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宫小妾》 第一章 寂夜森森、夜枭怪鸣。 深不见底的墨林深处,除了巨汉手上那盏油灯之外,再无其他亮光。 金映儿头下脚上的被巨汉扛在肩头,乌溜溜圆眼紧盯着那焰火亮,根本不敢去想此时身边的鬼影幢幢究竟是树影还是妖魔恶怪。 嘎吱—— 巨汉推开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门,金映儿打了个哆嗦,吓出一臂鸡皮疙瘩。 「咳咳……」地上灰尘一股脑儿冲入金映儿鼻尖里,她大咳出声。 「装可怜也没用!让你在这鬼屋待上一夜,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在客栈白吃白喝当骗子!」巨汉将金映儿往地上重重一扔。 金映儿痛得惨叫,半边蜜色小脸全摔在脏污地板上,由于她被点穴的双腿没法子移动,只好用手撑起自己。 「阿温哥,我不是存心欺骗、拖欠客栈银两。无奈是我阿爹欠了赌债,把我身上银两全拿光了。」金映儿拚命地说话,以掩住心头恐惧。 「我们开客栈的,要是哪天没听到这种谎话,天就要下红雨了!」巨汉瞪她一眼,油灯照在他横眉竖目脸庞上,显得分外狰狞可怕。 金映儿嘴角抽搐两下,很快别过眼。 偏偏这屋内断壁残垣,横梁上还飘着一条破布,阴森气息吓得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紧张地猛说话。 「阿温哥,若是住在我隔壁房的石姊姊和她夫婿采药回来了,你代我告诉她,就说我很开心认识她,山水有路会相逢……」 巨汉瞪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这么爱说话,留着跟这屋里的好兄弟说吧!」 金映儿看他一眼,脸庞忽而扭曲,瞠目吐舌,双手则是拚命地想拉开脖子上的手。「呃……救命啊……你……你别掐我脖子……」 金映儿吐着长长舌头,一对白眼斜斜地朝巨汉瞄去。 她中邪了!巨汉脸色一变,转身就往门口跑。 砰! 大门才一关上,金映儿就恢复正常了。 「这样就吓走了?亏你还长那么大个子!」 黑暗里,金映儿翻了个白眼,摊平在湿冷地上。与其被阿温哥那些鬼话给吓死,不如她先把他吓走,至少还占点上风、划算些。 不过,她逼走了人,门里门外如今就只能听见夜虫嘶鸣声响,且无论她如何瞪大眼,屋内仍然阒黑不见五指。 夜气袭上身子,金映儿的圆脸、圆眸、圆软小鼻头及圆红嘴儿,全都在发抖,只得用双手拖动身子,想找个角落地方安顿。 她感觉这幽冥凉夜里,随时会有恶鬼对她一跃而上,剥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有人在上头吗?」 空中忽而飞来一句嗄哑难听粗声,把金映儿吓得几乎跳起来——如果她被点穴的腿有法子跳起来的话。 「你是谁?在哪里?」金映儿抓住随身包袱,握着里头一包石灰,待得对方一现身便要让人好看。 「我在地下。」 真见鬼了! 金映儿脸色发青、额冒冷汗,牙关频颤作响。所有说书人口中青面獠牙、腐面断头等等各式鬼相,纷纷在她脑子里转了一遍。 可她心里愈是害怕,表现出的姿态却更加张狂不认输——行骗江湖多时,深知最要紧之事,便是不能输在气势。 骗人和骗鬼,应当是差不多道理吧。 「大……大胆恶鬼!竟敢犯到钟馗老爷的传人,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从包袱里摸索出随身长笛,并抓过一张以明矾水泡过的毛边纸,轻轻一划,毛边纸燃烧起来,一道火光霎时燃起。 寂墨夜色被打亮,金映儿瞪大眼睛用力瞧—— 眼前哪有半点鬼影! 她只瞧见一棵高耸大树,从窗边钻进来,在屋内枝繁叶茂着,阴森得像是有一票魑魅魍魉穿梭其间,唁唁鬼笑…… 「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她为了不让嘴巴发抖,嘴里不停念道。 「我若是鬼,还给你时间念佛号吗?我被恶人困于此地,你若能救我出去,定当重赏。」男声又说。 重赏!金映儿一听到这两个字,圆眸一灿,什么鬼都不怕了。 「你在哪儿?」她眯着眼在火光即将熄灭前四处打量着,却仍然什么都瞧不见。 「我在窗边下一座地窖里。」 此时,月亮微露出半边脸,几道银光射进窗户,正好让人看清盘根纠结大树边下有个木头小门。 金映儿费了点力气,用手拖着身子来到小门边。 此时,天上乌云再度遮住月光,屋内又恢复成一片阒墨。 金映儿倒抽一口气,小手抓着小门上那只铁挂锁,急忙开口问道:「喂,有人在里头吗?」 「我在里头。上头锁住了吗?」 金映儿一听确是人声,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 「小门确实是锁住了。」小事一桩。 金映儿马上从包袱里取出一根铁丝,正准备要解锁时,却又转念一想—— 她现下腿穴未解,也不知对方是狼是虎,实在不宜贸然救他上来,不如与他耗到天明,也替自己找个伴壮胆吧。 金映儿水眸一转,大声地说道:「眼下黑漆漆一片,哪儿也去不了,我明儿个一早,再去替你找救兵。」 「你明天到城里最热闹的梁门大街『天宇粮行』找一位罗管事,就说他们要找的人在此。」男声嗄声说道,声调中尽是命令语气。 金映儿眉头一挑,清清喉咙。「敢问你现在是在求我吗?」 「我手边正好有一对珍珠珥饰,你伸手到这木门的小缝来接。你戴着这对珍珠珥饰当凭证去找罗管事,要他给你十两金当谢礼。」 十两金! 还有,一对指甲片大小的名贵珍珠! 「你的命这么值钱?」金映儿瞠目结舌地接过那一对珍珠,往嘴里一送。 这味道、硬度确实是珍珠没错。只是这么大颗的珍珠,她可是生平首见啊! 如果月光够亮,应当可以瞧见金映儿红润嘴儿早已咧到脸颊两边了。 「这位大哥真是太客气,其实你若不把这对珍珠送给我,我也会去帮你报讯的。我这人最古道热肠,救人不遗余力……」金映儿嘴里这么说,却急忙把珍珠收进衣襟里。 「何必说得这么好听?若非重利所诱,你岂会特地拨冗跑一趟?」 「喂,你这话可就伤人了。」金映儿觉得这人个性偏畸,掏出珍珠便又往门缝里塞回。反正,她还有十两金可领。 「珍珠还你,我不稀罕!」 门下默然,只是传来几声沉重呼吸,显然是有些不解。 「我既已送出,便无道理收回。况且,我们非亲非故,现在是我有求于你,拿人钱财与人办事,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男声缓慢地说道。 「好吧,我就勉强收下这对珍珠。」金映儿拿回珍珠,嘴里却不住叨叨教训了起来。「不过你这态度得改,否则以后如何行走江湖?江湖人或者口袋空空,『道义』二字却总是放在心头的。」 「道义?」男声冷笑一声,便不再搭腔。 金映儿鼓了下腮帮子,向来不爱独角戏的她,拿起绿笛便敲敲小门。 「你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怎么会被关在这种鬼地方?」 「恶徒掳人索钱。」 男子语调冷冷,但金映儿无所谓,毕竟自讨没趣这事,她早就很习惯了。 况且,看在他给的十两金,能让她带着她爹远走高飞的分上,她什么都可以不跟他计较。 金映儿从包袱里挖出两块仙楂饼。「要不来块仙楂饼,边吃边聊?」 「不。」 金映儿自讨没趣,自顾自地咬着仙楂饼。 此时一阵阴风吹过,窗边树木沙沙声像极无形鬼魅正在逼近,仙楂饼的酸甜还梗在喉咙里,金映儿却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热脸贴冷屁股也无所谓了,谁要她生平第一怕穷,第二怕鬼。 她再用笛子敲敲木门,大声嚷嚷道:「喂,你说点话,不然我就吹笛子给你听。我这笛子一吹,保证鬼哭神号、群魔乱舞,什么众鸟高飞尽,指的就是我的笛声。」不是她自夸,她的笛声连她自己听了都要闹头痛。 「说话会口干。」男子声音干涸得像缺水沙土。 金映儿从她的百宝袋里找到一只皮囊水袋,往门边小隙里硬塞。「山泉水,便宜你了。」 门下传来激切的喝水咕噜声。 「你方才说你是什么钟馗弟子,你是斩妖除魔的师婆吗?」男子声嗓虽仍沙哑,却已较之方才响亮了许多。 「称不上『婆』字辈,不过倒真的收拾过不少只贪心鬼、色鬼。」她得意洋洋地说道。 「法力既然如此高深,又如何会在月黑风高之际,被人扔于此地?」 「故事可长了,我把仙楂饼扔下去,你吃点才有体力陪我说话。」金映儿不管男人嘲笑口吻,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爹爱赌,输光了我们住客栈的银两。我们十天白吃白喝,被扔到这里还算好了。只可惜,我没机会与我隔壁房那位认识不久,却是一见如故的石姊姊告别。」 她大气不喘一声,啪啪啪地说完一串话。 没人回覆她半声。 金映儿皱起眉,不屈不挠地继续往下说道:「其实被扔到这儿也不算惨,上回我假装成长清县令妹妹,我爹扮成随从出游时,没想到长清县师爷正好在另一艘船上,我们父女当场被人直接从船上扔到湖里,那可是十一月天啊!南方虽然无雪,可还是冻得我足足病了一个月!」 「你是个骗子。」 良久后,男子总算蹦出了几个字。 「干么说得那么难听,什么骗不骗的,钱财原本就是流通之物。为富不仁的人把银两给我,我再帮他们拿去救济嘛!」金映儿呵呵一笑,神色倒无任何愧疚之意。 「什么救济他人,银两全被你爹拿去赌博了吧。」 「你就不能说点中听话吗?当心老娘明天不去那什么天宇粮行!」金映儿哇哇大叫,举起笛子咚咚咚地敲着小门。 「你扮成县令的妹妹,表示你识字?」男声问道,听得出声音有几分勉强。 「认得几个大字,不过写就不行了,只能勉强画些符咒骗骗人。想我娘以前还在的时候,多少还催着我念书写字。」金映儿枕着包袱,话匣子一开便停不下来。「知道吗?我爹以前还是个秀才,我娘走后才变成这副德行的。所以,夫妻感情甭太好,否则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离开,实在是……唉……」 她心有感慨,长叹一声。 屋内再度归于一片诡寂。 金映儿无奈地长叹一声,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陪我说话,我先吓死在这里,明天谁去找人搭救你啊!」 「你爹老是将银两输光,你不怨他吗?」男子不甘愿地问道。 「自己的爹,能怨什么呢?」唉唉唉。 「他若为你着想,便不该沉迷于赌博中,让你一个姑娘家置身危险之地。」 金映儿的心被这话狠狠刺了一下,几年行骗生涯下来,她被吃过不计其数的豆腐。若非她的机智、反应过人,确实也有几回差点丢了清白。 「听你这话倒是聪明人,莫非有妙计要告诉我?」她问。 「我听闻市井乞丐间流传着一种变相术,能造出烧伤或断指断脚,引人同情。你懂得那些吗?」 「那是必然。不过是用猪油、鸡血,加些纸张、豆渣,捏出恶疮样子嘛!」不是她自夸,关于这些小道杂技,她懂得可真不少。 「你何不易容成脸部伤残,告诉你爹,你因为他欠债不还,让讨债者毁了容貌。若他心生歉意,便不会再犯。若他仍无悔意,你便要早早替自己打算。」 金映儿紧揪着包袱,贝齿陷入唇间。 「拿骗人招数骗自己的爹,我倒没想过。」但这种欠债躲债的日子,她实在也过腻了。 「如此总比你们日后年老体衰之后,沦落街头行乞好些。」 「是啊……现下的乞丐头个个心狠手辣,你们这个秋日县的乞丐更是成群结党,坏得不得了。我若还不了银两,被人扔进乞丐堆里,难保不会被砍去一条腿,扔到路边乞讨。好吧,我回去就这么做!」金映儿愈想愈觉得此法可行,一拊掌便大喝一声。「这主意好到本姑娘连耳朵都红了!」 「你耳朵红跟这招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给我听好了,本姑娘走遍大江南北,这对耳朵可不随便乱红。我一眨眼便能使出羞人答答的闺秀模样,可我说脸红归脸红,唯独这耳朵非得遇着大事才红。」她大声地说道,心情大好地拿起笛子在掌间翻转着。 「你走遍大江南北,有何心得?」 「我前月打从北冬国过来,那里内战不断,大伙儿都羡慕这东春国富裕。可我一路走来,发现这里有钱人虽多,穷人亦多。而且乞丐强悍,勾搭地痞流氓,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才来一个月,便将此地现象说得如此清楚,确实是有一些本事。」嗄哑男声满含赞许之意。 金映儿咧着嘴笑,不觉飘飘然起来。「我的本事何止这一招,我算准这年七、八月会有风台,到时候可得先备些粮米。」 「你如何知道?」男声里有着浓浓好奇。 「以前一个老农教我的。东春国的十二月底那几日,若吹的是南风,则隔年七、八月必有风台。我观察过一、两年,倒没出过错。」 「你若懂得用这些事情赚钱,早该是个富婆。」 「好好赚钱,还不是又给我爹给赌光了。我甚至考虑过买块地,带他到西边拓荒,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子又糟……」金映儿翻了个白眼,光想就觉得很累。「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情吧!」 「无可奉告。」 「那就说说恶人既掳了你要索钱,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是家人筹不出银两吗?」她最爱和别人东说西聊,尤其是在这种漆黑夜晚。 「我没有家人。」男子漠然以对。 「那身边至少有个能替你作主的人吧?」 「我便是作主的人。」 金映儿奇怪地皱起眉,毕竟像这种随手就赏出珍珠珥饰、出手便是十两金的富人,身边应当不乏朋友才是。这家伙八成是个惹人厌的守财奴吧! 可他方才那么这么正经八百地想替她解决问题,应该也不是个恶人。 「如果你没遇到我,没人拿出银两来赎你,你岂不老死在地窖里头?」 第二章 想到白骨一堆,她蓦打了个寒颤。 「再过数日,我商行管事自然会筹出银两,只不过不会是恶人所要的十万两。」 「乖不咙咚,十万两!你是皇亲国戚不成?」金映儿大叫出声,连眨了好几下眼。「不过,有钱又如何,你还不是被关在这地窖里?人生在世,身边总是要有个信任的人,否则一辈子这么虚度了,防东防西防到没个知己,将来年纪渐长,也不是个了局……」她以老生常谈语气,嘀嘀咕咕地说道。 「那你信任你爹吗?」男子打断她的话。 「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弃我于不顾。」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会相信你爹之外的人吗?」 「当然啊!找到一个待我好的人,我甚至可以为他死……」她用力一拍胸脯,却忘了控制力道,痛得缩了下身子。 「姑娘家便是这般不切实际。」 「哈,那我敢打赌你一定没见过我这么实际、识时务的女子!我这人最会看眼色,矛头一不对,马上就走人……」 「那你怎么还未发觉我其实不想说话……」 「我是心肠好,怕你闷得慌。而且,你这人就是性情孤僻,才会落得没人营救的下场。难道这辈子都没人帮助过你?还是你有钱了,便自觉高高在上,觉得不需理会旁人?」 「我是白手起家,若姿态威仪不唬人些,如何能镇得住他人。」 「唬骗外人是一回事,身边总是也要有几个贴心人吧……」 两人便这么一搭一说地抬杠至晨光微亮。 一夜未眠的金映儿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又捏又拍地疏通她穴道已解的双腿。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不……是百年书啦!我马上去找人来救你。」金映儿瞄了阳光一眼,大声地说道。 虽然很想看看对方长得是何种模样,但她不敢久留。 天色快亮了,她不能冒险让男人看到她的脸,否则她的把戏都让人摸透了,日后怎么行走江湖?骗子最忌讳被人拆穿把戏。 虽然她打算很快便要金盆洗手,但她爹的赌性究竟坚定到什么地步,毕竟只有天晓得。 「唉呀,我瞧这地窖上的锁似乎快松了。你再多使点力,便可挣脱了。」 金映儿用铁丝撬开铁挂锁后,再微妙地将已开的铁挂锁松卡在门闩上头,她想只要一盏茶时间,他便能挣脱了。 「请留步,让我言谢救命之恩。」男子哑声,声音里竟有着几分急切。 「你已经给足我谢礼了,再谢就要折我的寿了。我先走一步啦!」金映儿拍拍身上灰尘,咧嘴一笑。「你不是说你几日后便要娶亲了吗?你自己挑选的娘子,总可以相信了吧。记得我老江湖一句话,人生在世,不多结善缘,哪里活得痛快呢?」 金映儿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日光映上她微笑的蜜色脸庞。 有了这十两金,她金映儿的人生从此便要大不同了! 做好事,果然会有好报哪。 稍后,金映儿简单易容,在脸上弄了几处伤疤,走进男子所说的「天宇粮行」,好奇地在米粮过斗的笸箩及铺板前多瞧了几眼后,她找到此处管事说了讯息,领赏之后,很快地一溜烟离开。 万一对方反悔想要回这十两金,她先前易容过,一时之间应当也不容易找到。 现下就等着找到她爹,一同享福去呗。 爹在客栈掌柜赶人时,便先行逃溜了出去,他无处可去,应该会在他们初来此沈香城时,乞丐们聚集的义庄吧。 金映儿其实不爱那里,总觉那处乞丐头儿蔡利一双贼目看得她不舒服,但她却不得不去。 她斜背着娘生前缝制的绿色包袱,哼着无字小曲,一路又蹦又跳地走到义庄前。她爹正坐在门口,不知在发愣些什么。 「爹!」 金佑宁一看到女儿来,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呼大叫了起来。「都是爹不好!都是爹爱赌!」 金映儿一听爹说这话,头皮发麻,立刻转身往外跑。 这是他们父女间的暗号,每当对方开始呼天喊地时,就代表了要对方快点逃跑。 只是,金映儿才跑了两步,便被几名凶神恶煞的乞丐挡住了路。她从包袱里抽出绿笛,趁对方来不及防备前,狠狠敲了他们几下。 「有暗器!」金映儿喊道。 乞丐们后退一步。 金映儿连忙又抢前一步,跑到上风处。 「有暗器!」她又说。 乞丐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向前。 「有暗器!」金映儿再喊一声,却只是拚命挥舞着手里长笛。糟了,忘了先在长笛里放迷药了。 「臭娘儿们,哪来的暗器!」乞丐们朝着她一拥而上。 金映儿从口袋取出花椒粉末,啪地撒出一大把。粉末刺上乞丐们眼睛,个个惨叫连连,她得空又忙往外冲出几步。 「金映儿,你再多跑一步,你爹这手臂就砍一只、你跑两步就砍他一双!」 金映儿一回头,只见乞丐头蔡利正拿刀押着她爹。她爹脖子被划出一道血痕,面无血色地看着她,连头发都在发抖。 她这一停顿,又有几名乞丐逼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跑什么呢!你落到了本大爷手里,此后就要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蔡利嘿嘿笑着,笑到连双下巴都在抖动着。 金映儿看着蔡利一脸算计邪笑,只能苦笑地勾起唇角。 看样子,她包袱里的十两金还没摆热,便要被人夺走了。她啊,永远只能当个过路财神,连个翻身机会也没有哪。 早知道就连这十两金都别拿,至少还能让鬼屋里的男子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着不计回报的好人哪。 只是,只是—— 金映儿双手被反绑,被乞丐揪着臂膀,强押到她爹身边。 只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就是了…… 七日后—— 沈香城最热闹的梁门大街上锣鼓喧天、钹声震耳,几箱嫁妆与一顶八人喜轿正热闹地于石板路上行进着。大街两旁挤满了人,全等着看看这迎娶阵仗有多豪华。 「哪家办喜事,这么热闹?」路人问道。 「南宫啸天娶新娘啊!」 「唉啊!他终于娶亲了啊,娶的是谁?」 「听说是长清县令公孙赏的妹妹,你没瞧见那八人喜轿的气派吗?据说走了三天三夜,连轿夫都来了二十四个,每一个时辰便换一班哪!」 「啧啧啧,南宫啸天娶亲便该是这般大手笔,否则『南宫半城』这外号岂不白喊了吗?」 「不是听说他出身不怎么好吗?」 「这年头贱民只要有钱,哪个不爬到贵族头上哪!你瞧这南宫啸天连迎亲都未亲自现身,也够傲慢了……」 啪啪啪啪…… 一阵鞭炮声打断路人对谈。 「大喜之事,放什么鞭炮,吓死人便不用偿命吗?我还想多听听长清县令和南宫啸天的事情,现下害我都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了……」 坐在花轿里的新嫁娘不耐烦地扯下喜帕,露出一张蜜色小脸及一对气呼呼圆眸,正是不久前被乞丐头逮住的金映儿。 不久前,金佑宁在义庄赌输蔡利一大笔钱,被押着签下卖女儿契约,而她身上的十两金则被蔡利夺走,强说那是他被人偷走的金子。她只保住了藏在亵衣里的那对珍珠。 蔡利原本是想将她卖到青楼,好赚上一笔,没想到就在她即将被卖到青楼前一日,一名许媒婆找上门来,说是长清县县令之妹公孙小姐带着丫鬟逃婚,而新嫁娘有财有势的夫婿南宫啸天不能被惹恼,否则大家就得等着受报应。 因此,长清县令公孙赏要媒婆先找个家世清白的处女暂时先上花轿应付。 金映儿一听到这消息,马上毛遂自荐代嫁,说自己不但胆识够,而且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毕竟,她若一入妓院,就是虎狼豺豹环伺,相较之下,嫁到南宫府里当个假夫人,至少还可以吃香喝辣一顿后,再乘机逃走。 于是,金映儿从公孙家出了阁,还安慰自己,此举也算是一吐她先前假装成公孙县令之妹行骗,没想到却被扔到冰池的怨气。 她临上花轿时,许媒婆一直吩咐她,嫁到南宫家后一定得千万顺从、一定要讨好南宫啸天,最好是尽快和他有夫妻之实。这样就算日后正宫夫人被寻回,她或者还可以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而被留在府里。 只是,金映儿把许媒婆的话全当成耳边风,她只晓得新嫁娘如果不能快点找回来,她这假新娘不消多时,铁定会被拆穿。 再怎么说,那位逃走的公孙小姐琴棋书画全都是一时之选,而她就只有装神弄鬼、救回她的赌鬼爹爹,这两件事最在行。 她是不知道南宫啸天究竟是做何营生,不过倒是听说南宫啸天家里墙壁都铺金镶银,想来八成是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儿吧! 「老牛吃嫩草,硬是要娶个十八岁姑娘,难怪新娘子要逃走。」金映儿啐了一声,对于这种急色鬼德行已经看得多了。 「姑娘在说什么呢?」 八人大轿在路旁停了下来,许媒婆撩起红帘,很快进入轿里。 金映儿瞄了许媒婆一眼,双手交握在胸前,涂满胭脂的圆红小嘴噘得半天高。 「你说话小声点,万一让轿夫们听到还得了?」许媒婆在她手臂上重重拧了一把,不客气地说道。 「你动作客气些!要是给旁人看到你这么对待县令妹子,谁还相信我是真的新嫁娘。」金映儿把媒婆往外一推,双手叉腰,悍态十足地说道。 「唷,你还真以为自己真是县令妹子,架子倒是全端出来了!」 「不端架子,难道要我摆出我平时的恶形恶状吗?」金映儿撩起刺绣红裙,单脚箕踞,地痞流氓似地坐着。 「你嘴再刁啊,难道不怕你爹的命不保?」许媒婆伸手把她的脚给拉下来。 金映儿冷笑一声。「你和乞丐头挂,抓了良家妇女来顶替,嚣张个什么?不过也是贪财,就怕没把我乖乖送上南宫家,拿不到丰厚媒人赏钱,不甘心就此逃之夭夭吧。」 「你这刁奴,算什么良家妇女!」许媒婆气到连眼皮都泛红,伸手又要拧人。 「来人啊!」金映儿放声大喊。 「姑娘有何吩咐?」轿夫们问道。 「继续上路!别误了吉时,脚程走得再快一些,大大有赏!」金映儿说道。 「是。」轿夫们一听有赏,全都打起精神来。 许媒婆咬牙切齿地瞪着金映儿。「最好南宫老爷睡过你之后,就把你一脚踢开,你成了残花败柳……」 「起轿。」金映儿说道。 许媒婆瞪她一眼后,快步走了出去。 啪啪啪…… 轿外又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金映儿捂住胸口,嘴里咒骂一声,眉头却是整个拧紧了起来。 这一回她是嫁入别人家里,洞房花烛夜或者可用迷药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日日夜夜。 除非她用了蔡利给她的毒药。 蔡利要她在公孙小姐被寻回之前,对南宫啸天下毒。等到他中毒已深时,蔡利再拿着解药以神医姿态出现,救人一命,赚进银两。 在蔡利得到银两之前,她爹则要被扣押在义庄为人质。 金映儿握紧手边包袱,胸口一窒。她虽然是个骗子,然而谋财害命这种事,却是万万做不到啊。 况且,虽然公孙县令信誓旦旦南宫啸天不曾见过他妹子,但天晓得她会不会被人一眼识破。 金映儿从亵衣里拿出那对在鬼屋里受赠的珍珠珥饰,为自己戴上。 横竖都要骗人,至少当个贵气的骗子,骗得有气势一些,至少别在第一时间就被赶出南宫家吧。 因为她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替自己、爹,还有那个她不想下毒的南宫啸天脱困啊。 唉,老天爷若有眼,实在该让她这种有良心的骗子好过一点吧! 花轿一入南宫家,金映儿赶忙正襟危坐,抓起红盖头盖好。 只是,无论她耳朵竖得多高,就是没听见一丁点说话声音。这南宫家异常地静谧,哪里有半点办喜事的样子呢? 金映儿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不自觉地揪住一旁的绿色包袱。 轿子慢慢地停了下来。 「新娘下轿。」许媒婆撩起轿帘,快手扶起新嫁娘往外走。 金映儿才起身,头上几斤重的凤冠便让她身子摇晃了下,只好挨着许媒婆龟步前进。 「恭喜南宫老爷娶得如花美眷啊!」 金映儿跨进一道门槛之后,许媒婆喳呼恭贺声在屋内回响着。 「拜堂吧。」男子命令道。 金映儿蹙了下眉,觉得这声音听来实在不老,最多只有三十来岁。 「是啊,别误了吉时。这南宫家长辈呢?」许媒婆问道。 「没有长辈。公孙家不也没派人过来吗?」男子声音中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老爷息怒,公孙县令一家子身染严重伤寒,唯恐来了会传染给新娘子不吉利。您知道这消息后心里不快,不也没亲自到公孙府去迎亲吗?这两边算是打平了吧……」许媒婆大声嚷嚷道。 「废话少说。」南宫啸天不耐烦地说道。 「老奴话多,老爷莫怪,我快给您办事便是了。」金映儿感觉许媒婆往她手里塞了一记红缎,一个男子站到了她的身侧。 金映儿瞄着那双黑靴,猜想这人身长必定颇高,而且身上一股凉香闻来令人神清气爽。 她还不及再多想,便被许媒婆压下头,连连弯身鞠躬了几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请老爷撩起夫人盖头。」许媒婆说道。 金映儿闻言一僵,连忙眨眨眼,挤挤腮帮子,好让一张脸不那么僵硬。 「全都退下,到外头领赏。」南宫啸天说道。 「谢老爷。」 仆役们整齐划一的声音让金映儿冒了一背冷汗,怎么她这周遭竟站了这么多人?方才明明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三章 这南宫府内想来治家甚严,教她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许媒婆,你也下去领赏吧。」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许媒婆格格笑着,身上珠翠首饰摇得叮当响。 真好,她也很想领赏啊。 金映儿噘了下唇,头上红盖却蓦然被掀开。 她吓得后退一大步,圆眸大睁,瞪向来人—— 南宫啸天望着眼前这张圆脸,冷凝长眸却是一怔。 他如冰目光快速地扫过她的圆眸、圆鼻,还有那两片圆润嘴儿,却又很快地恢复为面无表情。 但是,这金映儿一时之间却还收不回错愕神态,只能呆呆望着眼前的「花容月貌」。 有没有搞错? 一个男人长了这么一对绝色凤眸和鲜艳朱唇,姿容端正、肌肤如玉,硬是把她这个新嫁娘都给强压下去了。 金映儿紧盯着南宫啸天这张和老字沾不上半点关系的俊美脸庞,脱口说道:「我……本来以为你很老。」 南宫啸天听着她清朗声音,冽眸微眯,目光从她的眉眼一路打量到她的身子,最终停在她耳上那对透着粉光的珍珠上头。 金映儿被他这么一看,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身分,旋即羞怯地垂眸而下。 「说话。」南宫啸天命令道,仍瞪着她耳上那对珍珠。 「奴家向夫君问好。」她盈盈一福身,再抬头时,已是俏颊生嫣,分明一副羞怯娘子模样。 「你的样子和画卷不一样。」南宫啸天冷眸里精光一闪。 金映儿头皮发麻,脸上神色却更加镇定。 「这些时日奔波,容貌多少有些改变,加上脂胭涂得厚重了些,让夫君失望了。」她扬起一对明眸,不慌不乱地迎视着他的打量。 南宫啸天没移开眼,唇角缓缓勾起一笑。 这一笑绝艳,足以倾城,美得让人一看都要倒抽一口冷气。 只不过,这笑意没入到他那双寒潭黑眸里,反倒增添了几番算计意味。 金映儿心下一惊,手心吓出冷汗,却是佯装无事人地回以一记温婉笑意。 「我让丫鬟领你回房休息。」南宫啸天说道。 「多谢夫君。」她屈膝一福身,被他突然凑到面前的俊容吓得屏住呼吸。「你……你要做什么?」 「绯红朱颜,更衬得夫人一对玉耳,与这对珍珠一样地粉润动人。」南宫啸天握住她的耳朵,长指仔仔细细地将那对珍珠抚了个透彻。 金映儿被摸得一把怒火,她倏地垂眸低头,装出羞怯模样。 「这对珍珠是先母所遗,夫君切莫戏弄妾身……」再敢乱摸老娘,信不信我让你绝子绝孙! 「戏弄?」南宫啸天望了她仍然白皙的耳廓一眼,忽而冷笑出声。「究竟是谁戏弄谁还不知情。」 金映儿被他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正欲挤出一个温婉恭俭微笑来掩饰时,他却已转身扬长而去,消失于雕花彩画巨门后,只留下一股薄凉香气。 她抱住双臂,有种不好预感。 南宫啸天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对象,她江湖行走得够久了,这点识人之明,总还是有的。 她甚至觉得他似乎已经知晓她根本不是公孙姑娘。 但是,这个想法应当只是她多心吧。他若知道她不是公孙姑娘,何必留她在府里呢? 金映儿一甩头,硬是将那些恼人想法全甩到脑后。 她应当只是作贼心虚罢了。毕竟,这可是她头一回上花轿,头一回要经历「洞房花烛夜」啊! 稍后,金映儿在婢女的服侍下走到新房,只觉得沿路廊间彩花珠灯成排、描金宫灯不时点缀其间,映得夜似白昼。 一进屋内,入目所见之沈木香柜、碧纱长榻、华丽拔步床皆非寻常,便连莲花几上的白玉香烛,亦是宫廷气派。 金映儿看得傻眼,脸上却是寻常姿态。 她端坐于床榻上,听见婢女询问着老爷怎么不曾回房喝交卺酒,也不曾完成和髻结发步骤。 只是,婢女们说了半天,仍然没人敢去找南宫啸天。 好不容易请了管事去催促,回来的答覆却是—— 「老爷交代,琐事杂习可免,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即可。」 于是,金映儿便乐得在婢女的服侍下,摘下头上那顶堆满华丽珍宝的凤冠,以及臂膀颈间那些黄金珠翠首饰。 金映儿用眼尾余光寻找到她的绿包袱正搁在桌上后,稍稍安下了心。今晚要过关,便得靠里头法宝…… 「帮夫人除去珍珠珥饰。」圆脸婢女春花说道。 「不用了,我这珥饰不离身的。」好用来提醒自己,救人也是能有收获的。 「夫人,这边请。」 高瘦婢女秋月领着她走到屋内另一扇门边,门一推开—— 是一处以白石砌成的方正浴池。 两旁立灯映得池内水色如月,兼以热气氤氲,让金映儿以为自己走到仙境。 「奴婢们伺候夫人沐浴。」春花、秋月上前要替她褪去嫁裳。 金映儿摇头,紧揪住衣襟。 「夫人害羞呢!」春花圆脸笑得红通通,为她卸去那件攒金绣凤的红嫁裳。 「我习惯自己沐浴,你们都退下去吧。」金映儿拉着身上白丝单衣前襟,努力表现出自在模样。 她实在搞不清楚这些有钱人脑子在想什么,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需要别人帮忙沐浴? 「夫人若有需要,摇摇旁边玉铃即可。」秋月说道。 待到所有人全退出之后,金映儿松了口气,这才褪去单衣,走进浴池里。 乳白色热水抚过她酸痛肌肤,她感动到险些掉下泪来。 上一回这么痛快地泡澡,是五年前爹赢了一大笔钱,带着她到城里最贵客栈里过了几天好日子的那一次吧。 她闭上眼,什么也不想,只让热泉烘着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笑着。 她不晓得躺了多久,但她知道她必须回过神来,好好想法子应付接下来的新婚之夜,于是她大声地告诉自己—— 「富贵荣华到头总是空!快醒来!」 「没想到你年纪虽然轻,却有如此深重感慨。娶得如此夫人,当真是我南宫之福。」 金映儿蓦睁开眼,对上南宫啸天面无表情的俊容。 他如鹰目光滑过她手臂上那几道浅浅伤痕,却没忽略那对美好裸肩,黑眸于是更显深幽。 她倏地往下一沈,圆眸凶光一现。 「这晚原是新婚之夜,夫人害臊什么。」南宫啸天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被热水温红的娇俏丰颊。 金映儿嘴角抽搐两下,努力装出羞人答答模样。 她害臊个大头鬼!她是被他占了便宜,气到想杀人放火! 她原本是打算在新婚之夜先用迷药迷昏南宫啸天,再给他一种妓院常用销魂散,让他以为已经和她有了鱼水之欢。之后的事,她还没想到,总之就是且战且走吧。 岂料,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杀得她措手不及。她听窑子姑娘说过,有些男子偏好在房间之外地方苟合,这……南宫啸天……该不会也是此道中人吧? 金映儿勉强想挤出笑容,脸色却是益发苍白,心里紧张,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总不能要她这个假的大家闺秀装出窑子姑娘老练姿态来掩饰害怕吧。 「侍候夫人穿衣。」南宫啸天朝着门边喊一声。 「我自个儿来便成……」金映儿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快点滚开。 「夫人乃是金枝玉叶之躯,应当早已习惯有人伺候。」他说。 金映儿觉得此话讽刺意味甚浓,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奴家只是不习惯让其他婢女侍候。」她柔声说着,泉水下的手掌紧握成拳。 「那又为何不带着婢女陪嫁?」南宫啸天在一边木椅坐下,欣赏着她变化万千的神情。 「我怎么忍心让她们为了我离乡背井呢?」说得真好,连她都想红眼眶了。 金映儿扬眸望向南宫啸天,只见他玉容淡然,黑玉杏眸像是要逼人招供似地直盯着她。 南宫啸天锁住她的眼,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原来他这些年不是不懂得笑,只不过没遇到让他微笑的人罢了。或者,他漠然的性子早已因为前阵子的经历而有了转变呢? 「夫人果真好心肠,算我南宫啸天祖上积德。」他凤眸微扬,眼里带着一分笑意滑过她圆桃似红颜。 他祖上有没有积德,她不知道,但她铁定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要光溜溜地躺在浴池里,等着让人一览无遗!金映儿瞪着他,嘴角抽搐两下,连忙咬住下唇,免得自己口吐恶言。 「奴婢帮夫人着装。」春花、秋月进门,恭敬地站在浴池边。 金映儿瞪他一眼,一动不动地泡在浴汤里,一副南宫啸天不走人,她就要与此池同生灭的壮烈模样。 南宫啸天嘴角一扬,转身离开。 他可不想逼人太甚,她若狗急跳墙,他便少了逗人乐趣。横竖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不差这一时。 「夫人刚才看见老爷笑了吗?」秋月拿起一块大布巾,将起身的金映儿密密裹于其间。 「有吗?」他不是从头到尾都摆张冷脸吗? 「奴婢们还没见过老爷笑呢!可见老爷心情大好,必定是很喜欢夫人哪……」春花喳呼地说道。 哈!想不到骗子到处都有。金映儿一挑眉,好笑地望着春花兴奋模样。 被南宫啸天那对冷眸一瞄,她后背冷汗直冒、心里发火直喷,真不知道她们是哪双眼睛坏掉了,居然说他对着她笑。 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随便一回眸,旁人便要惊艳。 南宫啸天若是真笑了,也是冷笑,笑她的手足无措吧! 婢女们为金映儿穿上一件莲红交襟绸衣,系上一条四瓣金萝裙,腰缠金丝绣带,肩披薄纱披帛。 「这是什么衣料?」金映儿对于身上柔软触感甚是好奇。 「这是三梭布,是现下最特别的棉织衣料。」春花好奇地看她一眼。 「我们府内女眷只许着丝衣,怕伤了肌肤。」金映儿眼也不眨地说谎。 春花点头,扶起她走向房里。 金映儿自忖身强体壮,实在不需要人家扶,不过一想到南宫啸天还在房里等她,便开始觉得有点腿软,也就任由春花扶着。 一入屋内,但见南宫啸天倚在靠窗长榻边。已换下新郎红袍的他,穿着一袭玄青色长衫,衬得他身形修长、杏眸璀亮,看得人…… 金映儿低头蹙起眉,不明白心脏为何猛跳。 「奴婢为夫人涂上茉莉香油。」秋月让她在梳妆镜前坐下,取出象牙梳栉梳理她的发丝。 金映儿望着铜花镜里一身华服,双眸氤氲、颊生桃花,发丝似云的女子。她瞪大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果然人要衣装啊!她从没见过自己这般娇艳姿态。 南宫啸天弹了下指,婢女们送上一壶茶。 「这是老爷请人特别为夫人煮的兰香茶,乳汁一斤加上好茶叶,再添蔗糖,熬煮一日,一滴水也不加,喝来特别香醇。」 金映儿喝了一口,圆眸顿时亮似天上月儿。 「乖不咙咚,这东西怎么这么香浓啊!」只觉得口中尽是香气,久久不能散去。 「夫人说什么?」春花噗地一声笑了出声。 金映儿斜眼瞄向南宫啸天,只见他那对井深眸子竟漾着笑意。 天啊!他真的在对她笑。金映儿别开头,抚着微热耳朵,自顾自地说道:「『乖不咙咚』是我奶娘家乡话,她每回吃到好吃东西时,总要说上这么一句。」 「你奶娘还在世吗?」南宫啸天看着她那对染了樱花红的耳朵,他自长榻起身走到她身后。 春花、秋月互看一眼,连忙无声地退下。 「她早已仙逝。」金映儿低头长叹一声,因为她根本没有奶娘。 下一刻,她的脸庞被挑起,迎上南宫啸天让人惊艳的美貌。 他的指尖拂过她小巧下颚,她感觉耳朵灼热,脸庞却变得苍白无比。 「要……要……开始洞房花烛夜了吗?」她的迷香还没摆放就绪,难不成真要束手就缚、任他摆布吗? 她很快瞄了一眼绿包袱,想着该如何走到那儿。 南宫啸天黑眸瞅着她,忽而低头—— 吻住她的唇。 金映儿睁大双眼,与他对峙。他的舌尖像火,肆虐过她的唇间,那过分亲密的唇齿相触让她头昏。 他身上的冷香味道随着两人的亲近而占领她的呼吸,她四肢无力,不得已只能勾住他的颈子,好支撑无力身子。 「啊!」她被南宫啸天打横抱起,走向铺着大红刺绣的床榻。 金映儿头才一碰到玉石枕,全身便不自觉地摆出防备姿态。也许她可以趁他脱衣服时,先踢倒他、再给他两拳打昏他…… 南宫啸天倾身而下,双唇贴在她一对珍珠珥饰间,淡淡说道:「早早歇息。」 金映儿顾不得自己嘴巴合不拢模样铁定又呆又蠢,脱口说道:「你……不是……我们……没有……」 「娘子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圆房?」他的大掌探入她的薄衫下,覆住她柔软左胸。 金映儿感觉到她的心跳撞击着他手掌,他的指尖在她肌肤抚爱地撩动着,让她心跳更剧。 她皱眉瞪他,贝齿紧咬着唇,在心里把他的手砍成一百零八段。 她日后如果不趁着迷昏他时,折了他的手,她就跟着他姓南宫! 「娘子怎么一脸凶神恶煞?」南宫啸天长指揉过她紧蹙眉心。 「奴家一切以夫君为主。」呸,她明天就下迷药迷死他。 金映儿努力摆出被自己夫君轻薄的开心姿态,无奈嘴角太僵硬,连假笑都抬不起来。 「夫人如此通情达理,即便是我日日宿于他房,你应当也无妨,对吗?」 「那是自然。」她求之不得哩。 「那便如夫人所愿。」 南宫啸天指尖滑过她的樱唇,在听见她的磨牙声后,他大笑着走出房间。 金映儿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不和她洞房花烛夜,却是又亲又摸地什么都做足了,难不成是来验货吗? 不管了,总之她今晚逃过一劫了。 第四章 快步走到包袱边,原本是想将迷药藏在身上,可想到南宫啸天方才肆无忌惮地胡乱碰触,她暂时打消了这个主意,暂且将迷药塞在床榻一处隐密角落。 至于蔡利给的那包毒药,她将它塞在包袱最下方。 她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从这里溜出去救她爹了,干么闹出人命? 当下之计,便是好好了解一下环境,万一苗头不对,她才有法子逃之夭夭。 金映儿将长发扎起高束于肩后,吹熄屋内数十盏烛火。在确定没人会来干扰之后,她偷偷溜出房间,趁着四下无人时,撩起裙摆爬上一棵大树。 接着,她像只灵巧小猴地从树端溜上屋顶,居高临下地一望—— 乖不咙咚,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连绵不绝的廊庑,简直像是皇帝的三宫六院。 夸张的是,府邸里头竟然还有个可以划船的水池,难怪公孙县令不敢得罪南宫啸天。 瞧瞧庭院间那些亮晃晃的巨炬灯台,她敢说皇宫也不过就是这般气势吧,一夜也不知道要用上几斛油呢! 她踮着脚尖,沿着屋顶而行,时而俯身趴在上头,细听了一些府内仆役们的秘密。 远远传来敲更的声音,她打了个哈欠。这一天黎明即起,还真是累了。 她溜回房里,整个人倒回榻间,只觉得枕头松软,被褥软香,眼才一闭,便睡了个人事不醒。 沉睡的她完全没发现,南宫啸天曾经走回她床边,取起她的包袱,仔细地检视一番,并将里头药粉分别都取了些出来后,才又放了回去。 之后,南宫啸天站在床边,仔细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又转身离开。 金映儿这一觉睡得酣甜,醒来时就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她伸了个懒腰,满足地睁开眼。 「夫人醒了。」春花及秋月正站在床榻边,微笑地望着她。 金映儿怔怔看着她们,半天时间还回不过神来,以为自己在作梦。 「夫人奔波数日,累坏了吧?厨子已经替你准备了早膳。」春花端过一杯温水,笑嘻嘻地说道。「夫人喝点蜂蜜水润喉。」 「夫人请醒眼。」秋月递过一只温巾。 金映儿慢慢醒来,眼见推辞不了,干脆把自己当成皇后娘娘,由着两人伺候。 「现在是什么时辰?」金映儿问道。 「巳时过了一刻。」 「都快午时了,怎么没叫我呢?」她以后进棺材后,能睡的时间可长了,她才不想睡这么久! 「老爷吩咐不许吵醒夫人。」 金映儿一跃起身,春花秋月甚至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下床的,就看到她走到梳妆镜前,很快地盥洗完毕。 「过来帮我梳妆吧,今天不是要拜见高堂之类……」金映儿小手胡乱一挥。 「老爷双亲已逝,亦无手足。夫人忘了吗?」秋月问道,马上走到她后方为她盘起发髻。 「我没忘,只是以为至少会有些亲戚之类的人来拜访。」 「老爷向来不爱与人攀亲引戚。」秋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金映儿一扬眉,突然想起鬼屋地窖里的那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同样有钱,也同样孤孑一身,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那么老爷不在时,家中诸事由谁处理?」金映儿好奇地问道。 「大事仍是得请示老爷,其余小事,洪管事会处理。」秋月俐落地在金映儿发间插...入一支翠玉发簪。 金映儿瞪着镜中自己,一身刺绣华服、云鬓花颜生姿、金翡步摇娇艳,除了那对小巧耳朵之外,她怎么看都不认得梳妆镜里的女人。 「如果老爷在很远的地方呢?」金映儿决定别开眼,好让自己自在一些。 「飞鸽传书、快马传讯,总是几日内便能到达。」南宫啸天走进屋内,目光直接对上金映儿。 「老爷。」婢女们马上站好。 金映儿一见她们紧张模样,也立刻扮演起贤妻角色,嫋嫋一福身。 「拜见夫君。」 南宫啸天走到她面前,玉眸不见喜怒地定定望着她。 金映儿瞧着他在白日里更显得光灿的妍丽容貌,心里不住叹息。 男人长成这副模样,已经够让人不痛快了,偏偏还是个事业有成的大商人,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尽了。 「夫人对于家中诸事处理,有何指教?」南宫啸天凛声说道。 金映儿望他一眼,只觉得他今日眉宇荏厉,语气亦是咄咄逼人,与昨日神色全然不同。她不明究竟,只得摆出柔婉姿态。 「奴家只是想多了解夫君,为你分忧解劳。」金映儿浅浅一笑,自己倒先起了一臂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我便先领你见过府里诸人,看看你能为我南宫府分忧解劳些什么。」 南宫啸天言毕,神色肃穆地转身便往外走。 金映儿见状,连忙疾步跟上。 她一边走,一边望着这处无径不梁、大到无法无天的宅院长廊。 她引颈而望地想找出她曾于屋顶上见过的绿柳垂岸池子,无奈是此地庭阁太多,根本无法一望无际。 金映儿经过一座拱门,看到的正是夏日花景——茉莉、珍珠兰争相盛放、乌斯菊摇曳于两旁小径。再跨一座廊庑,荷花池中竟盖有水晶殿一座。 她看得开心,不免心急地想知道下一处景色如何。 「好快的脚程。」南宫啸天回头,看她一眼。 不妙!金映儿立刻停下脚步,亮出一个「以夫为天」笑容。 「我不想夫君等我太久。」 言毕,她开始莲步缓行,不料左右脚却突然打结,身子一倾却又被裙子绊倒,整个人往旁边一侧,眼看就要摔下廊庑。 「夫人小心!」跟在身后的春花惊叫一声。 南宫啸天上前一步,金映儿还不待他扶起,习惯性地旋风腿一扫,稳定下盘后,又迅速地起身。 春花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秋月则是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好身手。」南宫啸天拍了两下手,黑眸冷冷地看着她。 金映儿被他如冰美目盯住,明明头皮发麻,偏偏心又不自觉地怦怦狂跳着。 唉,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真是贪色之人,一瞧见他那张皮相,她就只想对着他笑。 男人实在不该长得这么好看! 「夫人身为闺阁千金,何时得来这身好武艺?」他问。 「我小时体弱,奶娘曾经教过我一些武艺强身。」金映儿头皮发麻,恨不得拧自己一把。 她没事反应这么快做什么?公孙姑娘还没找回来,她万一被识破身分,她爹还有命在吗? 「你那位奶娘似乎是个有趣之人。」南宫啸天朝她逼近一步。 金映儿被看得心慌慌,最慌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南宫啸天此时心里想法。 他老是这样对着她笑,究竟是在怀疑她?嘲笑她?还是—— 喜欢她?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应该是多话之人。」南宫啸天长指挑起她的下颚,偏不许她默然。 「夫君误会奴家了……」金映儿突然皱皱鼻子,左右张望着。「你们可闻到一股烧焦味?」 春花、秋月摇摇头。 金映儿深吸口气,自顾自地踱步开来。「真的有烧焦味啊……我这鼻子堪称好鼻师……」 「失火了!失火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 金映儿二话不说地拎起裙摆,朝着声音来源快步冲去。 她健步如飞,冲过一座亭院、跃过两座小桥后,但见一个妇人正在冒出熊熊大火的谷仓之前狂乱大叫着。 「救命啊!失火了!我的儿子还在里头啊!」妇人哭喊道。 金映儿冲到一旁水井,先是拉出一盆水将自己整个淋湿,再扯出一张湿手绢围住口鼻,转身就要往谷仓里冲。 「你做什么!」南宫啸天扣住她的腰,不许她轻举妄动。 「救人啊!」金映儿一个反掌挣脱开南宫啸天的手,在他还没能再拦人之前便已冲进谷仓里。 南宫啸天站在榖仓外,大喝厨娘一声。 「哭什么!还不快点去叫管事召集人来救火,真想火烧死所有人吗?春花,你负责先汲水、秋月则负责把水往里头泼。」 南宫啸天掏出一把钥匙,大步走到谷仓边的储物间,搬出所有水桶放到井边。 他不能进去救火,因为得有人指挥现场。况且,他一旦倒下,赖以维生的人不可胜数,他不能冒险。 但他不会允许她葬身火场! 因为他还没查清楚她包袱的毒药是否针对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是想留下她、还不明白这个多话女子为何总能让他动容…… 在这之前,他不许她受到一点损伤。 南宫啸天快手用粗绳系住水桶,一个一个地往水井里扔。 「老爷!」洪管事带着一群仆役们,气喘吁吁地赶到。 「四人负责汲水,其余排成人形龙,传水救火。夫人和厨娘的儿子在里头,不许有一点闪失!」南宫啸天沈声说道。 所有人一听到夫人也在里头,全都脸色发白,生怕有一丁点闪失。 南宫啸天指挥男丁接手春花的工作,嘴里不停命令道:「春花,你让车夫去请大夫!秋月,你再去召集一批人,从另一个水井汲水至此。洪管事到附近再找人来支援。」 春花、秋月跑步着离开,火势在这种天乾物燥时节却是烧得更加无法无天,所有人的脸孔很快便被烤得通红。 南宫啸天紧盯着炎火谷仓,黑烟间隐约见到了一个身影。 「对着门口泼水!」南宫啸天淋湿自己,大步走向门口。 他声未落地,便看见一个娇小人影背着小孩,步履蹒跚地走出谷仓。 南宫啸天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孩子,搂着她的腰,快步地退出火场。 「阿憨啊!幸好你没事!」厨娘冲上前,抱回孩子痛哭失声。 南宫啸天瞪着怀里一脸黑污,衣衫褴褛的小女子,张口便大吼出声。 「你逞什么英雄!随便一根断柱压下来,你挡得了吗?这种事就交给男人处理!」 金映儿看着他因为震怒而扭曲的玉容,发现这是她头一回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气炸了! 「你给我说话!」南宫啸天扣住她肩膀,生怕她被火呛出任何问题。 「我进去的时候,一根柱子正好朝孩子倒下,我若晚一点进去就闹出人命了!我没事……」金映儿想拍他的肩膀,表情却突然一阵僵凝,她缓缓地把手藏到身后。「我可能有点吓到,我先回房休息。」 南宫啸天眼眸一眯,握起她衣袖已然破烂的手臂,却见她整条手臂竟全都被焰火灼伤,肿胀成一片吓人恶红。 「请大夫到我房里!其他人继续救火!」南宫啸天怒吼一声,不由分说地横抱起她。 「我受伤的不是腿,我自个儿能走。」 南宫啸天狠狠瞪她一眼。 金映儿瞧着他玉容虽紧绷,但眼波却因为怒气而似流动焰火,忍不住脱口说道:「你怎么连生气起来的模样都这么好看啊!」 噗,仆役里有人低笑一声,却很快敛回心神,专注于救火工作。 「你想不想再看我更生气的样子?」 金映儿头皮一凉,马上垂眸摆出柔弱样,倒回他的胸前。 惨惨惨,她又失控了,寻常大小姐哪会像她受了伤还不安分?寻常千金也不会莽撞地冲进火场救人哪! 她悄悄扬眸看向他,咧嘴一笑,试图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攻势挽回劣势。 「我……这性子莽撞,兄长改了我多时,却始终还是……」 「你为什么冲进火场?那不过是个奴婢的孩子。」南宫啸天打断她的话,沈声问道。 金映儿皱眉瞪他,语气有些恼。「人命哪有分什么奴婢、主子!」 南宫啸天面容一怔,一时之间,酸甜苦辣滋味全都沁进骨肤里,绞得他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怔怔地盯着她。 这女子真让人猜不透心思! 她既能舍身救人,包袱里又为何会有大夫所说的断肠毒药?除非,有人在背后指使着她?南宫啸天秀眉一凛,不免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回。 他相信她不会出手害人! 南宫啸天心下一定,瞪着她一张大花脸,喉间蓦冲出一声低吼:「你给我听好了,人命当然有分亲疏远近!你是我妻子,你就该为我保重!你下回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管别人的事,信不信我会教训到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南宫啸天愈想愈恼,愈吼愈大声,直到他胸口那股莫名窒闷散去为止。 金映儿看着他震怒姿态,她耳朵被吼痛,却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从来就只有她照顾爹的分儿,为着骗人挣钱出生入死,几时有人这般担心过她。 「听到没!」南宫啸天柳眉一皱,黑眸狠狠地瞪着她。 「整座府里的人都听到了。」金映儿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微笑地闭上眼,满足地长叹一口气。 原来被人牵挂着的感觉是这么地好,虽然南宫啸天关心的人是他的妻子——公孙姑娘…… 但是,就让她骗得一点他的关怀也不错。 一点点便好哪。 疗伤十来日后,金映儿手上伤势好了八成。 因为手伤之故,她所担心的新婚之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延后。 南宫啸天除了外出视察、不克赶回的少数时日之外,每天皆会到她屋里关心她的伤势,然后总是会先用一对美眸看得金映儿心神不宁后,然后再开始与她闲聊。 他们无所不谈。 她会和他说一些「奶娘」提过的经历,他则会陈述这几年来他所经营的米粮贸易,谈他是如何选择了交通便利的沈香城经营为米粮集散地,又是如何将次等米粮外贩至蛮荒之地…… 第五章 而她猜测府内仆役对南宫啸天的疏离,一开始多半是因为这人只专注于工作,处事亦严格,兼以对旁杂琐事多半寡言,久了便容易让人心生畏惧。只是,她总觉得他的冷漠并非无情,只是不擅与人亲近罢了。偏偏这一处正是她的专长,两人想聊得不好都不容易。 聊得畅快之余,金映儿也开始期待起南宫啸天的到访。毕竟,她人在家中坐,实在没什么大事可忙。 呃,除了夜深人静时,她总要在屋顶四处奔走,替自己规划万全的逃走路线之外,确实无事可忙。 当然,在屋顶遛达久了,自然听多了屋内大小诸事,她更加清楚南宫啸天虽然治家甚严,却不是无情之人。 关于火灾一事,他早已让人查明原因是由于天乾物燥之故。他并未迁怒厨娘,只是惩处她在取货时,竟擅自让孩子进入榖仓一事。之后,他还让人在谷仓边多挖了一口井,每半个时辰便派人去巡视谷仓。 知道南宫啸天人不坏,蔡利给的毒药,她当然更加下不了手,干脆将之埋进土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只是,她既然没法子使毒救爹,当然只好另谋他计。 这一日,金映儿早早便起了床,趁着春花她们还未进门前,收拾好绿色包袱,打算晚上迷昏春花、秋月后,再潜出南宫家,跑到义庄伺机行事。 若能顺利救出爹来,当然马上逃走。再不然,就只好拿些南宫啸天给她的金银珠宝,看看能否跟蔡利赎回她爹。 从骗子变成小偷,她的命运果然坎坷啊。 如果南宫啸天知道她是骗子,他还会用那双噙笑美眸望着她吗? 金映儿胸口一疼,开始大步在屋内走动着。 「夫人醒了。」贴身婢女春花、秋月一听见声响,马上进门为她盥洗、梳头,伺候她用完早膳。 「老爷来了。」春花笑吟吟地说道。 金映儿连忙正襟危坐,一副坐不动膝、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的温良恭俭模样。 南宫啸天大步朝她而来,一身石绿长衫衬得他出色不凡,身上的薰香味儿让贪香的金映儿深吸了一口,觉得这高雅香味与他同样让人难忘。 他握起她受伤的手臂,摆到眼前打量着。 金映儿的手摆在他修长指掌里,自觉活像只短圆毛虫虫。这男人没事长了这么一双修长纤指,存心让人难看嘛。 她想抽回手,但他却俯低鼻尖轻触了下她的掌心。 春花、秋月一看老爷做出这般亲昵举动,马上识相地离开。 「伤口快好了,大夫说应当不会留下印子。」南宫啸天抬起头,将她的小手捏在掌间,口气里有着淡淡的关爱。 「有几个印子无所谓。」她一耸肩。 南宫啸天幽幽眼眸紧盯着她,不想否认自己在发现她已经将毒药扔掉之后,对她的在乎更多了一层。 金映儿被他看得不自在,腮帮子一挤便压出一团笑容。 「脸圆眼圆嘴也圆,笑起来真傻。」他长指挑起她的下颚,忽而嫣然一笑。 金映儿被他的艳笑给迷惑,一时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便让他俯首覆住了唇儿。 她变成一根木桩,呆呆地任由他的舌尖滑过她的唇齿,直到他纠缠到她喘不过气来,她才回过神来反击,学着他撩人动作,回吻着他。 这几日,他总要这般作弄人,她不甘心被占便宜,总是想着不能吃亏,每每他做什么、她便学什么。于是乎,两人最后便会吻得难分难舍、欲罢不能。 金映儿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娇吟,她瞪大眼,看见他美目里闪过一丝得意,当下便猛推他。 「你不是很忙吗?干么跑到这里来耗时间?」她不客气地说道。 「我来带你认识一下屋内仆役,这回应当不会再有火灾碍事了。」他握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往外走。 金映儿被他拉着出门,望着他后背,脑子全是他方才对她所做的事儿。 被他轻薄,她不怎么生气,只觉得头有点昏,身子有些不对劲,甚至喜欢起被他轻怜逗弄的感觉。 老实说,他每回松手时,她总会失望…… 金映儿一忖及此,耳朵轰地辣红了起来,她怎么这么不害臊?居然着迷在这种男女之事。即便南宫啸天男色惑人,他还是别人的夫婿,他们只是一场戏。 可和南宫啸天拜堂的是她啊! 只不过光想到她一个小骗子竟然登堂升室为主母,就连她自己都没法子服气啊。 南宫啸天突然止住脚步,金映儿一时不察便撞了上去。 她捂着疼痛的鼻子,小脸皱成一团。 「在想什么?耳朵竟红成这样?不知我们洞房花烛夜时,这对耳朵会不会着火?」他附耳对她说道。 「谁要跟你洞房花烛!」她耳朵顿时鲜红似血,立刻后退三大步。 「你逃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一步向前,长臂一伸,便又将她拢回身前。 「谁说的!」金映儿昂起下巴,不服气地说道。今晚若能顺利救出老爹,她当然可以躲得了一世。 「属于我南宫啸天的,就逃不出我手掌心。」南宫啸天抚过她耳上珍珠,纤纤指尖也顺势点上她的唇。 「老爷,府内人已全都到齐。」洪管事上前禀告。 南宫啸天微一颔首,敛去笑容,玉人雕像般地朝厅内走去。 「干么老在别人面前板着一张脸?」她奇怪地问道。 「主从之间若无规矩,难以管教。」不欲她走得太远,揽着她倚在身侧。 「规矩也不外乎人情吧。」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人情只是让人心存侥幸,想着能用此脱罪的东西。做错事,便是错!」他寒声说道,对于这事倒是要求很严格。 「这么无情啊?那么……」她咽了口口水,手肘轻轻给了他一拐子,试探地问道:「如果有人骗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若是早些对我坦白,自然就是从宽处理。」南宫啸天俯身而下,淡凉芬芳直逼到她鼻间。 「如果不说呢?」她屏住呼吸,定定望着他。 「我会让那人主动吐实。」南宫啸天盯着她的眼,唇角一扬,白牙一闪。 金映儿瑟缩了下身子,像是被他恶咬了一口,想后退,偏偏他的手扣紧在她后腰不放人。 「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他问。 「我是个水晶肚肠,什么秘密也没有。」金映儿一迳摇头,还睁大眼对他咧嘴一笑。 她就快要离开了,干么在这时候搬砖块砸自己的脚? 「啊!」 金映儿惊呼出声,因为南宫啸天突然咬住她的唇。她猛然推他的肩膀,在自己唇间尝到血味,不觉恶瞪了他一眼。 「很好,我待会儿便要仔细瞧瞧你的水晶肚肠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玩意儿。」 她头皮一麻,可她还来不及多想,便被南宫啸天拉着走进了大厅。 南宫啸天既然号称为「南宫半城」,厅堂内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然不在话下,厅内长椅亦皆铺以锦龙织凤,美瓷玉瓶也全都饰以珍贵孔雀翎,以突显富贵气势。 但真正让金映儿瞠目结舌的是—— 堂内竟有三十多名仆佣恭敬而立。 这……这……南宫家不就只有南宫啸天一人要伺候吗? 心里啧啧称奇有钱人家气派的金映儿,才一个出神,便被已坐上锦绣坐垫的南宫啸天拢到了身侧。 「洪亮带领府内下人,拜见夫人。」管家洪亮上前一作揖。 「见过夫人。」众人随之大喝一声。 整齐划一的声音让金映儿头皮发麻,但小脸上却是一派雍容大度,并微笑地对众人点头。眼前这些人,她有的日日都会见到,有些脸孔则是她在夜里于屋顶行走时,曾识得一些。 「大家免礼。我新来乍到,有任何不懂之事,还望大家多多海涵。」金映儿说道。 「多谢夫人救我儿子一命!」厨娘拉着儿子,跪到老爷夫人面前,使劲地磕头。 「唉呀,你不是早就谢过我了吗?快起来吧!」金映儿起身扶起厨娘,摸摸孩子的头。「孩子没事便好了啊。」 南宫啸天看着仆役们,知道他们对于新夫人救了孩儿一事,全都竖起大拇指夸赞。 只是这个小女人或者有着菩萨心肠,有些事显然还得要到菩萨面前忏悔一番。南宫啸天转头望了洪管事一眼。 「听闻夫人写得一手好字,字体娟秀无比,不知下人众等,可有荣幸见识?」洪亮笑着上前问道。 金映儿唇角的笑意僵凝,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听见底下人纷纷议论起来,说的无非是夫人内外贤淑,是本朝不可多得的女子之类。 「笔砚伺候。」南宫啸天大掌一挥,几名家丁抬来了一张黄木长桌。 金映儿嘴角抽搐了两下,鬓边开始抽痛。 我会让那人主动吐实!南宫啸天方才的话飘上心头,她后背冷汗涔涔,感觉他此时视线像针扎似地刺着她。 金映儿挺直背脊,扬眸看向春花。「我头有些疼,替我取来房内绿色包袱,里头有我治头疼的药。我吃下药,疼痛稍缓后,方能不使大伙儿失望。」 春花连忙退下,金映儿则转向南宫啸天。「趁此空档,能否请老爷让洪管事为我介绍府内诸人。」 南宫啸天点头,洪亮上前逐一介绍府内大小诸人。 金映儿认人记名功力原就一流,加上因为夜里乱爬屋顶偷窥之故,早已认得车夫阿福便就是昨晚为母亲病情发愁之人。现下更知道相恋却遭双亲反对的小情人,是园丁郭禄与婢女玉环。而厨房那个爱欺负新人的老嬷嬷,则是许大娘…… 「夫人,可是这包袱?」春花气喘吁吁地跑回厅堂。 「是。」金映儿接过包袱,随手先取出绿笛搁在手边,拿出颗仙楂糖权充丸药之际,也漫不经心地将袋子里一张草纸放上桌面。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咽下仙楂。 「老爷想让我写些什么?」金映儿巧笑倩然地问道。 「都成。」南宫啸天定定地看着她沉稳神色。 金映儿提起毛笔蘸墨,姿势优雅得连她都想鼓掌叫好,提笔便在纸上书写,笔锋行云流水,墨色均匀,一派大家气度。 「此字师自何人?」南宫啸天望着她那张鬼画符。 一个装神弄鬼的老师婆。金映儿在心里答了这一题,抬头对他一笑。 「此字是草书……」金映儿声未落地,整个人突然瘫倒在桌前。 「夫人?!」春花、秋月脸色发白地上前。 「退开……不要误了绿竹娘娘办事。」金映儿眼眸半闭,嘴里忽而发出老婆子沙嗄之声。 她一手抓起绿笛,挥开婢女,胡乱吹奏几声。 春花、秋月立刻用手捂住耳朵。 「夫人中邪了……」仆役间有人低声说道。 「大胆,绿竹娘娘乃是正班神仙,岂是邪鬼之流!」金映儿手执绿笛为笔,弯身便在桌上草纸间书写起来。 轰地一声,草纸燃出火星,瞬间燃成灰烬。 众人目瞪口呆,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南宫啸天拿起清茶,掩去唇边笑意,井深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以为自己心如止水,没想到她却总是有法子逗乐他。就像她不自觉地亲近他,什么大小诸事也都会同他说,当他像是家人一样地让他…… 心头微热。 「绿竹娘子路经此地,见此妇心性清灵,好心附身告知屋舍内大小诸事。」金映儿摇头晃脑地用一种尖细声音说道:「贵府有一老妇人身染怪病,全身皮肤红肿,对否?」 「那是我娘!」事母至孝的阿福急忙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那不过是房门前那株白花植栽作怪,除去即可。以卵为药,取其卵白连敷十日,便可无碍。」 「你说的是门口那株长满白色花朵的植栽?」阿福嘴巴张得很大,一脸不敢置信。 「正是。」金映儿手中绿笛在掌间一旋一转后,又稳稳放回桌上。 「你怎么知道……」阿福还想再追问,却被金映儿手里绿笛给打断。 这一回,绿笛指向园丁郭禄与婢女玉环。 「这对男女佳偶天成,宜于早日婚配,两人家中方能平安顺利发大财。」她说。 一对佳偶当场双膝落地,笑着哭喊道:「多谢绿竹娘子指示。」 「还有嘛……婢仆间不可以大欺小,否则必遭天谴、死后恶报连连。」金映儿目光忽而大瞠,炯炯有神地看向老厨娘。「许大娘,你说如何?」 「是是是……」许大娘脸色苍白,连连点头。 站在许大娘身后的一票新仆役,全都感激地直笑着。 此时,金映儿星眸半眯,嘴里继续喃喃自语着无人能懂之言语。 忽而,她手中长笛被人使劲抓住。 金映儿圆睁着眼,瞪向南宫啸天。 「大胆!」她粗喝一声,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你擅闯入我娘子的身子,大胆的人是你。」南宫啸天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阁下大权独揽,孤孑傲然,高处不胜寒啊!」金映儿望着他的刚毅下颚,摇头晃脑地说道。 「胡说八道。」南宫啸天拿起一杯茶,往金映儿脸上一泼。「妖孽速退。」 金映儿瞪大眼,身子颤抖了几下之后,砰地一声昏倒于桌上。 「夫人。」秋月怯怯上前唤道。 「我来。」南宫啸天侧身抱起金映儿,她像个娃儿般地沉睡于他怀里。 他望着她巴掌圆脸,觉得她一双古灵精怪眸子一旦合眼,模样便变得荏稚、可怜了起来。 只是,没有大家闺秀会有这样的一对眼——太野、太鲁莽、太灵活、太生气勃勃,太让人好奇地想知道她还能再招惹出什么。 南宫啸天勾唇一笑,将她拥得更紧,发现自己—— 非常期待。 第六章 她现下昏倒中、呼吸要慢、眼睛要闭,万万不可开口叫南宫啸天别把她抱得那么紧。 可他究竟要抱她到什么时候?怎么还没到房里?她快喘不过气了! 金映儿呼吸着南宫啸天身上的冷香味儿,心跳不听使唤地咚咚咚狂跳着。 听见他踢开门的声音后,接着便感觉自己被放在长榻上。 正打算要申吟几声,假装清醒时,却感到他的大掌抚到胸前,撤去她的腰带、褪开她的外衫。 她——忍! 「夫人牙根紧咬着,想必早已清醒了吧。」他笑着说道。 金映儿眼睫眨动了几回,才对上他黑玉澄眸,一阵被人看穿的心虚顿时钻过心头。 「我……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她捂着额头,不胜柔弱地说道。 南宫啸天唇边噙起一抹微笑,将她搂近自己。 「夫人方才写了一手好书法,惊艳四座。」 「是吗?我什么也记不得了。」金映儿瞅他一眼,揉着鬓边,显得无比疲惫,心想识相的人都知道现在该让她好好休息吧。 「你只要记得,从这一刻开始,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玉容含笑地望着她,眼里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金映儿火烧屁股一样地弹坐起身,声调一扬。「你说什么?!」 「你待会儿便知我说的是什么了。」 南宫啸天将她的身子压回榻间,她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死也不愿躺平。 「现在不是夜晚,不可能是洞房花烛夜。」她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神分明是找人理论姿态。 「那便改成洞房花烛日。」南宫啸天不由分说地抽去她头上发簪。 飞丝若泉落于丝枕间,她小脸嫣红着,朱颜妍艳地瞪着他。 他指尖滑过她雪滑脸颊,黑眸更加俯近,玉唇微扬,倾城绝艳风情迷得金映儿倒抽一口气,四肢随之没用地酥软。 南宫啸天含...住她鲜红耳朵,舌尖滑过其上珍珠。 他被这个小女子的灵巧生气所吸引,喜欢她大剌剌举止下的好心肠——院里护卫早已向他禀告过她夜里穿跃于屋檐的行为,他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利用那些事情来助人。 长久以来,财富所不能填补的空虚角落,却让她给轻易地进驻了。他要她永远陪伴在身侧,要她圆满他的人生…… 南宫啸天的唇顺势滑到她的颈间,吮过她极有弹性的蜜色肌肤,满意地听见她低喘了一声。 「我……我的头又疼了,夫君能否请人替我取回我的包袱……」她突然蜷着身子滚到床侧,低喘着气,右手探入榻间想要搜寻之前藏起的迷药。 迷药呢?迷药呢? 「啊!」金映儿双腕被他单手制伏于头顶之上,她瞪大眼,吓到什么病态都忘了装。 「在找什么东西吗?还是一会儿绿竹婆婆又要现身了?」南宫啸天灼热呼吸吐在她的颊畔,黑眸了然地望着她。 「妾身不知道老爷在说什么?」金映儿右边唇角抽搐一下,连忙佯装自在地咧嘴一笑。 「不,你什么都懂。」南宫啸天吻住她的嘴儿,把他的笑声送入她的唇间。 金映儿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只拚命推着他。 可他不松手,大掌扣住她的后颈,执意吻得她垂下眼眸、呼吸紊乱,在他唇下化为一滩春泥,只能任由他的大掌在她身躯上揉弄出一波又一波的快慰为止…… 金映儿有种预感,她这回是真的跑不掉了。 金映儿不能相信,她就这样在大白天里被南宫啸天吃乾抹净了。 她睁大眼,气息未定地看着屋顶上那根华丽桧木,手指紧揪着胸前丝被,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她全身骨头被拆散似地酸疼着,南宫啸天方才对她所做的亲密举动,像是他如今附在她肌肤上的冷香味一样,在她脑里久久无法散去。 「在想什么?」南宫啸天侧身支肘,望着耳根仍红透的小女人。 「没有。」金映儿摇头。 虽然他们已拜堂成亲,可她一直以为她绝对有法子逃过这一劫的,偏偏她总是没有法子预料他的下一步。 金映儿拉被盖过脸庞,蹙眉叹了口气,不想见人。 感觉到他走下榻,她松了口气,心里却紧揪着,莫名空虚了起来。 窑子里的姑娘们告诉过她,男子办完了事,要不就是呼呼大睡,要不便是翻身走人。他也不过是个寻常男人…… 「啊!」 金映儿脸上丝被被扯开,再度被南宫啸天侧抱而起。 「你要干么?」她惊慌地问道。 「让你舒服一些。」 见鬼了!她身子光溜溜,哪里舒服得起来? 金映儿在心里诅咒他一百次,却只能蜷着身子,把脸埋到他肩膀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然则,脸颊才偎在他肩膀,便又忍不住对他动心起念了。 男人的身子就是这般刚硬结实吗? 不,她曾经女扮男装混在乞丐群里,知道乾瘪松软或是肥软无力才是多数男子的样子。 这人明明该是个大老爷,应当不常劳动,怎么会有这么舒服的肌肤,像丝般柔凉触感,底下却尽是皮裘般灼热…… 金映儿突然想到方才的肌肤相亲,身子随之轻颤了下。她不愿再多想,于是脱口问道:「你会累吗?」 南宫啸天一挑眉,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刚才少说也有半个时辰,平素跑了那么久,也该气喘吁吁……」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喉咙里,因为他的表情让她知道她说了蠢话。 南宫啸天蓦然仰头大笑出声,笑得美眸晶亮,笑得玉容染上一层光辉,笑得看傻了她的眼。 「我以为那样的累很值得!」他大笑地说道,在她唇间落下一个轻吻。「倒是你初尝云雨,累坏了吧……」 她一看他满眼窥问之意,连忙低头装呆。 她不怎么累,不过倒是痛了一会儿,但是在很痛之前,她有过片刻的失神。 金映儿用力闭上眼,感觉南宫啸天正将她抱进浴池里,她连忙把身子滑入乳白色浴池间,只露出一张红红脸蛋。 南宫啸天转身走开,向门外交代了一些事。 金映儿侧枕着石枕,在雾气氤氲间,看着他朝她走来。 他发丝披散于肩后,双目紧盯着她,步行之间有股不容人忽略的气势。 这般花容月貌的男人,原该有些女态,但他眉宇之间一股霸气,却让他的好看褪去阴柔,只是让人脸红…… 南宫啸天褪下外衣,听见她倒抽一口气,一挑眉便发现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妻竟然把整张脸全埋入温泉里。 「不许烫伤自己。」他抬起她的脸,取过一条布巾拭去她脸上水气,拥她在池间的石阶上坐着。 金映儿望着他肩上乌丝,心脏虽然还是怦然跳着,但因有了方才的那种亲密,好似这么被他拥着也无不可了。况且,靠在他胸前,漂浮在热水之间,实在挺舒服…… 金映儿垂着眸,小脑袋瓜摇晃了几下,倦得想睡。 他抚开她额上微湿发丝,指尖不住地在她耳间抚摩着。 「有没有乳名?」他问。 「映儿。」她睁开眼看他。 「日后我便唤你映儿。」 「好。」她一口答应,笑颜如花,这样日后出错机会便又少了一些。 只是,他们究竟找着公孙姑娘了没? 而她又真的希望公孙姑娘回来吗? 南宫啸天长指挑起她蜜色小脸,低声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事尽管坦白。」 金映儿咬着唇,只怕坦白之后,会落了个送官府处置的下场。 她坐牢也就罢了,她爹待在蔡利那边,恐怕也只会是凶多吉少。 「说吧……」南宫啸天的唇顺着眉心滑下她的脸庞,柔柔地吮住她的唇。 「你碰着我时,我心跳很快、喘不过气,都是正常吗?」她捂住他的唇,胡乱找了些话说,以免露出马脚。 「夫妻之间便是正常。」他幽深眼眸定定望着她。 「我知道成亲之后,便要行周公之礼。可你不会觉得奇怪吗?明明不曾见面的夫妻,突然间……呃……便要那么亲密……」 「认定了对方便是伴侣,有何亲密不可的?」南宫啸天扣住她的后颈,黑眸里有着未说出口的占有。 「可是……」我们不是。 南宫啸天吻住她的唇,很快地便让她忘却要开口。 金映儿回应着他的吻,在他大掌的触碰下频频申吟喘息着。 「老爷,药汤已熬好。」门外春花唤道。 「送进来。」 金映儿连忙把自己身子往白色浴汤里沉入几分。 春花目不斜视地将药汤送至池边玉几摆好,又很快地退了出去。 南宫啸天转身拿过汤药。 金映儿望着他宽厚后背满是刀痕旧伤,那伤势密密麻麻地竟像是有人拿着刀刃、烙铁在上头嬉戏一般。 她倒抽一口气,心痛地握紧拳头。 南宫啸天一回头,从她震惊的神情,知道她看到了他的后背。 他玉容一沈,板起冷然脸孔回望着她。 他出身低贱,父母亦皆为奴。从小受尽屈辱,粗工鄙事、种种非人待遇都曾遭遇过。儿时,只要稍微不称主子心意,主子便动辄加以无数鞭打。年纪稍长,他成为少爷们陪读,却沦为一票纨子弟游戏,争相用刀子在他背上刻字为乐…… 南宫啸天瞪着她,呼吸因忆起过往经历而变得粗重,眼神亦变得如野兽般防备。 「我知道一味药『美人笑』,专治陈年疤痕,连敷十日,保证你这后背和你的脸一样光滑。」她笑嘻嘻地说道。 「不需要。」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曾经过过苦日子,是吗?」金映儿偎近他身边,一副闲聊姿态,只想他自在些。 南宫啸天瞪着她半晌,注意到她脸上并无任何嫌恶神色后,紧绷肩颈这才渐渐地松弛下来。 「我父母皆为贱奴,儿时就连一头牛都活得比我有尊严。」他嗄声说道。 「但是你现在富可敌国,外号南宫半城。」 「没错。」 「干得好!」金映儿用力拍着他肩膀,大声喝道。「大丈夫就应当有你这种气概。儿时被人瞧不起算什么,出身低也不是你的错,你如此奋发振作,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应该广传你的事迹,叫那些眼高手低的贵族世胄全都滚到一旁去!」 她说得眉飞色舞,忍不住又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南宫啸天看着她满脸赞许,一股热...流顿时在胸口翻滚着。 父母早逝,儿时亲近之人若非心机深重,便是欲狎戏他这张漂亮脸孔。他从此只一心投入于商事,久了便不爱与人亲近,几时曾听过这般嘉奖话语。 「喂,你切莫得意忘形到忘了喝药啊,药凉了便不好了。」金映儿好心提醒道。 「这药是给你喝的。」他端过药汤,双唇却不自觉地紧抿起来。 「我又没病,干么喝药?」她最怕苦,连忙后退三步。 南宫啸天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瞪向那碗汤药。 这防止受孕药材早在他要娶亲前,便让大夫备妥了放在府院里。原是打算在他还不确定妻子是否对于南宫家家产有所野心前,不许她受孕。于是,他吩咐婢女们在他婚后便要懂得「适时」熬好汤药,在云雨之后盛送上来。 可是,现下他的妻子是映儿这个小人儿…… 「你不开口,就代表我不用喝苦药了。」金映儿开心地说道。 「这是防止受孕的汤药,你新来乍到,总不想马上有了身孕……」 南宫啸天话没还说完,金映儿便端起药汤,咕噜一声喝得精光。 「苦苦苦!」她两道眉顿时攒成倒八,小脸皱成一团,恨不得把整根舌头全吐出来。「这根本是毒药吧!」 她圆脸一侧,用手扇着舌头,苦到很想呕吐。 「喝得这么干脆,表示你不想要我的孩子。」南宫啸天玉容染怒,长指陷入她的肩膀。 金映儿望着他怒不可抑的玉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大发雷霆,她觉得避孕药汤是个好主意啊!她若有了身孕,情况岂不更加复杂?可他眼下神色严峻,竟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般。 「那……药汤可是你让人熬的,我不过是以你的意见为意见嘛。」她开始后退,防备地看着他。 「我后悔了。」南宫啸天眼眸一眯,扯过她入怀。 他有种预感,她若是什么也不贪他,八成就会像只小鸟儿一样地飞到九霄云外吧! 他想制住她的翅膀——用钱、用人,或是用她肚子里的孩儿都无妨。 金映儿大感不妙,双臂挡在他胸前,却完全挡不住他像失控烈火一样地逼近。 「你……」 她的话被他的唇侵吞入腹,他灼烈的吻劲及紧贴着她的坚硬身子,让她清楚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 她挣扎着推着他肩膀,无奈是水滑脂腻,推了几次都不成功,只能勉强捧住他的脸,气喘吁吁地问道:「等等……你这样……那样之后……我还要再喝一次苦药吗……」 「应当是要。」他莫测高深地看着她。 「那可以不要做吗?我不要再喝那种苦药了。」她吐吐舌头,对那股子药味敬谢不敏。 「不可以。」南宫啸天玉容一沈,高大身躯逼着这具仅及他肩头的娇小身子直退到浴池边缘,他被她气得眸似火焚,誓言非得让这个小女子与自己一同燃烧殆尽不可。 她倒抽一口气,他却再更欺前一步。 他一掌抵在她身后石壁,长腿则蓄意地探入她双腿之间,让她耳根更红,却又挣脱不开,只得被迫坐在他腿上。 「你知道我……我奶娘教过我喷火,我还会舞剑,再不然我可以说说远古传说……只要你不做这档事的话,我全可以表演予你瞧……」她哩啪啦就是一串话,整个人都在着火。 「我只对你有兴趣。」他一手探入水间,抚着她柔滑后背,看她还能耍出什么把戏。 「可是……」金映儿睁大眼睛,使出最无辜表情,一颗晶莹泪水旋即悬在眼眶。「我还有点疼……」 「这一回不会再疼了。」他低头含...住她耳珠,在她身子愉悦地轻颤时,大掌亦同时握住她胸前柔软。 她咬唇忍住申吟,在他指尖逗弄之下,忆起方才喜乐交错的两种感受,顿时天人交战着。 「你发誓等一下一定不疼。」她揪着他臂膀说道,只觉身子在他指下就要被揉散。 「我保证。」他的指尖往她身子更低处探去。 「如果疼的话呢?」金映儿整个人都在轻颤,却仍不放心地问道。 「不可能。」他的唇与指尖似夏日骤雨,密密洒落在她每一处敏感。 第七章 金映儿拱起身子,在温泉热雾之间,再度与他融为一体。 氤氲温泉池里,她的娇喃在里头回荡着,让她脸红耳赤,也让他爱得更加炙狂。 云雨之后,金映儿累得无力睁开眼,任由他拥起她拭净身子,入房而眠。 南宫啸天为她套上单衣,支肘托腮望着身边酣眠小女子。 他知道她不是公孙姑娘——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 因为他曾经在酒楼上,居高临下地看过公孙姑娘,那是一个鹅蛋脸、面露愁色的大家闺秀。 而与他拜堂的「她」,是那个在鬼屋里救了他一命的骗子姑娘。 他当时在黑暗中对她的声音印象极深,不只记得她说话声音,还记得她说过真的脸红时,会连耳根子一并辣红,也记得她善于行骗,把戏极多,更记得她心地其实很良善…… 没揭她的底,留她下来,一开始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一命——那一夜在森林里,话匣子尽开的她,打开了某部分的他。他开始对于身边的人给予更多的信任,不再完全大权独揽。 接着,则是因为留下她之后,她的诸多把戏让他开心——她像他小时候偷偷养过的麻雀儿,喳喳吱吱得让他觉得日子有人陪伴,不那么孤单。 其后,则是因为她出手救了仆役孩子。 最终,他发现自己—— 就是不愿让她离开。 这一夜,金映儿才被抱回床榻,用过一些晚膳后,便又被他缠住,直到她再无力贪欢地沉入睡乡里。 夜里打梆声响起,门上却响起敲门声。 「谁?」南宫啸天立即醒来,出声问道。 「老爷,您要寻的那两批货已经找到。可惜有一半被官方人马于一处岛上拦截,我们这方只救回一批差点沉溺的货物……」洪管事以主子交代的暗号说道。 南宫啸天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他派出的探子早已查明公孙姑娘是与一名书生温文智私奔,两人当时搭上大船欲逃至海外。他原本是要让人带回这一对,没想到长清县令公孙赏的追兵却也同时而至,甚至还带走了公孙姑娘,并欲置温文智于死地。 这公孙赏究竟居心何在? 「还要多久时间,被人劫走的那一批货会被运回?」他不认为公孙赏有什么好心眼,他得先做好打算。 「回程船是逆风,约莫还要一个多月时间。」 「小心照顾救回的那一批货,不许再出任何纰漏。还有,我要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对方不时打探府内消息,显然有所图谋……」洪管事禀报说道。 「很吵。」金映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瞅了南宫啸天一眼。 他低头用大掌覆住她眼眸,暖声哄道:「睡吧,我先不说便是了。」 她搂着他手臂,小脸直往他胸前蹭去,娃儿般依赖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其余之事,明日再提,别扰醒夫人。」南宫啸天说道。 门外没有声音,显然是愣住了。 「小人告退。」 南宫啸天拉过被子盖至她颈子下方。 她眉头一皱,一对臂膀先探了出来,搂着他臂膀,才肯继续再入眠。 南宫啸天也不怪管事惊愣,因为便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呵护一个小女人。 就算这原本是场骗局,但他既要了她,让她成了他的妻,便是没有放人的打算了。倘若不是公孙姑娘还是他的一步棋,就让映儿当他的正宫夫人也无妨。 然则,眼下事实便是他与公孙赏有过协议,便连成婚之日都是皇上所指定,这事可马虎不得。何况,为商者最重信用,除非已掌握对方背信证据,否则绝不能食言。 是故,在一切情况明朗前,映儿只能做他的小妾。不过,即便只是身为他的小妾,也是注定她一生荣华富贵、不愁吃穿了。 他如今等待的——是她主动开口告知她欺骗一事。 若她主动告知,他才能确定她对他的心意,才能相信她对他不是虚与委蛇,才能给她真正的家人般的信任。 「别让我失望。」南宫啸天低声说完后,在她发间落了个吻,再将她揽入身侧,神情平静地睡去。 就这样,金映儿成了南宫啸天的人。 南宫府内无人不知,往昔处理公事总是要至两更天才就寝的老爷,近日子时一过便会夜宿于夫人房里。 此外,珍珠成斗、翡翠满箱、嵌宝金钗,更是三天两头地送进金映儿房里。 金映儿没拒绝那些宝物,只是每日都悄悄收起一、两种,做好随时离开的打算。 只不过,她如今有个大麻烦。 南宫啸天每晚搂着她睡,她哪有法子溜出府去找她爹。 更别提他又老在她身上做出那些让人又气又羞,却又不由自主融化在他身下的亲密举动,老是累得她一觉到天亮。 庆幸那苦得要命的汤药,她就喝过那么一次,他就不让她喝了。 她曾开口问过他一回,他却马上凶神恶煞地相向。她最会看眼色,当下就乖乖闭嘴,贤妻一样地帮他端茶倒水。 她提过几回想出门走走,偏偏南宫啸天每回一听,总是沉下脸,要不便是拂袖而去、要不就是比平时更狂烈地索求她,弄到她后来也只能乖乖闭嘴。 可她眼下的大问题就是——她出不了门,便什么事都做不成,更别提是救爹了! 难不成要她直接告诉南宫啸天,她其实是个骗子,要他出手相救她爹吗? 万一他大怒之下狠心逐她出门,她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宠溺她是实情,但若她不是他妻子,他还会这般待她吗? 虽然她偶尔觉得南宫啸天似乎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她,但却不明白若他认为她不是公孙姑娘,为何又要留她下来? 不管!反正她金映儿乃是天边云一朵,她不会在这里留太久,即便南宫啸天以色惑人也一样。 只是,她这朵云完全逍遥不起来,白天有春花、秋月陪着,夜里又有南宫啸天专断地看守,就连迷药都突然不翼而飞,害得她完全束手无策。 时间便就在她这样反反覆覆的思量里,过去了一个月。 她每日吃饱睡、睡饱吃,日日一壶兰香茶伺候,连身子都丰腴了不少。她猜想若是再养尊处优下去,她八成会胖到连路都不知道要怎么走。 她开始觉得自己像南宫啸天养的金丝雀一般,镇日跳来跳去,却玩不出什么把戏。 这一日,金映儿午后打盹时作了恶梦,梦见她爹被人砍断了手臂! 她惊醒后,定定坐在床榻上看着前方。 她受够了!金映儿抓起绿包袱,一跃下床,转身就往屋外走。 说她莽撞也好、无计可施也罢,她今日就是要见到她爹。 「夫人,你要去哪里?」春花急忙上前随侍在一侧。 「出去走走。」 「今儿个风大,夫人披件披风再出去啊!」秋月拿着披风追了上来。 「你们两个无事可做吗?」金映儿虽已下定决心,却还是无奈地停下脚步看着她们。 春花、秋月待她极好,她总不能让她们难做人吧。 「老爷要我们侍候好夫人。」春花、秋月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们伺候得很好,如果可以不跟来更好。」金映儿一脸义无反顾地说道。 春花、秋月对看一眼,秋月还是拿着披风追了上来。 「请夫人披上披风,我们便不扰夫人。」秋月说道。 「我身强体健,不用了。」金映儿走过前廊小花台,却觉得四肢有些无力。 「夫人您若有一点闪失,我们担待不起啊……」前日,夫人才咳两声,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大夫便被召上门把脉,老爷如此慎重,谁敢马虎哪。 「是……我乖乖披上,这下子总行了吧。」 金映儿披着花鸟刺绣披风走出房门,还回头瞪了她们一眼,阻止她们继续跟出来。 今天谁都不许挡着她的路! 只是,金映儿才走了几步,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现下可好,她连走出门都觉得无力了,以后离开这里怎么过日子啊?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南宫啸天,她的心便狠狠抽痛了一下。 金映儿拎起裙摆,一鼓作气地在庭院里狂跑起来,跑到额头出汗。 手里包袱落到地上,掉出一地的东西——绿笛、毛边纸、明矾水,这些以前挣钱的工具,都派不上用场了。只是她如今虽吃穿不愁,但她爹却还被人羁押着。 她要出门救父! 「……长清县『天』字号那几间粮行,以斗秤略让给客人为号召,已经吃下那条米街的三成生意。」前方廊庑传来洪管事的声音。 天字号粮行?听起来有点耳熟。金映儿皱着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词。 「石影那里呢?愿意将三梭布的纺棉技术外传……」 金映儿听见南宫啸天的声音,她脚步一顿,一个转身便溜向另一道花门。 「映儿。」 她脚步又顿了下。 「过来,我知道你听见了。」南宫啸天声一沈,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金映儿站定脚步,抿紧双唇,忽而下定决心地走到他面前。 「我要出门。」她朗声说道。 「去哪儿?」南宫啸天玉容直逼到她面前,冷香肆无忌惮地霸占她的呼息。 「都好,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屋内。」她蜜色小脸坚定地望着他。 「我还有事要忙,一会儿就到你屋子里。」他附耳对她说道,大掌环住她身子,指尖在她后背缓缓滑动着。 金映儿的耳根子轰地辣红了起来。他一到她屋里,她哪还有时间说话?这男人在床笫间,从不给她留任何余地的。 「我……闷得喘不过气来,所以要出去走走。」她故意打了个大哈欠。 「你现在身分是南宫夫人,你以为自己能在市街上胡乱走动,不引起歹徒注目吗?还是你想扔下我,拎着包袱云游四海?」南宫啸天脸色一凝,长指陷入她的肩头。 金映儿瞧着他肃凝神色,知道情况不妙,当下泄气地把额头靠向他的肩颈。 这人这么跋扈,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呢,她怎么可能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不然,你陪我出去走走。」她扯着他衣袖,轻声说道。 「我还有公事,而我也不许你走出南宫家大门。」他大致吩咐完洪管事此事后,深眸莫测地望着她,颈边脉搏剧烈地跳动着。 金映儿见路又被堵死,白牙一咬,决定豁出去了。 她要吐实,她不要再扮演温良恭俭妇人了。 她赌他对她不会恩断义绝,也会愿意替她救出她爹的。一夜夫妻百世恩,大伙儿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至于救出她爹后,他会如何对待她…… 她不要想! 「那我在一旁陪你,等你忙完,我有话要告诉你。」她圆澄眸子定定看着他。 南宫啸天望着她那双不顾一切的澄眸,心下一惊。 她以为可以就这么转身离开?莫非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全不算什么?若非他已扔掉她的迷药,她可能便会用迷药对付他了。 他背心一寒,沈下脸,背过身大步走向寝房。 「你在一旁,我会分心。」他冷冷说道,完全不给她开口机会。 金映儿后退一步,勉强挤出笑容。原来她不敌他的公事,那她还留恋什么呢? 「你进去吧。」金映儿故作不以为意地一挥手。 南宫啸天眼色更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回寝居内。 只是,想起她一个人站在庭园里的孤伶伶身影,他才坐回柳木桌前,便又马上起身。 此时,门外传来呕哑嘈嘈难听笛声,杀鸡割喉似地扰得人没法子做事。 南宫啸天紧抿双唇,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忽略她,只好拉开大门。 「吵到你了吗?」金映儿放下笛子,笑容无辜地说道。 她今天一定要和他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金映儿盯着他,在脑海烙印下他的如玉面容。 「过来。」南宫啸天朝她伸出手。 她咬了下唇,小鸟儿似地飞近他身边,跃进他怀里。 南宫啸天拥着她入房,再次让她走入这个除了他,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地方。 他原是不欲与人分享私人空间,才会让妻子住在相邻寝居而非同住一室。谁知道生命里竟来了这么一个野丫头,闹得他的寝居早就不是独居空间了。 金映儿走进满是他身上金银花、桑菊花、乳香相混的冷调味儿及笔墨芬芳的屋子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迥异于南宫庭园里的奇石异水与厅堂的金碧辉煌,他的寝居简朴异常。 虽说里头用的都是上好木材,但入目所及也不过就是一面竹墙,一墙书、一面轩窗,因此她待在里头觉得很自在。 南宫啸天搂着她在靠窗长榻边坐下,长指勾起她的脸庞。 「你在府里不快乐吗?」 她用力点头,眉头揪成八字。 「所以你才会领着一群孩子玩纸鸢?才会当起赤脚大夫,四处拿草药让人喝?还试图要养群斗鸡?」南宫啸天挑眉问道,长指点向她双眉之间。 她噗地笑出声,拉下他的手作势欲咬。「不过是打发时间嘛。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这府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金映儿眨着眼,庆幸她只是顽皮,却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否则现在可能早就被押到官府大板伺候了。 第八章 金映儿正襟危坐,却紧紧握住他的手。 「那你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金映儿大胆地反问道,一颗心提到喉咙处。 南宫啸天握住她的下颚,黑眸直逼到她面前。 「你是谁?」他沈声问道。 她屏住呼吸,却没有避开他的眼。 「无名小卒,金映儿。」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被扔到鬼屋,顺手救过陌生人的骗子。」南宫啸天黑眸似流动星光,定定射入她的眼里。 「你怎么知道?!」金映儿揪住他肩膀,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南宫啸天抚住她耳上珍珠,取下一颗珍珠,摘下耳扣,往她眼前一送。 「这对珍珠是我遇劫那日,才从域外商人手里取得的珍珠极品,其间粉光色泽极为罕见,耳扣后头还请工匠刻了『南宫』两字篆体。」 金映儿低头瞪着耳扣上那两个她看不懂的小字,整个人如遭雷击,嘴巴完全闭不起来。 「……你一看到这对珍珠时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她嘴角抽搐了两下,蓦打了个哆嗦。 「没错。」 「那我装疯卖傻时……」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仍然不能置信地拚命摇头。 「我看得很开心。」 「可是……可是……你的声音和那天在鬼屋时,完全不一样。」金映儿很少被吓到,但她现下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大蠢蛋。 「恶徒喂我喝了哑药,你出现时,我不过刚能勉强开口说话,声音自然与现下不同。」他淡淡一笑,觉得她一反常态的傻劲倒是挺逗的。 「你为何不拆穿我?还故意让我像个丑角似地一路装疯卖傻?」金映儿满脸通红地跳下长榻,她双手叉腰,非得大声吆喝,才有法子宣泄怒气。 南宫啸天倾身向前,环住她纤腰,将她扯回胸前,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想留你在身边。」 金映儿望着他那对揪人心的美眸,一时之间什么怒气都给化成了虚无,双手亦不觉环住他颈子,无奈地长叹说道:「可我不能留在这里,我爹还在蔡利那儿。」 她简单把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包括蔡利要她下毒一事,还顺便提了提午后的那场梦魇。 「你不必心急,我派人去蔡利那里打探过你爹消息,日子虽然过得不甚好,不过倒是还有吃有睡的。」南宫啸天抚着她脸颊说道。 金映儿一听爹没事,心里大石顿时放下,只是太过震惊的心情,让她的双手仍不住颤抖着。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哑声问道。 「自从我确定你不是公孙姑娘后,媒婆及公孙府里的一举一动便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下。那长清县令公孙赏早我一步找到了他妹妹,应当再过不久,便会押着人到我这里来赔罪。」 他的意思是,公孙姑娘再过不久便要回来了吗?金映儿握紧拳头,极力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却连一点笑意都挤不出来。 她一脸不是滋味的表情,让南宫啸天心情极好,但他仍然对她放心不下。 「告诉我,若我救出你爹,你可会心甘情愿地留下?」他表情肃然地问道。 「我留下做啥?」金映儿抿紧唇,光是想到他还会搂着另一个女子,一股怒气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着。 南宫啸天一见她满脸不愿,霎时一恼,沈声说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我只要你一句承诺——我救了你爹,你便得留下。」 「你很了不起吗?我可以自己去救我爹。」金映儿板起脸,立刻溜下榻要走人。 他蓦地扣住她的手腕,眼露凶光地将她扯回身前。 「你没有金银财宝,蔡利不会让你爹离开。」 「我还有这对珍珠珥饰,这可是你酬谢我的东西,你没资格管。」她狠瞪着他,拚命想扯开他手腕。 「蔡利既要你下毒害我,一对珍珠又岂能满足他?」他说。 「反正,我们已经把话说开,我也没留在这儿的必要了!我爹的事我自己会想法子解决!」她挣扎不开他的箝制,干脆低头忿忿咬住他手臂,非得在他手臂留下一圈印子,才肯善罢干休。 知情不报,作弄她也就罢了,居然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留下和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太可恶! 金映儿咬人咬到牙根发酸,睁眼看他仍然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气到她又多使了几分劲咬人。 「在经历过被人拿着刀子在背部刻字的经验之后,你除非把我的手咬断,否则我是不会喊痛的。」南宫啸天冷冷说道。 金映儿心一疼,自然松了口。 但他仍然没放手。 「放开,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干系了。」她别过头,就是不看他。 「你假冒公孙姑娘一事,若是闹上官府,对你也不是好事。」南宫啸天扳过她脸庞,杏眸直逼到她面前。 她面对着他令人眩目的美貌,这回倒没眩晕,只是气到想喷火。 「你明知我是骗子,还占我便宜,你就没罪吗?」食指猛戳他。 「你是我的娘子!」 「你的娘子是公孙姑娘!」她吼得比他还大声,还不小心吼出一颗泪水。 她忿忿擦去泪水,不知道自己为哪门子而哭,只好一个劲儿地瞪着他。 「和我拜堂、洞房的人是你,肚子里可能已有了我孩儿的人也是你。」他拂去她那颗泪水,凝视着她。 「你当我是你买来生孩子的母猪吗?」金映儿气得全身发抖,这些日子潜藏在心里的诸多不安,霎时一涌而上。 她不要怀他的孩子、她不要被困在这里、她不要和别人一同拥有他! 她疯狂地落泪,对着他就是一阵没头没脑的拳打脚踢。 南宫啸天没阻止她,静静任由她对他捶肩、踢脚、咬手,直到她累到无力动手,才将她拥入怀里,附耳对她说道:「以我的身分地位,我若只是想找个女子来替我生孩子,还不容易吗?何必一定要是你。」 金映儿趴在他胸前,想起他待她的一切种种,一颗心揪成一团。 「可我……从没想过和谁共事一夫,我会抓破你妻子的脸。」 「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动到你一根寒毛。」 「为何坚持要娶公孙姑娘,她逃婚了,不是吗?」金映儿抬头,直截了当地问道。 「因为我与长清县令公孙赏私下签过合约,长清县对外的米粮采购权在我与公孙家联婚那日起,便属于我。况且,我与公孙家的婚事经过皇上指定婚期,非同一般。」南宫啸天拿过手绢拭着她泪痕交错的脸孔,愈是心疼她,话就愈是要说个清楚。 「如今公孙姑娘虽已逃婚,然则在公孙赏尚未登门道歉之前,这桩契约仍未取消。况且,倘若公孙县令上门致歉后,皇上坚持我需娶公孙姑娘为正室,我仍是得依行。当今天子喜怒无常,不少人因此抄家灭族,这事你不会不知情……」他锁住她的眼,眼神没有半分游移。 「既是如此,那你留公孙姑娘为妻就好了,强押我在这儿做什么?」她瞅他一眼,心其实软了,却还是要耍赖,硬要他说好听话。 「我留一个没钱没势又爱吃醋的人做什么?你告诉我吧。」他笑着说道。 金映儿没听见好听话,鼓起腮帮子,揪住他衣襟,放话声明。 「除了我之外,谁敢爬到你头上,谁敢当着你的面撒野?况且,你把人吃乾抹净,真要翻脸不认帐,也要我认赔杀出,否则才不饶过你……」 「留下来吧。」他覆住她的唇,把留人的话送进她的唇间。「公孙姑娘就算被寻回,也只会是我名义上妻子,我要的只有你一人……」 金映儿搂着他肩颈,与他耳鬓厮磨,心里因为他的在乎而涨得发疼。 但她行走江湖太久,看过太多男子薄情面貌,也听过太多不受宠的妻子的迟暮悲哀。太多太多的事例,听得她没法子对他真正放心。 更重要的是,她天生不是宜室宜家个性,也没法子甘心一辈子留在南宫府里。 心里虽这么想,她却是咧开嘴,对他笑了。 「好吧,我答应你。你若能救出我爹,我便留在你身边做牛做马,这样总成了吧?」她口是心非地说道。 他美目一亮,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喜悦,让她差点落下泪来。 南宫啸天低.吼.一.声,吻得更加深入,她则是闭上眼,没让他有机会瞧见她的真正心情。 傻人南宫啸天,亏你聪明一世哪!谁都知道不该相信骗子的话…… 真相大白的这一日,他们相拥而眠。 金映儿近来总是容易累困,这一日早上亦睡得人事不醒,便连南宫啸天隔着门和管事谈话声音都没能吵醒她。 「……石影那里,我们真的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他们连瞧都不瞧我们,更没半分打算要将那三梭布的织术教予我们的打算。」洪管事说道。 「或者,我们该换个商贾气息没那么重的人去谈谈。」南宫啸天望着枕边人,脑中灵光一闪。「我自有法子,你先退下吧。」 「是。」 南宫啸天望着她娇憨睡颜,硬是揽起她的腰,不客气地扰醒了她。 金映儿勉强扬眸瞅他一眼,整个人又瘫回他胸前,打了个大大哈欠。 「起来,要出门了。」南宫啸天问道,指尖爱怜地抚着她脸庞。 「去哪儿?」她打了个哈欠,懒懒偎在他身上。 「先去找你爹。之后,若有时间的话,再看看你能否替我解决一些事……」 南宫啸天声未落地,金映儿已经一跃而下长榻。 「等我等我,我马上去拿包袱,顺便换一身轻便打扮,省得蔡利他们耍阴,我对付起来也俐落些。」她圆脸笑成一团,眼儿眯得只剩一条线,马上就想冲回她的房间。 「你这么衣不蔽体成何体统,从中间的浴堂走回你房里。」南宫啸天揽过她的腰,拿过一件斗篷覆住她身子。 「好好好……」金映儿开心地嚷嚷着,一个转身就飞得不见人影。 南宫啸天望着她的身影,绝色玉容浮出笑意。 依照探子传来的消息,公孙赏已经朝着这里上路,虽然行进得极慢,不过约莫再过五、六日,也必然会抵达沈香城。 只是,他这几日必须离开城里,到外地视察米粮并签订几纸合约,一来一返约莫也要三、四日时间。幸好小家伙已经决定要留下陪在他身边,否则,他哪里放得下心,在他未向众人说清楚她身分前,便让她一人待在府里。 万一公孙赏在他尚未回府前,提前登门道歉。而府内众人不知事情原委,不懂金映儿的身分定位,岂不尴尬?而他岂能容许映儿受到半点委屈! 南宫啸天唤来早知情此事的洪管事,交代了一些他离开后该要注意的事项。 打从上回被人掳走之后,他深感大权独揽之不便,早已将部分监督责任下放,并给予身边表现良好者更多分红。当初是想倘若他出了事,至少也得让这批忠心跟着他的人,得到利益才是。 且他如今有了映儿,在各方面都应当要更谨慎才是。 南宫啸天与洪管事话未说完,一抹白色身影已经溜回他的屋里。 金映儿亮着一对圆眸,长发以一条绿丝缎高高束起。一身素净白衣,肩背绿包袱,一脸笑意盈盈地像是拾得了稀世珍宝一般。 她侧着头,咧嘴朝他笑着,一排编贝美齿闪闪发亮。 洪管事说不出话来,对于她这种非男非女的打扮显然十分诧异。 「这样合适吧!我让春花替我缝制的。」金映儿腻到南宫啸天身边,高兴到甚至没法子好好站着。 「我接下来数日不在府内,你不许穿着这一身衣服四处乱窜,懂吗?」 「你要去哪儿?」她也想去。 「我们待会儿便带回你爹了,你们父女俩这几天可有得忙了,哪有空跟着我东奔西走。」 南宫啸天握住她的手,走出房门。一迳笑着,觉得柳绿湖清、云白天蓝,无一处不好。 走至影壁处,车夫阿福上前笑着说道:「夫人,我娘的风寒吃了您说的那剂草药之后,已经舒服许多了。」 「再继续喝个三日,便不碍事了。」金映儿笑着说道。 「你何时又懂得医术了?」南宫啸天问道。 「我就只会一道方剂——葛根汤。只要是受寒、肩颈僵直这些偏寒的疑难杂症,都还治得不错。重要的是,这药喝不出人命,别人还当你是神医!」金映儿踮起脚尖,挨着他耳边说道。 南宫啸天大笑出声,笑声引来仆役们的一阵侧目。 「你可别揭我的底啊!」她吐吐舌头,见一旁仆役们直盯着她瞧,便回以一记笑。 「上车吧。」南宫啸天搂过她的腰,忽而有些恼她对谁说话都这般笑意可人。 金映儿踩上小凳,跳上马车。 马车里锦缎铺座、环以雕花木桌,还有红漆果盒一只,里头摆了些甜品瓜果。 她东碰西摸,拉拉椅子抽屉,嗅嗅盒中瓜果,忙得不亦乐乎。 「还没习惯这一切吗?」他握住她的手,扯她入怀。 「就怕太习惯。」在这里养尊处优惯了,将来怎么浪迹天涯。 「什么意思?」他长指挑起她的下颚。 「没什么意思,随口瞎说罢了。」她拈了颗核桃塞到他唇边,自个儿则吃了三、四颗。 马车往前驶动,鎏金狮头大门整个被拉开。 「老爷、夫人啊,给点赏银吧!」一群乞丐站在门外,大声地叫唤着。 金映儿胸口一紧,立刻撩起轿帘往外一望—— 爹! 她爹似乎瘦了一些,一脸落寞地被拖在蔡利身边磕头。 她心一疼,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你们再挡住我家老爷的路,别说赏银没有,全领你们去官府见人。」车夫大声喝道,门内亦走出几名护院,上前便要赶人。 「停车!」金映儿突然大叫一声,回头看着南宫啸天。 南宫啸天一挑眉。 金映儿放下轿帘,附耳对他说道:「我瞧见我爹了。你一会儿别作声,看我如何花最少银两把人带回来!」 金映儿推门下车,直接走到她爹面前,双膝一弯,便抱住了爹。 「义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沦落至此?」 金佑宁会意过来,马上也搂着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义父不才啊,一场无情大火逼得我沦落至此,老天有眼,让咱们相遇啊!」 两人相拥,哭得凄凄切切好不可怜,哭到蔡利愣在一旁,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原本是来打探情势,想说金映儿为了掩饰真相,至少会拿些金银出来打发他们的。没想到…… 第九章 父女两人相拥而泣,金映儿一边掩面哭泣,一边跟蔡利小声说道:「毒药我没放。不过,我夫君甚是宠爱我,你若不揭穿我骗人的秘密,日后便可靠此吃喝无虞。」 蔡利贼眼一亮,马上一语不发地退到一旁。 「怎么一回事?」南宫啸天走到他们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人。 金佑宁一看这个玉般美男子,先是一愣,继而对上那对锐利如刀眼神,立刻畏缩地低头,不知所措地望向女儿。 「这是我奶娘的夫婿,也是我义父。」金映儿缓缓起身,满脸哀戚地望着南宫啸天。「无奈造化弄人,他竟落得行乞维生下场……」 「来人,将老先生带回府宅里,好生伺候。」南宫啸天命令道。 洪管事连忙上前,扶起老先生。 「多谢你照顾我义父。」金映儿取下手腕上两只金手环,递到蔡利手里。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要对南宫啸天不利,简直易如反掌……」蔡利以一种只让她听见的音量说完后,领着一票乞儿们退下。 金映儿哪把他的威胁放在心里,她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救回爹,心里一块大石头顿时放下,小脸尽是笑意,一手拉着爹、一边握着南宫啸天的手,高兴到一刻也没法子好好站着。 「您先回府内好好休息,我带她外出办事,一会儿便回来。」南宫啸天对岳父说道。 金佑宁见南宫啸天对他态度甚为恭敬,又见女儿与他双手交握,心里约莫有了谱。 「莫担心我,有事便快去。」金佑宁笑着说道。 「那就烦请管事好好安顿我义父。」金映儿对着洪管事一福身。 「夫人,请放心。」洪管事说道。 金映儿朝着爹一笑,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欢天喜地地跟着南宫啸天一块搭上马车。 一路上,金映儿因为太开心,始终嘀嘀咕咕地直说话,说到口干舌燥时,南宫啸天便会为她递茶;谈到激动处、满脸通红时,他便会为她掀开轿帘,透进凉风。 她偎在他怀里,享受着被疼爱的感觉,好几回都忍不住窝进他怀里,像个小娃儿一样地撒娇。 「快点夸奖我哪,得来全不费功夫呢!」她笑呵呵地倒在他怀里。 「你啊……」南宫啸天捏了下她鼻子,眼神尽是宠溺。「以后别再这么风风雨雨了,安心待在我身边便是。」 「不如你跟着我行走江湖,你一定不知道外头世界多有乐趣……」 「还记挂着要行走江湖?你心里莫非一直想离开?」南宫啸天捏住她的下颚,目光直视入她的眼里。 「唉呀,我不过是说说玩笑话而已。」金映儿一看他神色严厉,圆脸上的笑意黯然了几分,索性把脸埋入他胸前,来个眼不见为净。 即便是皇宫内院,只要不能让她自由来去,她便会觉得喘不过气。就算公孙姑娘不回来,她离开应当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从来随兴得像风的她,怎么一想到要离开他,便心痛到想捶胸顿足呢? 「在想什么?」他抬起她的下颚,紧迫盯人地问道。 「在想你怎么还没告诉我,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她仰头望着他光洁脸庞,闪开了话题。 「附近一位石娘子善于三梭布新织之术,你身上穿的衣服便是此种制法。这种织法布质稠密若丝,成本却较丝绸低廉许多,我一直希望能取得这门技术好教导农民。」他抚着她发丝,淡淡说道。 「你不是靠贩卖米粮为生吗?」轻薄两下他光滑明亮的肌肤后,却又爱不释手地留连着不放。 入手润滑,哪是个男人皮肤?! 南宫啸天弹了下她额头,抓住她顽皮的手,却不阻挡她迷恋眼神。 「我现在虽是粮商,但之前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的预测经验,让我知道未雨绸缪的重要性。我下头养了些农民,若是真有乾旱来临,我也希望他们还能有其他技能,毕竟能多挣些收入、过好日子总是好事。是故,才想请那石影娘子释出这门织术。」 金映儿坐正,一脸佩服地看着他。「要是天下商人都同你一样好心肠,百姓便不致穷困到无立足之地了。我听春花、秋月说,你还替府里想读书的孩子们付学费。」 「识了字才能翻身,这是我的切身经验。不如,我改天也请个师傅回来教你读书吧。」南宫啸天望着她淘气小脸,突然低笑起来。「你这丫头若再翻身,就爬到我头上来了。」 「我哪敢那么嚣张,你可是我心目中视如天的夫君啊……」她嘴里巴结,身子却跳到他腿上,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啊——停车!」 金映儿的目光突然定在车窗外。 「怎么,又认得另一个义父了?」他戏谑地说道。 她朝他吐吐舌头,半边身子都探上车窗。「这些高粱长得挺怪。」 「茎高穗厚,何怪之有?」他挑眉问道。 马车一停,金映儿马上跳下车,跑到高粱田里伸手抓了几穗在手心里打量。 「色泽不对,穗尖亦不甚饱满,是虚胖呢!」她嘟着嘴,又跳到前面抓了几株高粱。 「这又是打哪儿学来的?」 「一名老农教我的,我人缘好呗。」金映儿朝他眨眨眼,剥开外壳。「啊哈……果然有问题!」 金映儿把高梁穗递到南宫啸天面前,但见高梁穗里头数只小虫。随后,她又在旁边折了几根,亦都是同样状况。 「农民这回可苦了,以为高粱要大丰收了,没想到遇到你们这些恶虫来捣蛋。」金映儿对着高粱害虫嘀嘀咕咕道。 「你马上要洪管事让人私底下到各处高粱田去视察,看看是否皆有虫。若是,便让他大肆收购其他粮行的高粱积粮,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接我们。」南宫啸天转身跟车夫交代完,顺道取下她的包袱。 马车喀啦喀啦地往前行进,金映儿则浑然不觉地继续低头和那几条虫大眼瞪小眼。 「你帮我赚进大笔银子了。」南宫啸天把她身子往后一拉,下颚亲昵地顶在她的发窝处。 「什么意思?银子在哪儿?」她双眼一亮,左右张望着。 「所有人都以为今年高粱会大丰收,因此粮行谷仓里的去年高粱存粮都是以贱价出售。我们如今发现高粱有虫,一旬后营收必然不若预期,便该马上以低价收购旧高粱,来日才能以高价卖出。」南宫啸天美眸清扬地望着她。 金映儿愈听眼睛瞪得更大,忍不住重重拍拍他肩膀,一脸钦佩地说道:「乖不咙咚,难怪你会被称为『南宫半城』。我只知道高粱有虫,你却已经开始动赚钱脑筋了。」 「我这半城便是你的半城。」他大掌抚着她的脸面说道。 金映儿笑容僵在唇边,因为连她都不知道她可以在这个地方停留多久。 南宫啸天黑眸沉沉地锁着她,见她别过眼,他长指箝住她的下颚,不许她移开眼。 她答应过他,只要帮她找回了她爹,便要留在他身边的。既是如此,此时为何又不愿意接受他的一切? 莫非她骗他?她其实一直没有要留下来的念头。一阵惊慌挤压着他胸口,他的大掌扣住她的腰。 「我要打赏。」金映儿抢在他开口质问前,对着他咧嘴一笑。 「要我赏你什么?」 「赏你啊!」她笑着攀住他的颈子,亲亲昵昵地像是要钻入他心里一般。 南宫啸天心里的忐忑,此时才稍微宽下心来。 「把我赏给你,你想如何?」 「就让阿福驾车,载着你同我天下四处遨游……唉呀,阿福何时驾车离开了呢?」她惊呼出声,往前跑了几步找人,却被他搂住腰。 「我让阿福去办点事,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在前方。」他指向前方一间位于山丘上的泥土砖屋。「我们走走吧。」 「也好,还不曾跟你一起走过路呢!」金映儿笑嘻嘻地挽着他的臂膀,哼着无字小曲,一副天下太平模样。 南宫啸天望着她圆脸上的雀跃笑容,也就不再多追问了。他虽不在府内,不过府里护卫总还是能守住人,不让她离开吧。 「下午回到府内后,我要先离开城里办些事,三日后会回来。」南宫啸天抚着她的头说道。 「要去处理高粱的事?」 「没错,还有一些合约之事。不过,我会早去早回。」 金映儿抬眸望向他,脑袋里已经有了想法。他不在府里,爹又已在身边,这三日应当会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可是,一定得这么快吗? 金映儿一忖及此,一颗心突然掉入万丈深渊,鼻尖亦是一酸,逼得她为了掩饰心头异样,连忙拉着南宫啸天一路狂跑而上山丘。 只不过,她才气喘吁吁地登上那座泥砖屋前,便瞧见一名男子手拿犁头,对着他们凶恶地挥舞着。 男子一对剑眉,气宇出众,阒黑眸子炯亮如星地瞪着人。 「我说过你们就算来一百次,我也不会教你们织术的,滚!」男子薄唇一抿,粗声咆哮着。 金映儿一看到这名男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你你你……你是石姊姊的无名氏夫婿!石姊姊呢?」她指着男子的脸大叫出声,圆脸兴奋地左右张望着。 「她不在!」男子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不满地瞪着她。 「你们认识?」南宫啸天惊讶地说道,却将金映儿拉在身侧。 这男子一脸敌意,难保他手里的犁头不会挥到她的身上。 「我们初次见面时,我不是被客栈掌柜扔到鬼屋吗?」金映儿拉着南宫啸天的手臂,整个人蹦蹦乱跳,嘴里叨叨絮絮地说道:「那时候,石姊姊和我住在同一间客栈,我们是因为同救了一个跌到河里的老婆子而相识的。石姊姊待我很好,我们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 「都是你在说话。」男子打断她的话,翻了个白眼。「倒了八辈子楣,居然又遇到你这只缠人鬼。」 「说话放尊重些。」南宫啸天哪能容忍金映儿受到一丁点委屈,玉容一沈,严声说道。 「不放尊重些,你能怎样!」男子不客气地说道。 「对付无赖就交给我。」金映儿捏了下南宫啸天的手,朝男子扮了个鬼脸。「我待会儿就告诉石姊姊,说你对我夫婿说话不客气!」 「只会在背后捅人,你羞不羞人啊?」 「哈哈,恼羞成怒,怕石姊姊不理你了吗?」金映儿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完又转头看南宫啸天。「啊……你说懂得三梭布的石娘子,不会就是石影姊姊吧?」 「正是。」南宫啸天从她发间取下一片树叶,被她笑盈盈的圆眸传染了笑意——她啊,还真是个圆脸小福星哪。「你跟石娘子商量一下,若能将此种技术卖予我,便能让更多农夫受惠。」 「滚回去!我家那口子陪我都来不及了,哪有空管到别人……」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谁在外头?」门内传来一声询问。 「你们快滚!」男子听见妻子从后门进来的声音,马上挡在门口,一副不想她与「外人」多谈姿态。 「石姊姊!我是映儿啊!」金映儿大喊出声,马上就往屋里冲。 男子拿起犁头挡她,南宫啸天却上前拦住了那柄犁头。 两双利眸在空中一瞪。 男子黑眸冷狠,南宫啸天的美目则坚定地没有退让余地,一心只想护着映儿。 金映儿才不管他们的对峙,从他们身边溜进屋里。 「映儿?」一名气质清淡、打扮亦十分简单的女子走进前厅。 「没错,就是我啊!」金映儿冲到石影面前,握着她的手,开心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我跟我爹被赶出客栈后,我便一直记挂着没和你告别……」 「叫这丫头闭嘴,吵得要命。」男子忿忿地把犁头往地上一扔。 南宫啸天则走到了金映儿身边。 石影转头对丈夫说道:「你别再嫌她吵了,我还以为你看到她会想到你徒儿宝宝呢,她们两人的眼神毕竟有几分神似。」 「她和宝宝哪里像?我那徒儿国色天香,就算要比美貌也该拿南宫啸天来较量吧,她这张脸明明圆得像十五月亮!不过,你这时又提宝宝做什么,每年都回那里长住两个月,还依依不舍吗?」男子没好气地说道。 金映儿一看男子竟因为另一名女子而妒意横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滚啦!」男子恼羞成怒,拿起犁头往她方向扔去。 金映儿被吓一跳,南宫啸天则先她一步,挡在她面前,挌开那支犁头。 金映儿没躲好,脚一滑跌倒在地,手臂瞬间被石子划割出几道血痕。 南宫啸天扶起映儿,美目冷冷瞪向男子,严声说道:「她没有半分得罪你,你却出手伤人,当真欺人太甚。你以为织棉技术便只有你这处可得吗……」 「我没事。」金映儿捂住南宫啸天的唇,对他摇摇头。若能求得三梭布新术,便会嘉惠于许多农民,她可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映儿,你没事吧?」石影上前察看伤势,握住金映儿的手腕,正要拉她起身时,却微愣了一下。 「我皮粗肉厚,没事啦!」金映儿没发现异样,笑着起身。 「总之,你们滚蛋便是。」男子拉回石影,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没事干么要我救醒那个老婆子,现下可好,她把那门技术传给你,便跑到边塞隐居了,惹得我们不安宁。」 石影瞅了丈夫一眼,他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甘心地闭上嘴。她看向映儿,淡声地说道:「映儿,传给我三梭布技术的,便是那名我与你在河边救起的老妇。算来,我这技术原本该与你同享。」 金映儿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啸天。 南宫啸天面对着这般结局,玉容缓缓浮上笑意。 这个小家伙一天到晚在外头攀缘,什么事都爱插上一手,没想到事情却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嫁给南宫啸天,已经够有钱了,干么还花时间教她……」男子双手叉腰,板着脸冷冷说道。 「没错,千万不要传给我。我一做女红就会睡着,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手给织进去也说不定。」金映儿点头附和着,没注意到南宫啸天和石影被她逗出的笑意。 第十章 「我不想听她说话。」男子捂住耳朵,一脸逐客表情。 「那我吹笛子给你听。」金映儿坏心眼地说道。 南宫啸天敲敲她的头,不许她再淘气了。石影的无名氏夫婿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可不要她吃亏。 石影见到南宫啸天爱妻模样,她笑着看了一眼映儿的肚子,再次握起她的手腕,轻声地问道:「快近午了,肚子饿了吗?厨房里还有些菜肉包子。」 「我最爱菜肉包子。」金映儿点头如捣蒜,捂着肚子说道。 「脸皮这么厚,还想要吃白食?」南宫啸天捏捏她的脸蛋。 「我吃得开心,石姊姊便开心。石姊姊开心是无价,哪算吃白食呢?」金映儿朝石影的无名氏夫婿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跟在人身后跑。 南宫啸天与男子对望着。 男子冷哼一声,不理会他,也没赶人,自顾自地走进屋里。 南宫啸天找了处荫凉树底坐着,闭眼聆听着屋内金映儿喳喳吱吱的声音,心情竟是难得的轻松。 当财富增长到一定程度,便只是数目增加快慢问题,虽有成就感,却还是难以填满心里的空虚。 可他的映儿却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让他开心,让他心头暖暖,让他觉得拥有了家人。即便是他正宫夫人即将返回,他也不认为会有人能改变映儿在他心中地位。 她纵然是小妾,也是比正妻更加重要的正宫小妾。 谁也改变不了这事! 于是乎,就在金映儿吃完两个菜肉包子之后,石影便已决定要将技术传给她。 金映儿听到的当下,忙连连摇手,要她每日坐在那里学织布,不如拿刀砍掉她的头。 然而,望着南宫啸天赞许眼神,她整个人飘飘然,决定就算咬着牙根也要接受。 更别提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个大功劳能让她得到经常外出的机会。如此一来,她就不一定要趁着这两日逃走,就可以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了。 毕竟,要是她此时真带她爹跑了,那么这门技术无人可传承,农民便少了个生财利器。她平素虽然爱骗人,却一直是个有良心的骗子啊。 只是,只是……她再待下去真的是好事吗?万一那公孙县令带着妹子找上门,她这个和南宫啸天有了关系,却充其量只能称为小妾的家伙,该怎么跟人家抗衡? 这些问题在他们回程路上,恼得金映儿心神不宁。 因为事情变得愈来愈不单纯…… 就在她随同石影到房吃包子时,石影叫来夫婿替她诊了脉。原来石影因为丈夫之故而略通医理,先前握着她手脉时,认为她似乎已有了身孕。 而石影夫婿一替她把脉,立刻铁口直断地说—— 她有喜了。 马车停在南宫府前,南宫啸天拥着金映儿下了车。 「我们先进去拜会你爹,但我无法久待,一会儿得先赶到商行里了解收购高粱的事情。」南宫啸天抚着她蹙起的眉心,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我不在的这几日,你若想去找石影,便让洪管事安排……」 「嗯。」金映儿点头,挤出一个笑容。「你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不是要连赶好几处吗?你也不用急着见我爹,我们又不会跑掉。」 南宫啸天轻抚着她脸颊,低声说道:「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那是自然的。」金映儿窝在他身前,撒娇了一会儿才起身。 只是,一待南宫啸天上了车,金映儿问清楚她爹的住处后,便拎起裙摆快跑了起来。 她才冲进客房,立刻反手关门。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被拆穿了吗?」金佑宁着急地凑到女儿身边,揪着她的手问道。 「我可能有喜了。」金映儿皱着眉说道。 「什么?!」金佑宁先是一愣,继而眉飞色舞地看着女儿,说话声调也忍不住高昂了起来。「这可是天大喜事啊!你怎么苦着一张脸?如此就算南宫啸天知道了你是个骗子,你母以子贵,也不会被人硬赶出去。」 「他早就知道我不是公孙小姐。」金映儿看着爹大张的嘴巴,她泄气地坐上长榻,先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次后,又说道:「他是待我好,但我从没想过要跟谁共事一夫,我也没法子想像自己当他的小妾,关在这府里一辈子。」 「可是……你有身孕了。」 「我可以做点小生意养活孩子,但是你一赌再赌,我赚再多钱也不够你赌上几把。」金映儿板起脸,不客气地说道。 「都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金佑宁捶着自己的头,痛哭出声。 「爹啊,这种话如果光说不练,哭乾眼泪也没用的。」她不为所动地望着爹,也只能摇头叹息。 「可你当真想离开吗?」金佑宁想起女儿与南宫啸天的亲密模样。 金映儿看着爹花白双鬓,知道他年纪大了,确实是该找个地方歇脚。如果待在南宫啸天这里,爹害怕他的威权,也必然不敢再去赌。 「我也不知道。」她泄气地颓下肩,其实也不怎么清楚自己。 「南宫老爷看起来很疼你。」 「他对我极好。」好到她想死皮赖脸地留着。 「那你留着也无妨。妻不如妾,我们走遍大江南北,知道这话总是不假。」金佑宁看着已怀了身孕的女儿,怎么会希望看到她四处奔波呢。 「爹,我们走遍大江南北,你还不知道正室只能有一个,小妾却可以有一个、两个、三个……」 「他若钟情于你,便不会再娶其他妾室。」 「他若钟情于我,我却又对着他妻子大吃飞醋,岂不成了妒妇?」金映儿一想到自己若待在这里,就必须装出温良恭俭姿态,恭送南宫啸天与他的正室「送入洞房」,她就想杀人放火! 「我不想和别人共事一夫,我不想他抱着另一个女人……」她眼眶倏地噙满了泪水,放声大哭了起来。 金佑宁望着不轻易落泪的女儿,他长叹一声,轻抚着她的头。 「你想走想留怎么做,爹都依你便是,只是没必要让孩子跟着我们受苦,你至少等到生完孩子再离开。」 金映儿瞪大眼,想到要留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她的心就痛。想到她的离开,会让南宫啸天多伤神,她也难受。 可要她留下来,看他与别人做真正夫妻,她也没法子。 她甚至开始怨起南宫啸天,怎么不能就此不管皇上和公孙家的契约呢?银子再赚就有,她金映儿只有一个啊! 但是,这话她又不能说——南宫啸天有了这番成就,她何尝不希望他更上一层楼呢?况且,皇上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人。 「我讨厌你,优柔寡断、遇事犹豫不决……」金映儿冷不防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这是做什么呢?如果你肯忍忍,富贵荣华不都等着……」 父女俩便这么争执着,直到夜幕已深,却仍没有结果。 毕竟,这一「情」字若是如此容易便能弄清,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痴情儿女纠缠其间,没法松手了。 于是乎,就在南宫啸天离开的这一夜,金映儿孤枕难眠,心里事情又多,竟是睡不到两个时辰,便早早醒来。 梳洗完毕,才走到她爹的住所,与她爹说了一回后话,门上便响起两声敲门声。 「夫人,您的大哥来访。」春花在门外说道。 「我的大哥?」金映儿闻言,神色骤变,她与爹对望了一眼后,力持镇定地说道:「请他在前厅稍候,我稍事梳妆后,便前去拜会。」 「长清县令怎么会来这里?莫非是趁着南宫啸天不在时,前来讨回正宫之位?」金佑宁神色慌张地说道,整个人不停抖啊抖地。 「爹,你别乱。你现在先跟着我回房,我拿些首饰给你,你快从后门走。」金映儿当机立断地说道,眼皮却不安地跳动着。 危险碰得多了,每回坏事发生时,总会有些预感。 「南宫啸天人在哪里?」金佑宁急声问道。 「他出门办事,还要两天才会回来,我们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你现在就到秋日县的悦来客栈等我,如果蔡利找麻烦,你就搬出南宫啸天名号。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到客栈接你,你就买块地,好好过日子,懂吗?」金映儿急忙交代道。 「爹等你,一直等你。」 「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让我失望,别再去赌博了,懂吗?」金映儿语重心长地说完,连忙走向门口。 金佑宁望着女儿,惭愧到头都抬不起来。 「好了,别耽搁时间了,快走!」 金映儿拉开大门,正要推爹出门时,却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四十多岁男子在几名官差的包围下朝着他们迎面走来。 「大胆妖女,竟敢冒充我长清县令公孙赏的妹妹!」留着两道小胡的马脸公孙赏袍袖一挥,立刻甩了她一巴掌。 金映儿一时不察,被打得撞上一旁窗棂,脑间顿时一阵晕眩。 「你怎么可以乱打人!」金佑宁抱住女儿,大声斥喝道。 「这种顶替她人出嫁的歹毒女子,人人皆可喊打。」公孙赏再度出手要打人。 这一回,金映儿灵巧地避开他,还随手折了根树枝击向公孙赏手腕。 「大胆刁妇!」公孙赏抱着手臂惨叫一声,出手又要打人。 南宫府里的护院们此时全都一拥而上,将金映儿团团围在其间。 「老爷,这对父女就是之前在秋日县假装是您妹妹的那对骗子!」县令师爷指着金映儿的脸大叫出声。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家县令才是这桩骗婚案主谋。」金映儿额冒冷汗,此时已无颜再看向任何一个南宫府里之人。 「刁妇胡说些什么!」公孙赏神色一慌,大喝一声。 「这场计谋你难道没有份?你明知自己妹妹已逃跑,却还让我从你家出阁,还当贼的喊捉贼,你才是最居心叵测的人!」她站在护院之间,不客气地大声说道,决定要所有人都知情这些罪行。 「闭嘴!」公孙赏用眼神示意衙役们上前抓人。 无奈是南宫家的护院们个个武艺高强,衙役们几回攻掠,却全都落了个狼狈地倒在地上唉唉惨叫的下场。 「好啊!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对抗官差,是要我会同此地县令,给南宫啸天安上造反罪名吗?」公孙赏大声说道。 「你们退下。」金映儿立刻说道。 护院们互看一眼,全都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洪管事交代过,老爷要大家就算拚了命也要护卫着夫人。 「退下吧,谢谢你们了。」金映儿慢慢地走出十名护卫群的团团包围。 四、五名官差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强押她跪在地上。 「连妖女的爹一块带走!」公孙赏大喝一声,转身就要走人。 「我家老爷尚未回来之前,嫁娶的是非我们不清楚,我们不能让您带走夫人,请县令手下留情,再给我们三日时间。」洪管事连忙上前缓颊,生怕金映儿有一点闪失。 「大人一定是误会……」春花、秋月也急忙上前想护着金映儿。 公孙赏一脚踢开丫头,马脸抬得高高地喝道:「我代替你家老爷管教恶徒!」 「大人,私事私了……」洪管事再次上前要拦人。 「这两名骗子曾经在秋日县伪装成县令妹妹招摇撞骗,我们如今抓她入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师爷一本正经地说道。 「正是如此。」公孙赏得意洋洋地说道。「走!」 公孙赏大喊一声后,一群官差押着金映儿和她爹,大摇大摆地走出南宫府邸。 洪管事一边命人快去通知老爷,一边则派了府里的护院一路跟踪。 老爷一路追查公孙小姐下落,即便知道金映儿是个冒牌货,但仍然百般宠爱,这实情他是知道的!可公孙老爷是个官,也千万得罪不得,只能祈求夫人这一路千万得平安无事啊。 金映儿手脚戴着手铐、脚镣,被关在一处地窖里,已有多日光景。 她行骗天下多年,不料此时却栽在最大骗子公孙赏的手里。 公孙赏当时明明和许媒婆联合要她顶替公孙姑娘上花轿,如今却又矢口否认,只说是媒婆和她妄想南宫家家产,半路换将,将他妹妹扔到外国商船上,自个儿则顶替嫁入南宫家享尽荣华富贵。 见鬼了!明明就是公孙赏找到了妹妹,妄想要回到南宫家分杯羹,才想出了这等歹毒计谋。 偏偏人家是个县令,而她则是个曾经伪装县令之妹的骗子,现下就算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哈哈哈……」金映儿放声大笑着,希望能产生一些热气,好停止身体颤抖。 这地窖不见天日,石壁的寒冷直到骨子里,她头昏脑胀、睡睡醒醒,全身伤口抽搐地痛着,感觉大病即将现前。 若她真的已有身孕,孩儿怎么禁得起这种折磨。金映儿看着摇曳烛影,不知道自己还得在这里待上多久,而她甚至已经痛到没法害怕被关在暗室一事了。 南宫啸天怎么还没来救她?洪管事应该已经告诉他,她被带走了啊,她苦撑了这几日,就是要给南宫啸天想法子的时间……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让金映儿一震,身子因为恐惧而蜷缩成一团。 她没有装睡,反正装睡最终还是会被鞭子给打醒。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金映儿没有避开眼,只是漠然瞄了马脸公孙赏、师爷和两名衙役一眼。 公孙赏走到她面前,一名捕快立刻拎起金映儿的领子,把她整个人四肢大张地铐在墙上的行刑架。 手脚一被拉直,金映儿手铐脚镣的重量便全都压在四肢鞭痕上头,痛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承认自己和许媒婆密谋南宫夫人一事了吗?」公孙赏问道。 「承不承认都是死路一条,我何必呢?」她冷哼一声,圆眸凶恶地看着他。 「还耍嘴皮!信不信我打得你变成活死人!」公孙赏看了衙役一眼。 衙役举起长鞭,金映儿眼里闪过一阵恐惧,却立刻闭眼放松身子,任由长鞭在她身上挥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这几天被打的心得便是——身子愈紧绷,被打时愈是疼痛,若是吐气放松去迎接鞭击,还好过一点。 第十一章 衙役打了数十鞭,鞭鞭都见血之后,公孙赏才让他们停止。 一时之间,地窖里只剩下金映儿的痛喘及血液滴地的滴答声。 「把我打成活死人……我不能在大家面前坦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金映儿奄奄一息地说道。 「金姑娘,你年轻体壮,你父亲可禁不起折腾啊!」师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爹若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金映儿掀开眼皮,一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神情——虽然她脸色像鬼,流血似汗滑落的模样,离死似乎也不远了。「我死了,不过是公门底下又多了一个冤死魂罢了。就看南宫啸天愿不愿意对你们善罢干休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公孙赏闻言,马脸拉得更长,连忙眼色惊惶地看向师爷。 南宫啸天确实派了人追踪他们,这几日甚至还堂而皇之地登门要人。 要不是他以金映儿父女之前假冒县令妹妹一事正在审案为由,拒绝了他;要不是国家有令,私劫人犯、欺凌县府官员,视同叛变造反,南宫啸天应当早就派人夺回了金映儿,让那个女骗子坐回南宫夫人的位置了! 他万万没想到南宫啸天竟会这么固执地要守着金映儿,害得他现下什么计划都变成空了。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异母妹妹如今被挡在南宫门外,除了尽快逼得金映儿认了蓄意冒名上花轿一罪,好让她入大牢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公孙赏想起南宫啸天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长长下巴抖动了几分。 「姑娘要什么条件才愿意开口承认,你是自愿伪装成公孙姑娘出嫁?」师爷问道。 金映儿被汗滴刺痛了眼,却勉强地开口说道:「只要……你们之后愿意……放我和我爹离开……我便在众人面前承认我与媒婆阴谋夺婚的罪名……」 公孙赏和师爷对看一眼后,露出诡异笑容。 「没问题。」公孙赏满口答应。 「这一刻到我在衙门厅堂受审前……我爹都要与我一起……否则我怎知他会不会被你们凌辱至死……」 「没问题。」公孙赏满意地点头,立刻让衙役替她松绑。 失去了箝制,金映儿整个人无力地摔到地上。 「传言太守最近都在几个州县查访民情,给她一些馒头,免得落人话柄,说我们刻薄犯人。」公孙赏跟师爷交代完后,转身领着所有人一起离开。 金映儿看着蜡烛摇曳的火光,蓦打了个冷颤,却举不起手来环住自己。 骗子怎么会不知道骗子的把戏,她一承认自己有罪,焉有命在? 但她有她的办法,只要能让她和她爹离开,她一定有法子活出一条路的。 「你给我争气点,只要撑得过去,以后包管你吃香喝辣,富贵无穷……」她低头看着肚子说话,两行泪不期然地流了下来。 「哭什么!南宫啸天一定正想着要怎么救人呢!」她仰起下颚,大声地说道,眼泪却再度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南宫啸天再不来,她这里就要出人命了啊! 「老爷赏你的馒头!」门被打开,扔进一碗水和几颗馒头。 金映儿撑起流血身子缓缓地爬向食物边。 每爬一步,她的全身就像有十万八千枝箭在刺她的心,让她痛到想撞壁自尽。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拿到了馒头,一口一口地咬着。 她得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金映儿被带走之后,南宫府内除了南宫啸天的大吼外,几日来都没听见一句人声。 不是真的没人说话,而是所有人都只敢以耳语音量说话。 谁想得到他们原本所以为的「夫人」是个骗子,而当那位真的公孙姑娘在长清县令公孙赏的陪伴下到南宫府内时,南宫啸天却又将人拒于门外。 其实,南宫府内的人对此结果也不甚意外。姑且不论金映儿替老爷发觉高粱虫害、取得三梭布织术等事,金映儿私下热心开朗、没有主仆之分,更别提她救了小孩子、帮许多人医治疑难杂症,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们都全被她给收服了,何况是与她相处更久的老爷呢? 最重要的是,她让一向寡言少欢的老爷,像个有生气的人了。 于是,整个府内都知道「夫人」一定会再回来,不知道的只有那个敢得罪老爷的县令公孙赏。 南宫啸天认为公孙赏无故至府内捉走他的人,摆明了不将他放在眼里。于是,以对方婚姻尚未履行之故,一日之内便收回了「长清县」的所有供粮。 他料准公孙赏心里有鬼,定然不敢将此事禀报皇上,是故他亦无所惧。只是,长清县顿失稳定米粮供应,如今高粱收成又差,谷价高若黄金,百姓们全都哀鸿遍野。 公孙赏派师爷上门求见了几次,南宫啸天却从没接见过他,总是派管事去挡住,如同此时…… 「公孙县令的师爷离开了,小的已告知他们若放出金姑娘,便会供给一个月米粮让长清县救急。」洪管事站在南宫啸天面前,低声说道:「探子也已回报,夫人确实是被关在地窖里。」 「有密切注意他们是否升堂论案吗?」他最怕映儿不堪私刑被屈打成招,私下认罪,就被处以极刑。 「已依照老爷吩咐,不分日夜皆有人守在公事厅外,公孙赏之前曾因私审出过几桩命案,现下朝廷里有人觊觎他的官位,他应当不敢再乱来才是。」 「最好是。」南宫啸天合上眼,在心里估计着太守抵达时间。 他去年因为开仓赈粮救济水灾,而与掌管此地五处州县的朱太守,有着不错交情。这回特别快马向朱太守喊冤,希望能一举救回金映儿。 「老爷,属下还有一事相报。」 南宫啸天茫然地睁开眼,看向此时一脸难过的洪管事,心脏又紧揪成一团。还有比失去她更糟的消息吗? 「快说。」 「属下方才派人至石娘子那里,通知夫人被坏人掳走,不能同她学习一事。石娘子马上询问夫人身体,她说……她说……」看惯了大风大浪的洪管事,此时却别开眼吞吞吐吐了起来。 「她说什么?」南宫啸天蓦站起身,粗声逼问道。 洪管事看着老爷苍白面孔,红着眼眶说道:「她说夫人已有身孕。」 南宫啸天的身子先是定在原地,继而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一步,最后竟不支地倒坐在长榻上。 他面无血色地像具被抽出魂魄的躯壳,可心脏却狠狠地绞住,痛得他整个人只得蜷曲着身子,困难地粗喘着。 光是想到映儿被关在地窖,他便要发狂,况且是知道她已怀有身孕!他应该把她带在身边的,她不该白白受这些折磨的! 南宫啸天不停地拚命发抖,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 「老爷……」洪管事担心地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南宫啸天双手紧握成拳,只差没几分力气便要捏碎手掌。 「悬赏重金找出最好的高手,夜袭公孙府,救出夫人者,赏金百两。」南宫啸天看向管事,哑声说道。 「私劫罪犯是造反重罪。」洪管事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还顾得了那么多吗?」南宫啸天拿起一只花瓶,狠狠往墙面一摔。 花瓶碎成百千碎片。 他瞪着那些碎片,巴不得那些碎屑便是公孙赏的骨肉! 「小的马上去办。」洪管事几时看过老爷如此失控,马上转身离开办事。 南宫啸天用力闭上眼,强迫自己要为了映儿而冷静。 他之前还想着要等到太守现身,再一并供上那些他所查缉出来的真相,与公孙赏正面交手,光明正大地..带回映儿,以免后患无穷。然则,他现下却要克制自己派人宰掉公孙赏的冲动。 南宫啸天似冰凤眸冷冷地望着前方,他慢慢起身走出屋外,再次找来洪管事,又交代了一些事,务必要人把公孙赏所做过的不堪之事一笔一笔全都给挖掘出来…… 他发誓会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公孙赏。让公孙赏因为动到他南宫啸天的女人,一辈子痛不欲生。 长清县县令居处这几日总是不得安宁,夜夜都有蒙面客夜袭,意欲劫囚。 衙门里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是这些江湖高手的对手。 他们能用的只有人海攻势,便是勉强靠着百余人的胡追乱打,拖延高手的攻势。 两日过去,地窖里的囚犯虽没被劫走,可长清县里没受伤、可用的衙役和捕快也剩不到几个。这些伤兵们怨声四起,全都不知道县令为何不交出囚犯,或者是快点让她受审。 公孙赏面对着人心的失去,只是一迳用严法办人,不料却是落得衙役们开始逃窜的下场。 「这该怎么办?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办她?每晚都这么闹哄哄,那丫头一定知道南宫啸天派人在衙门外盯着。到时一升堂,她铁定会反咬我一口!」公孙赏急得在书房里踱步,不时地看着站在一旁的乞丐头蔡利。 在他异母妹妹与一名书生私奔逃婚之后,他经由媒婆找到了蔡利。当初认为这个乞丐头蔡利帮了大忙,不但帮他策谋了找人代嫁,就连妹妹找回之后该有的策略也一并替他想好了。 原本如意算盘打的是——他们诬赖媒婆和金映儿在迎亲途中将新娘子掉包,而他们则以正义身分把正宫夫人迎入到南宫府内。之后再伺机对南宫啸天下毒,让他妹妹顺理成章掌管南宫府,所有家产便会尽入他们手里。 没想到,事情全然不照计划来…… 「不用担心,明日便可以升堂了。」蔡利说道。 「可那丫头似乎还有精神。」公孙赏说道。 「从这里坐牢车一路折腾至县衙门,拉车拉得慢一些,再折腾她一会儿,包准她上一堂,就啥事也做不了了。」蔡利嘿嘿笑着说道,一对贼眼眯得只剩一条缝。 「妥当吗?」公孙赏说道。 「绝对妥当。」蔡利拍胸脯保证道。 公孙赏喝了一杯茶,眉头却仍然深锁着。「你最好是有把握,否则所有人全都吃不完兜着走。」 「老爷,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您那妹子不就是我让乞丐们去寻回来的吗?我不过是不小心让那个书生落海,找不到尸体而已。况且,要不是我通知您南宫啸天有远行,您能这么快捉到金映儿这贱人吗……」蔡利得意地说道。 「老爷!失火了!失火了!」外头突然响起师爷的吼叫声。 公孙赏惊跳起身,打翻了杯子。 「那还不快救火啊!」公孙赏大叫着。 「人都走光了!」师爷推开门而入,大吼大叫着。「请老爷快点离开啊!」 「快点去收拾我柜子里那些黄金,顺便把家里人全带出去。」公孙赏急出一脸汗,拚命催促着师爷。 「是!」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一定是有人要救金映儿。」蔡利说道。 「还不快点派人去拦着!」 「请老爷带着金映儿一块逃亡,若她认不了罪,也万万不可让她回到南宫啸天身边,否则老爷也是死路一条。」师爷低声说道。 公孙赏忙点头拿起钥匙,快步走出房间。 蔡利一路跟随着走到地牢,拉出金映儿和她爹,狠狠往前一拽。「还不快点走。」 金映儿被摔在地上,前额撞上地,撞出一道血口子,却已无力伸手擦拭。 「朱太守驾到!长清县令公孙赏出门迎接!」 朱太守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公孙赏当下愣住,后背立刻冒出冷汗。 邻近几个县都归朱太守巡管,万一对方一记奏章上呈,说他私藏人犯,他这顶乌纱帽还戴得住吗? 「你带着人快走!」公孙赏催促着蔡利,马脸顿时胀成通红。 「走到哪里!」 十多名衙役将公孙赏一票人团团围住,一脸正气的朱太守居中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孙赏。 「太守大人,此处火灾,请您务必小心,别受伤了。」公孙赏挤出讨好笑容,眼巴巴地上前说道。 「我的人已经将火势给扑灭。」朱太守往前一步,目光停在后方那个不成人形的女囚身上。「外头传言你私藏人犯,暗加私刑,想不到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公孙赏下跪,磕头连连。 「冤枉?那么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是什么!」朱太守方脸一凛,粗声喝道:「来人,到衙门大厅里升堂,我今天倒要审审你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县令。」 这一阵吵杂让金映儿清醒了一会儿,她勉强抬眸看了公孙赏一眼。 然后,金映儿勾唇一笑,唇角缓缓地流出一道鲜血,而她眼眸一闭,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无论南宫啸天预期会看到多悲惨的金映儿,当他一眼看到她趴在衙门厅堂地上,浑身都是干涸的血及结痂的伤口时,他的心还是痛得就像被人千刀万剐一般。 南宫啸天痴痴望着金映儿,全身弥漫着滔天怒气,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玉人。 若非为了要维持表面公正,他得面无表情地演完这出戏,他早就上前掐死公孙赏了。 金映儿意识模糊、眼眸半睁地趴在地上,连睁开眼睛都没法子。 她听见周遭有人在哭的声音,却不知道谁这么大胆。这里最有资格哭的人,不是她吗? 「公孙赏,你窝藏人犯、处以私刑,你可认罪?」朱太守将惊堂木往桌子一拍,跪在地上的公孙赏吓得跳起身来。 「回禀大人,我这也是为了办案。」公孙赏说道。 「此话怎说?」 公孙赏回头看了南宫啸天的冷面一眼,鼓起勇气说道:「这个女嫌犯与南宫啸天关系匪浅,南宫家三番两次来找我要人,我只好将她藏于地窖内,以免他劫囚。」 「我只向你要过一次人。」南宫啸天沈声说道。 金映儿听到南宫啸天的声音,身子一震。她蓦地睁开眼,用尽最大力气勉强回头,只见他—— 玉容消瘦,面色焦急,黑眸紧盯着她。 她心头一酸,盈眶的泪落了下来。 能够再见他一面,死也无憾了! 第十二章 金映儿唇边浮出笑意后,无力地闭上眼睛。 「映儿!」南宫啸天狂喊出声,一个箭步冲向前,却被层层衙役们拦住了路。 「女儿……」跪在一旁的金佑宁,扑向女儿,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金映儿卧在地上,低头猛咳两声,却很快地用袖子擦去呕出口的黑血。 公孙赏逮到机会,大声地说道:「大人,这南宫啸天对这女骗子的执着,你也看到了。打从南宫啸天跟我要人不成之后,我府内每日都有高手来劫狱,除了他,谁有这般大手笔……」 「除非你能找人证明,那些高手全是南宫啸天所聘,否则你的话本官无法采信,而这事也与你对犯人擅用私刑,毫不相干。」朱太守严厉地看着公孙赏。 「属下……只是想尽快查出真相。」 「还敢狡辩!我东春国仁义治国,本官管辖之下的五县明文规定,若需用刑,需要邻里三名公证人在场,你可曾做到?」 「在下一时心急……」公孙赏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这长清县审案已出过五条人命,你却一犯再犯,该当何罪!」朱太守拿起惊堂木又是一拍。 「大人……冤枉啊……」公孙赏不停地发抖着,只能勉强说出几个字。 南宫啸天耳里听着他们的话,却是心急如焚地看着金映儿,怕她连这场审判都熬不过。 「小人也是一时心急,因为这妖女的事一日不解决,南宫老爷便不肯迎我妹子入门。我妹子一日不嫁入南宫府里,南宫老爷纾困长清县粮食之事便要一日后延,吃苦的都是百姓啊!」公孙赏哭哭啼啼地说道,摆出一脸清廉爱民的表情。 「我让人告诉过你,若交出金映儿、或者是直接公审,我便能先供给长清县一个月米粮度过粮荒,可惜公孙县令不听。」南宫啸天冷冷说道。 「你这话可用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吗?」公孙赏眼里闪过一丝狡狯。 「总之,这来龙去脉,我已派人调查清楚,一会儿便会水落石出。」朱太守看了南宫啸天一眼,眼神似乎是要他放心。「金映儿父女两人可先退至一旁。」 太守声未落地,南宫啸天与几名奴婢立刻奔到金映儿身边。 南宫啸天抱起她,让她冰冷身子整个偎进他怀里,却不舍地蓦打了好几个冷哆嗦。 金映儿被这般的温暖包围着,却是一时难以承受,喉间一口腥羶血气又要呕上来,她咬紧牙关,使劲地吞咽下去,不想他担心。 「很疼吗?」南宫啸天见她咬紧牙关,只得更加拥紧她。 「我很臭……」金映儿十来日不曾沐浴,蓬头垢面、气味腥腻,连她自己都受不了。 「你别说话。」南宫啸天看向春花、秋月。「送水让夫人喝。」 「夫人!」春花、秋月一看到金映儿体无完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送上水后便转身啜泣道:「太守大人,我们夫人是冤枉的,她平素待下人很好,有好的东西一定跟我们分享,她绝对不是恶人……」 「谷仓火烧时,夫人奋不顾身地救出我的孩子。」不远处的厨娘也大声哭着喊冤。 「他帮我娘治好了病……」车夫跳出来说道。 「她还帮老爷做生意,这季粮行收益比去年还多两成。」洪管事也上来,恭敬地说道。 一时之间,衙厅里头尽是对金映儿的赞美之声,一旁前来凑热闹的民众,无不听得啧啧称奇,只当这「假夫人」是个神仙下凡一般的好人。 金映儿倒卧在南宫啸天怀里,连气都喘不过来,但她微笑着。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有什么大不了,她只知道大家都对她好,她也只是想帮忙大家而已。 「大人,你莫听这些鬼话连篇,那只是妖妇笼络人心手段。她与许媒婆在花轿上路后,贪图荣华富贵,并将我妹妹送上船只外放。许媒婆已认罪,此地乞丐头子蔡利亦曾经看见她们两人交易,可传他为证。」公孙赏说道。 「是吗?」朱太守一挑眉说道。「怎么许媒婆和蔡利两人说的都不是这回事?」 朱太守将两张状子丢到公孙赏面前,上头说他对许媒婆及蔡利屈打成招,逼他们掩饰公孙赏因为妹妹逃婚,且强行胁迫良家妇女金映儿上花轿顶嫁的行径。 公孙赏一看状子,脸色一沈,心下暗骂蔡利,一看情势不对便反咬人一口。 「他们如今为了想脱罪,什么话也说得出。大人冤枉,替我那可怜妹子作主啊!」公孙赏大声喊冤。 金映儿躺在南宫啸天怀里,也不看厅堂上一切,只小口啜着他递到唇边的清水,弱声问道:「我们何时回家?」 「待得太守将公孙赏定罪之后,我们便能回去了。」南宫啸天说道。 金映儿搂着南宫啸天的手,小脸往他心窝里偎去,呼吸已经出息多入息少。 几日下来,吐血如呕水,她知道自己应当是被下了毒,也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只想好好更衣、一身干净地躺在他怀里。 「传温文智。」朱太守说道。 公孙赏一听这名字,脸色一白。 门口一名拄着拐杖,头系青色儒巾的书生,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 「温文智,你当日可是与公孙姑娘一起私奔?」朱太守问道。 「是!公孙姑娘与我情投意合,在她爹娘生前并已指腹为婚与我,是她异母兄长,嫌我清贫,硬是要将她强嫁给南宫啸天,我们只好出此下策。」温文智朗声说道。 「胡说!」公孙赏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与公孙姑娘搭了船,原欲到异国求生活。无奈是才下船,便被县令派来的人给抓住。公孙姑娘被捉了回来,我则被推落海里,幸而南宫老爷派来的人马救了我一命。」温文智说道。 公孙赏一呆,完全没预料到南宫啸天竟也追到了他妹子的行踪,那岂不表示南宫啸天从一开始便知道了新娘是假的。 那他这一切的机关算计岂不全落在南宫啸天的眼里?公孙赏突然冷汗直冒地低下头。 「映儿,他的报应到了。」南宫啸天低头看着金映儿,抚着她脸庞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金映儿下腹闪过一阵剧痛,心里只有回家念头,可她对着他微笑,费尽力气,却只能更偎入他的怀里一丁点。 他说什么都好,有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多求。 「公孙赏,你还有什么话说?」朱太守问道。 「他们联合起来要诬陷于我。」公孙赏无力地说道。 「他们诬陷你有何好处?你有南宫家的财势?或者是你有新科探花温文智的资格?」朱太守问道。 「探花?」公孙赏瞪着穷书生,身子摇晃了几下。 「没错。昨日皇榜已揭,他正是本朝新进探花,或者日后可望接你这县令一职。」朱太守冷笑说道。 公孙赏一看情势不对,马上连连磕头磕得咚咚咚咚响。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人一时糊涂,被蔡利所迷惑,才顺了他的这等计谋。想趁着南宫老爷不在时,先擒住金映儿,逼她认罪,再若无其事地将我妹妹嫁入南宫家。蔡利是本地乞丐头,作威作福不提,许多抢案还都与他有关,他还夸口曾经掳过南宫啸天……」 朱太守见此事一时无法了,惊堂木一拍。「来人,将这公孙赏押入大牢,明日再让他与蔡利在堂上对质!金映儿与其父则先交由南宫啸天领回,退堂!」 朱太守一起身,南宫啸天便已经抱起金映儿,大步往外走。 「要回家了吗……」金映儿颤抖地说道,强忍住腹间闪电般抽搐。 「你现下没法子长途奔波,我们先到客栈疗伤,大夫都在里头等着……」 「我想回家……」她揪着他衣服,固执地说道。 「傻孩子,别任性,你这样子怎么……」金佑宁哭到连话都说不完。 金映儿揪住南宫啸天衣襟,突然说道:「替我照顾我爹。」 南宫啸天看着她突然闪出光芒的圆眸,心里闪过不好预感。 「我一定会照顾他,你也给我快点好起来。」南宫啸天粗声说道,加快脚步往前走。 「我怕是凶多……」金映儿头一别,再也忍无可忍地呕出一口黑血。 南宫啸天脸色青白地瞪着那道染红她双唇的艳红血痕,他心头发寒、全身颤抖。 「老爷,夫人在流血……」春花、秋月哭叫出声,拿着斗篷上前覆住金映儿身子。 她腿间流出的鲜血,汩汩地染湿了南宫啸天石青色长袍。 南宫啸天望着她已经不能再苍白的脸孔,他的脚步踉跄了下,大吼出声:「叫大夫!再去叫大夫!把这城里有名的大夫全都叫来!」 南宫啸天声嘶力竭地吼着,紧搂着金映儿坐上了马车,冷汗涔涔地自额头滴落,打在她的小脸。 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蜷曲在他怀里,像是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了一般。 「映儿,睁开眼睛看着我。求求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着我……」他命令着、乞求着,拚了命地唤着她。 「我……」金映儿勉强睁开眼,依稀看见他眼里泪光,她的泪水滚出眼眶。「如果我不在了……再找个人来照顾你……我不喜欢你孤单……」 言毕,她闭上眼,不再言语。 「不!」 南宫啸天的哭吼震动马车,那撕裂般的苦痛之声,让马车外的仆役们全都掩住耳朵,不忍卒听。 老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要被拆散了呢? 老天若有眼,就让这对有情人成眷属吧! 孩子没保住,且母体中了剧毒,命在旦夕。 南宫啸天找来江湖解毒高手解去了金映儿身上的沈毒,但金映儿仍然回天乏术的原因,全是因为下毒之人日日喂食,毒又喂使得太多,毒气早已损害了她的五脏六腑。 天下名医,一把了脉后全都只是摇头,并异口同声地说只能止住她内脏败势,却没法子给她一副新的五脏六腑。 多则一个月,少则十五日。医者们如此说道。 南宫啸天抛下公事,一心记挂着她的病情。他派出大量探子,想寻找隐逸的「鬼医」莫浪平,希望能有一丝救回金映儿的希望。 当年,「鬼医」在撰写了一本医书之后,便宣称要隐居江湖。只是,天下凡有疑难杂症者,莫不想找到这个便连肚破肠流患者也能抢救回来的鬼医。 只是,莫浪平至今仍是音讯全无…… 唯一让南宫啸天稍感欣慰之事,则是金映儿在珍贵名药调养之下,每日已能清醒一、两个时辰,还会向他撒娇说这玉枕硬得她睡不好。 可她内脏如今能勉强跳动,靠的便是玉枕、玉床镇毒邪、定气场。南宫啸天再怎么不舍,也不许她撤下。 除此之外,她想要什么,他全都依着她。 这一日,皇上在京城内办了一场皇钟落成之宴。 虽是名为宴会,目的则是要有钱商人乐捐银两救济西边灾荒。此事,南宫啸天推辞不得,只好快马来去,预计一日往返。 金映儿趁着南宫啸天不在家时,先派洪管事去请石影,再让春花、秋月找来一些她觉得能贴心的仆役们,说了一盏茶的话。 她说,她能得到大家的喜欢,今生已无求,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南宫啸天。她拜托他们好好陪在南宫啸天身边,把他当成家人一样对待。她说,南宫啸天好不容易像个人了,她实在不舍得他又缩回一人独居的冰室。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和金映儿一块掉下眼泪来。 金映儿哭得连掩面力气都没有,最后竟连气都喘不大过来。 春花、秋月连忙上前请走众人,再让金映儿睡下。 她又睡了一个时辰之后,洪管事领着夫人邀请来的石影及其夫婿,站在门口禀报道:「石影与夫婿来访。」 「快有请。」春花上前开门。 金映儿在春花、秋月的扶持下,慢慢坐了起来。 她一头长发披在肩后,一件白丝锦纹单衣衬得她柔若无骨,随时都要像纸鸢飘走似的。幸而身上披了件紫貂衣,帮她惨白小脸衬了些颜色。只不过,她虽披了件紫貂,还是冷到耸肩缩腰,双唇频频颤抖。 石影一进门看到金映儿,淡淡眉眼全蹙了起来,快步走到金映儿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话。 趁着春花、秋月退下时,石影悄悄附耳在金映儿身边说了几句话。 此时,金映儿无力的手竟激动地揪住石影的手。 石影的无名氏夫婿很快上前握住金映儿的手脉,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却喂她吃了一粒丸药。 金映儿又同石影商量了一些事情,此时那对因为生病而黯淡的圆眸,也稍微恢复了些许精神。 转眼间,一盏茶时间过去,金映儿已经虚弱得没法再坐正了。 石影扶着她躺下,在她枕下塞了几颗丸药后,便领着自己一脸跃跃欲试的夫婿匆匆告别。 金映儿则在春花、秋月的协助下,稍饮了盏兰香茶,喝了些药汤,之后便意识不清地倒下,再度沉入梦乡之中。 金映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感到隐约呼吸到南宫啸天的冷香气息,她于是挣扎着想爬起身。 「天……」她眼皮微掀,双唇微启地唤道。 「我在。」南宫啸天搂起她,让她靠在身上。 金映儿微眯着眼,仰头对他一笑。 她毫无重量的身子让南宫啸天鼻尖一酸,而他甚至已经习惯这种为她心疼的痛楚,就像他也不会再因为自己于睡梦中哭着醒来而感到讶异了。 第十三章 原来,他还懂得要流泪、心痛。他只是不明白这样究竟算不算好事,封闭的心再度有了知觉,却又即将要硬生生地将之扯裂…… 「睡得可好?」南宫啸天打起精神问着,好似她只是得了风寒,而不是回天乏术的恶疾。 「我又睡到晚上了吗?」金映儿望着一旁摇曳的灯烛,一阵恐惧窜过心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没法自欺,她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豁达。她其实也害怕睁开眼后,已在另一个世界,再也瞧不见南宫啸天、瞧不见爹了。 「身子倦,多睡些是好的。」南宫啸天以为她冷,拿过貂皮密密裹住她,再摇摇玉铃唤人。 春花、秋月进门来,一个端粥、一个上前替夫人揉揉肩臂、身子,怕她躺了一整天而不适。每个时辰,她们俩都会这么做。 「夫人睡得沉,精神看起来挺好。」春花说道。 金映儿勉强一笑,让她们取水替自己净脸,却怕自己又不自觉地睡去,于是弱声对他说道:「和我说话。」 「先喝点粥吧。」南宫啸天接过一碗粥后,让春花、秋月退下。 他舀了一匙粥到她唇边。 「吃饱睡、睡饱吃,还有个玉人儿可瞧,神仙都没我这么快活……」金映儿咧着嘴笑,一匙被吹凉的鲜粥塞到她嘴里。 「我今儿到城里,皇上要商人们击钟捐钱以助边界粮荒,每击一下便是捐助一百两。」他说。 「那你击了几下?」她咽下米粥,又被喂了一口。 「一百下。」 「那你不就捐了一万两!」金映儿的眼眸圆瞪得是病中的两倍大,一口气喘不过来,竟骤喘了起来。 南宫啸天搂起她,轻拍她后背,低声说道:「我告诉皇上我妻子有病在身,捐出此银两,一来但愿百姓别受苦,二来则以此为她祈福积德,三愿皇上能让我速速返府陪伴妻子。只要你能好转,那便是千金不换……」 金映儿将脸庞靠在他肩头,扬眸望着他痴痴凝望的美目,在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之际,她把脸揉进他颈子里,硬是忍住眼泪。 已经够苦了,她不想两人之间再有泪水了。 「皇上知道公孙赏的事情了吗?」她问。 「朱太守已将此事上报,公孙赏已被发配至边疆,终生不许回来。而蔡利因为为害乡里,掳人杀人案子多起,也已问斩。」 他边说又将她搂紧了一些。 「你真好闻。」她低喃一声,不想管他人。 「你而今身上不也全都是这个味道。」知道她喜欢这种融合着金银花、桑菊与乳香的凉浓香味,便将她的衣衫也全薰了相同味道。 「我知道,但这味道在你身上就是特别好闻。」她半垂着眸似要睡去,呼吸渐渐又变得缓了。 「映儿……」他心一揪,出声唤她。 她眨眨眼,扬眸向他。 南宫啸天又吹凉一匙粥,再递到她唇边。 金映儿其实不饿,但怕他担心,多喝了几口后,用脸颊揉着他衣衫,却不小心气喘吁吁了起来。 「我听说你今儿个见了不少人,谁许你这么忙碌的?」南宫啸天抬起她的下颚,玉容不悦地望着她。 金映儿知道他担忧她的身子,也明白自己这身子熬不了太久,可她又怎么舍得让他看着她走呢?她爹娘感情甚笃,娘过世之后,她爹便落寞至今哪。 所以,她必须想个法子…… 「你别凶我,我今儿个见了人,精神却是好多……」小手安抚地拍着他胸口,轻声说道。 「你有空见别人,不如多陪陪我,别老催着我去做事。」他板着脸说道。 「……你那么忙碌,我不想耽误你。」 「那些对我都不重要。」他抚着她薄薄肌肤,定定锁着她的眼。 「重要的。」若是日后她不在了,那会变得更加重要,因为他需要有事情来分散心神。 南宫啸天心一痛,却不语,只低头以唇轻抚过她的。 「你知道石影也略通卜算之事吗?」她探出右手与他十指交握。 「不知。」南宫啸天抚着她发丝,心疼她连乌丝都掉落了不少。 她望着他瘦削了一些但仍显得清艳的玉容,挣扎着伸手想要抚他的脸庞。 他俯下身,任她让人发痒的指尖滑过眉眼鼻梁、抚过面颊下巴。 「石影说,若是你能娶个妻子进来为我冲喜,我这身子或者还可以再拖个数月。」她附耳说道。 南宫啸天蓦地挺直身躯,黑玉眼眸炯然地瞪着她。 「这只是你编出来的谎话,我不会再娶!听到了吗?」他板起脸,黑眸瞪着她脸庞。 「唉,我这骗子现下说什么都骗不了人,还有啥乐趣。」她想耸肩,可才一抬肩,便感到全身酸痛得不得了。 「我只要你,懂吗?」他额头轻触着她的,搂着她腰间的手掌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施。 「可我会走的。」她虚弱地说道,悲哀地发现自己连掉泪都没了力气。 南宫啸天玉容焚烧起来,黑玉眼瞳成了烧热黑炭。 「不许你说这些鬼话连篇。」他低吼出声。 「现下不说,难道要真等到成了鬼之后再说?」 金映儿吐吐舌头还想做出玩笑姿态,可一看到他脸上的痛苦,她立刻红了眼眶。 「我说错话了……」她蜷在他心窝处,将小脸埋入他胸前衣襟。 「你若真走了,你是一了百了,留我在这里,一个人度过后半辈子,要我情何以堪……」南宫啸天哽咽地别开眼,竟说不出话来。 「你若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我怎么走得安心……」她的眼眶弹出眼泪,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所以,你得留下来,一定得留下来。」大掌贴着她的脸颊,心疼她泪水的温热竟是她身上唯一温度。 「若我能活得下来,你岂会这么担忧?」 「你会好好的。」其他的,他全都不信。 金映儿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知道这人固执,无论如何都是放不下的,所以她更怕他会因为她的死而痛苦一辈子。 对她来说,难过、失望都比痛苦来得容易忍受…… 「我可以请石影他们常来府内走走吗?」她问。 「当然可以。」 「石影答允会来教导春花、秋月三梭布织术。」重要的是,如今唯一能帮她的人便是石影了。「想来我这人天生就是和女红这些事无缘……」 「你什么都不必会。」 「胡说……我会的可多了,瞎说胡乱、骗人本事,有谁强得过我。」她唇边漾出笑意,瘦削如骨的脸庞上依稀有着当时的顽皮模样。 「若你身子好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七日后便是城里烟火大会,我最爱看烟火,我真怕明年再也看……」 南宫啸天打断她的话,快口说道:「你想看,我便让人准备烟火,最多后天,一定让你看到。」 「对啊,你可是南宫半城呢!这种散财之事,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难。」她双眼发亮,语气亦较平时来得高昂。「那么,我可以请石影他们夫妻一块看吗?我想让他们跟我爹多认识认识……咳咳咳……」 「你开心便好。」南宫啸天端过一杯温水到她唇边。 她只啜了一口,便摇头推开了。 「除了烟火之外,还特别想瞧什么吗?」他问。 「我想你快些娶……」 「我不会再娶。」他眯起眼,美眸薄怒地瞪着她。 「……既然你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怎么会不知道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孤单难受,才出此下策呢?你……你真以为我喜欢这样吗?」金映儿喘了一大口气,委屈地瞅着他,又咽了口口水后,才又说道:「也许她们个个比我强……什么妇德妇容妇功通通都不缺……你一看到她们就忘了我……」 南宫啸天捂住她的唇,黑眸里只有她一人。 「我只知道她们都不会是你。」他说。 金映儿心一紧却又一暖,知道多说也无益,于是揽过他颈子,撒娇地轻声说道:「你搂着我睡,可好?」 南宫啸天什么事都愿顺着她,这事自然不会不好。 他用火钳拨了拨火盆,让火再烧得热些。之后,他卸下外袍,只着单衣上床。 金映儿窝缩在他胸前,满足地长叹口气。可是,才合眼便又忍不住想说话。 「有时……我觉得我中毒是因为报应……」 「胡说什么!」南宫啸天板起脸教训道。 「我当骗子时,总以为自己骗的是那些为富不仁、贪财好色之人,还经常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病中一想,才知道世事因果无非是一环扣一环,我若不是骗子,也不会与蔡利那些人为伍,落到如此下场……」她闭着眼,说话语气极轻,像在呢喃梦话一般。 「够了。」他皱起眉,不想听她把一切都说成报应。 「我不说我心里不安……我往昔骗了人,或者对方心怀怨恨、迁怒于人,又或者再去骗人,害得别人无立身之地……这都是我之前没想到的结果……」她头一晃,打了个盹,意识已开始渐渐地不清醒。 「谁没有过去?知道错,懂得改,才是最重要之事。我这一路经商买贱卖贵之时,谁知道是不是也曾逼得旁人想不开过,我只能尽量做到『诚信』二字。我不懂什么报应不报应,我只知道你让我学会信任别人,此生才不至于孤单,才不至于只懂得守着钱财度日,这不也极重要吗?」 他肃然地望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力气反握,只是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唇角微勾起一抹笑。 「……我以前总把数银两度日,当成我此生最大心愿。这样的我与你相遇,算是歪打正着,还是命中注定?」她说。 「歪打正着或命中注定都好,我只要你留在身边。」 她没回答他的话,因为已经体力不支地沉入梦乡里。 然则,始终守在她身侧,苦苦凝望着她的南宫啸天,这一夜却是无法入睡。 因为怀里瘦得只剩衣衫重量的她,让他即便连闭眼,都要害怕会突然失去她啊…… 沈香城每年都会由当地官府会同富贾士绅于江畔办上一场烟火大会,这事原本就是城内的年度大事。 只是,今年灯会临时提前数日,改由南宫啸天独自出资,规模却比往年更加庞大。 全城之人都晓得南宫啸天此举,都是为了一圆来日不长的妻子的心愿。大伙儿于是更加争先恐后地竞抢位置,希望能见到这位让神采不凡的南宫半城倾倒的女子。 烟火大会这一晚,江畔两岸密密挂满灯笼,映得江面熠熠生辉。城里稍算小富之人,莫不早早租了河船,怎么样也要来凑这一场热闹。一时之间,江道喧然较之往年烟花大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江畔架起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全以毛毡围住,里头还燃了木炭、备了大氅与软榻,为的全是受不得风吹的金映儿。 高台下方的一座平台,则是为南宫府里之人而设的宴席,宴席丈余,无一不是山珍海味。府内人儿个个面露欢悦,畅快吃饭饮酒,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展露笑颜,夫人才会开心。 毕竟,从南宫府里到江边,不过是一盏茶时间,可路上的颠簸却让夫人昏沈地干呕了好多次。 幸好,抵达江边之后,被老爷抱在怀里的夫人,精神看来像似好了许多。 金映儿望着南宫啸天、望着她爹、石影夫妻、春花、秋月及下头以洪管事为首的众人,唇边始终带着化不去的欣慰笑容。 南宫啸天望着金映儿的眼,总觉得她这几日身子虽然继续瘦削,但双眼似乎有神许多。或者,老天垂怜他,她不会像大夫所说的,只剩几日性命。 他转头看向洪管事,洪管事连忙上前吩咐了一声—— 烟花开始于夜空绽放。 「黄蜂出窠!」金映儿瞧见一团黄色烟火在夜空喷洒而出,兴奋地想坐起身,却是体力不支地倒回他的胸前。 「小心。」南宫啸天索性将金映儿抱到大腿上,像抱着孩子似搂着。 春花和秋月两人互握着双手,不忍心再看下去。 金佑宁则是红着眼眶,不看天上烟花,只看着女儿。 一旁的石影望着躺在她腿间的夫君,推了推他的肩。 男子翻了个白眼,一定要石影再喂他吃了些果子,才肯勉为其难起身。 天上烟花再度一闪时,石影相公离开了高台。 金映儿往那人的方向看去一眼后,又被天上烟火给引去注意。 「哇……天女散花……我从没看过这么盛大的烟火……」 南宫啸天望着她眼里烟花星光,恨不得时间就此停留。 台下众人看着夫人此时笑颜,老一辈的人却都鼻酸地说是回光返照。 等到第四次烟火时,金映儿拉拉南宫啸天的手,轻声说道:「我想去解手。」 南宫啸天派来一艘船泊在江畔,船上并备有几名大夫以防不时之需。 「我陪你去。」南宫啸天立刻起身拥起她。 「你抱我到船上,让石影陪我即可。」金映儿睁大黑眸,渴望地看着他。「我想自个儿走几步路,大夫不也说过这样对身子骨不错……」 「你……」 「我晓得你会心疼,怎么会硬撑着身子胡来呢?」金映儿小手抚着他的脸庞,轻声地说道。 「烦劳你了。」南宫啸天对石影说道,抱紧了金映儿继续往前走。 石影点头,走在他们一步之后。 南宫啸天跨过高台与船身间的桥梁,走上甲板,将她放置到一间烧着暖炭的房里。 「好了,你走吧……一会儿再来接我,省得南宫家的人没瞧见主子,一个个全担心了起来。」她话是这么说,手却紧揪着他不放。 「我会照顾她。」石影说道。 南宫啸天抚了下金映儿的额头,低声说道:「别淘气。」 金映儿对着南宫啸天一笑。 她希望这一笑够美,够让他印象深刻,因为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金映儿望着南宫啸天的背影,转身让石影关上了门。 第十四章 稍后,金映儿与石影及石影的夫婿、也就是隐逸的「鬼医」莫浪平,从房间的另一侧溜走。 金映儿服食了莫浪平给的丹药,在武艺了得的石影背抱下,跃上另一艘等待在一旁的小船,从满天烟花中驶离人群。 金映儿坐在船舱里,看向渐形渐远的高台,泪水早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自己这么一走,南宫啸天必然会痛彻心肺。但她不想给了他希望,最后却还是死在他怀里。 她和爹看着娘被病魔折磨至死,花了好几年时间才走出伤痛。她舍不得南宫啸天也受到这样的折磨,所以才选择了离开。 金映儿躺在长榻间,轻叹了口气。 莫浪平拿出一排长针,扎向她的几处大穴,这趟路程若不扎得她先睡上一日一夜,她是撑不过去的。 而他没事干么揽个这样半死不活的麻烦在身上啊? 莫浪平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收起装针皮袋。 先前为了不想一年到头都被病患追着跑,他在妻子同意之下隐姓埋名,想着至少可以过个几年太平日子,没想到却还是被妻子乞求眼神给逼出手。不过,他也承认像金映儿这种半边都入了棺木的病患,确实是还有点意思…… 「不后悔吗?」石影问着金映儿。 「不后悔,我不要他看到我的死状,我要他带着我有可能活着的希望,好好地活着。」她虚弱但坚定地说道。 「你如果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干么还死皮赖脸地跟着我?」莫浪平老大不高兴地把长针往旁边重重一放。 「因为你是外传连鬼都能医治的神医。」石影淡淡说了一句。 「你也知道你嫁了个了不起的丈夫啊。」莫浪平一拍胸脯,被妻子一夸便飘然欲仙。 「没错,我跟着你还有活命机会。」金映儿说道。 「我可不保证能医好你,你这种已经烂到骨子里去的身子,搞不好明天就没气了。」莫浪平一看到金映儿,唇角立刻往下一扁,龇牙咧嘴地说道。 「如果你都医不了她,那天下还有谁能办得到呢?」石影说道。 「不愧是我聪明老婆……」 金映儿看着两人卿卿我我姿态,一时之间却是悲从中来。 「为什么是我……我还不想死……」睡意袭上眼皮,她颤抖地说道。 莫浪平从怀里拿出一颗养心丸,塞进她嘴里。 「给我闭嘴,再伤心伤肝一些,刚好一了百了,正好直接把你送回南宫啸天身边收尸,也省得我还要去跟皇帝老子要人情。」 「跟皇帝要人情?」石影惊讶地看着莫浪平。「你想到要如何医治她了?」 「是啊,我要不把她医好,你也会伤心伤肝。真搞不懂你,明明不是那种容易和人热络的性子,偏偏就和这爱说话爱管闲事的小丫头投缘。以前待我,怎么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莫浪平一脸不平地叨叨絮絮起来。 「但你会医好她。」石影笑着说道,握住了丈夫的手。 「我可不敢拍胸脯保证,你瞧……我才扎了她几针,她居然就昏了过去。」莫浪平翻了个白眼,拉着石影坐到榻边,直接就把头靠在她的腿上。 石影抚着夫婿的发丝,忽而皱起眉,聆听着远方传来的叫唤声。 「映儿——」 「有人在叫映儿。」石影说道。 「船离得这么远了,不可能。」 「映儿——」 船外传来的大吼声,让莫浪平睁大眼。 「若不是武功高手,叫不出这种石破天惊的狮子吼。就算是武功高手,吼出这种声音也要功力大失的……」有着武功底子的石影,不解地说道。「可南宫啸天明明不会什么武功……」 「人在情急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呢?」莫浪平瞄了一眼金映儿。 只见一颗泪水正从金映儿眼眶滑出。 石影别开眼,轻叹了口气。 「映……儿……」 远处又传来南宫啸天悲恸得让人心碎的叫声。 「他让我想起你当初掉落山崖时,我那种丢了命也要找到你的不顾一切。」莫浪平紧握住妻子的手,粗声说道。 「我相信他们是有缘人。」 「我既答应救她便会尽力,但之后的事就只能看她的因缘造化了,我毕竟不是大罗神仙……」莫浪平摇摇头,起身让几名船夫再加快划桨。 因为他不喜欢南宫啸天唤人的声音,听得人—— 鼻酸哪…… 三个月过去,金映儿就这么消失了。 日暮黄昏,南宫啸天站在金映儿寝居里,看着她留下的绿色包袱。 触目所及,是她的几件小玩意儿与绿笛,脑子映现的是她吹着那难听笛声的顽皮模样。梦里她那对古灵精怪的眼,也仍然是她未中毒前的雀跃神态。 南宫啸天染着薄愁的玉容四处巡望,总有种错觉以为映儿会在下一刻冲出来抱着他,同他撒娇戏耍。 有她的回忆太鲜明,他至今仍无法接受她已不在身边的事实。他更没法子理解,她怎么能够说走就走,只在离去的那一晚,遣人捎来一封信笺。 信由石影代为执笔,里头写道—— 金映儿或者来日不长,但她运气极好,遇见「鬼医」莫浪平。若是身体痊愈,便会回到他身边。金映儿还特别交代,南宫啸天若是不另娶妻的话,她是不会回到他身边的。 南宫啸天望着那张纸笺,也只能苦笑。 「亏你还是个骗子,这种蹩脚的谎言,你也说得出口。」南宫啸天小心翼翼地摺起那张信笺放进包袱里。「你怕你走了之后,我孤孑一身,无人可说心事,才要我娶妻的,不是吗?」 可映儿应该还活着吧!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运气遇见名满天下的「鬼医」。 谁能想到这莫浪平竟会隐居在山坡之间务农维生呢?是因为金映儿与石影交好,莫浪平才会特地出手相救吧。 「为什么不直接在府里为映儿治病呢?」南宫啸天抚着绿笛,喃喃自语地说道。 因为她病重到连莫浪平都没有把握能医活她,映儿怕他承受不住这种终究还是要失去她的痛苦,才会选择离开。 南宫啸天将脸埋在绿色包袱上,痛苦地喘息着,却只闻到自己身上的香气。 早知道就别让她跟他用同样薰香,这样他至少还能保留着她的味道。 「傻子……心碎难道会比牵肠挂肚一辈子来得可怕吗?」南宫啸天的低喃在房内回响着,清绝玉容痛苦地拧皱着。 他想不出来自己有多少次在夜梦里惊醒,以为她其实不曾离开,而狂乱地冲到她的房里找人。 怎么会爱得这么多? 因为她不只是他所爱之人,也是他的家人。她还教会他爱人,教会他在乎身边的人,教会他给予信任…… 「啸天啊,该用晚膳了。」 金佑宁的唤声惊醒了南宫啸天,他心神一震,连忙敛起落寞,起身走向房门。 打从他有回一日一夜不曾用餐后,金佑宁便开始紧盯他的用膳时间。 他一开始完全不领情,只是不客气地瞪着人,但金佑宁硬着头皮来了几次之后,他开始在那张清脸上看到映儿的固执与同病相怜神态,也就也不忍心再拒绝了。 金佑宁早年书读得不少,农耕之事亦颇为精通,与映儿一样善聊。言谈间更是经常提起映儿,说起她儿时及闯荡江湖时的过分热心与机智,一老一少之间距离于是渐渐地拉近,成了亦亲亦友的关系。 「岳父。」南宫啸天开门并唤了一声。 金佑宁领着春花、秋月及两名仆役,进到屋内布好了晚膳。 两人用膳泰半,金佑宁泡了壶茶,帮他倒了一杯。「你咳嗽好些了吗?」 「好些了。今天学堂里还顺利吧?」南宫啸天问道。 「还顺利。就那胖丁不争气,我在前头念书,他在后头找周公,睡到打呼声比我的说话声还大……」 金佑宁笑说了一些趣事,南宫啸天微笑地聆听着。 金映儿离开之后,金佑宁恸哭数夜,认为都是自己的好赌让女儿走到了这一步。之后,金佑宁大病一场,痊愈后便收敛了所有赌徒习气,开始安分地在南宫啸天拨给他的院落里种花植草,闲暇时并教导着府内的仆役们读书认字。 因为金佑宁教书态度认真,府内人对他的态度亦渐渐地恭敬起来。前阵子南宫啸天替金佑宁在府内设了个学堂,孩子们每每唤着金佑宁「老太爷师傅」。 金佑宁一听,总会笑逐颜开地给他们糖吃。 「不知映儿如今人在何方?我昨晚又梦见她了。」金佑宁忽然说道,眼眶微红着。 其他人不敢在南宫啸天面前提起金映儿,可金佑宁不同,他们有着一样的切身之痛,也同样地想念着她。 「应当是躲在某处疗养吧。只是,她除非是躲到皇宫内院,否则怎会一点音讯都没有?」南宫啸天对这事甚为不解。 金映儿、石影、莫浪平,三人的画像如今皆张贴于全国各地,赏金千两。不料,撕榜想领赏的人却全是骗子。 「听说那莫浪平之前经常出入宫中,也许把她也带了进去。皇宫里何种奇珍异宝不可得,想救她不过是件易如反掌之事吧。」金佑宁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毕竟,她一向是福大命大。」南宫啸天挤出一抹笑,淡淡说道。 金佑宁与南宫啸天这半年来,总是反反覆覆地说着这些话,说得他们都以为映儿如今身体已经痊愈,只是还不克回府罢了。 只是两人都不愿说破,她若是身子痊愈了,早该捎来讯息给他们了。 「老爷、老太爷。」洪管事手拿一叠拜帖,站在门口唤道。 「进来。」 洪管事站到南宫啸天身边,简单说了一会儿城内各家粮行营收帐本情况,并将这一日收到的拜帖说予南宫啸天听。 南宫啸天手翻帐本,专心聆听着。 金映儿离开后,他把原先粮行制度又改了一改,除去一般薪酬之外,粮行营收得利若有十分,店内主事者一分,伙计们则可均分两分。 此法一出,如今各家铺子无不全都绞尽脑汁挣钱做事,他只需要掌握各家状况,集各家之优点,适时去除弊病,操心之事自然随之变少。 他现下是真的有时间陪着金佑宁口中那个不爱安分,贪好四处行走尝鲜的丫头云游四海了,可她却迟迟不再出现…… 「今日另有封朱太守送来的拜帖。」洪管事说道。 「朱太守?」南宫啸天一听这名字,讶异地坐直身子。 朱太守当日替映儿洗刷冤枉,他确实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只不过,他一来因为失妻之痛,无心寒暄,只差人送上百两金捐输官粮,好让朱太守为县内穷苦人家做打算。 二来,皇上前阵子昭告天下,寻访民情的朱太守身分其实是先皇流落民间的庶出么子,加封为褚王,城邑则在南宫府一日车程之外。他不想锦上添花,自然也就未亲自登门拜访。 「朱太守以褚王名义邀请老爷到府上参加流觞大会。」洪管事说道。 「查明原因了吗?」南宫啸天问道,知道洪管事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拜帖,总会先查清楚原委。 「外传是要替褚王之女找夫婿。」洪管事说道。 「那替我婉拒。」 「可这拜帖是由褚王府内总管亲自送来,说是请您务必光临。」洪管事连忙说道。 「你要不要去看看呢?」金佑宁插话说道。「映儿不是说她要等你娶亲后才回来吗?」 「若她能康复回到我身边,又怎么会希望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呢?那不过是假借之词罢了。」南宫啸天只是摇头。 「你若明白她心意,便知道她不过是希望你能有个真正的家人。」 「我有家人了。」南宫啸天对着金佑宁说道。 金佑宁看着他,瘦脸因为强忍泪意而胀得通红。他拍拍女婿的肩,深吸了几次气,才有法子说道:「冲着你这番心意,我便要规劝你还是去走一趟。兴许可以从褚王口中探到一些皇宫内的消息,看看那莫浪平是否真的带映儿到那里疗伤了。若没有,我们……」金佑宁抡起袖子拭着泪。「我们也该认命死心了,毕竟生死有命……」 金佑宁的这番话,让南宫啸天垂眸而下,一迳瞪着自己青筋毕露的手背。 他明白自己不该再逃避下去了。 三个月过去,除非她已经不在人间了,否则怎么会舍得不与他联络呢?而她在天之灵若看见他这般为她牵挂,也没法子快活吧,他终究不想她连死后都还要因为他的眼泪而受苦啊…… 南宫啸天紧闭上眼,拳头紧到几乎要碎筋断骨,偏偏还是强压不住椎心之痛。 倘若……倘若……她已经离开人世,又怎么忍心连一场梦都不托给他呢? 南宫啸天咽下喉头的酸苦,缓缓扬眸看向洪管事。 「回覆王爷,我会出席宴会。」 流觞源于暮春时分,众人带着美酒坐肴至水边祈福寿、驱辟邪、除疾病之习俗。演变至后世,遂成富贵之家择一春日于曲流边,让酒杯顺流而下,酒杯停至谁面前,那人便得饮酒赋诗的风雅活动。 话说皇上赐下的褚王府雕梁画栋,便连庭园里都有不输皇宫的流觞白玉池,以供这一年一度乐事,富贵可见一斑。 只是,南宫啸天原本也不是寻常人物,见了这等气派,也不以为意,一派自在地在王府管事引导下,拜见了如今已贵为褚王爷的朱太守。 「南宫拜见王爷。」南宫啸天双手为揖,态度虽恭敬却不损他眉目自信。 「快快免礼,我才是要多谢你捐输了那百两金,为县里百姓做了不少事。」朱太守出言说道。 「生意之事本是南宫本业,不足多提。业外之事,才是要请王爷不吝给予指教。」南宫啸天直截了当地说道。 「是吗?比如说?」 「敢问王爷可听过『鬼医』莫浪平?」南宫啸天黑玉眼眸炯炯迎上褚王爷。 「自然听过。」褚王爷拈着胡须,方脸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当今太子出生时有心疾,便是鬼医给治好的。」 「斗胆请问王爷,那鬼医如今可还在皇宫之内?」 「皇宫之事岂能透露。」褚王爷神色一沈,不悦地说道。 「请王爷恕罪,南宫无礼实是因为妻子三个月前曾经跟随鬼医医病,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南宫啸天淡然说道,心里却失望地叹了口气。 「妻子?你与金映儿虽有夫妻之实,但她身分低贱,最多也是当个小妾吧。」 「即便旁人视她为小妾,她总是我心里唯一正宫夫人。」南宫啸天玉容凛然地说道。 「你明知本王召开流觞大会目的是为女招亲,你说这话是针对本王吗?」褚王爷虽未动怒,大掌却故意重重地一拍桌子。「你若无意,又何必来这一趟?」 「南宫并非针对王爷千金,王爷千金必然知书达礼,必能配得比南宫更出色人选。我走这一遭,为的只是来向王爷致意,多谢王爷邀请。」南宫啸天起身再度一作揖,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褚王爷望着这南宫啸天俊雅脸孔的失落,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不免又试探道:「你又何必苦恋一枝花,不过是个乡野女子。」 「对我而言,她千金不换。」 「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人千金不换?」 「一个把心给带走的女子。」南宫啸天苦笑地说道,玉容黯然了几分。 「哈哈哈……」 此时,前方忽传来一阵大笑声。 「既然你爱妻心意如此坚决,我也不便说些什么。我听这笑闹声,应当是流觞已然开始。你既然都来了,便去走走吧!」褚王爷眼里带着几分兴味地说道。 「谢王爷。」南宫啸天一颔首,转身走向前方弯曲水渠,却没兴致挤入人群,只在人群稀少处观望着。 皇家气派果然不同,他倒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玉洁的流觞水道,里头甚至还有几尾鲜丽小鱼游动着。 若是映儿见了,也会喜欢吧。 「哈哈哈……」 「郡主又胡闹了……」 前方流杯亭边的嬉闹声,引得南宫啸天不由得眺去一眼,不明白这吟诗作对的文雅流觞活动,几时变得如此吵闹不休了。 「羽觞杯流到郡主面前了,郡主吟诗作对!」几名女子娇声呼喊着。 「吟诗作对我不懂,我罚自己捞条鱼当成处罚!」 南宫啸天在听见那个清脆声音时,玉面霎时一怔。 第十五章 他大步越过人群,许多王公贵族被他推挤开来,抬头欲瞪人。 可他们一见到南宫啸天潇洒容貌,却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瞧着这玉人儿快走向流杯亭。 流杯亭边的石渠水道右侧边,众人正簇拥着一个娇小女子。 女子身穿山形斜棱白衫,却高扎了个男子发束,正挽起袖子,弯身掬捞起了一条滑溜小鱼。 众人见状,全都发出惊叹之声。 「起手便有收获!你们可瞧清楚了吧?」女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映儿!」南宫啸天脱口唤道。 金映儿蓦抬头,手掌一翻,鱼儿瞬间又滑进水波里,一溜烟游走。 南宫啸天看着这个脸颊因为笑意而酡红的女子,欢喜与怒气同时袭上他的心。 他玉像一般地伫在原地,一对漆亮玉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南宫啸天! 「你来了!你来了!」金映儿一看到南宫啸天,立刻冲到他身边,也不管什么众目睽睽,双臂一伸,就将他紧紧抱住。 南宫啸天被抱得动弹不得,心脏差点挤出胸口。 她的体温暖暖地袭来,她的脸庞直往他胸前钻,她是那么地紧偎着他,就像以前两人相依之时。 「放手。」南宫啸天银牙一咬,低声说道。 「不放。」金映儿咧嘴对他一笑,手紧揪着他衣袖。 「郡主,请自重。」南宫啸天扯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猛力往后一推。 金映儿脚步一个踉跄,婢女们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颜,她跨步便追了上去。 「你听我解释………」 「郡主,小心哪!」婢女们跟在她身后跑。 「啊……」金映儿突然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南宫啸天倏地定住脚步,冲到她身边,直接横抱起她。 她揪着衣领,小脸皱成一团地喘息着。 「房间在哪里?还不快叫大夫!」南宫啸天粗声命令道。 婢女们连忙跑在前方带路,还不时回头偷看着南宫啸天不凡玉容因为怀里小人儿而心痛的迷人模样。 他和她计较什么呢?她如今还活着,身体健康,便是千金难买的美事啊。南宫啸天看着她低喘吁吁的模样,心里不住自我谴责着。 「忍着点,一会儿就没事了。」他用力地将她往怀里搂。 金映儿轻轻点头,小脸迳自往他胸前偎去,深吸了一口他的干净冷香味儿。 南宫啸天进到房里,快步将她放上长榻。 金映儿一躺到长榻,立刻睁大双眼。 南宫啸天先是一愣,继而怒眸一瞠,知道自己受骗上当。 「你们还不快点出去!」金映儿双手双脚缠住了他,圆脸硬是往他的怀里钻。 婢女们笑着离开并关上了门。 南宫啸天扯住金映儿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推。 她摔回榻边,立刻又弹起身。见他转身要走,想也不想地便像只小猴子一样地往前一跃,直接趴在他背上。 「不要走。」她说。 「郡主金枝玉叶,请自重。」他再度扯下她往床榻一拽,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神色望着她。 知道她没事是一回事!知道她没事却未与他联络,且还装病戏弄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要叫我郡主。」金映儿瞪大眼,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滚。 「不叫你郡主,要叫你什么呢?我确实认得一名与郡主面貌极为相似之女子。但她绝对不会是那种明知我与她爹都还因她的生死未卜而担心时,便自顾自地游戏玩乐之人。」他严声说道,玉容凛着一层寒冰,气到全身都发抖。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南宫啸天大吼出声,吓得金映儿连动也不敢动。「你明明活着、明明身体无恙,却让我和你爹以为你已经离开了人世!你知道我们的心情吗?看着我们痛不欲生,你觉得好受吗?」 南宫啸天背过身,气到不想再看到她。 「我怎么会不想去找你们?我每天作梦都梦到你们!可我也是前天才从皇宫里出来……」 「意思是,你前天便已住在王爷府?」南宫啸天蓦然旋过身,杏眸微眯,狠狠瞪向她。 金映儿头皮发麻地后退一步。 「我……我有不能离开的理由……」她咽了口口水,装勇敢地对他咧嘴一笑。 「腿长在你身上,为什么不能离开?」南宫啸天扣住她的双肩,将她往前一扯,玉容直接逼到她面前。 「因为我跟莫浪平打赌赌输。」她小声地说道。 南宫啸天以为他不可能再更恼火,但他错了! 他牙根紧咬至脸庞发痛,大掌直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到面前。 「你竟为了打赌这种事,让我跟你爹为你的生死未卜多苦熬了两日!」 「怎么能不赌?如果赌赢,以后你或是爹需要莫浪平的话,他便会随传随到啊!」她抓着他的肩膀,试图想要解释道:「这可是门好生意啊……」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先是不告而别,如今又来这一招,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他咆哮出声,连自己都被那怒吼声给吓了一跳。 金映儿被他吼到整个人惊跳起来,连耳朵都嗡嗡叫了起来,可她知道自己理亏,只好眼巴巴地揪住他衣袖。 「我不告而别是不想你伤心……我爹因为我娘过世,整个人一蹶不振。如果你亲眼看到我死去,你会难以承受的。之后,我人在皇宫里……」 南宫啸天打断她的话,不客气地说道:「皇宫内院就不许有任何消息外流吗?三个月来,你连只字片语都没有!我只要一句话,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我在皇宫时多半昏迷,就算想和你联络,也没有法子——」 「我不想听。」南宫啸天脸色惨白地推开她,便转身往外走。「从你刚才在流杯亭的开心模样看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不曾记挂于我。如今你被称为郡主,身价不同,若你爹愿意跟着你,便请你接回去,否则他现下于南宫庄园里,一切皆好,好到几乎都快忘记他还有个无情无义的女儿!」 言毕,南宫啸天的手碰上门闩。 「等一下!」金映儿拚命地挤进他与门板之间,张开双臂挡住他。「我为了你,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回来的,不许你说走就走!」 南宫啸天瞪着她,瞪着她微喘的圆脸、瞪着她那对亮得惊人的圆眸,瞪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 他胸口一窒,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 她竟然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梦吗?会不会他想她想得太久,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 金映儿看出他眼里的惊惧,小手立刻覆上他的,仰头瞅着他。 「我是真的还活着。」她泪水盈眶地说道。 南宫啸天低头狠狠攫住她的唇,狂乱地索着她的味道,直到他尝够她的味道,确定了怀里柔软人儿的反应没有半分假,她的身子真的是活生生地偎在他怀里,他才缓缓松开箝制。 「把话给我说清楚——」他命令道。 她捂着发痛的唇儿,先瞅他一眼,才慢慢地说道:「说来一切都是因缘际会,算来你还帮了我大忙。」 南宫啸天眉头一拧,一语不发地瞪着她。 「莫浪平说我内脏腐坏,若要减缓恶化,争取活着时间,便要到皇宫里的冰窖疗伤。可皇上怎么可能让一个可能死亡的人进到冰窖里,即便莫浪平跟神官串通,说什么我命与王朝同岁,尚不该绝,皇上还是觉得秽气,不予采信。直到皇上知道我是你妻子,想起你曾经为了我祈福而撞钟一百下,捐了一万两一事,才心软地答应让我进入冰窖。」 金映儿想起那三个月的事,总觉得恍如隔世,不由得偎紧了他一些。 南宫啸天不觉搂紧了她,怎么样也想不到他的所作所为竟影响了她的命运。 「你当时那种身子,怎么有法子在冰窖住三个月?」他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疾声问道。 「那三个月还不是人过的,我冷到一直地昏睡、不停地呕黑血,莫浪平还剖开我肚子……」 剖开肚子……南宫啸天推开她,脸色发白地找了张太师椅坐下。 金映儿顺理成章地偎到他身边,继续软声说道:「莫浪平找了一种蛆虫,能吃掉我身子里腐败之处。他还切掉了我一截烂肠子。你知道被虫咬掉五脏六腑,有多痛吗?」她一想到那种痛,额上竟冒着冷汗,身子也就更拚命地想蜷近他身侧。 南宫啸天连忙将她拥到腿上,用尽全力地搂着,好似这样便能赶走她记忆及他此时的痛苦。 「莫浪平施术时,我身子尚虚,连昏迷的麻沸汤都不能多喝。虫子每咬一次,他的刀每割一块,我就痛得想死。好几次,痛到昏了过去,又痛到醒了过来。要不是靠着想活下来见你的意念撑着,好几回都想拿起刀子一了百了……」 他脸色惨白地倒抽一口气,重重把她抱到胸前。 「之后,你就渐渐好转了吗?」他嗄声问道,不知不觉间已吓出一背冷汗。 「算渐渐好转吧,每日吐血从一碗变成半碗。」她苦笑地吐吐舌头,彷佛嘴里还能尝到那股腥味一般。「当时,多亏石影运气到我体内,否则我也很难撑过那段时间……」 「你现在身子如何?」他挑起她的下颚,一寸一寸打量着她。 「一切都好,莫浪平只交代不能太劳累,否则一病便要惊天动地。」她耸肩说道。大难不死后,其余的病痛对她来说,全都构不成恐惧了。 「那你方才还在外头玩得那么疯,万一不小心跌进池里,伤风着凉还得了吗?」他不客气地狠敲了下她脑袋。 「叫我整天闷在屋子,死了跟活着也没什么差别。」她嘟了下嘴,玩笑似地说道。 「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你!」玉眸威胁地瞪着她,不快怒咆直吼到她面前。 「你允我回去了?」金映儿双眸一亮,马上巴住他的手臂。 南宫啸天美眸闪过一阵狼狈,马上冷起脸孔,别开了脸。 「我不原谅你身子已经好转,却未立刻通报我的行径,贪玩比我和你爹重要吗?」 「没什么比你和爹重要,所以我才会跟莫浪平打赌——赌我离开皇宫后,能否撑上十日不主动与你联络。若我能够,他便输了赌注,答允日后必要时也会救你们一命,我可是用心良苦啊!」她激动地大声说道。 「我根本没收到你的消息,你怎么会输?」他不信地瞥她一眼。 「我出皇宫第一日——也就是到了褚王府的第一日,我便忍不住偷偷地写信给你,结果却被莫浪平捉到……」 「你写信给我?」 「了不起吧,连我都佩服起自己了。」金映儿得意洋洋地咧嘴笑着,一开口便停不下来。「石影教我识字写字,虽然我画符还是比较成功。总之,我和莫浪平的打赌输了。因此,被罚三十日之内不得和你联络,否则莫浪平就不管我的病。幸好我聪明过人,想出流觞宴会这法子让王爷找你来……对了,你今日怎么这么晚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还有还有,我还没告诉你,褚王爷怎么会认我当义女……」 三个月没见,她有一辈子那么多的事情想告诉他啊。金映儿说得极快,一会儿便脸红气喘了起来。 「好了,不急于一时。」南宫啸天一瞧她脸色不对,马上抚揉着她的后背,不许她再说。 金映儿从善如流倒在他胸窝处,却也不自觉地揉了下眼。 「累了怎么不早说。」南宫啸天见状,立刻将她抱到床榻躺下。「闭眼休息。」 「我想回家休息,想找爹。」 金映儿好好枕头不躺,偏偏就要赖在他身上。 南宫啸天瞪着她嘻嘻笑白牙,想着这折磨人的家伙怕他伤心,竟宁可忍受自己孤独身亡的下场。就连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也还咧着嘴嘻嘻笑,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个骗人心的小骗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让人不心疼呢? 不过,她没事了,活着回到他的身边了。 南宫啸天俯身而下,用他的唇逐一抚过她的眼耳鼻唇,将唇停在她跳动的脉搏处。 金映儿望着他唇边缓缓漾出的绝美笑容,抚住他的脸庞。 「你怎么还是这么好看……一点都没有为情消瘦……就是这张可恶的皮相一天到晚出现在我梦里……」她用力咬了下他的唇。 南宫啸天瞪她一眼,低头吮住她的唇儿,直到听见她不自禁低吟声音,这才饶过了她。 「休想我再放开你。」这回,换他狠狠咬住她的唇。 「人命长短哪容得人算计,该放开时还是得放开。」金映儿抚着他脸孔,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之后,她是愈来愈相信唯有好好把握人生,方能没有遗憾。 「你多活着的一日,我便当是我捡到你一日。」他嗄声说道。 「这么想便对了。」她赞许地拍拍他的手。 「还有脸教训我,我还没跟你算清楚……」 「唉呀,别说了……我头昏眼花,要睡了……」金映儿耍赖地把脸埋进他的胸前,甜蜜地笑着。 她现下只想让他这样抱着搂着疼着,其余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而南宫啸天望着怀里这个麦芽糖饴一般黏人的家伙,自然舍不得不依顺她。况且,他如今什么也不想想,只想紧紧拥住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人。 总算——又相守了啊! 尾声 半年后—— 京城街上声名最显赫的白玉楼里,一名头发花白老人坐在一处可观看街景的阁楼窗边,与一名身穿白衣,高束着男子发式,小脸似蜜的姑娘对坐而饮。 两人原是分坐两桌,却因为小姑娘十分健谈,进而并桌同饮。 「哈……你这个小骗子,如果你吹的那手笛子能让褚王爷认你为义女,那王爷就该认我为爹了。」老人坐在圆桌前,哈哈大笑道。 「褚王爷有个七岁就夭折的小女儿,所以笛声就跟我一样有童趣,所以他才认我当义女。何况,我又会喷火、舞剑,什么把戏都会一点,王妃不知道有多喜欢我。」金映儿手里挥着绿笛,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这京城里满街卖艺人,怎么没去当王爷义子、义女?」老人不以为然地说道。 「因为他们不识得鬼医莫浪平,没让他带入皇宫里,当然不会认得王爷、王妃啊!」她吃一口莲花鸭签,又心满意足地啜一口热茶。 「哈哈!你这小女子扯的笑话比茶馆里说书的还精彩。」老人捧腹大笑,笑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说的全是真的。」金映儿瞪着圆眸,咧嘴一笑。 「是喔……那你还有什么事还没提?」 「沈香城的南宫啸天是我的夫君,你该听过这名吧。其实,褚王爷会收我为义女,也是由于南宫啸天向来对于济粮之事不遗余力,王爷想与他再加一层亲……」 老人用力拍着桌子,笑得差点没岔了气。「你真是个天生的骗子,这顿我请!你这故事说得实在太精彩!」 「我说的都是实话。」金映儿一耸肩,好胃口地再舀了一碗群仙羹,好奇地打量着花窗外有哪些新开商家。 她回到南宫府里已有半年,除了最初的一个月,南宫啸天总把她当水晶人,什么事都不许她做,逼得她不得不离家出走以表明心意后,一切皆十分如意。 重要的是,南宫啸天被她那么一吓,日后凡是有远行,总会带着她同行。办完正事,还会带着她走遍当地名胜古迹。 虽说他原本不是个对玩乐有兴趣之人,但在她的陪同之下,现在倒也懂得好好地赏景看物,偶尔也会和她一同品评一番。 「大叔,你可知那棵树结的是什么果子?」金映儿指着窗外好奇地问道。 「那是此地才有的海棠果,我上回北冬国的朋友来,看到这果子惊为天人,直说是美人胭脂。」 「那不就大有赚头吗?」金映儿眼睛一亮,关于这种能赚银子的讯息,耳朵就特别灵光。 「你以为经商那么容易啊,商旅们最重要就是运输,这一来一往路程耗去银两不知有多少,更别提这北冬国正在内战,诸侯们争天下,扰得我们和他们的边境也轰轰乱乱,风险不知道有多大。」 「这对我夫君来说,应当不是问题。」提起他,小脸忍不住尽是盈盈笑意。 「你这小姑娘还在作春秋大梦啊!」老人大笑地说道。 「我已经很久不骗人了……」金映儿突然闭嘴,对着老人身后一笑。 老人回头,看到一名面貌如玉、身影修长的翩然美男子朝着他们走来。 「怎么一刻都待不住呢?春花跟秋月找了整条街,急得都快哭了。」南宫啸天走到她身边,直接圈住她的腰,揽起了人。 「我只是出来走走嘛……」金映儿又从桌上捞了颗蜜枣子,才甘心地回到南宫啸天身边。 「下回带着她们一起出门。」他命令道。 金映儿噘着唇,敷衍地点点头。春花和秋月走路慢吞吞,她还得等她们,不免少看了许多有趣事情哪。 「下回再一个人乱走,当心我禁足你一个月。」南宫啸天白玉脸庞严肃地瞪着她。 「不要!」金映儿立刻扁起嘴,半边身子先偎了上去撒娇。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老人问道。 「南宫啸天。」南宫啸天微一颔首说道。 老人瞪着他俊美容颜,嘴巴差点合不上来。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金映儿朝着老头儿一挥手后,便被南宫啸天揪在身边,一路拎向客栈厢房。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金映儿边走边问,心里却只想着要如何溜过他的教训。 「因为那几间刘记铺子虽然帐目清楚,不过里头伙记眼神不正,行止诡异,我怕他们搞鬼,不想收那几间铺子。」南宫啸天说道。 映儿江湖走得多,最爱对人品头论足,且时有精准之语。他听得多,也在帐目营收之外,多学了几招,倒也派上了一些用场。 南宫啸天推开房门,金映儿原本笑嘻嘻小脸却马上垮了下来。 春花秋月正端着药汤等着她。 对她来说,这些时日最可怕之事,便是——天天喝药! 「喝药。」南宫啸天命令道。 「不。」金映儿立刻摇头拒绝。「这种防止受孕的汤药,喝得我想吐。」 春花秋月退出房外,知道夫人一会儿就会乖乖喝下那碗药。 「要我硬灌你喝,还是要我一个月不碰你?」南宫啸天在榻边坐下,也不催她。 「我不喝,而且你忍不了一个月不碰我的。」金映儿不以为然地说道,直接坐到他腿上。 「或许。」南宫啸天吻住她的唇,指尖顺着她的身躯滑下,撩开她的衣衫,继而圈住她手腕,吮着她敏感的手臂内侧。 金映儿拱身低喘,还没理解发生了何事,她的双手已经被绑缚在头顶上方。 「这样方便我喂你喝药。」南宫啸天拿起药,一口一口哺喂到她口里。「乖乖把药喝完,否则我绑你一整日在这床榻上。」 金映儿气到满脸通红,却不得不咽下苦药,免得湿了一身。 「你这无赖!」她圆眸一瞠,怒吼出声。 「不无赖怎么留得住你这个小滑头。」他用舌尖舐去她唇上的一滴药汤,却又探舌入她唇间,每一口都要她喝尽。 她来不及抗议,便被他吻得四肢无力,申吟连连了起来。 于是,就在这种双腕被缚,无法挣扎的状况下,她拱身任由他在她身上挑起阵阵情潮,又哭又求又喊地与他欢爱了一回。 欢爱高峰之后,南宫啸天松开她手上箝制,将她拉进怀里,扯过丝被拢住她身子。 「现在你知道我没法子不碰你了吧……」他吮着她仍血红的耳珠子说道。 「天天喝药,谁都要逃掉吧。」她捶他一拳,出手却因为方才放纵的欢爱,而显得无力。 「你这身子是捡回来的,既然莫浪平认为你不适合怀孕,我怎能让你冒任何一点风险?」他爱怜地抚着她后背说道。 「不能有孩儿,你可会有遗憾?」 「你这样一个顽皮孩儿,便闹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了,哪有空再理其他孩子。」南宫啸天撩起她一缕发丝,低笑地说道。 她趴在他的胸膛,看着他美丽容貌,忍不住又用指尖去勾勒他细致轮廓。 「也好,反正这张脸蛋太好看,万一孩子对着你叫娘,我也不自在哩。」她咧嘴一笑,一个翻身便自然而然地缩进他肩窝。「不过,我瞧我爹倒是挺爱孩子,没有孙子也会遗憾咧。」 「那你注意一下是否有贫苦人家孩子要让人收养。」他用手覆住她的眼,强迫她休息。 「领养五个孩子,你觉得如何?」她蓦地睁开眼,想像自己领着一队孩儿在府里作威作福的模样,精神全来了。 「你若有法子将他们衣食起居全都照顾得无微不至,自然没问题。」他挑眉说道。 「算了,随缘好了。」她嘟了下唇,闭眼打了个哈欠。「你号称『南宫半城』,婚姻这门亲事上却是挺吃亏。像你这么有钱有势,正宫妾室加起来却只有一个。然后,还不能有子嗣承后。」 「我有你便好了,况且府内子弟若有贤能者,也不一定非得传子不可。」 「总之,你这笔生意,做得实在很不划算。」 「划不划算,我自个儿知情,吃亏便是占便宜。」他捏了下她圆嫩腮帮子,笑着说道。 「好吧,那我只好让你多吃点亏、占多些便宜喽!」她圆眸一睁,瞄他一眼。「你答应过阵子要带我去找石影的,她每年春分时节会回到老家。」 「我们人还在京城,都还没到家,你便已在计划下一趟出游,就不能好好地休息一下吗?」南宫啸天无可奈何地说道。 「啊……我先说免得忘记。方才客栈里和我聊天的老爹说,海棠果在北国一物千金哪,你可以顺便看看产地附近可有商机。你最近不是要贩粮到边界吗?」 「是,我会因此再大赚一笔,而你则能乘机再到产地周遭玩乐——」 「两全其美,岂不快哉?」她灿然一笑,帮他接下了话。 「你的话太多了。」他用唇盖住她的眼,催促着她不可再硬撑。 金映儿这回没再多话,顺从地闭上眼。 恍惚之间,她想到石影前日的来信,说是莫浪平找着了一种可以补强她身子的草药。若是调整好体质,她日后也许可以受孕。 有个能和她一起作乱的孩子,感觉应当还不差吧。况且,南宫啸天到时候忙着管孩子,就没心思摆在她身上了。呵…… 南宫啸天看着这个连睡梦中都扬着唇笑的小家伙,玉容也泛上一抹笑意。 他合上眼与她交颈而眠,缓缓沉入美梦之中—— 梦中,有个像她的女娃儿,亲亲密密地喊着他爹。而她和孩儿大吃飞醋,争抢着他的注意。 南宫啸天在睡梦间笑眯了眼儿,不知是梦是真,只觉如今一切无一不好、无一不佳、无一不值得开怀!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哪! 编注: *鬼医莫浪平这辈子只怕石影不理他,只想与石影成日黏一起,他最懂失而复得的幸福有多难得,想知道这对佳偶的曲折良缘,请看采花770《妾身难为》一书。 *想知道莫浪平的可爱徒儿宝宝,如何在鬼医使唤来使唤去中得到所爱,请看橘子说643《宝宝神医》一书。 后记 余宛宛 「姑姑,你为什么闭着眼睛在打电脑?」小宝贝问道。 「因为我眼睛痛。」我睁开眼睛看向她。 「眼睛痛为什么还要打电脑?」她睁着大眼,奇怪地看着我。 「因为要工作啊!」我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苦笑地说道。 「为什么要工作?」小宝贝不屈不挠地继续追问。 「因为要赚钱买新电脑……」我恍惚地说完,突然一怔,连忙回复正常。「没有啦!是因为要赚钱才有饭吃。」 「那工作好不好玩?」她问得很认真。 「有时候很好玩。」像是灵感很多的时候、像是写完十几万字时、像是想出连自己都觉得很赞的对白时,是真的还不错玩。 「那可以不玩吗?」 「当然可以。」如果我改行,就可以不玩了。 「喔。」小宝贝看了看我,显然觉得我不怎么有趣,转身跑开去看她的灰姑娘。 而我顶着一头比灰姑娘还乱的头发,灌了一口茶之后,继续埋头苦干。 说真的,写稿多年,要说我的热络劲还和当年一样—— 那是骗人的! 不过,若说我是否比以前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样的故事、想传达什么样的心意给你们,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知道我踏进这一行的时间,算是太早或太晚。不过,如果我一毕业就开始写作,从来不曾经历过外面的世界,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在做其他工作吧。 写作的世界可以天马行空,但是有些情感或是遭遇,我总是希望它们能够真实一些。也许,我多少被这样的想法给局限了一些创意。不过,我这种实际的个性,让我下笔时会觉得比较安心。 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有什么样的想法,我认为是我该掌握的部分。 毕竟,我一向是个实际的人。事实上,写小说是我做过与现实离最远的事。不过,我靠它养活自己很多年,它也最现实啊!哈! 为什么提到现实?因为金映儿虽然是个骗子,可她对生命有热情、对生活有热忱,她很实际,为了求生活、为了让事情达到最圆满状况,她愿意把别人的需求放到自己面前。 而南宫啸天的个性则是先保护好自己,防护线一定先拉出来,才会去做其他的事。而距离感这种东西,一旦让人发现存在了,除非对方很有心(或是神经很大条),否则一直存在的机会很高。 所以,在写作过程中,我很喜欢写金映儿突破防线的情节,总觉得南宫啸天似乎每次都会被吓到一点,可是又忍不住想多接近她一点的矛盾。 所以,当编编告诉我,说她觉得这对主角感觉像是天生便该相属时,我很乐! 还有,写这个故事时,一直想到「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人永远不知道所做的举动,会影响到什么,所以,会尽量不做让自己或别人不安的事吧。 一起加油吧! 然后—— 我还没要退场! 等一下,再听我说一些话。(抱住你们的腿不放!) 话说,今年五月时,一个当自由写手的朋友,不堪人情请托,回到出版集团里兼职企划两个月。没想到,这一步重回职场,却让她惊呼连连。 她说之前一个月办一、两场活动,便觉得整个月都忙翻了,怎么现在一个月里竟然要办五、六场活动,她说她不知道其他同仁是怎么熬过来的。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因为出版社有所谓「五穷六绝」月份。指的是五、六月是出版收入很不好的时期,所以出版社通常会卯足力气来冲业绩。 今年经济不好,是大家都知情的事,出版业当然也受到了冲击,所以更要拚命地跑啊跑…… 我因为身边有几位在不同出版社当编辑的朋友,所以知道他们的工作有多么多么的辛苦。加班是家常便饭、腰酸背痛则成了基本配备,但他们都拥有一份编辑人的热情,对未来有愿景,也一直努力希望可以让大家看到好的作品。 编辑要做的事,绝对不是只有审稿这么简单。好编辑要有很好的逻辑力——否则怎么和爱天马行空的作者沟通。要有判断力——否则怎么知道作品适不适合市场。当然,敏锐度也不可少——否则怎么在市场杀出血路。 是故,我个人觉得编辑的企划能力及审稿意见,比他们是否让稿子过关这事还可贵。(如果我被退稿,可能就没这么客观了。哈!所以,现在先写下来提醒自己。) 如同我一直认为我的责编给予我工作上的大帮助之一,便是始终能提出让我写作更进步的意见!(我不怕别人对我的作品提出意见,我比较怕我的作品让人觉得没有想法,而提不出意见。) 所以,我想藉此机会,帮我的编辑朋友们及出版社加油! 当然,更重要的是—— 谢谢看完了这本书的你们! 有你们,所以我们才能继续存在。 真好! 抱~~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