娘是爹一个月前领回来的,让阿宝叫她娘,然后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住,爹不让阿宝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千万不要说是阿宝说的。」 「不会。」燕奕紫眸里闪过笑意,他知道风四又在给自己惊喜了。 阿宝的兴趣转到了在院子里练功的石剑清身上,一脸艳羡地问燕奕,「我想跟清哥哥一起练功夫,你教我好不好?」 心下有了计较,燕奕反问:「为什么不让你爹教你?」 「爹爹说练功太辛苦,我身子虚,会受不了。」 那还是别练了,小豆丁是四儿的心肝宝贝,他可不敢像摔打剑清那样摔打他。 「你如果教我功夫,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喔。」见燕奕兴致缺缺,阿宝转了转眼睛说。 见孩子一脸认真,燕奕有些好笑,他统领天下匪帮,霸气自显,大家见到他或敬畏,或恭谨,即便石剑清跟他亲为师徒,也不敢有丝毫亲昵,突然遇到一个对自己毫不顾忌的小家伙,自有几分喜欢,心想不愧为四儿的孩子,单是一份胆量便是他人所不及,于是说:「那以后让剑清教你吧。」 剑清少年老成,个性朴实,阿宝跟着他学武功,他自会悉心传授,而且两个都是孩子,即便阿宝受了伤,四儿也不会迁怒剑清,燕奕转念间便给自己铺好了退路。 见燕奕允了,阿宝很开心,在心中大坏蛋也升为大大的好人了,拉他去里屋,风四平时写字作画的地方。 「在最上面。」孩子指指墙角一个简陋书架。 燕奕取下来,摊放在桌上,却是厚厚一叠字画,他一张张翻看,在看到其中一张时手突然停住了。 牢狱中,囚犯靠墙而坐,红衣紫眸,正是他跟风四初识时的画面,笔功未必精湛,却画得十分传神,把他妖异邪佞的眼神勾勒得栩栩如生。 「画的是你对吗?阿宝有一次偷翻,被爹爹骂,爹爹从来不骂阿宝,你伤了爹爹,你是大坏蛋!」 一幅幅画像随燕奕的翻动展现出来,有荒店恶战的,也有雪山并肩对敌的,其中有幅画里他的眼眸化成银色,是他跟风四在殿上对战的那幕,地上血迹飞溅,睚葑落在血上,他的银眸里满是仇恨愤怒,原来那时的他早已失去了冷静,像无情困兽,把喜欢的人逼到绝境。 原来这就是小豆丁敌视他的原因,孩子一定发现他是画中之人,才会经常盯着他看。 画有十几幅,每一幅都画的很细致,看得出风四费了不少心思,他一直以为风四是记恨自己的,现在这种顾虑已经烟消云散了,如果记恨一个人,是不可能这么用心的去为他作画,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风四作画时的神情,淡然沉静,却充满执着。 心情激荡,燕奕拿画的手微微颤抖,忽觉衣襟被拽了拽,阿宝仰头看他,「你伤了爹爹,为什么爹爹不生你的气?还让阿宝要乖乖听你的话。」 燕奕笑了,「因为你爹爹喜欢我。」 三年里心情从来没这么愉快过,好想马上见到风四,对他倾吐相思,又好想狠狠质问他,明明念着自己,为何却忍心不去相寻,思念千回百转,从午间等到傍晚,直过日暮,风四却始终不见转回,燕奕觉出不对,开始后悔早间没问他的行踪。 第十章 「小豆丁,你爹经常这么晚不回家吗?」 「有时候会,不过都会托邻居照顾阿宝。」阿宝似乎对风四的早出晚归习以为常,吃了饭,趴在燕奕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师父,要不我出去打听一下吧?」石剑清心细,看出燕奕跟风四关系非同寻常,见他着急,便提议道。 燕奕应下,石剑清走后,他也跟着出了门,阿宝他不放心交给邻居,索性抱着他一起去找人。 市镇白天很热闹,晚间却显得有些寂静萧条,酒馆茶肆早早就打了烊,燕奕走了一路,居然没碰到一个人,耳听远处鼓敲一更,静夜传来,分外苍凉。 正心烦意乱间,忽听前面传来细微脚步声,听踏步声息那人似乎受了伤,跟着另外几声脚步传来,步履轻浅,显然比之前那人的武功要高得多,僻远小镇上突然出现数名高手,燕奕心下奇怪,停下脚步,静观情势。 很出人意料的,最先出现的竟是梅儿,她踉跄奔来,看到燕奕,不由大惊,「你怎么在这里?快躲起来!」 话音未落,就被追上来的几人围住,手中寒剑向她袭来,那些人身着护院服,却下手狠辣,俨然匪类行径,梅儿很快便捉襟见肘,见她凶险,燕奕跃身上前,夺过其中一人的弯刀,手起刀落,鲜血尚未沾地,几人已尽数倒下毙命。 初次看到如此凌厉的刀法,梅儿愣了好半天才回神,见燕奕一脸平静,阿宝还趴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仿佛刚才并非杀人,而是兴致所至的散步。 「你是捕快?」冰冷问话,跟这两日在她家里嬉皮笑脸的那个男人判若天地,梅儿本能地点头,燕奕又问:「四儿在哪里?」 「……贺家。」被燕奕冰冷眸光扫射,梅儿本要拒绝回答的想法闪了闪就消失了,道:「贺应天的府上,我们去追查线索,被发现了底细。」 这几年附近乡镇屡有女子失踪之事发生,有暗报说与贺家有关,不过贺家是外戚,又是这里的士绅大户,州府不敢明查,只暗中派捕快搜罗证据,却次次都有去无回,所以这次她跟风四扮成夫妻,以己为饵,以期引贺应天上钩,却不料被发现了行藏,风四护她逃出来,自己却被困在贺府。 假扮夫妻,还故意在自己面前做戏,燕奕气的牙根直咬,不过现在顾不得追究风四的隐瞒,忙问:「贺应天是普通乡绅,怎么会豢养江湖中人做打手?」 「贺应天早年游迹江湖,有一身好武功,所以家丁们也个个会武,有些只怕还是官府通缉的盗匪,足有百十人,我给州府六扇门的同行留了应急暗号,却不见他们行动,怕是出了意外,所以打算去县衙搬救兵。」 「县衙官差跟贺家坑瀣一气,你去是自投罗网。」贺家坐镇乡里,不跟官府有交往是不可能的,说不定整个县衙都被收买了,见梅儿面露狐疑,燕奕懒得解释,掏出袖中联络用的火信,抛入空中。 「这是天道的符记,你……是天道的人?」看到腾向空中的银花,梅儿一脸震惊。 石剑清很快赶了过来,他虽然年幼,但在燕奕的教导下,武功已然不凡,燕奕向梅儿问清了贺家所在,吩咐石剑清立刻去天道在附近的分舵拉救兵,天道虽然受朝廷招安,但其中运作不变,石剑清接了燕奕的信记后领命而去。 「带我去贺家!」燕奕声音低沉,透着金戈铿锵之气,梅儿不敢反驳,乖乖带他来到贺府。 从外面看,贺府只是普通宅院,不过墙围高立,上面还嵌有铁蒺藜,燕奕内功深厚,听到有打斗声自里面传来,忙飞身跃上围墙,在铁蒺藜上轻点,跃入府中,顺响声源处寻去,梅儿被他远远落在后面。 府邸幽深宽大,燕奕奔进中心围院,但见院中火把闪亮,剑烁迅疾,数十名护院个个手持利器,将风四围在当中,他素衣上血迹斑斑,不知是对手的血,还是自己的,燕奕只觉热血上涌,跃身上前,夺过其中一人手中利刃,反手将他斩于剑下,跟风四并肩而立,只见正前方立着一位阔背壮汉,目光如炬,颇具威严,想来便是贺应天了。 燕奕的突然闯入给风四稍作喘息的机会,不过看到他怀里抱着阿宝,剑眉微微皱起,在镇上月余,他已把诱饵下得稳稳的,只等最后收线,燕奕却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出现,他明知不该心软留下燕奕,却架不住他央求,结果被贺应天察觉,现在这家伙还敢带阿宝一起来,孩子被伤着怎么办? 燕奕故意忽略了风四责备的眼神,看看他持剑的左手,沉声道:「你且休息,让我来。」 长剑挥处,一颗首级已随剑光旋了起来,随即剑随腕动,一剑三式,近前几名护院瞬间血溅当场,燕奕武功原本高于风四,又剑走狠厉,护院们被他逼得节节败退,风四跟他并肩对敌,眼见那对紫眸慢慢化为银色,跳跃火光中妖异非常,不由心神一恍。 乱战中突然有人叫道:「快看,他是银眸,莫非是天道首领?」贺家豢养的护院里有许多曾是盗匪,虽不曾见过燕奕的模样,但都知他双目银辉,眼见此人凶猛难挡,又是银眸,便有人惊叫出声。 贺应天私自扣押女子为其玩乐之事被风四查出,被迫之下只能杀人灭口,本来见他武功颇高,又走溜一个,还在担心狙杀差人日后会有麻烦,此刻听到有人喊出天道之名,正中下怀,大喝道:「盗匪敢入民宅烧杀抢掠,杀无赦!」 听了此话,护院们又一拥而上,却在这时凌空响镖飞过,将其中一人穿喉而过,与此同时,数道身影从外面掠入,却是石剑清搬救兵来了。 贺应天自身练武,自然知道对方武功底子,见个个身手不凡,不由暗自心惊,叫道:「把盗匪通通拿下,送交县衙!」 天道中人虽都已归顺,但常年养成的跋扈依在,听贺应天出言不驯,纷纷看向燕奕,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大开杀戒,换作平时,燕奕自不会含糊,不过现在行藏已露,风四又是官差,自己若命手下动手,日后只怕他不好跟上头交待,于是眼望风四,等他决断。 风四瞪了燕奕一眼,虽然对他擅作主张有些不快,不过也知他是担心自己,刚才自己一人对敌,还真有些吃不消,现在虽然情势尴尬,但总算暂时解除了危机,他正想让燕奕的人先退下,忽听脚步声传来,庭院大门打开,一群人鱼贯而入,正前方是县太爷,衣服有些不整,显然是被人匆忙拉来的。 「盗匪猖獗,居然敢在本官治下滋事,来人,全部拿下!」 县太爷发了话,衙役们立刻气势汹汹掏锁链上前拘人,梅儿忙掏出符令,道:「我是州府捕快霍梅,贺应天暗掳民女,私藏府中,我是来奉命查案的,此乃凭证。」 知县接过令符,扫了一眼,扔到一边,哼道:「敢伪造官府令符,罪加一等。」 霍梅还要再说,已被官差上前抓住,她是公门中人,无法硬拼,只能束手就擒,天道这边却唯燕奕马首是瞻,衙役们见这些人个个粗猛凶悍,也有些怕,不敢上前拘拿,情势陷入僵局,燕奕想了想,将手中长剑扔到了地上。 小小的县衙大牢他还没放在眼里,现在多起冲突,只会让四儿难做,毕竟差人办案要照程序一板一眼来,日后别没告倒贺应天,反被他倒咬一口。 见主子弃械,天道中人个个惊讶之极,但仍旧照做,这时一位白发老者在仆人搀扶下走出来,却是贺应天的父亲,告老还乡的贺侍郎,县官慌忙上前向他行礼,贺应天见此刻局势扭转,眼神扫过风四,手中单刀突然向他砍去。 风四手中握有自己的把柄,若是泄露,自己命难保全,现在正好趁机杀了他,到时将罪名推到匪贼头上,一石两鸟。 风四已收回佩剑,忽见贺应天刀锋落下,正要反击,眼前人影一闪,燕奕挡在了他身前,钢刀劈在燕奕肩上,顿时血光四溅。 「燕奕……」风四脑里紧绷的弦在血色中断开了,禁锢许久的理智樊笼打开,释放出里面凶狠残暴的戾兽,就像那日的冷宫,什么都不想,只想杀人,以平复心中那份仇恨。 睚葑短剑自右袖挥出,架在贺应天的脖子上,暗算失败,贺应天却很镇定,扔掉手中钢刀,挑衅地看风四,那边贺侍郎急忙对县官道:「差人面前还敢行凶,果然是十恶不赦的匪贼,大人还不快将他们通通拿下!」 无视围上来的官差,风四血红目光直视贺应天,贺应天粗眉一横,低声冷笑道:「还不放下剑束手就擒,否则单一个结交匪帮的罪名你就担当不起!」 风四不答,左手掏出令符,亮向众官差,森然道:「御令在此,见令如见君,谁敢放肆!」令符在火光下耀出绚烂金辉,令上一个御字清晰可见,众人被风四气势所慑,竟无人敢再近前一步。 「那是假的,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匪贼拿下!」见县太爷也面现犹豫,贺侍郎大怒,沉声喝斥。 「你是捕快,纵然皇命在手,也不可以随意杀人……」嗅到了风四身上逼人的杀气,贺应天开始胆怯,但仍觉风四会顾及身份不敢下手,谁知话音刚落,便见风四墨瞳里冷光划过。 「此剑乃皇上钦赐,上斩皇戚,下斩庶民,你私藏民女,加害差官,如此奸恶之徒,我如何杀不得!」睚葑划下,血光飞溅处,贺应天颓然倒地。 「孩子!」贺侍郎发出嘶声尖叫,跌跌撞撞欲冲过来跟风四拼命,这时外面突然脚步接踵,一行官兵冲了进来,当首一人身着军服,急步来到风四面前,叩地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风四没理他,转身急忙查看燕奕的伤势,幸好刀锋偏歪,伤的不重,天道属下已帮燕奕涂了药膏,血暂时止住了,阿宝被惊醒,睁眼看看周围,搞不清状况,于是趴回燕奕怀里继续睡。 「我没事,别担心。」见暴怒、霸戾乃至惊慌在风四面上依次闪过,燕奕看得心疼,忙出言安慰。 知县已被眼前一幕弄愣了神,眼见官兵威慑,不同普通驻军,又对风四如此恭敬,吓得三魂七魄走了一大半,战战兢兢问:「请问这位捕头大人……」 「放肆,这位是四殿下,当今圣上的皇弟,还不行礼叩拜!」侍卫官威太重,知县晃了晃,拜礼之前先晕了过去。 「王爷又怎样?难道就能罔顾国法,与匪类勾结随意杀人吗?老朽一定上书圣上,还我儿一个公道!」贺侍郎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又是外戚,对眼前兵马毫无畏惧,直斥风四,那侍卫大怒,欲待反驳,被风四拦下了。 燕奕无事,他心已放下了,冷眼看贺侍郎,身为人父,贺应天的恶举他必定知晓,却纵子行凶,事败后又反咬一口,若永嵊尽是这般臣子,亡国不远矣。 风四冷冷道:「我叫聂瑞,圣上钦命的皇差捕快,你若有不服,尽可弹劾。」说完,不再理会叫嚣吼骂的老者,吩咐手下将贺府家丁尽皆收押待审。 那侍卫是皇帝派来随身保护风四的,风四讨厌被人跟随,便将他扔在封地,独自出来办案,他一路打听追了过来,跟风四相处过一段日子,知他喜静,早在驿馆备好了房间,风四把阿宝从燕奕怀里抱下来交给侍卫,将诸事交代完毕后,带燕奕来到卧室,重新为他包扎伤口。 「四儿,你好过分,明明是在办案,却说什么娶妻生子的话,惹我伤心。」肩头的伤燕奕根本没当回事,见风四垂着眼帘,悉心为自己包扎,那副淡定让他看得心动,忍不住调笑。 「我从没说梅儿是我老婆。」风四恢复了平时的沉静,淡淡道。 原来他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燕奕叹气,「可你也没否认,还说什么做画养家糊口,哎哟……」肩膀一痛,却是被风四狠狠系紧了纱布,冷眼看着燕奕挤眉弄眼地喊痛,他道:「知道痛,刚才就不该故意挡刀。」 燕奕心一跳,讪笑:「什么?」 「别装蒜了,你明明有机会击开贺应天。」他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贺应天功夫差燕奕太多,看刀口只是擦伤,而非砍伤,既然燕奕有能力避开痛击,自然有能力避开那一刀,他故意挨刀的原因不用说,一定是为了哄自己回心转意,装得还真像,要不是自己机警,还真被他骗过去了。 燕奕此刻心里不是一跳,而是跳如锣鼓了,冷汗撒了一地,又不敢表现出来,「当时我手中无剑,还抱着小豆丁,你右手又……那个不方便,我见你凶险,自然本能的挺身而出,怎么叫做戏?」 「前晚你曾触摸过我的脉搏,我右手无事的事你该早知道。」 汗如雨下是种什么感觉,就是燕奕此刻的感觉,不愧为皇差神捕,连在动情之际都能觉察到自己那个细微动作,当然起初他不是怀疑风四,只是不经意的触摸引发了他的疑虑,风四的脉搏很强,完全不像是手筋被废后的症状,不过风四不说,他也就装傻充愣,顺便再英雄救美,让四儿稍微感动一下下,谁知如意算盘打得大错特错。 不过事已至此,他绝不会承认,死撑:「触过吗?我不记得了,四儿……」 「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刚才好怕……」他可知道这样做,自己有多担心?若非如此,又怎会冲动的立时要了贺应天的命?他的冷静自持一碰上燕奕就全部瓦解,以前是这样,时隔三年还是这样,看来今生他都注定无法逃脱这家伙给自己设的情障了。 抬起燕奕的右手,掌心正中有道深深的疤痕,遮住了生命线,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掌心外端。 「笨蛋!」 风四轻声说着,低头轻轻舔动那道伤疤,软舌随哈气吐到燕奕掌心,只觉一阵彻心酥麻,燕奕舒服的摊开手掌,享受那种猫咪舔舐的触感,软软糯糯的,让他忍不住将手指伸进风四口中,轻微拨动他的双唇,风四没退避…… 「四儿还真是……可爱啊……」本来想说敏感的,话到嘴边及时悬崖勒马,燕奕知道风四冷清的面具下藏着一颗倔强脆弱的心,在幼年经历过那场背叛后,也许情人间的调笑在他听来都十恶不赦。 似乎感觉出燕奕的想法,风四睁开眼,淡淡道:「以往那些事我没放在心上。」对上燕尖惊异的紫眸,他微笑道:「也许忘不了,但不会再记起了。」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能总被过往滞绊,况且身边有了燕奕,光是这个强盗头子就够自己头痛了,没空再想那些琐事。 「小瑞……不怪我吗?」生怕牵动风四心头的伤疤,燕奕问的小心翼翼。 「从来没怪过你,之所以一直没去找你,是因为我们之间性多于情,我想暂时分开可以让彼此更明白自己的感情,如果你只是对我身子着迷,三年时间足以让你忘却……」他没怨过燕奕,因为他也尝过被背叛的滋味,易地而处,他相信自己会做得比燕奕更决绝。 当然,这仅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风四担心燕奕如果很快发现他是诈死,只怕会迁怒皇兄,天道的存在一直令皇兄头痛,见皇兄趁机逼燕奕放手天道,风四也不好马上揭穿实情,只想待时间慢慢沉淀,燕奕冷静下来后再去寻他,后来他捡到了阿宝,照顾阿宝费了他很多心神,去寻燕奕的事便一推再推,当然这些内情他是不会说的。 风四的话合情合理,燕奕信了大半,只是有些郁闷,「你明知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 「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四儿。」没给燕奕去琢磨自己话里破绽的机会,风四俯身上去,重新吻住他的双唇,吻深情而热切,燕奕原本存的一点儿疑惑也烟消云散了,把风四抱到床上,衣带轻解,很快风四修长的躯体便展现在自己面前。 羊脂般的肌肤在灯下泛出诱人红晕,腹下红痣随着呼吸轻微颤抖,一点点诱惑着燕奕的感官,他俯下身小心抱住情人,亲吻同时也不知餍足索取相同的回馈,帘帐轻卷,温柔的缠绕住相拥的二人,进入的同时,燕奕伸手拉住风四的手,十指相交,紧紧绕住,看着他迷离慵懒的醉颜,燕奕想今生自己是不会放手了,没人能分开他们,哪怕是死神。 清晨,风四起床着衣,燕奕也醒了,道:「天还早呢,昨晚累了一夜,你该多休息会儿。」 话说得暧昧,风四脸微红了一下,「习惯了,我让侍卫请知府过来议事,不好让他久等。」 「你是皇子,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岂有让你等他之理?」 「我还是捕快,在公言公,不能折了礼数。」风四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着好衣衫,又拿起腰带,燕奕忙道:「我来。」 下床帮风四束好腰带,看着他淡定容颜,忽然想到他动情时那般慵懒沉醉的模样只有自己能看到,不由心下舒畅,衣衫整的分外殷勤。 知府接到侍卫的传信,一听是王爷驾到,哪敢怠慢,急忙匆匆赶来,待见到所谓的王爷竟是风四,着实吃了一惊,他只知风四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快,哪想背景会这么大,对答时在心里极力揣测之前自己是否有招待不周之处。 官差已在贺府寻到了被囚禁的女子们,人赃并获,主犯已死,知县也按包庇罪收押,可以结案了,知府从侍卫那里听说贺侍郎欲弹劾风四之事,连连保证立刻上书皇上,阐明贺案一事真相,请风四切莫担心。 议完事,风四出了大厅,霍梅正在外面等候,见到他,眼露倾慕,想到自己居然和皇子同住月余,还受他伺候,一颗心跳个不停,原本的八分好感也升到了十分,平时的泼辣果断收拾的干干净净,换成娇怯的少女心怀。 知她的心意,风四避重就轻,道:「你功夫很好,做事果决,将来一定会是六扇门的佼佼者,希望我们还有共事的机会。」见燕奕在旁边看剑清和阿宝练拳,便招手让他过来,对霍梅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内人。」 「内人!」 院里除了霍梅的尖叫外,还有天道众人的齐声大吼,他们昨晚杀了人,生怕官府对主子不利,不敢离去,也一起住进了驿馆,本来还对这位皇子有些戒心,没想到一大清早就听到这么爆炸性的消息,顿时众人下巴齐刷刷掉了一地。 「你你,他他,他是你内人?」真相太刺激,霍梅脸色铁青,指着同样铁青着脸的燕奕尖叫,天道属下也同时看向主子,又转头看风四。 风神俊朗的少年郎,玉般的隽雅,若褪了这身差服,换一袭玉带轻裘,便是翩翩美少年,这样一位公子,即使跟他们主子有关系,也该是在下边的那个吧…… 无视一干被雷劈到的属下,燕奕努力在唇角挤出一丝微笑,只要四儿不把「内人」的精神贯彻到床上,他是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了。 霍梅的心碎了几半,不死心地继续吼:「他是男人,还是天道首领,土匪头子……」 「对我来说,他只是燕奕。」 懒得再多做解释,风四拉燕奕离开,霍梅嘴角抽抽,翻了个白眼摔倒在地,见自家主子平日里霸气张扬的豹性收拾的干干净净,乖乖跟在风四身后,像被捋顺了毛的家猫,可怜的天道众人心脏再受不起冲击,也一齐晕倒了事,院子里只剩下两个看热闹的孩子。 不明白状况,阿宝拽拽石剑清的衣袖,仰头问他,「什么叫内人呀?」 「就是老婆。」 「喔,难怪大坏蛋那么听爹爹的话……」阿宝咬咬手指,突然想到一个绝妙主意,大大眼睛盯住石剑清,商量:「那清哥哥也做阿宝的内人吧?」 「……」扑通,院子里唯一有理智的人也阵亡了,全军覆没。 官道上两辆马车正在慢行,前进的方向——淮南,皇上赐给风四的封地,淮南地广物丰,又有冶炼矿山,是块宝地,燕奕不得不承认聂琦对风四的确很不错。 可惜风四不领情,放着太平王爷不做,偏偏喜欢东跑西颠地做小捕快,害得皇帝派来服侍的几名御前侍卫也跟着提心吊胆,燕奕就更担心了,只好提议说想去他的封地看看,风四想到贺家一定会在皇兄面前弹劾自己,为免聂琦难做,他还是先去封地住一阵子,等风声平息再说,于是便同意了。 「四儿,等到了淮南,我带你去天道总舵看看如何?」天道总坛就在风四的封地上,不过燕奕可不认为那是聂琦好心撮合他们,多半是想利用风四镇住自己,那个狡诈成性的狐狸皇帝,博取仁义之名的同时绝对不忘记顺便捞一笔,上次被他坑的事一直没机会报复回去,今后有的是时间,他会慢慢跟皇帝沟通的。 阿宝被燕奕赶到另一辆马车上去了,风四觉得无聊,正在闭目养神,听了燕奕的提议,他睁开眼,道:「再说吧,我刚听说蜀中有流寇横行,打算过段时间去看看。」 天不热,燕奕却惊出一身冷汗,光想想风四跟人对打时的拼命招式就心惊胆颤了,真要放任他继续当捕快……不敢再往下想,燕奕心里打定主意,立刻飞鸽传书给石生,让他迅速找人把那帮不长眼的流寇灭了,顺便再看看哪里有敢作奸犯科的盗匪,也一并除掉,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务求永嵊景治清明,国泰民安。 「你在想什么?笑的一脸奸滑?」风四狐疑地看燕奕。 唉,娶个机警精明的捕快老婆就这点不好,自己连一丝丝秘密都别想守住,燕奕苦笑叹气,「四儿,你能不能有一次不怀疑我?」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犯。」似曾相识的话语,说的时候风四唇角已露出微笑。 燕奕也笑了,俯身印住他的菱唇,以吻封缄,「那让我做你一辈子的人犯吧。」 番外——驭夫记 淮南瑞王府最近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说大,是指王爷新娶了王妃,王府上下大大热闹了一番,说小嘛,很简单,这位王妃是男人,还是个跟王爷同样帅气的男人。 王妃相貌俊朗,武功超群,还天生紫眸,再加上唇间那抹淡淡微笑,着实迷住了王府上上下下的丫环们,可惜名草有主,那是王爷的人,而且还是个总不着家的王爷。 说起这位瑞王爷,他在府里的人气相对就小多了,因为他的兴趣只有两个——捉贼和练武,于是府里大小琐事全由王妃作主,连跟州府官员及士绅的应酬也是他的分内事,大家看在眼里,直为这位新过门的王妃叫屈,这明明就是找个不花钱的管家嘛,白天做一天事,晚上还要侍寝,真是可怜见地。 对于下人们的议论,风四只当没听到,燕奕委屈?他乐和得很呢,天下最跋扈暴戾的匪盗都被他游刃于掌中,更何况几个小小的贪官奸商,跟那些家伙打成一片的同时,暗中不知使了多少绊儿,那个想把女儿引荐给自己的淮南知府不是没几天就离任了吗?临走燕奕还跑去相送,大家都说瑞王妃重情,只风四在心里冷笑,觉得燕奕不入仕,真是永嵊之大幸。 不过,人生若没有燕奕相随,一定会很无趣吧,就像这几日。 临近年关,燕奕暂回天道总舵打理事务,没有他,府里似乎冷清了许多,一些酒宴应酬也得自己亲力亲为,往年他总以公事为名远离王府,不过今年托燕奕的福,永嵊匪贼尽绝,偶尔有流寇,没等他出手就消失了,想也知道是燕奕的手段,弄得他差事越来越少,想出府办差都找不到借口。 这晚,风四从府衙回家,很意外的发现燕奕居然回来了,几天不见,突然感到很想他,对方似乎也有同样感觉,抱住他,好一阵子不放。 「你不是说过年再回来吗?」风四问。 「想你啊。」燕奕回答的理所当然。 其实是放心不下,自家王爷太招人,做事又不要命,虽然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不过还是担心,于是匆匆去,匆匆回,并决定下次回天道时,要带着风四一起去,省得自己总两边跑的辛苦。 「你有没有想我?」他问。 怎么会不想呢?风四本能的想点头,不过抬眼对上燕奕笑谑的目光,心一动,把话又咽了回去。最近这位准王妃愈来愈放肆,在自己身边任意安插眼线,连去衙门身后都暗随几个保镖,说几次他都当耳旁风,再稍给好脸的话,之后就更难驾驭了。 「四儿好狠心。」见风四不言语,燕奕凑到他耳边抱怨。 手很放肆的在自己腰间摸索,端看他眼中笑意,风四也知他在动什么脑筋,小别胜新婚,被他那魁岸身躯抱住,嗅着属于他的气息,心开始莫名的悸动恍惚。 耳垂一热,却是被燕奕的双唇轻咬住,糯吸入口,风四身子微颤,心悸的感觉在瞬间传向全身,跟着下巴被抬起,燕奕的淡紫辉瞳温柔看着他。 有些不知所措,风四脸颊晕红,慌忙垂下眼帘,看到他这反应,燕奕笑了,刚才他只是单纯的调情,没想到四儿的回应会这么可爱,他的精明冷静只限于办案,在情事上就像雪花宣般洁净,永远如处子少年的青涩敏感,让自己忍不住去爱怜疼惜,还有,沉迷。 心动了,单纯的调情化作实际行动,抚摸着风四垂下的青丝,燕奕小心吻上他的唇角,发出邀请:「也许今晚我们有许多事可以做。」 暖褥温柔的承载了两人的重量,跳跃的烛火,静谧的夜晚,是属于有情人的空间,接受了燕奕的亲吻,风四有些不安,转头看外间,道:「阿宝会来。」 「我让他去找剑清了。」匆匆赶回家跟四儿亲热,他怎么可能让小豆丁来掺和?早把那小家伙发配给徒弟了。 亲吻着风四的脸颊,肌肤淡凉,透着玉般的清爽质感,那份清淡体香迷惑了他,呼吸开始低促,燕奕扯开风四的衣带,探手进去,在他胸腹间游走,同时吻住他的双唇,掳取属于自己的气息。 风四身躯在抚摸下发颤,眼神泛起迷离光彩,忽然胸前一痛,被那只不安分的手掐住,轻轻拧动,顿时一阵痉挛在体内泛滥,他本能的蜷起身子,呻吟出声,矜持在燕奕的挑逗下轻易掉盔卸甲,他挥手想扑灭烛火。 手被挡住了,燕奕笑着看他,「光下更有情调,我喜欢看四儿动情时的模样。」跟平时的沉静冷清截然不同,动情时的风四水一样的温柔,全身都透着引诱色味,却单纯的经不起一点儿挑逗,甚至不知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欲,所以,牵引风四的感觉,看着他被自己撩拨得沉醉其中对燕奕来说,也是调情的一种。 自然明白燕奕的心思,风四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可惜场合用错了,若在公堂之上,那一瞪足以威吓四方,可惜到了床第,泛着迷濛水光的眼神演绎出的却是一抹旖旎风情,被他瞪住,燕奕不仅不怕,反把那眼神自动归结为挑逗,索性变本加厉的抚摸舔舐。 双唇再次被紧紧掳住,舌探进风四口中逡巡,在激烈寻求他的回应,压抑了几日的情欲轻易被提了起来,风四轻喘声中回应着燕奕的热情。 「四儿,你喜欢我吗?」吻吮中恍惚听到燕奕的轻询,风四讶异的抬起眼帘,不明白他怎么会在此时提出这种问题,却见燕奕看着自己,轻声问:「如果我们早年没有过交集,你会那么轻易接受我?甚至替我赴死吗?」 看着那紫眸里流露的些许惆怅,风四的心突然一紧,是自己平时的冷淡让燕奕不安吗?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并不等于不在乎燕奕,谁知道这个睥睨霸气的家伙偶尔也会为某些事纠结,想到事情的主因是自己,风四歉疚中还有些开心,他笑了,反问:「如果我不是四皇子,不是你记忆中的小瑞,你会喜欢我吗?」 「当然,我喜欢你是在知道你身份之前!」只是在知道他是小瑞后,那种喜爱变得更强烈而已。 风四伸手取过束在燕奕发间的那个小小玉坠,端详它,似乎忆起许多年前两人结伴游玩的情景,彼此没有心机利益,只是单纯的友情,那是在经历了许多变故后他才明白的道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喜欢燕奕的,却可以肯定早在狱中初见时,他就被对方那份霸气张扬震慑了,那浑身都充满的野生暴戾,浑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的傲然,小小樊笼对他来说脆弱得可笑,看自己的那份傲气目光仿佛在无声宣告: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闯出去! 那时他就知道,燕奕是强者,拥有自己没有同时也期待拥有的东西,他向往那种属于野兽般坚忍的力量,更喜欢比自己强悍的人,而当看到燕奕为自己受伤时,那份向往便成了追随,管他是什么天下匪首还是尚书公子,他根本不在乎,身份,原本就是他最不屑的东西! 「四儿!」见风四盯着玉坠片刻不语,燕奕心下惴惴,有些后悔在一刻春宵时提起这么扫兴的话题,让大好情事半路夭折,他其实只是想听风四说句喜欢,单纯想听而已。 「笨蛋!」半晌,风四终于给了回应,抬眼看他,道:「若只因愧疚便为你赴死,那我的命也太轻贱了。」 燕奕紫眸瞬间燃亮,喜道:「告诉我,有多喜欢?」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而且他也不想回答,要是让这盗贼知道自己有多在意他,一定开心上了天,今后哪里还能再管得住。 「那不如替我做,证明你真的很喜欢我。」得不到回答,燕奕把一直蠢蠢欲动的心思提了出来,但随即发现风四脸色变了,自觉失言,燕奕后悔的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忙道:「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俯身去吻风四的唇,想掩盖此刻的尴尬气氛,却被风四推开了,辉眸相视,问:「你很喜欢我替你那样做?」 废话,那样的事但凡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不过此刻燕奕哪敢承认,停了停方道:「其实那天我迫你只是……」只是因为喜欢。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燕奕就看到风四起身下了床,把衣带系好,外衣也套上了,脸颊上的红潮褪下,换成平时淡定神情。 这次玩笑开大了,四儿不会因为生气要跟他分房睡吧?燕奕慌忙下床,却听风四道:「跟我来。」 不敢怠慢,燕奕束好衣衫,出了房,随他来到一间大厅,风四推门进去,燃亮烛火,又将火折子投进房角的火坛里,火光燃起,厅堂很快温暖如春。 大厅两旁列有兵器架,四壁墙上绘有武形图符,这是平时风四练功的地方,燕奕看风四,很担心地想,不会是一言不和,要在这里跟他动家伙吧? 见燕奕疑惑,风四微微一笑,从兵器架上取出两柄木剑,一柄柄首朝燕奕,道:「想让我替你做,就要证明你比我强,赢了我,今晚任你摆布!」 四儿真是好武,连床第之事都用武力解决,燕奕苦笑着接过木剑,不过想想那『任你摆布』的香艳场景,不由热血沸腾,笑道:「遵命!」 话音刚落,剑风骤起,木剑向他迎面刺来,燕奕侧身避过同时挥剑架住,风四那一剑端的是来势如虹,燕奕虎口被震得发麻,鬓发被剑风带起,翩然飞扬。 没想到三年不见,风四功力大增,燕奕收起了小觑之心,凝神对敌,两人在大厅中你来我往,剑器铿锵声间已拆解数招,燕奕的武功原本高出风四许多,但要在不伤及他的前提下获胜,就有些难了,须臾又是数回合,风四内力不足,剑势渐弱,燕奕瞅准空隙,忽然挺剑直刺,风四躲闪不及,正中小腹,他闷哼一声,捂腹蜷倒在地。 「四儿!」 燕奕大惊失色,慌忙丢了剑,上前去扶他,忽觉腰间一软,扑身栽倒,风四顺势按住他胸膛,木剑剑刃压在他颈上,微笑道:「你输了。」 「你耍诈。」腰间穴位被点,动弹不得,燕奕苦笑。 风四淡淡道:「兵不厌诈,我们只拼胜负,又不是比君子。」 话虽这么说,可如果对手是他人的话,燕奕知道自己绝不会输,因为他出招后,就不会再给对手反抗的机会,四儿明明是算出了他的弱点,才故意引他入瓮。 木剑撤开了,风四身躯却又向下压低几分,两人靠的很近,近得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心房的跳动,风四辉瞳静视燕奕,忽然凑上去,将吻送到他唇边…… 发泄后的慵懒席卷过来,风四微阖双目蜷倒在毛毡上,燕奕搂着他,心里愉悦无限,连那种事四儿都愿意主动为自己做,他一定爱自己到了极点,一想到这里,他就雄风又起,只想再大战三百回合。 稍事休息,燕奕看看被弄脏的毛毡,笑问:「这里怎么清理?」 「你自己想办法。」跟每次一样,风四把琐事推给了燕奕,他是王妃,王府里的事他不管谁管? 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这种小事燕奕当然义不容辞,乖乖点头应下,又凑到风四耳边问:「偶尔换个地方也不错,下次我们再来这里比武好不好?」 「随你。」 很好说话,于是燕奕再接再厉,咬着风四的耳垂提议:「一夜还长呢,不如再来一局吧?」 「嗯。」风四懒懒应道,眼帘阖上,挡住里面的微笑。原来即使霸道张扬如燕奕,偶尔也有闹别扭的时候,看来他得改一下驭夫之法了,以柔克刚,也许更适合这盗匪。 燕奕怎么处理的脏毛毡没人知道,反正之后练武厅接连数天大门紧锁,再之后王爷寝室旁侧也建了间小练武厅,偶尔下人们会看到王爷跟王妃在里面过招,至于谁输谁赢,那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