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五号的诱惑》 序 她带着谜样的茉莉香,撒下情网,他不能自己地走进网里,薰香醉心。 相遇,她只抛下美丽的回眸,不留芳名; 相识,她原是卑微的服务生,楚楚可怜; 相爱,她以为是虚情假意,孰料假戏真作…… 为骗他的钱,她却付出了贞节的代价,这样的牺牲,算不算得不偿失呢? 到底,男与女,是谁才逃不出香奈儿五号的诱惑? 那爱恨悠悠的味道,究竟,是先有爱?还是先有恨? 香奈儿五号的味道,浓郁中有股清雅的馨香,正如茉莉花的白净。 地中海沿岸的露天咖啡座里,在那儿的卖花女孩,竹篮里摆的都是香气纾人欲醉的茉莉,像新娘花般一束一束地,专门卖给男士送给结伴的女士,就像台湾餐厅里卖的是玫瑰花——爱情的意思。 柳雪恨只知道电视广告里强调香奈儿五号的恨意,却不晓得那女模特说了一大堆的恨,其实,全是谎话,她的眸子像星晨璀璨,她的嘴唇鲜红欲滴,到了最后,她忍不住吻了那位始终背对镜头的男人,又叫他亲爱的,又重复呻吟我爱你…… 所以,香奈儿五号的本质,是爱的诱惑。 柳雪恨怀着恨的心情,欲向赵家讨回公道,本来她要的只是钱,怎奈计划欲罢不能,她不但强取走赵君皓的一颗心,气得赵老夫人卧病在床,还害得赵家产业危在旦夕。 到底,赵君皓的爱情能不能化解她的心底的恨? 剧情未了,谁才是使用香奈儿五号,诱惑出真情真爱的人? 聪明的你,也许已猜出了结果,但你一定猜不到柳雪恨的聪明,对她的连环计,赵君皓大叹弗如,牛小凡心生周瑜的悲情。 究竟,柳雪恨一介弱质小女子,是如何让这两个大男人阴沟里翻船? 还有,她究竟撒下多少张情网,才网住赵君皓? 第一章 雾罩的阴山,蒙胧的青春。 柳雪恨的肌肤里散发出来的只是恨的一种味道,软绵绵的雾与山峦的清幽不能消去柳雪恨丝毫痛楚。 柳雪恨很美,美得无瑕冷得犹如“天山雪莲”,还拥有令人难以抗拒地迷恋她的与生具来的幽香。 复仇的火熄熊熊燃烧,她注定要成为“恨”的,没有爱,没有感情,连心也丢了。 现在,除了双眸,因为什么都变得遥远而不相干,它们必须和鹰一样专注。 这儿是阴山脚下一条小路,和仰德大道交接处立了个红绿灯,此处交通事故这不小心就阻碍交通,或者投胎转世是家常便饭,也是个标准的虎口,却是柳雪恨的复仇现场。 她不愿想万一,只是祈祷老天爷的怜悯、同情、仁慈,虽然以牙还牙的心态是不对……蓦地,她肩膀微微战栗了一下,到这个时候,她的心仍然有着不安与退缩的犹犹,妻债夫还,到底是对?还是错?孔夫子说过:对怼报怨。是啊,她的索赔不多,而且非常公道。 猛然甩头,柳雪恨深吸一口气,狂野的复仇之火鼓动了她的斗志。 坐在摩托车上,她如一尊石雕,但那老鹰猎狩前的沉着,呼吸屏息,眼神锐利,身形似蓄势待发的弓,只等待目标物的出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冰封的嘴角,不经意向上扬,乍看是朵如花绽放的笑脸,可惜蛾眉深锁,里面竟是双溪舴舱舟都载不动的恨呵! 远远地,模糊地,驶来一部漆黑的宾士,虽然距离和浓雾使她无法百分之百断定,可是,鼓躁的心跳已感觉,是他来了!他来了! 上帝保佑!她心想,然后,无所选择地,启动摩托车去迎接车祸的冲动。 在接触的刹那,她的脑袋一阵混乱,后悔与无悔撕扯着她,使她不由地闭上眼,用耳朵听结果,所幸,传来的是轮胎紧急抓住的煞车声,和她“很不小心”打滑了的摩托车碰地一声,车身不偏不倚压住她闪避不及的右脚,使她看起来很无助,像个需要援救的遇难者。 她挣扎着、呻吟着,把车祸导演得更逼真,直到她的手臂扶起,压在腿上的重量渐渐减去,这才抬头想……奇怪!不是他!不是她计划的男人,而是老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自己开车上班吗?为何偏偏今天杀出个程咬金? 按照计划,第二步应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下子该怎么进行下去……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老先生关切地探出头问。 隔着安全帽,她颤抖着嗓音:“没撞坏你的车吧?” 柳雪恨偏过头,上身向后仰,使眸光越过老先生,表面上是担忧轿车损毁的状况,实际上是打量车里,那个在后座稳若泰山的男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他真是那么无动于衷吗?是不在乎人命呢?还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一场假车祸?! “车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不能闪失。”老先生关心地:“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 一股没来由的心扉冲进干枯的眼眶,心被这样陌生的关怀搅痛,但是,她终究没有落下脆弱的眼泪,只是眼睛红了,因为那些属于女性的感情,三年前已乌有。 看见牛仔裤的膝盖处开了个洞,适时的红眼睛,使她益发显得楚楚可怜且动人。 “流血了。” 老先生弯下腰,审视地:“要不要去医院?” 仔细检查过后,她才发现身子骨是钢制的,耐摔耐撞,看来油水没得捞了。 她难掩失望:“不用去医院了。” “其他呢?有没有头晕?或者想呕吐的感觉?” 这到是个好点子,提醒她可以假装脑震荡,以便狮子大张口。 于是,松开绳结,掀起帽盖,长发如漆泄在腰际,掠了掠乌亮的秀发,像潮水般卷起一波波的浪花,让人不觉被她的美深深深震慑住,连呼吸都忘记,当然,车里的男人再漠视这场意外,也坐立不安,心旌悸动了,下意识推开了车门,表现迟来的的关注。 “有点晕。”眼有的余光告诉她——大鱼总算上钩了。 后面的喇叭声催促着,老先生焦虑地:“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她按摩着太阳穴,尴尬地:“不用了。” 怎么能够上医院!西洋镜会当场被摘下,拆穿她仙人跳的企图。 “刘伯,你先把车子开到路边。”从车里到车外,他的视线一直锁住她。 她受了惊吓地:“为什么不等警察来鉴定?” 的确,她是有些惶然,面对他那打量的眼神,要想不心悸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会明白她那样的表情是为了什么?不是她制造的车祸,而是他那张十足阳刚昧的脸,即使现在显得疲惫不堪,却更显男性的英气和神采,这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性感,和她穿着剪裁合宜的西服完全无关,只能说他是女人的天敌,而柳雪恨却要与他抗争,教她怎么不胆颤心惊! 他活脱脱是从画框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而她却是化身化主的巫婆。 天公不作美地洒满细雨。 细雨撒在她发梢、脸上,像漾在水色里的入鱼公主,有着朦胧而神秘的美感。 他抿了抿唇,觉得那些最后碎落在她襟上的雨滴,好像全掉到他的心湖里,激起一波接一波的涟漪,每一粒雨环,竟变成一颗石于,打得心又痛又疼又麻,为了掩饰那没来由的心乱,他说话速度放慢地: “这不过是件小小的意外,我们私下和解,用不着妨碍交通。” “怎么个和解法?‘ “你的机车有受损吗?” 她试了试,又一个耐摔耐撞的铁甲武士。“大概没有。” “你自己呢?” 她惊魂未定地:“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他轻轻松松的说:“这也就是说,身体完好无缺。” 她狐疑地:“你想逃避责任?” “你觉得我该负什么样的责任?” “道义上的责任。” 复仇的火焰像火车头的蒸气,带着她不计后果地勇往直前,事后,她才了解,原来是他的自尊激起她莫名其妙的恼怒。 “你真的这么认为?”明明是她闯红灯! “你休想把肇事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被撞的人是我。” “是你拿摩托车来‘擦’他人的车头。”他一目了然。 “噢,我懂了,原来你有推卸责任的打算,所以才要司机把车开走,故意烟灭证据,而且又不肯叫交警来处理,以为我一个女孩子好欺侮……”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已。 然而,他却突忽其来的靠了上去,拉近两人的距离。 “你想干什么?”她本能地往后退,脸颊已经通红,胸部起伏剧烈。 他好整以暇:“撑伞。”偌大的伞,遮断了雨和天,伞下的世界显得昏沉而诡谲。 原来他只是怕淋湿而已,她为自己刚才的迷惘与纷乱感到生气,便赌地跳出大伞的庇阴,故作潇洒的说:“我喜欢淋雨。” “是吗?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多背一条害你感冒的罪。”他的体贴,不着痕迹地成了个玩笑。 “我——”她气得肺快爆炸了。 “小姐怎么脸都红了!不舒服吗?”停妥车后的刘伯,一来就吃惊地问。 然而,那个可恶的男人,居然用似笑非笑的嘴角,挑高的眉毛望着她,这样的表情有点轻佻,又有点不屑的意味,简直把她逼到绝路。柳雪恨下了决心,和他周旋到底。 她故显娇弱无力地:“大概是……刚才伤到了头。” “坐我们的车,现在就去医院挂急诊。”刘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臂。 “不必麻烦,我还没到不能骑车的地步,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语藏医药费先付的玄机。“再说离这很近,我骑得到那儿。” 柳雪恨完全没察觉到,那男人狐疑的眼里,有种恍然的光亮。 刘全责任到底地:“不行,那样太危险,是我撞到你的,我理应亲自送你去。” “可是……我的车怎么办?”她出了道难题,关于新车的高失窃率。 “就搁在路边,大白天不会有人偷的。” “但是,我要等到下班才能来骑车,车子不是我的,是朋友的,我担不起万一的风险,也付不出一万以上的补偿费。”她眼底露出忧愁的痕迹。 那男人真当自己是看热闹的,无事一身轻,柳雪恨恨不得一巴掌打散他的闲情。 刘伯坚持地:“钱不重要,身体要紧,先送你去医院检查。” “谢谢你的好意,我对朋友,和他的车有保护的责任与义务。”她被刘伯的固执给困住了,但是,她抵死都不能上车,哪怕是两个人在路上拔起河来。 刘伯,你先去把车开来,总不能强拉小姐走一段路,会让人误以为是抢亲。“ 刘伯望了望两个对峙的年轻人,懂了什么似的,带着灿烂的笑慢慢走开。 一时间,柳雪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听不惯他的幽默感。活了二十五个春秋,这可是头一次,听到男人向她求婚,虽然不是正式的,而且是十足的玩笑口吻,但耳朵还真有点难以适应。 见她没有反应,他嘴不饶人地:“原来你想钓金龟婿……” “什么?”她没听清楚,还在迷眩中。 他自顾地:“你是个漂亮的女人,用这种方法捉凯子,真不知该说你是聪明?或是笨得无可救药?”他看着她的眼眸,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有点慌乱地把视线调开,这男人的眼神撼动了她蛰伏的灵魂,实在太可怕了。 他敏锐地:“车祸是故意造成的,承不承认?” 半晌,她费力地挣出:“拿命开玩笑?不是神经病患者。” “上了车后,你要采取何种推销术?欲擒故纵呢?还是投怀送抱?” 她不假以颜色:“你?送给我还不要。” “通常,只有女人主动送上门,而是我登门拜访。” 她漂亮地一击:“这样说来,你的功能和自动提款机一样。” 他笃定地:“你胡说!” “刚开始可能是要钱,不过,我想现在要的不只是钱,因为你是个花痴。 “你的职业一定是编剧。”她必须咬住下唇,才能克制语中的颤音。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他的眸光带着批判。 “我又不是巫女。”她冻结了脸,心想,这男人八成是巫师。 他推论:“你选朋驰演戏,难道不是因为这种车是有钱人在驾驶的吗?” “你很无聊。” “不,我又有钱又英俊又幽默。”他嘻皮地。 “这么恶心的自我介绍,你说给别的女孩子,也许能骗几个花痴到手。”她尖刻地:“而依我审美的标准,你不过是个集铜臭、流气、粗俗于一身的癞蛤蟆。” “癞蛤蟆可是受诅咒的王子化身,你心里是不是想当公主。” 瞪了他一眼,懒得费唇舌。 叭叭的喇叭声,车来了,他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她却不为所动。 他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笑容。“要我抱你上花轿吗?” “你不怕开门辑盗?” “哈哈,是请君入瓮。”他自信满满。 一抹霞云红遍了她的双颊;声调却依然逞强:“我不陪你玩了。”然后,尽昨自然地走到摩托车旁。 他在她身后调戏地:“快上车吧!免得刘伯良心不安,还有……我心疼。” “抱歉,我不能失信于朋友,任由窃贼把他的爱车分解销脏。”没有喝过男人的迷汤,猛然闻到,她几乎晕了。 他立刻反应:“搞丢了,我赔。” 柳雪恨回过头,给他一个落空、生气、失望、叹息的睥睨,看得他心里一阵昏乱。“ “哼,我会让你哭的,不是现在,别高兴太早……” 就在他猝不防地,她倏地登上摩托车,还故意排了些废气呛然他,然后从他的大叫声中逃逸无踪,只剩下雨打在山谷回音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电话……” 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感觉到车在狂驰,心却回来了,跟不上聘驰的速度,这样叛离的心情,直到车大部分进自强隧道里,雨被挡在山洞外,她才明白,模糊的大地,原来不是雨淋的,也不是雾遮的,是她的泪涓涓成溪,淋湿了视线。 她输了,输给自己不能有的感情。 车地隧道,冬雨依旧缠绵,柳雪恨放纵内心最深层的底面,那关闭了三年的泪腺,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泛滥起来。 赵君皓,她在心里念出那男人的名字,再见面时,哭的人将是——你,不要怪我,注定你要为你的妻付出代价。 微雨轻敲玻璃窗,赵君皓的心情却如骤雨狂雷,一刻不得安静。 昨夜,母亲在浴室摔了一跤,近七十岁的骨头怎堪这么一跌,偏偏她老人家宁死不去医院,因为她讨厌过重的药水味,讨厌死神总在那儿了望,讨厌死别的感觉,于是,争电召来了医生,一针止痛剂使她沉睡入梦,而他则提心吊胆地守了一整夜。 黎明的灿烂才染上了绿纱,母亲的嘴皮便像是闹钟一样开始作响,说来道去,引经据典,归纳后只剩一句话——他再不结婚生子,她死不暝目。 他很想做孝子,只是……谁能让他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憧憬? 记忆起那一段爱情,里面有甜蜜、快乐、兴奋、青春、哀愁、喟然……各种的感觉。 这一刻,他失魂了,看见了一只璀璨的眸子,若即若离地眨动着,这是谁美丽的黑眸?让他如此动容。为那份晶莹,也为那份沧桑;为那些情愫,也为那些哀戚;接着他的视线往下移,越过玉雕般的鼻梁,落在倔强紧闭的小嘴上,这样的红唇显然是被寂寞锁住了,他想像自己站在钥匙孔外偷窥那个女.人背的插了邱比特为他射的箭,突然先前的女骗子跳进他的眼眶,带着嗤之以鼻的不屑,嘲弄得他无所遁形。 造物弄人呵!他怎么还在想她,或者,坦白一点说,他对她念念不忘。 没能留下找寻她的蛛丝马迹,想来真有点可惜,如果她的设计只是为了钱,他当初就该大方地收买她,天晓得他突然管不住他的嘴,偏偏要拆穿她,打击她,最后,还赶走她……事到如今,他去那儿找她?换一个如果,那就是他误会她了,忽然他整个人像被掏尽了,空虚到眼圈红的边缘。 不论她是个什么样的谜,他的心已浮起结婚的蠢动,“少爷……少爷,你想什么想出神了?” 赵君皓润了润喉地轻咳数声,说出来的声音却仍是干涩:“没……没什么。” “担心那个女骑士?”刘伯嘴边飘过一抹隐笑。 他斩钉截铁地:“她不会有事的。” 刘伯从后视镜里,笑咧了嘴地:“那么你呢?” “你怎么了?” “你的心上哪儿去了?” “被撞的是她,又不是我。” “你是被电到了。”刘伯自以为幽默的干笑。 “我已过了一见钟情年龄。”他闷闷的说,倒像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是少爷你追着她跑!”眼见一个大皮球渐渐在泄气中。 刘伯做人做事既勤快又和气,唯一可挑怪的缺点,就是嘴巴琐碎,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累积二十多年的经验,而且应付自如,但这一次,只能装聋作哑。 他耸了耸肩,淡然一笑,心底暗暗责怪自己:一时情急,居然忘了车子在旁边,还傻傻地和摩托车赛跑,跟个情窦初开的痴汉一样,回家后,刘伯一定大肆渲染,看来他耳根不净的苦难日又要开始计划了,快则一星期,慢则三个月,疲劳轰炸才能解除。 也许他是有那么一点心动,那么她呢?她有没有被他触动了心扉?他看不出来。 “任何事都瞒不过我老人家的一双眼,你们俩天雷勾动地火了。” “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他真正的是——解释清楚。 “你盯着她不放,她没来由的就脸红,好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画面。”刘伯是旁观者清。 他还嘴硬说:“我是在审视她的健康状况。”心里有一股暖流窜 “死鸭子,”刘伯递上一张纸条。“我有记下她的车号,少爷要不 “刘伯,你……”他想说得俐落,却显得迟疑:“我只是关心她有没有内伤?”然后,硬着头皮接下纸条。 “我完全了解。” 有时候,爱情像无可逃避的大雨,尽管将会淋湿了身子,患上一场重感冒,但那种在雨中的感觉,尔后想起来,仍是满心欢喜,甚至很想再淋一次大雨。 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刘伯想起什么似的大叫: “对了,今早大少奶奶要我转告你,晚上不要加班。” 他苦了脸,为不知该如何拒绝兼职红娘的大嫂的好意而丧气。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大嫂鸡婆,她也是受了抱孙心切的母亲所托,要怪就怪自己。他是个情场高手,谈恋爱就像吹肥皂泡泡,一口气能吹出十数个彩色气球,但都是绚烂而碎的幻象,未婚妻跟人走,可恶。 “少爷不想相亲?”刘伯开出了车。 他哀声叹气:“不想为结婚而放弃爱情。 “那就勇敢地去追。” “我追谁?” “握在你手心里的女孩。” 他低头凝视那捏皱了的纸条……她真是在他掌握之中吗? 夜晚,台北的街道残留着清晨的落雨,一眼看过去,大大小小的湖泊倒映路灯和霓虹的光华,像断了线的串珠掉在水底,令人折腰想拾起,却什么也没有,才知水中反影不过是一场空余恨,赵君皓不信,他偏要在水里摘星捞月,因为爱情本来就是海市蜃楼,虚幻地令人向往。一通电话,传真机就送来摩托车主人的详细资料,驱车前往叶泳打工的超市,在作工,他的情绪没来由的乱,愈接近目的地,混乱的程度愈磨心,就像喝柠檬汁的感觉,一嘴酸甜的滋味,喝的人倒底是喜欢那甜蜜?或是酸涩的味道? 这样去找她会不会太唐突?到了店门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拿什么理由见她,想追她的是目标,关心她的伤是手段,就这么办。 在服务台,他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叶泳的工读生?” “在那边贴标签的就是。” 他走了过去,客气地:“请问你叫叶泳?” 蹲在地上的男孩,迷惑地:“我认识你吗?” “不,但我认得你的摩托车。” 叶泳打量地:“我懂了,你一定是早上那个,撞了人不赔钱的宾士车主。” “可不可以借用你几分钟,我们到外面谈?” 叶泳站了起身,斜睨地:“你不是已经驾车逃跑,现在跑来干什么?不怕我报警吗?” “逃跑的人不是我。”赵君皓客客气气地:“到外面来一下,我解释给你听。” “没有什么好说的,妈的,你欠揍。”叶泳二话不说就挥拳。 叶泳的块头看上去像上大猩猩,相形之下赵君皓就显得道骨仙风池,但身材并不是打架必胜的绝对因素,智慧是很重要的,一如太极的道理,叶泳有勇无谋,反被赵君皓施了个擒拿手,扣住手腕,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君皓说:“外面比较好施展拳脚,如果你还坚持以武力解决,我奉陪。” 今天天气一直是阴沉沉的,到了门口,又飘起细雨来,两个男人只好避到骑楼下,抖落身上的水滴与暴雨。 “找我干什么?” “我找今天早上骑你车的那个女孩子。” “找她?要她赔钱吗?” “我车子有保险,不用她一分钱。”赵君皓诚恳地:“我来是想了解她没有内伤、脑震荡之类的遗症?? 叶泳蹙起眉问:“我该相信你有良心?或是别有企图?” 僵立了数秒,他的声音才释放出来。“我希望能再见她一面,表达我的歉意。 “不用见面那么麻烦,我告诉你就可以了,她右手前臂骨折,上了石膏。”叶泳爆发地说:“至于你的道歉,省省吧!” “她住哪里?我要去探望她。”近乎是哀求的语气。 叶泳咄咄逼人:“当时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检查?现在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们有点误会。”他腼腆地说。 “误会?你以为每个人都贪你的臭钱吗?”叶泳不能抑止地咆哮。 “让我见她,我会尽最大努力弥补她。”他的心,凄凄恻恻作痛。 “只是去送花送水果吗?唉,她可被你害惨了。” “她怎么?” “说的好听是留职停薪,那对她而言,等于是被辞退,生活陷入困境。” “我要帮助她……” “怎么帮,又是钱!你们有钱人就是这样,金钱不是不能。” “钱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不是吗?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帮助她,说出来听听。” “我为什么要帮你?锦囊妙计我是要留给自己用的。” 赵君皓一懔,脸上有不解的迷惘。“我喜欢她?” 叶泳牵动着嘴,“你专程跑来找我,还不是对她有好感,想进一步交往。” “她年纪应该比你大。” “老伯,年龄不是爱情的问题。” 他直截了当地:“给我她的地址。” 叶泳讪讪地笑:“我不会笨得给自己添个情敌。” “她需要的金援,你给不起,只有我能。” “但是,除了我之外,她不会知道还有人能帮她,所以,她只有我这一个守护神。” 两个男人吹胡子瞪眼地,气温急遭下降,仿佛到了冰点。 突然,店里跑出一个不速之客,柳雪恨。“叶泳!讲完没?店里忙死了,快进来帮忙,我要下班了。” 看到她手脚健全,赵君皓松了口气:“小于,你诓我。” “没戏。”叶泳挥了挥衣袖。 细雨斜风,像含羞草的花絮,柔柔弱弱地栖息在不撑伞的路人的发梢上,一粒粒白茫茫的苞子,原来是爱情苹果,有如邱比特的神箭,让世间有情人滋生浪漫的情愫。 即使不回头,柳雪恨也知道身后多了个影子,她可以假装他不存在,只能做到逃避,却甩不开他压心里头的感觉,沉甸甸的,为了排解苦恼,她愈走愈力愈重,沿路的积水往两旁散了开来,比车行溅起的水花更撩乱。 那是一种守候的心情,在爱人的背后亦步亦趋,看着她、跟着她、心疼着她的每一步,都收尽眼帘里,拷贝到脑叶中储藏,赵君皓要的不单是跟随,却也不敢冒失打断她戏水的乐趣,他只是,默默地,期盼她能回头,哪怕只有一句话,他将视这句话为月球上的第一步,那么地重要,以及令人欣喜。 受不了,柳雪恨选择了不逃避,猛然地伫足回首,才发现他和她仅一臂之遥,而他或许是没有反应她的改变主意,或许是故意装迷糊,总之是在贴倒她的百分之一秒前,用手紧紧捉牢她倾斜的身子。 见他沉浸在此刻的亲密关系中,她恶狠狠地:“快放手,不然我翻脸了。” 他委屈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退到安全距离,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顽皮地:“怕你在途中昏倒,我好英雄救美。” “谢谢你咒我,不过,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可会尖叫有色狼。” “还生我的气?” “我根本不认识你,陌生人。” 他毛遂自荐:“我叫赵君皓,你呢?” “我的公车站牌到了,谢谢赵先生护送。”她冷淡地。 “我车就停在那边,我送你回家。” “我不上贼船。” 他厚颜地:“好吧,我陪你搭公车,反正它也是进口车。” “她低吼:”你是苍蝇吗?“ “公车票现在一张多少钱?”他有蟑螂打不死的精神。 “你有完没完?”她怒火中烧。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你的朋友,大概有很多都是住在龙发堂里。” “何以见得?” “你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他勒索地:“给我你的资料,我就闭口。” 她咬牙切齿:“三围也要吗?” 他把眼眯成细缝。“关于这点,我用目测就可以了,是三四、廿五、三四吧?” 柳雪恨眼底掠过一抹羞怯,像找什么似的,低下头遍寻不着。 “为什么不说话?我猜对了你的秘密?” “你难道没察觉到自己很令人讨厌?” “我妈说我从小人见人爱。” “你妈瞎了眼。”就是那个女人,逼她走上今天恨字这条绝路。 他尽量克制地:“骂我可以,别对长辈不礼貌。” “你妈是你的弱点吗?” “世上只有妈妈好,我想你也会维护你的妈妈,不容许别人拿她开玩笑。” “我妈早走了。”她脸上没表情,心里却失落得厉害。 “对不起,勾起你伤心的回忆。” “我没有回忆。” “你童年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她只是冷冷地笑着,样子比哭还要教人难过。 他转移地:“公车来了。” “计程车!”她迅速跳上一辆空车。 赵君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消失在地平线,不是他追不到,是不能追,因为她现在需要一份安静,但他没有料到,她是和车子一起从他身旁消失,短时间内,他只能在梦里相思、相会、相爱着她还是模糊的容颜。 除非,她自动出现,在下一个意外中,红豆才能深种…… 但愿开出来的是玫瑰。 第二章 一个月过去,冬阳又被云层夹在裂口处,微弱而腼映的光源,只能拦阻天空落泪,却驱不散低垂的云海占据苍穹,潮湿的空气,灰暗的大地,应是暴风雨来的前兆。 自从那件“意外”之后,柳雪恨的心情一直处于欲底,厌烦的感觉压着她心力交卒,生活一团糟。 现在,她双拳握得死紧,指关节暴出泛白的颜色,眼中燃着愤怒和忍耐的火簇,站在落地空前,从窗口可俯看到棕榈树包围的游泳池,当然,依她目前的处境而言,哪来的闲情欣赏美景,她的目光钉在房间里,一名嘴巴像刀子、眼神像道鞭、动作像茶壶的女人身上,注视着女人面部表情的每一个变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是一间大饭店里的套房,优雅的室内陈设,在凌乱不堪下失去原貌,猛然走进的人,冲向的第一个直觉都是这样:被小偷光顾!只猜对一半,其实,它是在小偷受困时,苦主怀疑证物仍在现场的寻宝过程,而所谓的小偷正是柳雪恨,一个印堂发黑多日的倒楣蛋。 “什么烂饭店!叫个人来捉贼,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经理很快就会到。”柳雪恨忍无可忍地:“另外,你如果再嘴巴不干净地说我是贼,当心我撕你的嘴。”这不止是口头威胁,她可会来真的。 这女人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挞伐地说:“我偏要说你是贼、贼、贼……” 柳雪恨高举着拳头,眼底烁着虚张声势的戾气。 “杀人啦!快来人呀!”女人的尖叫,是在听到门外脚步声后。 好一个撒野的女人!柳雪恨开了眼界。 此时,门口奔进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从他熨烫毕挺的服装就看得出来,他是饭店里的高级主管,虽然年纪显得略轻,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能力,但当他看清房里的一切,他的脸色调适得很自然,很镇静。 来人递上名片,“我是客房服务经理,牛小凡,您如有任何不满意地方,只要是针对客房服务,我先代表饭店和客房部向您致歉 女人打岔地:“我要见负责人。”摆明是嫌经理的头衔不够看,狗眼看人低。 “小姐,关于这里所发生的事,我一定能全权处理。”牛小凡先前已约略查探过,女客人的身分,和柳雪恨的背景资料。 夕娟得寸进尺地:“好,首先,我要你立刻报警。” “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这儿发生什么事?” “她是小偷。”夕娟的莲花指一比,就像箭一般柳雪恨的心,鲜血淋漓地。 “你诬告。” “两位!请不要动怒,我们就以对质的方式,把在这房间里所发生过的每个细节,都诚实且完整地说一遍。”他条理分明地。 “我的珍珠项链不见了,而现场只有她一个人在,所以她是贼。” “做贼的喊捉贼,这种可能也是有的。”柳雪恨反唇相讥。 “牛经理,像这样全无悔意的贼,你一定要严办。” “她只是有嫌疑。”牛小凡面有难色地:“柳小姐,你怎么会进客人房间?” “楼下柜台小姐打电话说,这房间已结帐,所以我来整理房间。” “结了帐的客人,对其遗落或遗失的物品,我们不负保管及赔偿的责任。” “我本来已到楼下柜台处准备结帐离开,当时,我正要付钱还没付时,突然想到化妆箱忘在房间里,又折返回来,一进房就看见她手上提着我的化妆箱,我就感觉不妙,检查后果然不出所料,项链没了,你说贵饭店有没有责任?” 牛小凡不经考虑地说:“绝对负责。” 柳雪恨没有接腔了,把脸转向窗外,突然一个宿命的念头劈开昏沉的脑,她想:冥冥中,上天在这间房预设了个陷阱,然后像猎人一样守候着,不论是猛虎或羔羊,只要走了进来,都将是遍体鳞伤地出去。 坐牢的恐惧渐渐注入她的心,神情跟着焦躁不安起来。 “容我冒昧地请问一个问题:有谁能证明小姐您有戴项链来饭店?”牛小凡极小心地问,他强烈的感觉到,这个巧合精准地分秒不差,令人不得不生疑。 “我是从高雄来台北接洽生意,对方是日本大客户,为了称头,我特地向朋友开的宝石店借来珍珠项链,借据在这。”夕娟从皮包取出证明,唇角带着胜利的微笑:“当我一到贵饭店,就把项链寄放在柜台的保险里,外出才戴,就连昨晚谈完生意回来,一进饭店大门,我就把它交给柜台,直到今天早上用过早餐才领回,以上我讲的事,你可以去调查。” 这是一个完美的犯罪,牛小凡已有了心理准备。 “奇怪?既然那么怕遗失,你为何不结帐时再领回?又为什么粗心地放在化妆箱里?”柳雪恨指出疑点。 “我可以不必解释,不过,我不在乎浪费口水。我提早领回项链,是为了炫耀,后来又觉得不妥,就收了起来,至于放在化妆箱的原因,是因为我打算手不离箱,箱不离手。”夕娟有备而来。 牛小凡束手无策地:“那么……请您稍候一会儿,我打几通电话。” “你什么行李都记得提下去,独独最贵重的项莲忘了,这其中似乎有蹊跷……”柳雪恨顽强地作困兽之斗。 “我的行李都提上来了,还是你们饭店服务生拿的,你们可以检查看看,包括搜我的身。” “我进来房间后,就没离开过,也可以搜查我。” “天晓得你有没有走出房间一步?” “那谁又知道你在一进一出之间,有没有碰到熟人。” “帮我提行李的脚夫,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这一切,都在夕娟的掌握中。 刹那间,空气仿佛忘了流动,像被冰凝结了,牛小凡感受到那股寒意时,才发现他的手指早已冻僵了。 坚强的外表开始一点一滴地剥落,柳雪恨的身子显得有些招架不住,摇摇欲坠。 夕娟咄咄逼人:“那你呢?” “我没拿。”她往后一仰,幸好窗子扶住那随时可能倒下来的身体。 “经理你说,项莲会不会长翅膀飞?” 到这个地步,牛小凡只有弃车保帅了。“这件事非常棘手,我看要请警方来调查。” 柳雪恨失声地:“我没有拿,我不是贼。” “你听,她到现在还嘴硬,还不吐实,我的项链怎么办?”夕娟惊怪地。 “我根本没拿,你要我交什么?”她抽泣着说。 “事情水落石出后,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牛小凡公事公办。 “你搞清楚,她是你们雇的员工,要不要把她送警察局,是你家的事,和我的项莲无关,而且,我没有时间耽搁在这里,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包括我这次新接的订单要尽快回高雄安排,所以,简单一句话,东西在你的饭店丢的,你现在就给我负起责任来。”夕娟死要钱地。 “这不是笔小数目……”什么样的牡蛎会生出一百一十万的珍珠?镶钻! “你既然不能给我答复,那就去找可以给我答复的人来。”夕娟一脸不满和不悦。 “抱歉,请您再稍等一下,我立刻拨电话。”明知是仙人跳,牛小凡却苦无对策,可恼呵!可恨呵!“ 夕娟落井下石地:“顺便报警。” 柳雪恨声音凄切地:“我和你有仇吗?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牛小凡虽然手持话筒,背对着这两个女人,但他另一只耳朵可是竖直地倾听她们的舌战,一来一往间有种对答如流的顺畅,像是早就套好了招…… 阴阴郁郁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罩了玻璃一片灰蒙,已下雨,屋里的女人们似乎没察觉到,而牛小凡倾听的仔细,却是连雨打在窗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心存着一个疑问,关于这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或许真是作戏?! “问你自己的手,为什么习惯不好?”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真的没有偷……”柳雪恨的泪水缓缓淌了下来。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是赶快认错,也许只会受到解雇的惩罚,而不必吃牢房。”夕娟恶毒胜过白雪公主的后母。 房门蓦地被轻叩了数声,牛小凡手脚矫健地迎了过去,为这屋于开启决定性的——是喜?是悲? “这位是敝饭店的负责人,赵君皓……” 是他!柳雪恨下意识地以手捂嘴,这个动作及时地捂住了她惊悚、恐惧、战栗的尖叫,却藏不住眸子里摇着波光粼粼的泪水,是那么地脆样、羞愧、绝望和悲伤,还有那复杂难懂的……喜悦?! 期盼经月的重逢,竟是在如此不堪的情形下,赵君皓真想掉过头,走出这扇门,走出这场残酷的再聚,但如今他只能怔怔地杵在命运的捉弄中,咀嚼那份喜与恨交织的情绪,就像爱吃洋葱的人切洋葱时,明明快乐却涕纵横。 “夕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能为你效劳。”赵君皓恭敬地递上名片。 夕娟劈头就说:“你的饭店养了一只老鼠。” “我不是老鼠。”柳雪恨喃喃。 “什么东西不见了?”他故意忽略她的苍白。 “价值三百万的珍珠项链。”夕娟一口咬定:“她偷的。” 她挺直背脊。“我不是小偷。” “叫财务部马上开支票来,另外,夕小姐这几天所有的开销,公司付,算是饭店对夕小姐的补偿。”他破财消灾。 “是,我这就去办。”牛小凡的应诺,充满了疑问。 赵君皓宇平和地:“夕小姐,这样的处理,满意吗?” “非常满意。”夕娟说,脸上的表情没有笑意,而是意外。 怎么会这样?柳雪恨也不敢相信他如此干脆地投降,为什么?为了她吗? “牛经理,你带夕小姐下楼,把该办的事办好。” 几乎是同时,牛小凡和夕娟异口同声:“那她……你要怎么处置?” “我自有打算。” “要不要我打电话报警?”牛小凡快捷地拿起话筒,有报复的意味 “如果有需要,我自己会打。”赵君皓瞪视着她。 从他的目光中,她知道,哭泣、解释这些只会使一切显得更糟,唯有沉默,让天去安排她的命运。 牛小凡和夕娟带着满腹的问号离去,就像过年的鞭炮声,喧腾过后,只剩下空间的平静,不同的是那一地的纸屑,支离破碎地令人怅然、惊心。 赵君皓闷闷地靠在墙上,无光的眸子,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微扬的下颚,环抱的双臂,怎么看也不是在沉思,反而像是在忍受痛苦,是的,他痛苦,他莫名的痛苦,为了心目中的天使,竟然长了对黑色翅膀,在失望之余,不知不觉地涌上锥心般的疼痛。 此时,柳雪恨的一举一动出乎意料,她轻手轻脚地整理这个房间,与其说她在破坏犯罪现场的完整性,倒不如说这里没有破案线索,她和他都明了,这儿不是第一现场,它只是游戏开始的舞台。 待房间恢复原来该有的平静面貌,她靠近他,还眨着眼睛,狡黠地问: “我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赵君皓愕然:“你想逃?” 她平和地说:“不,我只是告诉你,我的下班时间到了,而且我一向准时下班。” “发生这样的事,你不会为你能说走就走吗?”他在她脸上看不到心虚。 “你放心,我明天会来上班的。” “我能相信你吗?” “你已经相信我了。”她笑殷殷地说。 他蛊似的:“好,明天早上十点,到我办公室来。” 那是一个十分清亮无邪的笑,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深深地慑住他的魂魄。 从茶绿色的玻璃窗望去,原本是早晨的天空,竟染上黄昏的颜色。 日光灯不知怎地失去明亮,或者是,身子前向光源的缘故,赵君皓映在窗镜的脸似乎较窗外天色还要来得幽暗,感觉像是所有的乌云都汇集在他的办公室,那块地正对着的帷幕玻璃上。 柳雪恨,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翻腾着,他想,会取这么美的名字,必然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为什么会叫柳雪恨,她有恨吗? 牛小凡神情激动地:“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是有预谋的讹诈案,也是个布局精致几乎到天衣无缝的诡计。但就是因为它太没有破绽,而几每一个动作都交代的太过顺畅,尤其是那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的对白就像背剧本一样,所以我大胆断定站在门外的那女人是罪犯,我们应该立刻报警追回钱。” 赵君皓回过头,紧抿唇线,一句话也没有。 “她只做了三星期的客房服务生,还是parttime性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敢来仙人跳,真是寿星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牛小凡怒火中烧地:“我非得好好教训她,让她尝尝踢到铁板的滋味,让她知道硬闯龙潭虎穴的后果……” 她是这样的人吗?赵君皓陷入纠结的迷惘里。 天晓得,这是柳雪恨又一次的险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个姓夕的女人,说什么和日本人谈生意,我敢打赌,弛一句日文也不会,唉呀!当时我怎么没想到考她两句,如此一定可以看到马脚……”牛小凡还想说下去,但是他嗅到了气氛不对。 此刻,赵君皓仿佛睡着了,对牛小凡口沫横飞的演讲,充耳不闻。 牛小凡终于按捺不住:“阿皓,你说话啊!” “我能怎么做?你先前问了那么久的话,都查不到破绽,我不见得找得到端倪!”他自暴自弃地。 “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就双手奉上三百万?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束手就缚?!这不像你的作风。”凭他们十几年的交情与了解,牛小凡不能接受他的忍气吞声,而且想不透他为什么要息事宁人? 怕麻烦?!不,他那样子倒像是怕警察,可是……没有理由啊?牛小凡在他的脸上发现蛛丝马迹,但随即摇头否认这个想法。 他敷衍地:“我想……我没办法破案。” “你太谦虚了,福尔摩斯。”牛小凡搬了他是大学推理社团的封号,反驳。 “我的脑筋已经被财务报表占满了,没有推理的空间。” “只要威胁说报警,我保管真相大白。” “万一不是,她被冤枉捉去坐监怎么办?”他阵前倒戈。 牛小凡足足叹了十秒的气:“阿皓,台湾的冤狱现在关得住人吗?” “依你的智商解决不了问题,警察怎么可能比你聪明!”赵君皓打马虎眼。 “报警的用意是在于威胁,我猜那两个女人恐怕在警察没来之前,就吓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饶了。” “我比较倾向于相信她也是受害者,而且我们不该怀疑她。”赵君皓心宽厚地。 牛小凡指出:“遇到这种事,她既不哭也不惊惶,如此没着的应对,比他还有胆量,可见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是被吓得不知所措了。” “我倒觉得她像个老练的诈财高手,有备而来。” “若真是剑财,钱已到手,她大可跑路,何必还要回来做这辛苦的工作!” “她不笨,知道逃跑只会是逃进牢房—途。” “我相信她敢来上班,只因为她是清白。” “什么!”牛小凡嘴巴渐渐扩张开来,有河马那么大。“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涌上我心头……阿皓,你坦白说,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我……没有。”他舌头被猫咬到似的:“我这是就事……论事。” “你对她有好感??牛小凡锲而不舍地。 “瞧你,属下清一色是女性,居然感染到娘娘腔的习气,变得和女人一样多疑。”赵君皓左右而言地:“这个习惯不好呵。” “你愈是回避,我愈怀疑,这其中必有隐情。”牛小凡抽丝剥茧地:“我想起来了,在你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你的惊讶不像是对事,倒像是对人……你认识她?什么什么?在哪儿?”是的,那时候赵君皓的眼神,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当时他不明白,现在他完全懂了,那是久别重逢后难以言喻的情绪。 赵君皓内敛地:“我刚才看过她的人事资料,对她的了解仅限于资料上的。” “阿皓,你别让我相信这世间有一见倾心的神话,我会笑掉大牙的。” 其实,牛小凡心里并没有笑意,他相信,男女互看的第一眼就触电绝对可能的,在他的身上有过,只是电力太强,烧焦了心。 “放心,我不会让你无齿的。”被人看穿的感觉,使他浑身不自在。 “听说,你最近被老夫人逼得很紧,是不是真的?”牛小凡是赵君皓的表弟。 赵君皓不予置评,心却是隐隐刺痛,有这么一个好友,某些时候是种沉重的压力,会逼得人走投无路,甚至兴断交的念头以求自保。 “可千万别病急乱投医,依我之见,柳雪恨那女人不单纯,而且沾不得。” 他口是心非:“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是个道地的美人胚子,而你居然睁眼说瞎话,这下子麻烦可大了。”牛小凡频频摇头,不妙的感觉溢于言表。 “我在上班时间不会花痴的。”他公私分明。 “是好朋友才劝你,像她这样的美人就于这样的工作,动机不单纯。” 赵君皓抱不平地:“怎么?美人一定要靠美色赚钱,才算正常?” “你完了,我等着看你哭。”牛小凡往门口走去,有些事,要痛过才懂事。 “小凡!”他迟疑了一下:“关于今天的事,请你相信她和我们一样难过。” “我懂,你不心疼三百万,但心疼她的名声。”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喃喃低语。 “唉,你现在的样子,真他妈的像我谈恋爱的时候,头脑不清。”牛小凡好气又好笑地:“兄弟,好自为之。” 那是一张悲喜纵横的脸,理智和感情在眼眸深处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战,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柳雪恨尽量放松自己,贴着倚背坐,眼神清澈见底地迎上他打量的目光。 为了这次的见面,她连呼吸都反覆练习过,因为只要吐出一丝心虚的气息,这不止是前功尽弃,而且针陷入黑暗的深渊——监狱。 浓郁的茉莉花香弥漫着整个屋子,同时散发着诱惑的讯息,猛地掠过赵君皓的心头,那挡不住的芬芳,深深触动了他体内的某一点,冲击着他男性最原始的欲望燃烧起来,然而她始终面无表情,眼神如冰,这又使他感受到她心底的冷淡,像盆从北极汲来的水浇熄了他的热情。 他等着她开口,或者是,梨花带泪的哭诉,但她却俨然是座雕像,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特别是她细如一条线的嘴唇,隐约中透出不服输的意味,令他懊恼,想开恩于她,却无能为力,她表现得像什么也不需要的样子。 任何一个女人,在她这种处境睛,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很正常的,而她的反常让他错愕,还没想到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无罪释放? 柳雪恨并不知道他的烦恼,是出自于关心她,只一味地得意自己教他无从下手。 赵君皓说:“我们又见面了。” “她冒犯地:”你找我来,不是来叙旧的吧!“ “你很有胆识。”他的话像鞭子,抽在她不知死活的嘴上。 “‘总经理’打算怎么处置我?”她不痛不痒地。 “你想我会怎么做?”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出戏继续?” “我不是演员。”她沉着地教人感到可怕。 “你不怕我叫警察来?”赵君皓并不指望她感激他用心良苦的开头,但她也不该逼他说狠话,难道,她不怕吃牢饭?或是,她胸有成竹?不管她心里怎么个想,可以确定的是——她低估了他,高估了自己。 “我是清白的。”她理直气壮。 他直截了当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么积心积虑地想接近我?” 她冷笑:“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家饭店的老板,打死我都不干,不在这里做事,昨天也不会遇到那种倒楣事,现在更不用看你的脸色,吃你的排头,而且还要忍受你的指控和奚落。” “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做?一走了之?”他真服了她,比老板还凶。 “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直到责任尽了。” “三百万!依你目前的薪水来计算,可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才存得到。赵君皓落井下石地:”被我管一生一世,你甘心吗?服气吗?“ “谁说三百万全该我负责!又不是我偷的,我只做到心安理得为止。”柳雪恨心里气痒痒地:混帐东西,将来谁管谁还不知道……不,她和他根本没有将来,报仇雪恨后,他们天涯海角,生死不相见。 “哦!你的良心换算成时间有多长?是不是只要风声一过,良心也就跟着消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黑眼珠像一泓潭,深邃莫测。 他们互看着对方,猜测彼此的心,究竟是谁赢谁多一点?或者是,谁相思谁多一点?这—刻,他们相望出神了,视线里只能看见对方温柔的眸子,璨璨亮亮似银河闪动的光泽,隐现着两人压抑不住的爱情。 突然,一旁的电传机发出刺耳的响声,硬生生地割开那藉断丝连的绵情,尔后,他埋首于报表上,她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一切恢复原状。 他清了清喉咙,夕娟,根据我收到的资料显示,她不是生意人,是个幼稚园的老师。“ 柳雪恨小心地:“我就知道,是那女人自导自演的,”接下来,声调转为慷慨激昂。“天啊!这样的人从事教育工作,岂不是教坏民族幼苗,危害国家安全。”她觉得自己像条蛇,每编一句谎言,皮就脱落一层,心里惶恐着还有多少皮可以扒去? 他不留余地:“她和你一样是美人。” “我应该认识她吗?”她在心底阿弥陀佛。 “你们年龄相仿,而且同样来自一个村庄,有什么理由你们不曾见过?”人不亲,土亲。 “身分证只登录出生地,却没有详细记载搬家的次数。”她笑得果真歉然:“我只是凑巧在美浓出生,但并不代表在美浓长大,这样的解释行得通吗?” 他眉毛纠结成愤怒的张条。“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知会警察来处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呼吸差点停止。 “你知道,我在说你有机会自首。”他的眸子牢牢捉住她的瞳仁。 “我不是小偷。”她终究红了眼眶。 他软化地:“你脱不了嫌疑。” “你要想怎么处治我?你给我个痛快,有话明说。”她恨不得打得他满地找牙,竟然把她当老鼠兜着转,可恶到极点。 他若有所思的说:“你离开现在的工作……” “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现在就走,不过,我会寄支票来偿还这笔债。”她吸了鼻,却掩不住喉头哽咽。 “慢点,我的意思是,让你换个工作单位,客房服务部不适合你。”他是顾虑到小凡敏锐的眼神会吓跑了她,而留下未完的推理剧。 “我可以留下来……”她精神为之一振。 他一语双关:“我们之间是不该这么简单结束的。” 她装模作样地:“什么意思?” “到目前为止,你的嫌疑并没有洗清,我当然要继续监视你。” “想找到我的破绽?” 他极谨慎地:“想了解你……真正的目的。” 她喃喃地:“你会失望的。” “是因为你没有目的而失望?或是因为你的目的让我失望?” 柳雪恨只是笑笑,眼角向下弯,又是那个清浅无邪的笑容。 赵君皓的心,猛然一缩,掉了东北西南。 “先声明,什么工作我都能做,但只限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的时间?” “为什么?” “就是这样。”这个谜底,要赵君皓自己解开。 十二月的一个星期日,天气难得的晴朗,黄历上写着宜嫁娶,饭后的中餐厅像是煮开了的沸水,热闹滚滚,柳雪恨刚被调到中餐部,负责领台,可是,今天喜筵满度,端盘子的人手不足,她只好暂时充当跑堂。 这句话说的好:有口的地方,就有是非,在客房部的那段插曲,虽然当事者都三缄其口,但坏事总能传千里,像无孔不入的细菌,侵蚀着中餐部每个人的心,从大厨到洗碗的欧巴桑,却把柳雪恨看成是带菌者,讨厌她、排挤她、设计她,就连这次帮忙性质的工作,众人一鼻孔出气,故意分派她服务距离厨房最远的桌子,并且每道都菜都特别重、特别烫,摆明了整死她的意图。 柳雪恨像走在高空钢索上的表演者,战战兢兢地努力不摔跤,心知只要一个不留神,搞砸的不仅是婚礼,就连饭碗也将不保,因为,这是董事长赵老夫人的侄女办喜事,禁不起闪失。 在新郎新娘敬酒的时间里,牛小凡阴魂不散地飘到她身旁,揶揄地: “你今天要唱什么戏?孙悟空大闹天空吗?” 她绷着脸说:“我不会唱平剧。” “我保证你今天晚会打破盘于。” “我保证你今天晚会打破盘子。” “你会看相?”她打了个寒颤:“还是你做了个纸人,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刺了几根大头针在四肢上,诅咒我今晚出洋相?” 他叹气:“我的纸人,哪有你的蛊厉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不是苗疆人。” “你是狐狸精。” “我和你有过节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饭店里有你要的吗?” 她大方地:“当然有我要的。” 他急切地:“是什么?” 她开怀大笑:“工作,我靠这份工作挣钱。” 他义愤地:“我会查出来的。” “你只会白忙一场。”她的笑容愈来愈薄。 “我站在你身边,是不是妨碍了你的把戏?”见她迟不行动,他顿悟地。 “你妨碍的不是我,而是那几桌的客人没得吃。” 她眸底飞逝一抹不自在的心虚,只有那么一点点的闪失,但还是牛小凡捕捉到了,可是只这么一点点,尚不足以构成入狱的铁证。 “好好表演,别让我看出破绽。”带着较量的心情,牛小凡邪气的说。 看着牛小凡的背影,柳雪恨足足停了五秒钟,感觉到他在她心上绑了铅,这份沉重并没有随着他走开而减轻,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管心情如何,她不能再耽搁,必须尽快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这边,挂名总招待的赵君皓,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也不忘偷瞟那纤细的倩影,正面的、背对的,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感觉到她走路的样子很特别,不像是走在乎地上,倒像是走在坑洞与泥淖满布的陷阱中……他不明白,这么的地毯可能凹凸不平吗?他决定一探究竟。 也是感觉,第六感使他逼近了她,倏地,心里没来由的紧张,不知是手上捧的甜汤太烫,还是血流的速度太急?就在他轻唤她名字时,象征早生惯子的桂圆莲子汤竟从手心滑了下去,溅了邻近的客人和她自己一裤子的黄渍,刹那间,凶声载道。 她求助地看着他,连向客人对不起的力气都没有。 “有没有被烫到?”他弯下腰来审视她的衣服,亲密地像是情人。 所有的人都惊诧赵君皓的动作——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她羞怯地低下头,轻拉他的衣袖,嚅嗫地:“我没事。” 他急得说错话:“还说没事,你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快脱下来,免得烫伤了。” 她瞪大眼睛。“我想,这场酒席不需要我跳脱衣舞娱乐佳宾吧厂 “我是说快找个有浴室的房间,一边冲水一边脱。” “是,总经理。” “不对,要把裤子剪开来,免得它接触伤部,磨擦到水泡。”他高喊着:“谁快到厨房拿剪刀或刀子来。” 她脸红到了发根。“汤只是有点热,不很烫。” “是温的。”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吃味的声音,熟悉地令人惊心。 “你跟我过来。”赵君皓态度坦然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服务生和大老板消失在喧哗中,流言蠢蠢欲动了起来。 第三章 柳雪恨被动地跟在他的背后,在电梯间时,那封闭、有限的四方里,只有他和她的呼吸声在流息,而他们的心跳不觉都被压抑了,为了某种模糊且不易辩识的原因……就像男与女的第一次约会,太多太大的声音都是不雅的表现,静谧则是一种绝对的礼貌,没有道理的定律。 电梯门在第五层打开,进来一对金发碧眼的男女,当门一阁,他们便视若无人地亲热起来,女郎伸出双臂套住男友脖颈,男伴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摸她的丰臀,嘴唇相扣,不时发出啃西瓜般的吸吮声,情到浓时,呻吟如热浪排山倒海而来。 快到十一楼时,洋人像踩了紧急煞车般停住逗嘴儿,用英文交谈着…… “这一次大概搞错了,他们可能不是情侣。” “从神情来看,应该不会错。” “如果是,他们就是最失败的一对,那男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见得,你看他手放在裤子里,太不自然了。” “哦,他的克制力压抑了性冲动。” “中国人是不懂得享乐的民族。” “文化束缚了他们。” 原来他们是对研究生,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实验,然而因为听得懂英文,一脸忍耐到了极限的表情,但他不明白柳雪恨潮红的云朵从哪里来的?难道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不可能,赵君皓很快地否绝她的耳力,一个服务生,听英文会话应是鸭子听着,那么她涨红的双颊,大概是受到限制的影响,一定是的。 电梯到了十五楼,赵君皓和柳雪恨走了出来,洋人则随着电梯走上去,继续狩猎。 光看这穿廊的挂一排灯饰,她立刻知道这里是所谓的总统套房区,一般小职工禁足的圣地,立在标示一五o一的门牌前,赵君皓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磁卡,刷了一下,他伸手轻轻一推,她的视野立刻亮了起来,门里豪华的装璜令人咋大。 “为了美丽着想,烫伤的皮肤要赶快冲凉降温。” “其实并不很热。” “进去检查一下也好。”他语调温柔如催眠曲般:“如果真的没事,换掉这脏了的衣服,让我叫人送一套新制服来,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你不妨清洗一下身上残留的甜渍。” 她倔强地:“我去员工更衣室换就好了。” “老是和总经理唱反调,当心收到资谴费。”他威胁道。 “任意开除员工,当心工会扣你剥削的大帽子。” “是不是要我帮你放洗澡水?” 她扮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做个听话的女孩。 在浴室里,她意外地发现洗脸上台上的瓶瓶罐罐,全是男性用品……这是赵君皓的房间!快逃的念头迅速闪过她的脑海,拉开了卧房门,却看见赵君皓裸着上身的背部,还有只穿了一条单薄内裤的臀部…… 天啊!他想干什么?性骚扰?关上了门,她被两颊散发出来的热气,感到慌乱、窘迫、不安、还有一丝不该出现的迷情,就在情绪快要决堤时,她一眼看见了床桌上的打火机,急中生智。 饭店里每个房间都有防止火灾发生的洒水器和警报器,她没有考虑后果,对准警报器的方位搬来张椅子,用打火机烧响警铃。 铃声大作,赵君皓夺门而进,不是一丝不冠,而是衣冠楚楚地,除了衬衫的排名还来不及扣上,相形之下,站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打火机的柳雪恨,尴尬着一张脸,任由洒水器放肆地淋湿她全身,并将她的上衣变得十分服贴,玲珑有致的曲线毕露。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你刚才光着膀子……”她口干舌地。 他磊落的说:“那是因为我的衣裤,也被你打翻的甜汤溅湿了。” “我误会了。”她无地自容。 “我不会因刚才的刺激,就对你霸王硬上弓。” “我错怪你了。” 他还想说什么,只是门外杂沓的脚步声,有着不小的麻烦等着他解决。 “总经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警报器一时故障,现在好了。” “要不要请水电技师来,彻底检修一下?” “不用麻烦……” 柳雪恨瑟缩地躲在浴室里,此情此景,门外的一群人像是赶来临检的警察,而她则是没脸出来见光的大陆妹,好羞。 等到情绪稍稳定下来,她的思绪却陷入了迷乱的情网中,眼前、脑海挥不去他身体的记忆,从起初的性感臀部,到刚才宽厚结实的胸肌,都教她心里小鹿奔腾,且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她的血液里流动,轻盈酥软令她有飘飘欲飞的憧憬,想到这里,不觉得耳根熟透了,浑身热呼呼的反应似乎没止境地高烧着。 终于,赵君皓以位高权重的口吻打发来人,毕竟这儿是他的房间,他迳自走进卧房,对着浴室里的缩头乌龟说: “你可以出来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不敢正视他,和他没扣扣子的衬衬。 不知怎地,他突然回身从衣橱里拿了睡衣,面对着她说:“把它先穿上。” “为什么?” “我的眼睛在吃冰淇淋。” “啊!”她头一低,惊呼。 制服向来不是什么好布料做的,日晒会变色,雨淋会缩水,经过几次洗涤,自然变成剪裁合宜的紧身装,特别是现在水漾过的时候,它简直像韵律装,使她身上有肉的部位更显膨胀起来,那饱满的乳房,此时此刻眼看就是呼之欲出。 即使。他屹立的样子像座不动的高山,心却如同掉到滚烫的油锅里,炽热得不得了,甚至于爷身体的某一部分,再次反应了荷尔蒙的效用,渐渐地坚硬了起来。为了平抚受到鼓舞的官能,他努力调节心律的拍动,吸气吐气,克制住原始的冲动,但时感觉到体内有一种复苏的生命力,像电流遍布全身,通体活动。 可是,柳雪恨并不是吃乖乖长大的小孩,她叛逆的本性最适合做个在野党,为反对而反对,反对到底。 “谢谢你的衣服,我用不着。”她把衣服丢到他看得见的床上。 “不敢穿?”他好笑地:“怕衣服!还是怕我……的味道?” “我已经用浴巾裹住身子,你可以转过身说话。”她拒绝有问必答。 “浴巾我也用过。”他促狭地。 她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派人替我送件制服来?” “发生刚才那件事,你想,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会有什么佳话传闻?” “我要出去。” “怎么个走法?”他发笑地。 这可真是难题,像现在,她在湿透了的制服外裹了条浴巾?或是,如刚才那样让更多的男人在月未圆的日子提早变狼?她无所选择地,受制于他。 “我要马上回宴客厅,你安心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等我忙完后,会去拿件制服上来。”他吩咐地。 “要等多久?” “半个小时以内。” 她焦急地:“我的工作怎么办?” “那份工作,你做不来的。”他突然懂了她笨手笨脚的原因——地不利,人不和。 “你要开除我?!”她险上的红润像被吸血鬼吸干了。 “重新安排个工作给你。”他才舍不得她走。 她长吁了一口气,放心不少似的。 “你的英文程度如何?” “高中没毕业。”她半真半假地。 “无所谓,不过是几句会话而已,到了西餐部自然有人教你。”他设想周到。 “谢谢总经理。”她甜甜一笑。 “总算听了句好话。”他没喝酒却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明天到西餐部报到,希望你有好表现。”他的意思是——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拭目以待。”她说的倒像是——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到了门边,他叮咛地:“对了,不要乱跑,免得撞见牛经理。” 她耸了耸肩,无异议。 牛小凡,这只棘手的看门狗,是完成计划的一大隐忧,柳雪恨心想。 下午两点多,房里的暖气催人欲小歇。 赵君皓干什么去了?明明说好半个小时以内回来,现在在都过了一个小时,影子没见着,连电话也不来一通,柳雪恨在诅咒他祖宗八代后,眼皮终于强力胶黏住了。 她太累了,昨晚绍文哮喘病发作,咳了一整夜,直到天蒙亮才把那该死的痰咳出,而她又怕睡过了头,错失今天这场婚礼,只好远离被窝,把家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让自己更累,看上去就是弱不经风的样子,才能演出这出完美的戏。 是的,这些都是经过好精心计算,包括同事相处之道,她故意瞧不起他们,丑化、矮化、低化他们,使他们一致孤立地、伤害她,以便再次导演一桩意外,引起赵君皓的注意,不过,赵君皓比她所想的更入戏,竟然给她比她想要的还多,像这间总经理专属休息室,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进来,真该感谢天助。 奇怪的是,当她在浴室里全然裸露的那一秒,羞涩袭掠过她的心底,使她想遮掩什么似的,双臂不由地环胸交错……因为,感觉到他的双眸正盯视着她,温柔而炽烈的,呵,现在想起来,才知道这原来不是比想,是记忆,他曾经那样毫无忌惮看着她,在她来不及反应,双峰若隐若现时…… 恍惚着,柳雪恨又看到那激情的眼神,重复一次次回现在心中,萦萦牵绕纠缠她的梦境,在梦里,心情如浪潮起伏,仿佛期待有后续故事发展,这令她深觉不安、挣扎,急欲摆脱不该有的渴望,因而猛烈张开眼,却仍未完全清醒。 迷蒙中,雪白光亮的室内,不知何时变得昏沉,是时候不早了?抑是布帘挡住窗外的白天?此时脑里突起一个念头:是谁拉上窗帘?她的轻呼一声,猛地坐直身,才感觉到暖被里、腰际上有个来路不明的手,探了一探后,她简直气疯了,身旁淌了个酒臭熏天的醉汉。 赵君皓胡乱地趴身倒向床上,从进门到床脚到处散落的衣物,由此可知他醉得不醒人事,除了那双毛手,下意识地犯了罪。 弄清了状况之后,怒火、恨火相煎,使她野蛮地、暴力地,草率地掀开被子,本想顺便关掉暖气,让登徒子起床后挂病号……但是,哪时想到他是扒了精光在睡,吓得她一时不知所措,视线像被钉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阳刚色的古铜皮肤,背部从宽广到窄小,倒三角的线条最能表现男性美,天啊!然而偷窥他!一声喟叹之后,她忿忿地把被子盖在他引人想入非非的身材,嘴边喃喃混杂的咒骂他是恶魔、撒旦。 之后好一会,她始终闭眼坐神,模样像连花座上的宝相,清心无欲,直到耳畔听到一种微弱虚脱的示助声,她的嘴角泛起乍看是如花梨窝,骨子里却是包糖衣的毒药。 “水,我要喝水……” 柳雪恨冲向浴室,带着残忍的笑意,装满一勺子的冷水,对准赵君皓干枯的嘴,用近似欢呼的声音:“让你喝个够。” 被迫灌溉的赵君皓大叫:“哎呀!”然后,滚下床。 出自反射动作,柳雪恨以手捂脸,语音浓浊:“你没穿衣服。” “你不是已经偷看过了吗?”酒醒了大半的赵君皓,气定神闲的说: “她咬牙切齿的说:”原来你刚才是装睡……“ 他狡猾如泥鳅说:“是冷醒的。” “拜托你快遮丑吧!” “丑?会吗?我明明从眼缝里看到一脸流口水、色迷迷的表情。” “那是恶主得把胃液都涌到嘴角。” 他边穿衣,边斗嘴地:“我要遮羞费。” 她不甘示弱地道:“我还要医药费,医治针皮。” 他挑逗地道:“你倒是把我看很透彻。” “而且还心生同情。” “怎么说?” “人不可貌相。” “不懂。” 她心情极好地道:“你什么时候进房的?” 快乐的波长竟然到达不了心底,或是说,她的心因他低落的表情蒙尘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为敌人掉泪,心怎么可以背叛仇恨,怎么可以…… “大概超过三点。” “为什么不叫醒的我?” “睡美人是叫不醒的,只能用吻的……” 她敏感地说:“你乘机占我便宜!” 他扼腕地道:“没胡,我醉得连你的唇在哪儿都看不清。” 赵君皓是真醉了,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一点点晕船的感觉,至于那种昏眩的感觉也不是酒精在脑里作祟,是她撩人的睡衣——踢被,使美白的大腿一览无遗,刺得他浑身火辣辣的,险些不能自恃,屏息了一会儿,只是专注地凝视,那段时间似乎有一世纪那么长久,他想,只是这么想,假如可能,他要把眼见的美景镶在心底深处,细细密密,当作是他俩爱情日记的开始。 “我的制服呢?” “我不能去拿。” “什么?总不能叫我就这样子见人?”她突然意识到身上的睡衣只有上半截,长度恰如迷你裙,圆滑、怀感的大腿表露无遗;于是,一个箭步,她钻进被子里补救既定的事实。 “真好,一天之内吃两次冰淇淋。”他吹了声口哨。 她正色地问:“你为什么不能去拿?” “你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小时,我去拿制服给你蔽体,岂不是宣告我和你上床了。”他贝齿一咧:“虽然我们是真的同床共枕,但谁会相信你的清白?” “我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尽量平淡的说。 “阮铃玉都说:人言可畏,你真能那么无动于衷?” “我活在流言里已不是一天两夜,对流言早有了免疫力。” “你的过去……” “和你无关。” 他拭探地:“真的不怕人家说你色诱老板?” “请你去拿件制服给我,好吗?”她灿烂一笑,依然是那么纯净无邪的笑容。 只有一个办法,请牛少凡专程跑一趟,然后找根针缝住他的阔嘴。 剧情的发展,顺畅得令柳雪恨想买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但并不是平淡的过去。 赵君皓成了西餐厅的常客,和闹钟一样准进,午餐十一点主座,固定在一个视野极佳的位子,一面靠窗、一面背墙、还有一面可以环顾餐厅的全景,以及捕捉柳雪恨的一举一动,好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成真。 按道理说:老板莅临哪里,那里的员工就该竭尽全力给老板留下个好印象,拍马屁、抢功劳,偏偏柳雪恨对他的出现敬鬼神而远之,老是躲得远远的,甚至两个人的目光不小心交上时,她总带着埋怨的眼神,看得他心情低落;紊乱。 她的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是净瓶水,或是鹤顶红?不论是哪一种,他都愿意尝试,死也无忧。 每当十一点的钟敲响,赵君皓全身的神经会自然而然地紧绷,直到十二点过后,他才能喘口气,但已是筋疲力尽,她想,像灰姑娘那样卑微的女孩参加王子的舞会,实在是辛苦,因为表现要像个高贵的公主,而她何尝不是戴着西洋镜在演戏! 那追着她不放的眼光,总令她手忙脚乱,一会儿端错盘子,一会儿走错桌位,不但客人抱怨,就连厨师、侍者都抗议她的白痴低能,最后,她被分派到最简单的工作,拿着水壶巡视斟斗。 不过,牛少凡也常来这里报到,巧的是他来的时间刚好和赵君皓错过,但他不是来迷恋柳雪恨,而是监视她,遇到机会便向她挑衅、下战书,不明究里的人,还以为他是来打情骂俏的。 这个时候,餐厅部的员工已经起了疑心和戒心,从经理对她暖昧的态度,还有老板眼珠子移动的情形看来,他们猜测到她……不简单,至于她到底是什么来路?却没有人知道,因为她是个绝缘体,和所有人没说过一句闲话。 一转眼,三个星期过去了,她和往日一样拿着水壶走来走去,平安无事,却在快交班前,餐厅爆发出如市集般的吵架声,来自柳雪恨和几个老外起了纷争。 凑巧,牛小凡在场,理所当然成了仲裁者,问道:“怎么回事?” 一脸水湿到衣领的老外说:“这个女服务生恶意泼我水。”字正腔圆的国语。 “他轻薄我。”她的回答简单俐落。 牛小凡只是听,看着她的嘴角、眼角始终向上弯,那个样子并不是笑,而是深深的思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句话的准确性。 “是你主动的。” “我?我做了什么?”赵君皓肯定的说:“我什么都没做。” “你每次经过时,都不会碰到我的桌子,你这样做不是在暗示对我有好感!” 牛小凡一双眼巡视着柳雪恨,想在她脸上搜寻一丝蛛丝马迹,却扑了个空。女强人他见多了,可是心机这么深沉的着实罕见,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有棋逢敌手感觉。 柳雪恨脸不红地说:“那是因为水茶太重,影响到我走路姿势的平衡。” 牛小凡差点口吐白沫,晕了过去。“先生,实在抱歉,我们饭店愿意赔偿你的损失,今天这餐饭不收费,另外请您到楼上的房间稍作休息,我们会替您处理干净的衣服。” 这会不会又是她的诡计?他虽然不明了她真正的意图,却感觉到她在进行一个大计划,而现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蓝眼睛说:“那些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位服务生的态度,到现在仍没有认错。” 柳雪恨泼辣地:“门都没有,而且我还要告你性骚扰。” “我才要告饭店服务不周。” “你会败诉的,红毛蕃。” “你准备失业,臭婊子。” 牛小凡愕然她的不妥协,那么地激进,倒像在和老外——周瑜打黄盖?! 带着较量的心情,她十分专注于牛小凡这里的变化,愈看下去,心中的不安愈深,真教人气馁! 牛小凡变脸地道:“柳小姐!请你不要再争了。” 她大呼小叫:“我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如果是你被人摸了屁股,你会怎么做?” “这里是营业场所,请你放低音量。” “你是经理,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员工的心情?” “大局为重。” “你对我有成见!” “不要再说了,你到休息室去冷静一下。” “为什么是我?该滚出去的人是他,是他先非礼我的。” 他打心眼里听进她说的每一个字。“客人……” “别告诉我客人永远是对的,因为你说不出口。”她记忆犹新。 “如果你坚持小事化大,我想你应该去法院递状告他,而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大吵大闹。”他跋扈地说:“现在你是上班,服从上级是必须的,所以我要求你立刻道歉,如果你不能服从,做什么工作都有危机。” “你的意思是要开除我?” “你的睥气不适合餐饱服务业、” “我马上辞职。”士可杀,不可辱。 “好。”牛小凡先下手为强地道:“希望你的辞职收,用不着面呈总经理批示。” 她的战栗,他全收尽眼底,嘴角扬起残酷的笑意,像一道鞭,抽得柳雪恨遍体鳞伤,却又不服气地:“那当然,欺上瞒下本采就是经理人必备的专长。” 牛小凡慵懒地:“逞口舌之快,只能自我安慰,却于事无补。” 该死的看门狗!柳雪恨不禁暗暗凶恨,这下子束手无策了,只有祷告奇迹出现…… 他们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了整个餐厅,就连得到风雨而火速赶来的赵君皓,站在门口也已感觉到不对劲,关心的问:“发生什么事?” 风向变了,柳雪恨愉快地露出洁白的编贝,炫耀着反败为胜的喜悦。 牛小凡脸色一阵青紫,气得牙齿动摇。 在赵君皓的调解下,以阿界线的火药味都能烟消云散,原告撤销控诉,被告心萌悔意,双方握手言和,不流血解决纷争,大家快乐得不得了。 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意外”影响到卖场的营运,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永久去除红颜抛头露面的机会,说穿了,是他不能忍受她被性骚扰,心痛的感觉就像老婆被绿山魔爪毁了贞节牌坊,比自己被人掴了一巴掌还要难堪,于是,他当机立断,命令柳雪恨第二天到二十一楼上班,做行政助理。 这样的决定,牛小凡第一个反对,却不便公开,只能以眸光表达心底不满与不合的情绪。 不能令人相信他,柳雪恨也反对,并且是当场声如洪钟的说“不”,顿时老板的招牌有如台风来袭,掉落满地,一时间,众人讶然,而赵君皓却是平和地请她走一趟办公室,眼神既不愤怒,也不难堪,没有怨尤地承受她的无理。 是什么使男人可以不顾尊严地屈服于石榴裙下?路人皆知。 女服务生进出总经理办公室,本来是件不寻常的事,但,像柳雪恨这样一个月来两次的现象,已不能用异样来形容,简直是破天荒,在到总经理室的路上,不断地有人从隔板内抬起头,使得忙碌的办公室更显杂,而她却是一脸的平静,似乎这里的纷乱与她毫不相关。 她的镇定,宛如若摆渡的老船夫,早已习惯大风大浪。 他则是一脸的严肃和木然,看得出来心中插了一大把鲜血淋漓的刀。 一关上总经理室的门,他舒了口气,然后整个人瘫在皮椅里,一个旋转,背对房里的一切,把心情藏在椅背后。 为她神魂颠倒值得吗?为她相思无期值得吗?为她乱了生活秩序值得吗?为她弄得天怒人怨值得吗……已在心底自问了不下一百次,他仍没有答案,其实,即使问上千回万过,理智和感情给的答案依然背道而驰,这就是爱的特性,身不由主,心也不由自主地就这么成了感情的残民地,奉献无悔。 片刻过去,又一个旋转,他这次把目光移向她,美丽的外表中有股自若,仿佛在她身上什么也没发生过。她的心境真的那么平静?还是他真的不如练达?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太在乎她了! 他发难地:“你知不知道总经理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她有恃无恐地:“如果说出心里的话,有这间饭店是不被允许的,那么你可以开除我,这就是你要的解释,是不是?” 一开始,从相遇到现在,她就知道他不止是走进她设下的迷宫,且是泥足深陷。 “每个员工都有反应意见的权利,但不是反抗,你难道不得在刚才的场合,是不应该大声说不。”他斥责地。 “那是因为你没尊重我。”她非但不认错,还能反咬他一口。 “什么厂他真是无法相信,她身谁借来的胆子? “你要调我的职,理应先征求我的意见,我想,总经理不该是个独裁暴君。” 他低声下气:“好,那我现在问你,顾不到管理部工作?” 好睁眼说瞎话:“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环境,同事间一团和气。” “是吗?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和你共事的同仁没一个喜欢你,甚至排挤你,中伤你。”他一针见血地:“只有把你调开,西餐部才有真正的一团和气。” 他沉默不语,有点像在默哀。 他征求地:“你不说话,是不是表示同意了我的‘擅自做主’?” 她猛烈地摇头。“不,我宁愿在地狱里水深火热。” “为什么?”上天堂,不是人人梦寐以求?! 她神情感伤地:“我才来饭店上班七个星期,只会捅楼子,没有理由工作三级跳,总经理这么做,无法服众。” “你是在乎我?”他欣喜若狂。 “不是我在乎你,是这饭店一百来个员工在乎你。”她玩弄感情的态度,就像吞火人,终有一天自焚。 “包括你吗?”他痴情到了傻气。 她避重就轻地:“我也是员工之一。” “我只是调你的职,并没有说让你当花瓶,再说,我的饭店从不把人当装饰品。” “我连花瓶都做不好,怎么做得好行政工作?” “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你该不会现在就放弃,否定自己吧!” “我的上班时间和公司制度不和,我只有八点到三点有空,我看还是parttime的服务生工作适合我。”她欲拒还迎她。 他好奇地道:“三点以后的时间,你拿来做什么?” 她语音变奏:“不要调查我,让我有保有我的秘密。”秘密就像超市里包住新鲜的保鲜膜,让裹在里面的蔬菜,看起来永远是翠绿的,人见人爱。 “从认识到现在,你已经有足够的秘密。”明知不该说,他还是冲动了些。 她震愕,原来他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笨,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的花招!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你,帮助你……” “请不要监视我。”她不是听不下去,是不敢听。 沉寂了一会儿,他极谨慎地道:“管理部缺个助理已很久了,他们会用得着你的。” 让游戏继续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由她主导,而他不需要太聪明。 “总经理,我……” “不用再推辞了,三点到了,你赶快去办你的事,只要记住明天别跑错楼面上班就好了。”他体贴入微。 她头连点了几次,带着感激的神情,退出总经理室。 门的这一面,赵君皓站起身,坐到留有她体温的椅子上,又是那股香袭鼻而来!此时此刻,香水像幻觉,刚才的人就像幻影,这是她走后的感觉?还是她在的时候就存在,只是当时没发觉到? 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一场梦。 门的一面,柳雪恨整个人沉浸在无限的忧乐里,她好想大吼大叫,让心底满载的快乐从嘴巴流泄出来,可是她不能,会让人当成疯子看,只好回家大笑三天三夜了。 欲擒故纵,果然让赵君皓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入圈套中。 第四章 关于好友的感觉,赵君皓并没有忽略,但他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巧妙地闪避了。 逼得牛小凡只好去堵他,在这个时候,好朋友应该是微征,直言进谏,可是赵君皓会是唐太宗吗?或者是,纣王?如果是后者,他就算变成掏心的比干,那份忠诚还是抵挡不了妲己一笑倾国的魅力。 “你疯了!那女人企图不明,你居然把她安插在办公室,这不等于把炸弹装在身上,随时随地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我这么做……”做了个深呼吸后,他勉强对应出来:“是想监视她。” 牛小凡冷冷地道:“小心惹祸上身。” “我控制得住的。”赵君皓自豪地说:“我从来没败在女人的手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阴沟里翻船,这句话他想都没有想过。 “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牛小凡提忧地说:“何况敌暗我明,我们根本无从防备,怎么和她作战?再说,咱们阵营里的主帅不时胳臂向外弯……” 赵君皓急切地打断:“我可没有向着她。” “此时无银三百两!”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我心里有人性没异性。” “把她开除,永绝后患。”这些日子以来,柳雪恨给他感觉如芒在背。 “你怕输?”赵君皓讥诮道。 “你激不动我的。”牛小凡理智地:“她的一个小把戏,就像一只蚕怪怪在咬齿叶片,换做是大把戏时,那将像一条鲸迅速地吞掉饭店,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让她有茁壮的机会,现在就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留在饭店,是为了荣誉和责任,为了偿还那串珍珠项链。” “鬼话!”牛小凡语气刻薄地:“她一贫如洗的汉是存款簿,连人格也在内。” 有片刻的时间,赵君皓只是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最后他选择谅解小凡是为好而一时口不择言。“也许如你所言她是有些心怀不轨,但你不用担心,凭她一个弱女子还不成了气候。”满清的男人就是因自大,而毁在叶赫那位,兰的纤纤玉手上。 “我担心的是你……”天雷勾动地火不是好事,是一场毁天灭的大灾难! “我?!”他心一窒,接不上腔。 “你被巫女的巫术催眠了,脑袋里没有了意识,剩下感情在操纵你的肉体。” 感情这种事,不能光用一颗热呼呼的心谈,要心脑并用,才能功德圆满,这个道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说时容易做时准,若不是如此,罗密欧与茱丽叶就不会是赚人热泪的故事,而是笑话一则。 “我没那么容易迷失。”他逞强地。 牛小凡沉痛地说:“美人的床,是英雄的家。” 夫差亡国浣纱女,明皇爱浴华清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从古至今,就是有这么多帝王将相逃不开凝肌玉肤的手心,而今人依然让历史一而再地重演到……无绝期。 赵君皓会不会重蹈覆辙?就看牛小凡这片赤胆忠心,能不能和巫女对抗? “我过得情关的,一向如此。” “可是我却不那么,她也许没美到沉鱼落雁的境界,但,不可否认地,她深深地吸引了你,你对她就像是胭脂马过关老爷,命中注定被她骑在头上。” 他口无遮拦地:“搞不好,是我骑她。” “原来这就是你最近失眠的病因,单相思。” 他一惊,声音变得又粗又哑:“我是挂念母亲身体微恙。” 牛小凡带着逗弄的笑容:“我听到你声音有性饥渴的呼唤。” “我已经很努力的在相亲了。” “我知道,可是那有什么用?远水救不了近火。”牛小凡使坏道,“想想,公司白白花了三百万让那女人免于牢狱之灾,却什么好处也没有,虽然助人是不应该求回报的,但她并不值得你滥用同情心,何不实际点,要求她以身相许,来个角货两讫。” 赵君皓皱眉地:“你为何那么讨厌她?” “我是为饭店每个员工损失的红利打抱不平。” “这笔钱,我一个人负责。”放她一时是他的决定,后果理所当然是他一人承担。 “阿皓,你这样做实在太傻了。” 爱情,使聪明人变傻子,耳聪人变聋子,眼明人变瞎子。 “三百万能救赎一个人的灵魂,何乐而不为!” “但愿她有良知。” 牛小凡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回过头说:“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她身上的那股味道……” 赵君皓先发制人地:“是香水,不是狐味。” “香奈儿五号。”牛小凡牺牲休假,特地跑到百货公司的香水专柜,找出答案。 “有什么特别?” “它又叫——恨。” “恨?!擦这种香水需要有恨的理由吗?”赵君皓轻笑了起来。“女人的香水,大部分的名字都取得很奇特,像毒药,听说愈是这样的名字,销售愈好,所以,恨可以只是个噱头,华众取宠。” “你错了,在香奈儿五号的广告里,不是只有美女搔首弄姿的画面,它有很明确的主题,强调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牛小凡旁敲侧击:“想想看,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她?” 他沮丧地:“只不过是一个小摩擦,不至于到恨的地步。”然后,他把车祸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讲一遍。 “天哪!她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总而言之,这不是个好现象,你还是赶紧开除她,以免尾大不掉。” “不,我想知道恨从哪里来?”他的神情十分坚持。 “知道又能怎么样?” “冤家宜解,不宜结。” 牛小凡摇头,看穿了他的似的:“少来,你是想和她做亲家。” “我没有这样想。”赵君皓像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 “你的脸不是这样想。” 从耳根到脸颊,赵君皓像才刚去过威基基海滩煎白带鱼,红得发烫,把心中的爱慕,毫不保留地宣泄了出来,因为爱向来是不接受大脑的束缚,即使是心理医生,也会为情所困、所苦。 赵君皓愈想表现不在乎的样子,整个人、一颗心、所有情,愈是陷落得无法自拔。 柳雪恨的新工作,说的好听是行政助理,实际上,工作内容是道地的万能小妹。 没有想到,她老是做不好服务生的工作,却能把行政助理做得有声有色,令人刮目相看,她总是七点半不到就来办公室,把属于她管辖的区域,在大家还没来之前,逐一巡视整理,让大家一上班就有热咖啡喝,热水泡茶,上洗手间有卷筒卫生纸用,喂鱼缸的花龙吃早餐,影印机从不缺纸,传真的资料分类在各人的办公桌上……即使每个人都在使唤她,让她忙得团团转时,她的效率一样不打折,而且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和甜枣一样的笑窝。 她虽然不太爱说话,却赢得所有人的好感,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大家都付动教导她学电脑、英打、外国浯言,甚至从家里带专业书来加速她的上进,只是,大家不明了如此恬静静淡雅的女孩子,为什么身上有浓烈的茉莉香,而不是清纯的玫瑰香? 起初,有人问她用的是什么牌子香水?她总是笑着:“秘密。” 尔后,好事的人知道了那是香奈儿五号,标榜爱恨悠悠的香水,问她为何?她蛾黛浅蹙的说:“感情受过挫折。” 感情?不就是爱嘛!未婚的男同事都以为她的爱情出现了缺口,像受到鼓舞似的,掀起办公室一股君子好逑之风,火红的玫瑰总在她桌上绽艳,可是呢,这风就像气象局发出强度台风警报,只要想在台湾登陆,中央出脉一挡,统统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轻风拂过,而赵君皓正是中央山脉的化身」9雪恨的头号追求者。 只不过,两个月晃眼不过了,他还在原地踏步走,苦无对策。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时间下班,看不见夕阳,月亮了还没升到天顶,车窗被车水马龙扬起的灰尘盖住,虽然不会影响到开车,但不知哪根筋不对,他用雨刷刷掉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粒子,让世界变得通亮,心情也透点光。 车行到芝山岩,他一眼就看见马路边站的女孩,挥手的样子像在摇旗,似乎不是不了招辆程车,而是惹人注意…… 是柳雪恨i赵君皓高兴得马尿挤了出来,没管后方来车的距离与速度,后车灯才打开,煞车板跟着就踩上,只听见接二连三的煞车声此起彼落,仰德大道沸腾了起来。 她没有多耽搁一秒,匆促上了他的车,让交通尽快恢复流畅。 赵君皓询问:“新的游戏开始了吗?” 她笑笑,眼角像弦月,小嘴微噘,让他抓不住她的心。 “这里有两万块钱,以后我每两个月按这个数目还钱。”她把一个信封搁在仪表板上,轻轻放下,像放下心头的重任。 “为什么不在办公室里交给我?” “不想让人看见,留下话柄。”他的回答恰到好处。 他消遣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时间回家?” “我没有闲钱请侦擦调查你的作息时间表,即使有,也不会用在你身上一分一毛。”她不情不愿地说:“我站在那儿好一会,毛细孔里塞满了灰尘和泥土,需不需要我拿纸证明给你看?” “不需要面纸,我用手试……”冷不防地,他的手轻佻地掠过她的脸颊。 柳雪恨声音尽量平常化:“欠钱还钱,希望你不要想到用其他抵债方式。” 其实,她心里高烧得厉害,只是不敢流露出来。 “我道歉。”他眼神透着后悔,自责,诚恳,温柔?!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又是不置可否。 静默了一段路,她才说活:“麻烦你在华兴国小那里靠边停,好方便我f车。” “你要下车做什么?”他以为她不肯原谅他,心情遽然跌到谷底,而且还在往下沉,终于心破了一个洞。 她知道他难过,隔了十几秒,才慢慢说:“钱给你了,我当然要回冢了。” “你吃饭了吗?应该没有,待会我们一起吃饭,然后我再送你回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快就从伤痛中复元,笑脸迎人。 她却答:“华兴国小要到了,你快闪后车灯,告知后方来车你要停车。” 和总经理一道用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运气好可能会升迁加薪……“他以利诱。 她文风不动:“我把这个荣幸,让给那些多少人,让他们去拍拍马屁。” 看来,说破嘴皮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心……迫于无奈,他只好让生米煮成熟饭。 “过站了!”她大叫。 他耍赖:“你怕我?”车驶进林荫交错的段落,路灯反映树叶的影子在车窗上,倒也有几分黑影幢幢的阴森。 “你会吃人吗?”她挑高了蛾眉。 “那感情好,我不会吃人,你不怕我,我们今晚将有个美好的烛光晚餐。” “无福消受。”她解释:“我不是不去,是不能去,因为家里有人等我开饭。” 他自作主张:“打个电话,就说朋友请吃饭。” “我如果不回去,他会饿肚子。” “他多大?不会自己弄饭吃?” 她还以颜:“你长那么大,吃饭还要人陪吗?” “好吧,你既然不能出来,那我去你家。”他的脸皮和诚墙一样厚实。 “我不喜欢随便带人到家里。”她警戒的样子,像猎竖起一身毛,让人退避三舍。 “你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他是不屈。 “你说对了。” 他一脸尴尬:“是不是家里太久没打扫,又脏又乱,所以你怕人知道?” “对,我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她把话说绝了。 他小心翼翼地:“或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一概承认:“这也对,我家有个见不得光的男人。” “他是你什么人” 前面的道路不知怎地动也不动,她乘势逃了出来。 赵君皓急切地放下车窗,唤着她的名字:“雪恨——” “我警告你,你如果追到我家探究竟,就等于未经许可偷看我的日记、隐私,这么一来,我马上辞职,你也别想我还钱。”她脸上有股说到做到的杀气。 他噤口,张着惊惶的眼睛,被柳雪恨的绝情唬住了。 原本,他以为一切都泡汤了,可是第二天一进总经理室,桌上居然有奶茶、三明治组合的早点,并附上一张薰香的卡片: 我为昨天的失礼道歉,雪恨。 天呵!他掉在冰湖底整夜的心,一下子又搁到煲汤里沸腾了,血压升升降降地,差点不能负荷这个惊喜。 咀嚼关民满的三明治,感觉到司鲜美的味道不但滋润了喉头,甚至流到心里头,融化在全身每个细胞核内,想来人间美味就是这样吧!赵君皓一边吃着,一边疯狂地计划该怎样回请对方的台词,内心蠢动的都是是些蜜语甜言。 这是柳雪恨又一次的高招:左手打人,右手给,耍得赵君皓团团转。 在他的腰际,她早已绑了一条绳子,有时放松地令他察觉不到,有时拉紧地令他窒息不安,让他为她发疯,也卖灵魂,掏出挖肺……但是,她的内心世界并不如外表那般冷酷无情,她矛盾、挣扎、痛苦,白天起床时枕畔总是湿的,几次都想要放弃了,要不是香奈儿五味的激励,她真想一走了之。 没有人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为他做了这份早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种可口的味道是惨了爱,只有天晓得,她的爱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隐藏不住的真情。 按下人线的号码,他得体地说:“谢谢你为我准备早点。” “不客气。”听得出来,她细细的声音是在严防隔桌有耳。 “三明治很好吃,是在哪里买的?”他明知故问。 “我亲手做的。” “我的福气不会只有这一次吧” “你要我破产吗?” “你以后你每天帮我做三明治,我每天请你吃午饭。”他一箭双雕。 “我宁愿折钱。”她精打细算。 他在话筒前呆了几秒,些微失望她开口闭口皆是钱。“我怎么付帐?? “从债务里扣,不过,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实报实销。” “不要忘了加工钱。”他投其所好。 她有原则地:“你没收我利息,我也不会要你工钱,两相抵消,谁也不欠谁。” “中午我作东,请你吃大餐。”切入正题。 “我带便当了。 “留着回家当晚饭。”他霸道地。 “午休的时间不够等大餐上菜的时间。”她婉拒地。 “偶尔晚一点进办公室,就当是去办私事,没人会管闲事的。” 她鸡蛋里挑到骨头,“我还趴在桌上睡午觉的习惯。”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只有两个办法解决,第一个是我叫西餐部送牛排上来,中午你到我办公室来……”这个女人,只能以毒攻毒。 “我不。”她压低惊诧声:“第二个呢?” 他无赖地:“换我去管理部,和你一起吃便当。” “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总经理不能和员工共进午餐吗?” 总经理纡尊降贵和一个小妹单独吃饭?这事没听过。“ “我听过,只不过那个人是推行李的小北。” “你骗人。” “要是我能举出前便,你就得陪我吃饭。” 话筒寂静了数秒后,才有如蚊子般低吟传出:“如果属实,奸,” “我服完兵役后,就在这间饭店做推行李的小弟,那时不止是总经理,还有董事长他们都常跟我一起吃。”话毕,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赢得毫不费工夫。 “你和他们吃饭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的应该不是和小弟吃饭,是儿子吧!”她大呼上当,那是嘴巴说说而已,心里却笑他自投罗网。 “原赌眼输。” “一定要中午吗?” “烛光晚餐也可以。”他的声音、浪漫得不得了。 “后天晚上七点,中山北路的麦当劳见。” “好,我去那儿接你。” “不是接我,是我们在麦当劳吃汉堡。” “不,我们要在温莎小镇吃法国菜。” 好嚅嗫:“在那里?穿牛仔裤会不会被逐出去?” “这将是我们第一次约会,能否让我为你出治装费?”他懂得她的衣橱里,不止少一件衣服,而是没一件像样的衣服。 “我不是和你约会,是还赌债,让你不要会错意。”她提高了声音说:“我贫穷,但并不贪婪,不需要施舍与救济。” “别生气,算我怕了你。”他让步地:“一切听你的。” “你不可以穿得太正式,最好跟我一样穿牛仔裤,万一餐厅赶人,你我好作伴。”她笑声像个稚气的孩子。 “遵命。”那笑声传染了他,一笑扫千愁。 “也不要我礼物,只能是单纯的吃饭。”她怕花,爱情的花。 他本想磅束爱情的花,现在什么都不敢买了。 在一五o一休息室,房间里流泄浪漫的乐章,赵君皓裹着大浴巾,那天她用过的,在浴镜前刮除还没成刑的短髭,嘴巴嘟嘟哝哝,心中溢满了蜜枣的滋味,快乐得不得了。 然而,他的喜悦,收在牛小凡的眼底却成了疑惑。 这六十个日子以来,牛小凡对柳雪恨的监视,从未间断、放松过,他们之间就像一个是警察,一个是甫出狱的累犯,他对她的活动了若指掌,队了最近五天他人在新加坡参加饭店管理新知研习会,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并不知道沧海已成桑田。 拍上清爽的古龙水,走出浴室,赵君皓才知道房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有事吗?”他一边穿牛仔裤,一边问。 “你上班的时间愈来愈短,找不到总经理盖章的签字愈积愈多。” “干嘛说话带刺,今天也只不过是提早二个小时下班。”赵君皓拿起床上一堆的羊毛衣,一件件往身上比,费心的程度天可明鉴。 “对你这几乎是以饭店为家的工作来说,非比寻常。” “我要效法小李飞刀——寻欢。” 牛小凡喷喷:“全是新衣服,哪家百货公司在跳楼大拍卖?” 赵君皓举棋不定地:“这两年毛衣,你觉得哪一件配牛仔裤比较帅气?” “有没有搞错?相亲穿牛仔裤,想气死老夫人!” “今晚不是相亲,是约会。” “秘书说你这两天老是在发呆,精神恍惚,原来是恋爱了。” “我妈每个月付你多少纸民费?好友的关心,有时真教人喘不过气。 牛小凡感叹地:“只有过年的压岁钱。” 赵君皓终于决定穿米色圆领毛衣,里面绿色休闲服的尖领外翻,酷死了,就连牛小凡都忍不住吹了一声响彻的口哨。 “虽说女人化妆是件赏心悦耳的事,今天我才发现,你打扮起来连男人也会心动。”天使脸孔,魔鬼身材,在男人心中也找得到。 “少恶心了。” “进展到什么地步?” “没有进步,只是刚开始而已。” “没问题的,只要是女人就逃不过你的桃花眼。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是何方神圣?居然不把你的魅力放在眼里,我倒要见识见识。” “你们早就认识了。” “天啊!你真的一头栽进九尾狐狸的粉红陷阱里了。” 他不悦地:“她又没惹你,你别老拿她当箭靶,胡乱放矢。” “她约你吃饭?”牛小凡想捉她的狐狸尾巴,已经想很久了。 “是,是我好不容易设计到她,硬要她陪我一起吃晚餐。” “是她故意让你赢的。” “她在管理部的表现可是有口皆在牌,没出乱子。”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有宁静的时刻。” “别让吃不下饭。” “对,你千万要提高警觉,以防她在你饭菜里下毒。” “我懒得理你。” “我却不能眼巴巴地看你被祸水围困。” “我会如鱼得水的。”赵君皓极具信心。 “千万不要是人财两空的结局。”牛小凡的想法相反,看跌买空。 瞪着镜中的自己,柳雪恨不敢相信那就是她,是粉彩的铺陈?还是身上一袭宽领淡紫毛衣的编织?竟然使容颜有如此精雕细琢的美感,但是,她的妆只不过是黛眉轻刷,就连这衣裳也是去年的旧款,怎么会搭配出惊艳的效果?她不明白,而且迷惹。 是心,是眼眸,是整个灵魂,在爱法棒的指挥下,使她最美的一面自自然然地从脸庞流泄出来,是一种无法阻挡、无法隐藏的喜悦,在一想到将要和他单独约会时,她就变得更美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长跑,她像没事干般,在镜前生了根,唯一在动的就是手中的梳子,刷来刷去,愈觉心烦,她不知道自己还想怎么样?已经够美了,甚至美得无懈可击,而她的手却没意识地想要更美,怎么搅的?她怎么变得如此爱美?摇了摇头,她不敢再想下去,女为悦己者容的那个“者”是谁? 烛光萤荧,气氛温柔地让人卸下武装,一杯餐前酒入喉,沁凉灌到心底,换来一阵短暂的热流在体内散发,想沉醉的感觉翻滚者,只是酒太薄了,怎么也醉不了。 醉人的本来就不是酒,是含情对视的黑珠子,是的,他们对彼此感到倾心,从灵魂深处泻泄在眼窗上,一场捉迷藏的爱,他苦苦追求,她仍在躲避。 服务生送上餐后甜点,并替烛台盖上罩子,光变弱了,视线朦胧地教人心生柔情,暖洋洋的如置身在一片无限的绵草上,整个人要都酥了。 猛一刹那,柳雪恨感受到恨此时像沙漏一样,颗颗粒粒、清清楚楚地在流失,到了爱的那边,这使她无限恐慌;情迷的笑意稳退到唇角,为了整理心情,她走避到化妆室,见到镜中的女人,脸上的粉些微褪色,口红吃剩唇沿一圈,样子是有点狼狈,但那灼灼的双眸透着迷离,陌生地连她都认不出来,眼神怎么会勾人呢? 手急迫地伸进皮包里摸索,在碰到一个瓶子时,她如沙漠中缺水的旅人,找到了涌泉般的狂喜,如要放纵自己本有的体香。 可是她在走出去前,还是对镜涂上唇膏,也里微弱的说着:“不是为他,是为了美人计。” “人的身上,总是香奈儿五号。” “我习惯了这个味道。” 他好奇地:“你身上有股特殊的香味?” “为了一个人、一段情。”她没有防备地交心,其实是种战略。 “是回忆?还是回忆?” “两者有什么不同?” “回忆是对爱恋恋不舍,记忆就可能是放不下恨。” “刚开始擦这牌子的香水也许是因为恨吧,不过现在已没有特别的意义了。”她有读心般,懂得如何让他感动。 “爱恨全没了?”寂寞芳心,是最好攻占的。 “事过境迁后,才知道痛楚没有想像那么深,特别是最近,我已经不在梦里见到他了。”因为,他就在她眼前。 “他一定不怎么样!”为一个没见地过的男人,他竟然喝起醋来。 “你见过他吗?” “错过你这么好的女孩,我想像得出来,他八成是个瞎子。” 她笑声轻脆地:“也许是我福薄,配不上他。”这笨蛋,自己咒骂自己。 “怎么认识的?” 她目光迅速调向漆黑的窗外,幽幽地:“葬礼上,对他一见钟情。” 终于说出来了,她期待能向他说这一句话,打心底的真心话,已不知等了多少日子,练习过千万回,即使他体会不到她的勇气,这样也够了,她终于把暗恋的心事说了出口,希望彼此他就只是她仇人一个角色,从命运的开头,他们就该注定是如此。 “什么时候的故事?”他的眉不自觉聚拢了。 他对她一往深情,她却拿来对另一个男人,虽然是在他们相识之前,不过听在耳中,痛在剐心的感觉,是那么地真实,就像是男人正站在窗外,他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反射在玻璃上的是他自己的脸,不是那男人。 “三年前。” “同样是三年前,我的木婚妻上了天堂。” “即使是同一场葬体,你也不可能看上我,那个时候我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十七岁的我有可能满脸长青春痘,你看了就反胃。” “我慧眼识英雄,绝不会放过你的。” “不,三年前的你,应是流连花叶间的忙碌蜜蜂,绝对看不上西瓜皮。” 他如获至宝的大笑:“凑巧我最喜欢吃西瓜。” 她暗示道:“你和他其实是同一个人,我高攀不上的人。” “你们分手原来是因为家世。” “灰姑娘嫁王子,童话世界才有,现实太无情丁,容不下这种笑话。” “王室娶平民,在现代是很普遍的事,像小和田雅子,所以,—竿子打翻一艘船是不公平的,而你只是遇人不淑。” “雅子不能算是平凡,她不凡地令人望尘莫及。 “气质是可能培养的。” “我并不想嫁王子,何必要改变自己!”她曾经沧海难为水。 “更好的生活品质,你不向往吗?”他想找机会给她承诺,幸福的。 “我闲散惯了,只要维持现状就心满意足。” “将来呢?” “眼前是最重要的,对未来计划太多,也许明天就与世隔绝,什么都来不及实践。”她对生活要的不多,不过是一份平静。 “谈现在,就你和我,结了帐之后想去哪里?” “赴下一个约会。” 他结结巴巴:“你已经有男朋友?” “不能忘记过去的心,恐怕早遗失在过去的路上。”她吊胃口地:“十点钟以后我的约会,是和女人有约。” 他讨好地:“让我替你捡回来掉了的人心。” “你只会给它二度伤害。” “雪恨,我也许和他有相同的背景,但,请相信我和他不一样,我是认真的。” “分手不是他的错,错在他有个势利的母亲。”她指着月亮,骂秃子。 他温和的说:“我妈妈是有一点精明,可是不会像他母亲有双大小眼。” 她狠准地:“你妈能接受你的女朋友只有高中学业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我供你到国外弄张文凭。” “英文使我头疼。”他恍然:“不是英文,是我令你厌烦。” “快十点了,我必须要走了。”她低着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巧妙回避他受伤的眼神。 “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他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使她无法遁形。 “我……抱歉。”她爱莫能助地。 他目光呆滞地:“他真的那么好吗?” “我该走了?” “我送你。” 她坚持:“不,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 看着她的身影在玻璃上愈走愈小,他的心骤然没到最深、最底的地狱。 第五章 按照人事任用规章:做满三个月试用期,合则调薪,不合则解聘。 本来,柳雪恨是直属管理部,薪水理应由管理部经理审核夺,但赵君皓一心想收买她的感情,抓住机会就急欲表现自己的真诚,在碰了一个月的钉子后,他完全没了公私分明的原则,逮着这次调薪的机会,大笔一挥,柳雪恨的薪资袋如台风过镜后的水库,一下暴涨到满水位,于是,闲话从会计部散播开来。 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起初只是在暗地里蠢动,渐渐地,设有了顾忌似,大家公开高谈阔论,毫不留余地,而她,还是那种个性,不解释,仿若一切的纷争都不是因她而生,即使是,她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 事实上,该怪罪的人绝不是她,是位高权重的总经理,薪资是他给的,不是她去偷、去哄、去骗来的,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她不信大家想不通,就是因为想通,才拿她——职轻言微的小女子出气。 上班成了坐监,久了,她脸部的线条不再是平坦的,尽管她一样是逆来顺受,但眉眼之间锁着用力的刻痕,那几乎要画破面相般的皱纹,显见他们的温儒随时都会决堤。 这天,她诸事不顺,多半的原因是欲加之罪,趁着午休,她躲到孤寂的楼梯间,释放屯积在胸口的泪水,—点一滴地。 赵君皓有个习惯,每逢一、三、五用走楼梯的方式到餐厅祭五脏庙,为的是运动健身和检查安全门的畅通性。自然,他遇见了坐在阶梯上的泪人儿。 “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单薄的肩膀瑟着,双臂环抱在膝上,不回答。 “小凡又欺侮你了?”他握紧拳头,实在想送好友一拳及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她噙着泪:“是你,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人际关系,被你摧毁了。”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一个相当于小妹的助理,你给我的待遇,这不是等于推我到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被大家唾骂。”她抽搐道。 他愧疚地:“我只是想帮你,没料到反而帮了倒忙。” “还有人看到我从一五o一房里走出来过,现在整个饭店谣传说我陪你睡觉。” 他无话可说,两人共枕是千真万确。 “请总经理一切按规章行事,给我一个公道且合理的待遇。 “你每个月领一万八的薪水,扣掉还我一万,八干块在台北怎么生活、付房租?” “这一点不劳你操心,你有副业收入。”她挺直背脊。 “你晚上兼差?!”他的心隐隐作痛,难以接受她的夜幕在灯红酒绿中度过。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很多薪水不高的女职员,都有另一份兼职的收入。” “你那种工作辞掉。” “没有道理。” “我是没资格干涉你下班以后的事,日夜操劳,你身体受得了吗?” “我年轻,体力好,只是做多了手比较累。” 他震惊地:“你会杀鸡?”油压?指压?色情按摩? 她没气地:“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副业是晚上在家边看电视边做人造花。 一阵爆炸似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不已,多好笑,他差一点被自己骗了。 “当心把下巴笑掉。”她在努力忍笑,即忍不住眼角上弯。 “家庭代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三千块有吗” “三干块是要拼命才能达到的数字。” “这样好了,就加你三千块,你把家庭代工推掉,下了班好好在家休息。” 她点点头,接受调薪幅度。 “晚上不用赚钱,我能不能约你出来看电影、喝咖啡?”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才是正确的。” “你对我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是没有,是不能有。”她轻轻的说着:“你家的门槛太高了,我跨不过去。” “我抱你进门。” “阳明山高处不胜寒,我怕冷怎么办?” 他好样地:“我在乎地筑爱的小窝、” “婆媳不睦又当如何?” 顿了顿,他自顾地:“自从大哥走后,我成了独子,妈妈是很依赖我……” “在没有答案之前,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赵君皓和柳雪恨的感情,自此宛如分藉的莲丝,剪不断理还乱。 有时,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两人难免面对面相逢,这样的场景仿佛若身舞台上,台下的人全是不相干的人,但,却和戏的好坏息息相关,他们是观念,他们的掌声能影响演出,他们的眼睛像探照灯;看得台上的两人无所遁形,连心中的事都亮现。 然而,他从不在乎心中情曝光,但她还是害羞,不表示什么。 男追女隔层山,这句话用在赵君皓的身上,完全不对,他是座取之不尽的宝山,女人见了他,只会带着锄头挖掘,绝不可能只是到此一游,所以,大家觉得柳雪恨只是在惺惺作态,令人不屑,却不了解入山口有把关的老夫人。 总之,她的人缘并没有获得实质的改善。 又是一个月溜走,她静得像株莲花,让人找不到污蔑的藉口。 发薪日,他们在市位美术馆的入口见面,不是避人耳目的约会,是她还钱给他。 虽然知道入冬的暖流,在今天侵袭台北,但,这儿地势空旷,即使她穿上最厚重的外套,颈间的围巾层层盘旋,依然有挡不住冷伫气倒灌的感觉,久立在风中,寒气已然长驱直入到了脊髓,心跳被冻结般,简直是快要停止跳动,整个人难过地哆嗦不已。 这时候,她才觉得苦肉计是下策,为了要表现脆弱苍白,事前的牺牲可谓不小。 果然,赵君皓守约到来的同时,立刻就被骗了,脱下大衣反紧紧地裹住,嘴巴并不时强调自己不畏寒。 面对他的不知情,歉意像涛天巨浪向她冲来,吞噬了她的恨,也许今天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只有这一天吧,她不再满怀心机。 “二万块。”她把装钱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塞进他手里。 “陪我一起等个女孩,好吗?”连同信封,他拉住她的手不放。 “我不想做电灯泡。”她吐出来的气,有酸醋的味道。 他逗弄地:“放心,她还不满九岁,是我侄女,现在正在美术馆里增长知识。” “天这么冷,我只想回家钻进被窝里冬眠。”她挣脱了出来。 他悸怜地:“等一下就好,待会进车子里有暖气,保证比你盖几条棉被还暖。” “好吧。”她笑了笑,不是很开心那种,心里忖着他还能几立多久? 气温出奇的低,她幻觉他的牙龈好像在格格作响,没来得及想后果,她的围巾就圈住他的颈子,那余留的体温和香奈儿五号的气息,使彼此有更接近——天堂的感觉。 他打铁趁热地:“想不想做我的助手?” “陈秘书要去哪?”办公室里风声早已传遍:陈秘书移民美国。 “她的小孩在美国当小留学生,本来是住在叔父家,由于美国不景气,叔父受不了长期失业领救济金,决定回台湾东山再起,所以,陈秘书打算在春节过后辞职去美国照顾孩子。” “我只有高中学业,怎么有能力坐秘书的位子?” “给你机会向陈秘书讨教,如果真是朽木不可雕,我会重新安排接班人。” “我……”她做出犹豫不决的表情。 他激将地:“陈秘书是很严格的,你不一定通得过她的考验。” “我会全力以赴。”天助她也。 她的升迁,和一般人不同,别人是一阶一阶往上爬,她用跳,很快就能跳到层峰。 美术馆的门口涌出一群喧哗的孩童,赵君皓走了过去,回来时手牵了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两人手荡来荡去像秋千,不明究里的人,远远看去会以为这是对父女。 他设计地:“小洁,这是叔叔的女朋友,快叫阿姨。” 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阿姨好漂亮。”小女孩说话含糖。 她受宠地:“谢谢,你也是个小美人。” “阿姨要和我们一起去高岛屋吗?” 他抢白地:“理所当然。” “好棒。”女孩早熟地:“最乐的是叔叔。” “鬼精灵。”赵君皓喜上了眉梢。 真教人不敢置信,她竟然被个小娃儿牵着鼻子走。 到了天母高岛百货,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两个大人则尾随着。 她极小的问:“你哥哥是怎么走的?生病吗?” 虽然她早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更想知道浓家的人,怎么看那件事。 “殉情。” “和谁?为什么?”她激昂的声音缓和下来。“对不起,我太好奇了。” “外遇使他选择了以死结束的情债。”他暗哑的说。 “他为什么不选择赖活——私奔呢?” “私奔等于——无所有。” “私奔只可能是从零开始,不是你说的从头到尾都是零。” “你不了解我大哥,他对穷适应不良。” “报纸每天登着满版的求才广告,找个经理做,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他生下来就是做老板的命,不习惯听命于人。” “他的命那么好,怎么舍得自杀呢?” “我说的有道理,看来大哥是受了那女人的蛊惑,才做出轻生这种糊涂的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只知道她曾经是个老师,因妨害家庭入狱而失去教书的资格。” “在你大哥之前,她爱过的人也是个有妇之夫?”她的心踩到地雷,炸成碎肉。 这是柳雪恨所不知道的,故事前还有故事,前面的故事是什么呢? 他变调地:“我大哥就是那个有妇之夫,一直与她藕断丝莲。” 她凄切地:“爱与不爱,在注定无缘时,若一万能潇洒的走开,反而是大家都获救。”爱情的悲剧,皆是从放不开三个字写起。 “谁该走?” “留不住爱情的。” 他屏息着:“婚姻二字你怎么看?” “白首偕老。”未经考虑,她脱口就说。 “我大嫂一定也是这样的尽境。” 她想说的话,结冰似的凝在舌头,一个字也出不了口。 小女孩打断地:“叔叔,我要那种新型的芭比娃娃。” “特别是带子,很难潇洒的。”他疼爱地拍拍女孩的小脑袋,迳自走开。 但是……但是……柳雪恨还想申辩什么,却什么都已枉然。 办公室有这么一说:“柳雪恨当上助理秘书,名正言顺成了老板的私人财产。 秘书这个位置,原本应是订房部齐雅的囊中之物,她精通英、法、日三种外来语,如今,她失去的莫名其妙,自是不能接受这青天霹雳的噩耗。 齐雅模样长得很俏,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古铜肌肤,充满活力四射的感觉,但生了一张又薄又长的红唇,闭着时看起来倒也温驯,张开时却给了泼辣的印象,好像那不只是用来说话、吃饭用的一张嘴,必要时,这可以成为一把锋利的刃,痛宰敌人。 到目前为止,齐雅的狠劲仅限于臆测,但大家相信,那是因为她还没有遇到对手,不过,现在就难讲了,柳雪恨的沉稳内敢,和她的锋芒外露,同时存在这间饭店不禁让人联想到周瑜的怅然……究竟,她们之间,谁是谕?谁是亮? 这场本该是五五波的较量,却迟迟未发生,大家都等不耐烦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挑拨离间的谣言,说是柳雪恨根本不把齐雅看在眼里,气得齐雅四处放话,要和柳雪恨比文比武,分个高低。 众人想看好戏的心情,柳雪恨了然于心,脸上却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可是,饭店再大,柳雪恨再会闪躲,也有狭路相逢的时候,终于,在化妆室引爆战争。 刚吃完午饭,柳雪恨在镜前勾勒唇形,尚未涂口红的嘴微微开启,样子十分性感迷人,不巧被齐雅看见镜里那张姿色强她几分的容颜,妒火烧痛了她的小心眼。 “听客房部说,有位女同事每天中午进出一五o一号房……” 柳雪恨沉静如昔,连让别人做对手的机会都不给。 “那不是总经理专用的休息室!”同是订房部的苏燕装腔作势地。 “不就是睡觉的地方。”李采岚有着营业部大嗓门的特色。 “去老总睡觉的地方做什么?”苏燕咕哝地。 “睡觉。”李采岚简明扼要地。 “她在里面睡,那老总累了哪儿休息?” “傻瓜,那张床一定足够两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齐雅动作夸张地,故意撞了撞梆雪恨的手,坏她的妆,耽误她的,“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碍事,重画。就好。”柳雪恨不计较地。 “滚来滚去?什么床上运动那么激烈?”苏燕求教地。 “做爱。”李采岚教她。 苏燕斥责地:“别胡说了,老总是我的偶像,不是那种会对女职员毛手毛脚的色魔。”在女职员的心目中,赵君皓是高不可攀的柳下惠。 齐雅说:“对你,他是绝不出手。” 李采岚恶毒地:“燕子,你去美容整型一番,也许能让老总改变心意。” 苏燕反驳:“齐雅长得很漂亮,可是老总并没有骚扰过她。” 齐雅透露地:“因为,我不会拿汤泼洒自己,更不会去一五o—号房宽衣解带。” 柳雪恨心底涌了一些怅惆,感觉到握着唇膏的手,不知怎地定在唇上好几秒没有移动。 “谁这么做过?”苏燕明知故问。 “曾在中餐厅工作过的某女子。”齐雅卖关子地。 “在中外厅做过什么职务?” “端盘子。” “她是什么学校毕业?” “人事资料栽明——高中没毕业。” “她怎么可能吸引总经理?” “漂亮,性感,风骚。” 苏燕酸葡萄地:“书白念了,大学白读了,一张美丽的脸蛋,比文凭好用多了。” 李采岚道出:“光美丽是不行的,像齐雅够美,可是缺少奉献的精神。” 苏燕接口:“我常上教堂奉献,上帝好象并没有特别眷顾我。” “我说的是奉献身体。” “那是妓女做的事!”苏燕惊呼:“准?是那那么不要脸?” “最近,谁在升迁的路上平步青云?”齐雅发出冷笑。 “柳雪恨。”牧直指杏花村。 柳雪恨理好了妆,气定神闲地转身,完全不当她们存在。 “看到你,真让人作恶、反胃,中午吃的饭真恨不得此刻能吐在你脸上。”齐雅张开手挡着她的去路,逼她做出反击。 “恶心、反胃,这好像是害喜的前兆。”她反将一军:“未婚怀孕,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你不要以为有老板罩着,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打断:“你不是也靠客房部经理的关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言下之意,龟笑鳖没尾巴。 客房部经理何许人也?牛小凡,于公,是老板的得力助手、跟前大红人;于私,是赵君皓的刎颈之交,酒肉朋友;于明,是齐雅的男朋友、靠山;于暗,是柳雪恨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牛小凡这导火线,她与人无争的个性不会轻易地瓦解,和齐雅斗气,其实是新仇旧恨一并结帐罢了。 齐雅诅咒:“胡乱造谣的人会烂嘴巴。” “你这是在诅咒自己吗?” “贱货!”齐雅诉诸于暴力,狠狠地甩了柳雪恨,一记耳光。 她回敬五指印。“还给你。” 就这样,两个女人在洗手间像蛮牛一样扭打起来,旁观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担忧卷入漩涡,会扯破漂亮衣服的缘故,全然没有劝架的行为,只是裂开嗓子,尖叫不已。 混乱,直到比女人孔武有力的男人出现为止。 头痛,几乎到了爆炸的边缘。 在乌烟瘴气,噪音隆的pub里,两个男人在喝闷酒,正所谓酒醉三分醒,有些话是要藉酒胆才说得出口。 赵君皓和牛小凡陷入两难的处境,心情都是矛盾的、偏私的,为着如何治那两个打架的女人的罪名而伤透了脑筋。 在拿捏情、理、法三个,怎样做到服从?现在才知道,法官难为。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你处事不公,把秘书一职给没有实力、没有知识基础的柳雪恨,逼得齐雅自力救济,在厕所里暴力抗议。”牛小凡说。 “我是总经理,有权决定人事。”这年头,黑白颠倒,造反有理!“ “总统也一样,全凭个人喜好布署政务官,百姓迟早会推翻政府的。” 赵君皓嚷着:“秘书不同,是我的助手,我绝对可以自作主张。” “她何德何能坐秘书的位置?” “我喜欢就好。” “怎么处理英文书信?” “她只接电话就可以了。” 牛小凡紧迫盯人地:“外国人打来的电话” 赵君皓打落门牙的道:“属于非本国语的工作,我亲自料理。” “你有三头六臂吗?”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起码现在不会,是我要她来的,我就该支持她到底。” 牛小凡嘲弄:“你公私分明,拿阿斗当宝贝,事业当玩笑。” 他固执地:“她只是先天不良,语文不行;但后天的努力,会使她进步神速。” “你的理智到哪里去了?”牛小凡气急败坏地:“她是一个危险的女人,意图不明,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还是你视力退化了?” “她把你的心吃到肚子里了。” 赵君皓有些不耐烦地:“我们今天是要谈打架,不是人事问题。” 牛小凡搔了搔发根,一脸的莫可奈何,心真如比干,死谏也改变了不了亡国的命运。 “是谁先动手打人?是不是齐雅?”这事他早有耳闻。 牛小凡声音粗浊:“你不能动她。” “把你放在眼里,你还把她搁在心底发醇。”赵君皓讶然。 他让得好清楚,牛小凡在借酒浇愁时说过:齐雅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有个漂亮的占铜肤色,大爷我不稀罕。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被我追到手。”话虽含蓄,却难掩兴奋的心情。 八个月以前,齐雅初到饭店上班,牛小凡就被她健康如阳光耀眼般的美丽吸引住,君子好逑一段长时间,伊人始终在水一方,就在他决心放弃的时候,曙光出现了,五个星期前,她突然打电话邀约,把他从失恋的深渊带到云端上,快乐似神仙。 赵君皓质疑:“你不是已经鸣金收兵了?” “女人就是这样,你愈理她,她下巴翘得愈高,可是你才一转身,她就变成一只温顺的猫,依偎着你,不让你走。”牛小凡嘿嘿笑。 他将心比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死罪没有,重罪可减,从轻发落。” “她只是发小牢骚,没必要让她难堪。”牛小凡求情:“齐雅自尊心很强,一定受不了自己成了办公室的笑话,所以,算了,当没发生过。” 这么一段感情用事的话,出自平时标榜正义公理的牛小凡口中,让人了解到爱像什么?上瘾的咖啡,想戒都难。 “小凡,我也不想她受罚,可是动手打人的事如果循私不处理,公司就真的乱了,我们做上司的,往后以什么立场监督管理下属?”赵君皓义正辞严地。 牛小凡壮士断腕地:“要办,两个就要罚得一样。” “雪恨是受害者,没有理由处分她。”赵君皓不依地。 想到柳雪恨所受的苦痛,没法遏止他的细胞组织扩展开来,像细菌的繁衍速度一样快,弹指间,逼近他的心脏,痛得无处躲藏。 两个男人不自觉彼此声音变大了许多,对峙的意味鲜明,充满了火药味。 “外面是谣言满天,绘影绘声说你们之间有某种程度的暖昧,你难道还要让谣言继续下去?”牛小凡勃然大怒,眼睛瞪得相当于牛铃。 牛小凡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友情?不,在赵君皓一味地偏袒心态下,荡然无存,倾命,倾他所有。 “我和她是清白的。”赵君皓的眼神、嘴唇有着深刻的遗憾。 谁相信呢?他看她的样子,摆明了有情又有意,然而,大家猜错的只是进展的速度,因为,错到对的这个距离,不需要想法改变,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听到这个答案,我十分欣慰。”牛小凡冷哼:“但是,我不相信你对她的感觉是清白的,你承不承认?” “我承认。”他心里的窘迫不安,从黑眸中一览无遗。 牛小凡疲惫地:“阿皓,我们在争什么?” “护花。” “我们是在谈公事吗?” “却被感情冲昏了头。”赵君皓仰着头,不胜欷吁。 “她们公然打架,不处分难眼人心。” “按管理规章,绝不觉得,免得落人口实,余波荡漾。” “完全同意。” “同意就喝酒,不醉不归。” 宿醉,非但不能让人安安稳稳入梦乡,反而更难睡,因为,那些哀愁被酒精淋了一身湿,在肠子里打滚翻腾。 在这沉寂的时刻里,大地从窗口拂来夜晚的气息,庭中一辅玫瑰花叶,不断吐露浓郁的香味,困惑着他,每深吸一口气,思念就愈深,原本香奈儿五号是由白茉莉花萃炼而来,此时屋里像她来过的味道,洒满了芬芳,他的心感觉到了幸福。 于是他开始幻想她在他枕边的睡脸,还有那发问的余香,直到月亮已将走尽它的旅程,他的烦烬随着渐渐发白的天色,扩大到无边无涯。 在总理室,赵君皓找来柳雪恨告诉她,他做了一个痛苦的公正的决定。 “为什么我也要被记过?”她眼眸里只有责怪。 硬着头皮说:“打架是不对的。” “即使是杀人,只要是出于防卫的行为,法律都有可能判无罪。”她好不甘心:“我可以骂不还嘴,但如果连被打都不会还手,那我就是不是人了,是块木头。” 到现在,她还不肯落下一滴眼泪,只让他更难过,她的倔强。 “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不这么做,饭店就成了武术竟技场。”他心被撕裂了。 谁能告诉他,当友情和爱情起冲突时,何去何从? “我想请调回清洁维护部,那里的人虽然学识不高,但每个人都很单纯善良,不像办公室里明争暗斗,万一哪天我背后被射了毒箭,死了恐怕还查不出谁是真凶。”她牢骚满腹。 “你不在这,我怎么办?”他擅于在话里营造气氛。 “什么是怎么办?”她怔了一怔,脸上怯羞羞的。 “我已经习惯进进出出时,都看得到你。” “我送你一张照片,贴在门板上避邪。” “没喝你泡的咖啡,我会一天都没精神工作。” “建议你改喝可以提神醒脑的康贝特。” 他用温柔而略带苦涩的声音:“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留下来?” 她一个劲的摇头。“没有我,办公室会像服了全多禄,安静多了。” “助理秘书一职怎么办?”软的不行,来硬的。 “公开招标。”其实,恶势力早已绑了标——牛小凡和齐雅。 “你真要让闲言闲语变成事实?” “你在激我。” 他笑意勾得很深:“我会鼓励你,别低头。” “我不值得你如此关心。”他偏过头,隐藏黑瞳里闪烁不定的战栗。 “很痛吧!”绕过办公桌,他半蹲在她椅侧,手浮在半空,心疼她脸上那像被猫爪扫过的伤痕。 真不该轻饶齐雅的,可是,听说齐雅的脸颊、眼角、嘴角都有和她类的纪念品,如果是真的,待会儿牛小凡一定会跑来警告他:远离母老虎。 打起架来,齐雅充其量只是只野猎,但柳雪恨可是万兽之王的老虎。 “你不要惹我,我就不会有任何痛……苦。”她挥手挡去他咫尺的指尖,眼眶却不知怎地酸了起来,眼泪滚流到睫毛上。 “为什么哭?”他的心没来由的乱了。 那么多的苦难折磨她,她都能忍着不哭,却为他的柔情……不,这一切都是做戏,柳雪恨自欺欺人地扭曲眼泪的真情真意。 “离我远一点,你才安全。”她用袖拭泪。 “我怎能!我是那么地喜欢你。”他亲吻她露在空气中的指尖。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不是你想像的好女人,你别在我身上浪费青春。”她挣扎着,气他的轻薄、鲁葬,但却又有一种甜蜜的滋味,在心里泛滥开来,直到她用了好大的定力,才止住他那种冲破她防线的惊涛骇浪。 “我不管你是什么?是毒药也好,糖衣也罢,我已经不能没有你。” 她预警地:“爱上我,将是你的劫难。” “我不怕,地狱里有你,对我来说是天堂,天堂里没你,我宁愿下地狱。”他催眠似的眼神,让她失去知觉,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起身,抱个满怀。 这三个多月以来,她像与他遥遥相望的星斗,看不到可以让他 摆渡到彼岸的银河,现在距离没了,甚至到了吸得到她呼出热气那种没有界线的亲近,他忍住不爱她已超越忍耐的极限,这一刻如果不能好好地爱她、吻她、抚摸她,他会崩溃、发狂、发疯,肉身将会分崩离析成一滩血水。 就这样,他头一俯,—只手扶住他后脑,另一只手锢紧她的肩膀.吻上了她的唇。 红艳、柔软、甜蜜的红蜃,像甘美的葡萄酒,却比葡萄酒更令人沉醉,一开始,吻是一种飘忽的轻啄,似有若我最是勾魂,让人不觉发出渴望更一步的呻吟;接下来,吻到了高潮,纤细滑嫩的舌尖在彼此的唇齿间流连忘返,深情吸吮,愈舐愈馋,甚至把时间和空间都品尝进嘴里,忘了身在何处。 柳雪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这是地牛翻身,还是他的吻的后遗症? 从没有过接吻经验,可是她的表现却像很熟练,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什么原因呢?她归处于演戏,虽然浑身的细胞都燃烧了起来,虽然每—根神经都拉紧了弦奏起快乐颂,虽然喉咙里否停地发了痴迷的呼唤,她仍坚持这只是一场假戏,但她却没想到适可而止,任由他激情的吻,吞没她的理智,随便他狂野的手指,在她颈项、背脊悠游自在像条鱼。 可以感觉到,他贴近她的身体出现了变化,于是,有些焦急,动作却是温柔地,他推开她到一臂之距外。 “告诉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细如游丝。 “在我吻你的时候,我听见你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比打雷还要响亮,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使它混乱、悸动?” 她嘴硬地:“我心脏不好。” “你爱上了我。”他信心十足。 “不,我不配,我不能。”柳雪恨没来由地惊悚:“我们的身份差距太大,你贵为总经理,学历家世高高在上,而我曾经是个服务生,高中没毕业,家庭背景不足挂齿,总之,你若是天上的龙,我就像一只卑微的上爬虫类,永远只能望天兴叹。” “我妈妈也许有些传统、固执,但她不势利。”赵君皓有了结婚的念头。“你是贫穷低微,但那些是俗世的眼光,对我而言,你是个富裕高尚,值得我钟爱一生的好女人。” “如果你认识我,你将明白,我绝对不会是长辈心目中的好媳妇。”她眼泪扑簌簌落下:“我和你想像中的那种好女人,有天涯到海角的差异。” “为什么?” “不要问我,那是我胸口永远的痛,求你不要去触痛它,太不堪了。” “雪恨!”倏地,他再度拥她入怀,带着不愿她离他远去的痛楚。 她哄骗他:“什么都别说了,我该出去办公,不然,谣言剪不断、理更乱。” “好,在我放你出去之前,让我再说一句话,我想要你。” “我不会要你的,我已经有了终生相伴的男人。” 是他,那个她每天要做饭伺候的他,会是她的丈夫吗?赵君皓松开了手,绝望从整个身体的底层毫无阻隔地涌升,而他的心、他的情像塘瓷做的,被这巨大的冲击,打碎了,一片片掉到深渊里。 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柳雪恨应该高兴的,可是她非但没有,心里还漫出酸苦的汁液,直逼她的泪腺……不!她的大脑发出野兽般的嘶叫,不能落泪,不能同情敌人。在这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亡游戏里,她没有了选择。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多爱了谁一点? 第六章 风波虽然平息了,但办公室的争权夺利是永远没有结束时的,就像海一样,海平面上乎风浪静,并不保证底部是安详的,相反地是暗嘲汹涌。 赵君皓不能忘记那一吻,还有她灼灼炫烂的眼神,绝对不是敏感,他清楚地知道,她对他有感情,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但,爱情这东西比野马还难驾驭,它会使你脚不听使唤,神志尽失像个梦游者走到她的桌前,虽然没有一句话,可是那样站在那个位置,大家都猜到是什么,只有她,什么事都不想。 柳雪恨和往常一样,喜怒哀乐从来不放在脸上,但,现在看她,还多了份沧桑,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不堪。是的,那缠绵的一吻,已经搅乱了她的步调,计划停摆,心情停滞,连呼吸有时都停顿了。 这种感觉,折磨着他们两人欲生欲死。 按捺不住夜晚像牛车般慢走,他想见她,她的生活,还有她的男人,偷偷地。 柳雪恨住的环境,可想而知不很好,赵君皓却没想到那么地糟,在菜市场边一幢陈旧发霉的公寓顶楼,紊乱的摊位,渍黑的沥青,不时散发出鱼腥腐菜的恶臭味,这怎么住人?他不能原谅让她过这种生活的男人。 时间是晚上九点过五分,窗口一片漆黑,他就坐在车子里等,等什么?他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见她一面。 庞大的宾士车,挤在狭窄的巷道,车型仿佛被扭曲了似的,不再那么方正。想来出污泥而不染,除了莲花,这世上还有什么做得到?他嘴边猛地掠过一声喟叹,她跟了什么样的男人?真悲凉。 透过后视镜,从拐角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在和谁讲话?不,她在骂谁? “文涛,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她伸直手臂的模样,有一种螳啷挡车的柔弱,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激起保护的情绪。 赵君皓自然是忐忑不安,他开了车门走出去,却只是靠近并且隐身在黑暗里,想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我特地来看小文。”文涛油条地:“嗨!小文,跟爸打声招呼。” 小男孩躲在柳雪恨的裙子后,顺从地叫了声:“爸。” 赵君皓屏息着,然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冷飕飕的,胸口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弄痛了他的五脏六肺。 “小文,你先开门回家,妈一会儿就上来。”钥匙圈当当作响。 他不敢相信,事实却由不得他不信。那小男孩看起来有二、三岁,如果是她生的……他的胃抽搐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诱导儿子不懂得尊重父亲。” “你已经看过了,可以滚了。” “光那么一眼是不够的,我要和儿子发展亲子关系,弥补这几年没有好好照顾他的疏忽。” “我们早已经恩断义绝,毫无瓜葛,你还是快回你女人那儿。” “我和她吹了。” “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知道。” “雪恨,我们重叙旧情吧。” “我又不是捡破烂。” “我会痛改前非,为你和孩子努力,找—份好工作养家。” “原来是失业了,没有利用价值才被她赶出来,今晚没地方住,就想起了这儿。”她鄙夷他:“谁教你要把房子过户给她,活该!报应!” 文涛脸红气粗:“失业是真的,不过是我不要她的,房子当作是给她的补偿。” “当年你赶我们母子出门时,为何没想到付赡养费?” “我回来,不就是等于给你们母子一张长期饭票。” “是吗?我怀疑我家将成为无业游民的收容所,反而我成了你的衣食父母。” 文涛勾肩搭背地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外面天寒地冻……” “我不会收留你的,你可以到火车站去睡,那儿有暖气,比我租的阁楼要温暖多了。”她胳臂肘向后一顶,痛得文涛泡腹哀嚎。 “金窝、银窝不如我老婆的窝舒服。”文涛可怜兮兮的说。 柳雪恨火冒三丈,“我不是你老婆,我和你既没公证,也没注册。” “你还在气我没给你名分的事?我也不是不想,只是以前懒了些,不过我明天就去户政机关登记,让我们名正言顺地过一家人的生活。” “省省你的花言巧语,我早就死心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进我的家。” 文涛老羞成怒:“我叫儿子开门。” “我不准你打扰他。”柳雪恨痛苦的说:“你总是来来去去,把家当旅馆,陪伴小文的时间从没超过半年,今天他叫你爸爸,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爸爸和叔叔、阿姨有何差别,对他而言只是一种称谓,毫无意义。” “他是我的儿子,老爸和儿子住天经地义。”文涛蛮不讲理地。 “文涛,你无耻!”她根本拖不住他向前行的脚。 赵君皓跳了出来,英雄救美地道:“你不能过去。” “赵君皓!”柳雪恨又惊又喜又羞愧。 “难怪不要我,原来是有新情人。”文涛甩开柳雪恨的纠缠,打量地:“这套西装质料不错,那辆宾士看来也是你的,雪恨啊,你在哪里钓来这么大的一条鱼!” “赵先生,不关你的事,请你不要插手。”她撇开头的样子,像是在找地洞,想把自己埋起来,连同一身不好的过去。 文涛挑衅道:“上床了没?” “文涛,你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下流。”她问心无愧:“我和赵先生的关系只限于……朋友,普通朋友。” 不对,那个吻是有感情的,是情人间的逗嘴儿。赵君皓在心底大声疾呼。 “你好笨!三十岁以上的男人和女人是没有友情可言。”文涛大言不惭。 赵君皓忍无可忍:“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小心我不客气。” 文涛猥亵地说:“雪恨叫床的声音很好昕,你……” “碰”地一声,文涛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嘴角沁出血来,样子十分狼狈。 “打得好。”柳雪恨鼓起掌来。 文涛一脸灰土,血腥地说:“贱人。” “你还不走,是不是要给我机会打断你的鼻子?”他抡起拳头,一看就知道不是说着好玩的。 文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走,到了安全地带才敢放马后炮:“你给我记住,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你看见了,我曾经的男人,我的儿子,还有我的真面目。”她讪讪地笑:“你还不赶快走,免得我这一身满目疮痍的癣病,脏了你的身份、地位。” 他艰涩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怎么过去?我的荒唐不止是你现在看到的,坦白告诉你,我在警察局有案底,伤害罪,听到这个,你还觉得我配得上你那高贵的家世吗?”她歇斯底里地 他震惊地道:“雪恨……” “我好累,你回去吧。”她重重地掩上铁门。 夜已是那样的深沉,月光从窗外倾泄,随着地球自转,恍如长了脚的水泉,终于溅湿丁赵君皓的眼眶,在皎洁的月光下,他更显惨白失血。 她纯净的容颜,仔细一看竟有杂质!想着想着,他的眼睛睁得更大、更茫然;陷入悲痛的沉思中……他感觉到被骗。虽然,一开始她就警告过他,但她不该把自己最好的那张脸拿来炫耀,正如同她身上的味道——香奈儿五号散发着窒人的诱惑,使他盲目、昏眩,使他变成愚蠢的昆虫,几乎扑入猪笼草的胃里丧命。 是这样的,他不能容忍污点,就像王室选妃一样,要求新娘绝对的纯洁。 不眠的一夜,沙猪主义在赵君皓的大脑里生了根。 从那以后,他看似忙碌的每分每秒,不过是拿身体去糟蹋的消极行为。 上班,他比职员早到饭店,把自己锁在总经理室,像古代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有着让谁瞧了一眼就要嫁给谁的顾忌。天晓得,他真正是在怕什么?不是柳雪恨的柔弱依然让他心动,他逃避的……却是他自己的感情。 下班,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相亲排队等着他。无数个名嫒淑女,当约会时间一过,竟像看了场糟透了的大烂片,不想,或者是说根本想不起来,女主角到底是环肥?还是燕瘦?其实,就连和她们在一起时,他对着她们看,陪着她们笑,那些只是出自于礼貌的回应,至于她们说了什么,从头到尾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心早已填满——是她的笑。 命运,总教人措手不及它的安排,再顽强的抵抗,也拗不过命运的胳臂。 才不过闪避了七个日子,他们竟在霓虹灯下不期而遇,他想去买酒,而她正从工厂里拿塑胶花回去,是有缘?抑是无缘?要他们在今天面对面,做个了结。 他们在路边咀嚼舌底的苦味,热闹与喧哗在他们身后沸腾、接近,最后擦身而过,只见他们在地上的影子,还有他们的心也在承受被命运践踏的无奈。 她削瘦得厉害,像被病魔折磨似的,双眸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他仍关切地说:“你瘦了。” “我在减肥。”她不改好强的本色。 “别把身体搞砸了。” “你这算是关心吗?” 他尽量不带情感地:“每个员工的健康,我都关心。” 她凄楚地:“我好像看到楚河和汉界!” “在陈秘书那儿,有没有学到什么?”他把话题岔开采。 “没有,你很快就可以甩开我这扶不起的阿斗。” “别气馁,要对自己有信心。” “谢谢老板的鼓励。”她像鼹鼠一样,咬着伤害她的字眼不放。 他随口问:“你丈夫……” 她反应强烈地:“我没结婚,他只是我过去的姘夫,一个无赖、吸血鬼。” “他有没有再去打扰你?” “我搬家了,他还没打听到我新家的门牌号码,所以我和我儿子目前很安全。” “你儿子几岁了?” “三岁。” “这算什么?揭我疮疤?”她仰起头,眼光凶猛地。 他心慌地说:“只是想了解员工的背景,没别的意思。” “听说快有老板娘了!”他们相互的刺探,不过是关心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没有这回事,还在相亲中。” “相亲好,媒人找的有品质保障,绝对都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孩,比较不会碰到假风虚凰。”她想仙黛瑞纳那个灰姑娘,迟早也会被王子打入冷宫的。 他好心地说:“这么晚了,你提一大袋什么东西?重不重?需不需要我帮忙?” “袋子里的是塑胶花半成品,不重,不需要帮助。” “我送你回家。” 她含沙射影地:“袋子不干净,怕弄脏了老板的车。” 他感到棘手地说:“员工有难,我理应伸出援手。” “这里不是办公室,你对我没老板的责任。” “只要是在我饭店工作的员工,不论公私,我都希望老板的角色,能像圣诞老人一样,受到大家的欢迎。” 他安抚的是他自己的良心。 “我家没有烟囱,我晒袜子但不挂袜子,坦白说,我从不喜欢圣诞老人,他是个骟人的谎话,只会让人等待落空的混蛋北极老。”她断情绝义地。 “雪恨,我……” “赵君皓,你斗不过我。”她扛起麻袋,忿忿地走开。 柳雪恨想让自己像个高傲的孔雀,走姿优美,怎奈脚步却是失去控制的凌乱,连泪腺也不听指挥地就倾泄洪水,是伤心吗?不,她自欺欺人地说,是担忧她怎么办?如果他的眼神不再跟随着她而流转,她的计划就得到此为止,好不甘心。 最不甘心……应该是无形中付出去的感情。 他们的疏远,在旁人眼里,落井下石多过于雪中送炭。 大部分的人嘲笑柳雪恨活该,以美色诱来的好处,结果只是助理秘书一职,而未来正牌秘书的接替人选,据说已内定是齐雅;这下子:冤家路窄,小妾肯定会被正室整死,继而辞职以求解脱。如此凄惨的下场,大家都相信,是老总的借刀杀人之计,和古代帝王废后雷同,失宠等于死路一条。 小部分的声音则为柳雪恨打抱不平,美丽的女人就像砧板上的的鱼,而有钱有势的人是刀,鱼的挣扎跳跃在缺水后,变得虚弱,自然只有宰割的命运。所以,他们觉得,这是个有预谋的辣手摧花事件。 不管众说如何纷云,赵君皓和柳雪恨的情事,他们通通都猜错了。 牛小凡嘻笑:“本来我打算在端午节时买雄黄酒,逼白蛇精现原形,看来现在不需要了。”爱情时来时如风,出去时也应是风,这才对。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赵君皓额上青筋隐现。 “希望不是,但,我真的很想放鞭炮,庆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你以后不要再找她麻烦。” “没有了你关爱的眼神,她就像没钳子的螃蟹,伤不了人。”牛小凡打哈欠地道:“放心,我是不会欺侮无公害的弱质女流。” 赵君皓神情萎靡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整个身子压在玻璃上,有一种纵身跃下的冲动,在他脑海沉沉浮浮。只为了想把心摔碎。 “还在心痛?” “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感觉也有过,所以不准笑我太傻。” “赶快找个女娲来补天。” “我想拿身体去死。” 牛小凡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别放弃爱情,下一个女人也许更好。” 他呐喊,“在我心目中,她是无双的,没有任何女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本来不想当鸡婆婆,可是心好痒,恕我好奇,是什么让你清醒的?” “她不适合我……家的门风。” “这点一开始你就该想通的,她曾是清洁工,自然不可能有好的家世。”牛小凡察觉地:“阿皓,你不可能不了解她的卑微,而是避重就轻,没说出真相。” “她未婚生子。”他觉得再不吐实,那拉紧的神经就快要断成一截截的笔芯。 “那是过去的云烟,不是烙印。” “如果是发生在齐雅身上,你真能这么洒脱?” “即使她是妓女,只要她从良后爱我,只有我一个男人,我会待她像圣女。” “我不能忍受她有缺陷的事实。” “对,这才是主要的原因,你想娶的是完璧之身。” “我是个思想传统的男人。” “不,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自私的家伙。” “待人处事我向来很大方,做了几十年的朋友,你居然一点也不了解我:” 牛小凡快人快语:“因为,我没做过你的女朋友。” “什么意思?”他困惑地。 “你的恋爱过程里,从来没有过性吗?” “情到浓时,性是很自然的。” “你以前的女朋友要你娶她们时,你都用失身这个理由堵住她们的嘴吗?” “从未说过。”他笃定地。 牛小凡坦率地:“表面上可能是其他冠冕堂皇的话,但你心里是这么想。” 赵君皓发疯似的叫嚣:“我绝不是表里不一的烂人。” “那我就不懂了,为何独独要求柳雪恨守身如玉?” “我也不懂。”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今天吃错药了,竟然帮敌人讲话,你快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 “为什么?” 牛小凡哭丧了脸。“你的脸上有想吃回头草的表情。” 赵君皓侧着头,挤眉地:“我只是在想……” “拜托,千万不要再想下去,不然麻烦大了。” “来不及了。” 牛小凡有时说话像上了膛的枪,有时说话却没带橡皮擦,这一回,他篓子捅大了。 与小凡的一番爱情对活,使赵君皓一整天都维持侧着脑袋的姿势,到了晚上睡觉,他还在想,然而,庭院里一朵朵开放的白馨茉莉的香气,总是打扰了他的冥想,眼前脑里都是她,用哀愁的眼神看得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甚至……无颜以对?! 有污点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为什么面对她时,他会有如此深刻的惭愧? 经过了数夜的思量,他想通了,他终于了解痛苦是作茧自缚,源自一种天底f最丑陋的心态——不能公平地对待改过自新的人。他还自以为是了不起、清高,原来他是那么地不如她。这个年头,一个女人扶养小孩虽然已不是难事,但像她这样没有学历,没有积蓄,没有援助,而且还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孩,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她都没有利用美貌换取一文钱,这一般人所不能及的毅力,他居然视若无睹,反而是用—般俗世的眼光轻蔑她。和她的纯洁相当,他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 于是,迫不及待地,他冲向车库,迅速钻了进去,发动车,踩碎一路的宁静,飞快驶往她住的地方。驾着车子,时速表愈跑愈快,他的心愈跳愈猛烈,他的热情愈来愈沸腾,整个灵魂沉醉在无边无际的喜悦里。 她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为他打开门,即使他再三强调是来忏悔的,那扇门依然一动也不动,他换开另一扇门,为她打开总经理室的门,她先是以手捂住耳,然后以犀利的眼眸仇视他,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或许是……她要他也感觉一下被伤害的滋味。 一连十个晚上,他都站在她家楼下,从窗户一眺就看得到的地方。忍受着吸血蚊子的袭击,忍受着腿酸脚麻的痛楚,忍受着七点到子夜两点的苦候,忍受着铁石心肠的惩罚,他的内心甘之如饴。 她终于下楼来,手上拿了两罐啤酒,与他相见。 “喝完就回家去睡觉。”她命令的语气中,蕴含温柔的慈悲。 他稚气的说:“那我宁愿不喝。”两手紧紧握住罐子的感觉,像在谢天。 “我是说,我喝完啤酒后要上楼睡觉,你爱喝不喝,我才不在乎。”“咕”的一声,她仰起头畅饮。 “求求你……”他一脸凄惨:“喝慢一点。” 她动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却没想到喜欢的程度,犹如榕树气胡挖土生根,已逼近了地球核心,那么地深不可度量。这份重要级的感情,不在她的策略内,她必须阻止他。 因为,她要的只是钱,不是伤害,她不忍伤他的心。 “我来是想请你原谅我,曾经狭窄、自私、丑陋、伪君子真小人的心态。” 她幽幽的说:“我早已习惯了被这世界唾弃。”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气我用一般世俗的眼光鄙弃你,轻视你,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脸来乞求你的原谅,但是,你当作是可怜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从头来过。”他眼光炽热地:“只要你肯接受我的恳求,要我磕头下跪我都愿意。” “那么大的礼,我承受不起。”她压抑地:“你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我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名小职员,要你从口中说出来对不起三个字,那会折我阳寿的。” “雪恨,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你这样冷冰冰的,教我好生难受。”他哽咽:“告诉我,我该如何换回你背对的身影?” 她垂下眼睑,叹息道:“我只是害怕……怕你终究会因为我的过去而背离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伸手过去安抚她微颤的双肩,声音像羽毛般柔软:“雪恨,别把过去搁在心底,重要的是将来。” 她拉开他的手,神情黯淡地:“我的将来只有一件事,养大儿子,他是我精神唯一的寄托,一生的希望。”心里被肩膀传来的热气,熨红了一大片。 “让我帮助你。”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虽然嘴巴没说,可是心里真的很感激你,你给我那么好的工作,优渥的待遇。”她唇边泛起一个蜜枣般的甜笑:“谢谢你,赵先生。” “我想给你的不止是金钱上的协助,雪恨,让我像个男人、父亲、丈夫照顾你和儿子,你嫁给我吧!”他浑身细胞活了起来,舒畅极了。 她装傻:“早知道你一喝酒就胡言乱语,我就不让你喝了。” “我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说什么,而且再说一遍、百遍、千遍、万遍都是这么一句,嫁给我,雪恨,你快点头,嫁给我做妻子。” “我们不适合。”她脸色凝重地说:“赵先生,如果我只是个未婚妈妈,你可以不介意一次的失足、失贞、失节,可是我曾经是个小太妹,企图谋杀过人,这项罪是永远洗不掉的,定足以破坏你对我的感情,和你家人对你的感情。” 天啊!她已无法抵挡他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爱,像洪水猛兽,吞噬了她。 原本只是想博得他的怜悯,善心,慷慨解囊帮助孤儿寡母的连环计,却变成恶毒的骗婚……这是她造成的吗?还是自然形成? “要和你结婚的是我,不是我的家人……” 她打断地:“你跟他们提过我吗?”“还没,不过,我会尽快……”他支吾了老半天,还打不上句点。 “你别自欺欺人了。”她放心不少似的:“我在仍然眼中,看见怯懦的眼神。” “雪恨,我承认他们不像我那么地爱你、了解你,懂得你向上的少情,而且一开始,我的家人甚至可能排斥、排挤你,但我相信路遥知马力,只要你真心付出,相处时间一长,他们就会接纳你,喜欢你。”赵君皓异想天开。 “天方夜谭。”明知不该说,他还是拿话伤了他。 他皱着眉:“为什么你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为什么不在你妈妈安排的相亲中,选一个适合的好女人?” “她是找了些各式各样的环肥燕瘦,但,就是没有我要的——柳雪恨。” 她沉吟:“我嫁人有个先决条件,绝不和为人父母争儿子。” “事情也许不像你想得那么悲观……”他鼓励的话题还没说完,她已叹出悲观的气息,把他的心打入冷宫。 “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快乐。”她沧海难为水地:“我曾经认识过几个好男人,在文涛之后,结果总在自己坦白过后,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 “我和他们不一样。” “不,他们和你一样爱我,而他们的家人也将和你的家人一样,拆散我们。” “不要说出来,让过去的尘归尘、土归土。” “我不隐藏什么,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可耻。” “你要我怎么做?” “回去问问伯母的意思。”她出了道难题。 和柳雪恨道再见后,赵君皓没有马上回家,惯例找了间钢琴酒吧,温暖过冷或冷却过热的情绪。该怎么对母亲说呢?他反复演练了一些字句,都觉得不妥。 赵老夫人一向是个精明、干炼、不服输的女人。在认识赵君皓的父亲赵崇元时,她并不是他的最爱,却是爱人的侄女,基于这层关系,她自告奋勇充当小姑姑和赵崇元的信差,藉此亲近他。随着山河风云变,她连家书都来不及写,就跟着赵崇元一路逃难到台湾,在举目无亲和两岸书信往来完全封锁下,他自是不能抛弃她,而她更是尽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终于,他被她的真情所感动,遂结连理枝。 婚后,为了扶持赵崇元,又为了兼顾家庭和学业,她重拾书本因而选择台大夜外文系就读,以第一名毕业,凭藉着她流利的外语和灵活的交际手腕,赵崇元的小旅馆很快就扩大到今天的局面,所以,她可以说是赵家头—号人物。但,她旋即功成身退,展现女人温柔婉约的另一面,专心做个贤妻良母,教育下一代。 赵家唯独赵君皓这个厶子,总让赵老夫人头疼。赵君皓从小顽皮,大错没有,小错接连不断,但和母亲最亲密。他本来是玩世不恭的,直到父亲过世后,才收敛玩心投入家族事业。宽慰赵老夫人的心,未婚妻出走又伤了老夫人的心。 一想到柳雪恨年少时受过管训,他连奇迹都不敢指望。可是,他要她的那份渴望,像一团火,燃烧着他,煎烤着他,逼着他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断头台。 夜已深,客厅的灯依然亮着,想也知道是母亲在等他,赵君皓在门外调整一下仪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力量推开客厅沉重的门。 “妈,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赵老太太鼻头一缩:“阿皓,你怎么一身的烟味和酒味?” “有吗?”他闻了闻,歉然地:“男人们在一起,就是这种味道。”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来,忙什么大事要忙到半夜两、三点。” “台湾这几年来民生富裕,一些国际性的会议纷纷来这儿举行,各家饭店都使出浑身解数,在软硬体上出奇招,我们当然不能落人后,所以,就不断地开会讨论,求新求变,想要在现在旅游业走下坡之际,拓展新的客户层。”他的长篇大论凌乱无,漏洞百出,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瞎掰。 “阿皓,编了那么长的谎话,是不是该喝口水润润喉一下?” “妈——”他依顺地去倒了杯水,嘻笑地:“女人都信甜言蜜语,只有我妈充耳不闻。” 赵老夫人不买帐地:“你到底去了哪里?” “酒吧小酌。” “那里有你想见的人吗?”男人三天两头泡在声色场合,多半是为了女色。 “酒吧不见得都有小姐作陪。”他含糊地:“我是去听钢琴演奏,舒解疲劳。” “阿皓,即使你真的累坏了,在妈的面前你也从没喊过累……天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生病了?严不严重?”赵老夫人疑神疑鬼地。 “妈,你别紧张,我身体没病,而且壮得跟牛一样。”他安抚道: “只是精神有些不济,像橡皮筋用久了会产生弹性疲乏的现象,睡一觉就没事了。” “为什么事困扰?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恋爱了?” 他大声的强调:“真的是为饭店的生活。” “如果是真的,妈不赞成你这么拼命,你都已经三十有三了,终身大事到现在没个影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让老妈无脸见你们赵家列祖列宗?” “我会让你活着含贻弄孙的。” “记住,要找个像你嫂子那样的,合乎赵家的标准。” 他心一窒,嚅嗫:“平常人家的女孩……不行吗?” “你有了对象?”赵老夫人没有忽略他那份异样的痛苦,是为情所苦的模样。 他点点头,苦恼的说:“和出身名门的大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孩,妈都会喜欢的。”赵老夫人深明大义地:“我希望她像爱伶那般温柔娴淑,而不是家财万贯。” 赵君皓手抵住胸口,松了一口气似的。 “能让你寝食难安的女孩,一定很出色。”赵老夫人问:“告诉妈,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你们进展如何?谈论到婚嫁了吗?” 他极小心的说:“我们有一点小麻烦,想先听听妈的意见。” “说。”赵老夫人已感觉到儿子言下之意——她是他们的麻烦。为什么? “他有一个小孩。” “离过婚?” “不,是未婚生子。” “阿皓——”赵老夫人的嘴唇和脸颊迅速失去了血色。 “妈,她有孩子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接受事实,希望妈也能接受我爱她的事实。” “妈不是器量小,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承受她的过去……不平凡。” “还有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她坚持得到你的谅解,才愿意和我结婚。”赵君皓牙一咬,豁出去了。“她进过少年观护所。” “阿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允许她,一名罪犯走进赵家。” “妈,小的时候你常教导我们要有善心,要帮助困苦的人,为什么这些教诲只能口头说说,不能身体力行?”赵君皓说话过火地:“妈,你表里不一。” 赵老夫人怔了好一会儿,对于儿子的指责,除了痛心之外,还有伤心。 赵君皓自幼叛逆,最爱和凡事追求完美的赵老夫人唱反调,斗过无数次的嘴,却都没有像这一次如此两败俱伤。 “你很了解她吗?家庭?成长过程?犯什么样的错?” 这一长串的问话,像闪电迎面劈来,教他动弹不得。 “阿皓,刚才我是冲动了些,一听到她坐过牢就否定她,我承认我思想有偏差……但是,比起你对她一无所知就要娶她的鲁莽!我的错是小巫见大巫。我们母子之间,谁才是真正需要反省?”姜毕竟是老的辣。 “我。”他俯首认错。 女人是弱者,是吗?男人不竟然全输给男人,譬如光绪皇帝,恭亲王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大男人,最后还不是死在慈禧小女子的手上。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有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 “她是不是欢场中的女子?” “不是。” 赵老太太心急地说:“说清楚点。” “时间很晚了,妈早点休息,我好累。”他霍然起身,回房像躲避空袭一样匆匆。 第七章 此刻,赵君皓的心情像一枝两头燃的蜡烛,赤红的火焰辣烫烫地从两边向他滚近,使他左右为难,然而两边却都不同情他,非要他做出选择,在亲情和爱情中。 他想找一个平衡点,因而夜晚睡不好。眉心被烦恼压出两条长长的细纹,早上起来对镜梳妆,觉得那两条皱纹就像母亲和爱人,也许,当他实在选不出来时,这是他唯一的选择,用这两条线的长度做宿命的安排。 在如此烦忧的节骨眼,两个女人的表现着实令他大吃一惊,她们是那么地水火不容,却在相同的默契,对他采取一致的态度——不干预。如果她们能说出非她不可的理由,他还好做决定,偏偏是无声的沉闷,反而让他无从选择。 因为睡眠不足,他的体力就靠食饭补充,所以,丰盛的午餐是必要的。 这天,他才刚在用汤,对座的视野被件灰尘扑扑的西服挡住,不需抬头看谁是不速之客,当看衣服,他就认出来了主人是谁——文涛。 文涛大摇大摆地:“我要分和他现在吃得一模一样的西餐。” 女服务生礼貌地:“先生,这边已有人了,那边有空桌子,请你移驾到那边。” “他妈的,我高兴坐这就这,你再说一句废话,当心老子扁你。” 一时间,女孩子被吓得说不出话。 赵君皓解危地:“让他坐这,替我换到那边的桌子。” 文涛挑衅地:“躲不是办法,赵君皓。” “总经理,要不要我请警卫来?” “不用麻烦,我可以应付,你去忙你的。”他把空了的汤盘交给侍者。 文涛厚颜地:“不要忘了给我来份我点的东西,还有帐单记在你老板头上。” 赵君皓没有转弯地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我老婆呢?” “雪恨没和你结婚,你如果是来讨遮羞费,就请回吧!” “你错了,叫她老婆是习惯,以前我们同居时都是老公、老婆这么叫,而我今天也不是来找她重修旧好,是找她要回绍文的。”正所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他姓柳,叫柳绍文,不是文绍文,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教你个常识,孩子是由受精卵来的,绍文是我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在法律上,你没尽过养育的责任,孩子不属于你。” “血缘关系是变不了的,儿子是我的,我只是做不来他百分之百的爹。” 从文涛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箭,支支欲夺人命,果教赵君皓捏把冷汗。 适时,一个男服务生走来,“对不起,面包和汤。” 文涛粗声地:“喂,少爷,柳雪恨在几楼工作?”像扩音器,引起餐厅里所有人的注意,特别是工作人员,脸上爬满诧异的小蚂蚁。 赵君皓挥一挥手,示意服务生不需理会。 浓浓的蒜香和奶油味飘在空中,给了人一种饥渴辘辘的感觉: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偏偏文涛的嘴像上了发条似的,攻势一波接一波 “这味道让我想起从前,雪恨一早起来,只要闻到我烤大蒜吐司的香味,就会像小鸟一样啄我的脸颊,表示爱与感激,你有这种经验吗?”文涛吹嘘地。 “汤凉了,不好喝。”赵君皓微现焦躁。 “哦,这个汤不好,奶油玉米鸡茸汤,雪恨不喜欢这个汤,你知道问题在哪里?看你一语不发的样子,我想你是答不出来,我告诉你,她讨厌吃鸡胸肉,但,最爱男人有胸毛,你那边有没有长毛?没有长的话,去买灌一o一生发水擦,保证她爱死你。” “男人的嘴很少像你这么琐碎的。” 文涛话中有话地:“男人长舌才好。” 他打量地:“真搞不懂,雪恨怎会看上你?” “我的优点雪恨最清楚,能让她有一种欲仙欲死的快乐,知道是什么吗?” “低级。” “冻想到哪里去了,是讲笑话,因为她说:笑得肚皮都快破了,这不就是欲生欲死的快乐吗?”文涛哈哈大笑,再次惹众人狐疑的目光。 赵君皓无法抑止:“讲小声点。” 服务生收去汤盘和小竹篮,送来生菜沙拉。 “生菜我最不爱吃了,人又不是羊,吃青菜,小弟,把它拿走,快点上正餐。” 文涛的粗俗,连服务生都看不过去,鼻子里不时发出哼哼的腔调。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我儿子的继父?” “没想那么远。” “别骗了,像你这种做大事业的老板,未来老早都计划好……啊!我输了,雪恨不是在你计划内,是计划外,你只是要她做情妇,那拖油瓶怎么办?” 赵君皓顺势一推,“正好你可以要回去。” 文涛僵住了,似乎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教他手足无措。 没一会儿,侍者送来正餐,噼哩啪啦的油爆声,如同文涛的心情,七上八下地。 倒是赵君皓的嘴角隐泛一个微笑,炫耀着反败为胜的快乐。 食之无味后,文涛游说地:“雪恨很爱绍文的,你应该要爱乌及屋。” “你今天不是来要绍文的吗?怎么我一说给你,你反而不要了?” “我游手好闲的,孩子跟我会吃苦,总之,牛排太好吃了,我刚才是饿晕了,现在吃饱了,脑袋也清楚了,所以我决定不强要绍文了。”一脸良心发现的诚恳。 赵君皓搅动刚端来的咖啡,热烟往天花板升华,到了上面什么也没有。 “以后,绍文问他的爸爸是谁,雪恨甚至可以说是精子银行的捐赠者遗爱人世的伟大贡献。”文涛努力扳回劣势。 “我是不是该起立鼓掌?”意思是:戏落幕了吗? “还好,我话还没说完。”文涛寡廉地:“从精子银行取货,也该付手续费的。” “说来说去,你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有吃又要有拿的。” “早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没错,为了儿子好,我想把他卖给你。” “想做人口贩子,也要有货在手上才行,你拿什么卖给我?更何况绍文自始至终都是雪恨一个人的。”赵君皓厉声。 文涛狗急跳墙,“你最好小心点,我会找黑道来摆平咱们之间的恩怨。” “恐怕你连付给黑道的头期款都拿不出来吧!” “姓赵的,咱们后会有期。” 桌子一拍,咖啡杯不经震的倒了下去,黑色液体泼了赵君皓的裤子像尿湿一般,因为烫,他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惊呼,罪魁祸首已如青烟溜走。 牛小凡赶来餐厅时,与文涛迎面擦肩而过,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等到服务生蜂拥地追了出去,他才明白怎么一回事,只不过为时已晚。 一五o一室,赵君皓点燃一根烟,想藉尼古丁的味道松驰一下,就像在打越战时的老美,每出征一次,把命捡回来之后,总是需要大麻犒赏劳苦功高的神经。 片刻,他们两人仅顾着吞云吐雾,各怀心事。 一根烟抽完,牛小凡就开门见山:“那个人是谁?居然想害你绝子绝孙!” 赵君皓含蓄地:“不认识,一场误会。” “和柳雪恨有关吗?” 见瞒不过他那如狗的鼻子,赵君皓招认地:“她的过去式。” “不,他来找你,就该是现在式。”牛小凡神情紧张地:“完了!你和柳雪恨旧情复燃了,是不是?” 赵君皓露出灿烂如阳光的笑:“托你的福,让我茅塞顿开。” 牛小凡严惩地:“该死的大嘴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君皓一边风凉地:“打烂了,医药费我出,当是感谢它牵红线的奖金。” 如果教堂的钟声能如此敲响,赵君皓心想,小凡这大恩人,到时候媒人和男傧相双份礼,准是他一人包办无疑。 牛小凡心冷了一半,“他来做什么?” “失业要钱。” “你给了?” “我又不是中央银行的印钞机。” 谢天谢地,“他凭什么勒索你?” “以他是雪恨孩子的爸爸,要我出钱买断他们父子关系。” “荒谬。” “这年头,推女儿到火坑,打残儿子做丐童,都不是新闻了。” “他要用什么办法拿到钱?” “耍流氓,威胁说要找黑道来饭店开枪示警。” “他一点也不像流氓,看他的模样,文质彬彬在我之上,不在你之下……”牛小凡若有所思地。 赵君皓敷衍地:“吃软饭的小白脸,是要有一点外表。” “我觉得地像在演戏似的,叫明长了张正人君子的脸,却扭曲起来扮坏人,不像,一点都不像。”牛小凡用影评人的角度说。 “听你言下之意,他是雪恨安排的?!”赵君皓心中翻揽地厉害。 “你也看出来了!” “不可能,雪恨没有理由算计我,她要什么我给什么,何必假他人之手讹诈我的钱。” “她有开口向你要什么吗?” “她从不要求,连一件衣服也不要我送。”赵君皓猛地吞咽口水。 “她要是真有点什么也就好了,什么都不要就太不正常。”牛小凡精得跟猴一样。 “和有钱的男人交往,并不代表那女人是拜金女郎,两者之间不是等号。” “可疑,真可疑,我要找人去调查那男人。” 赵君皓阻止地:“你还是把钱存起来,当娶老婆的基金,别尽干些无聊的事。” 牛小凡心意已决,“我这么做的用意,就是在保护我的年终奖金和红利。” “我会保护你的。” “只怕到时候,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雪恨不会对不起我,对不起饭店和同事的。” 牛小凡欷吁地:“我是自食恶果,一席话就让你下地狱。” 赵君皓陶醉地:“我要感谢你,让我上天堂。” “你真教我担心得饭不思、茶不饮、觉不睡。” “明明是齐雅的过错,少往我身上推。”相思才会让人曾闲。 “不,你的影响力比她还大。”牛小凡正经八百地说。 “小凡,你是杞人忧天。”话没有了交集,赵君皓打住了。 与其说忧天,不如说忧人,总之,天作孽犹可违,自造孽不可活。 牛小凡退了出门,赵君皓从烟盒里掏烟,不知怎地?手竟然微微抖着,勉强夹住一支烟,打火机却像没油了般打不着,一个气浮,烟被折成了两截……和那被撕裂成两半的寸心一样,他到底该相信谁? 西餐馆绘影绘声传来总经理被去势的厄讯,使柳雪恨不避嫌地冲向一五o一室。电梯正好下去,等的人太多,一等又是大半天,她从楼梯快步往下跑,因为心急如焚,有几次差点踩空阶梯,在到达十五楼的指示灯时,她停止了匆匆,扪心自问这是在干什么? 她虚脱地滑坐在阶上,双手压着膝盖支撑,交缠的十指顶着垂悬的头,蛾眉用力地锁住欲滴的泪……泪如果让它流下来,她将无法负担自己的感情,真实的内心世界。 已经走到这种地步,若是任由感情行事,她一定会半途而废的……逃跑。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以为赵君皓怎么了,一探头,看见的是牛小凡的背影,看完之后要去庙里收惊,真恐怖。想也知道这家伙干什么去了,进谗言。想置她于死地,哼,终有一天,他就会知道他这只泼猴,实际上却是被她捏在五指里的一只无头苍蝇,四处撞壁而不察觉。 待牛小凡搭上电梯,柳雪恨这才敢现身,进到总经理专用休息室,脸上则堆积着伪装的焦虑。 “你要不要紧?” 他乞怜地:“你要帮我上药吗?” 她装傻到家地:“好,烫到哪里?” “电视上喷雾的那里。” “赵君皓,人家关心你,你还寻我开心。” “咖啡真的是倒在我裤档上,你不信的话,去问西餐部的目击者。” “严重吗?会不会影响到生育。” 他搂着她肩头,撒野地:“我变性无能了,你要负责。” 她挣扎地:“看你谈笑自若的样子,我就安心了,快放手,我要回去工作。” “哪有人探病像这样,三言两语就要走了,一点诚意也没有。”他才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你健康的跟个牛一样,赖在休息室偷赖,对员工士气会有负面的影响。” “我不只是那里被烫到,还有这里也被烫伤了。”他指着胸口。 “我看是头被烫坏了,神智不清。” 他把她的手拉进卫生衣里。“你有没有感觉到它正雀跃地在打鼓。” “不是打鼓,是吹号角的声音。”她引诱犯罪地。 她像个淘气、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对男人的生理冲动完全陌生,不防他将会有什么变化,只顾在他宽广的胸肌上指压,然而,那深富弹性的肌肉,着实令她惊喜万分,像个游戏似的,她喜欢上这样的抚弄。 是什么使她言行浪荡?也许是自觉他在犹豫,也许是体内某一点自发,她仿佛从尘世束绳解脱开来,红晕漫漫泛过双颊,浸透了一对慑魂的眼眸,是醉,是眩,是女人最需要人怜的神情,是男人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热火白她柔软的指尖升起来,烧疼了他的抑制力,灼痛他每一寸皮肤,从他的喉咙里进出美妙的呻吟,他感到快乐的同时,止不住微微打颤,因为她的抚摸在他胸口中央直线移动…… 他冷了下来,“你在摸索什么?” “没什么。”她手退了出来,声音遥远而喑痖,好似还停留在前面的欢愉中。 他会错意地:“你是说没有胸毛,为此感到失望吗?” “你又不是黑猩猩,要那玩意干什么?” “性感,你不是喜欢像阿格西那样的男人?” “胡说八道,恶心。” “那文涛说你最爱吃他烤的大蒜吐司……” “瞎掰,文涛从没磅过锅碗瓢盆,他强调君子远庖厨。” “你快乐时,会不会像小鸟那样啄我?” “我又不是啄木鸟。” “我差——点上了文涛的当。” “他说的话,就像是耳边风,没一句真的。”她再一次暗示。 以一直搬家来逃避文涛的骚扰,是柳雪恨过去的作法,现在她再也不需要了,赵君皓为她在有警卫把关的大楼里,买了一间光线好、通风好、视野好、价钱更好的房子,一劳永逸地解决她的烦忧。 赵君皓的—生中,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的汗,在初春,气候如此清爽的时节,他挥汗如雨般不停,在新屋做免费、好用的搬运工、清洁工、以及使唤来使去的奴隶。爱情,到了这样的境界,让公子变成苦役,无怨无尤地,想必是爱得很深厚了。 他们像扮家家—样,把家具搬来移去,累得人仰面翻,脸上还是挂着如花绽放的笑容。可是,在每个笑意正浓的背后,她暗暗地在心里写下日记,因为,这将可能是她以后独行千山万水时,唯一可以慰藉她心灵的一页回忆。 经过一整天的疲劳,绍文的呼吸开始沙沙作响,引起赵君皓的关注…… “绍文是不是有支气管哮喘的病?” “你怎么知道?”她感到绍文的呼吸困难有传染性。 “我猜的,因为我哥哥小时候也像这个样子。” “我一直很难过,他不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有个追赶跳碰的童年。” “这种病,到了青春期自然会痊愈,你不用过于紧张,平时多观察他什么时候发病,或是对什么容易产生过敏,做成纪录,在经常发病时先吸入药剂,并且避免刺激性饮食,让发病的机率减低,绍文就可以和一般孩童一样,活泼乱跳。” 她赞美地:“你可以改行当医生。” “我要做妇产科大夫。”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色狼。” “只诊断你一个女病人。” “我才不让你看,我会去找女医生,免得失身。” 他一个快手箝住她的腰,嘴唇依着她的脸颊,轻声细语地:“我现在就要诊断你。” “我又没生病。” 他的唇移到她耳畔,吹气地:“你爱上我了没?” 热暖暖的气息,像小草搔得她浑身酥麻,如梦呓呢喃:“不爱你,我怎么会接受金屋藏娇!” “房子是送你的,没有附带条件,不过,如果你现在想以身相许,我也好。” 她搪塞地:“我不好,你一身臭汗。” “我马上去洗澡。” “我不会给你的,至少不是今天。” 说了这么一句不确定的话,她了解,这不是安抚,也不是随兴,是一种寄托于未来的承诺,可能真有这么一天,她会不顾一切把自己奉献给上帝。 “为什么?” “感觉不对,你刚才才说不求回报。” “你拒绝得很艺术,我无话可说。”他整个人仿佛充满绝望。 她轻声念着:“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最终,你是不是我的?” “天知道。” “你的不肯定真教我失望。” “我们能否共偕到老,这个答案,不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能决定的,结连理枝容易,但天长地久难,我不知道你的最终是指什么,如果只是婚姻,我们明天就可以速战速决,你想这样吗?” “我又被你打败了。” “我倒不这样觉得,能打败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一向不是你的对手,赢你,不如说是你让我的。”她眼光一片清澈。 他老谋深算地:“不让你,我怎么能有今天枕在你怀里的际遇!” 她沮丧地:“你今天在我怀里笑,也许改天是在我怀中哭。” “那个时候,一定是我俩爱情雨过天晴的时候。” 惊天动地的爱情,或许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变了味;平淡无奇的婚姻,也可能在患难中见到真情,这些是谁也不敢打包票的事,因为,人生从来不如想像中的美好,也不如意想中的那么坏。 柳雪恨总以为自己永远是理智战胜感情,而赵君皓却默默地以真心真爱感动上苍。 月光使家像大海中的灯塔,在浑沌中,指引不会走错的回程。 山上的春天时常迟到,比起盆地能聚集和风的特性,这儿总是留不住温暖的感觉,因为高处不胜寒,因为爱人住在山下。赵君皓这一阵子早出晚归,有时候关上门,便希望这一夜不再上山投宿,是错过宿头也好,是走失在街头也罢,他很想在山下过夜,很想放肆一个晚上。 迢迢而来,左邻右舍都只剩澄黄的门灯亮着,唯独家的那扇门显得异常刺眼,里里外外大放光芒,处在寂静的夜色中,像是有话要说……说什么?赵君皓心底无端浮出乌云,看来他的耳根是无法清静了。 一进门,他低头疾行,像怕光的鼠辈,不太敢吵扰到对着电视机瞪眼的人。 赵老夫人出声地:“阿皓,我有话跟你说。” “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腰酸背疼的,想早点睡觉。” “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说一天的话,嘴都不觉得累,回到家和妈说两句,就提不起精神了吗?”赵老夫人犀利地。 他赶忙搂着母亲的肩,爱娇地:“妈,我陪你聊天,疑心的老太婆。” “不要跟我嘻皮笑脸,正经一点,我不是要和你闲话家常,是要谈正经事。” “火气那么旺,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全身不舒服。” “妈,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怪我最近太忙而忽略了你?” “你再这样胡涂下去,我迟早会被你气死的。” “我怎么了?” “问你自己最近做了什么?” “和平常一样。” “一样?!最近既没天灾又没人祸,你却一直在捐献做起慈善事业。” “妈,我是个大人了,我有权有也能力处理我的钱,请你不要干涉我,也不要像防贼一样的监视着我。”他的好心情从脸上消退了。 “我是在防你败家,把你爸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 “我没有挪用饭店的资金,我都是用自己的钱。” “是呀,你很会赚钱,很有本事,可是钱呢?钱跑到别人的口袋里。” “妈,你既然在调查我,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雪恨不是别人,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见纸包不了火,他一五一十的说。 赵老夫人痛斥:“未来还没到,你已经把自己的心都掏出去了……” “我心还有,我只是掏了钱帮助她。” “你的心根本不在了,不在这个家里,不在饭店里,也不在你的身上,它给了狐狸精。”赵老夫人不可遏止地叫嚷。 “妈,我爱雪恨,不论你怎么反对,或者是不高兴,都改变不了事实,希望你能接受……”赵君皓力挽狂澜地。 “接受什么?你要我接受一个罪犯当我媳妇?除非我死,否则她一辈子也休想踏进赵家的大门。”火山孝子,就是有大罗神仙都改变不了的死忠。 “妈,你不要激动,血压会升高的。” “你巴不得我早死,好让那女人光明正大成为赵家的女主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 “阿皓,妈是希望你早点结婚,让我在闭眼前能看到赵家的孙子,但妈并不希望你随随便便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那样就算是生一打的孙子,我也不要,不要……”赵老夫人像个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妈,你别哭,我帮你把眼泪擦掉。”赵君皓一筹莫展。 “阿皓,你可不能再伤我的心。” “妈,你要我怎么办?你我之间,不论是什么决定,都会有一个人伤心,你要我怎么办?如果我听你的,我恐怕不结婚了,你也没了孙子;如果我不听你的,伤了你的心,我会一辈子不安,天啊,教我怎么办?” “你真的非要她不可!” “我不想像大哥,我不想步他的后尘。” 为结婚而结婚,心里却挂念着别人的影子,到头来,不止是三败俱伤,而是三个家庭都受到牵连,没有人快乐得起来。 想想,若是一个好人家、有教养的女孩,怎么会舞刀弄剑去刺伤人,男人,而且还是命根子,天呵!好可怕,真是无法想像的可怕。又从小凡的口中得知:柳雪恨处心积虑接近阿皓的经过……耳聪人一听就知道那是套连环计,偏偏恋爱中的人总是耳朵向背唉!无奈,真无奈。 仔细阅读柳雪恨的资料,赵老夫人得到一个结论,她是个标上价码的商品,有钱就买得到她的服务,和陪酒小姐不分轩轾,只是她没有化那么浓的妆、 既然花钱才能消灾,赵老夫人当然不会吝啬,买回儿子的一颗心。 突然接到董事长召见的口讯,柳雪恨不由地握了拳头,等待这一击已很久了,她像拳击场上年轻的挑战者,对老迈却实力仍在的拳王,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她该怎么样击溃对手?她早想好了,不是一拳打倒在地,那太便宜了,她要大战十五回合,在最后一秒才让敌人鲜血淋漓。 对一个老太婆来说,她是狠了点,不过,比起老人家过去的凶残,她小巫见大巫。 “董事长,您找我有事吗?” 赵老夫人皱着鼻头。“不错,你的确长得漂亮……什么香水味这么俗气?” 她不畏怯地:“香奈儿五号。” “恨?!你用这个名字的香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个女人到了六十岁的年龄,对消费市场仍有敏锐的注意力,由此可知,她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记住过去。” “你的过去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董事长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想了解我的历史吗?” “我不想知道,只是想提醒你自己的过去有些什么,现在就该做些什么,不要自不量力,做超过的事。”赵老夫人没好气地说。 “我无时无刻不念着过去,所以,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因为过去而做的。”她摆明不退缩,而且还要勇往直前。 “柳小姐,你的城府很深,不过,我在商场上打滚了二十多年,见多了像你这样的女孩,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赵老夫人从皮包里取出底牌。“拿去,这张支票可以让你这辈子过好日子。” “我不要董事长的钱。”她要的是赵家的…… “二千万你居然嫌少?”赵老夫人的耐性已磨光。 “你留着养老。”她绝无恶意,只是在预警。 “不要以为你可以从阿皓的身上弄到比这更大笔的钱,我会紧缩他花钱的额度,到时候你后悔莫及。”狠话在这儿撂下。 “我和赵君皓是真心相爱,而且我们已经在计划结婚的事宜。”她反守为攻。 “我不会答应的。” “公证结婚并不需要家长的图章。” “你永远成不了赵家的媳妇。” “老夫人仙归的那一天,我会为你披麻戴孝。” 赵老夫人嘴角一丝血渍地:“我立遗嘱不让你哭墓。” 她无情无绪地:“我设坛遥祭,也算得上是尽了为人媳的本分。” “只要阿皓敢跟你注册,我立刻把他逐出家门,断绝母于关系。”赵老夫人终于明白,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所以,情况对她十分不利。 “我早说过我不是爱他的爱,我爱的是他的人,即使你把钱带进棺材里、捐给孤儿院、留给孙女,或是丢到大海,我完全不在乎,我只要赵君皓属于我一个人的。” 女人怀胎十月,虽然割断了脐带,却永远断不了母子连心,但柳雪恨言下之意,却是硬要断了这份亲情。 “你故意拿话气我!”赵老夫人嘴唇抖得厉害。 “不,是你不懂爱是什么?” “我也是谈过恋爱的人,我和阿皓的父亲是自由恋爱。” “不见得吧?”她尖锐地:“阿皓的未婚妻的殉情,你怎么解释?” “你怎么知道阿皓的事?” 她平和的说:“赵君皓告诉我的。” “没那么简单,你姓柳……她也姓柳……你和柳清有什么关系?兄妹吗?” “谁是柳清?我只晓得电视里有个叫柳清的男演员。” “我会查清楚的。” 门被推了开来,赵君皓闻风而至。“妈,你来这干嘛?” “儿子,你听我说,妈人虽老了但眼不昏花,这个女人有目的,她是为柳清来报仇的,她一定是柳清的妹妹。”赵老夫人讨救兵的语气。 赵君皓的视线却落在桌上,意外地:“这二千万的支票是怎么回事?妈!” 赵老夫人垂头丧气地:“我要她离开你的分手费。” 柳雪恨小心地:“我没要。” “妈,这下你该相信雪恨不爱钱了吧!”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她逆道而行,分明是有更大的阴谋……” “钱不是万能的。” 赵老夫人叫价地:“我再加一千万……” 赵君皓怒道:“妈,你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柳雪恨悄悄地退出董事长室,像台风过境后,把一堆满目疮痍的垃圾,留给里面的人善后,而她在一旁纳凉。 第八章 曾几何时,阳明山上那幢红色琉璃瓦建筑,不再在阳光下闪耀,在黑夜里绚烂了,更不再在赵君皓的心底重要了。它已显得斑斓陈旧,它已不是昔日温暖的后盾,它已不能让他归心似箭,总之,他怕回到那个静谧时像个华丽的怨妇,被死寂的空虚包围着的鬼屋;热闹时像嬉闹的小丑,戴着哭笑不得的面具,如置身在马戏团里的浮烂。 只有在有她的地方,即使是喧哗的菜市场、沸腾的火车站,他都能得到想要的安稳。 那一天,和母亲弄得十分不愉快,母子关系一如油炸麻花,交错得厉害。 他已经一个礼拜没回家了,窝在有她的小天地里,甜蜜得就像新婚夫妻,只是尚未同房,不过,只要有她陪伴,他便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事,那些迟早都会发生的,他不急。 一阵吸鼻声传来,打断了两个人并排相依在沙发上,面对电视的幸福假象。 柳雪恨心酸地:“你妈她讨厌我。” 赵君皓圆融地:“给她时间接受我不能没有你的事实。” “要多久?你要我等多久?” “我没办法订一个明确的时间。” “我老了,你还会要我吗?” “傻瓜,先老的人是我,到时候,你可不能不要我这糟老头。” “我和你真能挨到白发苍苍、齿牙动摇的时候吗?” 他极自然地说:“我们先同居,好不好?” 她不悦地坐直身子,戒备森严地:“不好,我不想历史重演。”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你们男人哄骗女人的伎俩都一样,只想着先上手。” “我发誓……”他正经地举起左手。 她激动莫名地:“全家死光光吗?在这世上,哪个人不会死呢?” 迟疑了一会儿,他唇畔挂了个安抚的微笑:“雪恨,我用两年的时间就服我妈,不论结果是失败或成功,时限一到,我们就去公证。” 她垂下眼睑,嗫嚅地:“让你妈恨我,我于心不忍。” 他双眸变得璀亮,“妈要是能听到你说的这句话,她对你的成见一定会减少。” “阿皓,难为你了。”她善体人意地滑向他的臂弯里。 “不要这样想,我只要你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靠着我,再苦也值得。” 她手指穿过他的指间,用力一握,感觉像是在谢谢他,其实是在求取原谅。 “雪恨,我不是想刺探你的过去,只是妈一直介意那个伤害罪,而我坚信那是个意外,你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如果不想说,我不会勉强的。” 曾经,那是一道丑陋的疤痕,在她的心底,不容碰触地,现在她被迫把伤疤亮在外面,蓦然发觉过去了。此时此刻,说起过去,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回忆、岁月,感觉是那么地漠不相关,而且轻松。 不过,她仍将表现的刻骨铭心,必要时,掬一两滴珠泪,博取傻瓜的同情。 “我四岁时,母亲过世,七岁半父亲续弦,留下十二岁的哥和我。” “你的日子不好过。” “有时候甚至想一死了之。” 怕她痛苦,他努力冲淡感伤,“还好没有,不然我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十五岁那年,那个继母逼迫我,被我拿水果刀刺中要害,继母坚持要关我到少年观护所。” 从他怀里收到颤抖的震波,赵君皓感觉到一股害怕的怯意,笼罩得她浑身不对劲,心疼地紧拥发冷瑟缩的她,肝肠寸断地:“不要说了,我不该让你回忆的。” “不,我要说下去,我要让你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烙印是怎么来的。”她倔强的脸庞,竟然挂着脆弱的泪河。 “坐牢要是这样来的,那完全不是你的错。” 她飘忽地:“世人只看结果,不问原因。” 他握住她的胳臂,“令尊都不管吗?” “我爸爸是个失败的人,工作失败,人生失败,只好在酒精里找寻成功的幻想,对我这个女儿的成长视若无睹。”她突然放声笑,双手蒙住脸,凄惨的说:“被关的日子,爸爸还以为是我离家出走。” 他很想为她做什么,结果,只能将她搂得更紧而已。“不到一年,我出来后,继母笑咪咪的来接我,说了些好听的话,我因为太了解她,所以心中感到不妙,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诈,回到家看见沉溺酒中的父亲依旧,心情坏到极点,感觉简直是活不下去了。当晚,我根本无法入睡,仿佛知道乌鸦在我的头顶盘旋,噩运将至,果然继母和人口贩子谈好了条件,要把我卖到妓女户,就这样,我几乎是被五花大绑提出了家……” 他焦躁地:“令尊当时人在哪?” “他在喝酒,而我却看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泪光在晃动。” “你……你受苦了。”大丈夫有泪怎能不弹1 “还好,我没有真正变成皱妓,在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我被救出了红灯户。” “他是——” “我的国小老师,他不但救了我,还带着我北上藏匿,并且让我接续未完成的学业。”那段日子虽是躲躲藏藏,却每天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没有酒味。 见她脸上浮现灿烂,他吞下困难的口水,心里的疑问滴成了湖,他想问:他是真君子吗?还是伪小人呢?他有没有要求回报?什么样的…… 天底下,难道真有白吃的午餐吗? 他只敢问:“那你为什么高中还是没毕业?” 她黯然神伤地:“他车祸走了。” “在他的葬礼上,你认识了文涛?” “是的。”话在诚实中打上句点。 没有灯,就连月亮也走出窗格内,屋子里终于全部染黑了,仿佛人的心情也褪尽颜色,唯有相偎的身躯在时间之流外得到多彩多姿的感受。 他的心和她的心,此刻靠得好近,体温从彼此散漫开来,又包容在一起,他们就像山难等待救援的情侣,四周都离他们远去,两人的世界却有更深的甜蜜,已不在乎得不得救,因为,他们已经得到超越尘世的相惜,一生无怨无悔。 人若是在深爱时,死在头互枕、指交缠、心相连的情境中,脸上的表情,肯定是最美、最幸福的死相。 电话声,尖锐如划破寂夜的救火车的哀鸣,搅乱的不止是宁静,还带来了一股不安的心悸,想问——火烧在哪里? 赵君皓十万火急地赶赴医院,赵老夫人发生颤抖性麻痹,又名巴金生氏症候群。 “妈好端端地,手怎么会突然……” 牛小凡一口咬定:“医生说是受到了刺激,又是和柳雪恨有关,对不对?” 这是一种老年病,病发的原因往往受到感情、天气的影响,而充分的睡眠、规律的作息能减缓病情。当然,赵老夫人这次生病,想也知道是忧劳过度所引起,罪魁祸首便是夜不归中的孽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绝不是雪恨引起的,是我让妈生气的。”他一肩担下。 “到现在,你还在替她掩饰!” “我说的是真的,雪恨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把罪过加诸在她身上。” “她就像六点半的闽南语连续剧,总是看女主角哭得淅沥哗啦,其实不过是赚人热泪的戏,一场假戏罢了。”牛小凡跺脚地。 赵君皓试图扭转地:“你不了解她……” “是你中毒太深。” “要是你肯听我说,你就不会一味地排斥她,相反地,你会十分同情她的际遇。” 牛小凡道:“我可不想做你的情敌。” “小凡,她已经告诉我关于伤害罪……” “她说一切都是假的,不知她那身的美丽,是不是也是假的?” “她是真的,她从头到脚都是真的。” “阿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子汉,没想到一个小漩涡,竟然让你晕船呕吐!” “恋爱并没使我眼盲,我看的很清楚,她自己也在挣扎……” “这么说,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上景阳岗,效法武松打虎。” “我并不想打败她,我是要感动她。” “你驯老虎,不带鞭子和椅子,光靠嘴巴说教有用吗?” “她会为我而改变的。” “你真自以为是耶酥和释加牟尼转世,用精神就能感召万物?” “你不是我,所以不能体会我和她之间的磁场。” “你听过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句话吧。”牛小凡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君皓卯上了。 “阿皓,我看错了你。”牛小凡痛心疾首地:“原来你是属于有了直抱的娘,忘了横抱的娘,那一类不肖子、火山孝子。” “我不是。” 两个人互相偏过头去,谁也不想理谁,直到医生走出病房。 “赵先生,令堂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可以进去陪陪她。” “谢谢大夫。” 牛小凡幽幽地:“阿皓,不要再让伯母生气了。” “我会的。”他点点头,没有选择地。 处在爱情与亲情中,赵君皓就像夹心饼里那一层软绵绵的果酱,对他而言,两边都硬如钢铁,击破不了,只能被压迫,但,他不灰心,因为柏林围墙已成了历史。 病房里留有一盏小灯,分明看到床上的人正在淌泪,水亮亮地,却在他进来的后一秒,用手不经意地擦去。如果这是母亲所要的,乔装坚强,那么他便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其实,他也怕面对母亲的心情。 “妈——” 赵老夫人翻身背着儿子,这时候,赵君皓才觉得母亲的瘦小,那曾经肩扛赵家成败责任的肩膀,怎么会如此削薄!他心里的惭愧,顿时像天网撒下,一阵晕黑。 失眠数日,体力早已消耗殆尽,赵老夫人在药效、疲倦和赌气之下,渐渐昏沉过去,最后,还吐了一口长长的大气才入睡。然而,天色尚未完全觉醒,赵老夫人便在神情慌乱中挣扎起来,因为喘气的声音太沉重,使得靠在床边正阁眼的赵君皓,微愕地睁开了眼,担忧地望着母亲: “妈!你怎么哭了?” 赵老夫人发泄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死老太婆吗?” 赵君皓战战兢兢地:“妈,快别这样讲,你明知道,我从小就最听您的话。” “那个小皓,我已丢在过去。” 他一焦急,反而说错话:“我现在跟以前并没有差别,只是我有了思想……” “怎么?你过去是我手中的傀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爱上了妈不爱的女人……” 赵老夫人打断道:“我不要听到她的名字。” “妈,伤害罪的事,可以解释……” “够了,我没有精神陪你聊她,和那肮脏事。” “好吧,那我闭嘴,你好好休息。” 赵老夫人并没有躺平,反而是垫高了枕头,陷入长长的思考中。 赵君皓这时像映在墙上的影子融和般,静得感觉不出他还在屋里,他和赵老夫人脸上有着相同的表情,想她在想什么?他想问,但因他已不是孩子了,毫无保留而直接的问法,再也不适用于他的年龄,他只能胡思乱想,和静静地等待发落。 白日光亮使得屋里显得暖和多了,而赵老夫人也有了决定似的开口: “阿皓,妈不是有意要阻拦你恋爱。” 有很多事,做子女的并不了解在父母的羽翼下,他们被保护得只看到人世间美好的一面,也因此,当他们发现世间不如印象中美丽,反而责怪父母过度的爱护,直到他们自己为人父母,重蹈覆辙之后才懂得——天下父母心。 他问:“柳雪恨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她是你未婚妻,你倒反过来问我?”赵老夫人抽泣道:“我安排你们门当户对,倒怪起我来,你不是对她情有独钟吗?她的离去难.道是我的错?” 赵君皓挤出一丝笑容:“妈,不要难过了,过去的事忘了吧!” “她会不会是他的亲人?妹妹?” 他动摇地:“为了让妈安心,我会调查清楚的。” 赵老夫人开明地:“如果她没企图,又是真的爱你,妈不会再反对。” 为什么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谢谢妈。” “如果她真是为他而来,你也不能伤害她。” “我了解,冤家宜解不宜结。” 五颜六色的汽球,彩绘了一屋子缤纷。 柳雪恨忙进忙出地,已为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多亏了在场的朋友们鼎力协助,今天大伙儿才能欢聚一堂,享受这顿比做醮还要丰盛的山珍海味。 夕娟穷嚷着:“完了,完了,我微凸的小腹就在今天,铁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小五西瓜。” “西瓜里面都是水,你那里面全是油。”夕娟的情人,麦可,在西餐厅吃豆腐的老外,三个称谓的中间是等号。 “麦可,你白来台湾读书了!”夕娟使个眼色。 麦可不敢造次地:“怎么会,我还是妻管系的高材生。” 柳雪恨赞美地:“夕娟,你可以去报名演员训练班。” “我也没想到,平常唬小孩的那张虎姑婆脸,居然也能吓倒大人。” 麦可问:“虎姑婆是谁!” 绍文抢白:“小孩晚上不睡觉,就会被虎姑婆咬手指。” “难怪一到晚上,夕娟就喜欢拿我的手臂啃,原来是虎姑婆在磨牙。” 夕娟皮笑肉不笑:“麦可!你回家准备重温功课。”跪算盘是也。 夕娟余悸犹存地:“其实,一听到那个经理说要报警,那时,我差一点就跪地求饶了。” “还好你沉住了气,不然,你们现在要替我们送牢饭了。” 此时,门铃大作,绍文举匆匆地去应门。“蛋糕来了。” 来人是文涛,一边脱鞋一边说:“小娟你别瞪着我,我迟到是蛋糕师父的错。” “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错的圣人。” “叶泳怎么没来?” “那小子正逢思春期,钓马子去了。” 麦可好奇地:“我的登徒子,评语如何?” 柳雪恨失笑地:“麦可,你哪里是在和我吵架,简直是打情骂俏。” 文涛自夸地:“还是我的姘夫演得好。” 夕娟噗哧一笑:“听说你差一点让人家变成性无能。” “那是意外。” “我看是故意的,教训他把你的马子。” 柳雪恨宣布:“人都到齐了,我们准备开香槟庆祝——绍文生日快乐。” “齐雅呢?” “在厨房,为寿星煮寿面。” “我也有准备礼物,瞧,是寿衣。”麦可语不惊人,死不休。 “麦可!”大家异口同声。 “我又说错了什么?”麦可被中国话给打败了。 “喝寿酒吧!” 送走了热闹,屋子里已乱得不成样子,多亏了大伙儿的童心未泯,陪着绍文玩了好几种小孩子的游戏,后果却是留下满目疮痍的景象,由柳雪恨及齐雅两人收拾。 柳雪恨突地大叫:“文涛那个老年痴呆症,竟然忘了把房地契带走。” 齐雅含笑:“他是故意的,不信?一分钟之内,他铁定打电话来,要你下楼。” 电话铃响,柳雪恨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就笑了起来: “齐雅,你可以去行天宫的地下道投摊了。” “文涛的心思,路人皆知。” 是的,文涛是个通体活热的人,从不懂得什么叫隐藏,他总是追不及待地展现他的感情,坦坦然地,绝不忸怩作态。像爱情这样的事,他也是如此,打从雪恨和齐雅来到戏剧社,他这个社长就在大庭广众下宣告他要追雪恨,当时,雪恨僵在那儿,不知到底要进或退,最后脸红红地说:我要报名加入戏剧社。这句话给了文涛莫大的鼓舞,他以为,事实上,大家都这么以为,她对他有好感。 被他追到无路可走后,她只好伤他的心,说出她的人生、她的目标、她的计划里皆没有爱情,她的心里只有恨、恨、恨……一连不知重复了几个恨字,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让他对她更倾心,甚至把自己投入她恨的计划里。 爱真是一种很玄的东西,爱你的人,永远很难成为你爱的人。 虽然,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接受他的只是友情,但他一点都不气馁,有个古训: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的身边,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男人,她哭她笑都是很自然地靠着他,这将会成为一种习惯,她也终会发现,不嫁他,她还有谁可嫁呢? 他确信她是他的,至于婚礼,很快就有眉目了。 “拿去放好,搞丢了我要你跳淡水河。”她把资料袋交在他手心里。. 瞧!里头的房地契就等于是结婚证书,已握住了。 “你怎么穿这样就跑下来!”他蹙起眉。 她无所谓地:“我想反正只一下子,很快就上楼……” “来,把它穿上。”他脱下厚外套,裹住她。 同样的情景,在美术馆外和在这,只是人不同,外套不同,此时,她竟然心热不起来,一颗心好像掉在寒风里,飘飘荡荡地,没有依旧。 “何必在外面聊天!我们进屋去。”她不忍他在打颤,只是朋友间的关心。 他轻柔地:“我想和你单独见面。” 她平常语气地:“你这样不行的,感冒着凉了,我怎么对文妈妈交代?” “我妈巴不得你去看她。” “是啊,好久没去你家了,文妈妈一定很想念绍文。” 想起那一段受文涛帮助的日子,她欠他的,恐怕这一生都还不清了。 “什么时候去?” “快了,等我的计划大功告成,也许会和绍文常去你家玩,” “到那个时候,你们应该住进我家了。” “怎么好意思像过去那样打扰你们!” 知道她有绍文时,他义不容辞地仲出手,让她免费使用他家一间房,并且文妈妈还把绍文当自己的孙子疼,把她当未来媳妇看待,现在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卑劣,利用文涛一家人的善良。 他促狭地:“媳妇住公婆家,天经地义。” 她哑声:“文涛,说好了,革命尚未成功前,不谈这个的。” 每次一触及敏感话题,她就像走到平原后,才发现衣服穿反了,那么浑身不自在,脸上却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沉静,而他是很想帮她把衣服穿正,他要她知道,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当着他的面换并不可耻。 “赵君皓有没有对我未来老婆非礼?” “我是刺猬,碰不得。” 他吃醋地:“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上你了。” “按计划,就该有这样的结果。” “你们的爱情戏演到什么程度?牵手?亲吻?” 她难掩尴尬地:“演戏嘛,总是要有那么一点……一点点亲热镜头。” 倏地,他的手扣住她的颈子,眸光显得有些不高兴和激动,盯着她的眼睛找寻她心里的想法,却因为靠得太近,头不由自主地向下俯去,吻上她的唇。 基于哄哄他的心态,她红唇微启,让他湿润的舌无所拦阻地吸吮的芬芳,从重重的惩罚到温柔的爱抚,她再次发挥精湛的演技,配合他的予取予求。然而,内心却是愈来愈看轻自己——爱情的骗子。 他满足而霸道地:“你可不能失守。” “放心,我会像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一样,在最后关头安全撤离。” “雪恨,房地契已经到手了,银行户头里也有三百万的存款,计划到此为止,不好吗?”他忧心忡忡。 她十分坚持地:“不够,还不够。” “我担心夜长会梦多。” “我从不作梦。” “千万要小心,答应我,如果发现苗头不对,你一定要逃。” “我会的。”她不相信自己。 女孩之间的友情,若是连男友都能礼让,那么就能天长地久了。 因为生命苦涩,柳雪恨便觉得一生的遭遇都是噩运,把自己变成不祥的雨女。 但,在她认识齐雅之后,生命像是破了魔咒般获得新生,最明显的就是她脸颊冷峻的凌线温柔了,过去与人相处如多刺的野玫瑰,现在变成了花店里无刺的白玫瑰,人人都想亲近她,友好地。尔后,齐雅知道了她心中的痛楚,建议她要有好的演技,必须要经过训练和磨练,才能做到想哭就哭的完美,于是,她们认识了文涛。 有时候,她真怀疑文涛的眼睛,是不是有千度近视?竟然舍齐雅而选择了她,怎奈不长眼睛的是爱情,偏偏爱情又不能当礼送,如同中秋节吃不完的月饼,只好任它发霉发臭,自生自灭。 不过,齐雅把这段感情看做是新娘婚前的百宝盒,秘密地收藏起来,只有在最孤绝的夜里,洗泪思情。为了怕齐雅难堪,她即使见枕套上有昨晚残存的泪痕,也故意当作没看见,而齐雅也习惯了她的装傻和贴心。 今晚,她们像过去一样挤在单人床上,两颗心满溢着重温旧梦的喜悦,却升华不起来,似乎是岁月给了她们太多的心事,让她们笑……始终含蓄且有保留。 “齐雅,最要感谢的人,就是你。” “怎么会?我出力最少。” “要不是你帮我把牛小凡那块绊脚石移开,我的计划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举手之劳而已。” “对我来说,他有如陨石,足以毁灭地球。” “其实,他只是从你头上轻轻画过的流星雨,让你眼睛一亮罢了。” 雪恨动容地:“因为,我有你的庇护。” 齐雅谦虚地:“我什么也没做,不过转移他注意力。” “每次他的眼睛一盯着我,我总觉得浑身姐出疹子般不自在,痒得要命。” “他大概是你的孽障。” “而你是他命中注定的孽缘。” “法海骂白素贞的台词,这下子,我们两个都成了蛇精。” “好怀念……以前在话剧社的点点滴滴。” 她挽住齐雅的手臂,追忆起那一段许仙和白蛇、青蛇相遇的戏,现在想起来,她才知道自己演不好素贞而被换角的风波,只因为她实在无法含情脉脉地看着别的男人,发自心里的排斥,使她错失女主角的机会,直到,男主角是赵君皓,她竟然演来驾轻就熟…… “还说呢,每次观众都抱怨女配角比女主角美。”齐雅生性害羞,负责幕后工作。 她低头,做了个反省忏悔的表情。 “别装了,你从来不在意演什么,只是想要上台面对人群,练胆子。” “齐雅,你我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不,是我有超能力。” 她说溜了嘴,“我也有,我知道你暗恋文涛……” 齐雅不动声色地:“文涛眼里只有你,从学生到现在,他一直待我如兄弟。” “我却视他为姐妹。” “他刚才是借故约你单独会面吧!” “他知道我现在心里只有计划,容不下儿女情长,所以,没谈别的,不过是讨论了一下未来该怎么做。”她欲盖弥彰地。 “他怕你假戏真做。”齐雅观察入微。 “我才担心你被牛小凡吃豆腐,那我可就罪过了。” 齐雅逼供地:“难道你没被赵君皓吻过?” 雪恨不情愿地:“我本来就该付出代价的,但,在你而言就叫牺牲了。” 齐雅的眼神迷迷茫茫地:“我……那不叫牺牲。”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齐雅抿着嘴说:“没事,今晚的月亮很圆。” “胡说八道,窗外明明是上弦月,你……齐雅!你该不会为我牺牲了色相?!” “没有,什么色相那么难听,我又不是在卖的。” 雪恨脸色败坏地:“你的爱情戏尺度到哪里?有没有床戏?” “你这是新闻局在审问吗?” “这是朋友的关心。” “我拒绝回答。”红晕浸泡在肌肤中,齐雅透着美丽的脸庞不打自招了。 雪恨心中一阵酸楚,哽咽地:“齐雅,我对不起你。” “雪恨,不关你的事,是我自愿的。” “我不会放过牛小凡这个猪八戒的,我要他做阉夫。” 那个曾经抛离的噩梦:惨淡的黑夜,被逼以角落的女孩,衣衫和破布贴在身上的悲哀,张牙舞爪的兽欲,求救无门的哭泣,一一浮现,愤恨、委屈、悲恸,爆发出来使她歇斯底里起来。 齐雅不客气地掴醒她。“雪恨!雪恨!你冷静点。” 她咬牙切齿地:“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不认为他欺侮了我,说真的,我不后悔。” “齐雅?你该不会爱上他了?” 齐雅点点头,“他不会原谅我欺骗他的。” “噢,齐雅!”她的唤声梗住了。 “放心,我也不是那么爱他,只是一点点的喜次。” 她平静的说:“我是希望,我们和他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开始……” “没有这个开始,我是不会和他有那个开始的。” 第九章 这天早晨,赵君皓从医院出来,车停在红绿灯前,斑马线上有小学生举着旗竿,嘴巴念念地:快点跑!后面的快点跑!脸上的表情十大不了的,好像指挥交通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全神贯注的模样比交警还唬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臂戴“值星老师”徽章的女子挡在他车前,背对看看不清长相,然而,他却看到另一个景象,孩群中有个认识的人,男人,高大而刺眼的男人,及走近时,他看的更多了,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在走到他车前,空前的手被老师包得满满,尔后,他们三人一起横起马路。后方车潮的喇叭声不断地涌来,他只好踩油门往前滑,停在路边,侧着头看还在对街路口私语的文涛、夕娟、绍文。 他似乎懂得了,又有点不懂。 懂得这是一出戏中戏,他是戏里的人,而他们是在戏里演戏给他看的人,然而,他不懂这出戏的结局会是什么?柳雪恨到底要什么?她究竟是谁?她……有没有爱他? 多情反被无情恼,他老羞成怒地想跳下车,狠狠地揍……只有文涛可以揍,但是,文涛不能揍,他要用文涛找到答案。下了决定之后,他用车上的行动电话打到饭店,交代牛小凡暂管大局,接着就切断电源,开始跟踪文涛。心想,她一定没想到这个变数,她的狐狸尾巴,很快地将被他揪出来。 文涛浑然不知被跟踪了,一路带着赵君皓走向真相。 到了间房屋中介公司,文涛进去了好一会儿,赵君皓坐在车里抽烟,原先以为文涛是来办事的,久候多时,改变了想法,文涛那家伙原来是个房屋推销员。 他走到一位打扮入时的小姐桌前,发挥美男计地:“我找文涛先生。” “你找我们经理有什么事?”女人被他好看的笑容电失了警觉性。 “他是经理?!” “我们这间xx店是台北业绩最好的,全仗他领导有方。” “他在这儿做很久?” “在房屋中间圈,他算是老鸟了。” “前一阵子,我听说他不在这里上班……” 女人有问必答地:“是请特休假,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他突然有了某种灵感,“我是经由朋友介绍,想请他帮忙中介房子。” “经理正在开会,你可能要等一、两个小时,需不需要换个人服务?”女人乐于做毛遂地:“这是我的名片。” “邱小姐,你们手头上不知道有没有在天母、三十坪以上、有警卫管理的新房子?” “真巧,前几天经理接了个案子,正好符合你的要求,这是房屋资料给您参考。” 该死!果然是他买给柳雪恨的新居! 他小心翼翼地:“似乎是才刚装璜好,这屋主为什么要出售?” 女人有一句说一句,“不清楚,我只知道屋主是经理的女朋友。” “看起来,你经理的女朋友很有钱。”他的心在滴血。 “而且人还很漂亮。” “那么你经理很有主气。”他羡慕地:“娶个好老婆,减少三十年奋斗。” “听说好事近了。”女人搬弄是非地:“也许你买了这屋子,顺便可以讨杯喜酒喝。” 他坐不住了,“价钱方面?” “一千两百万。” 什么!连装璜在内,这屋子可以卖到一千六百万以上,她急于求钱的用意何在? 他霍然起身,面色严肃地:“我回去考虑看看。” “你不等我们经理了?” “如果有需要,我会打电话跟他联络。” “先生,可否留张名片……” 赵君皓几乎是冲出去的,直觉告诉他,柳雪恨已准备逃跑了,他要速去拦阻。 知道自己没钓到帅哥之后,女人才发觉事有蹊跷,一等文涛开完会,她马上呈报:“经理,刚才有个男人好奇怪,他似乎不是来看房子,是来探听你的事。” 文涛屏息地:“有没有名片?” “我有向他索取,可是,他就神色紧张地走了。” “他长什么样子?” “帅得要人命,” “文涛白了花痴一眼,”年纪?“ “三十以上,从衣服的剪裁看来,是个事业有成的绅士。” 他慌张起来,“他有没有特别指定要什么样的房子?” “他要的,刚好和你女朋友要卖的那间房子一模一样。” “赵君皓!” “他的名字吗?经理你认识他?” “没你的事,你去忙你的。”他火速通风报讯,不巧电话嘟嘟作响。 女人长舌地:“看来,出现竞争者了。” “我才不会输。” “难讲。” 他手忙脚乱地比画着。“乌鸦,快闪开,去上班。” “经理加油!”女人抛下同情心。 仲春,阳光却如此仲夏般恶毒,那样的光亮折射到眼里,痛得令人想落泪。 在车声喧嚷的马路上,赵君皓心头掠过的想法,就像国庆烟火,每释放一枚弹管到天空,便延伸出千万个火花,多得教他头疼欲裂。 真相是什么?柳雪恨和文涛是最佳拍挡?雌雄大盗?或爱人同志?不论是什么,他们之间总有一层相知相惜的关系,那是不会错的,在他们之间,似乎已发展成不借言语,便能明了对方的心思,这种默契是经过长时间的培养……一想到文涛在她生命里占有的光阴、分量,他只能望尘莫及地心叹,他就妒、怨、气、恨极天涯。 因为心烦气躁,赵君皓竟然把车子开到安全岛上,擦伤了额头,对来处理的警察唯唯诺诺,只求尽快办妥毁坏国家公物的赔偿宜,然后,他招手叫计程车,飞快回到饭店,缉捕人犯归宋。 真的要报警吗?能做到吗?狠心得下吗?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要……还是不要…… 赵君皓没到总经理室,直接上一五o一房,挂电话到秘书的分机那儿。 “哪位?”正好是柳雪恨接的。 “是我。” 她的声音有掩不住的担心。“你在哪里?怎么还没来上班?” 他夸大地:“我出车祸了。” “在哪间医院?” “我现在在一五o一室,你要上来吗?” 她沉着地:“我马上叫医务室的杨大夫上去……” “等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出车祸的事,我现在只想见你。” 她的语气变得干涩:“你的伤势要不要紧?我上去能为你做什么?” “—点皮肉伤而已,你可以来帮我擦碘酒、消毒。”他的心里嗤之以鼻,她的虚伪。 “陈秘书到美国的台协会去了,我很快地把事情处理一下就上来,好吗?”她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头重担似的。 他命令地:“别让我等太久。” 最后这一句不温柔的口吻,像掉在她心湖里的一颗石子,形体虽然不大不小,形状却是有菱有角,仍能溅起开放的水花,和扑通一声的回响,使她陷入迷惘。 刚挂上电话,铃声又响起。 她拿起话筒,直觉反应地:“又怎么了?” “又?!我是文涛,你刚才和谁在讲话?”文涛耳力敏锐地。 “和各单位的经理联络,安排会议。”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谎?是习惯了吗? “雪恨,赵君皓可能发现我并没失业的事。” “他找到你的公司了?”她慌乱,心像被巨浪吞噬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先前有个可疑的人在我开会时来找我,问了一些关于我的事,而且指名要的房子,恰和你那幢房子完全符合。” 沉默了一下之后,她挣扎地:“你怎么肯定那个人是他?” “虽然我没见到他本人,不过,听小姐形容,我确信来人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赵君皓。”文涛急切地:“雪恨,你难道没嗅到危险吗?” “这里和平常一样。”她庆幸他看不到她窘迫不安的眼神。 “他什么时候进饭店的。” 她轻声:“好一会儿。”分明是刚才! “他现在在办公吗?” 她细语:“是的。” 他质疑地:“他按兵不动有什么企图?” 她闻风不动地:“不管他有没有去你公司,我今天都不会撤退的。” “雪恨,我们说好有警讯时,逃命最要紧。” “不,今天陈秘书不在,这将是我唯一,也是最后,替绍文争取的机会,我要把握天赐良机。”她孤注一掷。 “你已经替绍文做了很多,不要涉这个险。” “不够,离我要的合理数字,仍有一大截的差距。” “你还要多少?要怎么做。” “我要假传圣旨,要出纳开五张不写明台头、不禁止背书的支票,面额是两亿。” 文涛问:“你拿得到赵君皓的鉴章?” “今天没问题。” “你非这么做不可吗?” “文涛,我只求你一件事,今天帮我把房子找到买主,贱卖掉。” “好吧。” “时间不多了,我们分头进行吧!” 匆忙上了线,她的心情竟有如临大敌的紧张……赵君皓!算帐的时刻到了吗? 轻而易举地拿到支票,此时,柳雪恨应该远走高飞的,可是,心里有几伞杂绪不宁,弄不懂是什么,在电梯间时,她的手竟然中蛊地按了往上的按钮,五十楼,一个她不该去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以后,入眼的第一个号码是——五o八,是这样子的,这一层有十五个房间,从正中间号码为核心,向右依次逐减数字,相反地向左是递增,故一五o一室是最里面。 长长的通道,宛如一条战争的血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碰到推车的清洁员,在对方的眼眸里,她看到了惊悚和轻蔑,虽然没有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但她知道那张脸是平静的,那高扬的下巴甚至给人错觉——她在得意,其实,谁懂得她的心里的悲凉,因为害怕,所以要装得骄傲;因为担忧,所以要装得漠然……天呵!她真的是想大哭一场,为了分手,是的,她的心情就像与初恋告别那般痛苦。 到了一五o一室的门口,微开的缝里透出青黄的弱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好像……真的好像是应召女郎,她心里也是这么想吗?探索了几秒后,难以置信她居然希望现在是以那样的身分来此,她想将她宝贵的第一次给他…… 如果不是保卫,保留与失去都不具有意义,她想。 “雪恨!你在门口吗?”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她勇敢地推开门,回应着:“我刚到。” 惊喜于这样子的答案,他以为是心电感应使然,也代表着她和他之间并非全然的无知觉,为此他失魂的眼眸活了过来,一扫稍早的阴霾。 上过碘酒,贴上纱布,他优闲地靠着椅背坐,时间像用不完似的,不在乎门外的世间有多么纷扰,他只想把静谧留在门里,和她躲在时间的背后。拍了拍沙发,她要她坐在旁边,及她依顺地坐下来后,他的手指却闲不了地把着她的乌丝绕指玩。 “怎么发生的?” “想你想得注意力不集中。”“想我什么?”她身子骨好端端地打起寒噤。 他捉弄地:“想怎么样才能……把你娶回家。”心里的难过,深不见底。 她语气恢复温柔:“令堂好了点吗?” “身体状况几乎是痊愈,但心病没有起色。” “还是不能原谅我?”她锁紧眉。 “不,她想通了。”他带着孩子气的调皮,吻着她的嘴,并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什么让她改变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她最近常梦到我大哥,说是叫她不要重蹈覆辙,好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该不会是骗我的吧!”她恍然若失,太迟了,这句话整整迟到了八年。 他刺探地:“妈还说你是柳清的妹妹。” 她脱口而出:“柳清究竟是谁?” “我未婚妻,婚前的外遇,一个和赵家争锋相对的男人。” “是他呀!”她说,声音十分空洞。 他牢牢捉住她的黑瞳:“妈直觉你和柳清有某种关系,像是兄妹、堂兄妹之类。” 她不露声色地:“我长得像他吗?” “我问过妈,她说一点都不像。” “我不明白……” 他调侃地:“因为你们都姓柳。” “同姓?!只是同姓而已,”她咬字清晰地:“我和柳清没关系了。” 柳这个姓氏,在中国的人数虽然不如张、陈等大姓,但,她们不仅是前世有同船共渡的缘分,甚至有五百年前是一家人的渊源,所以今生才能恩恩相报。 见她的脸上毫无破绽,他有些动摇,她和柳清真的只是同姓的陌生人吗?若是这样,恩怨全无,她不过是个道道地地的女骗子,那将会接受最严苛的惩罚。 她没有感觉到危险已掐住了她的颈项,轻轻地,不着痕迹地。 适时,门外传来:“总经理,您点的餐车来了。” “陪我吃午饭。” 她难为地:“不行,陈秘书不在,我有好多工作要做……” 他握住她的手,胜券在握似的:“吃饭皇帝大。” “好吧。”她挣脱不开手心传来的温暖,一步步迈向陷阱。 待她坐定,他迳自走到酒柜那儿,自顾地说:“我们喝杯葡萄酒。” 她推辞地:“不要,我酒量不好,醉了下午怎么上班?” “你醉了我才有机可乘。”他刻意挑了一瓶酒精含量最高的酒。 “赵君皓,你真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吗?”她终于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了,但却不想防卫。 他眉宇平和地:“当是庆祝妈妈不再反对我们的婚事。” “我拗不过你。” 紫红色的液体,香醇的甘味,让人不觉喝了又喝,沉迷在酒精的诱惑里。 “奇怪?这是什么牌子的葡萄酒?怎么才两杯就头晕了?” “你的酒量其实很好,对不对?” “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觉得带着酒味上班不好。” “你还有多少事隐瞒我?” 她怔悚地:“你今天有去文涛的办公室?” 他额角上青筋暴现。“不错,我见到他的真面目,一个成功的经理人。” “这酒有问题!”她摇了摇头,摆脱不掉昏沉的醉意。 他倒吸一口气:“是的,我在你那一杯放了半颗安眠药。” “为什么?” “你心知肚明。”他站了起身。 “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她想逃,但脚却完全不听使唤。 “我要你知道玩弄别人感情的后果。”他手一撑,就把她柔软的身子抱了起来。 她滚泪地:“赵君皓,求你不要伤害我。” 他伸手到她身后的拉链,“你的眼泪,对我再也起不了作用。” 她攀住他忙碌的手腕,哀求地:“不要,不要占有我,不要褪去我的衣服。” “这一次,我要你袒诚相对。” “赵君皓,你会后悔的。” “悔不当初的人,是你。”他重重地吻她的唇。 药效尚未完全发作,她在晕眩中,始终闭着眼睛,感觉精通他温柔地拥有了她,还好不是粗鲁而暴力地……然后,她整个人因放松而失去知觉。 赵君皓坐在床沿,俯视床上的一切,眼神是痛苦的。 白色枕套上散乱着她的秀发,双颊和微启的唇像染上彤云,映在象牙白的肌肤里,竟是美丽中带有哀愁……纤长白皙的颈于,线条优雅地伸展到肩膀,同样是光洁无暇却有红斑齿痕坏了她的细致……床单盖不住若隐若现的乳沟,那薄薄的丝绸下,依然突显着她玲珑的曲线,和他罪行的证据…… 之后有一会,刚才爱欲交织的情景,重复一次次在心中回事,那炽热的双手,滚烫的唇印,高烧的身子,使他又有了亢奋之意,于是他翻下床去,脚步参差地走进浴室,浇熄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动,和盘聚在心头不散的热情。 她,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是她说过的话,却不是她的身体,真实得令他失措。 处子之身……天呀!他撕裂了她的纯洁,他罪大恶极,他万死不足以谢罪,他该如何是好?他慌乱,他茫然,他只好求救于牛小凡和齐雅。 “总经理,你找我和齐雅来,有什么事?” 他气如游丝地:“齐雅,麻烦你到里面去照顾柳小姐。” 齐雅冲了过去,在门边捂着嘴:“天哪!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双手扯着发根,自责地:“我竟然重伤了她,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个衣冠禽兽,不,我禽兽都不如。” 牛小凡惊怪地:“你打她?遍体鳞伤?” 赵君皓惭愧地:“我蹂躏了她的身体。” 这时刻里一回想,先前的做爱,他依稀可以听到她的呻吟,不是痛楚的,是激情的欢愉。彼此紧密结合的体内,有的不止是浓烈的情欲,还有深刻的爱,没有被污染的真性情流露,但是呵,这些都不足以让他避开不去想那杯酒的存在,它使他们之间的美好,蒙上罪恶的阴影。 “阿皓!你疯了,那是强暴罪。” “我当时只是想要发泄怒气。” 牛小凡喃喃混杂地:“又要一笔遮羞费了。” 齐雅生冷地:“她是处女。” “天文数字的损失。”牛小凡惨叫一声。 赵君皓气愤地:“小凡,你再用这种语气落井下石,我们以后就不是朋友了。” “她怎么会让你为所欲为。” “我卑鄙,我不是人,我在她酒里下药。” “阿皓,是什么迫使你丧失理智?” “我今早从医院来上班时,遇见了文涛正送雪恨的儿子绍文到学校,值星老师竟然是夕娟,于是,我就跟踪文涛,发现他真实的身分,又从别人的嘴里得知,雪恨一直和他的男女朋友,而且两人已以论及婚嫁,一气之下,就做出傻事。” “一开始她就设计你,为的是什么?” 赵君皓恍然:“妈说和柳清有关,可能真如她所料。” 牛小凡推敲地:“我知道那件事,这么说,她是在报复赵家,由你开刀。” “妈交代过,如果她真是替柳清来报仇的,赵家愿意弥补。” “但是,失身于你怎么办?” “我爱她,我想娶她,其实,占有她,无非也是希望她能嫁给我。” “方法全不对。” “错已铸成,我但愿她肯原谅我。” 牛小凡惊天动地的说:“香奈儿五号!原来,她—直强烈地暗示我们,从恨开始。” 赵君皓含糊地:“恨?你说那是一瓶爱恨交织的香水,而我只闻到爱的诱惑。” “她到底要赵家什么?” “等她醒来,一切就会有答案的。” 齐雅以大局为重的说:“你们去上班,她醒来后,我会拨电话通知你们。” 赵君皓不安地:“我担心她……” “放心,有我照顾,不会让她寻短见的。” “你一个人应该得了吗?” “有你们男人在,我不方便。”齐雅说的,是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走为上策。 文涛放心不下雪恨,怕她不懂得抽身,反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预先通知齐雅拟妥退兵计划,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全身而退已是不然,只好负伤而逃。 哪有心情上班!两个男人在总经理室里哀声叹气, 嫌起时间走慢了。 赵君皓直挺挺地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沾着雨滴,有的是一粒圆圆的水球,有的是斜斜的细纹,顺着地心引力往下滑,汇聚成一条又一条情人的泪溪,流进他的心坎里。这样的雨景,让他记忆起那二天的邂逅,不管她当时的心机如何,他真的觉得那一天好美,是生命中值得珍藏的一页。 牛小凡失去了吞云吐雾的乐趣,按捺不住等待,像是无止尽般,虽然只过了四个小时,他却感觉有一世纪那么长,心想:半颗安眠药,真是那么好睡吗? 拨了通电话去问,久候无人接,两个男人忐忑不安地冲向一五o一号房…… 牛小凡在书桌上看到了震撼。“这里,一人一封倍。” 齐雅写给小凡的: 你应该知道了,我也是雪恨计划内的一个执行人,任务是牵制住你。 雪恨进饭店工作,是我托人辗转介绍的,也就是说,我才是她真正的保证人。 本来,我只负责引荐她进饭店,但是,你干扰到她,非常严重地影响计划的进展,这使得她相当苦恼,为此,我主动提出勾引你、绊住你的构思,因为你曾经追求过我,挟着这一点,我试着约你,没料到你轻易就掉入我的陷阱中。 雪恨和我是大学法文系的同学,我们的感情深厚如异姓姐妹,却有一段三角关系,但它并没有妨碍我们的友情,然而,那份感情一直是压在我心底,雪恨知道,所以她在受困于你时,也未提过一宇一句要我诱惑你。带着一颗有所属的心,与你虚情假意,根本没想到我竟然作茧自缚了。 爱上你、不在我计划之内,可是却又无法自拔……小儿,我想你不会原谅我这个帮凶,即使在后会无期的日子里,我仍默默祈祷上苍,望你原谅我。 白素贞终于现形了!不知,许仙是否见过那一段监督处的日子? 但愿你不是法海,欲收我们在雷峰塔里…… 齐雅洒泪留言 被耍了!牛小凡嘴角淡出一抹笑意,他竟然栽在柳雪恨的如来佛掌里。 说也奇怪!心里没有一丝生气和难过,只想着:该去那里找回齐雅?他的爱啊! 雪恨写给赵君皓的: 相遇不该,相识不该,相爱不该,一切皆不该。 千不该万不该,连留书都不该。 恨我吧!一如我恨你那么深,你害死我哥哥,你的孩子还给你。 柳雪恨的绝情宣言 这算是一封完整的信吗?赵君皓不能接受那么多的不该,却有那么一个不该的应该! 结束了吗?他不要,他向谁说不要啊?天为什么要被他的真情感动呢? 看完信后,两人互望,交换信看。 赵君皓郁郁寡欢地:“你比我幸福多了,最起码,齐雅是爱你的、” “雪恨也爱你。” “哪有?她说了一堆的不该,只有恨是应该的。” 牛小凡心细如发丝“那是懊悔爱你太深。” “小凡,我想起来了,八年前我大哥的葬礼,我见过雪恨,在车上匆匆一瞥。” 那时,妈妈哭晕了,他只顾搀扶着母亲失去知觉的身体,没听见车窗外的哭喊,只是从后视镜里,看见有个女孩子追着他的车尾奔跑,远远地,在阳光下,她的眼眸特别晶亮,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泪光! “你们是从那时候相遇的。” “假车祸是相识。” “以此类推。” 赵君皓大梦初醒:“相爱?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欺骗过我的感情,却欺骗了自己。” 牛小凡露出一口白牙:“我要去找齐雅,从天涯到海角。”爱不怕被人知道。 “我也是。” “赵君皓,我们上哪里去找?”这将是个大难题! 柳雪恨心思缜密、计划周详,是不可能留下线索让人寻获,除非她为情所困…… 蓦地,电话铃响,赵君皓以为天地动容了…… “总经理,我是出纳,柳小姐下午都不见人影,她去哪里了?” 赵君皓迟疑地:“她休假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她有没有拿五张公司支票给总经理……” “没有。”他瞎子吃汤圆了。 “完了,银行刚才来电,说公司存款不足,明天如果不补钱进去,会跳票。” “支票面额共有多少?” “两亿。” “快通知银行止付。” “来不及了。” 赵君皓哀莫地:“我马上下去处理。” 牛小凡焦躁地:“阿皓?是不是她们……” “卷款而逃。” “多少?” 赵君皓轻哼:“两亿。” 牛小凡壮士断腕地:“要不要报警?以防潜逃出境。” 赵君皓考虑地:“仍然真的想那么做吗?”‘ 牛小凡嘴张得大大的,却半个字也吐不出口,慢慢地,只是一味地摇头。 哑巴吃黄莲,他们只能如此认了。 夕照南台湾,风平浪静,余辉映在海面泛起丝丝霞光,美丽尽收在凯萨的窗前。 没有寻人启事,没有警告启事,晚报上只有xx饭店有倒闭的隐忧。 雪恨看到报纸以后,脸上丝毫没有赢的喜悦,像是在发呆,想些什么?即使了解她的齐雅也看不出来,她在挣扎?沉思?还是回忆呢?其实,都有。 恨,现在没有擦,感觉上,她整个人显出一股清香,似乎恨并不适合她,她是属于爱。而此时此刻,爱不在这儿,只有落日的苍凉,宛如一个寂寞的铁箍在她头上,使她孤绝得像将至的夜,黑漆中让人见不着泪如涌泉。 齐雅则是满腹的牢骚,可是她不敢表露,只是在静寂中,等待她的觉醒。 “饭店有危机了。” “上面只写经营不善,赵家恐怕会抛售手中的股票变现,因而失去经营权。” “齐雅,我要买那些股票。” “我爱哥哥,也爱绍文,我要赵君皓破产,却又不能让绍文断了将来,我不能殃及无辜,我要给绍文全部。”柳雪恨叹了口气。 “绍文毕竟是赵家的子孙,我赞同你的作法。”齐雅婉转的说。 “有你这句话,我心安理得了。”她接得很溜。 “你还爱赵君皓吗?” “不,他强暴我,我恨他都来不及。” 齐雅揭穿地:“他是你一见钟情的人。”那张假面具,真的和她的脸皮融在一起了吗?密得没有风可透过的缝吗? “我瞎了眼,没看出他是衣冠禽兽。”她一脸大彻大悟的省思。 “文涛的警告,你为什么没有防备?” “我被他的伪装给骗了。”她随机应变的功夫一流。 齐雅不信邪地:“支票拿到时,你为什么还要到一五o一号房去。” “我怕溜走会让他起疑。” “你还陪他吃午饭1” “总经理的命令,我能不听吗?” “你明知酒不能喝过量,为什么要干杯!” “一时口渴。”雪恨的心猛然一缩,只能靠玩弄手指舒解情绪。 齐雅中大奖似的说:“雪恨,在我的面前,只要一说谎,十指就会不安。” “你心里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她莫名地感伤。 “我不过是想问你,还要骗自己多久?” 她不想和齐雅辩,只是抿着唇线,把爱别离苦酿在心底发酵。 “柳清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用了八年的时间记住恨,然后用六个月的时间展开恨的计划,那么未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带绍文移民澳洲。”她鸵鸟地。 “躲避不是办法。” 她强调地:“是重新开始。” 齐雅斜睨着她:“你忘得了赵君皓吗?” 她绷着脸说:“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能或不能?” 思忖了半天,齐雅认输地:“雪恨,我说不过你,但,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不用考虑。” “如果不想接受赵君皓,文涛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怎么能够以这不洁之身嫁他?” “是无心之身!” 雪恨试着把话题自她身上扯开,“你自己呢?” “我才不要后悔一辈子,钱等于是还给赵家,饭店可以度过难关,我决定回头拭探看看小凡的心怎么想?看看他的爱包容性有多大?” “祝你好运。” 第十章 总经理室,宛如楠梓烟囱林立,灰蒙蒙一片,比为烦恼而生的枭枭香烟。 世人都习惯打落水狗,故,赵君皓面对银行信用萎缩、廉价收购的出金计划,以及高利息的吸金合约,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已累积到了咽喉,终日食难下咽,睡难安枕,几天下来,他的脸颊就像被镰刀削过,凹陷得厉害。 所有的经理人,均被嘱咐不准向报章媒体耳语,关于红颜祸水的事……当然他们十分不满做这种擦屁股的低下事,可是在节骨眼上,除了同舟共济之外,就只有跳海逃生,然而,他们却选择了与船长共沉浮。 赵老夫人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她身心俱疲,天天靠点滴补给养分,在儿子上班之后,长吁短叹的气息,竟和秒针滴答同步,就这么一下子,她被折腾像个鬼,死去大半的灵魂,剩余的一口气,为了想清楚自己将拿什么脸见赵家地下的八代长老? 会议决定抛售股票,赵君皓放弃经营权,这个时候,总经理室的门被风撞开似地,进来两个拉拉扯扯的女人。 陈秘书尽忠职守地:“齐小姐,总经理在开会,你不能硬闯。” “不要阻挡,让我和赵君皓谈谈。”齐雅温和的说。 牛小凡忧喜参半地:“齐雅?!” 忧她自投法律的罗网,喜她自投爱情的罗网,到底是掉进那张网里?全凭赵君皓处置。 “对不起,总经理,齐小姐她……” “没关系,会议暂时结束,牛经理除外,其他人先出去一下。” 齐雅硬梆梆地伫立,像个木乃伊般,对从身边走过的大小眼,没办法有表情。 闲杂人退去,赵君皓忿忿地:“齐小姐,你今天来……是来看笑话的吗?” “你们不请我吧吗?”齐雅的大方,凸显出两个男人的小家子气。 基于男性自尊,牛小凡尖刻地:“你觉得这里会欢迎你?” 齐雅隐忍地:“别生气,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只是来传话的。” “没有战事了,我们已经认输了,而且输得无话可说。” “我的到访,你们可以想成是战胜国来炫耀,或者是,来谈吞并事宜……” “不要太过分!我们根本没有输,只不过是好男不跟女斗,让你们赢的。”牛小凡的声音几近狂吼。 “为什么不反抗?因为我们是女人的缘故?还是……有某种特别原因,所以不战而败?”齐雅眸光漾着温柔,和乞怜的莹泪。 喟叹一声,牛小凡拥她入怀。“齐雅!我现在才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身败名裂,值得吗?” “我甘之如饴,阿皓,你呢?” 赵君皓的唇线轻往两边伸展来,与其说是祝福,倒不如说是妒嫉。 齐雅傻气地:“小凡,你真的不气我?不恨我?不怨我?不想打我、骂我吗?” “如果可能,我只想疼你—辈子。”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可以当它是求婚?” “你要是觉得下跪才算数,我膝盖下的黄金全不要了。”话毕,人便矮了半截。 “小凡……”齐雅的眼泪和身子纷纷坠落。 “齐雅?你怎么了?哭了?”牛小凡爱宠地揽紧她。 齐雅俯身钻进他怀里,低喃地:“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坏?”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算计着你。” “你这一生大概只算计我一个人,而我算计的可多了,要说坏,也该是我。” “面对你,我自惭形秽。” “来,擦擦泪。” 她破涕而笑地:“你怎么还是跪着?” 他痴情地:“还在等你的答复啊!” 她刁蛮地:“没有鲜花,没有钻石,没有气氛,你要我怎么答应?” “女人!”浪漫得不得了的动物。 “下一个求婚,你还会下跪吗?”两人浓情蜜意地,忘子旁边有个失恋的可怜虫。 牛小凡扶着她一起站起来,“只要你喜欢,有伺不可” “你会把我宠坏的。” “因为,你是我捧在手上的心肝宝贝。” 她娇嗔地:“肉麻。”“ 他嘻皮笑脸地:“有趣。” 赵君皓清咳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学会隐身术?” 牛小凡重色轻友地:“你快闪开,免得长针眼。” 齐雅叫道:“等等,我有话要说,是雪恨的决定。” 一听到雪恨两个字,赵君皓的脚底板突然生了根,深植到大理石里,动弹不得。 牛小凡敌对地:“她还想干什么?” 齐雅只顾盯牢赵君皓脸上的表情,“饭店的股票,雪恨拿两亿出来收购。” 赵君皓全无反应,静观其变。 牛小凡不屑地:“她真是脸皮厚。” “附带一个条件,饭店仍由赵家经营。” “她不是要整垮赵家吗?为什么改变主意?” “一切皆是为了绍文。” 牛小凡一头雾水地:“绍文?!他是谁?么时候冒出这号人物?” 赵君皓话中带刺地:“母爱果然是世上最伟大的人性。” 齐雅突然扬起音阶:“赵君皓,你对绍文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吗?” 赵君皓断断续续地说:“他……他有气喘的毛病……像我小时候……莫非……” “对,绍文是你的亲骨肉。” “有这种事!”牛小凡又呛又咳地。 “绍文出生后半个时辰,她就去世了,而柳清第二天才离世,绍文是你的儿子,虽然你的妻子爱柳清,柳清也爱她,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柳清才让她回到你身边,一切来得太突然,谁知道你连妻儿都不要。”齐雅缓缓地遭来,“要不是柳清求雪恨收留那个孩子,早就……” 赵君皓大喝一声:“不——”向外冲去。 花白阳光下,能静静躺着,任由烈焰烧烤的人,大概只有死去的人,他们不在乎高温的毒辣,甚至喜欢炎热,毕竟泥土里面太潮湿了。 柳雪恨终于有能力迁墓,从简陋的土圹,移到山明水秀的东园,但,好风水不是她主要的目的,为有情人终成牵手才是她的心愿,就让他们在地下白首偕老。 祭拜完,顺着阶梯往下走,因为不是扫墓的时节,一格格的石块边缘冒生了青苔,急欲出头的样子,像是不甘冷清。她不明白哪里来的触角?对大自然强说愁,像是怕毛绒绒的狗着凉,硬是要给它穿棉袄,十分不对劲。自从和赵君皓不再见面,她觉得自己如过季的花,一点一滴地在凋零。 柳雪恨将一瓶安眠药如数吞食下去,然后铺开纸。 君皓: 我们是敌人,你害死我哥哥——我唯一的亲人,我恨你,但又不能伤害你,没有复仇的心,没有精神支柱,我只有随我哥哥去了,带好绍文。 柳雪恨轻搂着绍文,将信放在绍文怀里,微笑地摸着绍文的头,她知道赵君皓会来的,而且很快。 柳雪恨倒下去了,赵君皓迟了,等着他的只是哭声与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