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的一生》 楔子 站在爱情的两岸 我怕随波浮沉 你恐留痕 不见摆渡人 竟让相思成了遗憾 唯一的爱 叶芊芊 〝封尘的心,悸动 双眸的深处 原是那么轻易地被触动 为鲜花 为明月 轻轻地撩起些微的感动……〞 夜未央,能否让沉默继续沉默?那全然的黑,能否抹杀相恋的痕迹? 没错,我依然想念你,只有爱才能留下回忆──总在一个人的黑夜,静静地将你从 心头掠影而过。 或许,你已不再自责;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叹息;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接住所 有的美丽,遗忘心中的伤痛,我会不会是你用尽一生的最爱?这虽是痴心,虽是妄想, 却不失是个美丽的梦。 相爱是幸运的,一见钟情更加难能可贵,但在爱情的国度里,每个爱情自成一个宇 宙,旁人是绝对无法臆测那一颦一笑的世界里──有多少的柔情,多少的蜜意。想想, 前生要发几多的誓言,才换来这一世的结缘。 如果,情浅不能相系一生,那将多么地令人心碎、感伤、无可奈何;不过,莫忘每 段爱情,不论未来,皆是首独一无二的诗篇,它否决不掉。 伤痛终归伤痛,且让我寄风,告诉你: 〝凡间如斯深情的女子啊 你并不孤单 在寂静的黑夜里 繁星下 月亮依然 圆〞 程瑶是个远离好运的女子。她的人生是悲剧串连起来的泪,她的贫穷是凡人躲避的 瘟疫,即使那美丽的容颜,也不曾给过她快乐,只有麻烦。 宋展鹏像个游戏红尘的诗人,他多情、多金、多帅、多潇洒。但,一张荒诞的遗嘱 将夺走他的一切,那就是──如果在三十五岁之前找不到个处女结婚,他便一无所有。 一个偶然的厕所里的man''stalk,解决了他的困难,他不必去街上逢女人就问:是 不是处子身啊?只要用他总经理的权势,和一笔丰富的聘金,压迫他手下那个楚楚可怜 的播音小姐程瑶,要她嫁他,一切问题即迎刃而解。 可是……可是,她居然不肯高攀,这下他得为他总经理的面子争口气,向她宣战。 结果,谁赢了谁呢? 五十朵含苞的紫玫瑰,在白点斑斑如满天星的玻璃纸包拢下,显得特别耀眼。 花美,人更美。一条街,所有的路人,不约而同地对她和她手中的花,发出这样的 赞喟。 她满心欢喜地捧著花束,像抱了个搪瓷娃娃般小心翼翼,眼底漾著淡紫,唇边泛起 梨涡,笑著,想的全是母亲──今天生日。 终于,她找到了比太阳花更适合病榻中的母亲的花。 “妈,生日快乐。” “谢谢,好美的花,我喜欢。” “花店小姐说:紫玫瑰花语是──我想要你的一生。” “送给妈妈……合宜吗?” “我要妈妈永远陪我,不分开。” “妈妈也想,但女人终究要嫁,妈妈希望陪你的是你一辈子的情人。” “男人只晓得红玫瑰,短暂的爱情。” “总有一天,有个他会送我的女儿一屋子的紫玫瑰,并说:我要你的一生。” “我才不要一屋子的紫玫瑰。” “为什么?” “生生世世只和一个男人轮回,没趣。” “口是心非。” 第一章 突然被老板叫进办公室,程瑶只有一个感觉,凶多吉少。 起初,众姊妹们半真半假地恭喜她──蒙皇上宠召。 皇上的后宫通常有三千粉黛,她才不要玩那种系杨柳在门前,任君王坐骑的羊儿走 到哪扇门,门里才有春宵的游戏。就像小时候玩“棉花糖”,一月到十二月也不过蹲十 二次,天晓得那只羊儿吃三千天的草,什么时候吃到她门前?搞不好吃到两千九百九十 九根草,在她门口得了厌食症,那她岂不是一辈子守寡! 后来,众姊妹们还这么为她加油打气──从此君王不早朝。 二十四个女人在一起就是这样,三八。 她心里当然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开心,因为,大家都不想增加她的惶然。昨天她在 工作岗位上,就是门口的询问台前,把桌上的海报卷成一团,敲向吃她豆腐的客人的脑 袋,因而轰动万教,惊动武林。 反正伸头、缩头都得挨一刀,她没了选择,从容就义去也。 程瑶垂著脸,额前梳子般的刘海遮住她大又亮的眼睛,使人看不出她的心事,但从 紧紧交缠的十指,和关节处因用力而泛白的迹象不难窥知,她快晕厥过去了。 总经理手枕在脑后,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但他的眼神却把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 头打量一遍,然后她看到了,他的头微微那么一点,像是满意她…… 满意她什么呢?是不是脸蛋和身材呢?男人见到她,大多数会有这样的动作,她习以为常。 总经理故弄玄机地说:“我们来谈一桩买卖。” “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卖。”她的确是捉襟见肘。“也出不起价,买你不 要的东西。”皇亲贵族不要的拍卖品,在世人的眼里,叫骨董,价值连城。 “我买你。”他脸上的兴味很浓。 “什么?”她立即反应。“只有妓女的身子,才标上价码。” 他居然还能不疾不徐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有条件地娶你为妻。” “我不出售。” “只要你和我结婚,我负责你母亲住院的所有费用……”他直截了当地提出条件。 “你怎么知道我妈住院?”她眯著眼睛,像被揭了疮疤似的反弹,“你为什么要调 查我?” “我要娶你,当然要了解你。”他觉得她很有意思,表情万千。 “娶我?为什么是我?我才来公司不过三个月,我们几乎是不认识彼此……”她自 问自答。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缺钱用,而我则缺个走进教堂的女人。” “我也许很需要钱,但你并不缺女人啊!”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而男 人是在床上,永远缺一个女人。 “那些女人玩玩可以,不过,都不适合我的结婚条件。”他挞伐地说:“男欢女爱 ,各取所需罢了。” 她竖起了鸡冠,攻击地说:“这么说来,总经理择偶的条件一定很高,我未必合适 。”她最讨厌这种把女人当卫生纸使用的沙文猪,赌咒他死后滚到地狱里。 他切入主题的核心,讪讪地问:“素我冒昧地问个问题……你,你是处女吗?” “你太无礼了。”程瑶的脸羞红到了发鬓。 “从你脸上的红晕,我想你是的。”他吹著口哨,一副中了大奖的模样。 “那……那不关你的事。”她气急败坏地起身,决定一走了之。 他矫健如豹子的一跃身,用背抵住门,坚持把话说完。“坦白说,我的外公,也就 是这间百货公司的董事长,他给了我一个继承公司的难题──三十五岁生日前必须娶个 处女为妻,否则我将一文不值。” 她微愕、含混地说:“荒谬。” 他笑得很无奈,“的确是荒谬,不过老头子却是认真的。” “满街都是这样的女人,不止我……” “难不成要我在马路上逢女人就问:你是不是处女?那我岂不是被人看成疯子,报 警抓进精神病院了。” “我……”她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出是哪儿。 “先别急著拒绝,听听我的条件。只要你点头,我立刻负责你母亲住院的所有费用 ,给她接受最好的治疗、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特别护士;从进礼堂开始算起,一年 之内,你若是怀孕,我会在孩子出生后,给你这间公司十分之一的股份、现金两千万、 一栋房子、一部朋驰,和还你自由;但如果一年以内,你肚子不争气,就只能拿五百万 ,然后离婚回到原来的你,不过我还是会一直照顾你母亲到她寿终为止。” 程瑶半晌才有所反应。“条件很诱人。” “心动了吗?”这么丰盛的鱼饵,他不信钓不到大鱼。 她不语,表情有一点……有一点点紊乱。 “聪明人。” “等一下,我并没答应你,我还需要时间考虑。”她想到的是反刍。 “明天一上班,就来这儿给我答覆。” 程瑶一回到工作岗位,众姊妹见她脸色自若,知道没事了,嘴巴就开始闲不住,问 东问西。 “是不是那个男的告状告到总经理那儿?” “总经理是不是要替你担下来?赔偿多少钱?” “还是总经理反告那个男的性骚扰,结果总经理争取到多少遮羞费?” 程瑶一个劲地摇头,她……她怎么说得出口? “那笔钱够不够你请我们打牙祭?” “需不需要我请你们吃排头?”楼管员魏纯芳一脸晚娘相,把大家吓得抱头鼠窜。 和程瑶同组的谬以婕,趁魏纯芳不在时,紧追不舍地问:“总经理到底为什么找你 ?和昨天的事有关吗?”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谬以婕观察入微。 “我……我有吗?”程瑶脸上一阵燥热。 “瞧你脸红得跟个熟透的番茄一样,是不是被总经理电到了?” “我……我才不会喜欢上那种花心的男人。” “才不?我才不相信你不喜欢他,全公司未婚的女人到了夜晚都把他当梦中情人, 而你却说不,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瑶懒得理会,这个女人每一句话都是圈套,她才不上当。 “不说话也可以,我当你默认了。”谬以婕自弹自唱,不亦乐乎。 她没来由地慌乱起来。“别胡说八道。” 谬以婕啧啧道:“小姑娘,我听见你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像是对我说──讨厌!什 么都瞒不过你。” “无聊。”她知道解释无用,而且越描越黑。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千万记得提拔同一梯的难友,我谬以婕。” 【】 下班时间一到,程瑶连制服都没换,像脸上起了见不得人的水痘,躲躲藏藏地逃回 家,整理乱糟糟的心情。 他的求婚,算不算是打击? 在这么多打击接踵发生后,它勉强算是个小小的意外吧! 自父亲为人作保遭池鱼之殃以来,她宛若公主的城堡也随之粉碎,初中勉强毕业后 ,便开始半工半读的夜校生活,这一读就是五年的时间。当然不是因为笨而留级,是一 场要命的车祸,夺去了父亲的呼吸、母亲的双腿和她的欢笑。 从那个时候起,她忘了如何笑,也不记得如何哭,生命里只有做,拚命地做手工赚 钱活下去。可是,恶运并未就此放过她,半年前,母亲已是沉的躯壳在过度操劳下昏 迷,医生宣布是癌症的那一秒钟,她像被雷劈到般,只想与母亲一起赴黄泉了却残生, 但她不忍,隐瞒住事实,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快乐地做手工、回忆昔日,并勤跑医院。 灰白、惨淡的生命,在三个月前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改变,母亲遇到旧日的长辈,施 以援手解决住院治疗的难题,并介绍了份工作,让她与社会接触,不再躲在阴暗的墙角 里,悲叹青春似白驹过隙。 就这样,她遇到了左威豪,第一个关心她的男人,也可以说是很简单地,她的心便 毫无保留地爱上了他。刚开始是甜蜜的,但不能公开的感觉,让她启疑窦,到昨天她才 知道,自己不过是左威豪花名簿里一支含苞未放的花。 他只是急于摘下她,和她的美丽。 奇怪的是──她竟然掉不下一滴眼泪哀悼失恋,为什么呢?是她习惯了不幸?还是 不幸早已击溃了她? 活著,却像是一具无情无绪的皮囊,只是吐二氧化碳、吸氧地苟活著。 她为这样感到悲哀。 月色从窗口照耀进来,倾泻一地的皎洁,恍如白昼;这时候钟声敲了五下,程瑶 才明白黑夜将退到山背,而她的焦虑已经升到了天中央。 想了又想,程瑶并不觉得自己的臀部大,居然会被视为下蛋机器,总经理该去验光 检查视力了,选来选去,选到个卖龙眼的。换个角度来想,他把她当配种的母胎,也不 无道理。因为她的确天生丽质,对后代不容置疑地将有卓越贡献,但这个贡献,总经理单凭他自己的基因也可以有不错的结果,为何偏要她? 处女?他其实并不是非她不可,只要是处子之身的女人都可以,明天,她一定要建 议他登报应征。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脑海里挥不去的影像,她心乱如麻,怎么也稳不下来。 总经理……心中的总经理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过去她没有仔细想过,因为“总经理 ”的头衔是不可侵犯的伟大,渺小的她,怎敢想……连多看一眼都是忌讳。现在别说是 想他了,光是记起他薄如刀锋的唇,她的心跳就如脱缰野马,狂奔。 她居然为那微扬的嘴角中带著轻藐意味,感到好看、心动、晕眩,发什么癫呀! 爱情,在没遇见左威豪前是个迫不及待的东西,如今,她要当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 的梦,万一现实生活里没有,至少可以在梦里订做个完美的情人。 于是,程瑶高兴地对自己说:拒绝当下蛋的母鸡。 她要寻找一个送她一室紫玫瑰的男人,即使花一生的时间,她也无悔。 今生没有,来生再寻找。 【】 是不是太冲动了?宋展鹏叼住一支没点火的烟,耳畔萦绕著几天前在厕所里听到的 闲话…… “左威豪,进行到几垒?” “真衰!还没跑上二垒,就被封杀出局。” “号外!大情圣也有惨遭滑铁庐的时候,是不是她对你有免疫力?” “我的魅力是无坚不摧的,若不是她每到紧要关头时,人就神经兮兮的,吓得猛打 嗝,坏了我想要的情调,其实像她那样单纯的女孩,想要打全垒打是易如反掌。” “她是处女?” “八、九不离十。” “真棒,猎到个稀有动物。”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昨晚和她约会时,被魏纯芳给撞见……” “天啊!魏纯芳吃过你的亏,她一定把你的劣行全抖出来。” “我哪有什么劣行?男欢女爱,合则聚、不合则散,是她自己看得太严重,一副我 没娶她就是犯了天条似地该下十八层地狱,啧,啧,也不拿面镜子瞧瞧,凭什么要我娶 她?如果玩过就该负责,那我早在十年前就做爸爸了,轮也轮不到她。” “你这青菜萝卜都好的风流天性,当心哪一天被泼硫酸。”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居然咒我!” “我哪敢,不过是提醒你,那部‘致命的吸引力’的电影情节,给女人带来的冲击 ,比原子弹给日本人的记忆更难以磨灭。” “我会睁大眼睛,挑软柿子,不会惹到麻烦的。” “你实在是个坏胚子。” “哪个男人不爱拈花惹草?你要是有我这么帅,或有总经理那么多金,难道会死守 著一个女人?”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只好听你的绯闻韵事,解解馋。” “若能娶到个减少三十年奋斗的老婆,又能将程瑶纳做妾,这人生岂不是快乐得不 得了。” “别妄想了,那个播音小姐看起来很有骨气。” “凭我的费司、最懂得女人心的脑袋,再加上裹了糖浆的舌头,要个女人对我来说 是易如反掌折枝,假以时日来个霸王硬上弓,保管程瑶往后死心踏地跟著我。” “你前辈子大概是个采花贼,辣手摧花的个性没退化干净,这辈子手还会痒。” “我说是吃素的……” “原来是个太监!” “去你的,我是说出家人。” 就是这席下三滥的男人私语,莫名地激起他的愤慨和保护滨临绝种动物的责任感, 于是,他向他们欲蹂躏的弱女子伸出援手,决定娶程瑶为妻。 宋展鹏当然了解脑里想的全是自欺欺人,程瑶的出现,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救世菩萨 的化身,适时救了他的燃眉之急。 还不到三十三岁的生日,照理来说,被婚姻束缚这件事,是不用急于一时,可是宋 展鹏怕程瑶处子之身熬不了等,两年里若有任何变化,到时候他到哪里去找后补的? 这种随时有可能稍纵即逝的好运,不忧一万,只虑万一。 那个叫程瑶的播音小姐凭良心说,长得不赖,论起美貌和他前任或是现任的女人仅 在伯仲之间,但她多了份清新脱俗的气质,尤其是一双深幽、沉静的黑眸,时而变化颜 色,像八月的天气,才刮风就下雨,雨未停太阳已现,情绪变换快得令人捉摸不定。 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应该是不会无聊吧! 不,他不需要介意这桩买来的婚姻──是圆?是扁?她就像太子选的正妃一样,摆 好看的。想通了这一点,宋展鹏心里舒服极了,刚才脑子里莫名其妙掠过的一些念头, 如责任、义务、忠诚,压得他险险喘不过气来。 可能是因为她的纯洁,令他萌生呵护的心情,像个负责的丈夫。是的,一定是这样 的。 宋展鹏耸了耸肩,要娶个处女为妻,心底还真有那么点……良心不安。 宋展鹏目瞪口呆地打量眼前的女人,他的脸色明显是被激怒的样子,然而,很快地 他撇了撇嘴,把一脸的焦躁撇得无影无,仿佛不曾动过肝火,原本抿成一线的唇,渐 渐绽出一个饶富兴味的笑容,唯独那双眸子,不经意地露出寒光。 那双眸子在说:好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女人。 那笑容也变了样,抖落著:当心偷鸡不著蚀把米。 有一刻那么长的时间,程瑶浑身打起哆嗦,手脚冰冷麻痹,感觉总经理盯著她的眼 神很不可思议,仿佛燃著恨之入骨的人,毁不得吞噬了她,分尸了她。她惊栗地站立著 ,只能像个箭靶的红心,钉在射程里,随他高兴张满弓、拉紧弦,射她个万箭穿心。 男人的温柔,总在遇到拒绝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宋展鹏的求婚,左威豪的求欢,都在她说不的瞬间,由迷人的笑容急转直下,变成 杀人的嘴脸。 她对男人这种现实、自私的动物,望之生惧。 “嫌条件不够好?” “是我不想把一生埋葬在钱坑里。”她能说她要嫁给爱吗? 爱,在多金、英俊、狂傲的男人字典里,是找不到的。 “不用你一生,我只要短短的一年,你生命里的一小片段。”他在商言商地说:“ 想想看,你有办法在一年之内几乎是不劳而获地赚到这笔钱吗?” “这天底下有不劳而获的事?”程瑶尖声反问。 即使是出卖肉体的妓女,人后流尽多少泪水,又有谁知道? “好,好,就算有点委屈你的……肚子,也用了点你的青春,但在利弊得失的比较 下,你是以小搏大,胜算有天那么大。”宋展鹏不很诚心地安抚她。 再怎么说,她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出数倍,那些足以弥补她短暂的不悦,她有什么好 哇哇叫的! 这个女人漂亮、精明、又有演技,不当明星太可惜了。他想两人如果是好聚好散的 结局,他会不吝捧红她,当作是额外的小费。 “很可惜,我不赌博,甚至怨恨赌这个字眼。”她鸡蛋里挑骨头。 他使出撒手。“那想想你母亲好了,有了我的照顾,她可以安享晚年。” “不要拿我的弱点做重点。”她人穷,志不穷。 “钱有什么不好?有钱也许能买到幸福,没钱,特别是像你这样负债累累的人生, 连幸福的边都沾不上。”他忍不住起身走走,排解不耐烦。 她文风不动地说:“我会是个精神上的富人。” “这句话,我通常是……哈!哈!当笑话置之。”宋展鹏斗出了乐趣。“我向来 不爱说教,但是,对你这样食古不化、目光如豆、刚愎自用……” 程瑶好整以暇地打断他,“你这么嫌弃我,干嘛硬要娶我这块茅厕里的石头?” 迟疑了一下,他气虚地说:“因为我找不到第二个virgin。” “登报啊。” “你真有本事把人逼疯。”他咋舌。 “我这是替你出主意,没有恶意的。”她眼神晶莹剔透。 “我可不想骇人听闻。”他一蹬,坐在办公桌上,与她的距离一下子缩到伸手可及 的范围,没意识到空气在异常地浮动著,自顾自地说:“更何况来者是不是处女,我怎 么辨识?” 程瑶牵动嘴角笑,带著一丝仓皇,不是因为他的话,是距离压迫到她的神经。 “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那么善良的人,不会见死不救吧?”宋展 鹏顽皮地阿弥陀佛一声。 “我信基督。”她倔强地说。 “那更好,你要有基督的殉难精神,替天下人背十字架。” “我不能答应你,是因为……因为我有男朋友。” “我不怕公平竞争,更喜欢争夺的快感。”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她身上飘来淡雅 的清香,薄薄地,却也有薰人欲醉的诱惑。 “总经理……”她不依地叫道。 “不对,我都向你求婚了,你怎么还用这么生疏的称呼叫我?”他突然口干舌燥, 自自然然地拿起身边沾了她红口印的水杯,弄不懂自己为何刻意地衔著她的唇迹饮水, 神情有些恍惚地说:“要改口叫我展鹏,或是鹏,比较符合我们目前的关系。” “拜托!”对他喝水的举动,她感到迷惘、不安。 她眼中闪烁著点点繁星,使他如同被鞭子猛地抽醒似的,回了神地说:“好了,我 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了解我,然后再谈婚事、合约。” 她避开他的注视,婉转地说:“你趁早另寻目标,别在我身上虚掷光阴。” 他眼底有种微醺的陶醉,像飘了一地的枫红,悠悠情深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已经 改变了心意,现在就想嫁我了。” 受不了被人激将的个性,使她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说:“作梦。” “作梦也好,清醒也好,你今天四点下班后,等我。” “做什么?” “拍拖、吃饭啊,增进了解。”他摆好了一盘棋子,等她落子。 连续两天进出总经理办公室,而且每次时间都很长,出来后又没有公文贴出,这 一切就像未曾发生过的不正常,使得一楼的女职员们,交相接耳猜测。谜语就在这样口 耳相传下,由一楼开始攀升,传到层,都是这么说:程瑶飞上枝头了。 大伙儿为她感到兴奋、羡慕、骄傲,但没有嫉妒。 可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守口如瓶的嘴巴,使她们的快乐局限于想像的空间里。 四点钟,换班的时刻到了,两组播音小姐依日本式鞠躬的礼数异位,还没终结,宋 展鹏就翩然现身,那神情不像在稽核她们的效率,倒像是在等待什么。女孩中有他要的 人吗?大家了然于心。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偷瞄著眼前的景象,总经理亦步亦趋地跟著交班的程瑶、谬以 婕的身后,好像深怕一个闪失,他要的,噗一声就消失了。 程瑶则是两只手像钳子似地抓著以婕的手臂不放,在柜台间游走,却怎么也闪避不 掉她们身后的苍蝇,直到每一个楼面都逛完了,她也有如孙悟空使尽全力翻了一万八千 里远的斛斗,结果还是落在如来佛的掌心上。 之后,在停车场警卫的注目礼下,程瑶坐进总经理座车的每个细节,不到一个时辰 ,已是路人皆知。 程瑶一脸平静得教人害怕,两眼直直地,像瞎子,对他视若无睹。 宋展鹏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说男人喜欢看女人的臀部,而女人喜欢看男人臀部的 皮夹,但他擅用他的皮夹,花钱买气氛。 首先,他把车停在花店的门口,买了一束淡粉色郁金香送给她,程瑶接过手却没有 道谢;他不气馁地的把车开到冰淇淋店,买了一盒放进车上的小冰箱,到了阳明山山腰 ,在绿荫蔽天、和风吹拂的幽静草地上,享受口齿冰凉、柔软的感觉,她吃了,依然没 有表情;他越挫越勇,翻过阳金公路,来到细沙、白浪的海滩,当程瑶沉醉在眼前美景 时,他突然将她推入海中,终于,她皱起眉,报复地打了场水战。 夕阳洒下,沙滩金黄,美得教人轻狂。 “我还是有办法逗你笑。”他的手臂突然从她身后一钳,把她整个人往空中一旋, 欢呼地问:“你服不服气?” “放我下来。”她试著用脚构地,却徒劳无功。 他到底有多高?她没有概念,只知道不矮,而经他这么一抱,她心里小鹿乱窜,懵 懵懂懂地感觉到他的体格很有弹性,给人想依靠的渴望。 “除非你答应嫁我。”他耍赖。抱著她的感觉真好,他贪婪的手此刻已不理会大脑 的指挥,一个劲地环住她纤细的腰,也不是很用力,用那种刚刚好的柔情搂著。 “宁死不屈。”她不知为何使不出力,只好象征性地挣扎著。 “我要把你转到投降为止。”宋展鹏大叫一声,像个陀螺似地转圈圈。 程瑶急切地喊道:“不要,我们会跌跤。” 果然,两个人转得头晕跌倒在沙滩上,他躺在微烫的沙粒上,她则不偏不倚地躺 在他身上,像两根叠在一起的汤匙,急促的心跳声,规律地打著拍子,逐渐的合而为一 体。 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男人,使她顾不得眼里还有小星星,想翻身起来,虽然身体翻 到了沙上,但一手却没能逃掉,仍被他握个正著。 “仰躺看红霞,真是人间一大快意事。”宋展鹏感性地说。 “嗯。”程瑶只在意她的手,正在出水。 他沙哑著嗓音。“如果我们结了婚,一定会很美好的,像这片彩霞满天的山水。” “夕阳是无限好,可惜近黄昏。”她泼冷水地说。 “你怎么都不受感动?”他有点懊恼。 她没好气地说:“早说过你想投资我,不如把钱丢到海里,对台湾还比较有贡献。 ” “什么贡献?” “填海造地、扩大台湾面积、造福乡里。”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谢你帮我设想周到,可惜我没那么伟大。”他拿她没辄。 “看得出来,你心中无大志。” “我的大志──就是娶你、生个儿子。”他目前的第一志愿是继承遗产。 她不假思索。“谁打包票生儿子?” “这么说你想为我生女儿?”宋展鹏寻她开心地说:“坦白说,我是有那么点重男 轻女的观念,不过,只要你能生,总会替我生到个传宗接代的种。” 她找到漏洞。“你的合约是一年,不论生男生女,时间一到,孩子的妈就得自动消 失,不是吗?” 他眼睛亮出了契机。“合约书是可以修正的。” “万一永远生不出儿子?” “医学可以控制怀孕时的性别。” 程瑶不耻地回道:“你真残忍!只要儿子,不要儿子的娘。” 宋展鹏不能接腔,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不会签的。”她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沙,也拍去他的手。 远眺波光粼粼的淡水河,它是那么的沉静而怡然,却洗慰不了她受了伤的心灵。 程瑶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呐喊:不要相信男人的柔情,不要。 宋展鹏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一眼就看见正在玩电视游乐器的外公,尚宇文。 八十八岁的高龄,仍有这番活力的人,真是世上罕见,不幸地,他眼前的这个外公 就是这样的怪物,和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不分轩轾地烦人。 又爱又恨的感受,正足以形容他们祖孙俩。在一起时,像仇人;分开了,是亲人。 两个人永远有吵不完的架,即使是他冬天用冷水洗澡这类鸡毛蒜皮事,外公都要插嘴 唠叨,念得他离家出走。 他八岁时,父母遇到空难丧生,父亲那边的亲戚出了个高价钱,把他卖给外公。关 于收养的恩情,他点滴在心头,可是外公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怪人,三天两头的在他耳 边歌功颂德,说自己有多伟大,收容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孤儿,因为他们的血缘在母亲私 奔后,就登报作废。有时候,他被激怒了,裹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逃到孤儿院里图个 耳根清静,或是跑到庙里说要做和尚,不久总会被没有理由地赶出去,他当然知道这是 外公的诡计,要他自动回来,而他也会很上道地回家,挨藤条抽个两、三下,圆满收场 。 小鸟翅膀硬了,第一件事就是翱翔苍穹,他也一样。在当完兵后到国外狠狠玩了两 年,拿了个文凭,载誉归国,等著他的是江山与美人,以及令人喷饭的遗嘱宣言:三十 五岁以前,娶个处子之身的新娘。 刚开始,他我行我素地过著花花公子的生活,渐渐腻了,便把重心移到事业,然后 旁敲侧击外公的遗嘱真相──是不是真的那么荒诞? 他从律师不小心说溜了嘴中得到了证实,老家伙白底黑字立下继承遗产的必要条件 ,一点都不含糊。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他找到了开启宝藏的钥匙,程瑶。 “今天太早进门了,九点还不到。”尚宇文说话带刺。“该不会是碰了那个女人的 钉子,回家找碘酒消毒吧?” 他气得牙痒痒地说:“你的走狗都告诉你了。” “真高兴,你也有被拒绝的时候。”尚宇文幸灾乐祸。 “我会学你,用手段、金钱得到我要的东西。”宋展鹏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要不是尚宇文的迫害,他的双亲根本就不会坐上那架死亡飞机,去巴西淘金,这道 陈年旧伤,是他心口忘不掉的痛。 “你少用了一样武器。”尚宇文倚老卖老的口吻。 “那个玩意,你留著自己去梅开二度吧。”他的话从牙缝里不屑地迸出。 “孩子,你不会成功的,顶多是得到个躯壳。” “谁要里面的……灵魂,我从来没想过要那种永生不灭的真谛。” 尚宇文长吁短叹地说:“没有爱的人生,是空虚的。” “哇!外公又在传教。”门口,冲进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穿著一条短得 不能再短的热裤,往两个男人的脸上,各送个飞吻。 宋展鹏一脸无福消受的样子。“芸芸,你要回来,怎么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 ” “这丫头又浪费我的钱。”尚宇文板起脸孔。 “外公,我不是读书的料,求求你行行好,别再把我丢到异乡,见不到你,我晚上 都睡不好。”宋芸芸亲热地圈住外公的脖子,求饶地说。 “才怪,少了外公的念经,你会熟睡得像只猪。”宋展鹏是龟笑鳖无尾。 “外公,让我留下来,替你看紧荷包。”宋芸芸古灵精怪地建议。 “你能做什么?” “我要到公司上班,做大哥的助理。” “好,从基层开始学习。”尚宇文说。 “那怎么行!我是老板的外孙女,总经理的妹妹,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你们的面子 著想。”宋芸芸千金大小姐当惯了,娇嫩得很。 “明天,安排你妹妹做电梯小姐。”尚宇文充耳不闻那些懒人的借口。 “外公,你偏心,哥哥就可以从经理干起,而我却要做个微不足道的按电梯钮的小 妹。”宋芸芸努著嘴发飙。 “你哥哥是伯克莱管理硕士,你呢?” “高中毕业,做文书、行政的工作也可以。”宋芸芸的眼神瞟向哥哥求救。 “芸芸,你是说不过外公的,更何况他说得对。”宋展鹏大公无私。 “什么时候你们俩站在同一阵线上,枪口一致对同个目标?” 祖孙俩默契十足地说:“每次你不乖的时候。” “好啦!好啦!我休息几天后,再去公司报到。”宋芸芸使性子地嚷著。 “明天就去上班。”尚宇文没商量余地的命令。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宋展鹏就事论事地说。 第二章 营业时间还未到,程瑶一直低著头整理询问台,不敢面对四方投射过来的痴迷眼神 。 每个女人的梦──嫁个像李察吉尔在电影prettywoman中所演角色,这种揉合浪漫 、奢侈的幻想,在现实生活里的程瑶身上找到例证,女孩们在她的脚上看到了玻璃舞鞋 ,一双赋予魔法的舞鞋,能使美梦成真。 好奇的心,并未随著恋曲公开而止住,大家更想知道程瑶是如何捕捉到总经理的? 她很美,这一点大伙没有异议。但是,围绕在总经理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丽质 美人,当然,她的美是清新不染红尘的,比起那些艳光四射的女人,少花了很多胭脂钱 ;说到精明,她全身上下闻不到女强人的味道,不仅如此,广播时吃螺丝的机率冠盖群 雌;提起脾气,她平常很温柔,一遇到有人要替她出饭菜钱时,她马上翻脸,整个人拗 得像是打了死结……分析了这么多,大家还是没找到总经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原因。 也许,爱就是这么奇妙,找不出原因的。 总经理一定是在某天、某时、某分、某秒,经过询问台前,惊鸿一瞥看见程瑶蕙质 兰心的那面,整个人犹如被五百万伏特的电触到,心旖悸动,爱之入骨。 对于众姊妹一见钟情的说法,程瑶一笑置之。 唯独谬以婕有臭鼬纠缠不放的精神,时时刻刻地逼问:“黑矸装酱油,看不出来你 魅力无边,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天。”她对谬以婕的缠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到昨天结束。” “他尝到了甜头,就把你甩了吗?”谬以婕忿忿地说。 “你小声点。”她眉头一挤,声音轻如蚊子低鸣,极小心地、提防隔墙有耳地说: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觉得配不上他尊贵的身分,所以莎哟娜啦。” “原来只是你单方向的saygood-bye,那好戏还在后头。” 昨晚,在她下车之前,宋展鹏自以为风流地点了一点她的脸颊,当下她的直接反应 是──掴他个五爪印,不管后果地就转身跑回家。这样的theend,想必是演不出续集的 ,而且有九成九的机率被解雇,剩下的零点一成是风度。 她祷告奇迹发生。 程瑶心事重重地说:“以婕,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 “可以,我这个人百毒不侵,没有任何问题会冒犯得了我。”谬以婕豪气地说。 “你是处女吗?” “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奉献给爱了。”谬以婕落落大方。“你问的问题,好像是我 阿嬷那个年代的话题,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小脚和处女已过时了,没有人会再关心 它们的存在价值,或是价值存在。” “那……你将来的先生会不会介意,你曾经的男人是谁?” “会的话,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他。”谬以婕十分惊讶地问:“你有这方面的 困扰吗?他这么问过你吗?难道他嫌你不是那个,就……” “完全相反。” “哈!我懂了,他知道你是处女,反而疏远你,对不对?”谬以婕窃喜地说:“据 说日本的男人,都希望太太在婚前就有性经验,这样的女人在那方面比较放得开。” 程瑶瞪著大眼睛,聚拢双眉地说:“恶心。” “喂,你们两个,怎么上班时间一直讲话?”一张陌生的脸孔,趾高气扬地。 谬以婕不客气地顶回去,“新来的,门还没开,边做事边聊天,犯著你了。” “要是每一个员工都像你们两个一样,到了开门时间,里面岂不仍然一团乱?那还 要不要做生意!”新来的拍起桌子,?的一声,引起不小的骚动。 围观的姊妹们心里想:得罪未来的总经理夫人程瑶和她的好友,真可谓天堂有路你 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 “你有没有敬老尊贤的概念?”谬以婕以手指戳新来的女孩肩头一下。 “你是比我老,那又怎样?也还不至于老到上车要我让座的年龄。” 谬以婕忿忿地说:“新来的,我比你先进公司,算是你的前辈,你懂不懂规矩?” “什么新来的!我叫宋芸芸。”她抬高了下巴,一副了不得的模样。 “报名号就报名号,我叫谬以婕,你要检举我吗?去呀。” “没见识,我姓宋,也就是总经理的妹妹,这间百货公司大老板的外孙女。”宋芸 芸威风八面的神情。 程瑶最讨厌狗仗人势的架子,不甘示弱地说:“我叫程瑶,请问你在公司是哪一个 单位?职称?”从宋芸芸穿著的制服看来,同大家身上穿的是清一色。 围观的姊妹们这下全变脸了,心想:姑嫂战争,自家人打自家人,有好戏看了。 “我暂时管理二号电梯。” “那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拿背景压人,而且我们的工作,自有楼管员督导,还 轮不到你说话。”程瑶冷哼。 “你们有胆再报一次名字。”宋芸芸卯上了。 “程瑶、谬以婕。” 宋芸芸狐假虎威地说:“我会转告我哥哥,记你们两个过。” “干什么?就快开门了,围成一团成何体统?去,都回自己岗位去。”魏纯芳硬著 头皮,出声打散一触即爆的战争,谁也不敢得罪。 宋展鹏从外面拨电话回公司,要程瑶拿一份放在办公桌上的资料袋,到南京东路的 兄弟饭店门口等他。 站了二十分钟,依然不见总经理的身影,程瑶的眼眸飘浮得厉害,显然是没有等人 的耐性。按照往例,她应该早已拂袖而去,但是今天她招惹不起第二个姓宋的。 程瑶顾虑到铺盖,它现在比有个性来得重要。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还有一块可以耕种的田地,她却什么都没有,实在没有 、也不能有潇洒的本钱。 隔著茶色玻璃,程瑶瞧见里面摆有兄弟棒球队琳琅满目的附属品。她从小就是棒球 迷,那时候,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就靠一群小国手们露了脸,在每场冠军争夺赛,观 众席上华侨挥舞著旗子,在太平洋彼岸,电视机前的台湾人,心如煮沸的开水,对著那 片旗海和听不见加油声的选手们,声嘶力竭,终于,他们不负众望地赢了多次的荣耀返 抵国门。 她出神地想起了早年的那段岁月,也同时忆起一家三口守著电视机的情景,愕然感 到脸庞有泪水滑过。这么多年了,父亲的影子已然混沌不清,而她怎么也忘不了与父母 欢笑、哭泣的每个片段。 程瑶的忘我,总要经过他人的大叫或某些意外,才唤得醒飞走的魂魄。 宋展鹏手指当枪地抵住她背脊,磁性的嗓子问:“要钱?要命?要我?” 她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真正地跳了起来,手上的资料袋随后掉落地上。 她足足调整呼吸十秒钟,然后才说:“什么都要,就是不要你。” “真傻,要我就拥有了一切。” 程瑶没有接腔,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资料袋,和散落出来的文件,脸色不禁凝重了起 来,“这是什么?空白纸张!”她忿忿地把资料袋内的资料倒出来,全是白纸。 他吐出舌头,做鬼脸道:“哇!被识破了。” “下次请不要在我正常的上班时间,把我骗出来。” “太好了,我还有下次的机会。”他得寸进尺地说:“下次,我一定谨记你的下班 时间,就是我们约会的好时光。” “够了,恶作剧结束了,我也该回公司。” “请你吃顿午饭,当作赔罪。” “我还是要回公司。” “那你请我吃午饭,弥补昨天我脸上的伤痕。”他翻出旧帐。 她支吾地说:“昨天……很对不起。”把柄落在人家的手上,只好任人宰割了。 他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得很开心。“吃饭皇帝大!有什么恩恩怨怨,咱们 来个杯酒释前嫌。”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展鹏治程瑶,已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间屋顶是玻璃帷幕的法式餐厅,玻璃的外面有座花架,盛开著紫色的九重葛。花 架下面是露天咖啡座,视野极佳;餐厅内部一如艺术殿堂,在屋子正中央垂悬著晶莹剔 透的华丽吊灯,大理石壁面、嵌金手工名品,最特别的是沙拉吧上的银制烛,让人如 置身在欧洲浪漫、辉煌的情境里,吃,成了赏心悦目的享受。 正在喝餐后咖啡时,门口来了一群人,男人个个西装革履,夹在当中唯一的女人冷 艳、高?、华贵,她的出现,连金碧辉煌的装潢也黯然失色。 “看什么?” “门口的女人,好面熟,不知道是谁?” 宋展鹏侧过脸,“颜茜儿,歌星。” “对,好眼力。”她记起来了,上个星期的电视周刊这样报导过,“你是她现任的 男伴。”影视圈的爱情,是累积数字的游戏。 “不对,她只是我众多女朋友之一。”他像是在说:女人对他全是投怀送抱。 “要不要过去和她打声招呼?” “我现在眼里只看见你一个──老婆。”他带著深情凝视著她。 她才不上当,心如止水。 “展鹏,怎么请公司销售员到这么贵的地方用餐,犒赏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劳?” 颜茜儿吃味的吴哝软音,听了教人浑身酥麻。 “我的事,你管不著。”他连眼角也没抬,还是用那一往情深的眼神盯著程瑶。 程瑶如坐针毡,对他的眼神感到不自在。 “这位小姐长得不赖,你有意思?新目标?”颜茜儿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 凭你总经理的头衔,一定很快就手到擒来。”话中充满了鄙夷的调调。 “去吃你的饭,别烦我。”他对女人的态度,向来蛮横。 “不介意我坐这儿点菜吧?”颜茜儿脸上堆满了虚情,笑著问程瑶。 “介意。”她火药味浓厚地说:“他请的人是我,不是你,麻烦你回到你该坐的位 置去。” 宋展鹏单手撑著下颔,虚荣地享受两个女人为他争执的场面。 “你这是把我当情敌看?宣战?”颜茜儿没有三两三,也不会上梁山。 “我们谈的是公事,你不会有兴趣听的。” “安心,我只要靠在展鹏的身旁,绝不多话,保证静得像只小猫。”颜茜儿暗示地 说:“不过,我动起来,可像只野猫一样狂野。” 程瑶气定神闲地说:“我终于知道你的唱片为何不畅销,因为你的喉咙很破。” “什么!”颜茜儿激动得站起身,不意摔落了椅子。 “公众人物,请注意一下你的表现。”她笑里藏刀的表情,气炸了颜茜儿。 “展鹏……”颜茜儿噘著嘴,转向宋展鹏谄媚。 程瑶语惊四座地说:“不用嗲了。我咖啡喝完了,要回去上班,这儿留给你。” “程瑶,那你先回去,顺便帮我把这资料袋交给我的秘书。”宋展鹏踌躇了数秒, 从上衣口袋掏出皮夹,夹起一张千元钞票,说:“还有,这是计程车钱。” 颜茜儿瞟了瞟眼角,那神情明显是在说:便宜货。 程瑶气愤填膺地说:“饭钱你出,车费我出,我们之间一笔勾消。”说完冲出餐厅 。 宋展鹏心又凉了下来,这回全泡汤了。 楼梯间很安静,程瑶也是。 她一级一级往上走,步履沉重得像此刻沉甸甸的心情。 出了餐厅门那一刹,屈辱、难堪的泪水泉涌而出,虽然知道是宋展鹏的一千元伤了 她的心,但是她似乎更在意他打发她走的决定,把她看成一般的女人,像呼之则来、挥 之则去的哈巴狗,她才不屑向他摇尾乞食。 可悲!明明知道宋展鹏的温柔是假的,心里总还存著一丝期盼──弄假成真,该有 多好!这样的心情,她直觉认为一个人孤独太久了,就会不由地想过两个人的日子,等 到两个人的热情退烧了,她又会开始怀念一个人的自由自在,只不过是一种分久必合 、合久必分的自然现象。 分分合合,不但历史有见证,爱情也有,表现在结婚、离婚上。 泪痕抹干后,红肿的眼皮依然在哭,怎么见人呀!没法子,只好走楼梯消化时间, 也消磨掉肿胀的眼皮。 十六层楼,在安全门的那一边是繁华升平的荣景,这一边却是遭世遗弃的孤寥,她 走在冷清幽暗的阶梯上,已过了十四个楼层,遇不到一个人影,使她莫名地可怜起自己 ,也许会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尽头。 蓦地,有人从第十五层楼的安全门闪出,唉!是她不想见的人之一。 “小瑶,是你!”左威豪半惊半喜。 难道这张脸,还有第二个名字吗?程瑶偏过头,极冷淡。 “还在生我的气?你瞧,我这次从日本出差回来,为你带了这瓶──香水。”他从 口袋里拿出小巧、鲜黄的瓶子,用两只指头夹住,晃呀晃的。 她一针见血地说:“台湾免税机场买的?”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一见到这拇指点大的玩意,冲入脑门的第一印象──廉价 品。看来颜茜儿的话在她记忆中,已留下惊人的杀伤力,这和家道中落时,她在学校由 千金身价摔到第二类垃圾股所感受到“纸张薄,人情更薄”的卑微,有著同样的影响力 。温顺的程瑶不知不觉地摇身成了张牙舞爪的母老虎,见人就咬。 “怎么会!”左威豪尴尬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干嘛把标签撕得那么干净?”她揪住狐狸尾巴不放。 “送人的东西,贴著价钱,会让人误以为有希望回礼的意图。”他推得清洁。 她很不给面子地说:“那有必要连制造地的标签也撕去吗?” 左威豪掩饰地说:“几天不见,你怎么长出爪子?” “如果抓破你的脸,能减少女性同胞被骗的悲剧,我会毫不犹豫地刷得你一脸花。 ” “你舍不得……” “不,我只是没有力气撕裂你那张裹了糖浆的嘴,所以,放你一马。” “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伤害我。” “我是把机会留给他人,等著看你遭报应。”最近的男人,脸皮都跟铜墙铁壁一样 厚,子弹已穿不过,于是,程瑶抬出原子弹。“譬如死无葬身之地、生儿子没屁眼。” “话不要说得太过分。”左威豪气得脸红脖子粗。 “好,反正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也懒得理你。”她想闪过他。 他偏不让路。“听说公司里有大事发生……” “我有急事,麻烦你让个路。”她淡然地只想尽快摆脱他。 “有急事为何不搭电梯,要走楼梯?”左威豪反击道:“怎么,身分不一样了,连 过去的朋友都看不在眼里?” “我和你早就一刀两断,一点瓜葛都没有。” “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你好歹也交往了一个月的时间,缘分总还在。” “这么说来,魏姊和你岂不有百世轮回的恩情。” “别一见面,尽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今晚我请你吃饭,顺便讨教一下攀龙附凤的秘 诀。”左威豪酸溜溜地说。 “谢了,我怕喝到有下药的汤。”对小人,永远要提防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千错万错,我都认了,不要这么断情绝意地,我会日夜寝食难安。” “左威豪,你这招没有用的。”她直觉地感到鸡皮疙瘩掉满地。 “真巧,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宋芸芸从十四楼的安全门探头,捕风捉影地说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的谈情说爱?” “你是……” “我叫宋芸芸,新来的电梯小姐。” “哦!你就是今天和程瑶吵得满城风雨的芸芸,幸会。”左威豪眼神顿时如聚光灯 ,集中在宋芸芸的身上梭巡著。 “叫得真顺口。”程瑶刻意嘲讽道。 “我……”左威豪迫不及待地要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是左威豪,企划一课,也是全公司长得最帅的男人。”宋芸芸被电到了 。午休时间,她本来要去哥哥那儿告御状,不巧宋展鹏外出。于是,坐上总经理的宝椅 ,调来人事资料翻阅,当下就被左威豪的照片迷得七晕八素、神魂颠倒。 “当心,也许是狼人。”程瑶抛下这句话,通行无阻地上楼。 才回到工作岗位,门外哗啦啦地下起了雨。 一波接一波避雨的人,挤满了一楼楼面,人一多,百货公司变成菜市场,这本是值 得高兴的现象,但是大部分的人纯粹在躲避这场雨,一时间,参观的人潮挤走购买的人 气,大人冲散小孩,询问台前忙得焦头烂额。 广播寻人、安慰哭闹不停的小孩、介绍楼面配置,直到雨停、人散,程瑶和谬以婕 自觉都瘦了一圈。 喘口气后,内线电话亮起红灯,谬以婕拿起话筒,“喂,这里是询问台。” 程瑶则在一旁向一个客人解说办理会员卡的事宜。 挂断电话,谬以婕吓坏了脸色,打岔道:“先生,对不起,这位小姐临时有事,待 会我再向你解说。”接著像超音速似地对她说:“小瑶,刚才总经理秘书说,你拿给她 的文件少了一张,要你上去一趟。” “我原封不动地交给她的,掉了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百般不情愿。 “你也没动,她也没错,怎么会这样呢?” “也许是总经理搞错了。” 谬以婕忐忑不安地说:“你赶快去解释一下,免得背黑锅。” “麻烦。”她嘴硬心软。 责任心使然下,程瑶沿著原路线,拾级而上,到了十六楼的秘书桌前,秘书铁青的 脸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敢怒不敢言。 “你怎么现在才来?谬以婕说你早就动身了,为何……算了,去见总经理吧。” “等一下,我这么晚来是因为我是走楼梯上来的,和我先前拿资料袋给你时走的路 线一样,不幸的是,少的那一张,没有掉在半途。”她赶紧澄清自己晚到的理由。 秘书破涕为笑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奶奶你快进去。” 程瑶几乎是被硬推进办公室,而秘书却连门槛都没跨进,就消失在门后。 她战备地说:“找我有事?”真是多此一问。 宋展鹏一张脸被团浓雾遮住,一看就知道是烟抽多了。“请你来比请神还难。” “我替你去找少掉的那张文件。”她理直气壮。 他冷嘲热讽地说:“从七部电梯里?”公司里营业电梯加货用电梯共七部。 她毫不退缩。“不是,楼梯间。” 他咯咯地笑了,有些歉疚地说:“坐吧,站著也不会再长高,还是坐著舒服。” “询问台很忙,我不想让以婕一个人太累,赶快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我好工作去 。”程瑶很有良心地表白立场。 “放心吧,秘书已经派人去暂代你的位置。”他早有准备。 “那我们尽快开始,现在就请秘书进来对质,好吗?”她急于速战速决。 “喝杯酒,如何?”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在美国时学过调鸡尾酒,比汤姆克 鲁斯在电影里的表演更帅,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宋展鹏走到酒吧台前调酒,优雅的慢动作,可急坏了热锅上的蚂蚁。 “文件是不是找到了?”程瑶灵机一动,气呼呼地问:“或是根本就没有这件事? ” “别冒火,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痛。” “何必在我这微不足道的女人身上下功夫!还是多关心你的大歌星,颜茜儿。” 他发出狂叫,欢呼道:“嘿,瑶瑶吃醋了。” “你真是个痞子。”她头痛了。 他那一句瑶瑶,原是父母匿称她的小名,经他这么一喊,胸口流窜著万马奔腾的骚 动,使得程瑶偷偷地把指甲戳入手背,藉著皮肉上的痛楚,稳定慌乱的心跳。 “对你这个冰封美人,我要去买把世上最利的凿子,刨掉你冰冷的束缚。” 蓦地,宋芸芸像风一样,刮进总经理室。“大哥……哦!原来恶人先来告状了。” “你才是来打小报告。”程瑶不怕杀头地。 “何止小报告!我要大大地开除你。”宋芸芸仗势欺人地语出威胁。 “芸芸,你要见我,要先透过秘书通报的规矩,不懂吗?”宋展鹏打起官腔,“出 去,等我传见。” 宋芸芸嘟著嘴,不合作地说:“我是你妹妹……” “公私不分,怎么做好事情?” “那她凭什么可以越级上报?”宋芸芸很不以为然。 他快招架不住地说:“我是总经理,要叫谁来,随我高兴。” “哼!不公平,只准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 “好,一人错一次,我今天让你把话讲清楚,明天开始,大家照规矩来。”他不得 不以身作则。 宋芸芸敌意很重地问:“她是谁呀?你这么袒护她!” “你未来的嫂子。” “什么?!”宋芸芸用力咬住嘴唇,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程瑶也没好脸色,辟谣地说道:“胡说。” “你听到了,我现在居下风,还在努力中。”他和颜悦色道:“所以,你这做妹妹 的不帮忙也罢,怎么可以扯我后腿,得罪我的心上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就那么三分姿色,也敢自以为国色天香,”宋芸芸狗嘴吐不出 象牙地说:“凭大哥你一表人才的相貌,腰缠万贯,要找个比她漂亮百倍的女人,多如 过江之鲫,何必在乎她?” “弱水三千,我只爱眼前这一瓢饮。”他说的比唱的好听。 程瑶旁若无人地离席,有她在场,宋展鹏什么话都敢讲,而她却一句也听不下去。 “你也会专情?”宋芸芸不信。 “对,非她莫娶。” 【】 逐渐西下的夕阳,遣金粉点缀似地照在花海上,让路过的人为花惊艳、赞叹。 程瑶去医院探望母亲,捧了满满两手充满蓬勃朝气的太阳花,心情就像花语:祝你 早日康复。 程母的病体,虽然痊愈无望,但是精神和毅力一向坚强,支撑程母与癌魔顽强抵抗 的信念,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人在世上,知道留日无多时,总是潇洒不起来,反而牵绊更多。 程母的担心害怕其来有自:瑶瑶在读国二半生不熟的青苹果年龄,即遇到她性格、 人生转变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她是掌上明珠,大家都喜欢她,因为她漂亮可人、花钱大 方,之后她依然漂亮,可是锱铢计较、自卑作崇,把自己捆绑在悲哀中,成了一触即 发的刺猬;加上一场雪上加霜的车祸,把瑶瑶来不及矫正的人生观,推向更黑、更苦的 深渊,一天二十四小时关在家里,照料行动不便、风烛残年的母亲。 后来,透过她的老朋友,友善地解决了她们的困窘,就在这个时候,瑶瑶恋爱了, 欢天喜地带了左威豪来探病,程母几乎是第一眼便看穿他的居心叵测,只想摘下一朵开 在峭壁险岭的兰花、辣手摧花,却不是想呵护、栽培兰花的珍贵。 幸好,在尚未深陷之前,瑶瑶的眼睛毫不盲目地慧剑斩情丝,一切又回到昔日的风 平浪静,程母知道这是假象,山雨欲来,总是风满楼。 今天,程瑶特别黏母亲,到了晚上九点,站了八个小时的两脚不嫌累地,推著轮椅 ,陪程母在风清虫鸣的花园里散步。 程瑶抬起头,在天空中梭巡什么似的,很认真。 “又找不到老天爷喝水的杓子!” “嗯,在哪儿?”她心里其实是在找中国古老的传说,关于爱情的。 七夕快到了,让情人相逢所搭的鹊桥进展如何?赶得上让织女、牛郎相见吗?程瑶 轻笑,是什么撩起了她浪漫的忧愁?风吧! “先找到最亮的北极星,那边,对面那栋大楼,突出来尖尖的避雷针上,看到没有 ?”程母指著天空。 “看到了。”程瑶高兴,不是因为她看见什么,而是什么也没看见。她有近视,这 个秘密她隐瞒得很好,母亲迄今仍不知情;她高兴的是母亲的眼力,没有衰退。 “顺著它斜下方,那一颗就是指极星天枢,试著想像它像个杓子连成一线,北斗就 出现了。”大功告成,程母相当得意。 “妈,今晚天上的月亮、星星特别亮。” 程母有感而抒地说:“以前在内陆,你外婆在这样皎洁的夜晚,总是这么说:但愿 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年纪愈大,对生活中遥远、遗忘的过去,都会记起来,而且非 常清楚;倒是那些两、三天前发生的事、说过的话,脑子反像结了张纵横交错的网,怎么也记不得。 “前面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外婆有怀念的人?” “经你这么一问,我想起了你外婆永志难忘的初恋故事。”程母雀跃地说:“虽然 你外婆只说过一次,但我记忆犹新,因为它好美、好壮丽、也好凄凉……” “这个人,一定不是外公。”她笑了笑,有些苍凉的。 “嗯,你外公是个农夫,不懂得谈情说爱是啥玩意。”程母开始用梦幻的语气叙诉 ,“你外婆是受过中学教育的,在那个时代,每个家的孩子都多,要读书,除了家里有 点经济基础,还要有头脑,兄弟姊妹各凭本事升学,你外婆以一介女流,能争取到读书 的机会,可想而知她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对了,过去的学校不像现在这么普遍,要到大 城市或是省城里才有高级中学、师范等学校,大学不见得每个省都有,你外婆是在省城 读高校,借住在三伯家……” 程瑶书没读好,听到素未谋面的外婆会读书,便觉得肃然起敬。 “其实学生谈恋爱自古就有,只是不能公开。据你外婆描述的他,是个不打不相识 的高年级学长,本来是你外婆一位女同学心仪的对象,不,应该说是全校女生的白马王 子,除了你外婆是个蛀书虫,没有风闻过他的大名,所以不明就里地替她同学传情书, 孰料学长连看都没看就当她的面将信撕掉,气得你外婆每天带一封亲笔写的信给他,两 人像拔河似地僵持著,直到他受不了,也可以说是已爱上了你外婆,情形就变了。” 她喜欢这样的爱情,轰轰烈烈的感觉。 “两人从仇人到爱人,那种因误会而了解的感情,总是特别扎实、深厚。怎奈他家 和三伯家是商场上的死对头,三伯又在那个时候斗输而家破人亡,他俩的爱情自然不被 见谅,三婶为消心头之恨,在三伯的守灵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这件事告诉你曾 外公知晓,棒打鸳鸯的悲剧就发生了。做完七七,你曾外公也没办休学就拉著你外婆回 家,在路上遇到日本兵,想对你外婆轻薄,所幸不怕死的外公拿起锄头救了他们爷俩, 这种舍命相救、自己却受重伤的壮士行为,不要说是你曾外公,就是你外婆也感动,为 了对他家有所交代,你外婆嫁给他冲喜,万福地挽回了他的命和我的命。” “那个学长呢?” “追到乡下时,婚里已举行过了,被村人赶走。” “就这么放弃!”她惊呼。 “没有,他在村外的寺庙借宿,也许是在等你外婆来,也许是在等你外公撒手,不 过,半年过去了,他两样都还没等到,就被他家里的人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为了防止他 潜逃再来,送他去日本留学,从此断了音讯。”程母鼻子发出酸涩的吸气声。 程瑶怯怯地问:“外婆幸福吗?” “遗憾是有的,但记忆与爱情不灭,生活也算平静。” “拥有,一定幸福吗?” “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程母莫测高深地说:“这句话,我举双手赞成。” 欲速则不达,宋展鹏这么告诉自己。 一个月过去了,她的答案是不,两个月也过去了,她改口说no。 像他这么风流倜傥的男士,是没有理由为一朵花伤神的,可是,宋展鹏一改只会爬 枕头山的习惯,雄心万丈地想要征服高,并视程瑶为喜马拉雅山的圣母,为他的第 一目标。 自从和宋芸芸约定:不在上班时间假公济私,宋展鹏求爱台风的威力,硬生生地被 这始料未及的低气压挡成一股春风,轻飘飘地,偶尔飘到询问台,手上带了盆花,说是 美化询问台观瞻;又偶尔飘到员工餐厅,与程瑶不期而遇,同桌用膳;再偶尔飘到公司 后门,目送辛劳一天的员工,快快乐乐的回家。 但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显然不被铁石心肠的程瑶认可。于是, 宋展鹏决定就在今天,不请自去程瑶的小窝,请她为他煮顿饭,像个太太似的。 每个人的第一次,总是慌乱的,宋展鹏也不例外。 第一次上超级市场买菜,他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的挑选菜色,最后才决定提四大塑 胶袋,分门别类地买了鸭鱼肉一袋、青菜豆腐一袋、水果甜点一袋,以及最重要的鸡尾 酒用料。 门一开,两个人互相打量,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五官全挤在一起。 “你(你)这是干嘛?”两人异口同声。 “女士优先说。”穿过她身后,他看到窗子躺在地上,一副惨遭小偷洗劫的凌乱。 她一脸灰尘地说:“难得休假日,在家大扫除。” 他学她的语气,“难得休假日,在家吃便饭。” 程瑶把门虚掩,防范地说:“看清楚门牌号码,这不是你家,是我家,你走错门了 。” 这个男人,有蟑螂的贼头贼脑、能屈能伸、长命百岁,以及装死的本事,拖鞋踩不 扁他、拜贡他免疫、毒饵他不碰,所有能杀蟑的方法她已用到山穷水尽,结果却是蟑螂 大摇大摆地带粮食来她家,生火炊饭。 真是太可恶!程瑶吁了好长的一口气。 “既来之,则欢迎之。”他厚著脸皮说:“就看在这四袋提得我手脱臼的食物份上 ,给我一条生路。” “难不成你要在我家拜祖先?买这么多供品。”她还是不让步。 他傻呼呼地解释说:“不知道你会做什么拿手菜,所以,只要被我瞧顺眼的就买了 。” “慢点,不是你要借我家厨房,表演大师级的手艺?” “大师绝活仅限调鸡尾酒,打牙祭就全靠你了。” 她不以为耻地说:“真抱歉,我只会做蛋蛋大餐,炒蛋、煎蛋、煮蛋、蒸蛋。” “哎呀!就是忘了买蛋。”他恼怒地大喊。 “那请带著你这堆养猪公的饲料,打道回府吧。”一颗鸡蛋,逼走一条汉子。 他不气馁地说:“我马上买蛋来。” “等一下,不用麻烦,我家冰箱里有蛋。”顽石终于点头了。 “这么说,我可以留下来吃午饭。”他喜出望外。 阿姆斯壮在月球上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同理可证,他在这儿的一小步,是 迈向结婚的一大步。宋展鹏心中高唱:总有一天等到你。 她自自然然地接过两只轻袋子,引领他跨越重重障碍,到了厨房,问:“现在才九 点钟,平常你都这个时间喂五脏庙?” “我本来是想找你去赶早场电影,你既然在忙,那等吃完饭后,我们再去。” 程瑶提出问题,“我做家事,你做啥?” 宋展鹏接下圣旨。“我帮忙。” “就等你这句话。”她大乐。“把长裤卷一卷,帮我家嘟嘟洗澡。” “嘟嘟,是狗的名字?”他声音空空的,像被金光党放了迷药。 “嗯。” “我对狗过敏。” 她刁难他,“嘟嘟等于是我弟弟,我妈的第二个孩子,你不喜欢它,行吗?” 他愁眉不展,如鲠在喉地说:“我讨厌那种拚命滴口水,舌头又收不进嘴里,见人 就舔的毛茸茸怪物。” “我家的嘟嘟,完全符合你所有讨厌的事项。”她窃笑声不断地说:“别拖了,嘟 嘟在后阳台,你牵它到浴室里,先冲凉,再用绿野香波帮它洗澡澡。” 接著,浴室里不断地传出人狗齐叫的热闹声。 程瑶站在浴室门外大呼小叫,“对了,你想好今天要看什么片子?” “全听你的。”他用吼的回应,盖过狂叫的狗吠。 “看狗在说话。” “天啊!” 第三章 爱情,不来电时,是阻塞的排水管,一滴水也甭想通过;来电后,是畅顺的排水管 ,流水不但直达下水道,更可俯冲大海的心脏。 经过一天腰酸背痛的折腾,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宋展鹏突破了程瑶的第一道防线 ──视之不理,来到第二道关卡──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于是像个朋友般,邀她上剧 院、逛书局、压马路,幸运地在喝了两星期的白开水后,过斑马线时,一个冒失的骑士 突然右转,差一公分就撞上程瑶,还好他及时拉住她那冰冷的小手,一路保护她到夜晚 结束,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改变他一生的十字路口──民权东路与复兴北路的交界,带他 敲开第三道门──蝶恋花。 蝶儿怎样恋花呢?宋展鹏不知道该拿什么采蜜,爱这篮子太重了,那四片单薄的翅 膀会被折断;钱这袋子太脏了,花会被铜臭味薰谢,其他如幽默、英俊、温柔……所有 法宝出尽,仍然不见伊人点头。 于是,他常在她家门口徘徊,等待天……赐良缘。 又过了一个月,大家照常上班,除了左威豪照常迟到。 企划一课主管终于忍无可忍,给予他严厉的口头警告,要他好自为之,免得年终考 绩吃小丙,红利吃大亏。 左威豪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直觉告诉他:有人暗中整他。 是谁呢?恨他的人,保守估计有公司总人数的一半强,比他丑的男人和得不到他青 睐的女人都是;可是从中挑选有能力整他的,只蹦得出一个人。 是的,一定是她,未来的总经理夫人。 在百年前的西洋传统里,两个男人夹个女人是要以手枪决斗来博取女人的心,眼前 的情况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决斗都是由女人挑起的,而枪在命运证人大小眼的分配下, 他得到把老来福枪,而总经理则是管核子炮,注定他被轰得体无完肤。 左威豪不甘心成为程瑶的脚下石、阶下囚,向来只有女人为他哭,没有反例。趁她 今天上晚班,习惯性地提前二十分钟到男宾止步的更衣室化妆时,讨回公道。 程瑶从镜中反影看到他阴森的脸,惊愕地说:“你不能进来这儿,出去。” 左威豪见她形单影只好欺负,皮笑肉不笑地说:“需不需要张生为莺莺画眉的服务 ?” “滚出去。” 他拉开椅子,迳自坐下。“小心!长了鱼尾纹,会被老板打入冷宫的。” 她一本正经,“你再不走,我叫保全人员进来请你出去。” “叫总经理来不是更好!” “杀鸡焉用牛刀?你的身价不够格,他也不会纡尊降贵。”她牙尖嘴利地。 “也对,像我这种卑微的人,有如用过的草纸,丢在马桶旁的篓子里,贱得不屑一 顾。”左威豪对镜自嘲。 程瑶落井下石地说:“知道自己贱就好了。” “你说什么?”左威豪气得额上青筋暴现,手紧握成拳头。 危险的光圈虽然罩在头上,她还是敢说:“我没说什么,只不过重复你的形容词。 ” 左威豪从来不是个君子,也有过打女人的前科,他决定狠狠地、重重地教训那张惹 祸的嘴巴。 千钧一发时,谬以婕推门进来,夸张地喊道:“左威豪,你变性了吗?” 门声使左威豪做贼心虚地吃了一惊,怒气顿时收敛大半。“那岂不是抢走像你这样 丑女的风采,害你嫁不出去,比我当男人时更恨我。” “唉,我还以为你的报应到了,被剪成颠鸾倒凤的太监。”谬以婕不甘示弱地反唇 相稽,“原来老天爷还在蒙头睡大觉,尚未替人间主持公道。” 看到帮手来了,程瑶继续未完成的妆。 “我要是做了宦官,可是女人的一大损失。”他大言不惭地说:“凡是受过我雨 露的女人,都明白这一点。” “对,我听魏纯芳形容过,你是面条,站不起来。”谬以婕恶毒地接口。 “那个女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左威豪暧昧地说:“为了取信于人,我可以 牺牲自己,照亮你。” 谬以婕被激红了脸。“左威豪,你去死!” 左威豪一扫在程瑶那儿撞到铁板的阴霾,从谬以婕这儿扳回一城,乐得露出小人得 志的嘿笑。 程瑶嗅到风向不对,停下正在化妆的手,天外飞来一笔地说道:“有人提到照亮, 是不是在说越燃越短的蜡烛?”一语双关。 谬以婕又抖起来,佻挞地说:“如果你的报应还没到,来这干嘛?偷窥?” “我是光明正大地来和程瑶叙旧,等一下就走。” “一下是多久?我要计时,超过一秒我就叫非礼。”谬以婕挽起袖子,聚精会神地 看手表。 程瑶先发制人地说:“不要的烂抹布,你还是回垃圾山,乖乖等著拾荒者捡回去, 当……还是抹布一条。” “啧,啧,人有了靠山,连天皇老子都不怕。”左威豪嘴角都扭曲了。 “山怎么靠?椅子有靠背才舒服。”她气死人不赔钱地说:“天皇我亵渎不起,老 子在天上,我每年都拜。” 左威豪犹做困兽斗地说:“好,我们言归正传,你为什么要暗箭伤人?” “伤你哪儿?你哪儿中伤?还是中镖?” 左威豪情绪失控地掴了程瑶一耳光,激动地咆哮,“这是你自找的。” 谬以婕冲动地和左威豪扭打起来,引起不可收拾的混乱。 这一巴掌的风波,飞也似地传到一星期一次的主管会议中,正在主持会议的总经理 耳朵里。 事后,谁是通风报信的人?竟然成了悬案,没人知晓。 话说回来,宋展鹏当时的反应,吓坏了在座的主管,感觉上那一巴掌像是结结实实 地落在总经理脸上,气得他烂手中盛满热水的纸杯,热水滚烫的温度似乎烧不伤他的 手,却烫红了他的脸,继续煮沸,直到青烟从他头上冒出,这才知觉愤怒已到要杀人的 高亢中。 没有人敢上前关心他的手伤,他忍耐了一分钟,大家都知道他在挣扎公私之间该如 何仲裁,这一分钟里,每个人都屏息著,像没背氧气装备的潜水夫在深海中憋气似地, 好不容易一声散会,大家这才窜出水面,拚命吸气。 左威豪玩完了。大家都这么认为。 宋展鹏疯了似地冲出会议室,秘书已在门口久候多时,指著总经理室,悄声细气地 说:“她在里面。” 进门时,他以为会听到哭泣声,结果没有,她正在用冰块敷脸消肿,低声欷吁。 “我来。”他蹲在她跟前,轻柔又带些强横地接过包著毛巾的冰块。 程瑶打落门牙和血吞地逞强说:“你们男人天生力气大,打起人来真要命的痛。” “不是你们男人,会打女人的是孬种,不算男人。”他轻藐暴力。 她失魂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丑。”女人在乎的事,永远是美丽。 “怎么会!”他倏地亲了下她没冰敷的另一半脸颊,疼爱地说:“瓜子脸美,圆脸 也有圆脸的风情。” “你皮又在痒了。”她垂下眼睑,羞答答的。 他执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拍。“你打,用力点打,我陪你一起肿,当是夫妻脸 。” “讨厌!”她不胜娇嗔地收回发烫的手。 “心疼我?”他往自己脸上贴金。 “臭美,你又不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 “这世上不只母子会连心,情人的心,也有相通。”他眼睛闪烁了一下。 情人?他要她,是当老婆,不是做情人的,怎会冒冒失失地冲出这两个字?不过, 有感情地上教堂,总比赶鸭子上架好,就当情人是有交情的人吧。 她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所有的变换,从迷途到找到路子,然后又回到起点──结婚生 子,真教人失望。 “今天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没了谈情说爱的心境。 “国有国法,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他擅入女职员更衣室其罪一,在办公场所公然打 人其罪二,两条罪加起来,等于无遣散费的开除。”他斩钉截铁道。 她心底涌现一波恻然,求情说:“没那么严重吧,何况是我先动口骂人的。” 宋展鹏血脉愤张地问:“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难舍旧情?” “我和他是曾经有过交往,但那已是过去,而且是个秘密,你从哪打听来的?”程 瑶狐疑地问。 “有些男人的嘴巴不像你们女人想的那么牢靠,尤其是对狩猎的成绩,往往是男人 间的man''s talk。”宋展鹏不露破绽地自圆其说。 “我懂,我和他的事,你们男人都知道,那这样更不能开除他。” “你还这么维护他!”他手握拳,冰块喀滋喀滋响。 程瑶手搭在他青筋突现的手背上,安抚地说:“不,我是为你好,以免落人口舌。 ” 宋展鹏咄咄逼人,“我是老板,谁敢批评我处事不公?” “没人敢,但是我怎么办?”她左右为难地说:“以后大家都当我是特权阶级,视 我为异类,金枝玉叶之身碰不得,为求保住饭碗而渐渐疏离我,或是死黏著我拍马屁。” 他直截了当地说:“对,以后大家罩子放亮点,晓得你是我的人,谁敢碰你一根汗 毛,我唯谁是问。” “那你是逼我辞职。”她拍开他的手,自暴自弃地回答。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我只不过想保护你,为何适得其反?”他百思不解。 “我要和所有的播音小姐一样,由楼管员和保全人员负责安全,不想有特别的礼遇 。”她只想平凡。 他恼火了。“今天这件事,照你的说法,我可是要连带处分失职的楼管员和保全人 员纵容犯罪,还有企划一课课长、经理督导不严,把他们统统记过上公布栏,以敬效尤 。” 程瑶低姿态地说:“它只是个意外,你别把一个人的错,殃及一池子的鱼。” “你只想渡众人、帮众人,为何不渡我?帮我?”换他求她。 “我有替你著想……” “有?行动在哪儿?我看不见。”宋展鹏做戏地张望,一副寻了千百度,却不见伊 人在眼前的迷惘。 “我要怎么做,才叫渡你?帮你?”她中计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衷心地问。 程瑶心头惊震,沉吟了一下,摇头。“不行,少了一样东西。” “告诉我,是什么?” “你自己想。” 他追了这么久,还没悟透是为何而追?程瑶寒了心。 她以为是爱情,但他只付出代价,为走上红毯所需的代价,时间、金钱、精力、温 柔、风趣……这其中就是缺了爱情。 其实,开头就是她自欺欺人的谎言,她一直知道他要什么,是她自己没参透。 无眠的夜,宋展鹏坐在床头,吞云吐雾。 月色反照到墙上,轻抚著他大学时代摄影得奖作品,主题是:爱情。 爱情的焦距放在两个鹤发鸡皮的老夫妇身上,在看野台戏──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 年,老人没朝台上看,用一双微眯的眼、褐斑满布的手为老妇拭泪,在他们的身后是对 头靠得很近的年轻情侣,窃窃私语。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傻,在这么热的温度烧烤下,为了让月光进屋,宁愿关掉冷气, 任由焦躁的焚风鞭笞著他的情绪,带来无穷的苦恼…… 她要什么样的东西? 挤破脑袋想了大半夜,答案很多,不知哪一个是她心里的答案? 情境分析:今天的求婚,程瑶没和往常一样断然拒绝,这表示她在考虑,只要那 样东西当时存在,她会就地嫁给他;重点就在这里,找到一件当时办公室里没有的东西 ,结婚进行曲就可以演奏。 演奏?他豁然开朗,懂得她要的东西了。 那是气氛,求婚的气氛,女人们都喜欢feeling,浪漫感觉。 充满鲜花、烛光、香槟、拉小提琴者及幽雅的餐厅,就像外国电影里的布景,圣洁 如天使的女人,那颗晶莹脆弱的心将会被这样的气氛感动,然后眼角闪著星光,还来不 及倾吐心中的话,男人摘下桌面水瓶里的红玫瑰,放在丝绒的锦盒上,怂恿女人一定要 马上打开盒盖,在锦盒开启的同时,男人单膝落地,远方传来婀娜的弦乐演奏,女人定 会拉起男人低半截的身子,拥抱,重复无数次的我愿意、我愿意……然后男人与女人进 入温柔缠绵的夜色。 就是这个答案,他自信满满。 另外,还有一个他不敢碰触的答案,就在他眼前,防碍了他的快乐,于是,他光著 脚走到墙边的照片前,把它翻面,像是风干的好事。 什么“爱情”!明天把它挂到外公的卧室,外公准定感激得痛哭流涕,谢谢他的割 爱。 外公最让宋展鹏受不了的怪癖,就是和出家人的作息一样,有早课、晚课,只不过 人家念的是阿弥陀佛,他老人家则每天在自己耳际叨念加油加油。天啊! 唉!折腾了三个月,总算看见数十亿的财产在向他招手,等印章一盖,钱就落袋为 安,人从此高枕无忧。 心情一好,精神也来了,瞌睡虫又跑掉了,也罢,起身写合约书,明天顺道去冶铁 店,打铁趁热,买个钻戒在她身上烙个记号:宋展鹏专属,期限一年。 这一天老天爷脾气不好,从傍晚开始变脸,不知把落日赶到哪儿去,放任乌云在空 中打水战,气坏了上身被泼湿的人们。 程瑶身子没湿,心湿了,因为宋展鹏的擅自作主。 首先,他强行替她请事假,不是为她的事请假,而是要她为他的事请假;其次,买 了一件宛若戴安娜王妃穿的晚礼服,还请了位美发专家,强行替她装扮成不是她原来的 清新,镜里的她是按他喜好订做的艳丽;再来,也是最离谱的情节发展,居然包下那间 顶楼的法国餐厅,在她吃饭的椅子后面,站了排恭敬的侍者,她刚叉起一块田螺,还没 入口,一个拉小提琴的男士在她身旁打转,她觉得自己简直不是去吃饭,而是供人消遣 、参观的猴子。 真的,她觉得自己是只观赏猴,而身旁的男士是只表演猴。 没了心情吃饭后,甜点、咖啡端上来,她正轻啜一口黑咖啡,那只表演猴不知是紧 张过度?还是生病了?竟然两脚发软瘫在地上,一只手高举著装有大颗钻石的盒子,就 在此时,众人热烈鼓掌,掌声太谄媚因而盖住他说的话,她光看他那个口型就知晓他在 说什么,三个字,嫁给我,但不是我爱你。 他弄错了她的答案,搞出这么个气氛的笑话,于是,她幽雅地说:“我去一下化妆 室,补厚一点的粉,才有勇气接受这一切。” 搞砸了!他心灰意冷地自己爬起来。 识趣的侍者、小提琴手纷纷走避,留给他绝佳的检讨空间。 因为没有脸、也没有心情继续未完的风花雪月,他检讨不到一分钟,一待她走来, 便不吭声地就往柜台结帐,还给了笔数目可观的小费,像是遮口费。 他拿命开玩笑似地和方向盘、煞车、油门、排挡,以及她过不去,沿路超车、闯红 灯,造成一连串的险象环生,却不自觉。 程瑶很害怕,怜悯的情绪膨胀得塞满了喉管,冲到了泪腺,化作不能遏止的潸潸水 流,从无声的饮泣到喘息急遽的呜咽,悲伤已是不能自己。 她突然感觉到,非常非常怕他从地球上消失,由她的身边不见了。 宋展鹏以为,她哭是因为怕死,原先的愤怒急转而下,只剩下冷漠、鄙夷。 车速慢慢缓了下来,她仍是哭,哭得他心里没来由的乱。女人的泪水,在以前,只 会令他生气、远离,现在不同了,他不忍心任由她哭下去,那么肝肠寸断的。 把车停在路边,他掏出手帕,语气轻柔如和风拂面,“瑶瑶,别哭了,再哭会变成 大花脸。”他总被她吃定,从第一次求婚遇挫就知道,她是他命中的克星,轮回的债主 ,注定要承受她的喜、怒、哀、乐,直到她接受他为止。 程瑶吸了吸鼻子,抬眼勾住他,坚定地说:“我愿意嫁给你。” 宋展鹏有些意外地说:“我现在并没有向你求婚,你这么说等于是在向我求婚哦! ” 他怨她早不说、晚不说,却在他出糗的耻辱记忆犹新时说,实在磨人心性! “你可以拿乔拒绝,也可以欣然接受,而我只要你一个选择。”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 “我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 “我不知道,你当我是一时冲口而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临时动议。”她只 能这样说,没敢碰刚才的泪痕,那么替他自戕时心疼的证据。 “等你明白了原因告诉我,我再答覆你,会不会过了时效?”他心底有股热切地想 要厘清混乱的渴望,包括他在等待什么?她的心吗? 他们谁也不去想──如果有一天,爱神的箭阴错阳差地射过来时,该如何是好? “我的勇气,只有今晚””她眼里已经有了悔意。 宋展鹏再次拿出钻戒,赶在她变心前问:“瑶瑶,你愿意嫁我吗? “你……”程瑶怔忡地望著他。 “求婚是男人的权利,请你不要剥夺,点头就好。”他体贴地看著她。 “我愿意。”她任由他圈住她颤抖的食指。 “戴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脱下,连洗澡也不行。”他霸道地说。 月光洒在车顶,像仙女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金粉,洋溢喜气,虽然不是意料的 儿女情长,但,这么好的气氛,他不想提煞风景的合约。 他们违心地接受了祝福。 “别告诉我这是玻璃珠子,我没那么不识货。”第二天一上班,谬以婕的瞳孔就成 了放大镜,拉著她的左手打量。“因为它的光芒,割破了我的眼球表面,这就是钻石的 特性,我听人家说过,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蒙我。” 程瑶笑了笑,“我没说它不是。”钻石也好,玻璃也好,没有经过爱情的一吻,在 她眼里,两者皆可抛;有了那吻痕,玻璃也有钻石的身价、璀璨。 “是定情物?还是订婚戒?” 她不避讳地说:“订婚。”至于情,在何方呢? “要闪电结婚?” 她坦白地说:“这个问题,你可以上楼去问总经理。” “都已经一只脚跨进了礼堂,还叫他总经理,那么生疏。害羞啊!”谬以婕促狭道 :“你该改口叫他展鹏、鹏,或是亲爱的、相公,就像你们打啵时那样顺口。” “这是公司,不是花前月下。”她目光漾著森冷的寒意。 他们之间的交往,表面上看来也有像时下自由恋爱的过程,但骨子里却像是媒妁之 言,先讲好条件,再来段可有可无的拍拖,欺骗大家是因激起了火花而结婚,不让人看 见私下交易的真相。 “以后你做了老板娘,公司就等于你自己家一样,在家里叫老公亲爱的,谁敢说肉 麻两字?”谬以婕的歪理,动听得连黑狗听了都能漂出一身白毛。 “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我没嫁之前,就和你一样是个小播音员。” 谬以婕咿咿呀呀地揶揄道:“人在庙里,心还俗,敲个什么钟啊!” 内线电话亮起红灯,停止两人的针锋相对。“喂,询问台,是,总经理。”谬以婕 谦卑地双手捧著听筒,打诨道:“皇后娘娘,皇上向您请安来了。” 程瑶表情寻常地接过电话。“喂,是我,现在?好吧,等她来了,我就上去。” “又要蒙皇帝宠召?”谬以婕万分欣羡地说:“什么和尚尼姑!我看你根本是暂借 庙堂的武则天。” “以婕,你还是省下些损我的口沫,保存战斗力,以便应付待会的大战。” “什么大战?” “惊天地、泣鬼神的四行仓库保卫战。”她指著怒气冲冲走来代班的宋芸芸。 谬以婕爆笑道:“她看起来的确像……日本人,传统的迷你种。” 程瑶颇有同感。 宋芸芸一百四十八公分的身高,若不是今年面包鞋当道,去掉鞋跟,从背后看来 倒像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女生,而从前面端祥,单眼皮给了人很东洋的感觉;和她的哥 哥一百八十公分的壮硕,鹰隼的双眼,完全不一样。 他们是兄妹吗?这是宋芸芸说出身分后,公司里每个人的第一个反应──怀疑,不 过,宋展鹏没有否认芸芸的宋姓,说只要看过阿诺史瓦辛格的龙兄鼠弟,就知道遗传是 怎么回事。 一见到程瑶,宋芸芸心中的无名火冒了出来。“妲己迷倒纣王,荒废朝纲,走上亡 国末路,唉!希望大哥能引以为戒,小心狐狸精的祸害。” 程瑶一声惊呼,“芸芸,你裙子后面有脏东西,我帮你看看是什么?” “是什么?”宋芸芸紧张兮兮地猛向后探首,脖子都快扭断了。 “原来是狐狸尾巴没收好。”程瑶一鸣惊人。 这可气坏了宋芸芸,笑破了谬以婕和耳朵尖的姊妹们的肚皮,而程瑶此刻已不慌不 忙地离开她点起火药引线的战场。 程瑶习惯了把上十六楼见宋展鹏的路程,当成锻炼脚力的健行活动,在爬楼梯的时 间里,她可以将心情关进厚达一公尺的保险箱里,设定连电脑也解不开的密码程式,才 能平稳地去见他那张勾魂慑魄的脸,躲避色不迷人、人自迷的烦恼。 男人也能牵引女人的色心,宋展鹏就是这样的男人。 一进办公室,他没有昔日多情的言语,就这么用手比了个手势,唤她过去。 这就是得到前、得到后的差别待遇?程瑶无语问苍天。 “我临时决定明天去趟日本,要两个星期才回来,所以,请你现在过目一下这份结 婚契约书,如果没有疑问,我希望你能在这里签名。” “等你回来再谈,不行吗?”程瑶不想昨天戴戒指,今天就画清楚河汉界。 宋展鹏唇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时间不是我的问题,是你。” “我?”程瑶一言九鼎的个性,宋展鹏显然是半信半疑。 “我不想你在这段我不在的期间产生毁婚的念头,我怕失去……”他舌头打结了, 努力了半天,仍然是…… 你,如此一个简单、普及的称谓,他居然开不了口,怎么会在一面对她时就什么都变复杂了?连说话、思想、动作,无一不是谨慎再谨慎地推敲过。 她微些失望他没有句点的下文,于是,赌气、草率地签了名。 “这内容……” “我相信你,不会亏待我的权利。”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他的现实,像铁蹄踩碎了她的心脏,溅起的血花壮观如喷涌的泉水,疼痛不止。 如果说结婚是一种企图,像是一个人寂寞,想过两个人的日子;像是父母太唠叨 ,希望换个生活方式;像是找到了张长期饭票;像是有了结婚最爱的理由,与所爱的人 天长地久;也像是结婚最坏的开始,为肚子里孩子的找个父亲……不胜枚举的企图,她却不属于其中的任一种,她的婚姻是她用错了同情心的结果。 自己造的孽,自己扛。程瑶是打算这么做,只是,她削薄的肩膀,好想好想找个人 靠一下,所以,她一下班就往医院奔,依附著这世界上,唯一能让她靠的怀抱,母亲。 经过护理站时,一个熟识的护士叮咛她今天让母亲早点休息,因为母亲昨晚著了风 寒,有轻微的咳嗽现象,身子、精神明显地虚弱很多。一听到这些,她原本的软弱、无 助顿时坚强起来,眼神里撑著特别不同于往日开朗的光彩。 她把放进皮包里的戒指,重新戴上,当作是为母亲冲喜。 一个要做新娘子的女人,脸颊该有点喜气的颜色,绝不是现在平淡无味的素面,于 是,程瑶绕到化妆室做了番粉饰。 镜里的容颜,在红腮朱唇衬托下,眼波媚气流露后,凭添了无限的娇柔、羞怯,惹 人怜爱地像朵昙花,只在一个时候才绽放芳香的珍贵特性,是的,她的美丽就是昙花, 镜里新娘罢了! 见到母亲那疲倦的眼神,刺得她心好痛,不过,她挂在嘴角如蜜梨一样的甜笑,还 是骗过了母亲,真以为她是弥勒佛的徒孙。 “妈,我要结婚了!” 此刻的心境,就是这句“哑吧吃黄莲,有苦难说”形容得恰到好处。 程母像没听懂似的,迟疑了该有所表达的时间。 “妈,我要结婚了!”程瑶再说一次,伸出左手的无名指,上面有颗与她纤细手指 不成比例的大钻戒,亮著欲夺人目的光芒。 程母语气平淡地赞美,“好漂亮,恭喜你。” “妈,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我这么突然地告诉你──我要结婚。”反是程瑶惊 讶万分。 “孩子,你才二十二岁,年轻人做事总是比较快,你想结婚了,我一点也不意外。 ”程母很禅机地说:“套句前一阵子年轻人的流行话,只要是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 “婚姻,不是儿戏。”程瑶反倒成了说教的母亲。 “你的决定也许是快,但我相信,这是个又快又准的行动。”程母不太正经地说: “他一定是条滑不溜丢的泥鳅,你才会急得想网住他。” “妈,你实在很特别,心情几乎是从来没有过起伏,平静得像任何风也吹不皱你那 片心湖。”程瑶对母亲在顺水、逆水都能行舟的沉著,感到服气。“教教我,怎样才能 做到你那样不怨天、不尤人的境界?” 从父亲垮了后,母亲一肩担起父亲的酗酒钱和她的学费,没有一句埋怨:车祸锯腿 的打击,只使母亲更加勤奋地靠做手工生活,没滴过眼泪;钴六十治疗所带来的后遗症,一点也没影响到母亲的意志,坚强如昔,而且笑容比以前更多、更纯。 很少有人能在谈笑风生中,接受死神的召噢,母亲就是这样的奇女子。 “其实妈是个很普通、很传统的中国妇女,有的不过是一份逆来顺受的韧性。”程 母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外在的拂逆、打击,降临到我身上时,如果我逃不开,与其愤 恨,不如平静地接受这终归要承受的苦难,总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日出。” “我一定是遗传了爸爸的个性,稍微不如意,就愤世嫉俗。”她棱角显明。 “不对,你的个性刚中带柔,是融合我和你父亲两边的优点。” “但愿如此。”她的同情心,就是无可救药的柔弱表现。 “告诉我,未来的女婿是怎么认识的?” “公司的总经理。” “好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程母开玩笑地说:“也可以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程瑶噘起嘴,“妈……你这是什么比喻!” “我的意思是他有眼光,知道手上握的不是普通的小石子,是和氏璧。”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释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唉!我这女儿还真难伺候,好坏都说不得,不知这个女婿如何收买你的心?女儿 啊,什么时候带他来给为娘的瞧瞧?”程母眼底的疲倦被好心情取代了。 程瑶的脸庞微微发热地说:“他明天去日本出差,两个星期后回来,我们会一起来 看您。” “去日本!你可要替我转告,来的时间不能带两串蕉,我最喜欢……” “日本梨。” 程母假意威胁道:“对,有了水梨,丈母娘看女婿的评分栏上,从及格打起。” 为了母亲的嘴馋,程瑶抛下面子,第一次打电话给宋展鹏。 拨电话号码时,那只该死的食指抖得厉害,老是拨错数字键,一而再地重来,把她 的勇气几乎磨平,心都快要冲口跳了出去,好不容易接通,却是答录机在和她说话,她 讨厌冷冰冰的机器,本想收线,却被后段的录音内容吸引住── “喂,你好,宋展鹏不在家,你是谁要找他?男人,对不起,我懒得跟你费唇舌,请挂掉电话睡觉去,明天再试试你的运气。女人,我喜欢,我有天大的秘密告诉你,宋展鹏那家伙要结婚了,他将与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结连理枝。别笑,你没那么美,也别哭,我听不见杀鸡叫,别摔电话拿我出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你不信,那哔一声后,开骂吧!” 这是什么留言?结婚宣言?程瑶拿著话筒的手心起了湿意,胸口莫名地胀痛著,分 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像生病,又像亢奋,总之是他那番慧剑斩情丝的告白,使她胡涂 了,他没必要为了假结婚而放弃真人生,那充满粉红色的人生。 也许,她只是他和他外公对弈的一颗棋子──将军,为了保将弃兵,这点牺牲是值 得的,等吃掉了对方的帅,棋盘没了意义,他还是可以拾回那些他爱的兵士。 程瑶心中深处起了好长一声的喟叹,没有留下姓名,切断电话和源头,让黑夜与无 声罩著一屋子寂寥。 电话铃响时,宋展鹏正好在淋浴。 带著一身的清爽出了浴室,印入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想打电话给未婚妻,来 段甜言蜜语,寻她开心。每回听到她宛若银铃的笑声,他近乎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栀子香 ,那是迤洒在她身上的芬芳,令他感到心旷神怡,在不知不觉中贪恋这般女人香。 电话嘟嘟作响,使他坐立不安,是谁在长舌占线? 月影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反映出人影的孤单,他满脑子念著她,终于,耐不住平空 勾划她的颦笑,冲动地邀请月光替他开道,一路通往思念的小屋。 他对自己这么说:和未婚妻道别,是礼貌。 礼多,人不怪! 未经改建的低矮眷村,总给人流落异乡的欷吁,感慨功在党国的奖励微乎其微。黑 暗的玻璃窗,使他踌躇著该不该叫门?或是该不该叫醒自己?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问自己,现在徘徊在街灯下的样子,与罗密欧思念茱丽叶的心 情有何不同?不,完全不同,他并没有爱上她,只是想感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他, 是的,一定是钱的魅力,使得他特别珍爱她。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一点也不可耻,如果哪个人有了继承数十亿财产的机会, 他会放弃吗? 也许有人会说: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这点他不苟同,温莎公爵即使没有了 江山,仍有源源不绝的俸禄,而他宋展鹏没有了祖荫,可是要做乞丐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解释令他浑身舒畅,连为亿 石米折腰的酸痛,也顿时烟消云散。 芸芸说得对,何必为了一朵家花,把买野花的钱都省下! 这里阴暗、寒冷,不是个饯行的好地方,还是茜儿温香软玉的温柔乡适合他此刻高 亢的心情,好好地狂欢一整夜去。 宋展鹏的到来和离去,在纱帘后的程瑶看得一清二楚。 在等待他敲门的希望落空后,她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放肆泪水宣泄。抽噎中,她发 现自己爱上了他,可能。 第四章 这两个星期,公司的局势应验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俗语。 宋展鹏前脚才跨出国门,宋芸芸在他的后脚跟离地一吋时,便耀武扬威起来,像个 有实无名的代理总经理,展开整肃异己、任务重编的报复行动。 第一对倒楣的人就是程瑶、谬以婕,在人潮最拥挤的星期假日,被派去把守电梯, 连两天关在沙丁鱼罐头里,吸进大量的二氧化碳,脚还不时被几个老面孔突袭,两人自 然火气旺上了云顶,但一见到分派工作的楼面管理员脸色比她们更惶恐,只好又勉为其 难地接下苦差事。 为了不让宋芸芸有一丝丝得逞的快感,她们的神情始终保持在微笑状态,气得宋芸 芸差一点心脏衰竭,去医院挂病号。 星期四的一大早,下了场倾盆大雨,也使得百货公司门可罗雀,工作情绪如泄了气 的皮球,欲振乏力,就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来了两个嬉皮打扮的人,分别搭电梯上十 三楼的餐厅;照理来说,十一点十五分是不该有人到燕窝鱼翅餐馆祭五脏庙的,应该是 下地下一楼的速食店塞牙缝,可是,谁也没有在意这不寻常的迹象。 程瑶感到背后那双眼紧盯著她不放,心里不由毛毛的,有所防备地斜身侧站。 到了十三楼,电梯门一开,那人本欲往外走的脚步,突然一个回马枪,按住程瑶的 嘴,使力半抱半拖地将她带往安全门后,拿出刀子抵住她的喉咙。 “安静,否则我割断你的气管。” “你想干什么?” “玩你。”他的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移。 “不要。”程瑶大叫一声,用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要害。 “哎哟!你找死。”他弯下身子,用一只手臂横压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猛掴她耳 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滴出血丝。 像是很有经验的强暴犯,他从口袋里掏出污渍的手帕塞住程瑶的嘴,又敏捷地扯下 头上的方巾,反绑住程瑶的手,使程瑶只剩脚在反抗、挣扎。 “怨不得我,谁教你要得罪人。”那男人好整以暇地拉个皮带环扣,一副饿狼扑羊 的嘴脸。“你是我接过的生意中,最有赚头的,不仅是货色美,出钱的人也大方,实在 太爽了。”他用眼神意淫她。 是谁?是谁要害她呢? 程瑶没有心思想,她瞪大眼睛,全身毛细孔也跟著扩大,尽量保持警觉,在这呼天 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刻,唯有临危不乱才有守节的机会。 那男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身子平躺,然后孔武有力的双手分开她夹紧的腿 ,淫笑如雷贯耳地传进程瑶的耳内。就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保全人员倏地一涌而上,顺 利抓到正在解程瑶上衣扣子的色狼,然后,谬以婕飞快地以身子盖住程瑶半开的上衣, 激动、颤抖地替她松绑。 谬以婕泪雾迷蒙地道:“小瑶,没事了,没事了。” 程瑶惊魂未定,讷讷地张著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另外那一个被我制伏后,我就感觉事情不对,又看你的电梯下来是空的,便通知 保全人员进入黄灯救援行动。”谬以婕学过擒拿术,身手矫健。 保全经理说:“幸好急时赶来,程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程瑶咬紧牙龈说:“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 “这……这不是突发事件?” “欲对我非礼的歹徒亲口说,他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谬以婕杀气冲天。 在保全经理的办公室,两个歹徒被铐在椅背上,和宋芸芸对质,程瑶、谬以婕在隔 著一扇门的保全人员休息室内,平抚心情,以及听门外狗咬狗,一嘴毛的争执声。 “是宋芸芸拿钱要我们这么做的。” “你们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两个无赖。” “经理先生,她认不认得我们,问她大哥,也就是你的老板就知道。她和我们是小 时候的邻居。以前一起混过,后来她被她外公送到国外,讲的好听是读书,说穿了是怕 她成为小太妹……” “够了,我是认识你们,但并不表示我和这件事有瓜葛。” “经理先生,我袋子里有卷录音带,是她上我家时,交易的内容。” “小五,你竟然这么卑劣,出卖我。” “宋芸芸,你要自保,我们也一样,这主意是你出的,我们只是帮凶,闹到警察局 ,罪可不一样,当然要主、次画分清楚。 “再说你家财大气粗,要帮你脱罪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们若没有这卷录音带的保护 ,到时候你家花大把银子打通关节,将所有罪行推给我们,那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多冤啊!” “我只有叫你吓吓她,在言语上吃豆腐、做些猥亵的动作,并没有叫你真枪实弹地 上,我明明交代的是──点到为止就好。” “你的交代不清,我以为要严惩。” “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自作主张把事情搞砸了,却要我背黑锅!”宋芸芸哭天喊 地,“我待你们不薄,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说我们坏,你自己扪心自问,你这么害同事,心肠又如何?” “张经理,反正她们两人也没受到伤害,只有精神上的惊吓而已,依我看这件事就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用报到警察局,就这样算了!” “凭什么?”程瑶气不过地冲了出来。 谬以婕亦气愤地嚷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有什么资格一手遮天?” 宋芸芸能屈能伸地说:“我向你们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原本只是开玩笑……” “这个玩笑会弄出人命的。”程瑶冷冷地说。 “程小姐,我知道我错了,请你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原谅我。” 谬以婕得理不饶人地说:“你若有顾虑到她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这么做,难道不怕 天打雷劈?” “请原谅我,大嫂。”宋芸芸不仅声泪俱下,更是唱作俱佳地跪倒在地。 程瑶不情愿地扬了扬手。“去写悔过书吧!” 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吗?她没有这么宽广的感觉,只觉鱼刺仍鲠在喉中。 宋展鹏回国了,程瑶在秘书的嘱咐下,到机场去接他。 程瑶不知道该站在哪里等?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等?心里的窘迫不安,在班机降落 到停机坪时,扩大得更厉害,她红著脸,钻进车后座,只能静默地数著自己的手指头玩 ,把等人的事交给司机。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她觉得大概有一世纪这么漫长,仿佛已足够她做好面 对他的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慌张凌乱的,让时间一分一秒从指缝间平白逝去,却一 句台词也没背好。 一道澄黄的夕阳,从开启的门照射到她惊惶的眼眸,他俊秀的身形随即挡住了黄昏 ,低身靠近她坐,然后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合在他温暖的手心里。 这个时候,声音是多余的,因为他们都在小心、努力地控制晃动的心神,而将视线 移到窗外,定定地看向那片彩霞。 从司机的口中得知她在车上,宋展鹏高兴得不可言喻,步伐轻飘飘地,有如凌波微 步那般飞快地来到加长型的宾士车旁,只想一解小别胜新婚的思念。 也许是她红晕??的双颊,鼓舞了他的胆子,因而不避嫌地握住她的手。 也许是他手心传来的热情电波,蛊惑了她的神志,任由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按照顺序,接下来该是情话绵绵的时间,但两人都在等待对方开口的矜持下,错过 爱情。 车来到了医院,他绅士地扶著她出车门,把花束交给她,自己提了盒结朵淡紫色绸 缎花的水果篮,那挽著手走路的神情就像国王皇后,样子很高雅,却没有浓情蜜意。 原先是保持距离地走著,进到病房,程瑶怯怯地移动身子挨上来,宋展鹏觉得心头 一乐,惊异地打量她,立刻明白了她对他的亲密,不过是想表现给她母亲看。既然是要 演戏,那就演得逼真些,于是他深情得几近做作,手环过她的腰,亲热地搂著。 程瑶心里涌上一阵失望的愤怒和悲伤,对他的轻薄,但她还是相当合作地依靠著他 ,演好萤幕情侣的角色。 下了戏,真实的人生里,他们将各走各的路,在这档连续剧上演一年合约到期后。 程瑶从母亲的眼底读到了赞赏,对这未来的女婿,已不必越看越有趣,第一眼就满 意极了,第二眼更是恨不得让他们就地拜堂成亲。 她转过头,欲介绍宋展鹏时,一眼接触到他含情脉脉的黑眸,那肆无忌惮的目光瞅 得她整个人晕陶陶的,自然而然也被带进爱情戏里,深情缱绻地回敬男主角的卖力演出 。“妈,他就是展鹏,我的未婚夫。” 程母开门见山地说:“瑶瑶,你用了什么迷魂药?勾住这么一个大帅哥!” “妈,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做什么都是采取姜太公钓鱼的政策。”程瑶浅笑,笑 里隐含著不可告人的辛酸。 程母转向女婿发问道:“那你一定是只笨鱼,没有虾饼的也上!” 宋展鹏讨好地说:“我本来很聪明的,可是一见到瑶瑶就变笨了。” 程母抓到语病,“变笨?瑶瑶,你的仙女棒不是洒金粉,是打人脑袋瓜子用的?” 程瑶附和著说:“我哪有仙女棒,只有电击棒。”为了预防晚归可能遇到麻烦,她 皮包里总放著电击棒。 “我就是被那个电波电笨的。”宋展鹏临机应变。 “你老是说自己笨,到底有多笨?”程母话中有话,指的是专情程度。 “笨到今生非瑶瑶不娶。”他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彷若画眉鸟唱的迎春曲,婉约动 听,收服人心。 程母狡黠地说:“原来你爱我女儿,只有今生。” 宋展鹏了把冷汗。“来世,我和瑶瑶不再轮回,会在天上做永远的神仙伴侣。” “我不要。”程瑶故意调皮地说:“生生世世只能面对这一张脸,多没趣。” 他笑殷殷地说:“神仙有法术,我会把自己变成你要的,照你的心情去订做我的脸 。”这母女俩联手,威力不输伊拉克的地对空飞弹,所幸他的机智如飞毛腿,性能卓越 。 “说说你的家世。” “我家人口简单,父母早逝,现在只剩外公、妹妹跟我住。”一抹痛楚自他眼眸闪 过,程母看见了。“所以,瑶瑶嫁过来,不用担心婆媳问题。” “我希望这桩婚姻,你不只是娶了位贤妻,也能得到母亲的感觉。”程母慈祥地说 。 宋展鹏有些激动地说:“我也希望您能接纳我这个儿子。” 程瑶故作不解风情地问:“那我们岂不是要以兄妹相称?!” “展鹏,瑶瑶向来有泼人冷水的习惯,你可要多担待。”程母语重心长地说:“我 这女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能软攻,不能硬拚,你懂了这点,以后驯妻就简单了。” 程瑶跺起脚来,娇嗔道:“妈,你怎么可以胳臂向外弯?” “因为……女婿是半子。”程母的眼底深不可测。 程瑶不依地让道:“重男轻女!” 这一幅看似温馨的合家欢景象,仔细一看,所有人的表态似乎都另有隐情。 可能是知道──人生如戏吧! 一轮圆月照著碧茵山庄。 老人家满头白发、一袭长袍,站在二楼的阳台,风扬衣袂,又巧月挂屋顶,那样子 不啻像个月下老人,笑看红尘男女,谁躲得过他手中的红线? 此刻的心情是只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尚宇文精神抖擞地望著沿石子路走来一 对曳长的黑影,在两排榕树枝叶交错的绿荫下,原是两条分开的影子,出了树丛,却变 成了缠绵相叠的影子。 傻瓜,做戏给他看!他下了决心要撮合他们──假戏成真。 当宋展鹏带著美丽的未婚妻翩然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大厅时,一排恭候多时的佣人, 无一不用赞美的眼神、热络的掌声、合宜的礼节,欢迎碧茵山庄未来的女主人。 程瑶迟疑了一下,不敢相信这儿是哪里。皇宫?梦境? 宋展鹏贴著她红透了的耳根,轻语道:“他们都是家人,外公的老部属及家眷。” 一朵如花的笑靥在程瑶的脸上绽放,她亲切、温柔地和每个人握手寒暄,当他们是 长辈地喊著叔叔、婶婶,眼底没有一丝矫情。 宋展鹏一边旁观,不可思议地盯著她的侧面,姣好的轮廓曾使他迷眩,而那颗包含 真情真性、善良可人的冰心,更教他崇拜与……他不晓得另一个感觉是什么,脑袋已嗡 嗡作响,亮出警告的红灯,不准他往下探索。 尚宇文从回旋梯走了出来,用一双品审过后的欣赏眼光,呵呵笑道:“嗯,我这外 孙长到这么大,只有这一次带回来的女孩,令我满意。” 大家在老爷子的手势下,各忙各地离开大厅,为晚宴铺陈尽心。 这一定是顿丰盛的晚宴,因为大家都想争相表现出对未来女主人的好感,此情此景 和以往宋展鹏带回来的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庸脂俗粉,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们不由地疼爱 她、喜欢她。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三个人,正在分清敌友关系。 “外公,我未婚妻,程瑶。”宋展鹏公式化的介绍,冷冰冰的。 他这么做,是要尚宇文后悔,硬把他和处女送作堆的结果就是──害人害己。 “外公好。”程瑶因难地露出个既感伤又坚强的笑容。 无端被卷进祖孙俩的战场上,既然无法自扫门前雪,那么暂时按兵不动,等这两人 胜负明显后,她适时切入胜的一方,来个不劳而获。程瑶心底精打细算著。 “来,坐外公旁边,让外公好好瞧瞧。” 宋展鹏不客气地说道:“看好了,就打分数,别耽误我吃饭时间。” 尚宇文老不休地夸张著说:“干嘛那么紧张兮兮的?难不成你是怕外公抢婚?!” 宋展鹏紧绷著脸,懒得作答。 见他不搭睬,尚宇文加油添醋道:“哦,我误会了,老头子我年近百岁,有什么好 防的,原来是未婚妻太美了,视线半秒也离不开。” 宋展鹏依旧文风不动。 “唉,要是我年轻个五十岁,这么好的女人,根本轮不到你拥有。” 宋展鹏针锋相对地说:“你满意,我就ok。” “说这是什么话!讲得像孙媳妇是我在选的,而不是你爱的。”尚宇文斥责道:“ 这会伤了你未婚妻的心。” “没影响,展鹏一向喜欢开玩笑,我都当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程瑶做了选择 ,与尚宇文同一战线,轰垮宋展鹏心中的柏林围墙。 “说得好,说得好。”尚宇文喜形于色。 宋展鹏不在乎孤掌难鸣,自弹自唱地问:“外公,我通过考验了吗?” 尚宇文有感而发,“瑶瑶真像你妈……” “一点都不像。”他暴跳如雷地起身,自顾自地舔干又出血的伤口。 程瑶狠心地朝他伤口撒盐。“外公,我很愿意代替你女儿,孝敬您。”打蛇打三寸 ,她这一棒打下去,还真有点恨他入骨的味道。 但,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尚宇文尽收眼底。 宋展鹏正色地说:“别混淆视听,弄乱辈分关系。” 尚宇文感慨地说:“瑶瑶的可人、善良、无邪,和你妈一样纯洁如白纸。” “不一样,我是爸妈先上车、后补票的结晶。”他放肆大笑。 “你胡说。”尚宇文嘴唇抖著颤意。 程瑶使了个眼色,却改变不了宋展鹏的无情。 “爸妈六月结婚,我又不是早产儿,为何会在来年的一月呱呱落地?”憋在肚子里 二十多年的真相,说出口后才知道,不如不说! 人生有太多的悲苦,而从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人,总能把痛苦放在欢笑的背后,胸怀 千万地活著看日出。尚宇文就是这样提得起、放得下的汉子。 他淡然一笑,“吃饭去。” 接下来的日子,对程瑶而言,是被动的。 她的四肢像是被绑在宋展鹏绕指下一根根线的末端,她的身形是他的傀儡。 这场婚礼,似乎是新郎一个人的事,其实也非宋展鹏在忙,他是只会动口发号令的 总司令,把烦人的婚礼细节悉数交给吃军饷的士兵们──秘书、总务课课长去跑腿,自 己就坐在办公室等著验收成果。 表面上,程瑶照常上下班、约会吃饭,可是大家都知道婚礼的筹备正在如火如荼进 行中,这时候,金钱万能之说在公司流行起来,大家都羡慕程瑶即将过那种茶来伸手、 饭来张口生活的少奶奶际遇,谁也没看见程瑶暗地里的泪水,已氾滥成灾。 结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从喜宴地点、菜色到新房的窗帘、壁纸,全依宋展鹏的喜 好打样出来,事后才通知她这位也挂名编剧的新娘,剧本写到离婚那段完结篇了。 程瑶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坚持这么一件事,新娘婚纱礼服由她决定。 宋展鹏说:可,却递给她一张名片,附注:去名片上的工作室订做一款举世无双的 新娘礼服。 好个换汤不换药,没有新意! 谬以婕陪著程瑶去礼服店,帮忙出主意,忙了半天,总算完成初稿。 在四方都是玻璃镜面的试衣间,两人忘情地打开玻璃后的隐藏式衣柜,里面琳琅满 目的白纱、晚礼服,令她们流连,得到设计师的首肯后,两人贪婪地把每个新娘的美丽 影子捕捉到自己的身上。 程瑶穿了件圆弧型的低胸裸肩白纱礼服,原先扎在背后及腰的马尾,释放出一波波 发浪,任意掠过左半身,v字型露背在近腰的脊髓处以双层蝴蝶结打住,下摆蓬松华贵 的圆裙在内有铁丝圈的支撑后,就像法国玛丽皇后那个时期的名媛贵妇的穿著,美得教 人屏息,深怕一用力呼吸,就会乱了蕾丝优雅的幅度。 “奇怪!这面镜子是不是魔镜?怎么只照得出你一个人的美丽?”谬以婕对著镜子 扮鬼脸。 “我看是无袖的礼服不适合你……有一团肌肉的胳臂。”程瑶一眼识破。 “才不。”谬以婕不服气道:“分明就是面马屁镜。” “听我劝,你去换一件缕空水袖的象牙白礼服,我保证你会是个迷人的伴娘。”程 瑶耸动地说:“结婚那天一定有很多绅士名流来喝喜酒,说不定你会有艳遇。” “也对,搞不好总经理的哥儿们之一相中了我,从此我也麻雀变凤凰。”谬以婕口 水滴满地,心花怒放。 “我好像听到有人会变魔术。”颜茜儿不怀好意地出现。 “这面镜子真讨厌,怎么变了个长耳朵的丑八怪出来!”谬以婕很快地进入战备位 置,指桑骂槐。 颜茜儿往脸上贴金。“我属兔,耳朵难免大又长,相书上说是福相。” 谬以婕骂人不带脏字眼。“这只聒噪的猪是谁?” 程瑶态度坦然地说:“宋展鹏的过去式。” “哦!”谬以婕脸上表情是一副见多了的样子。 颜茜儿不和虾兵蟹将浪费口舌,直挑海龙王斗法。“怎样,满意吗?我介绍的店不 错吧!” 程瑶心平气和地反击,“上次你不就是在这里上了影剧版,现在还对这里怀念特别 深吗?”她把心事压抑得很好,没有破绽。 在说不出的呐喊声中,她一次又一次像回带不停的录音机放著:宋展鹏!我恨你, 我恨你…… “哦!我想起来了,她就是前年喜孜孜要结婚的那个清纯歌手,结果在试穿新娘礼服时,被人家老婆撕破新娘服的颜茜儿。”谬以婕后知后觉。 “事实并不是那样,那……那是嫉妒我的小歌星买通了低级的杂志社,胡乱造谣, 故……故意打击我的形象。”颜茜儿说得支离破碎。 “总之,那个意外发生后,颜小姐力图振作,终于甩开绯闻的阴影,挤入实力派歌 星之林。”程瑶手下留情。 “我从前年听收音机到现在,没听出她的歌唱技巧有所改变,不知是我耳拙?还是 报上说的实力,是指其他方面?”谬以婕不买帐。 颜茜儿媚眼一抛,暧昧地说:“我的实力,问展鹏最清楚。” 这下子,谬以婕哑口无言。 程瑶冷言冷语道:“有什么好问!从他选择了我,而不是你,可见一斑。” “你别得意,想想自己为何站在这里,就可以知道展鹏对我是多么言听计从。不要 以为他和你结了婚就代表什么!我和他还没打上句点。”颜茜儿不在乎当个情妇。 “那你等著上报,自毁前程。”程瑶丑话讲在前头,语带威胁道。 “就算我不勾引他,他迟早也会看腻了你。” “也许相反,他发现我是宝藏。”程瑶把乌云甩到身后,露出傲人的本钱。 颜茜儿不以为然地说:“这样抬头挺胸会不会太累?海绵垫塞多了,当心垮了难看 。” “我们小瑶发育得早,不像有些小牌歌星,没成名前美容脸,有点名气后整胸,还 对外发布消息说什么二十五岁才开始喝奶长奶。”谬以婕仗义直言。 “两个对一个,你们胜之不武。” “去告状。” “我会的,咱们走著瞧。” 【】 最后上班日,程瑶在下班后反常地拉著谬以婕去喝酒。她本是滴酒不沾。 喝著喝著,程瑶竟然梨花带雨,泪水涓涓。 谬以婕小心翼翼地问:“小瑶,你这是乐极生悲吗?” “我一点都不快乐。” “怎么可能?我要是你,只要一想到老板英俊潇洒的脸孔,全身就像被火烫烧,热 呼呼地,真巴不得立刻行周公之礼。”谬以婕说得很顺口。事实上,凡是见过宋展鹏的 女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渴望,与他销魂。 程瑶泪眼朦胧地说:“你代替我嫁,好吗?” 谬以婕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祖上没烧那么好的香,所以凭我这么丁点福气,还进 不了侯门。” 程瑶又哭又嚷道:“我好想逃婚,可是,妈怎么办?” “你酒品怎么这么差?才两口马丁尼下肚就疯言疯语起来。” “他根本不爱我。”程瑶是有三分醉意,不过酒精使她更清醒地说出心里的苦。 “没有人说婚姻一定要两情相悦,其实一厢情愿或是婚后日久生情也可以结婚,最 重要的是缘分。”谬以婕表情凝重地说:“有了做夫妻的缘分,还要珍惜它、维护它, 这样就是成功的婚姻。” “以婕,难道你也喝醉了?讲话不合逻辑。”程瑶根本听不进去。 “小瑶,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心事,但我知道你是受了流言所苦,压力太大,所以才 会想到藉酒浇愁。”谬以婕怜惜地说。 “什么流言?”以程瑶现在的身分,只有背后说她的,没人敢正面冲她,连宋芸芸 见到她也要退避三舍。 “不知道哪个缺德鬼说你是为钱而嫁。”想也知道造谣生事的是左威豪。 她酒意全消,狠狠地点头。“没错。” 谬以婕挥挥手,很不以为然地说:“少来,我了解你不是像我这样俗气的女人。” “我的情形,比你想像的还糟。”程瑶娓娓道出她和宋展鹏结婚的始末。 如果再不找人倾吐,程瑶知道自己将会崩溃。那拉紧弦、张满弓的神经,若不在今 天得到舒解,撑到了婚礼的当天,也是她的期限日,大家铁定看见新娘子晕倒在地的好 戏,一出加料婚礼。 谬以婕沉吟了一会,比了三根手指头,问:“这是几?” “三,我意识很清醒。”她撇撇嘴,眼睛瞪得像牛铃般大。 谬以婕妙语如珠地说:“划得来。” “什么?” “小瑶,你听我说,”谬以婕一口气饮尽浓烈的威士忌,辛辣地说:“我离过婚, 生了个女儿,已经两岁了,现在和我父母住在斗六老家……” 程瑶惊呼。“天啊!” “我二十一岁时和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结婚,他也一样爱我入骨,结婚没多久, 我就怀了小纯;我的身体不适,他的工作不顺,于是我们开始互相抱怨对方,吵吵嚷嚷 过了一年多,就在小纯生下来未满半岁时,我们因为赌气,而放任小纯发高烧,等到和 解后,小纯在延误送医的情形下,成了小儿麻痹不良于行。这时候我和他才发现两个人 的爱情早已磨光了,只有憎恨和悔恨横在彼此心中,就这么分手了。”谬以婕心情千疮 百孔地说。 “爱情破碎后,我什么也没有,为了女儿、为了生计,曾经一度想过下海,可是又 顾虑到女儿将来怎么做人,几番挣扎,决定给她个清清白白的人生。”谬以婕以过来人 的口吻道:“想想伯母的身体,再想想你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总经理,有爱做基础的婚姻 也不能保障天长地久,何不功利点、现实点,多为自己的将来挣些福利,免得像我苦哈 哈。” “以婕……”程瑶心中百味杂陈。 谬以婕不屑地说:“我不相信海誓山盟,希望你也别幻想太多。” “人,总是有个希望,与所爱的人一生一世。”那一室的紫玫瑰何在?! “想那么多做什么!喝酒。” 谬以婕绕了好几圈,终于打电话找到宋展鹏,把烂醉如泥的程瑶交给他照顾。 宋展鹏体贴入微地说:“谬小姐,我顺便送你回去。” “不了,我还没喝过瘾。”谬以婕一口回绝。 “酒喝多对身体不好,所以,请你对自己好一点。”宋展鹏苦口婆心。 “喝酒伤肝,不喝伤心,我今夜想买醉。”在酒店,人人平等,没有阶级之别。 “到我结婚那天,我好好地陪你喝。”他豪情地保证。 “谢了,我不想小瑶恨我,让她新婚夜独守空闺。”谬以婕敬谢不敏。 “我如果放你一个人在这,瑶瑶醒后,会怪我的,你一定不愿见我们夫妻婚前就发 生口角吧!”宋展鹏顺水推舟。 谬以婕踩著台阶下,说:“早说你是怕老婆。” “现在知道也不迟。” “现在……我已经知道太多了。” 她为他伤心,他又为她担心,两个在爱情迷宫里捉迷臧的有心人,要花多少时间, 才能找到彼此呢? 快了!谬以婕旁观者清。 宋展鹏先送谬以婕回家,然后,往反方向加速驶去。 程瑶的酒品很差,在车上又哭又叫,鬼吼了一阵,接著就是呕吐,在宋展鹏来不及 的迟疑下,车子的后座成了马桶,只好把醉猫抱到前座来;偏偏她又不安分,一会东倒 西歪唱歌妨碍他驾驶,一会横冲直撞地死抓方向盘玩,弄得宋展鹏一筹莫展,只好把车 停在国父纪念馆,让风吹醒她。 扶著她坐在馆外的铁椅上,没五分钟,她的酒虫又发作了。 她嘟嘟嚷嚷地吵道:“我要去广场放风筝。” “天这么黑,我又没有风筝,怎么放呢?”宋展鹏紧紧抓住她想飞的身子。 她放肆地说:“不管,爸爸以前都会带我来这儿放风筝。” “瑶瑶,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爸爸。” “不管嘛,人家不管,你不去,我自己去。”她踉踉跄跄地起身。 “好,我扶你去。”简直是拖著她走。 走没四步路,她身子一软,硬要往地上坐,耍赖地说:“我走不动,你要背我。” “万一你吐在我背后,怎么办?”他用手肘夹住她下滑的身子。 她孩子气地说:“你不爱我了,为什么你不爱我了?” 他哄著她,“我爱你,我最爱你了。”他知道她当他是她的爸爸。 我爱你,宋展鹏原以为是这一生最不可能说出的三个字,没想到轻易地、带点草率 地脱口而出,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感觉就像完璧之身被强暴了,又恼又恨;可是,谁听见了呢?只有天知、地知、他知,还有她血液里的酒虫知道……这个秘密。 过了今晚,他和她一样,将不记得今晚说过的话,因为他也醉了。 宋展鹏蹲下身,无可奈何地说:“上来吧!” 程瑶趴在他背后,嗯嗯哼哼道:“爸爸的背,好舒服,宽广像大海。” 当她柔软的身子像绵花糖般贴著他,他的神经几乎尝到了蜜的味道,使他整个心神 羽化,达到飘飘欲仙的境界。 “睡一会。”他放轻了脚步,比猫的肉脚更安静地走著。 “不要,我要唱歌,唱爸爸最爱听的歌。” 他担忧地说:“唱歌可以,不要嘴巴一张开,就哗啦啦地吐我一身。” 她无意识地敲他脑袋,脚又踼又荡,泼辣地叫道:“讨厌!讨厌!这么多话,教人 家怎么唱呢!” “好,好,我闭嘴,你乖乖唱。”他委屈万分地认错。 她浅吟“绿岛小夜曲”,唱到: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荡呀荡…… 宋展鹏跟著合音: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这夜已是那么的沉静,而他的心却是如此不平静,偷偷爱上了背后的洋娃娃。 第五章 这个婚礼,也许不如英国查理王子和戴安娜王子妃的世纪婚礼来得轰动,但它给了 程瑶毕生最大的感动,空前绝后的感动。 她错把宋展鹏的苦心当成驴肝肺,所幸,他不知道她这样骂过他。 为了给新娘子惊喜,宋展鹏可以说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尽所有讨她欢心的点子,精 心设计这别出心裁的婚礼。 花车的壮观、队伍的浩大,并不是迎娶的重头戏,而是以装饰程母的病房为娘家, 宋展鹏从瑶瑶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丈母娘的手中接过新娘子,并且恭恭敬敬地磕头感谢 丈母娘给了他这么好的牵手,陪他一生。 程瑶在这个时候,数度泪湿手绢,悲伤得不能自己。 观礼的人都认为她是喜极而泣,感动过度,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她最深的激动是 来自母亲眼里的感情,虽有割断脐带那般的痛楚,却更欣慰女儿找到好归宿,而程瑶心底知道这一嫁终将辜负母亲的期望,到了离婚的时候,她拿什么来宽慰母亲受了伤的心? 期望与爱越多,她越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怕被看穿了。 热闹滚滚的婚礼仪式,是新娘子对喜宴唯一的印象,不知喝了多少杯茶水假酒,脸 上的笑容也僵了,眼眸也累出了薄雾,这一天总算进了尾声,送客。 谬以婕临走时尚不忘交代,“小瑶,第一次别玩太凶,当心早上痛得站不起来。” 程瑶脸色倏地刷白,哀怨地问:“真的吗?” 谬以婕唬出兴趣地说:“不听过来人言,吃亏在眼前。” 宋展鹏走进新娘休息室,一眼就看到谬以婕使坏的表情,阻止道:“瑶瑶有我疼惜 ,怎么会吃亏呢?” “就怕你太疼了!”谬以婕露骨地说。 “以婕……”程瑶刚才吓白的双颊,一下子成了浮水印般嫣红。 “好吧。良宵苦短,我这电灯泡也该熄灯了,回家高唱孤枕难眠去也。” 新婚夜,弯月如,程瑶心乱如麻地坐在床沿…… “不,你误会了,我是希望你不要强迫我,让这件事顺其自然。”她柔声解释。 “你这个样子,怎么怀孕?” “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同床,等我心情平顺后?” “那我要睡哪儿?” “家里房间不是很多吗?你……不然我去睡别间。” “不用麻烦,我会安排自己的睡处。但今晚除外,新婚夜夫妻不同房的笑话,我可 丢不起这个脸。”宋展鹏拿著枕头,往沙发上奋力一扔,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她楚楚可怜地。 他转身面对椅背,鄙夷地说:“睡吧!反正你还有一年的期限,希望你好自为之, 早点想通。”一语双关。 瑞士的美,百闻不如一见,它是个集合世间所有惊叹号的高原国家。 不管是洁净的蓝天、碧翠的草坪、波光粼粼的湖泊、雪白的山峦,或是优闲的乡村 生活,都让人有惊艳的感觉。 宋展鹏将蜜月旅行选在瑞士的圣摩里兹。这儿又叫贵族富豪的度假胜地,以宜人的 香槟天气闻名于世,而秋天是这里最美的季节,棕黄山林、宁静湖泊、远山薄雪、古典 小镇,看完了大自然的美,再看看人们的闲情,在湖里乘风帆、驾木舟钓鱼、沿湖骑脚 踏车的悠然自得,真是羡煞来自地窄人稠的台湾人。 他们的蜜月旅行是纯度假的模式,完全融入瑞士人与世无争的乐天生活,也摒弃大 饭店的华丽,与一对六十出头的农庄夫妇,分享田园的静谧。 过了几天散漫的日子后,两人兴致勃勃地来了趟冰河特快车之旅,在八个小时的旅 程中,共穿越两百九十一座桥、九十一个山洞,看遍积雪万年冰河、冰原,传统小镇, 潺潺溪流和高耸的拱桥,还有罗曼蒂克的餐车享宴。 这天下午,程瑶为了追随落阳的余晖,踩著脚踏车沿湖滨自得其乐,没一会儿,另 一辆脚踏车后来居上,把四个铁轮,变成两个轮子在针叶林中穿梭。 宋展鹏突发奇想地说:“我们来学虎豹小霸王骑自行车那一段情节。” “不要,坐在把手上,多吓人!” “就算摔跤,这儿绿茵软绵绵的,也不会痛,怕什么!” 拗不过宋展鹏的坚持,程瑶以殉难者的大无畏精神,开始惊险刺激之旅。上坡的时 候,宋展鹏叫苦连天,抱怨她该减肥了;在平地上驰骋时,他数次横冲直撞,吓得她尖 叫连连,心里知道他是逗她的,而她当然就应景地表演花容失色的惊惶貌;到了下坡路 ,由于地心引力使然,两个人被突兀的石块弹出车外,落在草皮上,笑岔了气。 “都是你,明明不如劳勃瑞福强壮,硬是要充汉子,害我手肘跌得皮开肉绽,血流 如注。”程瑶夸张地指著擦伤处。 “劳勃瑞福有哪点好?拍了部桃色交易,露出那一身松垮垮的赘肉,把他在女人心 目中的偶像地位,自我摧毁。”宋展鹏扼腕地说。 “你该不会是羡慕他的际遇吧?” “像黛咪摩儿那流身材的女人,我见多了。” “吹牛不打草稿,台湾能有几个像她那样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又太瘦的美女?” 程瑶挑衅地说:“报上名号来评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的老婆。”他巴结道。 “我才没有。”她眼神瞟向湖面,抗议的声音小到激不起一丝涟漪。 “别谦虚了,我都摸过骨了,对你的曲线了若指掌。”他苦水满腹地问:“我什么 时候才有像劳勃瑞福那样的享受?” 新婚夜的创伤,在这片湖光山色的抚慰下,没有留下记忆的疤痕。 她明确地对他说:“等你有他一半的魅力时。” 宋展鹏二话不说,脱下毛衣、汗衫,健硕的体格、硬朗的线条,真会让女人眼花撩 乱,让男人相形见绌。 “我是说知名度。”她捂住眼睛,红晕从指缝透出。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是你老公?。”他偏不让她逃避,拉开她的手糗道。 她深吸一口气说:“把衣服穿上,免得感冒著凉。” “我现在全身热血沸腾,山谷的凉风也吹不降我的温度,你说怎么办?”他双眼燃 烧的火光,比夕阳还深红。 “求求你,穿上衣服,我可不想未来几天在照顾病人中度过。”她像个劳碌的妈妈 ,拿著衣服追逐打赤膊的孩子。 “我要你用身体替我挡风。”他乘机把她钉在他的身上。 “你真是色胆包天,居然敢在这公然调情!外国人会怎么看我们?”她半推半就。 他心不在焉地说:“他们会说小儿科。”一颗心扑通跳得剧烈。 然后,他深情地探索她的唇,彼此融入大自然里,成为这片瑰丽山川的一部分。 “尼采说过,圣摩里兹是世界上最令人难以忘怀之地。”他在她耳畔呢喃。 今晚,就在今晚,程瑶暗暗决定要做他的女人。 谁料到,今晚宋展鹏与离情依依的农庄老夫妇把酒言欢到天明。 蜜月旅行的终点站,选在和平的公园都市──日内瓦。 宋展鹏为了让她有入宝山,不至于空手而归的遗憾,特地带她参观了几处名胜,联 合国总部、世界上最大的杰特喷泉、红十字会总部象征济弱扶倾的红拱桥、表中劳斯莱 斯的百达翡丽总店,以及一趟热气球之旅,真是一网打尽。 程瑶简直是爱死了这个国家,当他们驻脚在苏黎世的班霍夫大道,这和巴黎香榭丽 舍大道齐名的购物街时,名副其实是女人花钱买得美丽的快乐天堂。 “买些纪念品回去吧!”宋展鹏建议。 程瑶慧黠地说:“买个咕咕钟送以婕,叫她上班少迟到。” “嗯,有老板娘的味道。” “这个透明音乐盒好精致,乐谱就像盲人的点字书,很别出心裁,送给妈妈。” 宋展鹏心花朵朵开地说:“也给我们买一个,晚上调情用。” “这个阿尔卑斯山长笛满特别的,送给芸芸,叫她以后少说话,多吹它。” “要长舌妇闭嘴,这是不可能的。” 程瑶叹为观止地道:“你看,这瓶子里有颗梨子,瓶口这么小,不知是怎么装的? ” “它是在梨子树开花时,把瓶子套上去,让梨子在里面生长,再装上酿好的梨子酒 制成的。”宋展鹏见多识广。 “这个送给外公,让他大开眼界。”她雀跃不已。 逛累了脚,他们学著欧洲人的闲情逸致,挑了间以花圃做围篱的露天咖啡厅,一边 喝咖啡,一边眺望街道,好不浪漫。 一群黑发黄皮肤的男女,手上提的、拿的全是摄影器材,从对街走来。 “展鹏。”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刺激了程瑶的神经,不必循声望去,她已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防卫起来。 “你们看,我就说展鹏来瑞士度蜜月,一定会在这儿歇脚。”颜茜儿笑得花枝招展 地说:“因为,这儿对他深具意义。” 程瑶不动声色地轻啜一口咖啡,用苦涩的黑水冲掉梗在喉咙的刺。 “大嫂,别在意,这女人说话没大脑惯了。”一个模样像艺术家的男人开口解危。 颜茜儿打情骂俏地说:“要死,你才是一脑豆腐渣。” 这个女人,一看就知是青菜、萝卜都吃,来者不拒的花痴。程瑶冷眼旁观。 “瑶瑶,他是我兄弟,陆。”宋展鹏兴奋地介绍,“我老婆,程瑶。” 一声高昂的口哨响起后,“乖乖!难怪你肯安居乐业,原来是得一如花美眷。”陆 咧嘴一笑,友善地说:“我是陆,你好。” 她礼貌性点头。“程瑶,你好。” “真是不单纯,闪电结婚!这么猴急!实在不像你宋展鹏的作风,该不会是……” 陆口无遮拦,想是和宋展鹏情谊深厚,才会如此捉弄人。 “奉儿女之命。”颜茜儿轻藐地接口。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宋展鹏答得很绝。 “你这话很耐人寻味,到时候喝满月酒,我可要好好掐指一算。”陆嘿笑。 “好家伙,你不提酒就罢,提了我就一肚子火!说,我结婚的喜酒,为什么不给面 子?有什么狗屁事会比我的大喜更重要?”宋展鹏咄咄逼人。 “去骂我老板,把我当牛马使唤。”陆大吐苦水,“我那时在澳洲拍无尾熊专辑 ,回台湾才看到你的炸弹,还来不及负荆请罪,大哥你先我一步度蜜月飞走了,为了万里寻友,我连气都没喘,就接下拍茜儿mtv的工作,如此马不停蹄,都是为对兄弟你说这一句:恭喜!” “废话说那么多,陆,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你向你大哥赔罪,晚上喝个痛快, 当是喜酒喝。”颜茜儿一旁敲边鼓。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新婚燕尔,是不欢迎电灯泡的。”陆不干。 “展鹏是不会见色忘友的。”颜茜儿抓住男人的弱点。 宋展鹏大男人地说:“当然不会,在异乡遇故人多难得,晚上在rebe见。” 程瑶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丈夫视她为二等公民,连最起码的问一声的尊重都省略, 教做妻子的脸往哪里搁?真是抬不起头! 宋展鹏酸酸地说:“陆,你现在混得不错嘛!坐上了摄影业的第一把交椅。” “那得感谢你不和我抢饭碗。”陆谦虚道。 颜茜儿见机不可失,插嘴道:“展鹏,你手痒不痒?喝完咖啡后要不要一起来?” “好久没玩这玩意,还真有点怀念。”他摸著摄影器材的眼神,是痴迷的。 “那来嘛!”颜茜儿嗲声嗲气地劝诱。 他为难地说:“我要陪娇妻。” “没关系,我反正走累了,要回饭店歇息,你不用陪我。”程瑶贤慧地说道。 心里恨死了宋展鹏。 程瑶一个人在饭店用餐。 淡淡的面包香和浓郁的葡萄酒,飘在空气中,使人垂涎三尺,可是,当瑞士火锅端 上桌时,扑鼻而来的起士味,反教程瑶食难下咽。 她突然讨厌起以往喜爱的乳酪味,心想,也许是这一餐的牛味太重! 星疏月暗,这就是她蜜月的最后一天的天空景色,和她的情绪一样,从云端跌落谷 底,而那给了她快乐开始、痛苦结束的男人,据告正在苏黎世湖游湖畅饮,鬓香舞影。 管他的!他不甩他的新娘子,她也不理她的臭新郎,迳自睡觉去,让他睡门口,冻 出重感冒。 但,夜真是难熬,可能是拂窗而过的风,太吵闹了,使她辗转不成眠。 叩!叩!有人在敲门。程瑶光著脚,幽灵般踩著月影,来到门边,问:“是谁?” 她还是无法对他坏,纵然他负了这良宵,负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也不愿负她名 义上的丈夫,和她真正的心意。 “我,颜茜儿。” 她手停在门闩上,冷冰冰地说:“宋展鹏不在,你到别的地方去找他。” 奇怪?颜茜儿跑来干什么?菟丝花缠著女萝草,紧得像连体婴似的,居然被硬生 生锯开!是谁动的刀?不论是谁,程瑶都感激。 “我专程来找你……聊聊。” “我要睡觉了,你还是请回吧。”程瑶直接请颜茜儿吃闭门羹。 情敌坐下来谈天?真是笑话。 “怕什么!说几句话罢了,又不是要吃了你,干嘛呢!难不成你怕我泼硫酸?”颜 茜儿是曾这么想过,不过,她更怕吃牢饭。“你可以从门眼里瞧,我空手来的。” 门霍然打开。“有话快说,有屁到外面放。”程瑶粗声粗气地说。 “哎哟!你就穿这样丑陋的睡衣来度蜜月,难怪展鹏宁愿跟兄弟们喝酒。” 程瑶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地说:“我的魅力是不需要性感睡衣来补内在的不足。 ”这是她特地向邱妈的女儿借的,说是瑞士天寒地冻,展鹏没替她准备保暖的厚睡衣。 颜茜儿经验老道,“男人都喜欢感官上的刺激,那才能欲火焚身。” “他只要看到我的脸,就有了野兽般的冲动,和你那些上搓下揉、左右开弓的卖力 行为所得到的效果一样。” “没有媚功的女人,在床上简直就是块木头。” “有媚功的女人,好像都是做鸡的。” 颜茜儿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地说:“别再演戏了,展鹏都说了,你是为钱嫁他,他 是为了财产娶你,你们根本没有感情,只不过为了让老爷子高兴,才来这趟假情假意的 蜜月旅行,好让钱可以早日到手。” 程瑶化悲愤为力量,不屑地说:“你喜欢他难道没有条件?” “有,和你一样贪图享受,只是没你那么假清高。” “怪自己残花败柳之身吧。” “你这是一步笑百步,过了一年后,你不也和我一样什么都会了。” “不会吧!我们之间那方面的差距,你几乎可以对我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踩过 的路还要多。’” 颜茜儿在屋里梭巡,讥诮道:“可怜!还是蜜月期就要独守空闺。” “他是做到你所说的不见色忘友,何况我和他天天纵情,也该有休息的时候。” “是吗?既然你累了,那换我来伺候他。”颜茜儿大言不惭。 “既然你都开口求我了,我就施舍一次,算是可怜你。” “当心!放牛吃草,一去不回头。” “你留不住他的,合约未到期,不能跳槽转台。” 颜茜儿话锋一转,“圣摩里兹那对mr.&mrs.butler农庄夫妇,对人还是那么和蔼可 亲吗?” “你……”程瑶微微一惊。 “别误会,展鹏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只是猜他这趟蜜月大概会旧地重游。”颜茜 儿开心地说:“一年前,我和展鹏在那儿也有过一段令人怀念的好时光。” 程瑶在幻灭中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颜茜儿落井下石道:“对了,晚上睡觉时男人不在,门窗可记得要关紧。” 颜茜儿扭腰摆臀地离开,连背影都会示威,更不用想她脸上春风得意的奸臣笑容, 程瑶只觉一阵心痛。 【】 天将明,月亮从浮云里钻出,竟是苍白的一轮孤月,衰弱地挂在没有星光的天际。 经过一整夜的自我折磨,程瑶的心彻底死了。 前些日子的良夜,此刻竟如不到两步之遥的空床,冰冷。她感觉到自己彷若迷失在 黑色森林的蕨类,一抬首,看见了月色在盘杂交错的树缝中,向她招手,向她说别怕, 可是,她却怎么样也到不了月的身旁,而月色,始终都高高在那儿。 只听见,发自心灵深处的叹息,逐渐扩大…… 〝良夜如此美好,为什么?总离我咫尺之遥!〞 唉!她那即将盛开的灵魂,在他不懂情为何物的疏忽下,已然凋谢,化做尘与土, 在风中、在雨中飘泊,叹问何处是归乡? 门把轻轻地被转动,宋展鹏颠簸地走进来,见她坐在床头瑟缩著身子,以为她睡醒 了,近身子,一开口,酒味混浊,“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手不规矩地搭在她肩 上。 出自于本能的恐惧,她跳离床上,双手挡在胸前,防御地说:“你喝醉了。” 他的眉反感地蹙锁。“干嘛?担心我酒后乱性?”处女的自我保护,教人受不了。 “没有。” “那过来给我亲一下。”他霸道地命令她。 她断然拒绝道:“没有这个必要。”心里觉得肮脏,他那唇、那手、那浑身上下, 沾满了铃兰花香,那是颜茜儿的香水味,她闻到就反胃恶心。 他发怒道:“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明明签了张一年的卖身契,免费吃喝玩乐, 约满再付笔丰厚的尾款,却什么义务都不肯尽,想让他当冤大头,门都没有。 “我要去刷牙洗脸。”她往浴室走去。 她低著头,把脸上的泡沫洗掉时,一条粗壮的手臂横过她的肋骨,将她往床上抛去 ,用两条毛茸茸的腿夹住她反抗的身子。 她的反叛,给了他严重的打击,又因听见她在浴室里规律的刷牙声,声声似乎是 在嘲笑他管不了老婆,于是,酒精这个恶魔乘机谗言必须驯妻,用男人的方法。 “我们有过约定,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她活动自如的手如雷雨般落在他背上。 他没有剩余的手对付她那神经质过重的反射动作,一心一意地剥除她身上的障碍物 ,一排钮扣的棉布上衣、长裤,还有里面该死的弹性连身卫生衣,简直令他头皮发痒, 手指发麻。 当寒意包围住她的肌肤时,她知道她全裸了。 “不要!不要碰我!”她的指尖戳入他胸膛,画下一条条红蚯蚓。 “经过快一个月的习惯,你还没准备好?难道要我等到发落齿摇的时候?”看著她 完美无瑕、玲珑有致的身材,他什么也不想了,愤怒、驯悍统统不在脑里,只想发泄高 涨难忍的欲望。 她奋力挣脱,“你会等我一辈子吗?” “是啊!我怎么忘了合约只有一年,一年以后你可以带著完璧之身和我的钞票,逍 遥寻爱去。”这让他有戴绿头巾的感觉。 “我……我会给你交代的。”她抓住在她小腹游玩的手,求饶地说。 他沙哑著嗓子,“‘胶带’我不要,我要的是你的身体,我花钱买来的身体。” “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得到我。” 他色迷迷地说:“反正迟早都要给我,还挑什么时辰?我现在就要。” 她使出绝招。“你还玩不过瘾?当心铁杵磨成绣花针。” “原来是吃醋,不要管我和颜茜儿有没有上床,就算有,依我的体能还是可以让你 快乐,一点也不成问题。”他被她那酸楚的眼神,挑逗起前所未有的欲火。 “下流。” 宋展鹏狠狠地吻了她,“这是教训你嘴巴不干净。” “无耻。”她的嘴唇被咬出了血丝。 “你这么做是不是想激怒我,用蛮力征服你?”他饥渴地、疯狂地、猛烈地在她雪 白的颈项、胸脯吻下粗暴的痕迹。 她放弃了,这男人已蹂躏了她的心。 “怎么不说了?连手脚也乖乖地束手就缚?”他讨厌她那副殉死的冷漠表情。 她放弃地说道:“如果你要个冰冷的肉体,尽管来吧!” 他戏弄著她的肉体,狂野地说:“我会在你的身上钻木生火,把你燃烧成灰烬。” 眼泪不声不响地滑落她面颊,也滴到他臊红的脸上,一颗颗又冰又绝望的水珠像鞭 子打跑了他脑里的恶魔,酒精。 他忍耐不住了,对自己的暴行,和她的忧愁,惨叫一声,迅速地穿好衣服,狂奔出 去。 程瑶拉起被子,遮住刚才的羞辱,放声大哭。 哭累了,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程瑶昏睡过去。 醒来后,屋里照耀著玫瑰色的光彩,她才知道已是黄昏,美丽而空寂的黄昏。睡了 那么久,把神志都睡恍惚了,她想洗个澡提振精神。在仿百合花形状的莲蓬下,她看到 身上残留著他清晨的暴行,一处处的淤青、齿痕,浮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这实在令人 感到愤怒与厌恶。可是,当水滑过这些痕迹时,她愕然发觉一点也不痛,这些斑点成了 她身体的一部分,虽然将随著时间增长而消失,但,记忆是永存的。 该不该原谅他?当泡沫涂满身后,她这么问自己。 他醉了,没有意识下的犯罪,不应该算是犯罪,那么就原谅他这一条罪行。 但,夜不归营的行为,是不容宽恕的,对新娘子而言,新郎在外寻欢是耻辱。只是 她什么都不给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制他追求慰藉?更何况她是他买来的新娘,在合约书 上,他有完全支配权…… 一想到这里,她的身子骨打起哆嗦,沉重而痛苦的悲伤,压著她的毛细孔不由地扩张,把窗外的冷空气统统吸进,使她冷得受不了,随即以热水驱除寒气。 如果他再向她要求揭开那层通往欢乐的纱幕,她不会抗拒了,至少她的灵魂仍是属 于她,这样就够了。 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她不敢想是谁在抚平他的怒意,只好把自己和时间结合,成为 屋内的摆设之一,仿佛一座冰冷而硬化的大理石雕像。 宋展鹏那儿也没去,就在她的隔壁再开了间房,面墙思过。 上帝给了他令全世界女人疯狂的财富、英俊、身体,竟也在他的眼前,塑造一个对 他不屑一顾的程瑶。这命中注定的债,使他有如被诸葛孔明打败的周瑜,不免想以强大 的军队压制弱小的蜀兵,以力服人,却还是功败垂成。 她一定是他的克星,他知道。 她像一块磁石,总能吸引他扰乱原先井然有序的生活,把他逼到角落,顺著她磁场 的方向,重新组合步调亲近她。 订的房间原本应在今天中午退房,搭下午两点的飞机结束蜜月,可是,闹到这样的 地步,怎么走呢?所以,他把行程延后,取消飞机订位,延后房间退租的时间,打了通 国际电话回家报平安,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他却不敢合眼,怕她跟自己过不去,跑出饭店,在这语言不通的国度走失。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他call饭店的餐车服务,送了套丰盛的法国菜、清雅的香槟和 一束淡紫色郁金香,给了小费后,自己充当服务生,推进她的房间。 黑漆的室内,使他一度找不到她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瑟缩在靠窗的床边,有尊 半躺的维纳斯。 “对不起。”他把花束放在胸前,乞怜道。 “我……”该说什么呢?她没有概念,心情看似平静,却空洞得很。 “昨晚我不该和陆在暗房里搞照片搞到大半夜,又在工作结束后,被颜茜儿拿来 的酒给留住,喝得醉醺醺地回来非礼你。” 她心平气和地道:“你是喝醉了,我不会怪你的。” 宋展鹏神情激动地道:“我是故意藉酒装疯……”他为自己衣冠禽兽的行为感到汗 颜。 “不要再说了,让它过去吧。” 他求饶道:“如果你真的肯原谅我,那给我一个甜美的微笑。” 程瑶牵了牵千斤般重的法令纹,笑得很勉强。 “这么苦涩的表情,是笑?还是哭?” 她再一次努力,挤出菱角般的笑容,却没防到他伸两个指头过来帮忙,硬是弄出两 排皓齿见光。 他眉开眼笑地说:“嘴巴笑成那么大,这表示你打心眼里不生气了。” “讨厌!”她拧著他那只调皮的手背,狠狠地转了一圈。 “瑶瑶,我发誓,绝对会等到你主动的那一天。” “我……我怎么主动?”她倒抽了一口气,神经兮兮地问。 “不是说那种在床上的主动,是指你愿意接纳我,和我同床共眠的邀请。” “暗示,可不可以?”她心中沸腾翻搅…… “我怕看不出来,你反而以为我不要你,那岂不错失良机!”他直觉反应道:“何况一年的时间有限,我还想要个你生的宝宝,一、两次不一定成功。” “我懂了。”她怪自己愚蠢,老是妄想提升自己在他心目中下蛋母鸡的地位。 不可能啊! “所以你只要明讲,我一定会好好地待你的。”他俯下头,想吻她。 她蓦地起身,拍拍裙摆的样子,就像拍打他挂在脸上的虚情假意。“因为,我是孩 子的妈。” 扑了个空的挫折,使他说话语气转强。“对。”对女人的善变,他束手无策。 “吃饭吧!”她有如机器人般,走向餐车。 没有心的机器人! 第六章 回到台湾,恰是日正当中。 宋展鹏几乎没有时差上适应不良的困扰,自行叫车到公司,把程瑶和行李交给司机 载回阳明山的家,没有甜言蜜语的吻别,就这样冷冷清清地与新婚妻子分道扬镳。 程瑶的脸庞也结了层霜,随著两人的距离拉得越长远,霜越是溶解得快,可是表情 没变,不快乐已烙印在眉宇深处。 宋展鹏怪她没有女人的善解人意,更没有做妻子的柔顺体贴,对丈夫的心不懂得拿 ,连丈夫的胃也不在乎,竟然任由他做个不需加油打气的工作狂。 程瑶怨他待她没有对其他女人的十分之一温柔,那花花公子的声名吝于用在妻子的 身上,竟然视她如没有知觉的低等生物。 两人之间的战争已成恶性循环,你对我一分静默,我就加重两分对你冷落。都不认 输,也都输了──输在两人的心里面,藏著千刀万剐的痛苦。只是,两人都掩饰得无懈可击。 一进到家门,满屋子各色各样的玫瑰,令人眼花撩乱。 程瑶鼻里充满了刺激的酸涩,对这一屋子的爱情花,感到受之有愧。 尚宇文别出心裁地往程瑶颈上套了圈挂在手上良久的花环,不语的花环像在对她说 :阿啰哈。可惜另一个花环等无人。程瑶的心,猛地一缩,五脏六肺全涌上了泪水。 尚宇文若无其事地说:“欢迎我的孙媳妇回家,要不要陪孤独、寂寞的外公一块吃 午饭,先解决我这烦人的老头,然后再去睡个午觉,好好地调适一下?”姜毕竟是老的 辣。 “我很乐意,外公。”程瑶止住了悲伤。 一桌子精致的港式餐点,显见尚宇文的心思是多么的细腻。 程瑶讪笑道:“这么香喷喷的点心,展鹏真没有口福,偏要去公司叫便当吃。” 尚宇文顺水推舟道:“他就是这个样子,责任心太重,过去老是把公事带回家来, 也不陪陪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过所剩下多的余日。” “外公长命百岁,所以,展鹏才会把心放在事业上,将外公交给他的公司办得更好 ,赚更多的钱。”这话真像是贤内助说的,好假。 “傻丫头,我可是为你著想,过去我可以不计较,但现在放著新婚燕尔的娇妻在家 ,这怎么都说不过去,等他回来,我一定在他耳边念经。”尚宇文敌我分明。 “他以后会常回来陪外公的。” “我才不要他陪,我就等将来曾孙子成群地在我膝下游戏,陪我打电动玩具。”尚 宇文技高一筹地说出外公的心声。 “我会努力。”她闪闪烁烁地。 “你一个人努力怎么够!还要他配合。”尚宇文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不但整 天心系公司,甚至把最重要的蜜月都缩水减量,结果就只生了展鹏他妈这一个女儿,等 到发觉少了什么,却为时已晚。”只生了一个孩子的人,这一生最大的打击,就是遭逢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时,心伤得无以为靠。 程瑶唇畔浮起温柔的笑意,“我会把外公的希望,转达给展鹏知道。”心底却是残 忍地咒骂,她根本不想怀姓宋的骨肉,最好让他绝子绝孙。 “你可不能太任由他职业病发作,要好好地管教他,名利搁两旁,家庭摆中间。” 尚宇文语出幽默道。 “谨遵外公教诲。” “展鹏是个很重视家庭气氛的人,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嗯。”心里发出另外一种声音:是吗? “对了,你们的蜜月旅行似乎较预定的行程延后了三天,是不是瑞士太美了?” 她讨好地说:“这是送给外公的小小纪念品。” “哈!装了梨子的酒,果然精致。”尚宇文如获至宝地把玩。 “外公见过?” “在旅游杂志上看过,今天能一睹它庐山真面目,还真谢谢你的慧心。” “外公高兴,我也高兴。” “马屁精!”宋芸芸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地出来。 “芸芸!不准对你大嫂没礼貌。”尚宇文变脸如翻书,刚才的笑容一转眼没了。 宋芸芸惧怕道:“大嫂,对不起,原谅我刚睡醒,牙还没刷。” “昨晚又几点才回家?” “没看表,不晓得。”宋芸芸大气不敢吭。 “你这样三天两头请假、换班,是我教你的做事态度吗?” “外公,昨晚后院不知怎么回事跑来一只疯狗,吠得我一夜没睡好,所以早上才会 起不来。”宋芸芸拿著鸡毛当令箭。“我今天非要教训那只畜生,打断它的腿,看它以 后还敢不敢来这儿撒野。” “不准你碰它,它是你大嫂的爱犬嘟嘟,我昨天接它来的。” “谢谢外公。”程瑶感激涕零。 “慢点,外公,大哥不喜欢狗,您这么做好吗?”宋芸芸冲著程瑶说。 “这个家,是我在作主。”尚宇文威严十足。 “展鹏他……他为什么不喜欢狗?” 尚宇文怪声怪气地说:“穿开裆裤的时候,差点被狗咬成太监。” 程瑶眉毛翘得老高,抿著嘴笑。 宋芸芸苦哈哈道:“这下可好,我在这个家的地位落得连只狗都不如。” 天气正好,有春天的味道。 程瑶带著嘟嘟在草皮上奔驰近一个小时,发泄似的流汗,然后泡了个活筋络血的三 温暖,把一身的疲倦蒸发掉,神采飞扬地探望母亲去。 她在脸上涂抹幸福的颜色,褐色眼影、蓝色睫毛液、刷黑的眉毛、淡肤色水粉饼、 桃花腮红、玫瑰唇膏,又把喜气穿在身上,一脸就写著──我是新娘子。 这样大概可以瞒过人们的眼睛,以为她是个成熟的女人吧! 在临出门前,她在镜前反覆练习女人该有的自信,而不是女孩的青嫩,才敢让自己 给母亲审核,她的女儿长大了。 看著窗外气温适中,程瑶推著母亲在树荫下纳凉。恰巧有对老夫妇相偕经过,老太 太两手撑著拐杖,费力地移动打了厚重石膏的右脚,而老先生一旁小心翼翼地守护,两 人的样子是感人的。 程瑶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鹣鲽情深、天长地久。 “他们一定很幸福。”程瑶说,那声音混合了欣羡和顾影自怜。 程母开朗地说:“我们都幸福。” 程母极小心地打量女儿,从她进病房的第一眼到现在,程母就对那件火鹤色改良式 旗袍感到刺眼。程瑶的衣柜从来没有过这样夸张的大红,也没有老气的旗袍,还有她的 妆太浓、笑太多,而失神的时候更多,这些蛛丝马迹在在显示她有心事。 一定和女婿有关!程母了然于心,想是两人还在玩翘翘板的游戏,争谁占上风。 “我是说夫妻到了这种鹤发鸡皮的年龄,仍如此珍爱对方,实在难能可贵。”她想 宋展鹏到了那种年龄,可能会老牛吃嫩草,尽收干女儿。 “你也能。”程母是这么想。 她一时口无遮掩道:“妈被展鹏骗了,他根本是个花花公子,才容不下欧巴桑。” “真是杞人忧天!女儿,妈看得出来将来只有你作茧自缚,发小脾气,演离家出走 的闹剧,而我那女婿可会天涯海角追回你,要定你的一生。” “你还问我怎么迷住他,我倒要问问妈是怎么被他收买的,如此心悦臣服、一面倒 的?”程瑶牢骚满腹。 “你说的,妈妈重男轻女。”程母避重就轻道。 她争风吃醋地说:“妈,我和你有二十多年的感情,你怎么能疼他胜过我!” “老来得子啊!”见程瑶噘起了嘴,程母失笑道:“傻女儿,妈对女婿好一分,是 希望他回报在你身上多一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是喝哪门子的干醋!” “妈,你怎么拿我当猴耍!”她撒娇道。 “因为,你生气时嘟著小嘴的模样,总让我全身浸浴在幸福的满足感里。” 她极小心地问道:“妈,你病痛缠身,为什么还会觉得幸福?” “幸福是一种态度,而不是状态。”机会教育来了。 “好深奥!” “比如说,在一天之内,你因广播时吃螺丝,而被上司叫去训话,你会感到沮丧、 受挫;到了下班,马路上有个男孩对你吹口哨,这可能就会改变你的心情,把你一整天 的阴霾扫空,所以你只要记得这个口哨,这一整天都会是幸福、快乐的。” “那也可能只是短暂的感触罢了。” “幸福快乐是一种选择。纵使你在最悲哀的时候,也可以想一段愉快的往事,或唱 一首旋律优美的歌,甚至于大吃大喝一顿,其实最好就是把悲哀淡化,让自己的心灵宁 静安祥,幸福快乐自然充满你周遭。”程母长篇大论。 她恍然,“所以,什么也打不倒妈!”此刻的心情什么也听不进。 “有,你呀!”程母牵肠挂肚道。 “我?!” “我女儿的婚姻。” 她漫不经心地讨教,“怎么样才会有个好婚姻?” 才一年的合约,处得好或不好,有什么好在意?她不在意。 她真的不在意他,和婚姻。 “爱上你每天过的日子,也让每天和你过日子的人爱上生活。” “太难了,也太不具体了。” “其实,夫妻间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而棱角要经得起磨,让你的婚姻磨成珍珠 ,千万别中途放弃,除非这个婚姻本身是错误的。” 她迷蒙地应声道:“哦。”的确,这是个开头就错误的结合,在利字下。 程母铁口直断,“放心,你和展鹏的婚姻,即使是天变、地变,姻缘不变。” “这么倒楣!”程瑶将叹息声锁在心底。 “心里在庆幸。”程母笑了笑。 时间,会替女儿带来幸福的结果,她知道。 办什么公事!宋展鹏对一桌子的公文生气、咒骂、咆哮。 没有人能够替他分忧解劳,请来的全是些酒囊饭袋,竟然在他蜜月旅行回来的第一 天,把堆积如山的签呈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摆明是要累死他这个总经理。他很想骂人, 随便骂谁都好,只要能排解他一肚子的火就可以,让他骂爽了,他会给那个挨骂者大方 地调薪,彼此爽快。 可是,他谁也不能骂,因为这一桌子的公文是他自找的。 他装出一副工作狂的模样来到公司,一坐上总经理的宝椅,那只起痒疹的右手便招 来了秘书,把这一个月的日报表、主管会议纪录、大小公告统统呈上,原本是想藉这些 文字、数字来驱散脑海里某个人的影像,却没料到,他愈发思念她。 她在干什么?一定是在睡觉。就因为想到那张席梦思的软床,上面躺了个睡姿撩人 的身体,他满脑子涌现著刺激感官的幻想,整个人居然掉入头昏眼花、胸口燥热的休克 状态,不知是欲死,还是欲生的前兆,惹人心烦。 正在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困境中,尚宇文拨了通电话,放马过来了。 线的那端传来急切的声音,“展鹏,你老婆失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家里都找过了吗?有没有留字条?”宋展鹏像无 头苍蝇一样,拿著话筒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本来看她和嘟嘟在后院玩……”尚宇文细说重头。 “嘟嘟?谁是嘟嘟?她的狗?我不是把它倒贴给人家了吗?你居然把它接回来,存 心跟我作对。”宋展鹏心烦意乱地说:“算了,这事以后再跟你算帐,先把刚才的话讲 完。” “后来我就去睡午觉,醒来在院子里喝下午茶,看她房间窗帘没拉上,想说太阳大 ,怕西晒进屋,就叫邱妈去替她拉上,谁知邱妈说床上没人……” “她会去哪儿?”他问。 会不会是逃跑了?莫非她打心眼就不原谅他那天的醉酒,只不过在瑞士人生地不熟 ,不敢表露心事,直到忍气吞声地回台湾,才将他一军。天啊! 尚宇文放马后炮地说:“等一下,电话留言条上有写,去医院看母亲。” “真是的,害我穷紧张。”宋展鹏顿时感到心中石头落了地的心安。 接著那头传出窃笑,“哦!原来你还是很关心她嘛!” 他怔忡了好一会,僵硬地说:“那当然,我的继承权全仰赖她。” “现实!”尚宇文暗笑地嘴硬。 他不客气地说:“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人性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逆道而行! “既然瑶瑶这么重要,那你的丈母娘也该有点影响力吧!” 他良心不安了起来。 “心虚了?”尚宇文话中带刺道:“办了那么感人肺腑的迎娶场面,结果是利用人 家的眼泪、感情……” 宋展鹏惭愧到了极点。“我这就去医院。” 喀地一声挂断电话,宋展鹏恨不得插翅飞到丈母娘的跟前,向她忏悔。 也许是自幼丧母的关系,他总想获得程母的认可、赞赏,如今她可能会对他感到失 望,这令他好生难过,自责甚深。为什么?母爱,总是与他擦身而过。 【】 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宋展鹏觉得自己很孬种,大男人长了个老鼠胆。 他到底怕什么?怕见丈母娘?一点也不;难道是怕见程瑶?是的,他怕输了面子。 “妈,我来看您了。”他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公事忙完了,应该回家休息的,改明天再来也不迟,别把身子弄坏了。”程母搁 下手中的相片簿,神情是慈祥的。 宋展鹏张望著问道:“我不打紧,瑶瑶……” “瑶瑶二十分钟前走了,去看以婕,展鹏,你急著走吗?想不想和我一起分享瑶瑶 的童年?” “求之不得。”他搬张椅子,像个小学生坐在老师的身旁,补习功课。 他迫不及待地想了解程瑶,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告诉自 己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别往牛角尖钻了。 “瑶瑶以前是个小胖妞,小的时候还得过健康宝宝第一名。” “好可爱。”他对她每一张表情,都看得很仔细,眼底流露著繁星般的怜爱。 程母注视著他面部表情的变化,心中窃喜,这小子掉入情网了。 “这张吹蜡烛的生日照,瑶瑶为什么事哭得那么伤心?” “瑶瑶本来有个双胞胎弟弟,四岁那年和邻居小朋友到溪边玩水,发生不幸,这是 瑶瑶一个人过五岁生日的照片,她哭个不停地吵著要弟弟。”程母困难地咽下泪水,嘴 角仍顽强地扬起笑容。 宋展鹏窘迫道:“妈,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 “我总是这么劝自己,玮玮和我没缘,这样我就比较能接受无情的事实。” 宋展鹏将相片簿往前翻,问:“哪一张是他的照片?” “瑶瑶的爸爸烧光了。”程母停顿了一会,用近乎说故事的口吻道:“瑶瑶在生日 那天,许了一个很不平常的愿望,她说从此要一个人像两个人活一样,所以经常自言自 语,说是和玮玮说话,有时候又会抱著照片睡,早上醒来总是泪痕斑斑,为了爱她,她 爸爸不得已只好将玮玮的记忆从这个家抹去。”那挖去的回忆,简直就像挖去程母心上 的一块肉,痛得无法忘记。 他见风转舵道:“瑶瑶会弹钢琴?” “在她父亲事业没失败前,瑶瑶学钢琴,后来没有钱让她继续,她自己存钱,无师 自通学会吹口琴。”程母指著另一张瑶瑶吹口琴,娱乐家人的照片。 “咦!怎么这张毕业照,瑶瑶侧著身子?” “她说是抗议老师不公平,把她的成绩给了个家境好的同学。”程母感触良多地说 :“瑶瑶本来是读一所声誉卓越的私立中学,成绩好的可以直升学校高中部,不过,那 时我们已经没有能力付出那么昂贵的学费,她的老师就借花献佛地把她和那个功课不好 ,但有雄厚本钱的同学交换成绩,为此,瑶瑶还气得整整哭了一个月。” “她的个性从小就这么激烈?” “不,是从她爸爸为朋友作保被陷害后才如此。那时我们求助无门,亲戚、朋友各 个与我们画清界线,正是‘富在远山客不绝,穷居闹巷无人问’的写照,这些人性的丑 陋面,在瑶瑶十四岁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伤痕。” “纸张薄,人情更薄!”宋展鹏心里有股冲动,好想、好想一辈子捍卫著程瑶,使 她不再受风吹雨淋之苦。 “那些不愉快都过去了,我相信,你会给瑶瑶新的、幸福的人生观。” “我会的。”话已出口,他怎么收回? 白底黑字的合约和对岳母的承诺,他该选择遵守哪一项? 在百货公司附设的二楼咖啡厅,程瑶和谬以婕享受著秋天吃冰淇淋的痛快。 谬以婕不苟同地问:“天啊!是谁教你打扮成这样?他吗?” “成熟妩媚有什么不好?” “好过头了,要不是你现在出门有轿车代步,换成搭公车、走路来这儿,我保证 沿路上一定会有寻芳客问你how much?”谬以婕心直口快地。 “你错了,我确实是坐公车来的,不过,没碰到你说的情形。”程瑶嘴巴是这么说 ,心里却很清楚刚才一路走来时,遇上不少异样的眼神,女人鄙夷她,男人意淫她。 “那是因为天色还不够暗,你侥幸免于难。”谬以婕衷心建议道:“我是为你好, 下次请别带著一脸调色盘出门,也别穿这种大红大绿的丑衣服。” “我这样是为了表现新娘子的喜气……” “喜气是眼波流露的,嘴角放送的,自然形成的气象,装不出来的。” “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程瑶呢呢喃喃地,心里担心母亲也看出她的破绽…… 谬以婕惯性恶毒道:“何止!你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以婕,你真不怕得罪我!”她气呼呼地搬出老板娘的头衔威胁道。 “我怕吗?”谬以婕偏过头,自我分析,“也许心里有一点怕,但嘴巴不怕死。” “你那张嘴巴,是我见过最毒、最臭、最常忘了漱口的嘴巴。” “你呢!大拇哥笑二拇弟,也好不到哪里去。”谬以婕以毒攻毒地反驳。 程瑶无可奈何地拿冰淇淋出气,搅成稀烂。 “对了,你怎么会坐公车来?还有,你老公又为什么杀气重重地来上班?你们两人 蜜月出了问题?”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我不插手,我的事他也不过问。”他们两人的关系,就 像楚河汉界画得那么清楚。 “还没圆房?” “不要在这光天化日的公众场合,谈论这些好吗?金赛夫人。” “是谁的问题?”谬以婕打破砂锅问到底。 程瑶敷衍道:“时机不到。” 谬以婕啧啧称奇道:“这种事还要看时辰?宋展鹏不是很风流吗?难道他忍得住? ” “我还没准备好。”她巧妙地闪避。 “你真是镇定,居然能拒绝他。”谬以婕怀疑地说:“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检查 一下是不是有冷感的毛病?” “也许。”她不否认,也不承认。 谬以婕令人喷饭地问:“他难道一次也没有强渡关山的念头?” “你去问他。”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可惜,一张脸像个透红苹果,泄漏了真正的谜 底。 “不用,我晓得有,但是他还是尊重你,不错,好男人。”谬以婕赞赏有加。 程瑶转移目标说:“不要光说我,应该恭喜你坐进了办公室。” “那要多谢你这个好姊妹的提拔。” “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这么说就那么一次交谈,我就被老板赏识了。”谬以婕一副相见恨晚的遗憾。 “哪一次?”她一头雾水。 “你离职那一天,喝醉酒的那一次。” “不是你送我回家?” “是你和他先送我回去的。”谬以婕当时还笑说:赚了两百元奶粉钱。 “那我……”她耳根子都红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只穿著单薄的内衣,其他衣服则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橱内,从这 一点证明,衣服不是她褪去的,因为她那时已醉得人事不知……天啊! “有什么精采的事发生了?” “没事。”她大声地,以音量赶走谬以婕的好奇心。 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 谬以婕偷得浮生一个小时的闲后,回到工作岗位,留下程瑶叫了杯咖啡,独坐。 忽冷忽热的口感,有点像她和宋展鹏相处的情形,让天都捉摸不定,连他们当事人 也搞不清,为何太阳出来后,又会感到满地的湿意? 喝醉酒的那一天,她依稀记得见到了爸爸,就像小时候,爸爸总是背著她在草皮上 放风筝,是的,那天她清楚地感觉到伏在爸爸的背上,虽然比记忆中要宽广,但是温暖 如昔。 是他,不是爸爸,她终于明白了。 他为什么要背她?难道和第二天他换了部莲花跑车开有关联?她到底做了什么要求 ?他又为何顺从她?程瑶失控地陷入混乱的思绪里。 “这么美丽的总经理夫人,怎么孤零零一人在喝黑咖啡!”左威豪不请自来。 程瑶警戒道:“位子多得很,麻烦你滚开。” “老板娘,做生意要精打细算,那些空位留给客人坐,收银机就会多叮当一声,你 的荷包也可以跟著抽头,而又有人陪你消磨时间,一举数得的如意算盘,我都帮你打好 、算好了。”左威豪自我陶醉。 “我宁愿你滚回去工作。”她同样在商言商。 左威豪强词夺理道:“太苛刻的公司,当心员工组织公会示威。” 程瑶不甘示弱道:“太懒惰的员工,我可以引用劳动基准法予以开除。” “这么凶!一定是我刚才忘了称赞你的妆,既成熟又迷人,比以前多了分性感。” 左威豪目光淫秽。 “哼!”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化妆室,洗掉他的赞美。 以婕说得没错,她这一脸胭脂是彻底的失败,从左威豪惊“艳”的眼光得知。 程瑶霍然站起身,但左威豪的手搭在她椅背上,使她进退维谷。硬冲,势必会碰到 他的毛手;往后退,却被矮屏风挡住退路,她只好缓口气,坐了下来。 “你已经混了十分钟,再不回去上班,我就叫管理部记你旷职。” “我现在被降职成二楼楼面管理员,巡查这儿并没错。” “这么卑微的工作,你不怕同业笑话你?”她伤了他的面子、里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左威豪身子骨不经意地抖瑟著,压住桌下的暴戾拳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左威豪在心里反覆告诉自己。 “既然这么痛恨这间公司,何不把老板开除,找间大庙去呢?” “我舍不得这里的人,尤其是美丽的总经理夫人。” “我看是另有阴谋。”程瑶一针见血。 “我已经算是被挑断筋脉、功力尽失的废人一个,哪还能兴风作浪?”左威豪唇畔 挂了个衰弱、令人怀疑的微笑。 “你不是一个能忍耐的人,今天这么委屈自己,一定是日后的好处太大,使你愿做 龟孙子。”程瑶嘴不饶人。 他神情不自然地说:“谁会收我当孙子?” “你真想做人家的孙子?”她反诘。 他半真半假道:“我这块不成材的料,谁要?” “你承认了?”她觉得他在暗示什么,可是她却猜不透个中玄机。 左威豪眼角余光瞄到宋展鹏在门口顾盼,歹念萌生。“小瑶,我早该公开我们是情 侣的关系,这样总经理绝对不会横刀夺爱把你强占,硬生生拆散我们。” “你不是早就在男同事的面前,盖得天花乱坠……” “你今天约我来这儿见面,又和我诉了这么多苦,我听了心好痛,告诉我,怎么样 才能让你快乐?”他乘机捉住她的手,激动地、悲愤地将内心戏演得淋漓尽致。 宋展鹏刚好走到距离他们一张桌子的地方,上了左威豪的当。 她挣开铁钳。“我脸上什么时候写了不快乐?” “你哀怨的眼神,都说了。” 宋展鹏气不可遏,她竟然不会演戏,在外人面前露出一副怨妇的可怜相。 外人,不,是前任男友,难不成她想养小白脸?! “你无聊。” “我知道你舍不得和他的钱离婚,那么只要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我都会给 你最大的安慰。”左威豪痴情地说。 宋展鹏难抑怒气地上前道:“不用麻烦了。” 左威豪慌乱起立。“总经理,对不起,不是我……是夫人她……” “你陷害我。”程瑶这才警觉到宋展鹏的到来。 【】 宾士车卡在中山北路的车阵中,动弹不得。 缓慢、停滞的交通,对宋展鹏恶劣的心情,无疑是雪上加霜,冷到了冰点。 绿巾罩顶的愤怒,使他呼吸不顺畅,全身气血逆流,一时间压抑不住来势汹汹的燥 火,宋展鹏鼻子沁出了血,红得吓人。 程瑶伸手欲拿面纸帮他止血,手腕却被他紧握,力量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她没 有求饶,随著肉体上的痛苦扩张,让他以为是痛使她落泪,而不是因为她疼惜他的心在 哭泣。 “不用你鸡婆。”他任由血丝滴在衣襟上,用一只手转动方向盘,靠边停。 然后,他放开她,仰著头,鼻子塞了团面纸,瘫进椅背,合眼养神。 程瑶轻轻地把泪水拭去,望著窗外熙来攘往的人群,有人闲散逛街,有人匆忙赶车 ,就是没有人和她一样,脸色苍白像游魂。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过,天空涂上了一片蔷薇色,将车窗烧得彤红,而他睡著了。 她想起了母亲的话:悲伤的时候,看看美丽的周遭。 可是,这么美丽的落日彩霞,怎么会没有一点幸福和快乐的成分呢?她不禁自问。 月亮开始往上跳跃,从山缘到云端,使天际变暗,独留月的皎洁。 宋展鹏伸了伸腰杆,醒来第一句话便说:“约旧情人,约到公司里,你还真是作风 前卫,令人咋舌。” 她无情无绪地说:“我会笨到落人口舌吗?” “那他怎么会和你坐同一桌?” “不期而遇。” “你就这么大方地和他坐下来,两人叙旧。”宋展鹏捕风捉影道:“或是报告蜜月 旅行的点点滴滴?” “我也想走,可是他的手挡住我的去路,为了公司声誉著想,我才忍住掀桌子的冲 动,和他舌枪唇战。”程瑶定下心,把话讲清楚。 “你和他明目张胆地坐在那儿,在员工进进出出都看得到的地方,你将我的面子往 哪里放?”他还是气愤难平。 “我没想到会遇到这个意外,那个位子是以婕走后空出来的,他自己不请自来。” “你和以婕既然聊完了,为何还留在哪儿?” “多坐一会,享受一下你精心设计的咖啡厅,错了吗?”真是无妄之灾! “你分明是在等他。”他双眸燃起火簇,不分青红皂白地说:“瞧你这一身的打扮 ,邪里邪气,一副想勾引男人的淫荡相。” “我只是不适合浓妆,不像有些女人浓妆艳抹像天仙,以后不化就是了。” 他暴躁道:“不要提到茜儿,她和这件事牵扯不到一起。” “我说了名字吗?还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她气他叫茜儿叫得真亲热。 “不要拿自己和茜儿比,你怎么比得过她呢?”他残酷地说:“论热情,她是打火 机,你是冰棒;论感官享受,她是弹簧床,你是木板床。” “论身分,我可以捉她去警察局。” “哈!关于这点,有关当局已经考虑取消通奸罪的刑罚,你回去翻翻上个月的报纸 ,就晓得正室的法律保护将一无所有。”宋展鹏故意惹怒她。 程瑶不费吹灰之力地反击道:“这么说,我也可以考虑养小白脸?” “你错了,还不肯认错!” “是你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还不知清醒。” “你给我滚下车。”宋展鹏话一出口,便觉得十分不妥,万一她气跑了,煮熟的鸭 子不也飞了…… 她没有犹豫就跳下车,天不怕地不怕的骨气。“不坐就不坐,全台北市又不是只有你这一辆车,就算是,我也还有两条腿,去哪儿都走得到。” 他按下车窗,放话说:“程瑶.你回来。” 她往他车头狠狠地踹一脚,不在乎穿著裙子,也不在乎路人睁大的眼睛,我行我素 。 他一愣,就这样眼巴巴地看著她消失在人潮里。那身影显得很单薄。 第七章 天色黯淡下来,人声依然沸腾,程瑶坐在中山北路老爷酒店的靠窗面,咬扁了麦管 ,却没吸进一口蛋蜜汁,那杯已褪冰的糖水。 这么繁华璀璨的厅堂,竟也卸不下她一身孤独的光环,抹不去她脸颊的泪痕。 她总是与热闹格格不入! 入了秋的街道,人被衣服裹得死紧,同时,心也被包在内层,谁也看不见谁的真, 谁也不想拆穿谁的假,只是冷漠。其实,路过的人都是陌生人,谁需要在乎谁呢?即使 是身旁最亲近的“丈夫”,也不见得了解她要什么,不是吗? 反过来想,她也不了解他要什么。 那么浅显的挑拨离间计,依他的聪明,万万不该掉入陷阱中,可是,他不但相信, 而且还深信不疑。是什么蒙住了他的视线?这就是她不能理解他的地方,他对她太易怒 了。 她想,如果她就这么扬长而去,不也同样称了小人的意?于是,她乖乖地搭公车 回家,将自己关进鸟笼。 屋里,留有一盏澄黄的壁灯,温暖的感觉在她心里,一波又一波地涌上。不论和宋 展鹏的未来如何,尚宇文将是她永远的外公,这个世上第二个亲人。 刚踏进卧室,宋展鹏的专用电话闹烘烘地打断了一屋子的安详和她的平静。 是谁打来的?是他吗,一定是他。 “喂!”她柔声道。 幸好,看得见影像的电话还没普及到台湾,不然,她这一脸喜悦、羞怯、娇嗔的模 样,还有狂野的眼神,可就要无所遁形了。 “是我,颜茜儿。” “他不在。”说完,她不由地以手捂住嘴,掩住欲哭的冲动。 “不要挂电话,程瑶,我知道他不在,因为他在我这儿……”电话线的彼端传出淅 沥的水声。“你听到没?那是他在浴室里淋浴的声音,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快乐了。 ” “你是打电话来示威的吗?告诉你,我不在乎,反正你也不过是他外面红粉堆中的 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她强作镇定地回答。 “最起码,我是他回到台湾来第一个晚上,睡在他臂弯里的女人。” 程瑶迟疑了一下,故弄玄机地说:“这么说,他的午妻不是你!” “什么?” “他一下飞机就急急忙忙地与我道别,去找地方补充睡眠,或是其他什么。我想你 大概也了解他那个人的体力,旺盛得像怎么也发泄不完。”她唬得颜茜儿七晕八素。 “谢谢你告诉我,我待会会费力地夺回我第一情妇的位置。” 她灵机一动,恶作剧地说:“在床上吗?哦!不对,他腻了这种平淡无味的游戏。 ” “是吗?” 她面授机宜道:“他受了瑞士湖光山色的美景影响,现在喜欢投入自然的怀抱。” “我懂了。” “那祝福你们,玩到骨头拆散、肝火上身。”她气得拔掉电话线接头,让整间屋子 彻底死寂。 宋展鹏腰际系了条毛巾,一身热雾地站在浴室门口,问:“你刚才打电话给谁?” 颜茜儿快意地说:“安慰你那被打入冷宫的老婆。” “可恶。”他倏地冲到电话旁边,嘟──嘟──的通话声,使他气得摔电话筒,还 不时以脚踢它、踩它、咒骂它的没用。 “怎么了?我的电话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谁教它故障,接不通。” “展鹏,不要管她和谁在通电话,我们开始吧。”颜茜儿轻解罗衫。 “我没有兴趣。”他只顾穿衣服。 “看看我,你真的不心动?”颜茜儿躺在水床上,香艳刺激地诱惑他。 宋展鹏冷淡道:“冬天快来了,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别到时候全身成了气象台。” “讨厌!怎么你也相信那些小报不实的报导?”颜茜儿的笑声有些尴尬。 “自从摸过我老婆后,我才分辨出来自然美、人工板金的差别,一个是温香软玉, 另一个是‘吹弹即破’。” 颜茜儿妖娇地诱道:“来嘛!今天月影扶疏,我们到院子,来点新‘花’招。” “我还是回家抱老婆。”他一边扭动门把,一边穿鞋,急欲走人。 “不要走。”她火烧眉梢似的,飞快扑到他脚下。 “不要缠著我,以后也是。”他挣脱开。 “你想甩掉我?” “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他狠心地说:“况且,我给你的好处,已经够你再 自费出两张唱片。” 宋展鹏花在颜茜儿身上的珠宝、皮裘已比其他情人昂贵多了,而这女人还不满足, 要他做她歌唱事业的幕后老板,讲得好听是投资,实际上却是血本无归的蚀本生意。 宋展鹏不愿再当冤大头。 “宋展鹏,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女人的虚荣,一千万只能塞牙缝,她还有一个饥饿的胃,填不饱。 颜茜儿要的是与他共享他所有的财富。 大度路,在星子满布的夜空下,难得宁静,甚至从淡水河吹来的风,也清晰可闻得 到带有鱼虾味。 从颜茜儿的别墅到阳明山的家,宋展鹏有足够的思考空间和时间来了解自己。 他向来是个多情、彬彬有礼的绅士,却在婚后换了样,成了无情、尖酸刻薄的暴君 ,这种种的改变,都和程瑶有绝大,不,是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不单是左右了他的视线,更牵动他的情绪,影响他的睡眠,无时无刻。 只要她在身旁,他总想让她开心,她那银铃般的纯洁笑声,使他感到有如上帝的天 籁之音,令人欣喜;当她不在身旁,他总觉得失落了什么,像身体某一部分被掏空了, 那个部分如影随形的跟著她,它叫灵魂。 这一连串发生在他身上的反常症状,在今天达到了巅峰,当左威豪拉住她小手的瞬 间,他尝到啮噬心灵的无比痛苦,使他发狂、崩溃、紊乱。 现在,他清醒了,晓得那出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勾搭戏,是左威豪自导自演的,目的 就是要他伤害她,休妻。 他非但中了左威豪的计,还差点上了颜茜儿的床,真是罪该万死! 怎么办?车子都开进了车库,他仍然没想到补救之道。 夜风带来园中玫瑰花的香气,解决了他的难题。 程瑶半躺半坐地靠著枕头,陷入绝望的痛苦中,种种痛苦的回忆相继浮现在脑海, 然而,今天的心痛,不下于她生平最悲痛的日子。 当门口倏地冒出个黑影,从模糊走向清晰的这段距离,她不禁起了一阵痉挛,双手 捂住胸口,像是不能接受他回家了的事实,以及他手里一把茎部染了血丝的玫瑰。在床 灯的照射下,她看见玫瑰的刺嵌进他的手心,叶绿素渗进他的指甲…… “瑶瑶,原谅我。”男儿膝下有黄金,宋展鹏不要了。 她的神经震动了一下,用轻如呼吸的声音说:“去把手洗干净。” “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谗言,伤你的心。”他忏悔道。 “明白了就好。”程瑶既不敢正视他,也没叫他起来。 “我再次错了,千不该、万不该赶你下车,把你弃在路边。” “反正我平安到家,就没事了。” “我又犯了这一生最大的错误,竟然想把你从心中排除出去,因而去找颜茜儿解忧 ,可是我没有让这个错发生,我已经中止了和她往来。” “这……也无所谓。”她的心思乱糟糟的。 “不,有所谓,瑶瑶,我也许不是完全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只 在乎你,别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我只要你陪伴我。”他挖心掏肝、一派真诚。 “为什么?”她盯著他的黑瞳问。 他的眼神是复杂的、迷茫的、慌乱的,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我现在不是 很清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们一起找出答案。” 她愿意等待那个答案,心里隐约感觉到阳光会温暖今年稍后来到的冬天。 “跟我进浴室。”她执起他的手,用微笑来表示她的宽恕。 她把花从他手中接过,立在盛水的澡盆里;又把像个傻小子的老公,手上的刺一一 拔掉,替两手上肥皂,仔细地剔除指缝的绿垢。 他感动地说:“谢谢你。” “总经理的手,是很重要的。”她娇羞地说。 出了浴室,他遵照北纬三十八度半的画界合约。“我去隔壁房间睡。” “不用了,我不想外公难过。”她亮出挡箭牌。 他喜上眉梢地问:“那就是说……你愿意在你身旁留下一点小小的床位给我?” “这是你的床,而我也是你的。”这就是他要的主动、暗示吧!她想。 他把她纤细的指头贴在唇边,压抑的沙哑声音从指缝间迸出,“瑶瑶,你愿意证明 你是出于自愿,没有半点勉强、难过?” 她为难道:“我该怎么做,你才相信?” 他坐在床边,拍了拍大腿,挑逗道:“来,坐在我腿上,替我宽衣解带。” 她顺从地跨坐在他腿上,原本垂地的两腿,被他扶起来,夹在他腰际…… 黎明要进窗来了,屋里灰蒙的光线也渐渐苏醒,明亮将很快地照到她酣睡的眼睛, 这可能会打扰了她的好梦,于是,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拉合窗帘。 他伸了伸腰,打了个呵欠,不经意地发出一小声满足的低吼,竟使她睁开了眼。 她意识未完全清醒的眼光看著他,含混地说:“我爱你。”旋即合上眼。 声音虽微弱,可是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爱你?!这是在对他说吗?他不晓得,心里却无由地狂喜。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她一定是在对他诉情,不,他想到了房里虽没 有人,但有鬼魂,她也可能是又想到她父亲,像醉酒的那一晚。 失望和希望在他左右脑叶拔河,使他久久不能行动。 时间似已不早,宋展鹏决定梳洗一番后,到楼下为她端上一桌的早点,插朵白玫瑰 ,给她个惊喜。 洗了身畅快的澡后,宋展鹏一出浴室门,正好和“早归”的宋芸芸错身而过,接著 就听到浴厕内的呕吐声,一声又一声。 吐完后,宋芸芸想绕过顶立如门神的宋展鹏,却被拦住。 他好心地问:“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打电话请张医生来给你看看?” “没事,是酒喝多了,凉到了胃。”宋芸芸挤出一丝笑容。 他吸了吸鼻子,质疑道:“我没有闻到酒味。” “刚才吐光了,而且又洗了把脸、漱了口,所以没有味道。”宋芸芸脸色蜡黄,口 气虚弱道:“大哥,我好困,拜托你有什么话,等我睡醒再问,好吗?” “我说你没有喝酒,是不是吃坏肚子?”他话里有陷阱。 宋芸芸虚与委蛇道:“对,对,对,可能是海鲜不好。” “芸芸,你诚实的说,到底是为什么吐?” “吃坏肚子,自然就会吐。”宋芸芸没大没小地说。 “是不是怀孕?” 宋芸芸声势唬人道:“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父母,你只是我哥哥,没有资格过问我 的人生。”这种态度,反像不打自招。 他讲道理地说:“爸妈过世得早,长兄如父,我管你是权利也是义务。” “我的事,我会自己负责。”宋芸芸撇了撇嘴,不领情。 “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不知道是谁的,你要我找谁负责?” “你怎么行为如此不检点!” “说我不检点,你自己呢?跟你上过床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在我之上,不在我之 下,我只不过是避孕措施没你做得好,一时大意罢了。”宋芸芸反唇相稽。 宋展鹏忍无可忍地说:“你跟我比!我是男人,没有你们女人那种后遗症。” “算老天爷对女人不公平,而我偏投胎成女人,倒了楣,可不可以?”宋芸芸习惯 了哥哥的疼让,已养成目中无人的霸气。 “既然不知道父亲是谁,那就去医院,动手术拿掉。” 宋芸芸呼天抢地嚷道:“堕胎是不道德、令人发指的谋杀行为。” “现在孩子还没成形,也是合法的堕胎期,不算罪过。” “我不要。”宋芸芸不见棺材不落泪。 “人工流产是为了你和孩子好,难道你也想赶时髦,搭单亲妈妈的列车?” “对,我会养他。” 宋展鹏问:“你今年才二十一岁,自己那是个半生米饭,拿什么养孩子?” “家里有钱,可以替我请保母带。”宋芸芸早有打算。 尚宇文气呼呼地出现。“我不容许。” 程瑶也闻声下楼。 “你已经成年了,要对自己负责,别惹了事后,就把麻烦往家里丢。”尚宇文说。 “外公,我是您唯一的外孙女。”宋芸芸加重“您”的尊敬。 “我和展鹏就是太宠你了,打你开始读书到现在,就不停地为你的不负责任收尾。 ”尚宇文心痛地说:“结果你楼子就越捅越大,这次再纵容你,不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 骇人听闻的事?到时候我和展鹏花再多钱,也保不住你。” “外公,他可是您的曾外孙,如果您要,将来孩子出世可以过您的姓,为您传宗接 代。”宋芸芸城府很深。 “我没那么迂腐,也不要来路不明的后代。” 宋芸芸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我的好意于千里之外?” 程瑶开口劝道:“芸芸,你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摆一副大嫂的样子,我才不认你。” “芸芸,你不认她是你大嫂,我也不认你是我的外孙女。”尚宇文劈头就骂。 “我恨你,这个家有了你出现后,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满意了?”宋芸芸对程瑶 的敌意,深不见底。 宋展鹏看不惯地说:“芸芸,你自己做错事,扯上你大嫂干嘛!” “就是她,外公不疼我了,连一向最爱我的哥哥也开始讨厌我了,我恨死这个霸占 我地位的女人,也恨你们……”宋芸芸胡乱放矢。 “芸芸,你在胡说些什么?!”宋展鹏?的一巴掌打下去。 “你打我!从小到大你没有打过我,就为了这个女人,你打了我……” “是你咎由自取。”尚宇文铁面寒心。 “有什么好希罕!我就不信没有你们,我会饿死。”宋芸芸转身跑开。 “芸芸,你回来。”宋展鹏想追。 尚宇文摇头,阻止道:“让她去,再留她,早晚会害死她的。” 宋芸芸离家数日,宋家上上下下在尚宇文的命令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冷静过后,宋展鹏也体谅了外公的心情,没有去找芸芸。因为,芸芸的所作所为可 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从小芸芸要什么,他给什么,不敢怠慢,可能是兄妹差十一岁的 缘故,他把她当心爱的玩具在溺爱,养了她一身的刁蛮。 她第一次使坏,是把同学新买的铅笔盒踩烂,原因是同学不借她看,她生气了;在 他那时候看来是小事一桩,赔给那小朋友好几个进口铅笔盒,小事化无;后来芸芸有恃 无恐,陆陆续续带一些同学的家长来家里索赔,终于在初中因月考要偷看隔壁同学的答 案被拒,居然当下把人家考卷撕毁,学校也因她记过已满,而开除了她,于是外公就让 她转学到国外,挫挫她的气焰。 天高皇帝远的美国,使宋芸芸如脱缰野马狂奔,拿著学费游遍各地名胜,累了、腻 了,就大大方方地回家,没两个月的时间,居然肚子大了起来,还有脸说不知道孩子的 父亲是谁?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她受些苦后,也许她会痛改全非。目前他只能这样希望。 程瑶一直不放心,虽然宋芸芸是个惹人厌的小姑,不过,家人总是家人,天大的冤 仇都可以淡忘,何况是误会。 在家丑不可外扬的理念下,程瑶等谬以婕休假在家时,前去探访。 谬以婕开了门,睡眼惺忪地说:“老板娘,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敬请见谅。”讲完 ,又倒回床上,睡回笼觉。 “日上三竿了,你还睡!”程瑶伸手掀被子。 “你天天都可以好命,我只有今天,你干嘛跑到我家检查起内务来?”谬以婕哀声 叹气,白眼球里数十条血丝横行,可怜极了。 她不为所动道:“陪我聊天。” “我每天要训练那么多售货小姐,嘴巴已讲得口干舌燥了,麻烦你让它休息一天, 好吗?求求你。”谬以婕四只手指头跪在床上,求饶。 “都没有人和我说话,你行行好,让我的嘴不要长苔,以免成了哑巴。” 谬以婕精神一振,“难不成你和你老公都不说话,那做什么?”闺房事,是她最爱 的话题。 她四两拨千金地说:“别一开口,就那么邪恶。” “有吗?我听不出来我的问句有啥不对?我问的是你没和他说话时,是在看电视呢 ?还是在看书?这很正常。”谬以婕贼贼地说:“是你自己想到那个地方去的。” “我是依你平日的为人,才会想歪的。”程瑶学以婕的调调。 “冤枉!明明是你一副作白日梦的样子,好像脑海里想到什么,意犹未尽似的。” 谬以婕在她的脸上找寻到夜晚甜蜜的痕迹。 “我哪有!”她一急,脸红到了云鬓,没得掩饰。 “怎样?感觉不错吧!” 她装聋作哑地问:“什么错不错?” “看来咱们总经理名不虚传,已经把老婆治得服服帖帖了。” “你呀!实在该改行去当花花公子中文版的主编,满脑子黄色思想。” 谬以婕笑嘻嘻地说:“真担心我再形容下去,会让你色欲穿心。” “以婕,我看是你自己先想入非非,然后到了不能自控的地步。”她反讥。 “那你可要小心我……”谬以婕露出狼人的嘴脸。 “少三八。” 谬以婕乘机夺回被单,躺得四平八稳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直说。” “以婕,你知不知道宋芸芸近来和谁走得最近?” “女的没有,男的就只有一心想攀龙附凤的左威豪。”谬以婕心细如发丝,只要是 攸关男女绯闻,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没想到他手脚那么快的。”她冷哼道:“早该料到他肯屈就楼管员的目的,是为 了芸芸,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眉来眼去的通电了。” 谬以婕大胆假设道:“宋芸芸和左威豪这些天没来上班,八成是私奔去了。” “左威豪辞职不干?” “不,表面上请特休,我看是去办公证结婚的手续兼度蜜月。” “生米煮成熟饭,好让外公认他做孙女婿。”程瑶不耻地说。 “然后,以宋芸芸和尚家曾外孙的幸福,要求个高官厚禄,抖起来。” 程瑶激动地说:“我要拆穿他的假面具。” “你现在拆散他们俩,宋芸芸不会感激你的,而且还有可能把事情搞砸。”谬以婕 分析道:“想想董事长、总经理知道后的反应,再想想宋芸芸的牌气,还有一旁煽风点 火的左威豪,你说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引起天下大乱?” “那该怎么办?” “明天左威豪销假上班,你可以去他的住处劝劝芸芸,不过,她八成听不进去。” 谬以婕的意思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天意了。” 低沉而漆黑的云压得天空低低的,笼罩著臭氧层破裂的大地,一眼望去,灰暗无边 无际,一副将要下雨的样子。 程瑶来到朱红砖砌的东王汉宫,古意盎然的建筑精典,也是左威豪月租四万元的住 所,现代享受主义者的生活写照──打肿脸充胖子。 宋芸芸以为是钟点女佣,问也没问一声就直接开门。“你来做什么?”一见来人, 手倏地高举在门框上,不欢迎的表态。 “不请我进去坐?” 宋芸芸犹豫的目光,移往程瑶身后,略带著紧张。 “只有我一个人,他们并不知道我来。” “好,让你看看这间屋子换了女主人后的品味,和以前那个没气质的女人在的时候 ,做个比较。”宋芸芸潇洒地摊开手,那神情是松了口气。 “我从未来过这里,不晓得它以前的样子。”她打量了四周,斟酌地说:“不过, 现在的样子很华丽、舒适。” 镶有嵌灯的天花板,照了一屋子辉煌绚烂的彩光,使得灰、黑、白三色组合的家具 ,透出典雅的现代感;特别是那横隔客厅与饭厅的落地鱼缸,整整有一个人的身高,显 得气势相当壮观,足见是花了不少宋芸芸的私房钱。 唯一美中不足、令程瑶起反感的,就是窗外的真实世界透不进来,被两层帘布隔绝 了。 宋芸芸意兴阑珊地说:“这儿比起碧茵山庄的装潢,还是差了一大截。” “只要有家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威豪说得对,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骨子里却是最市侩 、最虚伪的女人,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宋芸芸把话说绝了。 她惋惜地说:“你中毒太深了。” “你这种前任女友的心态,也未免太可怕了。”宋芸芸仇视道:“到处诋毁被你遗 弃的男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程瑶百口莫辨地说:“我是好心劝你悬崖勒马。” 宋芸芸嫌恶的表情。“你分明是变态,自己不要的,也不准别人要。” “如果我说的话不客观,公司里最起码还有他十余位的旧爱在,你可以去问问她们 ,左威豪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能回公司吗?你是不是暗中在进行什么诡计?”宋芸芸防范地问。 “我真的要对付你,现在来到这儿的人,就不会是我,是你大哥。” 宋芸芸有了新解,“你想害的人是威豪。” “在我眼里他渺小如只蚂蚁,一个指头就压得死他,但是,我根本不屑他的死活。 ”程瑶料左威豪恶人自有恶人整,何需她脏了自己的手。 宋芸芸断章取义道:“瞧,你还是心存置他于死地的念头,只是看他在水里游,比 直接给他个痛快了结,更来得有趣。” “你被爱情蒙蔽了。”她感慨这一趟来是白费唇舌,渡不了痴迷的宋芸芸。 “我只是不耻你这种为钱弃爱的势利女人。” “你跟左威豪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就算结婚,也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 宋芸芸自以为是地说:“你是妒嫉我能和你心爱的人结婚吗?” “我想我已经仁尽义至了。”她放弃了。 宋芸芸警告道:“你回去不准和我大哥说。” “我不会去伤他们的心。” “我希望你守口如瓶,等到孩子不能人工流产后。”宋芸芸眼里闪著母性的光辉 。 程瑶叮咛道:“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 中了仙人跳,是要破财消灾的,现在就看左威豪开的价,和外公出的价,合?或不 合? 【】 这是一个发霉的冬天,既潮湿又温暖。 山上的湿气总是比山下多掺了些水,除湿机的功能也远不如岚氤来得强烈,时常让 人觉得空气在掉眼泪。尤其是身上的衣服,好像无时无刻都被个忧愁的女人趴在肩膀上 ,抽抽搐搐一整天,衣服怎么也干不了。 碧茵山庄有壁炉,寒流一来,炉火熊熊地燃烧著。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召来,还有嘟 嘟也来了,在宋展鹏的默许下,大家交换记忆中内陆各地的风俗民情,却没有人提到芸 芸,和这个家的年轻时代。 已经两个月了,尚宇文很讶异外孙女这一次离家的决心,这么有骨气地自立更生, 心里虽然很想赞赏芸芸的勇气,但脑袋里装的智慧却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年的 冬天会非常冷,在芸芸回家后。 这一段时间里,宋展鹏和程瑶过著快乐而规律的生活。充实的日子,使他们不太想 到现实的合约,和虚如幻梦的爱情,他们有意避免触及这些烦心的事,只在乎眼前握得 住的生命,与家人的笑容。 星期天,壁炉一早添了些新木材,暖暖的火光唤起屋子初春的感觉,连墙壁也赶走 了寄居在砖缝里的寒风,回应一室的春意。 可是,午饭前气氛全变了,宋芸芸把屋外的寒冷带进来,冷得人牙齿咯咯作响,胸 口被压迫得难受,呼吸几乎停顿,简直就在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才发现是气坏了。 “外公,大哥,他就是我先生,左威豪。”宋芸芸热络地宣布。 一屋子的人,统统冷淡地离去,只剩下三个冰冻的雪人,专注地对著炉火,像耳朵 被烤融了,什么也听不见似的。 “外公,大舅子,还有嫂子。”左威豪礼多人不怪。 尚宇文冷飕飕地说:“你回来做什么?” “我希望你们能接受我的婚姻,和已经四个月的小生命。”宋芸芸不胜娇羞。 “你不是不在乎我们吗?你不是有本事独立?” “外公,我又没有做什么让您丢脸的事,您为何非要撵我走?” 尚宇文指正道:“是你自己要走出这个家门的,我只是答应你的提议。” 宋芸芸一副船过水无痕的甜笑,“我现在回来了。” “碧茵山庄不是旅馆,你带行李来干什么?”尚宇文拉开嗓门咆哮道。 “这儿是我的家,我有权回来住。”宋芸芸硬碰硬地吼回去。 “你的?!还是我的?”尚宇文眯著眼逼问。 “外公,千错万错也请您看在您曾外孙的面子上,让我们回来住。”左威豪扮起润 滑剂的角色。 “嫁鸡随鸡,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由你这个做丈夫、做爸爸的人负责。” 尚宇文一点也不买帐。 左威豪大言不惭地说:“我和芸芸想陪在外公身边略尽孝道。” “不必了,我已经有了嘟嘟,虽然我才养它两个月,它已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伙 伴,比起我养了二十年的人,更有人性、感情。” “外公,芸芸年轻气盛,难免有顶撞您的时候,您大人大量,就给她个弥补的机会 ,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改姓外公您的姓,算是给您赔不是。” “这个礼太大了,我收不下。”尚宇文劈口回绝。 宋芸芸转向宋展鹏求助道:“大哥,你一向最疼我了,你帮我说话嘛。” “你嫁的人是他,我无话可说。”宋展鹏心灰意冷。 “外公,你当年就是这样逼走了妈和爸,难道你还想看到悲剧重演,再收容没父没 母的孤儿,才……”宋芸芸疯了似地指控。 “芸芸,我不许你伤害外公。”宋展鹏大声喝止。 “你不是也很恨他吗?为什么现在那么巴结他?”宋芸芸骨碌碌的眼睛一转,嘻笑 辱骂道:“是不是看中了老家伙的遗产?只要你对他好一点,在他面前多戳我两下,这 里的一切,就都掉进你的口袋……” “你自己财迷心窍,别把每个人都抹黑了。”宋展鹏凄怆的语气,好不悲伤。 “我只是来拿属于我的那一份,有何不对?”宋芸芸摆明要分财产的态度。 “今天你们都在,我就把你……们父母的婚姻真相,讲给你们听。” 这个时候,人、空气、火都静了下来,彷若是间空屋般沉静。 尚宇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落在壁炉上方爱女的相片上,泪流满腮地说:“荷 茵嫁的男人──宋森,就像今天芸芸嫁的丈夫,是个想榨我钱的吸血鬼,我当年不赞成 荷茵的婚事,但她跟他私奔了,在他们蜜月旅行回来后,宋森找我谈判,如果我不供给 他钱,他就要虐待我的女儿和她肚子里的骨肉,我只好答应他的勒索,他根本是个空有 一张脸皮,却吃软饭的男人,拿我的钱花天酒地,所幸维持住对我的承诺,善待我女儿 和孩子。” 尚宇文长吁一口气,感伤满怀地接著说:“你们真以为他是去巴西掏金?他是去参 加巴西一年一度的嘉年华会,狂欢去了,为了两面做人,这边带著荷茵同行,那边要他 宋家亲戚跟我要超额奶粉钱,不幸飞机发生意外,我悲恸欲绝时,宋家的人来和我谈条 件卖孩子,还威胁说如果我不买,他们是不会让我的外孙有好日子过的。当时我几乎是 用了倾家荡产的钱,买回荷茵的骨肉,以七家公司的代价,卖得只剩下一间卖南北货的店,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百货公司。” 尚宇文碎心地说:“我一直很伤心荷茵怎么会瞎了眼去嫁那种男人?孩子,我后来 才知道是因为怀了展鹏,在那个民风仍淳朴的时代,荷茵是为了未婚怀孕的孩子而不得 已牺牲了。” 宋芸芸含糊地说:“威豪不会是那种人。” “是,或不是,我们用时间来证明。”尚宇文有了前车之鉴,现已懂得处理之道。 “他如果是个男人,自然会负起养家的责任,不需靠裙带关系。” 左威豪利用亲情的弱点,抢白道:“我现在职位这么低,薪水又微薄,芸芸会吃苦 的,而她又有身孕,我怕苦日子会对她们母子有不好的影响。” 宋展鹏让出一条路。“我恢复你原来的职务,要想升级,靠你的表现。” “可是,我们连住……”左威豪还有话说。 尚宇文再退一步。“我给芸芸一栋房子当嫁妆,不过房契、地契是我的名字。” 左威豪厚颜地问:“那么,孩子出世后,外公有何打算?”心里想知道:曾外孙能 继承多少遗产? “你做父亲的人,有什么想法?”尚宇文反问。 “没有。”左威豪憋住气。 尚宇文不胜欷吁,“很好,我也希望芸芸嫁的是个好丈夫,不要和荷茵一样。” 第八章 讲出尚荷茵的故事后,尚宇文和宋展鹏祖孙俩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碧茵山庄后园的大樱花树,有心地绽放出一株流苏欲燃的花伞,成为祖孙俩浅酌杯 酒的天然帐蓬,即使寒风来袭,艳色花瓣柔弱如雪片纷飞,坠落一地的惊讶,形成满地 的花海,也会掀起他们吟诗作乐的兴头。 花和爱情自古多被混为一谈,在这株燃烧著绝美的樱花焰下,宋展鹏和程瑶总是形 影交叠,让心情随飘花轻扬、感动、绮思。 什么是爱情呢?两个心灵可以相偎依、相融合,不需要俗气的言语,用眼神即能深 入彼此的心底,这就是爱情吧! 他们从来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在一起时,身心都浸泡在如痴如醉的欢愉里;目光相 遇时,总是又羞又喜;听到声音时,心跳就在耳朵边鼓噪;分开时,简直就魂不守舍, 思念如蚂蚁爬上心。 这一天,宋展鹏到美国去考察,留下孤枕难眠的程瑶,望月寄予相思。 钟声敲了一下,她想合眼数羊或许可以睡著,过了好一会,晚上因食难下咽而空虚 的肚子,拉起警铃,她只好起身做宵夜,满足腹欲。 经过书房,门缝透出澄黄的光线,她直觉有人忘了关灯,没有敲门就迳自推开门, 却愕然发现宋芸芸在屋里翻箱倒柜。 程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芸芸接得很溜,“这是我的家,我高兴什么时间回来,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 “你半夜掩人耳目地溜进门,想找什么?”她对散落满地的纸张蹙眉。 宋芸芸毫不掩饰地说:“找我的财产。” “外公身体还很健朗,你要的东西等他走后再来吧。” “我等不及了。”宋芸芸直截了当。 “你这个样子,拿得到什么东西?”她大惑不解。 “我现在找到什么,什么就是我的,股票、债券、纪念金币,只要可以换钱的,我 一概没收。”宋芸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免得到时候,都被大哥霸占。” “你哥哥是这种人吗?” “你别装蒜了,他、我和你都是一丘之貉,都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 宋芸芸放肆地说:“瞧,这是什么?你们的结婚契约书。” 那张摇摆不定的纸,像掴了她好几巴掌的手,一阵痛楚麻痹了她的心脏,程瑶强忍 著泪水道:“我们的事,和你今天的行为不能相提并论。” “你算老几?我大嫂?呸,顶多是做我一年十个月的大嫂,有什么好跩的!” “至少我现在仍是你大嫂。” “你在我的眼里,不过就是个下蛋的母鸡,将来要是肚皮争气,或多或少还可以和 宋家沾亲带故,讨点剩菜剩饭吃。”宋芸芸爆笑地说。 “你又是什么东西?”尚宇文一脸阴森地站在门口,额上青筋暴现。 “外公!”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脸色也都难看。 “瑶瑶,你回房去睡,这里有我处理。”面对程瑶,尚宇文总是慈祥的一张脸。 “外公,我也该回房了。”宋芸芸心虚地低下头。 “这里还有你的房间吗?” 宋芸芸如点了眼药水似的,潸然泪下地说:“我姓宋,是你的外孙女。” 尚宇文心寒地说:“你不是我的外孙女,也不姓宋。” “我又没有冠夫姓,为什么不姓宋?” “你本姓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的的确确不是我的外孙女,不是荷茵生的……” 宋芸芸一脸惊愕地大嚷:“我是爸爸的私生女?” “你是展鹏从孤儿院抱回来的。” “不,不可能。”宋芸芸眼睛无神,讷讷地不知所措。 “展鹏小的时候常负气离家,跑去庙里或孤儿院住个几天,你是他十一岁那年在孤 儿院门口捡到的弃婴,当我去接他回来时,你哭得很伤心,展鹏要求我收容你,因为他 觉得和你有缘。”尚宇文却觉得是养了只咬布袋的老鼠,专门磨家人的心。 “不会的,我不是没人要的弃婴,绝对不是,是你骗我的。” “芸芸,你不要自己骗自己,难道你没感觉到你既不像宋家的人,也和我尚家的遗 传完全无关,如果你要证明,我现在就去拿当年办领养的文件。”尚宇文转身欲抬脚。 宋芸芸神色黯然道:“不要!外公,你为什么那么残忍,要告诉我这么残酷的事实 ?” “我养了你二十年,这么深的感情,你却一而再地逼我不得不断了你心中的杂念。 ”多年的感情,付诸流水,尚宇文的心也会痛。 “我有什么杂念?” 尚宇文平板而生硬地说:“你贪慕金钱、虚荣、奢华。”还有说不出口的:期盼老 头子早日翘辫子。 “那你看看大哥和她的婚姻本质是什么?就算我不如大哥的身分,可是我比那女人 更值得你挽留。”宋芸芸说什么也要拖程瑶做垫背。 “展鹏若想和瑶瑶离婚,我一样会叫他滚蛋。”尚宇文言出必行。 “为什么她那么特别?” “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尚宇文下逐客令道:“现在,你怎么来,就怎么 出去吧!” 后院的樱花树依然红艳,少了共赏的伴,她眼里只看到落花空余的枝丫,光秃秃的 丑态。低落的心情,一如李清照的词:〝谁怜憔悴更凋零,点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 万事休矣! 自从芸芸在书房里发现她的结婚契约书以来,她的心一直有些不平静,很担忧外公 轻视她,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外公对她如往昔的好。可是,那张契约书却离奇的失 了,她谁也没敢问,却没听到任何传闻。 谁拿走了它?她想是外公。拿了它有什么用意?她想不透。 这个家,少了展鹏和芸芸,气氛自然是冷清了许多,直到宋展鹏要回来的前一天, 整间屋子才活了过来,大家的热情在工作、表情上展露无遗。 可是,宋展鹏提前一天,傍晚就回国,与到医院探望母亲的程瑶,失之交臂。 宋展鹏丝毫不觉疲倦,想开车去医院,欲动身时,被尚宇文叫进书房。 “这是什么?”尚宇文手拿著一张纸用力拍在桌上,吹胡子、瞪眼睛地问。 宋展鹏向前一探,老实地说:“我向瑶瑶求婚时所开的条件。” “婚姻不是儿戏,你简直是胡闹!” “外公,你才是这桩婚姻的始作俑者。”宋展鹏埋怨道。 “我?!” “是你先开出条件,要我娶个处女为妻,而我只是执行任务者。”他直率地说。 “我只是恐吓你,为了让你和那些见钱眼开、私生活淫乱的女人断绝关系,才出此 策,再说我有检查你的新房吗?笨啊!” “可是,你的确唬住了我,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个处子之身的女人。” 尚宇文一本正经地问:“你对瑶瑶满不满意?” “满意。”宋展鹏出自肺腑之言。 “那这张纸,今天当著瑶瑶的面把它给撕了。”尚宇文军令如山。 “不行,没有了这些约定,我的婚姻就无效了。” “你难道不能像人家正常的婚姻一样,只盖结婚证书的章,就完成天长地久的婚姻 ?” 宋展鹏被电到了般,抖了一身子的麻颤。“我没想要天长地久,那种一辈子就绑在 一条红线上的姻缘,我无法忍受。” “你还没觉悟!”尚宇文真想一把掐死外孙算了。 这个时候,程瑶已来到门口,被他们的话题给吸引住,忘了敲门。 “为什么一定要用夫妻这个名词?如果我和瑶瑶一年期限到了,离了婚,维持同居 的生活,不是更好?!”他异想天开。 “你把她当成什么?你又把自己想成什么?” 他陶醉地说:“我就是喜欢那种彼此是自由之身的关系,各有各的生活空间。” “你的意思是,当你觉得相看两厌时,可以去外面打野食,她也可以跟别的男人出 去喝咖啡,或是更进一步的上床,这种不受约束的自由吗?”尚宇文斥责道:“你真是 令我大吃一惊,难怪现代社会性氾滥。” “没有婚姻的管制,彼此的互动关系比较不那么紧张。” “你可以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发生暧昧关系?”尚宇文一语击中 他的要害。 宋展鹏抽了口冷气,困难地说:“如果是个好男人,我会接受。” “什么样的男人,是你心目中好男人的标准?” “有责任感、富同情心、待人敦厚、行事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他心里暗笑这种 男人要到博物馆去找──古人的化石。 “这种男人如果已婚,一定是顾家的丈夫、爸爸,如果未婚,瑶瑶就嫁给他了,谁 还跟你玩看不见未来的同居游戏!”尚宇文讲破嘴皮,也赶不走栖息在宋展鹏背上的恶 魔。 宋展鹏勉强地说:“那样……也只好祝她幸福。” 程瑶那双已是泪盈满眶的眸子,此刻发出近乎死去的绝望黯光。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幸福呢?” “她和我在一起可能只有快乐,和一般女孩子所要的那种稳定的幸福,是不一样的 。”宋展鹏有自知之明,他的人生,就是风花雪月的戏梦人生。 “少奶奶,开饭了。”邱妈来到门口唤道。 程瑶垂著头,强自吞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邱妈,我今晚吃不下,请老爷他们 先用。” 在门内,尚宇文察觉到外头的动静,急切道:“快去和瑶瑶解释。” 宋展鹏犹豫地说:“不,不用。”心里却像吊了个水桶,又重又晃地,搞不懂是怎 么一回事之前,他干脆静观其变。 尚宇文老僧入定地说:“送你一句名言: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夜晚,飘起细细的雨丝。 半个月前的心灵相契合,原来是自作多情,程瑶觉悟了。 他们可以并肩赏花,可以拥抱同眠,可以含情脉脉,实际上,这些都非真正的合而 为一,在缺少爱情宣言的要素下,一切皆为乌有。 哪种爱情可以不需要言语的承诺?神仙的爱情也许是,然而,凡人怎么能没有誓言 呢!发过誓的爱情,可能也免不了会遇到破誓的一天,但是,谁也否认不掉曾经的刻骨 铭心,这总比没有起誓立证的爱情,来得有尊严。 程瑶的心又被戏弄了,这一夜,她不打算哭泣,再也不了。 宋展鹏伏在桌案上,手里把玩著一条星光闪烁的钻石项炼,那是送给妻子补偿小别 的礼物,孰料房门反锁,碰了他一鼻子的灰。 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也没错。为了鸡毛蒜皮的口角,积出满肚子的气,就和 青蛙鼓腹一样,膨胀得挡住了天。 他又没有说不要她,事实上,他的臂膀永远为她张开。 换个角度看,只有她不要他的时候。他可是衷心希望她能一生都给他,包括爱情, 这样就不会出现她不忠于他的剧情。 为什么男人的心都是保留而自私的?他也不懂,可能是一夫一妻的制度本身不合理 ,否则,老实的男人为何也不斩鸡头立誓:有了钱后,绝不拈花惹草?他没有听见哪个 男人说过这句让女人望眼成穿的誓言,真的没有。 也许是因为──爱情,是男人生活的一小部分,却是女人的全部。 男女在乎的差距。 第二天清早,山岚送来一抹白雾,横隔在碧茵山庄的窗棂,外面的天空到底是在笑 ?或在哭?只有走出去才知道。 谁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淋了一身的雨水,告诉他们,天气不好。 “好香的奶油面包,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一嚼它的美味?”颜茜儿像个落水的疯 丐,一进门就扑香而来。 “老爷,她是硬闯的,我一赶她,她就大叫非礼……”邱伯为难地说。 尚宇文干脆地说:“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这疯婆子捉走。”心里深知: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等一下,外公,她是我朋友,邱妈,麻烦你拿一件太太的干衣服,给她换上。” 宋展鹏同情她。 程瑶打了个寒噤道:“我的尺寸,她恐怕穿不下。” “那去拿芸芸的衣服。”对妻子的一口回绝,他心里隐隐不悦。 “还有,等她换好后,给她把伞,叫辆计程车请她出去,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共享早 餐时间。”尚宇文一脸深恶痛绝。 颜茜儿拨开垂悬的发丝,挺起胸膛.傲气地说:“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个家喻户晓 的歌星,颜茜儿。” “上电视忸怩作态的女人,我看了就讨厌。”尚宇文不给面子。 “外公,你不能讨厌我。”颜茜儿嗲声道。 “谁是你外公?像你这种女人,只要有钱的男人,叫老公都无所谓。” “你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曾外公,我当然要跟著他叫。”颜茜儿母以子贵。 “颜茜儿,你胡说什么!我看在你是旧识,又湿透了身,才让你进门,你竟然不怀 好心,跑来栽赃我。”宋展鹏懊恼引狼入室。 程瑶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来得太突然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看戏的局外人。 “孩子是你的,我没说谎,这儿有医院的证明单,告诉你孩子已经三个月了。”颜 茜儿欢天喜地抽出皮包里薄薄的一张纸,沾上了毒药的纸。 宋展鹏冷笑道:“三个月前,我在度蜜月,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你有没有在瑞士遇到了我?有没有喝醉酒?这个问题,问你太太也可以。”颜茜 儿把烫手山芋往程瑶脸上扔。 程瑶无动于衷,脸上没有颜茜儿预期的烧红。 倒是尚宇文铁锈了脸,心里念念有词: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 颜茜儿自圆其说道:“就是那一晚,酒后乱性的结晶。” 宋展鹏怀疑道:“我喝醉了,还能做吗?” “你的能力,可以去表演帝王功。”颜茜儿花痴般地咧嘴一笑。 “如果真的是我,我醒来后身旁并没有人。” “你偷偷地走掉时,我正在浴室里淋浴,想想看你醒来时,衣衫完整吗?” “我和陆喝酒喝得全身燥热,就打起赤膊喝,那又怎么样?” 颜茜儿狐媚道:“那有必要把下半身也褪得精光吗?” 宋展鹏下了决心地说:“我不会承认的。” 一种龌龊的厌恶感,深植程瑶的心,对男人的兽性。 “我也不会让孩子做私生子。”好不容易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缘,颜茜儿是赖定了 宋展鹏,这和抓住通往荣华富贵的天梯没两样。 “我懂了,你是故意设了圈套,带了瓶下药的酒,自己又不避孕,好生米煮成熟饭 ,今天才敢来此宰割我。”宋展鹏已整个身子陷入蜘蛛精的盘丝洞里。 颜茜儿著魔地说:“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看清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你进得了这个家门?” “我会在报章媒体上渲染,让你难堪。”颜茜儿不惜玉石俱焚。 “大肚子的人又不是我,难堪这个字眼轮不到我头上。” “我要告你始乱终弃。” 宋展鹏打了个呵欠道:“有这项罪吗?” 颜茜儿焦虑地说:“孩子是你的,我一定要你负责。” 尚宇文一旁开心地说:“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活该。” 程瑶看得很清楚,这场认父风波,女人是注定失败了,只能怪自己一失足成了古恨 ;而男人一面倒地赢了,还搏得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名。 她该高兴宋展鹏回到她身边吗? 此刻的心情,除了烦闷,找不到第二种情绪。 “展鹏,他是你的孩子,你真的狠得下心弃他不顾?”颜茜儿改采软功。 “我不认为他是,生下来鉴定过后,再说。” 颜茜儿支吾道:“那我大著肚子,怎么能在萤光幕前露脸?” “说来说去,就是个钱字。”尚宇文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个女人不也一样。”颜茜儿手一指,比到程瑶的鼻尖。 “有她,展鹏才有钱;没有她,展鹏一毛也没有,你还想赶走我的孙媳妇吗?赶走 了她,得到的可是个穷光蛋。”尚宇文坦言。 “那你那么多财产,死后要给谁?”颜茜儿关心尚宇文的身后事。 “给我孙媳妇和她的孩子。” 程瑶的心灵此时满含泪水,感激尚宇文当她是家人。 “她也许是只不会下蛋的牝鸡,你为什么不要我这里已经有你外孙精血的骨肉?” 颜茜儿捉住老年人传宗接代的观念,勇于把肚子里的孩子推销出去。 “除了我孙媳妇瑶瑶,别人休想觊觎我一分一角。”尚宇文说。 “所以,我只会有一个老婆,程瑶。”宋展鹏补充道。 【】 夜深人未静。 程瑶侧躺,看到了落地窗外的黑暗大地,室内虽没有风,但她听见了风在山林里追 逐,听见大树为保不住落叶饮泣,听见鸟在空荡的枝头战栗,听见一切不快乐的声音, 源自她心底最深沉。 那个使她觉得万念俱灰的男人,现在就躺在她的身旁,传来酣睡的呼吸声,显然是 祥和入梦了,这让她气愤极了,甚至于绝望透顶。 颜茜儿的事,他没有给她只字片语的解释,她可以不心伤,只是感觉鼻子酸酸的。 但在这个属于隐私的房间里,他那依然冰冷的神情,让她倍感受辱,他竟把她当作无足 轻重的人看待,就这样在这张床上熟睡,他真能如此厚颜吗? 一声不是出于本意的叹息,从她唇齿间溜了出来,透著丝丝哀怨。 她听见他翻身,接著是他粗壮的手臂环住她,一连串密集的吻,从她的耳根滑下白 皙的颈项,来到被他扯开衣领的肩膀,把她抚弄得透不过气来。 “你要干什么?”她在他怀里蠕动著。 他不正经地说:“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要睡觉了,麻烦你行个方便,可以吗?”她消极抵抗,把体温降到冰点。 他意兴阑珊地放开了她。“你真的想睡了吗?还是愿意陪我聊聊?”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你想听什么?” “聊你的罗曼史。”她自顾自地说:“这会不会花上我一千零一夜?像那个嫁苏丹 王的大臣女儿,为求活命所采用的拖延战术,而我又为了什么?” “我的风流事,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精采,说穿了都是些利益交换的游戏,总在结尾 时,镜头停格在一只闪亮的钻戒上,打著the end。”女人当宋展鹏是凯子,宋展鹏当女 人是发泄的工具。 程瑶突然冒出一句话,“钻石是下堂妇的赡养费?抑或是孩子的教育基金?” “你难道看不出颜茜儿在说谎吗?”宋展鹏语气里有无限的失望。 “我最近视力不佳。”她冷冰冰地。 “我不和你谈她,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我想等孩子出世 后做遗传基因检验,便能还我清白。”他一副事实胜于雄辩的泰然。 “如果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做?” “在户籍上认领。” “那孩子的母亲怎么处理?”这才是她要的重点。 “她家的事。”他薄幸地说:“但是,我必须声明,我绝不可能是她肚子里那块肉 的父亲。” “这么有自信?”她报以嘘声。 “那一天,有做?没做?我的身体怎会不知道!” 她感伤地说:“她这样不是毁了她自己!” “别妇人之仁。”他爱宠地搂著她,一股发烧的欲望在他的眼眸里跳跃。 一个使力,他翻身在她的上面,先用柔情的眼睛钉住她的灵魂之窗,再用热情的双 手爱抚她饱满的胸脯,带领她到和他一样想要的境界。 她沉醉地呻吟起来,眼睛也跟著半张半闭,透出痴狂的慑魂迷情。 不解风情的电话,破坏了一屋子的爱欲,大声呼叫著。 宋展鹏抱歉地叹了口气,暂停疼惜。“这个时候会有谁打电话来?” “颜茜儿。”他们两人都清楚。 “喂!你干嘛?跟我道别?很好,你终于了解谎言是会被拆穿的,什么?死别!你 做了什么傻事?吞了一瓶的安眠药!可恶。”焦躁全写在他刷白的脸上。 挂了电话后,沉寂了一刻钟,他不安地说:“我出去一趟。” “真要寻死的人,是不会打电话告知诸亲友的。”程瑶冷眼旁观。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边穿衣服,边解释。 她无情地说:“打一一九。” “我送她到医院就回来。”他走到门口,背对著她一脸的醋意说。 “你滚。”她使尽全力把他的枕头甩在门上,却没有太大的回声便落了地。 谁才是妇人之仁?! 【】 黎明了,天空一片灰蒙蒙,又是个起雾的日子。 程瑶睁眼到天亮,宋展鹏的枕头也躺在地上这么长的时间,没人捡。 楼下的电话铃声发疯似地叫醒一家子的人,接著是匆忙的脚步声,夹杂著划破云层 的尖叫,“不好了,不好了。” 这时,她眼皮狂跳得厉害,太阳穴泛起了炽烧的疼痛。 “少奶奶,医院来电话说令堂快不行了。” “妈……” 她完全慌乱了,从更衣到医院这中间的经过,没有任何印象,只感觉到有双粗糙难 摸且老茧满布的手,一直包在她冰凉僵硬的手上,给了她温暖,延伸到心田。 病房里充斥著死亡的气息,她为此感到悲伤.泪如涓溪。 也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昏迷了好一会儿的程母突然醒来,眼神特别的清亮。 “听,多美妙的音乐,是天使在唱歌欢迎我。”程母轻拭女儿的泪痕,微笑地说: “孩子,我将去上帝的伊甸园与你父亲相聚,你该我祈祷谢主,而不是哭泣。” 她泣不成声道:“妈,不要离开我。” “我已经听见上帝在叫我的名字了,也看见了站在云上向我挥手的爱人,你说我怎 么能不走呢?”程母来时平静,走时依然不改静谧。 “我不管,我绝不让你走。”一阵酸楚的情绪,使她激动地拉扯被单的一角。 “人世间的一切总有时限,聚与散本无常,你要想得开。” “妈,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为什么一定要舍弃我,放我孤独一人地活著?” “孩子,天底下无不散的宴席,不论我在哪儿,都会把爱存在你的心里,与你同在 ,你会感觉到的。”程母相信肉体死了,灵魂与精神常在。 她摇晃著头,却摇落更多的泪水。“我不,我不,我就是不要你走。” “孩子,把头抬起来,给妈看你最美丽的笑脸。”程母扶起女儿的脸,离情依依。 “妈……”她最多只能不哭,笑会折煞人的。 “妈的时间不多了,在这不多的时间里,我把爱与幸福吻在你的额上,把我一生最 珍爱的记忆──一本相簿──留给我的女婿,你们要收好。” “我宁愿你……永远留在我身旁。” 程母抬起眼,托付身后事。“亲家外公,我把这两个孩子托给您费心了。”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尚宇文咬咬牙,点头。 “有了您,他们会找到幸福的。”程母心愿已了地合上眼。 “妈……不要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不要走,不要就这样去见爸爸,带 我去,我们一家团圆吧。”程瑶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哭喊。 “傻孩子,妈妈是上天堂,那儿是老年人的终点站,你还不能去。”尚宇文手按紧 她的肩膀,安慰著悲恸不已的程瑶。 “妈,你教我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外公会照顾你的。” “我要妈,我要妈,妈……”她像个孩子似的,歇斯底里地要妈妈。 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她晕了过去。 程瑶的思绪穿梭在时间的回廊中,所有的快乐、痛苦、愤怒和悲伤,搅得她头痛欲 裂,她拚命地想起身,但仿佛有两只胡桃钳夹住她的手臂,使她无能为力,只好大叫。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很久,但究竟有多久?她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人很疲 倦又不能不挣扎,像是掉进泥沼里,淤泥淹到了她的人中那般危险,她想冲脱出这样生 死的边缘线。 清醒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短髭青绿的宋展鹏,瞪著大眼,一动也不动地坐靠 她床头的椅子上,半喜半愧地说:“瑶瑶,原谅我。” 她厌烦地偏过头,没有办法再接受他一而再的道歉。 “没有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我的心也很难受,请你不要再鞭笞我了。”语音因悲 伤而哽咽,宋展鹏眼眶满塞著程瑶不愿见的水波。 她突然放声大哭道:“妈……” 尚宇文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孙的后脑勺刷过一巴掌。“怎么了?你这小子伤 害她还不够吗?” “外公,我没有,我只是乞求她的宽恕。”宋展鹏无助地说。 “瑶瑶现在身心受创太深,有什么话,等她心情平静后再说吧!” “也好,那我去守灵,请看护来照顾瑶瑶。” 程瑶强撑起插著点滴的手,奋力起身。“不,她是我的母亲,我一个人的母亲,我 要亲自守著她。” “你身子那么虚弱,不要逞强,万一吃不消,妈在天之灵也会伤心。”宋展鹏以手 压住她的身子,阻止道。 她像头蛮牛似的,甩开他。“我就算昏倒,也不准你将我从我妈的身旁移开。” “听她的吧。”尚宇文下了裁决。 冬天的尾巴,扫过大地,就像结了冰的溶雪,寒冽透骨。 守丧期已过,程瑶的悲伤依旧没有一点点抚平的迹象,她总是躲在房间里,最阴深 的角落,独自以泪洗面。 尚宇文来劝她,她客气地请外公再给她一些哭泣的时间;宋展鹏来逗她开心,她叫 他滚蛋;嘟嘟来陪伴她,她趴在它背上,哭湿它一身的毛。 这一天,谬以婕轮休,带著女儿小纯来看程瑶,希望以孩子童真的笑颜,冲淡程瑶 解不开的心结……结果当然奏效了。 程瑶自觉是个大人,又是小纯的阿姨,不能随随便便地在小孩面前一把鼻涕、一把 眼泪的,那样成何体统! 她们在樱花树下享受野餐的风情,那铺在地上的苏格兰花布,撒落了一席缤纷的樱 花雨雾,飘送著清淡又绚璨的花香,使人间的郁闷顿时减至无无迹,只剩下为花落赞 叹的气息,悠悠扬长。 大地响起了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和狗儿欢乐的吠声,一幅无争无斗的人生美景, 使庸庸碌碌的大人们放下心中的贪嗔痴,全心全意融入赤子无邪的世界。 最教程瑶豁然开朗的一幕,是小纯撑著拐杖追逐嘟嘟的画面,小纯没有因为行动不 便而放弃与狗同乐的欢笑,即使是四肢健全的小孩,也可能会因气喘吁吁的跑步而觉得这个游戏无味,小纯却没有被残疾的缺陷给绊倒,她像个精力充沛的孩子,尽情地挥洒著生命。在小纯的身上,程瑶感受到活著的感觉──真好。 程瑶竖起拇指,赞美地说:“你把小纯教育得一级棒。” “是她外公、外婆的功劳,我这个懒惰妈妈只有电话慰问而已。”谬以婕愧不敢当 。 “她四岁就能走路走得这么稳,真是成绩傲人。” “她比同龄的小孩多了两只铁脚,当然要超人一等。”谬以婕自我消遣。 “看到小纯的笑容,你这做母亲的一定是心满意足,快乐得不得了。”程瑶懂得以 婕那份笑脸看人,泪脸自看的心情。 “何止心满意足,简直就是心宽体胖,你瞧我,才脱离现场工作两个半月,小蛮腰 已成了水桶,真要命。”谬以婕拍了拍微凸的小腹,显示坐办公桌的成绩。 “急著想给小纯找爸爸?” “谢了,我怕怕。”谬以婕剥了个橘子,一大口塞下四片,攒眉弄眼道:“这算哪 门子的橘子,真酸,把我眼泪都挤出来了。” “早熟的水果,通常都是外表好看,内在酸涩。”程瑶丝毫不觉橘子酸味地吃著。 “好家伙,看你吃得津津有味的,我还以为是甜的……奇怪了,你不是不吃酸?” 谬以婕到现在牙齿还在打颤。 “大概是受心情的影响吧!”酸苦的人生,酸涩的味觉,如此才相配。 “有句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这人对口味的执著和狗是一样的。” 程瑶头疼了,“呸,呸,呸,以婕,你能不能换个比方,不要老是出口成‘脏’。 ” 谬以婕搜索大脑一会,换汤不换药地说:“猪牵到哪儿,都是猪。” “我真服了你,把人比成猪狗。” “有些人的确是披著人皮的禽兽,不是嘛!” 程瑶和谬以婕很有默契地对看了一眼,黑眸里相映著左威豪的影子,两人先是噗哧 一笑,接著是笑到肠子几乎打了结。 谬以婕快人快语道:“说正格的,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又没呕吐。”她脸一沉。 “很多事是常识看不准的,我怀小纯时,也没有呕吐,肚子尖尖的,又拚了老命嗜 吃辣椒,大家都说会生个火爆小子,你瞧,结果我生了个乖巧的千金。” “我怎么可能怀孕?”她自言自语。 “夫妻都已经恩爱了不下百次,当然有这种可能。”谬以婕一副过来人口吻地说: “不信的话,去药房买个检验纸,做尿液实验。” “现在怀孕好吗?”她失神地自问。 “好,让老总别成天到晚在公司里鞠躬尽瘁,好早点回家伺候怀有龙子的老婆。” 谬以婕虽然不很清楚程瑶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但从宋展鹏变成个机器人拚命工作看 来,夫妻俩正处冷战中。 “如此一来,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摆脱我了。”她忧愁满面。 “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谬以婕拍胸脯担保。 “他和外公说过,他喜欢一个人过日子。”说到这里,程瑶眼睛、鼻子红透了。 “小瑶,你很爱他。” 她慌乱地否认,“我没有,我恨他。” “没有爱,哪来的恨?平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谬以婕分析道。 “我就是。”小纯稚气的脸,插入大人们的谈话中。 “啊?”程瑶怔忡地问。 “妈咪说我是从天上下来的天使,因为没有会飞的翅膀,又不习惯用脚走路,所以 妈妈才买拐杖帮助我。”小纯笑咪咪道。 “我很会编故事,可以改行爬格子,骗钱。”谬以婕笑得很狼狈。 “帮我未来的孩子,编个妈妈为何不在他身边的故事。”程瑶恳求道。 真的,孩子生下来后,她将一走了之。 但,天下之大,何处容得下她残缺的身?她破碎的心? 第九章 宽松的毛衣,最能掩饰怀孕的身材,所以,程瑶不论是站在壁炉前,或是樱花树下 ,她总是那几件素色花纹毛衣换著穿。另外,她对酸简直是到了不吃不可的地步,为了 逃避眼尖的邱妈起疑心,她没敢在家里吃酸梅,常常躲到以婕的住处,关起门来大啖, 开开心心地吐了满烟灰缸的梅核,也不用担心家里人抓到把柄。 这算什么把柄?怀孕是件值得放鞭炮的好事,她居然像个未婚妈妈一样,搞得自己 灰头土脸。 其实,她只是觉得还不到说出来的时机,等颜茜儿那一胎的身世确认后,她再决定 说或不说,离或不离。 最近天气不稳,尚宇文风湿痛发作,经常躺在床上休息,所以,没察觉到程瑶的反 常。而宋展鹏老是早出晚归,即使是进了家门,也难得见上程瑶一面,只好过著清教徒 的日子,独睡客房,所以,他也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这一天的黄昏,她好心情地站在窗旁看晚霞,那片镀了金色的天空,美得令人屏息 。兴致正高时,却被谬以婕十万火急的电话,电召过去。 天啊!当程瑶一进门,看到宋芸芸淤青的眼角、嘴角时,她震怒了。 “他打你,他凭什么打你?”程瑶义愤填膺。 宋芸芸把头埋到手掌里,肩膀颤动得厉害,从指缝隐隐间泛开水气,是伤痛的泪。 “凭他的拳头硬,凭他在赚钱养家,是一家之主、天王老子。”谬以婕一语道破沙 文猪自傲又自卑的心态。 程瑶神情激动地说:“男人养家有什么了不起!哪个男人不是这样?” “他要的是女人养的日子,那种跷脚点钞票的享受。”软脚蟹找壳避风雨。 “我回去请展鹏为他加薪,让芸芸的日子好过一点。” “怎么个好过法?一万几千,只够塞他牙缝,他要的是一整排的金牙床。”谬以婕 深知贪心不足,蛇是会吞象的。 程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谬以婕危言耸听道:“若是从宋家得不到,他会逼著芸芸‘去赚’给他花。” “要芸芸上班?那也好办,叫展鹏安排个轻松、钱多的好工作,就成了。”程瑶反 应迟钝。 “你真傻,这年头老婆被老公带去卖身,已不是新闻了。”谬以婕开门见山,一语 道破。 宋芸芸压抑不住暴涨的苦水,终于决堤,一泻千里地哭出声来。 “芸芸有身孕,怎么可以……”程瑶气恼得话说不完整。 “左威豪不仅打花了芸芸的脸,还捶她的肚子,就是要她落体去赚皮肉钱。”谬以 婕一边递纸巾给芸芸拭泪,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程瑶气愤道:“虎毒不食子,他简直是禽兽不如。” “不,威豪他是喝醉酒了,不是有心的。”宋芸芸逆来顺受地。 “你还为他说话,值得吗?”谬以婕气得脸红得跟关公一样。“你忘了自己是怎么 冲出家门?是怎么过马路的?又是多么运气地碰到我,正好和你一起过十字路口?要不 是我即时拉了你一把,你现在已经呜呼哀哉了。” 程瑶打了个寒颤。“芸芸,你……你要自杀?” “没,没有,我只是一时失神,没注意到红绿灯的号志。” “那么川流不息的车阵,可能会从眼前消失?”谬以婕不给人留余地的诘问。 “或许我真的有那样的傻念头,不过,不会再有下次了,为了孩子,我会保重的。 ”宋芸芸头快要低到膝盖下,惭愧极了。 程瑶看不惯地说:“走,我带你去医院验伤,然后告他伤害。” 谬以婕懒洋洋地说:“我也是这么说,可是芸芸不肯,怕孩子出世后没了爹。” “那种男人做父亲,只会祸害子孙,还不如女人独力养孩子。” 谬以婕一针见血地赞同,“英雌所见,完全相同,但芸芸还是爱他,而且深爱。” “威豪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我不是千金之身……” “什么?”程瑶和谬以婕异口同惊。 “我不姓宋,该姓什么?外公也不知道,因为我是大哥捡回家的孤儿,没有人要的 弃婴。”宋芸芸搓著自己的手,不安而羞惭。 “芸芸,回家吧,和左威豪离婚,我相信外公会欢迎你和你的孩子回家的。” 我知道如果我和威豪分开,外公依然会爱我、疼我,可是没有了威豪,我的心会碎 掉的;即使我忍住了所有的痛苦,可是威豪会回过头来找外公和大哥的麻烦,我不想给 他们带来困扰。”宋芸芸找了一大堆借口推拖。 “不,芸芸,你知道你外公、大哥都比左威豪强,你只是太爱他了,还没清醒。” 程瑶了然于心。 “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这一切,像你这样子的爱不会永远炽热的。”谬以婕也有同 样的切肤之痛,贫贱夫妻事事哀。 宋芸芸认命地说:“我想我该回去了,威豪还没吃饭,我要回家了。” “不行,那太危险了。”谬以婕语气强硬道。 “我们送你回去。” 爱情磨人心、磨人性,把棱角鲜明的宋芸芸磨成了平圆的受气包。 来到了内湖,宋芸芸的新居是栋不起眼的国宅,这样的评论,是以左威豪的价值观 做成的结论。 但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眼神,程瑶和谬以婕却看到了整个社区的美,每四栋楼房 围著一块绿油油的草皮,沿著边缘种了榕树乘凉,而一楼住家多半都有庭院,有的用九 重葛围篱,也有用夜来香筑墙,巷道的柏油路宽广安静,是个居住的好环境。 在进入虎穴前,宋芸芸说要去超市买菜待客,被程瑶和谬以婕阻止,硬是拉著宋芸 芸补身子去,然后才买了盒便当当是喂狗。 钥匙还在门锁孔里转动时,门内已先声夺人地骂道:“臭婆娘,你死到哪儿去了? ” 左威豪这么一吼,宋芸芸手不听使唤地颤抖,钥匙圈摇晃得当当作响,门却稳若石 壁,彷如“芝麻开门”的咒语失灵了。 谬以婕体贴地接过钥匙,好心地说:“我来。” 门突然被拉开,“要死了,连门都不会开。”左威豪恶狠狠地出恶言。 冲鼻而来的酒气,使谬以婕手不停地扇风,嫌恶道:“什么要死要活!你喝这么多 酒,当心酒精中毒,第一个去阴间报到。” “威豪,对不起,回来晚了。”宋芸芸像老鼠一般钻到门口,娇小的身材往前一站 ,垂头低肩,怎么看都还是像只老鼠,胆小懦弱。 左威豪毫不理会旁人,责问道:“你跑到哪儿去鬼混?又花了我多少血汗钱?” “和我们吃日本料理,我出的钱。”谬以婕摆出叉腰茶壶的姿势。 “妈的,老子我还没吃饭,你竟然敢在外面大吃大喝!”左威豪挥舞著拳头。 谬以婕横跨一步,指头戳在左威豪的肩胛骨,挑衅道:“左威豪,你是不是想雪耻 报仇?看看是我的跆拳头退步了,还是你那只会欺侮老婆的三脚猫功夫进步了?” 他收敛地说:“好男不跟女斗。” “孬种。”谬以婕手一伸,将左威豪弱不禁风似的身形推开,大摇大摆地进屋。 他低吼道:“这里是我家,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程瑶冷不防地冒出,“不对,房子是外公的,你没有权利赶我们走。” “小瑶,不,总经理夫人,今天怎么有空莅临寒舍?”左威豪眼睛一亮,醉意消退 了大半,但爬满血丝的白眼球里,隐含阴邪的寒光。 “关心我小姑的婚姻,幸不幸福?” “是大舅子,还是外公要你来的?”他精神为之一振,以为咸鱼要翻身了。 “我自己,他们都不知道。” “芸芸,总经理夫人难得来,对做下属的人而言,是无上的光荣,求之不得的大事 。”左威豪马上露出狐狸尾巴。“你难道不会去厨房烧水,泡杯又热又香的好茶,帮我 做好公关?就连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 “我这就去。”宋芸芸唯命是从地走进厨房。 谬以婕看不过地说:“左威豪,她是你太太,不是你的下人,你发什么飙!”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管我们夫妻怎么过!” “我不但管定了,我还可以带她去验伤,到法院按铃告你伤害罪。” “我怕法院判我离婚吗?告诉你,我求之不得。”左威豪嚣张道:“是她这个没有 人要、没有身分、没有地位的孤儿,死缠著我不放,不是我留她的。如果你们能劝她高 抬贵手,还我自由之身,我真是感激不尽。” “以婕,小瑶,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不用担心,回去吧。”宋 芸芸突然按捺不住地冲了出来,泪流满腮。 “妈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竟然要赶走我的总经理夫人,想害我不能升官发 财吗?他妈的!就只会妨碍我,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左威豪破口大骂。 “自己是窝囊废,不要指别人是扫把星。” 程瑶软硬兼施道:“左威豪,你只要努力做事,想升官发财唾手可得。” 左威豪毫不领情地说:“我没你本事、没你运气,不能替宋家生个继承人……” 宋芸芸急急地打断,“对不起。”一脸无地自容的羞愧。 “不要紧。”程瑶平静地说。 “离了婚后,我们重新来过,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左威豪看在钱的份上说。 “不,不要,我不要离婚。”宋芸芸猛地摇头,披散了头发。 左威豪不屑地说:“神经病,有被虐待狂。” “离婚,那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宋芸芸委曲求全。 “这孩子是在我跟你结婚前就有的,别硬推给我,我不当冤大头。”左威豪寡廉鲜 耻地说:“何况你又不是处女,还在美国那种婚前性行为开放的国家生活过,谁晓得他 是谁的种?” “左威豪,你究竟是人?还是魔鬼?竟然污辱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我只是个一生倒楣的人,生在没有财产的穷人家,聚了个没有丰盛嫁妆的孤女做 老婆,还要莫名其妙地认个杂种做儿子,这……” “左威豪,我跟你拚了。”宋芸芸从身后抽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程瑶好言相劝道:“芸芸,不要,不要拿刀,快把刀放下来。” 谬以婕满头大汗地试著阻止道:“是,要教调禽兽,交给我这个驯兽师就好了,不 要动刀。” 说时迟,那时快,左威豪突然扑身冲向宋芸芸,然后两人扭在一起,让旁人不知如 何劝架。 “啊”的一声,血流成河,悲剧发生了。 守候了一夜,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曙光,接著整个黑暗的大地亮成了白昼。 风,拍打著玻璃,发出颤抖的响声,声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怎么太阳出来了, 红尘却还是任由凛冽的寒流吹袭?刺人的心,刺人的骨,刺人的眼;于是心在痛,骨在 栗,眼在哭,大地好悲哀! 医院急诊室的门外,紧张的情绪虽在医生宣布“手术顺利、病人无碍”之后消退了 ;但低沉的忧愁却窜上了心头,大家为了胎儿不保的遗憾,眉毛纠结在一块,等一会儿 芸芸的麻药退了后,怎么对她说呢?她怎么担得下这第二个打击呢? 第一个打击宋芸芸的是爱情,它逃跑得无影无。在左威豪两手染上了血的那一瞬 间,他想到的不是救人,是洗手,把那腥红的液体冲掉,这些看在宋芸芸的眼里,真比 死还痛苦。然后救护车到了,程瑶和谬以婕随车同行,左威豪却换好一身干净的衣服, 自顾自地吃便当,无视她的伤势与眼泪。 为了将左威豪绳之于法,尚宇文气不过地报警抓人,要左威豪付出杀子伤妻的代价 。 宋芸芸在痛楚的呻吟中苏醒,围在她身旁的亲人纷纷呼唤著她的名字。 “威豪人呢?”宋芸芸转头,遍寻不到左威豪。 尚宇文怜爱地说:“芸芸,外公来看你了。” “外公,大哥,大嫂,以婕,我没事了。”顿了会,宋芸芸虚弱地拉开嘴角,微笑 地问:“威豪人呢?是不是躲在你们的背后,不敢见我?” “芸芸,他不在这儿。”尚宇文冷绝地说。 “他在门外,对不对?以婕,你帮我叫他进来,告诉他我没事了,也不怪他,叫他 快进来看我。”爱情是无罪的,罪在爱错了人。 宋展鹏把话说得更白,“芸芸,他不见了,畏罪潜逃。” “什么?他没有罪,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他为什么要逃?”宋芸芸感伤地将双手抚 住腹部,本想压住激动以免影响胎儿,却惊愕肚子平坦一片,除了缝线。“孩子呢?外 公,我的孩子呢?” “孩子没保住,流掉了。” “外公,您为什么硬要把我的孩子给拿掉……” “芸芸,不是外公,孩子是被左威豪伤到的,送医途中就已经胎死腹中了,医生替 你取出来的。”程瑶出声澄清。 谬以婕尖声说道:“刽子手是左威豪,是他亲手夺去孩子的生命。” “不,不,我不相信。”宋芸芸泪如雨下。 “芸芸,难道你忘了当时的情形?你拿著刀子,威胁要和左威豪拚命,结果左威豪 趁你不备时扑了过去,然后你就被他刺伤了。” 宋芸芸呢喃道:“我……我只是吓唬他,我怎么舍得伤他?” 门口站了个穿制服的警察。“对不起,这里住的伤者是宋芸芸吗?” “是的。” “凶手已经抓到了,麻烦她确认一下,这一位是不是就是拿刀伤人的左威豪?” 左威豪不甘愿地被拖了进来,手上挂著铁铐,眼睛斜瞟,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低 声咒骂什么。 宋芸芸怎么也捉不到他的眼神,却感觉得到他的冷漠,颓废地缩在被子里,让绝望 与痛苦啃蚀她的爱情,一点又一点地吃掉。 “警察先生,我当时在场,可以做证人指认他。”谬以婕自告奋勇。“就是他没错 ,伤妻杀子的左威豪。” 左威豪爆炸似地嚷道:“我没有,刀子是她拿出来的,是她要杀我,我只是自卫, 伤到她是个意外,纯粹是意外,她自己也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尚宇文鼻酸道:“芸芸从小到大就怕血,她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伤人。” “她当时只是站在那边,拿著刀子,自己也怕怕的样子,根本没有要袭击你的动作 。是你突然冲过去,把刀夺下后,居然不是把刀丢掉,而是反手刺她一刀,不,是两刀 ,刺她的腹部。”谬以婕指证历历。 “不,不是的,警察先生,是她要杀我,她们两个是帮凶,说的话不足采信。” “左威豪,你睁眼说瞎话,不怕天打雷劈吗?”程瑶火气可大了。 “我没说谎,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带她们两个来我家,说是要教训我,而且这个 女人有练过功夫,如果不是她放任她拿刀砍我,依她的手脚,夺下刀子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是她扑向我,她们两个袖手旁观,结果却适得其反,她们见阴谋不成,现在还想 反咬我一口。”左威豪的手比过来指过去,忙得警察晕头转向,他的手却没打结。 “我们去你家,是因为你打芸芸,我们是专程护送她回家,免得你再揍她。”程瑶 说明原委。 “我哪有揍她!是她自己摔跤,跌花了脸。” “若照你所说的,那你为什么要去旅行社办签证,准备去新加坡做什么?”警察问 道。 “警察先生,她家很有钱,我怕他们到时候买通法官,诬判我重罪,让我含冤莫白 。”左威豪四两拨千斤。 “够了,够了,左威豪,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宋芸芸心死了。 “你要撤消告诉?” “对,只要他签字离婚,我就撤消告诉。” 左威豪如释重负道:“快去请律师来,我马上签。” 尚宇文不甘以德报怨,“芸芸,不能便宜了他,他要为孩子一命抵一命。” “不,我狠不下心伤他,让他自食恶果,遭天谴吧。” 终于,事过境迁了,一切又回到起点。 宋芸芸失去了胎儿,重新回到亲人的怀抱,心情已恍如隔世,是平静也是空茫,没 有了眼泪,也没有了笑容,她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疗伤止痛。 今天,有个难得的好天气,大地暖暖的。 尚宇文一早带著邱妈煲的麻油腰花汤,喜孜孜地赶往医院,找回疼爱外孙女的心情 。 宋展鹏昨天在医院陪芸芸,今早回到家洗个澡,又匆匆忙忙上班去,虽然他走的时 候,程瑶已坐在客厅看早报,但经过沙发的那一段路,他们彼此像是隐形人,谁也没和 谁打招呼。 屋里又恢复了冷清,每个人都在忙,只有程瑶找不到事做,比较正确的说法是,做 什么事她都没心情,一颗心空空洞洞的。 上天总是看不惯闲人,派了个意外给程瑶磨牙。 颜茜儿推了个出国专用、镶有轮子的旅行箱,登堂入室。 “你怎么进来的?” “搭便车。”事实上,颜茜儿花了笔昂贵得有如去欧洲来回机票的车资。 “哦,今天是星期四,超级市场的送货日,难怪你一身腥味!”程瑶心知肚明。 “你来干什么?” “我来待产。”颜茜儿刻意挑了张与程瑶对坐的沙发坐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这儿又不是医院,也不是未婚妈妈之家,你不觉得走错门?” “谁在我肚子里种瓜,我就要在谁的田里生瓜。” “好,邱妈最近在后院辟了一块菜园,那儿肥料充沛,很适合你生瓜。” “程瑶,嘴巴厉害又如何?自己肚皮不争气,就不该死占著茅坑,又不拉屎。” “我高兴,让你憋到忍不住,拉了一裤子丢人现眼。” 颜茜儿卯足了劲。“我就算要拉,也会拉在你家门口,让你跟著臭。” “我会火速召集全台湾的摄影师,抢拍你光屁股的镜头,为你出本特别的写真集, 震惊国际视听。”程瑶轻轻松松地反掌折枝。 “对了,听说令堂病危的那一天,和展鹏在医院陪我度过生死关头是同一天,真是 不好意思,害你妈没见著女婿,气死了。”颜茜儿大不讳地讥讽。 “没关系,我妈有托梦见展鹏最后一面,原谅他的心地善良。”她才不上当。 颜茜儿吹牛地说:“展鹏对我真好,天天一通电话,嘘寒问暖的……” “那又怎样!他天天回家睡在我身旁。”程瑶依样画葫芦。 “他应该是明白了,孩子是他的骨肉,毕竟父子连心。”颜茜儿自我膨胀。 程瑶气死人不犯法地说:“心怎么连?只有连体婴才有可能心脏相连。” “我是指感应。” “谁感应谁?孩子又不在他的肚子里,血脉不相连,又不是你,只有母子才会有心 电感应。” “程瑶,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还不趁现在赶快跪下来,舔我的脚趾,等到我生龙 子的时候,搞不好会赏你间阁楼栖身,让你在我坐月子时.帮我伺候我老公。” “聋子?你生聋子?宋展鹏耳力很好,你怎么会怀了个听觉障碍的种,大概是在外 面杂交到血统不良的男人,所造成的后遗症吧!” 颜茜儿气得血液逆流,脸色成了猪肝色。“我要是生男孩,宋家有了继承人,你就 准备卷铺盖走路去。” “生出来再说,谁晓得你那块肉是给谁睡肿的?” 这下,颜茜儿没了皮条,站起身,推著行李想硬闯阳关道,桃花源的入口。 程瑶洞悉她的企图,也跟著起身,拦阻道:“大门在那边。” 颜茜儿苦情地说:“求求你,让我在这儿孕育孩子。” “作梦。” “拜托你,我们同是女人,就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住下来。” “免谈。” “你怎么忍心看我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没有人照顾?” “花钱请人伺候。”程瑶文风不动。对敌人退一小步,就等于把自己逼到墙角。 “你为什么这么没有同情心?”颜茜儿打开水龙头,浪费水资源地卖力做戏。 程瑶轻柔地说:“我要为我的孩子打算。” “你……你也怀孕了?” “所以,只好对不起你了。” 颜茜儿如丧家犬地走了,邱妈正好进客厅。 程瑶站在落地窗前,望著被太阳晒得发亮的皮箱和颜茜儿颓丧的背影,越走越远, 最后从地平线消失。这才是前一秒钟的记忆,她后一秒已没了印象,想淡忘得彻底。 然后,她抬头看天看得出神,感叹世事的变化无穷,心里想著:也许有一天宋展鹏 就站在她现在的位置,用刚才的角度,看她远离,而那时候,他的心情是怎么样?她又 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孩子会有转圜局势的力量吗?以前,她不想用孩子来牵住她和他截断的红线,如今 ,她深深地渴望孩子能助她一臂之力,捉住她离去的衣角,翻过他向背的身子。 颜茜儿挑今天来下战书,实在是大错特错,因为掘起了她埋藏在内心最底层的爱, 就像阿拉丁神灯中被释放出来的精灵,拥有谁也阻止不了的力量。 她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也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作对,和芸芸一样,只要在他身边,就像蜜蜂停在花瓣上,甜 蜜得不能用言语形容。 到了晚餐时间,由于宋芸芸回家休养,一桌子的补品、炖汤、药膳,使得餐厅充满 了中药的香气,这种味道让程瑶不由地食指大动。 不记得有谁讲过什么笑话,总之,尚宇文从进餐厅开始,不时前俯后仰地窃笑、嬉 笑、哈哈大笑,最后是又呛又咳地断笑,然后连泪水都迸流到了眼角。 问他为何而笑?他说:听到天大的好──笑事。 是什么好──笑事?他却自私地回答道: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尚宇文的心情好到不能自拔,因为男人不喝麻油酒,所以,他开了瓶轩尼诗xo,陪 两位女士同饮,并诗兴大发地吟了段“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 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 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来,女士们,干杯。” 程瑶和宋芸芸的心情也受到快乐的感染,一碗水酒,碗见底,不养金鱼。 一直到了子夜,宋展鹏才回家,错过了合家欢的场面。 宋展鹏步履蹒跚,走路歪歪倒倒,那样子远看像酒醉,近看是醉酒,手上还握著一 瓶没有液体的空酒瓶,从门口进来后,索性就躺在沙发上不起,打起呼来,空瓶仍不离 手,像是溺水者的浮木,有支撑的感觉。 一条温热的毛巾覆在他额上,退了他的昏沉。 “外公,你怎么还没睡?”他的眼睛亮得像只猫,在漆黑的四下,很快就辨识出身 旁的黑影。 “等你。”尚宇文难掩笑意道:“都快要做爸爸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不自爱、 不检点,真教人担心。” “连你也这么不相信我!”宋展鹏会错意。 “是瑶瑶怀孕了。” 宋展鹏坐直了身。“真的?!什么时候证实的?几个月了?她现在在哪儿?” 尚宇文按捺住他的冲动,耐心答道:“今天早上邱妈听到的,大概两个月,她现在 当然是在房里睡觉。” “我这就去看她。” “你别去吵她,我有话要对你说。”尚宇文钜细靡遗地将邱妈听见的事,从头到尾 说一遍。然后,带著苛责的语气问:“你打算怎么办?” “做个好丈夫、好爸爸。”他简简单单地答道。 “那个祸水女人?” 宋展鹏毫不犹豫地说:“随便她,反正孩子生出来后,她自然会知难而退。” 尚宇文绷著脸责问:“这件事有必要拖半年,才能水落石出吗?” “我想不出其他法子解决。” “去调查,花钱请侦探,查查看她的怀孕报告确不确实?如果时间、受孕都是假的 ,那么就单纯多了,没受孕就没有以后的问题;如果时间不对,孩子的父亲铁定不是你 。就算两项都没有问题,也不难,那天和你们在一起的还有谁?问问他们,应该找得到 元凶。” 姜是老的辛辣。 “只有陆、她、我三个人在那个房间喝酒。”宋展鹏回忆道。 “那陆嫌疑最大。”尚宇文一口咬定。 宋展鹏不很确定地说:“我醒来后,他人已不在房间里……” 尚宇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你说什么?这么说,还是你最有可能造孽。” “没有理由,我们三个人都喝了那瓶掺了药的酒,照理来说陆不可能没事,为什 么我倒了,他却能完好地走出去?人又去哪了呢?” “你确信他也醉了吗?” “我不晓得。”宋展鹏爬梳额前短发,一脸迷惑。 尚宇文叮咛道:“唉!这件事没弄清楚前,大家都暂时假装不知道瑶瑶怀孕。” “为什么不能对她好?” “她不让我们知道,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就顺著她的心,大家一块儿演戏。对了 ,你岳母的遗言,进行得怎么样?” “很顺利。” 【】 第二天早上,程瑶下楼吃早点,出乎意料地看见宋展鹏也在座,她犹疑地张望时钟 ,八点十分,这个数字告诉她,工作狂上班迟到了。 但他似乎不很在意时间,虽然她没瞧见他埋进报纸里的表情,不过,从桌上没有一 点缺口的火腿蛋,和满满一杯的鲜奶,她肯定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可能会发生地 震,震央就在碧茵山庄。 程瑶才坐定位,宋展鹏太巧合地放下报纸,也开始吃早餐。她细嚼慢咽地撕著牛角 面包吃,眼神一直暗暗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有几次,他忍不住掀起睫毛偷瞄她,都被 她捉个正著,像是官兵捉强盗般,她以逮到他为荣。 “外公,这面包、牛奶是不是刚出炉的?好烫,吃得我满头冒汗。”芸芸烫舌地。 “既然如此,我们一老一病的待会再吃,小俩口慢慢用。”尚宇文附和道。 程瑶的第六感告诉她,他们知道了,知道她怀孕了。从昨晚一桌的药补膳食,外公 笑不止的快乐,芸芸祝福的目光,梳妆台上突然出现的酸梅,以及今早宋展鹏善意的出 席,外公、芸芸恶意的缺席,都证实了她的想法。 “我吃饱了,你慢慢享受。”客套完后,她拔腿就跑。 “等一下,瑶瑶,你今天有没有什么节目?” 一听到他磁性的嗓音,她四肢无力地坐回原位,尽量平稳地说:“我和以婕约好了 ,今天要一起去选送给小纯五岁的生日礼物。”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我送你一程,好吗?” “你今天不上班?” “本来想和你到郊外走走,既然你和以婕约好了,那就作罢。”他脸上堆砌著款款 深情说:“改这个星期六,也就是后天,我可不可以预约你一整天?” 她受宠若惊道:“这会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天啊!星期六是百货业大赚钱的日子,也是宋总经理微服出巡的时间,他居然为了 她,不,是她肚子里的他(她),放弃听收银机开开关关的美妙声音,真教人感激涕零、 痛哭流鼻水、没齿难忘……到来世衔草结环以报。 “只要你高兴,以后每个星期六,都是我的休假日。”他这么决定了。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路上的风,嗅起来竟有春风的芬芳,有菊花开的味道。 东区,不论是在哪一季,总是有排山倒海的人潮,挤在商店街、电玩店、红绿灯的 路口,相互擦肩、接踵而过。 程瑶和谬以婕两个人,两手都提了满满的纸袋,一副大丰收的模样,羡煞路人,不 仅是那些名牌商标的纸袋,还有她们的装扮,让人惊艳红颜的美丽。 在十字路口的红砖道上,碰上了红灯,对街路口停了辆闪著黄灯的宾士车,司机小 扬摇下车窗,正往她们这儿瞧。 “你今天好奇怪,老是突然就痴痴呆呆地傻笑,什么事那么好笑?”谬以婕观察入 微地问道。 程瑶搪塞道:“我笑起来好看,所以就多笑点。” “疯子!”谬以婕出言不逊。 程瑶耸耸肩,小小的笑窝像花蕾绽放,愈开愈美。 “天啊!骂你疯子,你都还笑得出来?!”谬以婕在原地绕了一圈,更像失常的人 。 “总不能叫我在这路上哭吧?” 谬以婕的眼光在她的脸上掘了老半天,挖到宝似地惊喜道:“冷战结束了?” “柏林围墙是倒了。”比喻得恰到好处。 “太好了,这世上又多了对百年好合的佳偶。” “何必管那么长远的未来,只要现在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程瑶自我画限。 “刹那就是永恒,真像谎话。”谬以婕打开话匣子道:“这跟不在乎天长地久,只 在乎曾经拥有,同样是对爱情最不敬的咒语。我想,这两句话一定是没谈过恋爱的人发 明来拆散有情人的咒语,你可别上当。” 程瑶喊出停战牌。“准备过马路吧,灯号要变了。” 绿灯一亮,所有的人迫不及待地勇往直前,程瑶脚还没跨出完整的一步,身后有个 莽撞的汉子,手臂弓开,握紧拳头,猛地往她背后撞击过来。程瑶一个重心不稳,上半 身趴在斑马线上,脚却还在原地,摔得不轻。 谬以婕顾前盼后地迟疑了数秒,然后,无奈地放过闯祸的人,把程瑶扶到骑楼下, 让她靠著柱子坐,以便审视伤势。 小扬见状像支箭般,从反方向奔过来,手脚俐落地擒住想逃跑的汉子,反扣住他的 臂膀,压著他越过鼓掌叫好的人群,来到程瑶的跟前。 “撞倒了人,你还敢跑!” “我又不是故意的。” 谬以婕气不可遏说:“她是孕妇,你这么用力推她,是不是想害她流产?” “以婕,我的腰好痛。”程瑶痛苦地哀嚎。 “小扬,把他扭送到警察局,然后打电话给总经理,我现在就送小瑶去医院。如果 小瑶出了什么差错,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谬以婕临危不乱地。 “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拿人手软,听候差遣的小喽啰。” “谁这么缺德?竟指使你伤害个有身孕的女人。” “一个歌星,叫颜茜儿,而且她没有告诉我,要撞的女人有身孕……” “小扬,你赶快通知总经理来处理,我先走一步。” 程瑶缺氧地晕厥了过去,最后的念头是──孩子,不要走。 第十章 在母体受创下,胎儿强韧的生命力,稳若章鱼的吸盘,紧紧附在子宫内壁,没被这 次的撞击扯断与母体相连的脐带,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开始。 母亲是直接接收福气的媒介体,孩子则是间接吸收福气的享受体。 第一福是口福:病房里堆满了水果、人参、燕窝等各式高级礼盒。第二福是身福: 像怀了皇子的正宫娘娘,躺著被伺候。第三福是心福:外公的关怀、芸芸的和善、以婕 的友谊、家人的慰问,还有最重要的是宋展鹏的温柔,使她感动得梦里都会笑。 她想,这些一定是父亲和母亲给的庇荫。正所谓善有善报,父母在世时都是好人, 虽没有享受到应得的福报,但他们所积的德,转嫁在女儿的身上,使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 所以,她相信,走过了艰辛的坎坷路后,等在她眼前的,终会是幸福、快乐的坦程 ,与爱同行。 当母子平安的消息,传进宋展鹏的耳朵中,他哭了,那种孩提时候便不曾再流的 眼泪,如今尝起来竟然是又咸又甜,有欢有悲地占剧了他的整个情绪。 他在泪水中苏醒,爱被释放了。 那一刻的心境,是清澄的泉水,无杂质的,使他的思维飞翔在全然洁净的空间里, 认真地寻找爱情的真谛……在众多的爱中,有浪漫的一见钟情、激烈悲状刺鸟式的只为 一次美丽的爱情、也有平凡但矢志不渝的爱;他要的是钟爱她的一生。 他这才发现,自己爱她已是那么深了。 【】 关于颜茜儿的阴谋,宋展鹏一直耿耿于怀,程瑶看穿了他的心事,轻轻的一句“得 饶人处且饶人”,使宋展鹏带著平和的心情,前去了结恩怨。 但,事与愿违,颜茜儿紧锁著大门,激怒了在门外罚站了一个小时的宋展鹏。 咚咚地捶打著铁门,他如狮子吼道:“你给我开门。” “我不开,不──开。”颜茜儿见汉子没来拿尾款,知道事迹败露,缩头缩尾起来 。 他放出狠话威胁道:“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抓你,治你应得的罪。” “她是……是她自己不小心跌倒,关我什么事?” “我又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是瑶瑶被人撞倒的事?” “我什么都没做,我……我只是很注意你和你家人的动静,她……跌倒的事是我探 听到的。”颜茜儿舌头打了好几个结。 “撞瑶瑶的男人已经在警察局做了口供,说你颜欣仪就是幕后主使。” “我不认识他,他是随便编了个名字好为自己脱罪,好死不死地,编的名字刚好是 我的本名。”颜茜儿后悔给了那汉子本票,自拿砖块砸了自己的脚。 “我不跟你废话,你要是坚决不开门,那我们就没办法私下和解,到时候警察局见 了。”宋展鹏下最后通牒。 拉开铁门,隔著绿纱,颜茜儿惊惶道:“如果我开门,你就不告我吗?” “那要看你的诚意。”宋展鹏早无计较之心。 门开后,她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道:“展鹏,我只是害怕失去你,一时胡涂才做 了傻事,你不要怪罪我,我最近因为怀孕,情绪低潮到无法控制,所以……” “颜茜儿,你有不满就冲著我来,何必拿我家人开刀?尤其是瑶瑶肚子里的孩子, 这么小的生命,你居然狠得下心去伤害!” “我……我当时只想到你有了那个孩子,就会不顾我的孩子,才想出那个坏点子, 但是我出发的动机,其实只是应证了古老的道理:母爱都是自私的。我这么做纯粹是想 为我的孩子争得一片天。”颜茜儿真理、歪理混为一谈。 “那将来孩子遇到障碍、挫折,你也会奋不顾身地为他铲除障碍?” 她用错了母性的光辉。“我会给他一条最好走的人生路。” 他惊怪地叫道:“如果障碍是人,是别人家的孩子,那你岂不双手沾满了血腥!” “我不会,我没有想到会有人的障碍……”她窘困地说。 “茜儿,天下父母心,都一样想给孩子最好的生活环境,但是成长的过程有了难关 ,做父母的是要在一旁开导他,为他加油打气,而不是替他成长。”宋展鹏将心比心, 把自己要做人父的心情,分享给将做人母的颜茜儿。 “我懂。” “你只能给孩子学步车,让他学会走路,绝对不能说怕他摔跤,所以天天抱著他、 背著他,那样他将永远学不会走路。” 颜茜儿眼眸有了生气。“展鹏,你今天是要来给我的孩子学步车?” “什么?”宋展鹏呛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不会弃我们母子于不顾。”颜茜儿自我安慰。 “我绝对不是孩子的父亲。”他的否认,相对她的陶醉,格外铿锵有力。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否认?”她泄了气。 “我喝醉了酒,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医学研究报告是这么说的。 “展鹏,我的要求不多,我只要你承认孩子,我愿意做小,不和程瑶争名分。”演 起见不著阳光的地下夫人,她的表情确是入木三分。 宋展鹏疑虑道:“你只要我承认孩子?是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肯要他?” “他不是胡来的,他的的确确是你的骨肉。” “你的入幕之宾一向不少,何苦一定要死缠著我这个有妇之夫?” “宋展鹏,我不许你污辱我。”颜茜儿挺直背脊说:“我也许男的朋友很多,花边 新闻也不时见报,但并不表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最起码我没有怀过孕,没有堕过胎, 这是我第一次因爱而有的结晶。” “那一天,除了我之外,还有陆在,所以孩子不见得是我的。” “好,我们找陆来对质。” 【】 陆不明就里地问:“骗我说来喝酒,怎么桌上既没酒又没小菜,搞什么鬼?” “陆,茜儿怀孕了,她说孩子是我的……”宋展鹏单刀直入。 “臭小子,你真是头顶生疮、脚底长脓,坏透了。”陆大声公地吞没了宋展鹏未 说完的话。“家有美眷,还要在外面搞三拈七,这未免太缺德了!” 宋展鹏扯开嗓子喊道:“听我把话说完,孩子不是我的……” 一山还比一山高,颜茜儿提高八度音地说:“一定是你的。” “两位别争,你们找错了人,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摸骨神算,怎么晓得孰是孰非 ?”陆长叹了一声,口气充满苦楚。 “这件事和你可能有关。”宋展鹏迂回地说,怕太直接了,会引起反弹。 “怎么说?”陆的反应出奇的平和。 颜茜儿气鼓鼓地说:“陆,你别理他,他想嫁祸给你。” “茜儿是在苏黎世那晚受孕的,而那晚我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可能有能力做爱?” “你不用对自己的能力谦虚了,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敢作敢当地说:“是那晚发生的……茜儿,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在陆不退缩的眼眸中,宋展鹏看到了燃烧旺盛的爱情火簇,陆深爱著茜儿?! “你干嘛要替他背黑锅?”颜茜儿眼里塞满了戒备,声音刻薄地说:“我懂了,是 诡计,你们串通好的,要让我的孩子享受不到荣华富贵。” “茜儿,我除了没有办法赚到像展鹏那样的财富,但吃香喝辣、汽车洋房我也有, 而且还可以给你和孩子最完整的爱和幸福的家庭,这些是展鹏不能给你的。” “你真是他的好朋友,为他两肋插刀,痛死了都不会吭一声。” 宋展鹏提醒道:“茜儿,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陆是多么地爱你?” “他爱我?!那为什么不成全我?让我的孩子能与他的亲生父亲相认,干嘛要当程 咬金,半途跑出来坏我的事?”颜茜儿冥顽不化。 陆好脾气地说:“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不听。”颜茜儿两手捂耳,闭合的眼缝滴下眼泪。“陆,枉费 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你竟然帮他来伤害我。” “茜儿,我爱你,从我对爱情还是一知半解的青少年时候开始,我就只爱你一人, 这么多年了,这份感情虽然一直压在心里,但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过一分。” “你骗人,你骗人!” “我没有真正去谈过恋爱,因为我了解自己不能忘记你,这样对别的女人是不公平 的。于是,我对自己立下誓言,要在你还未结婚前,赚一笔能让你点头嫁给我的存款。 ”陆感性地说:“我们来自同样的眷村,我知道你家的经济环境向来不好,令尊又早 逝,你和继父处不来,所以你看重金钱,以为有钱就有幸福,这让不了解你的人,把你 当成拜金女郎瞧不起,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知道金钱是你的安全感来源,现在的 我也许还不够格娶你,可是,孩子已经替我们作了主。” “陆,一切都太迟了,如果展鹏不要孩子,我会独立抚养他的,我不要我的孩子 像我一样,被继父养大。”颜茜儿心有余悸,不堪回首过去。 “孩子的的确确是我的。”陆求证道:“那一天,你带来的酒是不是预先放了迷 药,想要和展鹏生米煮成熟饭?” 颜茜儿眼睫不敢抬地点头。 “坦白说,我没有昏迷,只是有一点飘飘欲仙的晕眩,和展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相 比,我是相当清醒的。”陆一五一十地说:“那天我们在喝酒的时候,你从我口袋 拿烟去抽,当时我可能有一点意识模糊,所以,忘了阻止你那烟不能抽,那是大麻烟, 我偶尔通宵洗照片用来捉神的,你抽没两口,整个人就失去了控制,一直缠著展鹏想要 那个,可是展鹏睡得跟死猪一样,动也不动,你就转向我这边,和我发生关系。” 颜茜儿装腔作势地说:“卑鄙,趁人之危。” “我没有,是你……” “我怎么样?”颜茜儿卫生眼一瞟。 陆唯唯诺诺道:“好,是我寡廉鲜耻,是我下三滥,是我乌龟,是我……” 宋展鹏促狭道:“好了,把自己讲得那么差,当心茜儿不嫁你这个大烂人。” “说得也对。”陆噤口。 颜茜儿看开富贵如浮云,真心地说:“展鹏,对不起,也请你帮我向程瑶致歉,我 实在没脸亲口向她赔不是。”只有真爱是幸福的保证。 “她没放在心上,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让我们一起忘了。” “我错过了什么精采的情节?”陆一楞子地问。 颜茜儿马上妻管严地说:“你只是配角,错过的事可多著呢!” 宋展鹏还有疑问,“在苏黎世的第二天,你人怎么不见了?” 陆命苦地说:“大少爷,我不是去度蜜月,我是去工作,去捕捉破晓的苏黎世。 ” 【】 落了一季的木棉花,缓缓地冒出绿芽,吐露青叶的淡雅,是春天的筑笛吹醒了躲藏 在大地里的活力,提前将春衣覆盖冰雪,使温暖满人间。 天乍亮,宋展鹏以手肘撑著身子,屏息看著枕边人的海棠睡姿,抚平的眉毛、轻合 的眼睫、柔和的鼻梁、微启的嘴唇,都没有醒来时为烦恼生出来的细纹,此刻的面容, 祥和宁静,就像白玉雕琢的观音宝相,让看见她的人也心静气平。 以后,当第一道曙光映照著她姣好的脸庞时,他都要这么端详著她的美。想到这里 ,宋展鹏心中泛著酸楚的感动,上天待他实在太仁厚了,原谅他蹉跎一百五十天的光阴 ,还是把爱给了他,要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加倍补偿。 是的,今天就是个大日子,他早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来吹醒她。 程瑶恍惚中睁开双眼,一眼看见和自己距离不到五公分的笑颜,眼眸里的爱意感染 到嘴角,化为喜悦回报他的深情,他咕哝一声,吻上她的唇,醉人思、迷人心、酥人骨 、热人血的一吻。 有海枯石烂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因呼吸了太多二氧化碳,不得已而分开,紧接著, 宋展鹏像变魔术般,拿出一大把紫玫瑰,放在程瑶的胸前,程瑶激动地坐直了身,才发 现被单成了花海,散乱著一片片紫色花瓣,心动得说不出话。 他什么时候剥落了这一床的娇艳?一整夜吗? “紫玫瑰物语:我想要你的一生。”宋展鹏跪在床上,正经地说:“你愿意接受吗 ?” 程瑶无法出声,只能用令人心碎的眼神,凝视著她的爱人,目光仿佛在说:我愿意 。 “别勾引我,我怕不能自持。”他意志薄弱道。 “医生说,现在可以行房事,不会影响到胎儿。”她脸上漾起羞红。 “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寂寞了好久。” “前一阵子的确是不行,会伤到小宝宝。”她欲拒还迎地说。 他趴在她的肚子上,顽皮地说:“爸爸和妈妈玩游戏,你乖乖睡觉,爸爸尽量不吵 到你,你也不能吵到爸爸。” “讨厌!” 她笑了笑,女人在这一方面的需求,不要就是要,讨厌就是喜欢,他懂得她的心。 窗外越来越明亮,窗内却越来越漆黑,陷入了夜的高潮。 一直到太阳站在屋顶的正中央,两人在极度的挣扎下,选择面对大家的嘲笑去。 吃完午饭,宋展鹏神秘兮兮地开著车驶上高速公路,往北行,说是要给程瑶一个惊 喜。当车道两旁的景物愈来愈熟悉,草木的味道也愈来愈亲切时,程瑶内心的记忆涌现 ,她想起童年的梦想,白马王子来到公主的城堡,惊鸿一瞥爱上了公主,为公主带来最 美的爱情。 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王子为她收复了城堡和童话。 在城堡里面,时间跌回到她七、八岁的记忆里,同样的壁纸,同样的家具,并没有 被时间磨旧,唯一不同的是,客厅里多了很多透明水瓶,这些水瓶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 花瓶,现在它们装满了水,插满了紫玫瑰,欢迎她回家。 “是妈,是妈告诉你的。”知女莫若母,一股温馨油然而生。 “瑶瑶,生日快乐。”宋展鹏从背后搂住她颤抖的小蛮腰,虽没有音乐声,但心跳 声就是浪漫的乐章,带著她翩然起舞。 之后有一会,她轻声细语道:“谢谢你的礼物。” 他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畔吹著热气说:“你要不要去房间里?” 她微愕地问:“你又想要?” 他失笑道:“这个建议不错,可是,孩子不会答应的。” “还有惊喜?我的心脏会受不了。” “不会,我知道你的心脏的伸缩性,以后我要常常训练它,让它更强韧。” 房间门一开,她看到梳妆台上的锦盒,还有一个不属于女孩房的烟灰缸,其下压著 一个公文袋,静静地躺在桌面,那种静态使她的心狂跳。 他拉著她的手,带动她沉重的脚,来到镜前,和镜里美丽的女人对坐。 一条璀璨的钻石项炼悬在她细长的颈项,一对紫宝石为核、荡著细钻为流苏的耳环 穿进她小巧的耳垂,一只她想了很久的翡翠玉镯套上她柔软的手腕,镜中原本清纯秀丽 的佳人,转眼成了风情万种的贵妇。 这些是不够的,他抽出公文袋里的双份契约书,她整个人微微地一震,不想知道他 是怎么找到她藏在枕头套里,那一份属于她的契约书。 “我爱你。”他不想多做说明,用最通俗的三个字,表达千言万语。 “烧了它。” 他捉弄人地问:“你不担心,没有了保障?” 她在他的唇线打上烙印。“你就是我一生的保障。” “你终于选择了我。”他想起在兄弟饭店前扮抢匪的片段,和今天完全相反。 “连命都可以不要地……爱你。” “我永远要你,生生世世。”不只是紫玫瑰的一生。 【】 晚上,吹蜡烛庆生。 尚宇文拿出四张发黄的照片,准备好了一篇长度雷同老太婆裹脚布的文稿,正在喝 茶、清清喉咙,做最后的打点时,反被宋芸芸拔得开口的头筹。 “哇!你们瞧瞧,这张发霉相片里的女人,长得真像大嫂。” “我看看。”宋展鹏猴急地抢过相片,翻到背面。“岷江河畔,韩碧心,一九二一 ,这是谁啊?瑶瑶的亲戚?” “我外婆。”程瑶高兴地掉下眼泪,带笑的眼泪总是有些沧桑的感伤。 “哦!我懂了,她是外公的初恋情人。”宋芸芸打包票地说。 “难怪外公极力搓合这场婚姻,原来是对瑶瑶一见钟情。”宋展鹏夸张道。 “这又是谁?尚宇廉,他是外公的什么人?”宋芸芸又拿起第二张照片,大剌剌地 说:“原来是三角恋爱,外公和他的兄弟都喜欢这个韩碧心。” 第二张是一个穿著中山装的男学生,站在竹庐前沉思,由于背景是夕阳西下,光线 有些不足,再加上照片的年代久远,看不清少年的脸。第三张是韩碧心和尚宇廉伫立在 岷江河的竹筏上,韩碧心眼神看著远方,有些茫然;而尚宇廉则是含情脉脉地盯著她, 因为是大白天拍的,所以尚宇廉一脸帅气飞扬。 “真是曹太守乱点鸳鸯谱。”尚宇文咳了一声。 “这第四张我有印象,是外公把我从宋家接去后,在日本东大寺樱花祭时照的。” 宋展鹏发现新大陆地说:“我想起来了,尚宇廉是外公的堂哥。” “对,尚宇廉是我的堂哥,我和他差七岁,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是挂两条青 鼻涕的小学生,怎么可能介入他们的苦恋里!” “俊男美女总是遭天忌。”宋芸芸连忙纠正道:“你们两个是郎才女貌,不算是要 被天忌的那一型,因为大哥还不够俊。” “看堂外公这样长相的男人,应该是可以排除万难的,有什么解不了的结?” “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悲剧,世仇。”程瑶道出划时代的爱情悲剧。 “尚宇廉失去了最爱后,终生不娶,也不再回大陆。”尚宇文感伤地说:“但人在 年纪大了之后,总会有些改变的,等他回到家乡寻找爱人时,韩碧心已经过世了,而那 时文革局势很乱,她的后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去向。” “这样有如大海捞针地寻人,又是怎么联络上的?” “瑶瑶的母亲和家乡通信,才找到的。”尚宇文感谢皇天不负苦心人。“找到瑶瑶 的母亲,是去年年中的事,也就是瑶瑶来公司上班的前个月……” “我懂了,这一切都早有预谋,由你一手导演的。” “我是替我堂哥完成心愿,寻找他遗产的另一个继承人。”尚宇文说:“展鹏,把 你从宋家赎回来时,我的事业元气大伤,哪有可能东山再起?所以,我到日本找堂哥帮 忙,是他给了我免息免还的金援,让我有了今天的局面。” “他那时候怎么知道有瑶瑶呢?”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瑶瑶那时候还未出世,但是,我们相信韩碧心是不会断 后的。所以,在宇廉临终时,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的后人,结果,我不但找到了,还让 两家的后人结合,实在是太伟大了。”尚宇文得意得快飞上天了。 宋展鹏感兴趣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让我不偏不倚地掉进你的圈套正中心。” “你忘了吗?厕所里的男人私语。” “什么?”大家都一头雾水,两个女人完全不懂,宋展鹏则半懂半惑。 “吴理和,他就是你抓了好几年,抓不到的内奸。”尚宇文最高的一招,最不可能 的坏人才是大好人。 “那个小人!”宋展鹏冲口而出。 尚宇文为他叫屈,“吴理和不是真小人,他只是演得太像小人。” “佩服,佩服。”宋展鹏甘拜下风。 “你应该给他升官加薪,算是酬谢他的媒人礼。” “外公,我想去祭拜堂外公的坟,可以吗?”程瑶觉得有此必要。 “他的骨灰撒在岷江河里,永远守候著和你外婆相恋的地方。” 【】 六年以后,台北的捷运工程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中,黄金马路条条被挖得惨不忍睹, 原先以为靠马路车潮为生的百货业,会随著交通黑暗期经营萧条,没想到跌破专家眼镜 ,生意好得有如洪水,挡都挡不住。 在美国修得幼儿教育硕士学位的宋芸芸也回国了,为了理想,也为了造福公司的女 性职员,在公司的顶楼开办了托儿所、幼儿启蒙班,颇得好评,并且大大地降低了基层 售货员的离职率。最乐的是尚宇文,没事就来探望两个曾外孙的上课情形,还和邱妈推著未满一岁的小曾外孙女在玩具楼层,消磨一个下午的时间。 谬以婕接小纯上来台北住,一来是就近照顾,二来是台北有专门的复健中心,对小 纯的脚有帮助;另外,以婕的丈夫已改掉年少的血气,变得成熟稳健,一家人破镜重圆 ,过著快乐的日子。 颜茜儿洗手做羹汤,在家做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变成两个女儿的妈,她说要让女儿 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努力培植她们成为她未完的壮志的接班人,并以夺取中国小姐 后冠为首要目标。陆的成就也不可小觑,他已成为大师级的人物。第一次为电影当美 术指导的作品,就抱了个金马奖回家,人称天才摄影师。 宋展鹏有些眼红陆,但他只能在家中拿了台v8到处追逐孩子,为他们的童年留下 永不磨灭的珍藏记忆。每到这个时候,意心未泯的尚宇文也会不甘寂寞地拿出照相机, 缠著宋展鹏为他拍遗照,将来好派上用场,然后,宋展鹏就会说他才不干白工,外公是 彭祖再世,活到八百岁的人瑞。 程瑶因为少奶奶的日子太闲了,学了纸黏土、压花、插花、打毛线、陶艺、国画、 烹调、跆拳道……允文允武,十八般武艺样样通,样样不精,最后和宋芸芸学习幼儿教 育,总算找到了兴趣。 至于恶有恶报的左威豪下场如何?没有人晓得,但大家都坚信他在地球上的某个角 落,正在受老天爷的刑罚。会是什么样的刑罚?经过民主投票的结果:当中国最后一个 太监。 当然,宋芸芸的故事还没结束,才刚开始。 这一天台风来袭,宋芸芸路过施工的道路,把两个勤学的小朋友一一送回家,一阵 风吹来,工地的沙石多,她像个母鸡似地围住小孩,两手一时没空护住圆裙,于是,便 发生了红衣女郎的浪漫故事──裙子飘呀飘的,刚好被位头戴工程帽的男士看见,那男 士吹了声响彻云霄的口哨,把宋芸芸的脸吹得比红裙还要红,两个人从此结下了梁子。 为了战争永续发展下去,他们决定闪电结婚,以折磨对方为乐。 可是,结婚进行曲演奏到一半,喜酒才刚润了喉,新娘子硬是不肯换衣敬酒,在休 息室里静坐抗议。抗议新郎的前任女友来了,其实,说她是前任女友,只是新郎一个人 的臭美,新郎的朋友们都说:那是场比黄莲还苦的单相思。 不论是真是假,反正宋芸芸就是很不爽,一方面是自卑,另一方面是自傲,两种情 绪在心里交战,还未分出胜负。 所有的人都急痛了头,倒是尚宇文一人脑筋清醒地,请了新郎倌的前任女友,席湘 云来解铃。 “胃痛好一点了没?” 什么跟什么!宋芸芸明白是外公的奸计。 “嗯。”宋芸芸应景地手按著胃,一副病西施的模样,但她心里沮丧地想著,在这 么美的女人面前,她简直就是东施效颦。 “你看起来真教人疼爱,那么的娇小玲珑,难怪葛仲华上个月打电话跟我说,他对 你爱不释手。”席湘云软绵绵的声音说:“他还说你是他心目中的拇指姑娘,他要把你 放进口袋里,随身携带,现在我终于懂了,他好爱好爱你。” 宋芸芸回敬她温柔的笑颜,大方地说:“你人漂亮,嘴又甜,一定是个非常有男人 缘的女人。”嘴角微微沾了点酸醋。 “我结婚了,在我没结婚前,没有几个男人敢接近我,因为我是跆拳道二段的高手 ,粗暴得很。”席湘云比了个铁砂掌的手刀。 “仲华有没有被你摔过?” “葛仲华?我先生用掌气就把他震飞了,何必要我动手!” “你先生一定很棒。” “在我心目中,他的确如此。”席湘云的爱摊在阳光下。 宋芸芸一脸如沐春风地说:“我想我的病痊愈了。”她的心病不药而愈。 从此,这世上多了对欢喜冤家。 尾声 夏天的时候,宋展鹏和程瑶到大陆拜祖坟,并来到外婆韩碧心的墓前祭拜。 在他们的头顶上,飘来了一朵白云,上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异性天使,女的相貌 和程瑶神似,而男的英俊挺拔,两人窃窃私语。 男天使满足地说:“我的堂外孙总算完成了我的心愿。” 女天使邀功道:“是我在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要不是我托梦给我堂弟,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识?” “要不是我让我女儿生了个像我的外孙女,你堂弟怎么找得到她?” 男天使不甘示弱道:“要不是我堂弟疼爱,你那外孙女早就离家出走了。” 女天使旗鼓大张地说:“要不是我女儿机灵,你那堂外孙怎能抱得美人归!” “要不是我堂外孙优秀,你那外孙女这辈子就要青灯伴我佛了。” “要不是我外孙女纯情,你那堂外孙现在就是阿弥陀佛的和尚。” “我们一定要和以前一样,从不打不相识开始吗?” “是你先发起的。”女天使心里暗自雀跃:打是情、骂是爱。 “是你要和我争的。”男天使心有戚戚焉。 “现在地球上的女权高张,你要谦让淑女。” “这里是天堂,没有种族、肤色、国籍、阶级之分,而且女男平等。” “我决定跟你没完没了。”女天使耍个性道。 “我奉陪到永远。”男天使拱手作揖。 云在天上转了转,然后飘向远方,留下几声像风玲响的春雷。 “展鹏,你听,天上有欢乐的笑声。” “我听见了,那种声音,我们也会发出,那是爱情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