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后福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六月酷暑,热浪熏人,通往京城的乡间小道上,一辆马车正徐徐而行。车上刻着「卫国公府」的徽记,翠盖朱漆,庄严气派,车前车后却有四名宫中禁卫围守,形似看押。 车内,铺着竹席的坐榻上,宋嘉宁头抵左侧车角,眯着眼睛睡得香甜,白豆腐似的丰盈脸颊随着马车轻轻晃悠,荡出妩媚动人的涟漪。 李嬷嬷在一旁瞧着,鬼使神差记起前儿个她去上房问话,挑开门帘,惊见世子不知何时到的,正将主子抱在怀里。那短促一瞥,主子红彤彤胖乎乎的小脸就像现在这样,不,晃得比现在还厉害,伴随着呜呜的哭声。 都过去两日了,每每记起那一幕,李嬷嬷都脸红心跳的。火气涌动,窗外忽地传来一声鸟叫,李嬷嬷瞄了眼,看到一只扑棱翅膀飞走的黑翅喜鹊。喜鹊临门是好事,李嬷嬷怔愣片刻,眉头却越皱越深。 宋嘉宁貌美,满京城都知世子有个娇滴滴的小妾,盛宠七年不断。如今端慧公主与世子大婚在即,端慧公主偏偏趁世子外出离京之际宣宋嘉宁进宫,摆明是场鸿门宴。可惜她伺候了七年的这位主子,一点心机都没有,整日只想着吃喝玩乐招猫逗狗,瞧瞧,都大难临头了,这人竟然还睡得着! 「姑娘,醒醒,马上要进城了。」李嬷嬷一边拿帕子帮宋嘉宁擦掉嘴角的口水,一边轻声唤道。 宋嘉宁醒了,小手掩住红嘟嘟的唇打哈欠。刚睡醒的美人儿,眼里水润润的,清澈澄净。 「姑娘,一会儿进了宫,若公主问话,您能答的就答,不知道该怎么说或是为难说的,您也不用勉强,装傻糊弄过去就是,总之千万别触怒公主。」马车进了城门,离皇宫越来越近,李嬷嬷再一次嘱咐道。 宋嘉宁乖巧点头。 李嬷嬷总说她傻,可她经历过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真的傻?不过是破罐子破摔、混吃等死罢了。母亲是京城富商之女,父亲是玉树临风的举人,宋嘉宁幼年过的也是吃喝不愁、小家碧玉的娇贵日子。直到父母先后去世,长了一张祸水脸又失去倚仗的她,才由叔父做主,送给新任知县梁绍为妾。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宋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虽家道中落,叔父婶母怎能因不喜她长得偏媚,就这么随随便便打发了她?宋嘉宁红着眼圈被抬进了县衙,见到风流倜傥温润如玉的梁绍,她的哀怨不知不觉散了三分。梁绍是进士出身,留妻子在家照顾老母,他只身前来赴任。他待宋嘉宁极好,两人琴瑟和谐风花雪月,过得如胶似漆。 甜蜜了一年,郭骁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郭骁乃京城卫国公府的世子,奉命去湖州办事。梁绍与国公府沾亲带故,得知郭骁要路过府城,便亲自去府城相见,郭骁给他面子,应邀来县衙做客。梁绍叫宋嘉宁出来拜见,宋嘉宁心里欢喜,觉得这是相公看重她,却没想郭骁会觊觎她美貌,更没料到,当晚表兄弟俩彻夜畅饮,翌日早上,她喝了一口梁绍倒的茶,再次睁开眼睛,人居然在郭骁的马车中! 原来,梁绍用她,换了郭骁一句「日后必将提携」。 原来,梁绍与她之间的一年恩爱,什么都不是。 宋嘉宁伤透了心,郭骁见她抗拒,没有强迫她,回京后将她安排在庄子上,给她讲识时务的道理,陪她游山玩水,一直等到她能被丫鬟们逗乐了,郭骁才要了她。那一晚,宋嘉宁尝到了习武之人与文弱书生的差别,也为梁绍流了最后一滴泪。 对宋嘉宁来说,忘记梁绍,并不怎么困难。论家世才干,郭骁是国公府世子,是皇上大加赞许的将才,甩了梁绍不知几千里。论仪表气度,郭骁剑眉星目体格健壮,如果说梁绍是匹骏马,郭骁便是一头麒麟,就连夜里同眠,郭骁都比梁绍更让她舒坦。 说句没羞没臊的,过得舒坦了,谁还整天惦记让她不舒坦的人?反正都是妾。 宋嘉宁忘了梁绍,但尽管在外人看来,郭骁独宠她七年,够情深义重了,她也没再为郭骁动心。因为她很清楚,郭骁对她再好,在他眼里,她都只是一个美妾,是个看上了便可抢来霸占的女人。这样的身份,宋嘉宁什么都不想了,一个人在庄子上快活,坦然等待色衰爱迟那一天。 既然不抱期待,当郭骁告诉她他要迎娶端慧公主时,宋嘉宁微微惊讶后,便由衷地道喜。郭骁大概不信,他沉默许久,给她讲了很多话,说端慧公主是他亲表妹,他必须给她体面,说以后他来庄子的次数会变少,但他绝不会忘了她。 宋嘉宁哪敢跟一个公主争风吃醋啊,再三保证她会老实本分,并表示郭骁不方便的话,不来庄子也没关系。结果郭骁黑着脸走了,离京前又做贼似的闯进她房间,闷声折腾了她半晌。 事后宋嘉宁瘫在床上,委屈极了,难道她吃醋,他就乐意了? 莫名其妙的男人。 胡思乱想,马车停了。 下了车,宋嘉宁想偷偷瞻仰一下天家的皇宫,却发现自己站在两条高高城墙中间,两侧视野都被挡住了,只有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夹道,阳光照不进来,显得阴森森的。宋嘉宁很失望,与李嬷嬷跟在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女官身后,七拐八拐地往前走,好不容易到了传说中的御花园,又被警告要弯腰低头,不得四处张望。 宋嘉宁就不敢乱看了。 两刻钟后,她被带到了一座凉亭前,凉亭临湖,湖中荷叶碧绿,一朵一朵粉荷亭亭玉立。 嗯,端慧公主宣她进宫的理由,便是赏荷。 可宋嘉宁觉得吧,皇宫这池子忒小,照苏州的太湖差远了,想想她幼时看过那么大的湖,端慧公主却只能住在高墙之中,整天面对这么一个小池子,宋嘉宁竟有点同情她。 「你就是宋氏?抬起头来。」 凉亭中传来一道懒散轻蔑的声音,宋嘉宁忐忑抬首,就见亭中石桌旁坐着一个穿大红纱裙的艳丽女子,头戴宝石玉簪,后面站着两个宫女为她摇扇吹凉,雍容华贵。 「大胆,竟然窥视公主!」一个宫女厉声斥道。 第2章 宋嘉宁吓了一跳,赶紧重新额头触地,怕地都不觉得热了。 她低下头了,端慧公主愣愣地看着她,眼前却还是宋嘉宁那张丰盈的小脸。本朝女子以瘦为美,先帝那些妃嫔为了养出单手可握的小腰,一个个恨不得三餐不进。她早就听说表哥有个特别宠爱的小妾,料到宋氏貌美,却没想到宋氏是个身材丰腴的美人。 确实胖,好像都有双下巴了,但即便如此,端慧公主依然无法违心地说宋嘉宁丑,凭良心讲,宋嘉宁比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美中带着狐狸精的妖气,怪不得能抢走她青梅竹马的好表哥! 妒火窜心,端慧公主冷冷扫眼宋嘉宁,对身旁的宫女道:「我乏了,小憩一会儿,谁也别吵我。」 宫女们齐齐应是。 端慧公主莲步轻移,歪在美人靠上,真的闭上了眼睛。 凉亭外面的台阶下,宋嘉宁维持额头触地的跪姿,烈日暴晒,没用一刻钟,她便热得满头大汗,双臂不停地打哆嗦。她难受,她委屈,可那是公主,公主不发话,她敢乱动,等待她的便会是一顿板子,甚至是阎王鬼差。 宋嘉宁苦苦忍着。 等到脸上的汗不停地滴下来,膝盖疼得麻木,身体都快支撑不住时,宋嘉宁突然不想活了,眼泪混着汗水一块儿掉。她想当郭骁的妾吗?她想碍公主的眼吗?她不想,可这就是她的命,她有什么办法?苟活是因为怕死,但现在生不如死,她还活着做什么? 就在寻死的念头野草一般疯长,就在宋嘉宁准备爬起来扎进那小破池子跳湖自尽死个痛快时,突然有人蹬蹬蹬地从亭中跑了出来,扑通扑通跪在两边,恭声叩拜:「奴婢拜见皇上。」 皇上? 宋嘉宁想瞧瞧天底下最尊贵的皇上长什么样,忽然记起女官嘱咐她的话,不许她乱看,宋嘉宁刚要继续磕头,转念一想,她都准备寻死了,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死前能看天子一眼,她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这么一想,宋嘉宁豁出去了,扭头往后看,却未料跪了太久,手臂膝盖发软,脑袋一歪,人也跟着歪倒了,变成了侧躺的姿势! 变故陡生,正准备从旁边经过的新帝,下意识看向地上。 宋嘉宁跪了半天,全身衣衫都已湿透,现在她侧躺着,双颊潮红眸中带泪,发钗凌乱,腮边粘连汗湿的鬓发,正是一副女子被人怜惜过的娇媚模样。新帝二十七岁登基,之前尚未婚配,这三年主动为先帝守孝,此时虽已到而立,却还未沾染过女子,乍一见这样的宋嘉宁,他罕见地滞了一瞬。 宋嘉宁趁机看清了帝王。帝王身穿一袭素红龙袍,修长挺拔,如青竹屹立于眼前。他看起来与郭骁年纪相仿,肤白如玉,眉目清寂。郭骁也是冷峻的男人,冷得让人害怕,皇上却不一样,他的冷恍似雨后远山之巅萦绕的团团云雾,叫人靠近不了,也琢磨不透。 宋嘉宁蓦地记起三年前她随郭骁出门,听到的一段百姓闲话,说皇上能登基,是因为他心机深沉,表面与世无争,暗中谋害了太子与嫡亲王兄,不然皇位如何都轮不到一个结巴皇子的头上。所以,这个皇上是个心狠手辣的结巴? 宋嘉宁不受控制地打个激灵,赶紧重新跪好,脑袋垂得低低的,露出一段白皙纤美的颈子。 赵恒多看了一眼。 「睡醒」的端慧公主见了,笑着讽刺道:「怎么,皇兄也觉得宋氏貌美过人?难得有能入皇兄眼的,不如叫郭骁把她送进宫,她伺候过两个男人,想来也习惯了,不会来以身殉节那一套。」 宋嘉宁脸白如纸。 赵恒没有进亭,背手立于宋嘉宁身侧,漠然道:「女子戒妒,适可而止。」 赵恒有口疾,言语简短,非常考究听者的理解能力。端慧公主从小与几位皇兄打交道,自然清楚皇兄的意思,他是在提醒她,宋氏乃表哥宠妾,她闹过分了,表哥回来肯定会与她算账。端慧公主还真怕郭骁厌恶自己,咬咬牙,指着石桌对宋嘉宁道:「算了,本来想请你进宫赏花,既然你身子娇弱,这便回去吧,这是岭南新进贡的荔枝,赏你尝尝鲜,望你日后恪守本分。」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免得她在表哥那儿告状。 宋嘉宁勉力支撑着,磕头谢恩。 最后是被李嬷嬷背出宫的,上了马车,李嬷嬷扶她坐好,心疼地帮她揉腿,说了好多劝慰的话。 宋嘉宁心里苦,端慧公主这么厉害,以后会不会想其他办法对付她? 如果郭骁肯放她走,该多好。 前途一片渺茫,瞥见端慧公主赏的那碟荔枝,宋嘉宁咽了咽口水。她从小就有一个毛病,好吃,再伤心,只要身边的人端来一盘好吃的,就能成功转移她的悲痛,也许当初被梁绍迷晕送给郭骁,她没有殉节,除了觉得梁绍不配,也有郭骁摆上来的三餐太诱人的缘故吧? 看着那一碟子饱满红亮的荔枝,宋嘉宁腿好像都没那么疼了,她抓起一个,认真地剥。 李嬷嬷见了,失笑,没心眼有没心眼的好,不记忧。 荔枝剥地慢,马车出城了,碟子里还剩一半。但路开始不平,再一次颠簸后,李嬷嬷小声提醒宋嘉宁:「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宋嘉宁笑,她哪有那么笨? 结果刚把新剥好的大荔枝放进口中,马车突然又剧烈颠了一下,宋嘉宁只觉喉头一紧…… 半月后,京城街坊间添了一桩热闹,称端慧公主害死了国公府世子的宠妾,世子大怒,不娶了! 宋嘉宁发誓,她这辈子都不要吃荔枝了,真要吃,也要慢慢慢慢地吃,马车上绝对不行。 半夜惊醒,宋嘉宁摸着自己的小脖子,暗暗地告诫自己。 告诫完了,宋嘉宁想到什么,立即低头。这几晚她都睡不好,不是梦到自己吃荔枝噎死那一幕,就是梦见自己又变成郭骁的小妾了。母亲担心她,特意命九儿打地铺睡在地上陪她,屋里也必须留着一盏灯,昏黄灯光透过纱帐照进来,宋嘉宁看到一双胖乎乎的小肉手。 第3章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四晚了,看来她是真的回到了十岁这年,母亲还没病至膏肓。 正值正月,江南小户烧不起地龙,炭火也早熄了,宋嘉宁打个冷战,重新钻回被窝,严严实实地捂好被角。暖意重新涌上来,宋嘉宁的困意却彻底消失了,一动不动地呆呆躺着,皱着眉头发愁。 母亲的病…… 上辈子,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那时她太小,勉强记事,爹爹刚走,她伤心了好久,偶尔生病或是在堂姐堂兄那里受了委屈,还会朝母亲哭,委屈哒哒地要爹爹。但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爹爹的身影与面孔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有个举人爹爹,爹爹生病死了。 她忘了,悲伤过后该吃吃该喝喝,顶多羡慕别人有爹爹,母亲却没忘。当然,前世母亲还活着时,宋嘉宁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动不动就会掉眼泪,饭菜吃的也不多,弄得人越来越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 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告诉她,说母亲哭,是因为想起爹爹了,宋嘉宁还是不懂,她也想要爹爹活着,但她怎么没有想到要哭? 后来母亲相思成疾,在她十一岁那年秋天撒手人寰,后来她成了梁绍的小妾,尝到了男女情爱的滋味儿,又被梁绍狠狠扎了一刀,宋嘉宁才突然明白了母亲。父亲活着时,对母亲肯定很好很好,所以母亲念念不忘。如果梁绍也对她好,她是被郭骁抢走的,那么宋嘉宁就算没有勇气以死殉节,肯定也会经常想梁绍,而不是没心没肺地混日子。 唉,怎么又想起那个惟利是图、卖妾求荣的小人了? 摇摇头,将梁绍甩出脑海,宋嘉宁继续发愁母亲。 多活了一辈子,现在宋嘉宁能理解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了,但她不能任由母亲念下去,不然母亲又要憔悴离世,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得想办法转移母亲的心思……母亲是个寡妇,还是个沉浸在悲痛中走不出来的寡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婶母那边都不去串门,整天闷在房中,除了照顾她就是想爹爹,不生病才怪呢。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劝母亲出门走走。寡妇又如何,好多寡妇都改嫁了,母亲喜欢爹爹愿意替爹爹守一辈子的寡,那她就一直陪着娘,将来再在县城挑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多生几个孩子,携儿带女常常来陪母亲解闷。 嗯,等天气暖和桃花开了,她一定要央母亲带她去太湖边上,太湖啊,她好久没去了,还记得太湖边上有杨柳依依,有桃花朵朵,还有漂亮鲜嫩的白鱼、壳薄味鲜的白虾…… 宋嘉宁睡着了,梦到母亲带她去了湖边,娘俩坐在画舫上,摆了一桌好吃的。 清晨林氏过来探望女儿,就见女儿睡得小脸红润,精致娇憨,漂亮是漂亮,就是嘴角,又在流口水。林氏又怜爱又困惑,她与丈夫都不重食欲,女儿的小馋嘴是从哪学来的? 喉头犯痒,林氏连忙绕到女儿床前的花鸟屏风后,掩唇轻咳,心中无限悲楚。女儿这几日总是做噩梦,她当娘的,本该陪女儿睡,但她不敢,怕把病气过给女儿。 压抑的咳声,惊醒了酣睡的宋嘉宁,她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唤道:「娘?」 林氏听了,飞快将帕子塞回袖中,摆出笑脸走到床边,一边挂帐子一边柔声道:「安安醒了?」 女儿是早产,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她好怕养不活,就起了「安安」这个小名,大名配个「宁」字,希望女儿一世安宁。大抵名字管了用,周岁的时候,女儿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了,别人家的孩子得哄着吃饭,长辈捧着碗四处追,女儿倒好,吃完一碗还抱着碗舍不得松手,要再吃点。 歪坐到床边,林氏爱怜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胖脸。 当娘的稀罕女儿,宋嘉宁也巴巴地看着母亲。自小到大,宋嘉宁身边的女子,上至四五十岁的妇人,下至五六岁的女娃,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瘦点,像宋嘉宁这样走路脸上肉会微微颤的,一出门就会被人嘲笑,七嘴八舌喊她宋胖胖。 宋嘉宁吧,她也觉得女子瘦了好看,小腰盈盈一握,长裙窄腰,跟仙女似的,但她更喜欢吃,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宋嘉宁饿了几次肚子后,果断舍弃纤腰而选了美食。而且宋嘉宁慢慢发现,同样是瘦,有的人干瘪地像竹竿,还有一种,就是母亲这样的,身姿婀娜,款款走来,如弱柳扶风。 在宋嘉宁心里,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可惜同样的杏眼同样的瓜子脸,母亲气质清雅,一看就是满腹诗书,她却姿容偏媚,老老实实什么都没做,旁人就说她眼睛不老实,寻思着要勾人呢! 「娘,你教我练字吧。」宋嘉宁抱住母亲胳膊,小声撒娇。 林氏奇怪,握住女儿小手问:「又跟姐姐吵架了?」她体力不济,专门请了一位女先生教导女儿,小叔把侄女也送了过来,姐妹俩一起学,还有个伴,不过侄女行事霸道,小姐妹俩偶尔会闹不快。 宋嘉宁摇头,埋到母亲怀里道:「我想跟娘写一样的字。」她多占母亲一刻钟,母亲就少想爹爹一刻钟。 女儿惯会撒娇,林氏想了想,答应了:「那你先去书房上课,下学了娘再单独教你。」 宋嘉宁乖乖点头。 陪母亲吃完早饭,宋嘉宁领着丫鬟去前院书房了,与十一岁的堂姐宋娇一起读书。宋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事事都想压宋嘉宁一头,女先生提问题,她抢着答。宋嘉宁前世暗暗羡慕堂姐聪明,现在心里都是事,频频走神。 今后,自家与二房要怎么相处? 上辈子母亲病故,二叔婶母对她好了一阵,哄得她将母亲的嫁妆拿出来给他们用,夫妻俩真正的嘴脸就露出来了,待她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还送她去做妾。期间宋嘉宁给京城的舅舅舅母写过信,盼望舅舅接她去京城,结果舅母反过来劝她要常思已过,意思就是,长辈对她不好,也是她先犯了错。 第4章 宋嘉宁心里酸酸的,或许母亲坚持守孝,也有娘家不欢迎她回去的缘故吧? 罢了,二叔二婶再坏也要忌惮母亲,只要母亲身体恢复过来,健康长寿,二叔绝不敢再胡乱安排她的亲事。 上午的课就在她的心事重重中过去了,宋嘉宁、宋娇一起将夫子送出门,然后姐妹俩各回各家。宋嘉宁脚步轻快地去找娘亲,到了上房,意外发现二婶胡氏竟然来了,正坐在堂屋陪母亲说话,好像在商量什么。 「娘,二婶。」宋嘉宁乖巧地唤道,小短腿挪到母亲这边,复杂地打量婶母。 胡氏今年二十五,比林氏小两岁,也是个瘦女人,但她肤色偏黑,脸也有点长,最多算是中等姿色。这会儿笑眯眯问宋嘉宁:「后日娇娇外祖母过五十五大寿,嘉宁要不要去?这次家里请了醉仙楼的厨子,嘉宁肯定爱吃。」 醉仙楼是远近闻名的酒楼,宋嘉宁对那里的菜肴记忆犹新,她想吃,却不想去胡家蹭。 「我娘不舒服,我要在家陪她。」宋嘉宁靠到母亲身上,一副舍不得离开娘的样子。 林氏知道女儿嘴馋,欣慰道:「安安去吧,你姐姐哥哥都去,你们一起玩。」 宋嘉宁不说话,抱着娘亲扭来扭去,默默地撒娇。 林氏心都化了,只好对胡氏道:「那就让安安陪我,你们去吧,替我向老夫人问声好。」 娘俩一条心,胡氏干笑两声,起身走了,离开大房的院子,她脸立即绷了起来,面带不满。过了一日,林氏派丫鬟送来一份寿礼,胡氏稍微舒服了点,抬头见丈夫遗憾地望着大房那边,胡氏登时又恨上了。狐媚子,娘俩都是狐媚子,特别是林氏,克了自己的男人不说,又勾得小叔子魂不守舍。 心里恨,胡氏表面不显,叫上一双儿女,一家四口赶骡车去隔壁县城探亲。 胡氏底下有个弟弟,叫胡壮,二十出头的年纪,整日游手好闲不误正业,尚未成家,今儿个一大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远远望见宋家的骡车,他巴巴地赶过去,然而姐夫一家四口下来了,里面再没有旁人。 胡壮脸臭了,寻机会将亲姐姐拽到一旁,小声嘀咕:「人呢?」 林氏貌美,从她守寡那天他就开始惦记,奈何林氏轻易不出门,姐姐又不许他在林家胡闹,他只能苦等机会。前几天姐姐答应会带林氏一起来,把他兴奋的,连续三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想,脑袋里全是林氏。 丈夫与弟弟都觊觎林氏,越发证明林氏好,胡氏不快,哼道:「她不想来,我还拽她来不成?」 胡状急得不行,摸着后脑勺求姐姐:「那姐姐让我去呗?我保证……」 「你敢!」胡氏狠狠剜了他一眼,沉声道:「她性子烈,闹出人命谁担待得起?给我老老实实等着,我不信她这辈子不出门!」到时候荒郊野外的,即便林氏宁死不屈,人死了,只要弟弟手脚干净,官府就查不到他们头上。 届时只剩一个半大丫头,她好言好语哄两句,林氏带来的丰厚陪嫁,就是她的了。 厨房婆子开始摆饭了,林氏久久等不到女儿进来,好奇地走到堂屋门口,就见女儿仰着小脑袋站在院中的桃树下,穿一条桃红褙子,脑顶梳着两个丫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满枝桃花,如一尊女童雕像,憨态可掬。 「安安,吃饭了,吃完饭再看花。」林氏笑着唤道。 宋嘉宁脖子都快酸了,终于等到母亲上钩,她满意地揉揉脖子,开心地跑向母亲:「娘,姐姐说桃花岛上的桃花都开了,一片一片的特别好看,你也带我去吧?」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丈夫过世后,林氏一来没有游玩的心情,二来担心招惹闲言蜚语,便一直幽居后宅,一年到头鲜少出门。此时女儿撒娇,她第一反应是无奈,摸摸女儿脑顶道:「前儿个二叔一家去赏花,叫你去你不去,现在后悔了吧?」 宋嘉宁嘟嘴,抱住母亲嘟囔道:「我想跟娘在一起,娘带我去好不好?我好久没出门了。」 林氏闻言,怔了怔。女儿活泼好动,替丈夫守孝那三年憋坏了,一出孝就天天跟在侄女身后,早上去找附近交好的姐妹玩,中午快吃饭了才回来,吃完继续往外跑,但自打正月女儿连做几晚噩梦后,小丫头就不爱动了,天天守在她身边。 「安安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与姐姐吵架了?」牵着女儿进屋,林氏落座,扶着女儿肩膀问。 宋嘉宁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娘为什么这么问?」 女儿神情不似作伪,林氏更困惑了,疑道:「那你为何不去找她玩?」 宋嘉宁已经打定主意要疏远二叔一家,也一直在等机会提醒母亲二叔一家的不堪,这会儿便低下头,攥着小手闷闷道:「姐姐不喜欢我,那天我去找她,听见二婶劝姐姐别欺负我。姐姐不高兴,二婶就说,说咱们家有钱,姐姐对我好,娘才愿意给二婶钱,还说等咱们家的钱用完了,姐姐就可以欺负我了。」 林氏脸色陡变,女儿才十岁,只知道吃喝玩睡,肯定不会说谎,那弟妹…… 「娘,二婶让姐姐欺负我,她是不是也不喜欢我啊?」宋嘉宁抬起头,红着眼圈问。她真的委屈,为前世叔婶的苛待委屈。 女儿懵懵懂懂可怜巴巴的,林氏一下子也红了眼圈,突然特别愧疚。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对她如珠似宝的父母年迈辞世,曾经兄妹情深的哥哥耳根子软,因为嫂子竟渐渐疏远了她,远嫁江南,恩爱日子没过几年,丈夫也不幸病逝。过去的三年,她整日沉浸在悲苦中,却忘了女儿比她更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父亲,真心喜欢的婶母、堂姐看似和善,其实暗藏心机。 「怎么会呢,我们安安最乖最懂事了,谁都喜欢安安。」憋回眼泪,林氏亲亲女儿额头,温柔地说。 宋嘉宁豆大的泪疙瘩吧嗒掉了下来,有娘真好,被娘亲哄的感觉真好。 第5章 女儿说哭就哭,林氏慌了,知道女儿想去看成片成片的桃花,她马上哄道:「安安不哭,娘答应带你出去玩,你要是把眼睛哭肿了,咱们就不能出门啦。」 宋嘉宁顿时破涕为笑。 林氏也笑了,亲自帮女儿擦脸,重新涂一遍面脂,再牵着女儿去吃饭。 早饭很简单,娘俩一人一碗三虾面,中间摆一碟四个肉馅儿汤包。这都是宋嘉宁深深怀念的儿时味道,光闻着饭香便直冒口水,立即在红木圆凳上坐好,先夹起一个汤包,蘸蘸醋,开心地吃了起来。 吃完一个汤包,宋嘉宁开始吃面,吃两口面再吃一个虾仁,荤素搭配,津津有味。 林氏这三年食欲都不佳,但今天不知是被女儿大快朵颐的姿态感染,又或是刚刚想通了,决意养好身体再妥帖照顾女儿一生,看女儿吃得那么香,她胃口居然也上来了,平常只吃几口的面,今早全都吃了,还夹了一个汤包。 宋嘉宁见了,高兴地不得了,夹起最后一个汤包孝敬母亲:「娘再吃一个。」 林氏摇头笑:「安安吃吧,娘饱了。」 宋嘉宁瞄眼母亲纤细的柳腰,误会母亲怕吃多了长肉,这才自己吃了。 饭后林氏让丫鬟知会车夫准备骡车,她回内室换衣服,将身上绣着兰花的春衫换成一条素净的豆绿色褙子,底下配条白裙,朴素淡雅,是那种走在街上毫不起眼的打扮。衣服换好了,林氏再将头上的玉簪换成木簪,唯一换不掉的,是一张白皙清丽、万里挑一的美人脸。 看着镜中的自己,林氏蓦地生出一丝伤感,桃花开了有人赏,她空有美貌,奈何喜欢赏她的相公,早就不在人间。 「夫人。」丫鬟秋月托着一顶白色帷帽走过来,轻声唤道。 林氏回神,淡淡一笑。 打扮好了,林氏牵着女儿的小胖手,带着秋月往外走,走出大房院门,迎面撞见脚步匆匆的胡氏。因为女儿的话,林氏心中已不喜这个妯娌,但表面的礼数还得维持,便暂时取下帷帽,客气地问胡氏:「弟妹行色匆匆,出了什么事吗?」 胡氏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宋嘉宁娘俩,干笑道:「没事没事,听说你要出门,我过来瞧瞧。」 林氏低头看女儿,浅笑道:「安安想去看桃花,我看天气不错,带她去桃花岛逛逛。」 胡氏暗喜,嘴上却道:「是该去看看,嫂子天天闷在屋中,出去透透气,对你身体也好。那你们快去吧,这会儿码头登船的人还不多,再晚点就得挤了。」说着殷勤地让出地方。 林氏点点头,领着女儿走了。 胡氏笑着将娘俩送到门口,亲眼看着自家骡车拐弯,她立即叫来女儿,以探亲的名义回娘家了。两个县城毗邻,但林氏坐骡车走得慢,回头弟弟骑驴追赶,说不定能赶在林氏前头抵达太湖边上。 骡车走得又稳又慢,不过林氏携女春游,本就是为了放松,因此并不着急。 江南春光好,普通一条官路两侧也都有景可赏,波光粼粼的水田,随风摇曳的绿柳,时常还会有三两株桃树、梅树映入眼帘,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鸟雀啁啾,静谧安详,宛如一幅隽永的江南画卷。 「娘,你看天上!」宋嘉宁趴在窗边观景,突然兴奋地叫母亲。 林氏靠过来,仰头,便见一行大雁结队而行,一路向北去了。 触景生情,林氏突然有点想京城的家。丈夫去世时,兄长过来吊唁,曾悄悄问她想不想改嫁。林氏不想,而且她也不想影响兄嫂的感情,真要改嫁,她就得先回娘家,但嫂子不喜欢她,见面肯定会冷言冷语讽刺。 摸摸女儿脑袋,林氏重新坐正了。 骡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太湖边上,晴空万里烟波浩渺,离岸最近的小岛便是桃花岛,每逢春日岛上桃花如霞,在本地颇负盛名。到了开花时节,远近百姓、富商、官府人家便会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前去登岛游玩,赏花怡情。 娘俩来得早,岸边无人,湖面上一共有三艘小船,一条乌篷船已经出发了,一条乌篷船停在边上,另有一艘简陋小船,是手头紧张的普通百姓喜欢搭乘的。林氏嫁妆丰厚手头宽裕,下车后,丫鬟秋月直接去乌篷船那边问价了。 「包船五钱,等十人客满再发船的话,每人五十文。」船夫用本地话说。 秋月直接摸出一个五钱的银角子,递给船夫:「我家夫人包船了。」 船夫笑着道好,收起银子,殷勤地搭放船板。 林氏攥紧女儿小手,娘俩一起登船。 主仆三人坐好了,船夫刚要出发,岸上忽然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喊道:「等等!」 那声音中气十足,船夫抬头,两匹黑头大马已经近在眼前,领头一人穿一身灰袍,浓眉大眼,生的十分周正,有种习武之人的气势。见他没有撑船,浓眉男人便放慢速度,让后面的人排在他前面。 船夫看过去,一眼就看呆了。换上来的这位,三十出头的年纪,穿黑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白玉玉佩,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芒,一看打扮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再瞧这人容貌,眉如青峰眼似寒星,面容冷峻,比戏台上的将军还威严。 看得出神,竟没注意对方何时下的马,等船夫反应过来,冷脸男人已经大步上了船。 船夫为难了,刚要解释这船已经被人包下,落后的男子突然丢了一物过来,船夫本能地接住,低头一瞧,好家伙,竟是一个小元宝。船夫咧着嘴把元宝踹到怀里,人没动,竖耳听船里面的动静,如果三个女人不闹,他便默默撑船走了,赚两份钱。 秋月面露愤愤之色,用眼神询问主子,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她立即去找船夫理论。 林氏戴着帷帽,透过帽纱飞快扫了两人一眼,微不可查地朝秋月摇摇头。 第6章 秋月也看出新来的两个男人不好惹了,懂事地低下脑袋,不该看的不看,免得惹麻烦。 林氏另一侧,宋嘉宁本想看一眼便收回视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看斜对面的黑衣男人就越眼熟,越眼熟就越忍不住一直盯着看,试图回忆起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结果看得太入神,黑衣男人突然朝她看来,视线犀利如刀。 宋嘉宁一慌,连忙往后躲,然后就在与男人目光相碰的短暂瞬间,宋嘉宁突然记起来了。她没见过这个黑衣男人,但她曾与一个酷似对方的世家子弟过了足足七年,那个人,便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卫国公府世子…… 郭骁。 前世宋嘉宁给郭骁当了七年宠妾,但那七年,她始终住在郊外的庄子上,郭骁没解释过原因,她也没问,总之,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们,除了郭骁,她便只在临死前,草草与端慧公主、新帝打了一次照面。 而这个同船的黑衣男人…… 宋嘉宁不受控制地往郭骁的至亲身上联想,因为两人实在是太像了,如她与母亲,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娘俩。算算年龄,郭骁今年十六,宋嘉宁不清楚卫国公的具体,但想来应该也就是三十五六的岁数。 偷偷地,宋嘉宁再次朝黑衣男人瞄去。 春光明媚,船夫将乌篷竹帘卷起来了,黑衣男人临窗而坐,正眺望窗外之景。湖风凉爽,迎面吹来,男人侧脸冷峻棱角分明,修长脖颈中间喉结明显,喉结旁边,有道细长的伤痕,年头已久,不细看可能分辨不出来。 宋嘉宁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年龄对上了,而那伤痕,卫国公是武将,难道真的是? 可堂堂卫国公,不在京城待着,怎么来了江南? 宋嘉宁绞尽脑汁回忆前世,可惜她嫁给梁绍前只是个普通的内宅女子,对官场上的事没兴趣也没有途径知晓,等她进了京城,又终日住在幽静的庄子上,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得了郭骁提醒,只陪她打趣解闷,不该聊的绝对不会多嘴。 或许,卫国公在江南当过差? 宋嘉宁想的出神,忘了收回视线,那边郭伯言久经沙场,五感何其敏锐,察觉有人看他,他无声偏转视线,最先看的是对面头戴帷帽的女人,确定窥视不是来自帷帽之下,他才注意到女人旁边呆坐的娇小女童。 八九岁的女娃,穿着桃红褙子,脸颊白里透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漂亮。郭伯言有一个女儿两个侄女,在他的记忆中,三个姑娘从小到大都很瘦,瘦得纤细优雅,孩子们喜欢,郭伯言却总觉得不妥,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吃胖一点,胖了他才心安,不然总担心孩子们吃不饱。 就像这个女娃,脸蛋肉乎乎的,又不是特别胖,看着就让人宽心。 刚上船时郭伯言就注意到女娃偷看他了,小孩子好奇陌生人,他没在意,现在这丫头又在看他,看得那么入神,憨憨傻傻地,郭伯言不由纳罕,肃容问道:「为何看我?」 船内一直都很安静,只闻湖波荡漾声,他突然开口,威严清冷的声音立即惊醒了宋嘉宁。为何看他,她当然不能说实话,可一时半会儿,宋嘉宁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骨子里又敬畏那位疑似卫国公的男人,出于本能,宋嘉宁缩着肩膀往母亲身后躲。 林氏都有点怕黑衣男人,女儿害怕她很理解,一边尽量挡住女儿,一边低声赔罪:「小女顽劣,不敬之处还请官人海涵。」 貌美的女人声音未必好听,可林氏嗓音清润细柔,突然在这四面敞亮的湖中小船中散播出来,便如秀丽江南春景中的一声黄莺轻啼,说不出来的婉转空灵,恰逢乌篷船行到湖中央,风更大了,吹得林氏面前的帽纱翘起一角,露出女人白皙精致的下巴,如牡丹绽开的第一片花瓣,姿色诱人。 郭伯言喉头滚动了下,其实单看妇人身边女娃的容貌,他便知道,此女必是绝色。 微微颔首,郭伯言继续赏景。 林氏担心女儿再乱看,牵着宋嘉宁手站了起来:「咱们去外面看鱼。」 宋嘉宁乖乖点头。 娘俩一起往外走,宋嘉宁还小,显不出身段,林氏迎风而行,裙摆翩飞,不盈一握的纤腰顿显无疑,那么纤细柔弱,叫人忍不住担心下一刻她就会被风吹到湖里去。船里两个男人都被她的曼妙身影吸引,尤其是郭伯言,胸口似有一团火撩了起来。 浮生偷得半日闲,他这个巡抚再有半年便要回京,今日突来游兴出来走走,未料偶遇佳人。生在权贵之家,郭伯言少年期间便见过不少美人,但只凭一抹纤影、一声「官人」便让他心痒难耐的,这妇人还是第一个。 可惜,她已为人妇。 郭伯言再心动,也不会染指他人之妻。 船靠岸了,林氏扶着女儿肩膀站在船尾,等郭伯言主仆上岸了,娘俩才不紧不慢地下船。临行前,秋月低声与船夫理论,船夫弯腰赔笑:「我的姑奶奶,那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小的哪敢吭声啊?」 秋月哼道:「那你退钱。」 船夫舍不得,哀求地看向林氏。 林氏笑笑,唤秋月一声,这就去赏花了,故意选了与郭伯言相反的方向。 她们来得早,岛上人还不多,林氏牵着女儿沿着主路走,尽量不往偏僻的地方去。 「娘,你看,那朵一半红一半白,好漂亮。」宋嘉宁想方设法哄母亲出门,就是希望母亲多看看外面的美景,少想一些父亲,故上了岛,宋嘉宁便一心寻找别致景色给母亲。 「娘给安安摘一朵。」桃花如霞,林氏确实赏心悦目,摸摸女儿脑袋,她亲自过去摘花。一共十来步的路,宋嘉宁、秋月站在路边等,林氏在树下站定,回头看看,对上女儿桃花似的小脸,她笑笑,仰头摘花。 花枝偏高,林氏不得不踮脚,可就在她努力折花枝的时候,路边突然传来一丝动静,好像有猛虎跳出!林氏大惊,一扭头,惊见一蒙面男人手持棍棒以雷霆之势连续敲在秋月与女儿头上,眼看女儿小小的身子倒下去,林氏心神俱裂,当即便朝女儿扑去:「安安……」 第7章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也有危险,只想确认女儿的安危。 蒙面男却丢了长棍扑过来,一手抱住林氏纤腰,一手捂住林氏嘴,火急火燎地往桃花深处走。林氏拼命挣扎,奈何她一个常年幽居的年轻妇人,折根花枝都费力,又怎掰得开男人那双手,无论手打还是脚踢,都没有用。 蒙面男正是得了亲姐姐消息尾随而至的胡壮,他惦记林氏惦记了三年多,如今终于盼到机会,胡壮憋了三年的欲火登时烧到顶点,烧得他只想先要了林氏,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计划是否周密,路边宋嘉宁两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他都不管,只想将林氏按在地上先痛快一回! 时间紧迫,没走多远,胡壮便捂着林氏嘴将她压在地上,林氏奋力挣扎,但这挣扎只刺激地胡壮欲火更炽,大手拽住林氏领口猛地一扯,林氏半边雪白肩头就露出来了。林氏吓得忘了反应,胡壮盯着她衣衫里面的雪青色肚兜,眼睛都馋红了! 林氏帷帽早已落在半路,看出男人眼里的兽欲,她脸色惨白,一边摇头挣扎一边哭,混乱间意外扯掉了胡壮脸上的黑巾。胡壮常去宋家,林氏自然认得他,恐惧中立即腾起愤怒,挣得也更用力,口中呜呜出声。 「好嫂子,你就给了我吧,我宋大哥死了三年了,你真的不想?」胡壮一手捂着林氏嘴,一手急不可耐地解裤带,结实的身体将林氏压得死死的,无法挪动分毫,说着还试图亲林氏脖子。林氏拼命躲闪,未料一扭头,竟瞥见一道高大身影,风驰电掣般朝这边而来! 林氏哭声更高。 胡壮裤子都脱一半了,刚要扯林氏的,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他惊骇后望,郭伯言一拳打在他脸上,曾经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男人,全力打出的一拳甚至带着虎啸,打得胡壮当场昏死过去,被郭伯言随手甩到一旁。 解决了混账,郭伯言低头。 林氏身上的褙子已经烂了,单薄雪白的双肩都露在外面,如碧绿草地中的两朵玉兰。她抱胸埋首蜷缩成一团,一头凌乱青丝挡住脸庞,只有绝望后怕的哭声呜呜地传了出来,边哭边试图拉拢破碎的衣裳遮住肩膀。 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既让人想要保护她,又最容易激起男人的欲望。 郭伯言静默不动,幽深目光一寸寸在林氏身上游移,她发丝下露出的泪脸,她徒劳遮挡的美人肩,她蜷缩起来的莲花一样的身子,以及她悲切无助的哭声,无一不在挑战他的理智。他听见了,她丈夫死了三年,她是一个寡妇。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的长随魏进,郭伯言迅速脱下长袍,俯身替林氏裹上。 这个动作,说明他没有色心,至少现在没有。 林氏看到一丝希望,闭着眼睛呜咽道谢:「官人救命之恩,我必当重谢……」 「如何谢?」郭伯言扶她坐起,他单膝蹲在她面前,黑眸犀利地看着她眼,双手紧握她肩头。 男人掌心火热,透过衣衫清晰地传了过来,再感受男人肆无忌惮的审视,林氏心中一惊。余光中见男人手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秋月走了过来,林氏急了,哭着求恩人:「我家有薄产,只要恩人开口,我悉数奉上,求您让我先看看我女儿……」 郭伯言并未松手,只看了一眼魏进。 魏进放下一大一小,低声回禀道:「被打昏了,应该没有大碍。」 林氏稍微松了口气,眼泪却越来越多,为后怕,也为前途未卜,惶然之际,忽闻恩人道:「那个收拾了,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林氏心跳一滞,收拾是什么意思,他要收拾哪个? 她偷眼去看,就见魏进三两步走到胡壮身边,大手提起胡壮,悄然朝岛屿深处而去。 林氏浑身颤抖,她不在乎胡壮的生死,但,此人竟能视人命为草芥,必是凶残狠辣之辈…… 「在想什么?」将她的各种情绪尽收眼底,郭伯言低声问,低沉的话语带着三分愉悦。 林氏没听出来,她只害怕,男人的手还握着她肩膀,心思不言而喻,而他当着她的面展示凶狠,真不是另一种威胁吗? 百转千回,林氏垂眸,颤抖着道:「我有五百两家私,想尽数献与恩人。」 郭伯言笑了,笑得很隐晦,身体靠近,他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她抗拒,郭伯言用力扣住,盯着她恐慌的泪眼道:「本国公不缺钱,只缺一房小妾。」 林氏闻言,如坠深渊。 宋嘉宁好疼,后脑勺被人揉来揉去,揉地她疼…… 她下意识去推那只坏手,然而小手才伸到一半,突然被人攥住。陌生粗粝的掌心,宋嘉宁彻底醒了,本能地往后看,看到一堵宽阔胸膛,身穿白色中衣。她愣愣地仰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犀利漠然的黑眸,男人微微低首,长眉星目,正是今日同船的那个疑似卫国公的男人。 宋嘉宁迷茫地眨眼睛,他怎么在这里? 「你被坏人打了,后脑勺有包,我帮你消肿。」郭伯言席地而坐,一手扶着宋嘉宁肩膀,一手继续轻轻地帮她揉后脑勺的小包。 宋嘉宁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她居然横着坐在男人腿上,一个疑似郭骁父亲的人的腿上! 屁股仿佛被火烫了般,宋嘉宁想也不想就要站起来。 郭伯言现在心情很好,摘掉帷帽露出真容的林氏,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不是寻常的姿色,而是那种倾国倾城的仙人之姿,而这样的美人,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女人。爱屋及乌,郭伯言看林氏的爱女也越看越喜欢,魏进领林氏去一旁劝说了,他闲着无事,见宋嘉宁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便主动抱起女娃为她消肿。 「别动。」按住怕他的女娃,郭伯言握着宋嘉宁小手,让她自己感受后脑的包。 宋嘉宁疼得吸了口气,终于记起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心里发慌,宋嘉宁立即四处张望寻找母亲的身影,先看到昏倒在地的秋月,视线转了半圈,惊见母亲披着一袭男人长袍站在几十步外,背对这边,母亲身旁,是来时同船的另一个男人。 第8章 宋嘉宁满腹疑虑,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伯言一边帮她揉脑袋一边低声解释:「有坏人想欺负你娘,我将他赶跑了,现在你娘要报答我,我叫随从与她商量谢礼事宜。」在他眼里,宋嘉宁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娃,懵懵懂懂,所以郭伯言用的是哄孩子的语气。 但宋嘉宁稚嫩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大人的心,她远远望着母亲,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宋嘉宁先没忙着避讳身后的中年男人,既然对方把她当孩子糊弄,宋嘉宁便眨眨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昨天夫子讲课,教导我们施恩不图报,您救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谢礼?」 郭伯言一噎,看着女娃水汪汪的杏眼,他随机应变:「不是我要,是你娘非要给。」 宋嘉宁瞅瞅远处的母亲,不太信,如果这人真救了她们,母亲肯定会酬谢的,可母亲为何要把她交给一个陌生男人,走那么远去商量呢?只是一些客套话,根本没有避开她的必要。这个暂且不管,宋嘉宁继续懵懂问:「您是谁啊?秋月说您像官爷。」 郭伯言笑了,摸摸女娃脑顶道:「我是皇上派到这边的巡抚,也是京城的卫国公,你知道巡抚、国公是何意吗?」 宋嘉宁的小心肝突突突跳,她都打算这辈子与母亲相依为命,再也不要与梁绍或郭骁有任何瓜葛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再见面,可怎么第一次出家门,就遇上郭骁的国公爹了? 另一侧,魏进也正在好言好语地劝说林氏:「夫人,卫国公府您听说过吧?高祖皇帝带兵打天下时,我们老国公爷正是高祖身边最得力的猛将,是咱们大周的开国功臣,高祖皇帝一登基,第一个封的就是我们老国公。当今皇上继位后,继续重用我家国公爷,还封国公爷的妹妹为淑妃,若按私交讲,皇上得喊我们国公爷一声大舅子。」 「……国公夫人福薄,早早就去了,我们国公爷一直没有续娶,府里也没有姨娘,只要夫人愿意,您便是我们国公爷后院的独一份,到时候还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再说了,这不光光对夫人好,对令千金也好啊,有国公爷撑腰,将来您想为她挑个什么样的姑爷不成?不比待在小县城好?」 「好,咱们先不说荣华富贵,且说安身立命,夫人姿色出众,令千金长大后必定也是倾城之貌,常言道,怀璧其罪,夫人能保证日后不再出现今日这种意外?自古红颜薄命,那都是因为没有人撑腰……」 林氏蹙眉而立,听见了,就是不给任何答复。 魏进该说的都说了,见那边宋嘉宁醒了,他叹口气,最后对林氏道:「刚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夫人好好想想,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国公爷脾气不太好,您现在答应了,他肯定怜惜夫人,可您要等触怒国公爷后再害怕反悔,国公爷未必领情啊。」 林氏抿唇。 「娘……」宋嘉宁终于获得自由,着急地往这边跑。 林氏连忙转身,看到女儿好好的,她快跑几步,紧紧地将女儿搂到怀里,娘俩互相宽慰。 魏进默默绕到主子身边,悄声回禀劝服结果。 郭伯言神色不变,黑眸盯着林氏纤细的身影,他志在必得,双手负背道:「你先回城,买件样式相仿的褙子。」 魏进领命而去,两个时辰后,带回来三条豆绿色的褙子,秋月挑出一条最像林氏所穿的,扶林氏去桃花深处换衣。换好了,郭伯言并未再纠缠林氏,回岸船上,他甚至守礼地待在船篷之外,只在林氏下船前,幽幽在她身侧道:「来日再叙。」 林氏黛眉紧锁,神色不愉。 被母亲牵着的宋嘉宁也听见了,强忍着才没有仰头,一直上了自家骡车,她才靠到母亲怀里,担忧问:「娘,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想挟恩图报?」都是郭家的男人,曾经郭骁看她一眼便点名要她,现在卫国公会不会也对母亲动了花花心思? 林氏满心苦涩,可她不想女儿担心,轻声敷衍了过去。 宋嘉宁问不出来,颓废地低下头。她担心母亲,可是担心又如何,如果卫国公真的想欺负母亲,她们孤儿寡母的无权无势,要么拼命,要么认命,再没有别的路了。 宋嘉宁忧心忡忡。 林氏将懵懂的女儿搂到怀里,只有这样,她才有劝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若不是想着女儿,早在郭伯言明着暗着威胁她乖乖给他当妾室的时候,她便寻死自尽了。愁完郭伯言,林氏又想到了胡壮,胡壮住在邻县,他怎么那么巧地也来了桃花岛? 弟妹胡氏…… 安身立命。 林氏脸色越来越白,胡氏对她们娘俩心怀不轨,如今胡壮悄无声息地没了,时间一长,胡氏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无缘无故胡氏还要联合弟弟害她,一旦将她视为杀害胡壮的凶手,胡氏岂会轻易干休? 宋家,她注定是待不成了。 宋宅,胡氏在娘家吃完晌午饭便回来了,一直留意门口的动静,听说林氏母女回来了,她若无其事地去迎接,隔得老远便开始打量林氏,却意外发现林氏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胡氏心里犯疑,殷勤寒暄道:「嫂子回来了,岛上桃花开得可好?」 林氏浅笑:「挺好看的,安安还央我改天再带她去呢。」 胡氏低头看宋嘉宁。 宋嘉宁配合母亲,咧嘴一笑。 胡氏心思一下子飘远了,暗暗思忖,莫非弟弟没逮着机会? 急于打听情况,第二天一大早,胡氏一家四口又回娘家探亲了,宋二爷不想去,胡氏担心丈夫趁她不在家去大房勾搭,硬是拉着人一起走了。胡氏心急,不停催促车夫,车夫手中鞭子嗖嗖地甩,骡子跑得飞快,不成想与迎面一辆马车撞上了,骡车安然无恙,那马车却被撞翻了,栽进了路边沟渠! 胡氏一家四口白着脸下了车。 「爷爷,爷爷您不能死啊!」 第9章 翻着的马车中,突然传来少年悲痛的哭声,一听说死人了,胡氏吓得两腿战战,宋二爷伸手去扶媳妇,结果他也腿软,夫妻俩一起倒地上了。 一个时辰后,有人匆匆跑到宋家,向林氏报信儿:「不好了不好了,你小叔一家撞死了一个老太爷,被人家拽到衙门去了,现在知县大人正审案呢!」 林氏大惊,虽说已经决定与二房断绝关系,但在外人看来,两房还是一家,她立即命门房去县衙打听情况。没过多久,门房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判了判了,二爷、二夫人一人打一百板子,大少爷大姑娘一人领二十,牢狱三年……」 林氏半晌没能言语,宋嘉宁呆呆地站在母亲身边,彻底傻了,怎么会这样,前世二叔一家只是越过越穷,并没有招惹官司啊。 虽然震惊,但内心深处,宋嘉宁却是有点解恨的。当初父亲母亲都去了,舅舅舅母不喜欢她,她便把二叔一家当至亲依靠,信赖到把母亲的嫁妆交给二婶打理,到最后夫妻俩居然不声不响地拿她去讨好梁绍…… 现在二叔一家遭了秧,算天道轮回吗? 就在宋嘉宁觉得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时,县城一家宅院,魏进正在向郭伯言复命:「国公爷放心,那老爷子是寿终正寝的,他儿子白白得了一笔银子,绝不敢四处乱说,真传出去,官府定会治他的讹诈罪。」 郭伯言颔首,这都是小事,区区两个刁民,他并未放在眼里,送林氏的一份薄礼罢了。 接下来…… 郭伯言扫向窗外,只盼夜色早至,他好去收林氏的「谢礼」。 宋家二房撞死了人,除了刑罚押入大牢,还得赔钱二十两。差役奉命,押着奄奄一息的胡氏夫妻回来取钱,胡氏都快没气了,瞥见旁边的林氏,她还耍了个小心眼,只取出十两私房钱,然后涕泪横流地对林氏道:「嫂子,我们就这点钱了,嫂子先帮我们垫垫吧,等我们一家出来,再做牛做马还嫂子……」 宋家是败落了,但二房绝不至于连二十两都没有,不过林氏心善,看着胡氏夫妻的惨状,她没有斤斤计较,只叫秋月去取钱。这十两,也是她与二房一家最后的情分,往后大家各走各的路,再无关系。 差役们走了,聚在宋家的街坊们却久久未散,有怜惜林氏的,好心劝她:「嘉宁她娘,你还年轻,何必把下半辈子都搭在这里?你看你小叔一家,今日入了牢狱还不忘欺负你,三年后出来了,还不蚊子似的吸你们娘俩的血?听婶子一句劝,带嘉宁回京吧,找个老实人嫁了,也是个依靠。」 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寡妇守节都是美谈,但寡妇再嫁也不稀罕,文人曾置评:人之常情。 「谢谢婶子,我好好想想。」林氏满面哀容地道。 街坊们走了,林氏眼角的哀婉慢慢变为忧愁,二房这横祸来的太突然,真的是意外,还是那人安排的?如果是后者,其心思手段,绝非她与女儿能承受的。 「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宋嘉宁靠到母亲怀里,惴惴不安。二婶居然勾结胡壮害母亲,宋家她是不敢再住了,可宋嘉宁也不想回京城,怕受到舅舅舅母的冷落,怕在京城遇见郭骁,怕再被郭骁抢去当小妾。 林氏摸摸女儿脑袋,叹道:「嘉宁别怕,不管去哪儿,都有娘在呢,娘不会让你受委屈。」 宋嘉宁点点头,用力抱紧母亲,只要母亲好好的,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怕。 夜幕降临,林氏将女儿送到耳房,哄女儿睡觉,今天出了这么多事,她怕女儿睡不好。 「娘,今晚咱们一起睡吧。」穿着中衣躺在被窝,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的宋嘉宁,细细地朝母亲撒娇。 林氏笑,点点女儿小脸道:「娘的病还没好利索,等娘好了再抱安安睡。」 宋嘉宁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母亲咳嗽了,但既然母亲这么说,她便乖乖嗯了声,恋恋不舍地看会儿母亲,闭眼睡觉。林氏一直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睡熟了,她才俯身亲亲女儿嫩嫩的脸颊,轻叹一声,放轻脚步离开女儿闺房。 秋月提着灯笼,要为夫人照路。 林氏却接过灯笼,低声嘱咐道:「九儿还小,不顶事,我担心姑娘今晚又被靥到,你在这边看着罢。」 秋月哎了声,与宋嘉宁的贴身丫鬟九儿站在廊下,目送林氏去了上房,两人才关门进屋。 暮色笼罩,下人们都回房安歇了,满院凄冷。 林氏站在堂屋前,身后是一片黑暗,前面堂屋虽然点着灯,对她而言,却比黑夜更让人绝望,像一团浸了水的纱堵在胸口,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吃力与痛苦。父亲死了,丈夫走了,连勉强撑门户的小叔也被关押大牢,如今她与女儿,是真的孤儿寡母,无人可依。 所以那人派手下送来一封信,叫她晚上留门。 林氏阖眸,眼泪落了下来。 郭伯言救了她,可没等她感激,他便化成另一头狼,一头比胡壮更狠辣的狼,要她一生供他玩弄。 街上传来一更梆子声,林氏轻轻地呼口气,食指在眼角按了片刻,她抬腿进屋,虚掩房门,然后吹灭所有烛火,只留一盏昏黄的灯笼放在脚旁。夜色越来越深,她垂眸坐于当中的太师椅上,静静等待那头狼。 万籁俱寂,院中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林氏抿唇,悄悄攥了攥手。 「吱嘎」一声,门被人推开,转瞬又关上。 白日宽敞明亮的厅堂,此时被昏暗笼罩,显得隐晦闭塞。小小的灯笼只照亮一片地方,而在那片昏黄柔和的光晕中,一个女子垂眸静坐,她微微低着头,清丽脸庞白润如珠,她佯装镇定却实则紧张地并拢双手置于膝盖,十指纤纤,嫩若柔夷。 这样的美人,当一个寡妇,岂不是明珠蒙尘? 「想清楚了?」郭伯言低声问,一步一步朝林氏走去。 第10章 林氏抬眸,男人已经来到她身前,面寒如霜,高大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林氏怕他,但她犹抱一丝希望,忽的双膝跪地,磕头求道:「国公爷,您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乃国家栋梁,民妇残败之躯,实在不配伺候您,求您放过民妇吧。」 「配不配,我说了算。」郭伯言俯身,双手去扶她肩膀。 林氏身体僵硬,不肯起来。 郭伯言可以硬拽她起来,但他不喜欢那样,盯着林氏低垂的脖颈看了会儿,他挪到林氏方才坐的太师椅上,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是我把你想聪明了。」他有权有势,她跟了他,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守寡除了一个名声,她还能得到什么? 林氏依然额头触地,再次恳求:「求国公爷放了民妇。」 郭伯言冷笑,单手把玩腰间玉佩,黑眸无情地看着她:「现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高高兴兴地做我的女人,我给你们母女身份宠爱,要么,哭哭啼啼地伺候我,除了日常所用,什么都没有。」 事已至此,林氏心里那点全身而退的希望,彻底粉碎。 软声相求无用,林氏慢慢直起身体,郭伯言背靠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重新露出来的小脸。他以为她会哭,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柔弱可怜的女人脸上没有泪,反而清冷平静,如一朵不畏寒霜的玉兰,自顾自地开。 郭伯言松开玉佩,兴致盎然地盯着林氏。 林氏不喜不怒,毫不躲闪地与郭伯言对视,淡淡问:「国公爷果真愿意给我名分?」 郭伯言颔首:「我会抬你做姨娘,只要你一心服侍我,明年我便把嘉宁记在我名下,让她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与其他姐妹平起平坐。」 林氏自嘲地笑,垂着眼帘道:「国公爷真会说笑,便是嘉宁乃您所出,一个妾室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与府上嫡出的姑娘一样?更何况她是一个寡妇带进府的,是外姓女。国公爷,现在我们娘俩虽然过得清贫,可嘉宁是正正经经的宋家嫡出姑娘,不必看人脸色。真如您的安排,我当姨娘,平日无需四处走动,只要国公爷宠我就够了,没什么可顾忌的,但我不能害了我的女儿,不能害她被人轻贱嘲弄。」 细柔平缓的陈述,却掷地有声,那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维护。 郭伯言也是父亲,他能理解林氏的顾虑,沉默片刻,他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绝不让嘉宁受委屈。」 林氏还是笑,盈盈水眸直接对上了郭伯言那双幽深的眼睛,不无讽刺道:「国公爷这话,您自己信吗?」 郭伯言承诺地很真心,只要林氏乖乖做他的女人,那宋嘉宁便是他的女儿,他会像对待自己亲女儿一样维护宋嘉宁。但郭伯言很清楚,他能给宋嘉宁优渥的生活,却无法保证别府的闺秀不会欺负宋嘉宁,轻轻讽刺一句,伤人,他撞见了可以当场训斥,那些背对他说的,他便不能出面做什么。 「你欲如何?」郭伯言低低地反问,知道林氏是在跟他讲条件。 林氏没有立即回答,她扭头,看放在地上的那盏灯笼,许久许久,她才喃喃自语般地问:「在国公爷眼里,我是什么样的?是歌姬一样可以任意欺辱的平民寡妇,还是您真心喜欢,愿意怜爱保护的苦命女子?」 郭伯言马上道:「后者。」 他喜欢她的纤弱,喜欢她的美貌,他不介意她是寡妇不介意帮她照顾女儿,他只想要她。 林氏听了,很想讽刺一句,讽刺他真心喜欢一个女人的方式,便是逼良为妾,但林氏没失去理智,不想白白触怒郭伯言,那样对她无益。收敛所有憎恨与恐惧,林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美丽清澈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郭伯言心中一惊。 林氏哽咽质问,泪如雨下:「既然国公爷没有婚配,既然国公爷真心喜欢我,为何还要我做妾?就因为我是寡妇,您便看不起我,用姨娘的名分轻贱我?我虽没有国公爷尊贵,可我也是京城正经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读过四书五经,恪守三从四德……您若真嫌弃我嫁过人,干脆别惦记我,又何必嘴上说着喜欢,却专做一些欺负人的事?」 说完低头,无声垂泪。 郭伯言懂了,林氏,是想做他的正室夫人。 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平心而论,他确实有些轻视林氏,知道她是寡妇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收她当妾室,根本没有想过给她妻位,而且郭伯言相信,换成其他权贵,也会跟他一样的想法。 现在林氏要求做国公夫人…… 目光再次落到对面跪地呜咽的美貌女人身上,郭伯言为难地摸了摸下巴。他真的想要林氏,如果林氏尚未出嫁,便是平民百姓,他也愿意明媒正娶,给她脸面,可,林氏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就算他答应,太夫人呢? 想都不用想,太夫人绝不会同意。 注定办不成的事,郭伯言干脆不考虑,上前扶起悲泣不已的美人,抱住她纤腰。见林氏竟然没有抗拒,郭伯言口干舌燥,一边压抑心猿意马一边柔声哄道:「不是我不想娶你,是,我也有为难之处,但晚晚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给嘉宁挑个青年才俊,最次也是状元郎。」 林氏听他唤自己闺名,便知这人估计把她祖上三代都打听清楚了,既苦涩又无奈,但在妻妾这件事上,她绝不退步。 按住男人开始不老实的手,林氏想后退,他不放,她便伏在他胸口,悲切道:「我知道国公爷为难,如果我孑然一身,国公爷不嫌弃我我便感激了,但我身为人母,必须替嘉宁考虑周全。国公爷是要替朝廷干大事的人,不在家的时候多,一旦您走了,嘉宁受委屈了怎么办?一个姨娘护不了她……」 她腰肢纤细,她无助的哭声婉转勾人,郭伯言全身火热,脑袋也热了,呼吸粗重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天色不早了,咱们先歇息,明早再从长计议。」说着低头,就要亲林氏脖子,越是脆弱的地方,越让他兴奋。 第11章 林氏却趁他不备猛地推开他,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抵住脖子,决绝地朝郭伯言道:「国公爷真想要我,便等我回京,您三媒六聘风风光光接我们娘俩进门,不然我活着也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姨娘,任人欺辱……」 她哭得可怜,郭伯言紧紧盯着她的剪刀,脸色难看极了。 林氏扬首与他对峙,为了表明心迹,她手上用力,刀尖儿轻易刺破那细嫩的脖颈肌肤,刺眼的血珠登时滚了出来。 郭伯言目光一寒,冷声斥道:「寻死觅活吓唬谁?若我不在乎,你死了,于我何损?」 林氏泪落,怅然道:「是啊,不过一条贱命,死就死了,可我想赌,赌您的真心,倘若您舍不得我死,我也心甘情愿跟您了,连人带心,都给您。」 郭伯言怒极而笑,笑着笑着,忽地转身,如急流猛退,衣袖带风。 林氏视线模糊,剪刀仍旧抵在脖子上。 郭伯言行至门口,突然顿住,头也不回道:「明日我派人过来,送你们母女回京。」 郭伯言离开后,派来一个叫窦义的侍卫,五官周正,沉静稳重,负责保护林氏母女上京。 林氏没告诉女儿,让窦义换身衣服,暂且假扮自家家丁。郭伯言的意思她懂了,但昨晚林氏要求做国公夫人,其实有两个目的。她由衷希望郭伯言恼她痴心妄想,一气之下厌烦了她,不再纠缠她们母女,但显然,郭伯言对她的觊觎超过了一个国公爷的理智。 第一条路已经被堵住了,现在,林氏将摆脱郭伯言的希望寄托在了卫国公府太夫人身上。别说堂堂国公爷,便是普通的芝麻小官,有几个会娶寡妇当继室的?郭伯言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太夫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打消郭伯言的念头,届时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能劝服郭伯言放过她。 抱着这种念头,林氏当然不会透露给女儿,最后真躲不过,改嫁之前,她再告诉女儿也不迟。 「娘,舅舅不高兴咱们回去怎么办?」 此次北上,一家人走的水路,宋嘉宁趴在窗边,一边兴致寥寥地赏岸边风景,一边无精打采地问母亲。两辈子,她对舅舅的最后印象停留在母亲病故,舅舅来吊唁那日。舅舅跪在母亲墓前,哭得很伤心,说了很多他对不起母亲的话,事后还问她要不要随他去京城。 宋嘉宁知道舅母不喜欢自己,当时二叔二婶又极力挽留,宋嘉宁便没有答应。那时宋嘉宁还觉得舅舅是喜欢她的,可当她认清二叔一家的真面目写信回京求助时,舅舅竟然连个字都没亲手写,全是舅母字迹,之后几年舅舅也没有来江南探望她这个外甥女,宋嘉宁就彻底断了依靠舅舅的念想。 给郭骁当小妾时,郭骁曾问她想不想知道舅舅家的近况,宋嘉宁摇头拒绝了,他们不认她这个外甥女,她何必打听?人家过得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 「不会的,我们安安乖巧懂事,舅舅最喜欢你了。」林氏将女儿叫到身边,柔声哄道。她说的是实话,兄长很喜欢这个外甥女,每年都会送一堆礼物过来,只是兄长有个惧内的短处,恰好嫂子又不待见她,兄长才不敢明着对她们好。 宋嘉宁嘟嘟小嘴儿,想到都快记不起模样的舅舅舅母,想到住在京城的郭骁与端慧公主,她担心地连饭都吃不香了。 在河上漂了一个多月,四月底,客船终于抵达通州码头。 外面日头毒,林氏戴好帷帽,帮女儿也戴上,娘俩手牵手下了船。 「妹妹!」有人扬声唤道,惊喜的妇人声音。 林氏闻言,意外地抬起头,就见远处兄嫂正快步往这边走来。兄长笑得真诚,林氏并不奇怪,只是,嫂子柳氏怎么也笑得那么亲近?以前见面,柳氏可是连个好脸都不乐意给她,巴不得没有她这个小姑子。 「妹妹,你们可算到了,我跟你大哥从收到你那封信后就开始盼,都盼了一个月了。」来到跟前,柳氏兴奋地道,瞧瞧林氏,她夸了一通,夸完摸摸宋嘉宁的小脑袋,继续夸宋嘉宁:「嘉宁越长越好看了,要是再瘦点,肯定比你娘还美。」 宋嘉宁呆呆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女人,这么热情,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位舅母吗? 母女俩都没反应过来,旁边林正道看着对面美貌依旧的妹妹,久别重逢的欢喜渐渐被担忧压了下去。三月底,与妹妹的家书同时抵达林家的,还有一位卫国公身边的小厮,那小厮说了,国公爷看上了妹妹,叫他们夫妻好好伺候着,不许有任何怠慢,还告诫他们管严嘴,在国公爷回京之前,不得传出去半个字。 妹妹与卫国公不清不楚,林正道担心极了,妻子柳氏却高兴地不得了,把妹妹看成了她结交权贵的青云之路,所以一改往日厌恶妹妹的嘴脸,巴巴地跟着他来码头接人。 妻子势利,见风使舵,林正道不喜这一点,可当年是他看中妻子貌美聪慧,巴巴地娶了回来,如今子女都大了,有些事情,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妹妹住在江南,姑嫂俩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眼下妻子有心巴结妹妹,他乐见其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妹妹与卫国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离开码头,林正道骑马,林氏姑嫂俩带着宋嘉宁上了马车。 柳氏确实势利,但她大多时候都是有分寸的。林、柳两家都是京城富商,论地位是旗鼓相当,想当年她与林氏也是京城商户圈子中有名的两朵花,只不过林氏擅长诗词歌赋,被人誉为清高的幽兰,柳氏志在经商算盘拨地啪啪响,被人戏称母老虎。所谓一山难容二虎,柳氏还是那个被嘲弄打趣的,她自然看被捧成仙女的林氏不顺眼了,相处起来难免有个磕磕碰碰。 但柳氏心眼并不坏,林氏守寡后,她也曾劝丈夫接回小姑子,奈何小姑子一心留在宋家,她就不好多说了。说什么?守寡内里苦,但名声好,她当嫂子劝得太多,传出去街坊们肯定会数落她存心坑小姑子,弄得里外不是人。 第12章 如今小姑子自己回来了,还攀上了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卫国公,柳氏惊喜之下连嫁人之前的那点芥蒂都抛到脑后了,只想快点跟小姑子问清楚。但有些事不能当着孩子的面问,回京路上,柳氏便只打听娘俩在宋家的情况。 林氏心平气和地解释,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姑嫂聊得还算不错。 宋嘉宁坐在母亲旁边,偷偷看舅母,见舅母眼睛亮亮的,安慰母亲时神色语气也挺真诚,她越来越糊涂了,感觉就像她把舅母当刺猬一样防备,结果见了面,舅母却变成了一缕春风,待她们娘俩周到热情,热情地让人无所适从。 「嘉宁偷看舅母做什么?想舅母了就直说。」察觉外甥女三番两次的偷窥,怯怯地像只胆小的兔子,柳氏乐了,亲昵地将外甥女拉到自己这边坐着,搂着宋嘉宁摸脑顶,喜滋滋道:「我们嘉宁这脸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要我说啊,姑娘家还是胖点好看,瘦巴巴的看得人心疼。」 宋嘉宁大眼睛骨碌一转,终于注意到舅母满月一样丰盈的脸颊了,白里透红神采飞扬,果然与母亲是不同韵味儿的美人。 有这样的舅母,当马车抵达林宅,当宋嘉宁看到一个身材圆滚滚的表哥与比她还胖的表姐后,她便只有一点点吃惊,很快就接受了表哥表姐都是小胖墩的现实。 表哥林万山,今年十四岁,胖归胖,但胖得很倜傥,喊表妹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和蔼可亲。表姐林秀秀今年十二,个子比宋嘉宁高了小半头,人也胖了一圈,鹅蛋脸丹凤眼,顾盼生辉间透露出几分威风英气,酷似柳氏。 「姑母,路上坐船很辛苦吧?看您瘦的。」自然无比地将小表妹拉到身边扶肩而站,林秀秀亲昵地关心姑母。 林氏与柳氏不太合得来,但她真心喜欢兄长膝下的这对儿儿女,笑道:「还好还好,秀秀长得真快,都成大姑娘了。」 林秀秀大方一笑。 柳氏撺掇道:「你们俩带嘉宁去逛逛花园,不许欺负嘉宁。」 「我们姐妹刚见面,好好的我欺负她干什么?娘净瞎操心。」林秀秀哼了一声,赶在母亲数落她之前,牵着宋嘉宁的小手走了。宋嘉宁晕晕乎乎的,本能地回头找娘,林氏误会女儿认生,笑着哄道:「去吧,舅舅家花园可大了。」 宋嘉宁只好乖乖去跟表哥表姐培养感情。 林氏被兄嫂请到上房堂屋,安排心腹之人在外面守着,他们开始讨论正事。 林正道是亲哥哥,但这种事情他不适合主动,柳氏便小声问林氏:「你跟卫国公……」 林氏豁然开朗,怪不得嫂子变了态度,原来是郭伯言打过招呼了。 各人有各人的脾性,林氏不喜嫂子对兄长的泼辣,但也敬佩嫂子管家看账的本事,如今她带女回京,兄嫂便是她的靠山,有些事就必须向兄嫂交代清楚,遂把她与郭伯言相遇的情形说了,包括郭伯言的仗势欺人,包括她要求的明媒正娶,只隐瞒了她不想嫁给郭伯言的心思。 柳氏深深地吸了口气,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外表柔弱的小姑子。 林正道心疼妹妹,叹道:「怪哥哥没本事,护不了你。」 林氏一点都不怪兄长,一个小有家财的商贾,就算在官场有点人脉,又如何斗得过卫国公? 柳氏瞅瞅他们兄妹,忍了会儿才道:「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不是我想攀龙附凤,可国公爷费了那么多力气,还跟咱们打过招呼了,显然对妹妹势在必得。要我说啊,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安安心心嫁过去,国公爷愿意娶妹妹做继室,足见他对妹妹动了点真心,相处久了,未必不是好姻缘。」 林正道没那么乐观:「国公爷愿意,太夫人能答应?就怕国公爷劝服不了太夫人,又丢不下妹妹,逼迫妹妹去做妾。」 柳氏心想,一个寡妇能给国公爷做妾也不吃亏了,但这话她没说。见丈夫愁容满面小姑子黛眉凝忧,柳氏识趣地宽慰道:「罢了罢了,一切等国公爷回京再说,让他去跟他老娘周旋,咱们只管随机应变。妹妹也别想太多,先安心住下来,把身子骨养好了,看你瘦的……」 林氏点点头,起身朝柳氏诚心一拜:「给嫂子添麻烦了。」 柳氏连忙上前搀扶,瞄眼小姑子仙女似的姿容与身段,倒也能理解卫国公的想法。 这样的俏寡妇,以正室之名娶回家夜夜宠爱,谁敢说他郭伯言亏了? 安顿好了小姑子与外甥女,柳氏特意派人留心卫国公府的消息,从四月开始盼,一直盼到八月底,总算盼来了郭伯言回京! 皇宫,崇政殿。 郭伯言肃容立于御案前,低声向宣德帝回禀他这一年在江南各省的巡抚所获:「……灵安县知县杜大富鱼肉百姓强占良田,臣命人当众宣读其罪状,百姓们高呼皇上万岁,更有老者热泪盈眶,感念皇上爱民之心……扬州望族吕家与当地官府勾结,贩卖私盐,共抄家赤金一百一十万两……」 宣德帝微眯着眼睛靠在龙椅上,神态平和,仿佛睡着了,食指却一下一下地叩击膝盖。 二十五年前,天下纷争,兄长高祖率军起义,夺了齐家的朝廷,并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南征北伐,一统中原。兄长雄韬伟略战功赫赫,乃万民敬仰的武神,可惜天妒英才,兄长还没来得及好好治理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便突发恶疾而亡。 他登基后,外有边疆蛮夷蠢蠢欲动,内有繁重朝政亟待解决,还要提防一些别有居心的老臣。老臣们都是兄长带起来的,表面上好像都对他忠心耿耿,内里不定怎么想的,宣德帝便在登基之初,开始提拔人才为他所用,郭伯言便是这批能臣中的佼佼者。 郭伯言只小他七岁,早在他当王爷时便跟着他做事,武能安邦文能治天下,宣德帝十分器重,而郭伯言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这个皇上当了七年,郭伯言也在外面为他奔波了七年,为他镇压叛乱为他惩治贪官恶吏,难得才回趟家。 第13章 「好了,这些朕自会看奏疏,看你风尘仆仆的,先回府吧,太夫人肯定望眼欲穿了。」宣德帝笑着道,「马上重阳了,伯言多休息几日,节后再来上朝。」 郭伯言躬身道:「谢皇上恩典。」 宣德帝摆摆手。 郭伯言倒退着离开大殿,一路行至宫门,长随魏进早已牵马等候。常年在外,郭伯言也想家人了,立即翻身上马,疾驰回府。 一家之主要回来了,除了有官职在身的二爷三爷,国公府老老少少全部都来正院的正和堂等着了。太夫人身穿一件深紫色菊花纹缂丝褙子坐于主座,不停地扬首朝外面张望。太夫人两侧,左侧并排坐着二夫人、三夫人,郭家三位姑娘娴静地站在长辈们身后,至于几位公子,则芝兰玉树般站在太夫人右下首。 「来了来了,国公爷回府了!」 前院传来管事洪亮惊喜的声音,太夫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先朝外走去。 「娘,儿子不孝,让您挂念了!」 看到母亲,郭伯言几个箭步赶了过来,扑通跪在太夫人面前,黑眸难掩思念地望着老母。太夫人眼眶早湿了,看着又黑了一圈的儿子,她一边扶儿子一边哽咽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渴了吧?先去里面喝口茶。」 「好。」郭伯言站直身体,双手扶着母亲,目光首先转向子侄。 「父亲。」郭骁唇角上扬,恭敬喊道。十六岁的世子爷,身似青竹,面如冠玉,这是与父亲久别重逢才笑了笑,不然平时与严父一样,也是不苟言笑的淡漠性子,眉眼冷峻,在国公府上下都极有威严。 他喊完了,二房的郭符、郭恕兄弟再齐声唤「伯父」,哥俩是双生子,今年十五。 郭伯言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都长高了,明早去练武场,我试试你们哥仨的身手。」 郭骁神色从容,郭符、郭恕互视一眼,露出几分心虚。 郭伯言再看向几个小姑娘。 大姑娘庭芳是他的亲生女儿,十四了,如花似玉的年纪,貌美端庄,因为郭伯言住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庭芳对这位父亲又敬又畏,父女之间多了一层隔阂似的,从不敢表现地太亲近,柔柔唤声「父亲」,再浅浅行礼。 「庭芳长成大姑娘了。」郭伯言心情复杂地道,女儿一大就要嫁人,他不舍,这些年父女聚少离多,他愧对女儿。 庭芳羞涩低头。 二姑娘郭兰芳、三姑娘郭云芳也过来行礼。 郭伯言挨个夸了一遍,再接过三夫人怀里两岁的小侄子尚哥儿抱抱,一大家子挪到厅堂,你一句我一句地共叙天伦。续完旧,太夫人心疼儿子,叫他先回屋休息休息,晚上再为他接风洗尘。 郭伯言便领着一双子女先走了,路上问问儿子功课,关心关心女儿身体,这才独自进了他的临云堂。连日赶路,郭伯言一身是汗,喝口凉茶便命丫鬟们备水,一盏茶的功夫后,他闭着眼睛站在宽敞的香柏木浴桶前,抬起双臂。 大丫鬟春碧、杏雨一块儿替他更衣,春碧脱了外袍,杏雨再解中衣,很快,郭伯言肌肉贲张的身体便露了出来,胸膛宽阔,残留着在战场上留下的道道伤痕,新的旧的交织,让人害怕,又莫名地吸引着看到这胸膛的女子去接近。 国公夫人谭氏十年前就去了,郭伯言正值壮年,因为在家时间少,没有闲功夫抬姨娘什么的,想了便用这两个丫鬟泻火,算是通房丫鬟。人在外面,也都是收用地方官员为他安排的丫鬟,因为只是临时泻火用,又没遇到看上眼的,郭伯言一个都没带回来,留给她们的原主子了。 对两个丫鬟而言,伺候国公爷是荣耀也是乐事,隔了这么久了,她们也想。春碧稳重些,只敢偷看不敢乱动,杏雨服侍国公爷的次数稍微多点,自觉当宠,便在替国公爷解腰带时,不经意般蹭了蹭男人窄瘦结实的腰。 刚碰上,就见那腰上肌肉猛地一缩。 杏雨窃喜,红着脸低下头,心慌意乱地等待主子宠幸,料想国公爷久旷,今儿个大概又要命她与春碧一起伺候了。 郭伯言的火确实被挑起来了,毕竟自从遇见林氏后,他便一直素着,禁不起如此直接的撩拨。但郭伯言这个人很挑,没有中意的,他可以随便找个丫鬟解决,可一旦遇到满意的,其他人便再也勾不起他的兴趣,即便身体有需要。 「都下去。」推开围在身边的两个丫鬟,郭伯言沉声道。 杏雨脸一白,心知是自己惹主子不喜了,连忙与春碧退了下去。 郭伯言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更衣出来,窦义已经在院中等候了。郭伯言将人叫到书房问话。 「回国公爷,林姑娘母女归京后便幽居内宅,一次都不曾出门。林正道夫妻都很本分,半句话都没往外传,倒是……」说到这里,窦义顿了下,抬头看主子一眼才继续道:「倒是有二十几户人家慕名而来,求娶林姑娘,都被拒绝了。」 郭伯言冷笑,一个远嫁多年的寡妇,突然回来,林家也没张罗,便有那么多人主动求娶,可见林氏出嫁前就招惹了一帮人惦记。 「把这封信送过去。」 「是。」 郭伯言前脚刚进皇宫,后脚林氏便从亲嫂子那里得了信儿,本就不够平静的心湖,登时掀起惊涛骇浪。 「妹妹别急,国公爷刚回来,宫里府里都忙,等他得了空,定会过来看你。」柳氏低声安慰道。归根结底,她不信小姑子对嫁给权势滔天、文武双全又仪表堂堂的卫国公没兴趣,嘴上抗拒着,可能只是做做样子。 林氏知道嫂子不信她,她也无心辩解,苦笑着嗯了声。 柳氏劝地好听,自己却在担心卫国公时隔半年,忘了她的小姑子,尤其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点动静,然后就在她暗暗着急时,窦义来了,交给她一封信。柳氏大喜,马不停蹄地给小姑子送了去。 第14章 林氏只觉得这封信烫手。 「拆开看看吧,是福是祸,咱们心里有个底。」柳氏佯装镇定地道。 林氏刚要拆开,门外走廊忽然传来女儿的声音,甜甜地喊娘。林氏目光微变,立即将信藏到袖内,趁女儿进来前低声对柳氏道:「嫂子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早我再与你商议。」她不想当着嫂子的面拆开,怕郭伯言又提出让她晚上留门的无赖要求。 柳氏心头就像有只蚂蚁在爬似的,可外甥女已经进门了,她只好找个借口离开。 「娘,你脸色怎么不对?」宋嘉宁一眼发现了母亲的异样,紧张地跑过来问。 林氏笑着撒谎:「这边秋天比江南冷,娘可能有点着凉,不是什么大事,安安别担心。」 宋嘉宁摸摸母亲额头,果然很凉,不由劝道:「请郎中来看看吧?」 女儿越来越懂事了,来京城这么久一次都没有张罗出门去看热闹,林氏稀罕地不行,搂住女儿亲脑顶:「嗯,娘听安安的,要是明早还没好,娘就派人请郎中。」 母亲不再抗拒看郎中,宋嘉宁开心地笑了,相信这辈子,母亲一定会长命百岁。 傍晚娘俩吃完饭,林氏先哄女儿睡着,然后一个人坐在床上,看郭伯言那封信。薄薄一张宣纸,男人力透纸背,笔锋冷冽犀利,一下子就让林氏脑海中已经模糊的那张脸庞清晰了起来,当真是见信如见人。 林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 信上说,他已有娶妻之计,让她初四那日带女儿去安国寺进香,其他的他自有安排。 林氏不想去,但男人连这个都料到了,特意在信尾威胁她:若敢失约,当晚洞房。 日上枝头,一辆青盖马车不急不缓地驶出了城门,沿着官道朝位于京城东郊的安国寺而去。 秋风徐徐,吹动窗帘微微摇曳,宋嘉宁娇娇地靠着母亲,对着那抹帘缝发呆。前世郭骁安置她的那处庄子也位于东郊,那日她从宫中出来,马车便是走在这条官道上,走着走着,马车拐入通往庄子的那条土道,土道比较颠簸,她粗心大意地吃荔枝,一不小心…… 被噎死是什么感觉? 宋嘉宁打个哆嗦,摸摸喉咙,突然觉得难受起来,忍不住咳。 「安安怎么了?」林氏低头,关心地问女儿。 宋嘉宁捂着嗓子道:「娘,我口渴。」 林氏笑笑,拎起放在旁边小柜上的青花水壶,帮女儿倒茶,沁香的桂花茶,六分满。 宋嘉宁咕嘟咕嘟连续喝了两碗,嗓子终于没有那种堵塞感了,喝饱了,宋嘉宁偷偷地叹了口气。在舅舅家住的这几个月,她一直不敢出门,怕碰见上辈子的冤家,这次母亲提议去安国寺上香,她还不太乐意呢,但经过刚刚的后怕,宋嘉宁忽然觉得她确实该去拜拜菩萨。 同一时刻,卫国公府,郭伯言正在与太夫人说话:「娘,秋高气爽,难得清闲,我想去安国寺找慧远大师切磋切磋棋艺。」 慧远大师是京城有名的得道高僧,多次受宣德帝之邀进宫讲经,郭伯言与他私交也不错,得空便去下一盘。这个太夫人是知道的,笑道:「去吧去吧,打算何时回来?」 郭伯言道:「只下一盘,应该能回来陪您用饭。」 高手下棋,一盘便能对弈许久,太夫人点点头,习惯地叮嘱儿子路上小心。 郭伯言颔首,辞别母亲,他转身跨出堂屋,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神采飞扬。 安国寺香火鼎盛,林氏牵着女儿小手,在大雄宝殿外等了一会儿才轮到她们进去上香。 林氏先拜,额头触地,默默祈求佛祖保佑她与女儿一生顺遂,无灾无难。 宋嘉宁第二个拜,小小的女娃,有模有样地跪在那儿,清澈杏眼定定地仰望庄严佛像,虔诚地好似观音座下的玉女,磕头时粉唇无声翕动,求佛祖保佑她们娘俩这辈子安安稳稳的,保佑她能嫁个爱护她、孝顺母亲的好相公。 上了香,林氏添了二十两的香油钱。 走出大雄宝殿,时间尚早,林氏戴好帷帽,低头问女儿:「安安想去游寺吗?」郭伯言只让她来进香,来了便可,何时离开全由她定。林氏不想在这里多待,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宋嘉宁则是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怕再遇郭骁,看出母亲无意多留,便摇摇脑袋。 娘俩这便下山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往回走,林氏的心也越来越踏实,她都要走了郭伯言都没有出现,也许他确实有什么计划,但国公府临时出事绊住他了吧? 念头刚落,马车突然左右晃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上来。高壮骏马发出焦躁的嘶鸣,林氏本能地先抱住女儿,正要问车夫出了什么事,帘外蓦地传来一道令她寒彻心扉的冰冷声音:「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卫国公府,否则我要你的命。」 林氏看不见,被她捂在怀里的宋嘉宁也看不见,车夫却被华服男人身上血与抵在他腰间的匕首吓怕了,想也不想便甩了一鞭,骏马吃痛,逃命似的朝京城狂奔。郭伯言满意了,一手挑起车帘,闪身而入。 宋嘉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林氏注意到郭伯言左臂上的断箭与大片血迹,本就发白的脸庞顿时一点血色都不剩了。 「放心,死不了。」孩子在场,郭伯言只在进来时深深看了林氏一眼,然后便背靠车板席地而坐,一腿盘起一腿支起,低头检查箭伤。伤是属下弄得,看着严重,其实只是多流了点血,并无大碍。 确认完了,郭伯言偏首,不期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正是林氏的女儿。半年不见,小丫头眉眼长开了点,越发精致漂亮,脸蛋依旧肉嘟嘟白嫩嫩的,跟她娘一样招人疼,只不过他对这丫头是长辈的怜爱,对林氏…… 郭伯言再次看向让他馋了半年的女人。 第15章 林氏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女儿,清丽脸庞白得像玉兰花花瓣,不知亲上去是什么滋味。 知她害怕,郭伯言沉声道:「我在山上遇到几个刺客,不得已劫持夫人的车,夫人放心,救命之恩,待我回府,我与家母必当重谢。」 他语焉不详,宋嘉宁听不懂,林氏心思剔透,略作思忖便明白了,一颗心顿时跌至谷底。郭伯言真的想娶她,他知道太夫人不会轻易答应,便设计了一场他被刺杀然后被她所救的苦肉计,如此她虽然身份低微,却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要郭伯言刻意传播出去,他迎娶寡妇报恩的事迹就会成为一项美谈。 太夫人反对儿子娶寡妇,不外乎两个理由,一是她身份卑微配不上国公府的门第,二是担心儿子被寡妇迷惑色迷心窍,担心百姓、大臣们也这么想,有损卫国公府的名声。现在郭伯言的苦肉计一出,流言蜚语首先被堵住了,太夫人还要多多少少的感激她,最后郭伯言再坚定态度,这门婚事或许真能成…… 林氏坐立不安。 郭伯言看得清清楚楚,别有深意道:「夫人不必害怕,只要你听话,我绝不动你母女分毫。」 为了娶她,他不惜自残身体,她还想躲?有胆就试试。 林氏没勇气挑战一个国公爷的威严,脑袋垂得更低了。 郭伯言视线跟着下移,见林氏怀里的女娃怯怯地望着他,郭伯言笑了,揉揉小丫头脑袋,轻声嘱咐道:「一会儿到了国公府,嘉宁要假装今日是你第一次见我,知道吗?你装得像,有赏,但如果你露馅儿,我就罚你……」 目光在女娃肉嘟嘟的脸蛋上转了两圈,郭伯言邪魅一笑:「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他欺负她女儿,林氏抿唇,用手挡住女儿小脸。 宋嘉宁现在哪有心思想吃饭啊,她怕死了,郭伯言竟然要带她们娘俩去国公府,国公府,那是郭骁的家啊,她碰见郭骁怎么办?因为她曾是郭骁的小妾,这会儿只担心自己会遇到郭骁,宋嘉宁根本没有想到她的美人娘亲,已经落入了一个同样霸道强势的男人掌中。 马车疾驰,来时用了半个时辰,返程只用了两刻钟不到,有卫国公府的腰牌,马车进了城门依然横冲直撞。百姓们怨声载道,但一听说替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卫国公出门遇到刺客了,身负重伤,百姓们顿时不气了,纷纷议论起此事来。这可是天子脚下,谁敢刺杀朝廷大臣? 马车停到国公府前,郭伯言让管事领林氏母女去偏厅休息,他一人大刀阔斧地坐在上房堂屋,等待郎中,也等待必将惊慌的家人。果不其然,一刻钟没用上,从长了白发的太夫人到底下的小辈们,便都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谁那么大胆竟敢在京城谋刺?」太夫人颤颤巍巍地问,急着查看儿子的伤势。 郭伯言单手扶住母亲,笑道:「娘别担心,我福大命大,没让他们得逞,只受了一点小伤。」 「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是小伤?」太夫人急坏了,连连催人去喊郎中。 郭伯言劝不了母亲,客气地请两位弟妹先带孩子们离开,堂屋只剩太夫人与世子郭骁。郭骁文武双全,十四岁便随父亲在战场历练了两年,自然能看出父亲伤得并不严重,皱眉问道:「父亲可知对方什么来历?」 郭伯言不屑道:「是谁都一样,奈何不了我。」 太夫人叹气:「胳膊差点被人射穿了,你还傲什么傲?以后出门,把你那几个近卫都带上。」 郭伯言敷衍地嗯了声。 郎中匆匆赶来,拔箭止血上药包扎,着实忙了一阵。 「平章,你去送送。」正襟危坐,郭伯言使唤儿子。 郭骁看眼太夫人,与郎中一道出去了,郭伯言目送儿子走远,这才难掩雀跃地对太夫人道:「娘,儿子这次去见慧远大师,他道我姻缘将至,儿子不信,戏问他女方是何方神圣,慧远答天女下凡,旺我郭家。娘知道,儿子从不信这个,谁曾想,儿子下山被刺客追杀,随便拦了一辆马车,车里竟然真藏着一位仙姿玉貌的美人。」 太夫人信佛,闻言大惊:「竟有此事?」 郭伯言镇定道:「人我安排在偏厅了,这就带过来给您瞧瞧?」 太夫人虽然心动,但关系到儿子的婚姻大事,她盯着儿子问:「该不是你看上人家姑娘的美貌,动了花花心思,故意编瞎话诳我吧?」 郭伯言肃容道:「儿子句句属实,娘若不信,我立即叫人去请慧远大师,您亲自与他对质。」 太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想了想,对门外的丫鬟道:「快去把国公爷的救命恩人请过来。」 国公府的偏厅,林氏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将十岁的女儿搂在怀里,摸摸女儿苍白的脸蛋,林氏轻声道:「安安别怕,一会儿见了人,你跟着娘行礼,除非别人问话,你什么都不用说,待在娘身边就好。」 宋嘉宁神不守舍地点点头,脑袋靠着母亲肩膀,余光偷瞄周围大气威严的摆设。盛宠七年,郭骁一次都没提过带她回府,宋嘉宁并不在意,但李嬷嬷怕她难过,就说国公府规矩多,不如在庄子上住着逍遥自在,说郭骁是不想她受委屈。 宋嘉宁才不信,心底有三个猜测,一是国公府的女眷不喜欢她这种被郭骁抢来的妾,一是郭骁觉得她不配进这座象征着权势与圣宠的国公府,最后一个,便是郭骁不想他的公主表妹伤心,小妾养在外面,端慧公主大概会好受点。 但现在,她居然被郭骁的父亲强「请」了过来。 好像在做梦一样,她只是劝服母亲好好养身子了,几句话的事,居然引起这么大的变化? 她有心事,林氏无意识地摩挲女儿后背,双眼对着地面出神。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退路,既然无路可退,她就得为日后在国公府的生活做准备。姨娘没地位,当了国公夫人也不代表就能高枕无忧,府里女眷们会怎么看她,丫鬟们会不会阴奉阳违? 第16章 「夫人,姑娘,我们太夫人请你们过去呢。」 宋嘉宁闻言,紧张地握住母亲手。太夫人现在肯定陪在国公爷身边,那亲爹出事,郭骁能不去尽孝?说实话,郭骁对她确实足够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送到庄子上,他忙完差事也会陪她出门游山玩水,但郭骁的宠爱更表现在他对床笫之事的热衷,那么,上辈子郭骁能看中她的身子,并不顾亲戚关系把她从梁绍那里弄了来,谁能保证这辈子他不会耍手段? 肉还是那块儿肉,没瘦也没丑,狼也还是那条狼,唯一的变化,大家都比初遇时小了好几岁…… 心中一动,宋嘉宁低头,看着自己平平整整的衣襟,她突然没那么怕了。十岁的自己,只是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郭骁再好色,也不能对此时的她生出那种念头吧?就宋嘉宁所知,郭骁可没有玩弄娈童的癖好。 想通这点,宋嘉宁终于敢抬起脑袋走路了。 丫鬟在前面带路,娘俩沿着走廊拐了拐,很快就到了正和堂。宋嘉宁迅速环视一周,院中并没有郭骁的身影,到了门前再飞快瞧眼里面,只有郭伯言与一个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的华服老妇人,自然就是太夫人了。 「民妇见过太夫人,见过国公爷。」在堂前站定,林氏松开女儿小手,规规矩矩地朝太夫人行了一个挑不出任何错的福礼。旁边宋嘉宁有样学样,只不过林氏身段纤细玲珑,如青莲亭亭玉立,宋嘉宁个子矮小面颊圆润,举手投足都透露出几分孩童的娇憨稚气。 郭伯言的目光,接连扫过心仪的女人与可爱的准女儿,慢慢转向母亲。 太夫人深深看了林氏几眼,再斜眼儿子,这才客套道:「国公爷路上遇袭,情急之下冲撞你们母女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回去你买点好吃的,给孩子压压惊。」 自有丫鬟送上一个鼓鼓的荷包。 林氏没看荷包,退后两步,垂首婉拒:「国公爷乃朝廷功臣,能帮上忙是民妇的荣幸,太夫人好意赏赐,但民妇受之有愧,这银子万万不能收。」 太夫人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们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怎么都要谢的。」 林氏抬头,看太夫人一眼,略有些为难地道:「太夫人真要谢,民妇恳求太夫人跟府里的管事说一声,劳烦他归还我家马车,今儿个出了这么大事,民妇想早点回家,以免家人担心挂念。」 肃穆的厅堂,突然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 林氏抿唇。 太夫人瞪儿子,郭伯言不以为意,用完好的右手摸摸下巴,毫不掩饰地盯着林氏。 太夫人心中烦躁,既然林氏要走,她便让丫鬟送娘俩出门。 「娘,你看这个仙女,不但长得好,还挺会说话,合我胃口。」 厅堂只剩他们母子,太夫人怒声斥道:「胡闹,没看人家都当娘了?难不成你想强抢民妇?」 郭伯言靠着椅背,目光轻狂地望着门外:「既然慧远说她能旺我,我便要定了她,娘放心,我会派人去游说她丈夫,等他们和离了我再提亲。」 太夫人皱了皱眉。刚刚林氏进门,发现林氏果然长得跟天宫仙姝似的,乃她今生所见最美,太夫人立即便疑心儿子那番话是胡诌的,可自己的儿子她也了解,如果没有特别原因,儿子绝不是为了色欲棒打鸳鸯的人。 看来,慧远大师真替儿子看相了?但就算林氏是儿子的命定姻缘,儿子也不能仗势欺人啊。 「不行,你……」 太夫人想跟儿子讲道理,郭伯言却突然起身,正色道:「娘,消息应该传进宫了,我得面圣回禀此事,旁的等我回来再议。」 捉拿刺客要紧,太夫人只能放儿子走。 郭伯言脚步生风地进了皇宫,一进崇政殿,立即朝等待多时的宣德帝跪下了,低头道:「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天子脚下居然出现刺客,谋害的还是他的左膀右臂,宣德帝已经朝禁卫统领发过一次火,听说郭伯言来了,他安抚之词都编好了,却没料到郭伯言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离开龙椅,宣德帝走到郭伯言面前,疑惑道:「你何罪之有?」 郭伯言便低着头,把自己假称被人行刺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都招了:「皇上,如不出此下策,太夫人绝不会答应臣娶一个商家出身的寡妇做正室,臣也是没办法了。惊动皇上,臣罪无可恕,皇上如何惩罚都好,只求皇上替臣保密,别叫太夫人知道。」 宣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心腹,半晌都没说话,良久才转身,慢慢坐回龙椅上,喜怒不定地道:「林氏就那么美,让朕的爱卿费如此周章?」 脑海里浮现林氏蜷缩在地绝望呜咽的样子,郭伯言半真半假道:「美虽美,但臣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起初臣只想纳她做妾,谁知她宁死不从,臣既做不来霸王硬上弓的事,又不甘心被她三言两语劝走,只好答应娶她为妻。」 他不敢把林氏夸得太美,万一勾起皇上的兴致怎么办?男人都好色,皇上也不例外。 宣德帝后宫妃嫔众多,还没好色到连心腹看上的寡妇也要惦记,不悦道:「看在你南巡有功的份上,这次朕不追究,但下不为例,再敢胡闹,朕调你去军营,三年不得碰女人。」 郭伯言朗声道:「臣谨遵皇上教诲。」 宣德帝翻开奏折,淡淡道:「刺客是你引来的,限你在天黑之前,缉拿所有刺客归案。」 郭伯言笑,领命而去,宣德帝瞄眼臣子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郭伯言位高权重,丧妻后不少人想与国公府结为亲家,频频巴结。出于私心,宣德帝希望郭伯言娶个门户低点的续弦,但他怎么都没料到,郭伯言自己看中的继室,身份会那么低。 京城近郊出现刺客,郭伯言亲自带人追杀,一个时辰后便抓了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回城,交给刑部审讯。百姓们拍手称快,却不知那些刺客本就是刑部大牢里的囚犯,被威风凛凛的国公爷拎出去透透风而已。 第17章 夜幕降临,郭伯言重回国公府。 太夫人一直等着呢,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吃完两碗面,她才平平静静地道:「我打听过了,你那个仙女是锦绣坊林家的姑娘,及笄后嫁给一个苏州姓宋的举人,宋举人病故,林氏守了四年寡,今年四月回的娘家。伯言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她四月回京,过去的几个月一次都没出门,怎么那么巧,你一回来,她便跟你同日去了安国寺?」 说到最后,太夫人目光转冷,审视地盯着儿子。 母亲管家几十年,郭伯言早就做好了被母亲拆穿的准备,赔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笑过了,郭伯言挪到母亲面前跪下,低声解释他与林氏的关系:「……娘,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林氏真没勾引我,是我见色起意逼迫她从了我,她要是个攀龙附凤的,我也不至于扎自己一箭给您看。」 太夫人嗤笑:「欲迎还拒,女人的手段,岂是你们爷们能看透的?」 郭伯言不爱听:「在娘眼里,儿子就是那种昏聩之人?」 太夫人绷着脸,扭头道:「随便你说,我不同意。」让一个寡妇当国公府的女主人,简直笑话。 郭伯言长叹一声,疲惫道:「娘,这么多年儿子就看上林氏了,您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有一个在那儿吊着我,我便看不上别的庸脂俗粉。娘真想儿子下半辈子孤零零的,身边一个嘘寒问暖的女人都没有?」 太夫人微微动容。 郭伯言再接再厉,继续道:「是,林氏身份低,配不上咱们家,但娘你想过没有,我娶个寡妇当夫人,同僚们可能会背地里笑话两句,皇上呢?皇上最不喜权臣互结姻亲,五年前吏部尚书李文塘与兵部尚书刘朔结了儿女亲家,没过多久,刘朔便被皇上调到雍州当节度使了,这事您肯定记得吧?」 太夫人明白儿子的意思,道:「给皇上当差,谨慎是好事,但也不用那么委屈自己……」 「儿子一点都不委屈。」郭伯言插嘴,黑眸诚恳地望着母亲:「娘,我真喜欢她,那天在船上,她脸都没露,我光听声音心都酥了……」 太夫人挑眉,郭伯言乖乖闭嘴。 太夫人瞅瞅儿子左肩的伤,犯愁道:「你不怕沦为笑柄,我也懒得管你,可你想过平章没?平章年少冲动,正是好面子的年纪,你给他找个寡妇后娘,他在外面受气,回来还不是撒在林氏身上?到时候你向着谁?」 郭伯言沉思片刻,低低道:「娘放心,我会跟平章说清楚。」 谎称在京城遇刺,郭伯言也算是捅了个不大不小的娄子,休假中的他,翌日还得去刑部、宫里跑一趟。出门之前,郭伯言命人把自己的一双子女叫到正和堂。 郭骁住得近,先到。 郭伯言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正盘算婚期定在何日最合适,听到儿子的脚步声,他端着茶碗抬眸。儿子十六了,比年初他离京前长高了一截,脑顶都到他下巴了,修长挺拔,青竹般俊秀,五官略显青涩,但假以时日,必能长成他这样的雄武英雄。 「父亲,您找我?」郭骁抬脚进来,恭声问道,冷峻的眉眼与郭伯言如出一辙。 这样气度不俗、文武双全的儿子,郭伯言没有一处不满意,笑着指指左侧的椅子:「坐,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是不是吓到了?」 郭骁点点头,心中却好笑。父亲太小瞧他了,那样的箭伤,一看就是近距离刺入的,而不是远程射杀,也就吓唬吓唬祖母等人。再者,在郭骁的记忆中,父亲身手了得,从来都是父亲战无不胜,没有父亲被刺客追杀到狼狈逃窜的道理。郭骁料定其中另有内情,父亲不想说,他识趣地不问罢了。 「父亲伤势如何?」他关心道。 郭伯言笑:「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 因为这伤,林氏很快就能顺利进门,所以提到伤口,郭伯言便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春风得意。 郭骁意外地看着父亲,猜想父亲肯定有什么喜事,南巡立功,被皇上嘉奖了? 父子俩聊了几句,大姑娘庭芳到了,头戴玉簪,穿一条莲青色的褙子,娴静淡雅,进来便关心问道:「父亲伤口还疼吗?听说昨日您骑马出的门,箭伤痊愈之前,父亲还是坐马车吧,我怕您一不小心扯到伤。」 女儿孝顺懂事,郭骁神情柔和下来,欣慰道:「好,为父记住了。」 庭芳浅浅一笑。十四岁的姑娘,面如桃花眼似麋鹿,楚楚可人,与兄长相比,她容貌更肖早亡的国公夫人谭氏。郭伯言恍惚了一下,好像透过女儿看到了豆蔻年华的亡妻,再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郭伯言突然对一双子女生出些许愧疚。 这几年他一直在为皇上效命,各地奔波,一年四季在家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儿子还好,他带出去历练了两年,父子朝夕相处,儿子有什么事都会向他请教。轮到女儿,父女感情生分地很,除了几句日常寒暄,便没什么话可说。 但愧疚又如何?林氏他还是要娶的,唯一能做的,是以后多关心关心这两个孩子。 喝口茶水,郭伯言放下茶碗,看着儿子道:「昨日遇刺,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俩都知道了吧?」 郭骁道:「是,听说是锦绣坊林东家的亲妹妹。」 郭伯言嗯了声,靠回椅背叹道:「我派人打听了,林氏丈夫病故,她一人带着女儿守了四年寡,回京后携女幽静后宅,街坊们都夸她端庄守静,不料被我劫持,同行一路影响了名声。为父靠她们母女方能全身而退,现在她清誉受损,为父怎能坐视不理?昨晚为父深思熟虑,决定迎娶她过门,你们俩意下如何?」 郭骁抿了下唇。父亲受伤后,他派长随打探到很多消息,说林氏貌美过人,出阁前到林家求娶的人家络绎不绝,说林氏远嫁江南,今年四月才归,说昨日是林氏半年来唯一一次出门,恰好碰到了父亲。 第18章 回想父亲眼角眉梢的春意,郭骁立即明白了,父亲亲自上阵演这么一出大戏,就是为了那个寡妇。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竟能把睿智英武的父亲蛊惑到这种地步,私底下必是用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如此祸害,真嫁进自家,国公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续娶的事,郭骁只能寄希望与祖母:「父亲,祖母知道吗?」 郭伯言颔首:「你祖母见过林氏,夸她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已经答应了。」 郭骁脸色微变,到底才十六,遇到如此大事,还做不到城府深藏,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大事。父亲续娶,原本属于亡母的国公夫人之名就落到了旁的女人身上,对方还是一个令人质疑品行的寡妇,郭骁十分不满。 突然要多一位继母,庭芳心里何尝好受?但她更敏感,担心兄长心直口快触怒父亲,她率先起身,笑着缓和气氛道:「父亲操劳多年,祖母一直劝您早点给我们娶位母亲回来,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父亲放心,我与哥哥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女儿这么好说话,郭伯言投桃报李,正色道:「该孝顺的地方孝顺,若她行事有差错,你们大可直接提出来,不用顾忌为父。」心里却笃定林氏会是个好母亲,绝不会欺负原配留下来的子女,再说了,就林氏那风吹就倒的柔弱样,郭伯言更担心林氏进门后被刁奴欺负。 女儿表态了,郭伯言看向儿子。 事情已成定局,郭骁离座道:「恭喜父亲,父亲放心,儿子会严于律己,绝不让母亲费心。」 郭伯言满意地点头,笑道:「我也会叮嘱你们母亲,让她好好照看你们。对了,嘉宁也会搬过来,她刚十岁,从小在江南长大,没见过世面,你们当兄长姐姐的,出门做客多提醒她点,别让外人看咱们国公府的笑话。」 庭芳柔顺地应下。 跟子女通过气了,郭伯言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兄妹俩将人送到门口,往回走时,庭芳微微低着头,黛眉蹙着,满腹心事。她有个手帕之交,也是年幼丧母,父亲续娶,新夫人表面对原配留下来的女儿好,实则偏心极了,好东西都先给自己的孩子。 庭芳不在意吃穿用度,但父亲待她本就不亲近,林氏进门后,父亲眼里会不会更没有她了? 「妹妹放心,一切有我,谁也别想让你受委屈。」郭骁拍拍妹妹肩膀,低声保证道。 庭芳不安的心顿时踏实起来,就算父亲偏心,她还有亲哥哥亲祖母,日子不会太差的。 卫国公初四被刺杀,初五京城大街小巷传的都是此事,其中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卫国公与富商林家寡居的姑奶奶的风流事迹。林氏貌美众人早有耳闻,如今孤男寡女地相处一路,狭窄封闭的马车中,国公爷有没有把持不住? 从古到今,平民百姓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桃色故事,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有一男一女,便有闲话可聊。 就在百姓们等着看林家的笑话时,初六这日,卫国公府请的媒人喜气洋洋地来林家提亲了,而且生怕街坊们不知道似的,媒人在门口就对前来迎接的柳氏摆明了身份:「国公爷感念令妹的恩情,得知令妹暂无婚配,特派我来提亲。」 左邻右舍瞠目结舌,真的假的,堂堂国公爷,皇上面前的红人,居然愿意娶一个二十七岁的寡妇? 街坊们难以置信,得到消息的宋嘉宁更是震惊地掉了手里的桂花糕,呆呆地问林秀秀:「谁来提亲?」 林秀秀兴奋道:「卫国公,就是劫持你们马车的那个卫国公,走,我娘在前面招待媒人呢,咱们听墙角去。」 宋嘉宁是乖孩子,大人不让她做的事她绝不会干,但她太急于知道确切消息了,想也不想便跟着表姐躲到前院厅房窗下,竖着耳朵偷听。 「……我们国公爷最公道,得知林姑娘因为他受了委屈,立即就跟太夫人商量了,要迎娶林姑娘过门……国公爷还说了,让林姑娘放宽心,他会接小小姐一块儿过去,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娇养,那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媒人说完,里面传来柳氏爽朗的笑声。 姑母要做国公夫人了,林秀秀与有荣焉,低头一瞧,却见表妹苦着小脸,都快哭了。 「表妹不高兴?」林秀秀疑惑问。 宋嘉宁脑海里一片混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接连闪过,一会儿是梁绍虚伪的脸,一会儿是郭骁劝她认命的冷漠脸庞,一会儿是端慧公主轻蔑的眼睛,一会儿又是重生后,郭伯言与她们母女的几次见面。 浑浑噩噩的,宋嘉宁丢下表姐,跑着去找母亲。 林氏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正给女儿缝制冬衣,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暂停针线,望向门口。 「娘,国公爷派人来提亲了……」宋嘉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焦急地道。 意料之中的事,林氏心如止水,只奇怪女儿的反应。放下针线,她将女儿带到怀里,一边给女儿擦额头的汗一边轻声问:「安安不喜欢国公爷吗?」 宋嘉宁怔住,母亲怎么这么平静?难道…… 女儿傻乎乎的,林氏温柔笑:「想什么呢?」 宋嘉宁在想郭伯言。正当壮年的郭伯言,高大威武仪表堂堂,更是权势滔天,这样出色的男人,又对母亲有救命之恩,母亲喜欢上他,也是情理之中吧?换成郭骁,如果郭骁抢走她后愿意给她妻子的名分,再给她无尽宠爱,她难道不高兴? 可是,母亲嫁进国公府,她便要与郭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不对啊,就算见面,她也是郭骁名义上的妹妹! 宋嘉宁水汪汪的杏眼越来越清亮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变成好色男人的妹妹更安全的? 郭伯言与林氏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虽然有点匆忙,但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了。 第19章 国公府现在主持内宅的是二夫人,二夫人出身名门,贤惠大度处事公允,十年来把府内打理地井井有条,太夫人喜欢她,三夫人服她,小辈们敬她,下人们更是俯首帖耳,绝不敢阴奉阳违。游刃有余了这么久,在国公爷大伯子的续娶事宜上,二夫人却犯了难,犹豫半晌,领着丫鬟去了太夫人的畅心居。 秋高气爽,菊花开得五彩缤纷,太夫人站在花厅赏菊呢,红木鸟架上挂着一只毛色鲜亮的百灵鸟,啁啁啾啾,好听极了。见儿媳妇来了,太夫人笑眯眯地招手,叫儿媳妇一块儿赏花。 二夫人笑着走过来,扶着婆母手臂,婆媳俩专心赏花。将屋里的两排新菊都赏玩了,太夫人才慢慢转身,一边走向铺着锦垫的雕花罗汉床,一边心平气和地问儿媳妇:「一大早来看我,是不是遇到事了?」 「是有点事想问问母亲。」二夫人扶婆母坐下,她歪坐在矮桌另一侧,倾身道:「大哥的婚事,我翻了翻咱们府上的陈年礼单,当年迎娶嫂子,咱们出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这次,还是依循旧例吗?」 太夫人垂眸沉思。早在前朝,郭家就是名门望族,后来从龙有功,封了国公爵位,威望更上一层楼。三个儿媳妇都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长媳是世子夫人,聘礼给了一百二十八抬,后面两个儿媳妇都减了八抬。如今林氏进门,虽然也是国公夫人,但一个带着娃的寡妇,还是商贾出身,别说给一百二十八抬,就是一百二十抬,谭家与两个儿媳妇都会憋屈。 转转手腕上的佛珠,太夫人悠悠道:「按理说,寡妇再嫁应该一切从简,只是林氏误打误撞救了你大哥一回,咱们办得太简单,难免落人口实。这样吧,礼金不变,聘礼折半,给六十四抬,箱笼塞满当点。」 二夫人点点头,普通的官宦人家第一次娶媳妇也就六十四抬聘礼,对一个商家寡妇而言,已经很风光了。 聘礼解决了,二夫人又问:「那咱们何时安排嘉宁进府?」大婚当天肯定不行,都忙着观礼,没空再照看一个小丫头。 太夫人直接道:「回门那天顺便接过来。」 林氏是儿子看上的,想方设法非要娶,她不想儿子为难,答应了,但林氏品行如何,她还得仔细看看,林氏真正当得起国公夫人的名头,她才会考虑正式将宋家的女儿记在郭家的族谱上,若林氏烂泥扶不上墙…… 太夫人揉揉额头,懒得再费心。 二夫人见了,连忙挑了几件高兴的事说,等太夫人心情好点了,她才委婉道:「母亲,这些,要不要跟国公爷说一声?」 太夫人点头。 傍晚郭伯言从外面回来,得知母亲找他,衣裳都没换,先去了畅心居。 太夫人如实说了自己的安排,说话时漫不经心地观察儿子的神色。 郭伯言食指叩桌,扣了三下,开口道:「娘,林氏柔弱,骨子里却是烈性子,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她不会从我。她让我明媒正娶,图的是将来嘉宁在咱们家受了委屈,她能名正言顺地为女儿撑腰,聘礼多少她不会在意,但族谱的事……」 林氏的身份摆在那儿,聘礼确实不宜招摇,否则是害她。 太夫人皱眉道:「你想她一进门,就把那孩子记上族谱?」 郭伯言道:「是。儿子既然娶她,便想夫妻同心内宅和睦,没必要因为一个小丫头给她添堵,再者嘉宁乖巧懂事,儿子不想她受委屈,这样,迎妆那日先把嘉宁接过来,在您这儿住两晚,等新妇敬完茶,趁大家都在,让嘉宁也认遍亲。」 太夫人喝口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脸蛋肉嘟嘟的,自进屋便乖乖地低着脑袋,哪都不看,很懂规矩,唯一让人不喜的,是那孩子小小年纪,眼角眉梢便有一丝勾人的媚态。常言道相由心生,林氏果真如表面上那般端庄的话,怎么会把女儿养出妖媚劲儿? 但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人都娶进来了,能过到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她这个母亲,既要提防林氏耍心眼,也得先给林氏吃颗定心丸,免得林氏因女儿生怨。 「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日,媒人将国公府的意思转述给了林家。 林氏确实不在乎聘礼多少,但郭家竟然愿意让女儿上郭家的族谱,让女儿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林氏意外极了。 柳氏诚心劝道:「国公爷待你够真心了,妹妹既然许嫁,往后就一心一意跟着国公爷过吧,其实上不上族谱关系都不大,你把国公爷哄高兴了,他爱屋及乌自然会给嘉宁撑腰,不然你三天两头惹国公爷生气,便是嘉宁上了族谱,郭家众人见风使舵,也不会善待嘉宁,对不对?」 林氏明白,低头道:「我有分寸。」 丈夫死了,现在女儿才是最重要的,要想女儿过得好,她就必须在郭伯言那儿做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大婚前一日,男方会派人来迎妆,把新娘子的嫁妆抬到夫家。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天还黑着,林氏却立即醒了,扭头看看,旁边女儿睡得正香。女儿睡相不好,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林氏侧身,轻轻地把女儿的小胳膊塞回被窝。林氏睡得浅,因为即将搬到国公府,宋嘉宁这几晚睡得也不好,母亲一动,她也醒了,含糊不清地唤道:「娘……」 林氏笑,柔声问:「这么早就醒了?」今天是女儿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肯定也紧张吧? 掀开被子,林氏钻进女儿被窝,抱住女儿热乎乎的小身子,一边轻拍一边道:「安安别怕,到了那边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乖乖听话,太夫人一定会喜欢你,后天早上安安就又能见到娘了。」 「娘,你喜欢国公爷吗?」宋嘉宁埋在母亲怀里,小声地问。母亲答应提亲时,宋嘉宁以为母亲喜欢上了高大威武的郭伯言,可这三个月观察下来,宋嘉宁总觉得母亲过得并不开心,前一刻还在对她笑,等她一转身,母亲的笑容就会消失,仿佛之前的笑都是装出来的,是笑给她看的。 第20章 「喜欢啊,娘这样的身份,国公爷还愿意娶我,娘很满足。」林氏蹭蹭女儿软软的头发,轻声道,「到了那边,安安也要把国公爷当父亲孝敬,知道吗?」 宋嘉宁想象郭伯言与郭骁酷似的冷峻脸庞,总觉得难以叫出口。 娘俩互相依偎,林氏叮嘱了女儿许多许多,天亮了,她亲手照顾女儿洗漱打扮。到了饭桌上,看着女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影响的大快朵颐的娇憨模样,林氏摇摇头,好笑道:「娘过去之前,丫鬟们给你夹多少安安就吃多少,饿了回房吃糕点,千万别让旁人看出你没吃饱。」 她怕女儿吃得太多,郭家误会女儿贪国公府的饭菜,没教养。 宋嘉宁乖乖点头。 吉时已到,国公府迎妆的人来了,林氏不好露面,柳氏牵着外甥女的小胖手,一路送上马车,放下帘子前,再三嘱咐外甥女要听话。宋嘉宁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双大眼睛恋恋不舍望着舅舅家的宅子。这辈子舅舅舅母对她特别好,她在舅舅家无忧无虑,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走。 「嘉宁别急,后儿个就能见到你娘啦。」全福人慈爱地道,挺喜欢这个漂亮娇憨的小姑娘。 宋嘉宁上辈子几乎都是在后宅度过的,出嫁前被二叔一家关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给梁绍、郭骁当妾时除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唯一能来往的外人就是夫主,是以便养成了认生的性子,这辈子也没什么长进。 面对全福人的安慰,宋嘉宁只嗯了声,局促地低下头,默默地攥手指。 马车走了约莫三刻钟,终于停了,随车丫鬟挑起帘子,宋嘉宁往外一瞥,是国公府正门。 宋嘉宁特别紧张,正慌着,车外突然转过来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看到她,男人微微一笑:「嘉宁来了?」 剑眉星目,卓尔不群,正是郭伯言。 宋嘉宁呆住了,没想到准继父居然会来接她,愣愣的,看见男人朝她伸手,宋嘉宁无意识地把小手放了上去。郭伯言握住这只小胖手,稍微用力,便把新女儿拉了出来,轻轻抱起,再放到地上。 「劳烦您了。」宋嘉宁莫名脸红,蚊呐似的道谢。 她声音低,郭伯言没听见,摸摸女儿小脑袋,扶着她肩膀往前面转,朗声道:「那是你大哥。」 宋嘉宁心里一突,明知礼数,却愣是没敢往那边看,耳边鬼使神差地响起一段对话。 那是上辈子,郭骁第一次要她时,她难受,身体胀地难受,心里酸酸苦苦,茫茫然哭着问他:「世子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何要抢我过来?」 郭骁是怎么回答的? 他死死地摁着她,冷冷地看着她眼睛:「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被我睡。」 宋嘉宁委屈死了,明明是他好色,却要反过来赖在她身上,好,这辈子她都不要正眼看他。 宋嘉宁不敢看郭骁,郭骁却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宋嘉宁肉乎乎的脸蛋上。阳光从一侧照过来,她脸上肌肤白嫩地仿佛能掐出水儿,吹弹可破,父亲让她唤他,她呆呆地僵着身子不肯转过来,长长的睫毛垂着,粉嫩嘴唇局促地抿着,一身小家子气,勾着叫人去欺负她。 唯一的长处,便是那张脸,比家里几个亲妹妹都好看。 余光挪到父亲的衣摆上,郭骁忽然明白父亲为何那么喜欢一个寡妇了,女儿长成这样,他那位继母,必然也是倾城之色。 「父亲,嘉宁可能认生了,咱们先进去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继妹的招呼,郭骁淡笑着对父亲道,「嘉宁」两个字喊得自然亲近。 在郭伯言眼中,林氏美丽怯弱,宋嘉宁憨傻胆小,理所当然地把宋嘉宁的抗拒理解成了认生,便轻轻拍拍女娃肩膀,用更柔和的语气道:「走,为父先带你去见太夫人,太夫人是长辈,见了面嘉宁要懂事,知道吗?」 宋嘉宁立即点头,见郭伯言抬脚,她主动跟在郭伯言右手边,远离郭骁。 郭骁察觉到了继妹对他的躲避,却还是走到宋嘉宁右侧,落后两步跟着。 于是从正门到畅心园的路上,宋嘉宁便时不时感受到两道凉飕飕的目光,蛇一样地盯着她,吓得她注意力全放在警惕郭骁身上,都没听到继父的声音。郭伯言问了几次没得到回应,低头,看见新女儿紧绷苍白的小脸,他突然有点发愁。这孩子太胆小,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改日得跟林氏商量商量,请个教养嬷嬷过来,姑娘家娇憨可以,但也要大大方方的。 畅心园东暖阁,太夫人坐在暖榻上,大姑娘庭芳在一旁陪着。因为林氏还没过门,今个儿只是大房这边的先认识认识新来的家人,并没有请其他两房。 门帘挑动,郭伯言先进,随手帮身后的小姑娘挑着帘子,状似随意却体贴的小举动,看得庭芳心里微微一酸,父亲都没给她挑过门帘。不过,当她的视线挪到宋嘉宁身上,看着宋嘉宁肉嘟嘟的脸蛋,留意到宋嘉宁紧张乱动的小胖手,庭芳暗暗松了口气,妹妹看起来好小,很容易相处呢。 「嘉宁见过太夫人,见过大姑娘。」整个国公府,宋嘉宁就怕郭骁一人,在女眷面前,她认生归认生,行礼寒暄还是会的。 太夫人年纪大了,本能地喜欢小孩子,特别是漂亮懂事的,虽然对林氏母女存着疑虑,但在娘俩真正犯错之前,太夫人并不想以恶意揣度,现在宋嘉宁表现地乖巧,她便笑着招手,唤道:「过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郭伯言闻言,神色一松。 宋嘉宁听太夫人居然自称祖母,和善地仿佛邻家老太太,没有一丝端慧公主那样的倨傲威严,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乖乖走过去,低着眼帘不敢乱看。前世进趟宫,宋嘉宁算是记住了「遇见贵人别乱看」这条规矩。 太夫人拉起宋嘉宁的小手,认认真真端详了一番,一边点头一边赞许地夸道:「嘉宁长得真漂亮,把你三个姐姐都比下去了,这小脸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第21章 宋嘉宁害羞地低头,什么福气啊,意思就是她脸蛋胖呗。 「嘉宁啊,进了国公府的门,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管我叫祖母,庭芳是你大姐姐,别认生。」夸完容貌,太夫人慈爱地道。 宋嘉宁点头,先喊她一声祖母,再偷偷瞄了瞄旁边的绯衣姑娘,见对方笑盈盈地看着她,亲切温柔,宋嘉宁勇气足了,羞涩一笑,甜甜唤道:「大姐姐。」一双杏眼清澈如水,怎么看都不像是坏妹妹。 庭芳越看越喜欢,拉起宋嘉宁小手,笑道:「嘉宁妹妹。」 姐妹俩这就算看对眼了。 郭骁在一旁瞧着,心中颇为无奈。宋嘉宁表现出来的单纯是真是假他还无法确定,但亲妹妹才见人家一面就开开心心地认了姐妹,一点心机都没有,这种性子,他作为兄长,怎么放得下心? 郭伯言挺放心的,朝太夫人道:「前院还有事,儿子先走了,嘉宁就劳烦娘了。」 太夫人摆手:「去吧去吧,这边不用你操心。」 郭伯言颔首,离开前顺便带走了儿子。 郭骁一走,宋嘉宁顿时轻松多了,新祖母、新姐姐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丫鬟端上来好吃的糕点,太夫人劝她吃,她就矜持地吃一块儿,尝过味道,哪怕再喜欢也绝不多拿,牢牢记着母亲的叮嘱。 一日相处下来,太夫人非常确定,新孙女只是长得偏媚,性子挺纯的。太夫人喜欢这样的小姑娘,特意命身边一个大丫鬟照顾宋嘉宁的起居。庭芳也很欢迎新妹妹,第二天国公府迎亲待客,庭芳知道今日宋嘉宁只能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清晨还特意赶过来,柔声安慰了宋嘉宁一番。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点,只是庭芳一走,身边只剩一个不熟的丫鬟,再听着前院传来的热闹,宋嘉宁突然特别想自己的娘亲,直到这一刻,宋嘉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卫国公郭伯言,把她的美娘抢走了,以后娘亲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天越来越黑,吃完晚饭早早钻进被窝的宋嘉宁,想到母亲今晚要面对的事,心情格外复杂。 郭伯言却痛快极了,与宾客们拼了一轮酒,意思意思过了,他果断装醉,趁机离开了闹哄哄的厅堂,大步朝后院新房走去,健步如飞。院子里守着两个丫鬟,郭伯言看都没看,连同里面迎出来的两个,一块儿撵走,「啪」地关了堂屋门。 迫不及待的男人,跨进内室时,步伐临时变慢,面无表情地看向床上。他新娶进门的新娘就坐在那里,穿着大红色窄袖小衫儿,下面系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裙摆下露出一双精致小巧的红色绣鞋。衣裳那么红,里面裹着的新娘却白生生的,二十七岁的脸蛋与十四五岁的看不出差别,一样的嫩,哪个豆蔻少女也比不上的美。 压抑了快一年的欲火,腾腾而起。 郭伯言不徐不缓地走过去,再慢慢坐到林氏旁边,目视前方道:「睡吧,帮我更衣。」 林氏平静地转身,目光只看男人下巴之下,然后抬起一双素手,并不生疏地为男人宽衣。为何不生疏,因为她曾经嫁过人,嫁过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书生。这一刻,林氏整个人好像硬生生分成了两部分,她知道自己人在何处,双手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但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装满了另一个男人,满满地都是与他的回忆。 郭伯言微微偏头,看见她被大红衣裳衬托得更加苍白的脸,白得像被雨水打过的玉兰花瓣,柔弱可怜,但也正是这分柔弱,越发让人想要狠狠地欺负她。喉头滚动,郭伯言突然抓住林氏双手,一转身便将她压了下去。 林氏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履行妻子该尽的本分。 郭伯言铜墙铁壁一样压着她,急不可耐地亲她如画的眉,亲她苍白的脸,亲她艳丽的唇,亲她脆弱地仿佛一掐就断的脖子。他像一团火,在烈酒的刺激下烧得越来越旺,他知道她大概还想着姓宋的短命鬼,知道她是为了女儿才从的他,可郭伯言不在乎。 在乎什么?那个短命鬼还能这样对她吗,还能恣意吃她这对儿白玉似的兔儿吗,还能让她明明想拒绝却又不想表现出来地苦苦忍着,能让她明明很喜欢却压抑着本能偷偷地抓紧床单,能掐着她单手可握的小腰,恣意挞伐吗? 低吼一声,完全冲进城池后,郭伯言终于暂停攻势,低头看她。 林氏苍白的脸早已被他烧红,她依然闭着眼睛,额头却冒出了汗珠,红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如被迫吹开的花瓣,吐露芬芳,豆大的汗珠沿着她脸颊滚落,一颗又一颗。 她太美,郭伯言终究还是生出了怜惜,亲亲她脸颊,哑声道:「弄疼了?」 林氏抿唇,脑袋也朝一侧偏了过去,可是郭伯言往上一顶,她就被迫张嘴,发出一丝类似痛苦的轻哼。郭伯言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肯说话,郭伯言就继续顶,一次比一次快,弄得她如风雨中的花枝,来来回回颤抖,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呜咽出声。 「求我。」 郭伯言举着她玉藕似的腿儿,声粗气重地说。 林氏死死捂着嘴,泪珠雨线似的往下流。她不喜欢这样,也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求不求?」 郭伯言发疯似的捣,比战鼓还急。 他比千军万马更勇猛,林氏却是最不堪一击的小城,没几下便支撑不住了,什么都忘了,也根本没有空暇没有机会维持理智,只在身体快散架前哭着抱住国公爷结实地不像人的肩膀,一边试图按住他不让他动,一边泣不成声:「不要了,不要了……」 新夫人在帐中变着调的哭,或是低低的呜咽,或是断断续续的小声抽搭,院子里,郭伯言的两个大丫鬟春碧、杏雨站在黑黢黢的走廊阴影中,听着里面漫长的似乎不会停下来的动静,心里却巴不得能取而代之,代替新夫人去承受国公爷的宠爱。 身在「福」中的林氏盼望着早点结束,两个丫鬟酸溜溜地也这样盼着,可惜对她们来说,今晚注定格外漫长,郭伯言将他对林氏的所有满意,都体现在了行动上,中间稍微歇息了片刻,没等林氏缓过来,便重新将人捞到怀里,疼个没够。 第22章 直到月亮落下去,夜深人静,新房中的动静才终于止住。 天没亮宋嘉宁就醒了,饿醒的…… 仰面躺着,宋嘉宁捂着瘪瘪的肚皮,对着黑漆漆的帐顶发呆。 上辈子母亲活着的时候,宋家家道中落,但她们娘俩靠着母亲丰厚的嫁妆,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左邻右舍的小姐妹过来串门,都夸她身上的衣裳好看,羡慕她头上的首饰。宋嘉宁坐井观天,便认为大富大贵的人家,日常饮食与自家大概差不多。 梁绍的县衙没比宋家强多少,随郭骁进京后,看到郭骁为她准备衣食住行,宋嘉宁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富贵,但直到这两日进了国公府,宋嘉宁才切身体会到了权贵人家的做派。旁的不说,郭家对姑娘的教养就特别讲究,少食多餐,饭桌上丫鬟们给你盛多少量就吃多少,没人会叫添饭。菜肴样式虽多,但碟子里的菜着实少得可怜,少得她都不好意思多夹第三口。 一共在国公府用了五顿正餐,宋嘉宁没有一顿吃饱的,眼巴巴等到可以吃糕点了,结果丫鬟端上来的糕点也有定例,雅致漂亮的瓷盘里摆上五块儿口味不同的糕点,看着挺多,其实每块儿只有樱花大小,宋嘉宁全部吃光光,连她不爱吃的核桃酥也吃掉,没过一会儿肚子还是饿了。 宋嘉宁明白,本朝女子以瘦为美,姑娘家的身段与琴棋书画、样貌品德几乎同样重要,瘦姑娘比胖姑娘更容易受男方家的长辈喜欢,显得有教养,所以国公府的饮食安排并没有错,看大姑娘庭芳就知道了,身段婀娜纤细,宋嘉宁都觉得美。 可她不想当瘦美人啊,她宁可嫁不出去也要吃饱肚子! 越想越饿,肚子一阵一阵咕噜噜叫,宋嘉宁委屈地都要哭了,这叫什么日子?穷人饿肚子是因为家里没钱,国公府……不,光她自己都有百十两的私房钱,居然有钱没处花,也要饿肚子?到底是谁第一个夸赞女人瘦为美的,难道被人夸句美比吃饱肚子还重要? 委屈一会儿,宋嘉宁认了,不怪别人,怪她胃口大,庭芳姐姐怎么没觉得饿啊?五块儿糕点还剩了三块儿呢,她费了老大劲儿才管住眼睛,没去贪姐姐的零嘴儿。 饿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微微亮,宋嘉宁一骨碌爬了起来,口渴着要茶水喝。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伺候四姑娘。 宋嘉宁现在住在太夫人的畅心园,隔壁住的就是大姑娘庭芳。前国公夫人谭氏早逝,郭伯言又连月连月地不在家,太夫人心疼孙女,一直将孙女养在自己身边,府里三个亲孙女,太夫人也最偏爱庭芳。 庭芳也醒了,洗漱完毕,过来找妹妹。 宋嘉宁饿了好几顿,瞧着就不太精神,庭芳误会妹妹着急见母亲了,牵起妹妹小手笑道:「走,咱们先去给祖母请安,见完祖母就去父亲那边。」昨晚祖母说了,今早敬茶,她们兄妹三个要与父亲母亲一道过来。 宋嘉宁连忙点头。 太夫人起得迟些,正在梳头,慈爱地交代几句就让姐妹俩走了。 腊月天寒,庭芳披着一条梅红色的斗篷,手里捧着紫铜小暖炉。宋嘉宁的斗篷是桃红色的,手里也捧着个精致手炉,姐妹俩并肩慢走,俨然一对儿姐妹花。走到前院,在门口撞见了郭骁,身穿玉色圆领锦袍,挺拔俊逸,气度华贵。 瞧见两个妹妹,郭骁停下脚步。 「哥哥。」庭芳柔声唤道,亲昵极了。 郭骁点点头,目光挪到了新妹妹脸上。小丫头脸蛋肉嘟嘟的,被兜帽边缘的雪白狐毛衬得剥了壳的荔枝一样润白清透,秀气的鼻尖儿红彤彤的,底下的小嘴儿粉嫩如花,无处不漂亮。但郭骁最想看她的眼睛,因为眼睛会暴露一个人心中所想。 「嘉宁可认得我?」朝两个妹妹走了几步,郭骁扫眼父亲的院子,淡淡问。 宋嘉宁耷拉着眼皮点头,乖乖叫道:「大哥。」 郭骁眼里掠过一道讽刺,亲妹妹叫他哥哥,这丫头明明听见了还喊他「大哥」,摆明着是要撇远关系,他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竟然被一个寡妇的女儿嫌弃了。 「为何不敢看我?」与刚刚相比,郭骁的声音冷了下来。 宋嘉宁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想要听话,可是记起上辈子郭骁抢她的理由,她非但没看,脑袋还垂得更低了。十岁的她与十六七岁的她,身段变了模样变了,眼睛变化不大啊,万一又让郭骁觉得她存心勾引怎么办? 郭骁皱眉,正要抬起她下巴仔细瞧瞧这个不肯正眼看他的妹妹,旁边庭芳突然将宋嘉宁拉到怀里,护短似的摸摸妹妹脑袋,然后小声埋怨兄长:「哥哥,嘉宁刚进府,还不熟悉,你整天绷着脸,谁敢看你?」 是她她也害怕,妹妹年纪小看不出来,她却知道兄长并不喜欢继母与妹妹。 郭骁给妹妹面子,冷冷扫宋嘉宁一眼,转身朝院内走去,才走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郭骁六岁习武,耳聪目明,立即回头,就见他胆小的新妹妹双颊通红,长长的眼睫毛不安地扑闪,一只小胖手掩耳盗铃地捂着肚子。 庭芳扑哧笑了,摸摸妹妹头:「嘉宁别急,一会儿就吃饭了。」 宋嘉宁偷偷撇嘴,哄谁啊,见完母亲还要去敬茶,今天早饭肯定比前两天晚。 郭骁注意到了她嘟起来的小嘴儿,莫名心情好转,长这么胖,肯定能吃,该,就让她饿肚子。 年轻气盛的世子爷唇角微扬,率先进了内院,兄妹三人一块儿在堂屋等。 后院,林氏带的两个丫鬟与春碧、杏雨分成两侧守在门外,低着脑袋,各怀心事。内室,高大雄伟的男人将娇小柔弱的妻子抵在衣柜上,一手扣她后脑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一次又一次地吃她红润的嘴儿。 林氏不习惯白日做这个,一开始想躲,但越躲他亲得越孟浪,林氏便柔顺下来,等他吃够。 第23章 可是嘴唇都疼了,他好像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林氏怕耽搁敬茶,趁他薄唇稍微离开的空隙,急着道:「国……」 话没说完,又被他堵住了嘴。林氏蹙眉,她不想逆他的意,但今儿个是她第一次见国公府众人的大日子,这种场合迟到,太夫人不会觉得是他儿子胡闹,只会认定她这个儿媳不正经,勾得男人丢了分寸。 手推不开他,林氏无奈,在他的大舌头凑过来时,慌乱紧张地咬了一口。 郭伯言吸了口气,终于松开她柔软嘴唇,黑眸不悦地盯着她。 林氏看他一眼,马上垂眸,低声解释道:「国公爷,该去敬茶了,迟到不好。」 她努力保持平静语调,脸颊却早被男人缠绵不休的吻弄红了,娇艳妩媚。郭伯言摸摸她细细滑滑的脸,哑声道:「我知道,只是看见你,便挪不动脚。」怎么会有这么美这么招人疼的女子,要几次都不觉得够。 林氏抿了抿唇。 郭伯言轻笑,最后亲了一口,意犹未尽道:「回来再继续。」 林氏不语,快步去镜前整理衣裙,万幸郭伯言只是多亲了会儿,并没有扯她衣裳。 一盏茶的功夫后,新婚夫妻一前一后来了前院。 「父亲,母亲。」郭骁兄妹同时行礼,庭芳飞快地看了一眼继母,郭骁一眼都没看。 郭伯言瞅瞅傻在那儿的宋嘉宁,先向林氏介绍他的一双子女:「这是平章,脾气随我,不太爱笑。这是庭芳,从小跟在太夫人身边,温婉明理,这府里你有什么不懂的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可以找庭芳。」 林氏颔首,从丫鬟秋月手中接过她提前准备好的两份见面礼,分别交给郭骁兄妹,柔声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兄妹俩异口同声:「多谢母亲。」 林氏这才看向她的宝贝女儿,就见女儿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林氏心中一惊,难道女儿在这边受了什么委屈? 郭伯言也发现了宋嘉宁的不对劲,但他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如果宋嘉宁真受了委屈,多半也与他的一双儿女有关,他就算要管,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过问。一边是子女一边是林氏,寒谁的心都不合适。 「安安,过来拜见父亲。」礼数为上,林氏按捺下心头的疑惑,笑着唤道。 宋嘉宁走到母亲身边,乖乖地喊郭伯言父亲,声音却细细弱弱,蚊子似的,然后连抬头仰望这个男人的力气都快没了,饿得头昏眼花。刚认完亲,肚子又一阵乱叫,宋嘉宁好难受,求助地望向母亲,她真的要站不稳了。 林氏多了解女儿啊,一下子就懂了,无奈地将强撑着的女儿搂到怀里,低声对郭伯言道:「国公爷,安安打小不禁饿,咱们等她吃点东西再过去吧,不然我怕她在太夫人那边惹笑话。」话里带着几分尴尬。 宋嘉宁丢死人了,一头扎进母亲怀里,谁都不好意思看。 弄清缘由的郭伯言却朗声大笑,揉揉小丫头脑袋,高声吩咐丫鬟去端糕点。 国公爷新婚第二日,三房人都要去太夫人那边用早饭,不过郭伯言前院的厨房还是准备了几样糕点,留着主子们回来用。所以国公爷突然传糕点,厨房很快便端上来三个精致的白瓷盘子,一盘放在郭伯言、林氏中间的紫檀木桌上,一盘放在郭骁那儿,一盘摆在两位姑娘中间。 五样糕点,一块儿紫薯豆沙糕,一块儿红枣糕,一块儿豌豆黄,一块儿桂花糕,一块儿莲蓉酥,众星拱月般,露出盘子中央的小小牡丹花纹,勾人食欲又赏心悦目。糕点刚出锅不久,散泛着白雾的热气,香气扑鼻。 宋嘉宁馋的直流口水,但她能感受到屋里四人盯着她的视线,便强忍着,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林氏见郭伯言没有嫌弃女儿的意思,笑着道:「安安快吃吧,一会儿咱们就要走了。」都饿成那样了,已经没了矜持的必要。 「我也吃一块儿。」知道妹妹不好意思动手,庭芳体贴地道,伸手捏起那块儿莲蓉酥。 林氏目光微变。女儿不怎么爱吃干巴巴的酥食,大姑娘恰恰拿走了莲蓉酥,是她自己喜欢,还是经过前两天的相处,看出女儿的口味儿了?若是后者,这姑娘可真是心细,更是心善,这么快就接纳继母带来的妹妹了。 当娘的暗中熟悉国公府众人,宋嘉宁此时眼里只有吃,既然大姐姐先动手了,她也不装模作样了,伸出小胖手捏起一块儿紫薯豆沙糕,低头,一口咬了半个。真不是她饿极了,实在是这糕点太小。 紫薯绵软香甜,里面的豆沙馅儿更是甜的让人满足,宋嘉宁吃的开心,想也不想又拿了一块儿红枣糕,同样两口下肚,然后这次她没急着拿,而是偷偷瞄了瞄坐在斜对面的国公爷继父。水汪汪的杏眼,憨憨傻傻却偏做出小聪明的动作,更叫人喜欢。 郭伯言笑:「吃吧,吃完了父亲这儿还有。」 宋嘉宁放心了,羞答答地拿走了豌豆黄。 林氏看着女儿吃完,及时道:「好了,先垫垫肚子,别吃太多,喝口茶咱们就走了。」 宋嘉宁根本没吃够,但母亲发话,她乖乖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两口,擦擦嘴角,懂事地看向母亲。 林氏再看郭伯言,郭伯言点点头,率先站了起来。出了门,他与林氏并肩走在前面,宋嘉宁姐妹俩落后几步,郭骁排最后头。林氏昨日进门便被抬到新房了,国公府哪都没见过,郭伯言边走边给她介绍。 一行人就他敢肆无忌惮地说话,宋嘉宁不由也跟着听,注意力可集中了,走着走着,左边肩膀被人戳了一下。宋嘉宁下意识往左边转,一仰头,意外撞进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正眼看郭骁。 十六岁的世子爷,生的俊眉修目,与记忆深处三十岁的世子爷很像很像,却又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而立之年的他,如冷山苍松,即便在最热情的晚上也是冷着脸,现在的他虽然冷,身上却没有积年已久的威压,神色寡淡,只会让人看出他瞧你不太顺眼,不至于联想到什么可怕的责罚。 第24章 但宋嘉宁还是第一时间收回视线,悄悄往庭芳那边靠了靠。 只是,肩膀又被人戳了一下。 宋嘉宁不解地扭头,与此同时,少年郎抬手到她面前。那手白皙修长,掌心如美玉,美玉之上,托着一块儿樱花大小的紫薯球。宋嘉宁还饿着呢,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可她有自己的骨气,不想吃郭骁的东西。 一个把她当狐媚子看的男人,一个从骨子里压根看不起她的人,前世她身不由已没办法,现在,宋嘉宁想远远地躲着他,只做名义上的兄妹,不用频繁相处。 摇摇头,明确拒绝后,宋嘉宁目视前方,一心走自己的路。 可是那只手又来戳她了,宋嘉宁不予回应,他就一直戳,一下比一下使劲儿,戳得宋嘉宁疼死了,却摄于郭骁的身份与余威,敢怒不敢言。为了避免吃更多的苦头,宋嘉宁果断抛弃那点小骨气,绷着脸去拿郭骁手心的紫薯球。 哼,她只拿不吃,回头就扔了。 想的挺解气,但就在宋嘉宁的小胖手即将碰到那颗漂亮的紫薯球时,少年郎白皙干净的手掌突然往上去了,宋嘉宁本能地仰头,看见郭骁直接将紫薯球整个塞进口中,鼓着半边腮帮子,两三口就咽下去了,目光戏弄地与她对视。 宋嘉宁真没想到年轻的郭骁竟然是这种世子爷! 说不生气是假的,好在宋嘉宁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而且本来就对郭骁的吃食没兴趣,因此她愤怒的小火苗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乖乖走路。她身后,郭骁意外地皱皱眉,在父亲的临云堂,亲眼目睹继妹贪吃的没出息样后,他几乎已经卸下了对她的防备,可现在,他这么欺负她她都沉得下气…… 回想她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杏眼,郭骁突然有点捉摸不透这个胖妹妹了。 畅心园转眼就到,太夫人当中坐着,一身华服面带微笑,二房、三房两家人分别坐在两侧,瞧见兄嫂来了,两房人同时站了起来。国公爷郭伯言几乎天天见,没啥可看的,几道视线同时落到了新夫人林氏身上。 新妇敬茶理该打扮地隆重点,但林氏自知身份尴尬,只穿了一件大红色妆花褙子,头上戴根早上郭伯言亲手帮她插上去的红宝石凤尾簪,耳朵上戴着一对儿珍珠耳坠,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多余的饰物了。 打扮的简单,却掩饰不住她天生的美貌,肤若凝脂眉眼如画,便是走近了,也看不出她已经有了一个十岁的女儿。脸蛋清丽水嫩,但毕竟已为人母,当了四年多寡妇,昨夜枯木逢春再受雨水滋润,今早便如雨后新开的海棠,娇艳逼人。 这样的美色,堂中的男人们,上至郭伯言的两个亲兄弟,下到才两岁的四公子尚哥儿,都呆呆地看着林氏,只不过郭二爷、三爷回神够快,没让身边的妻子抓到,小辈们就多愣了片刻,听到大伯父一声轻咳才尴尬垂眸。 人都到齐了,新婚夫妻先敬茶。 太夫人对林氏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那晚林氏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偶然被他儿子劫持的妇人,两家没有任何关系,太夫人惊艳过林氏的美貌后,还注意到了林氏身上的书香气,清雅如兰,若非如此,太夫人哪能那么轻易答应儿子娶一个寡妇? 私心里,太夫人就不太相信林氏能有多坏。 喝了茶,太夫人和蔼地对林氏道:「今日起,你便是咱们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既要照顾好伯言他们爷四个,也要与妯娌和睦相处,宽厚待人。我年纪大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全家一条心,每天都和和美美的。」 林氏恭声道:「儿媳谨记母亲教诲。」 太夫人笑眯眯拍拍她手,赏了一套赤金头面。 二房、三房与林氏见礼后,轮到宋嘉宁敬茶了,今日顺道着把她入族谱的事也办了。 「祖母喝茶。」举起茶碗,宋嘉宁甜甜道。 太夫人喜欢这胖丫头,高高兴兴喝了茶,赏了宋嘉宁一个郭家姑娘都有的金镶玉璎珞,亲手帮她戴在脖子上。宋嘉宁乖巧道谢,再依次去给二爷夫妻、三爷夫妻敬茶,一时堂屋回荡的全是她甜濡的声音:「请二叔用茶」、「请二婶母用茶」…… 繁缛的礼节走完,早膳散席后,太夫人叫长子夫妻先回房休息,孩子们聚在一块儿熟悉。 今儿个天气不错,日头暖融融的,庭芳做东,请哥哥妹妹们来她的玉春居玩。 没有长辈约束,气氛活跃多了,特别是二房的双生子郭符、郭恕,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宋嘉宁左右两边的椅子,撺掇宋嘉宁喊二哥、三哥。宋嘉宁两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热情又不带邪念的同辈少年,小脸蛋红红的,喊得特别乖。 郭符、郭恕高兴极了,家里又多了新妹妹,娇娇软软的,逗起来多好玩。 有人却嘟起了嘴。 三房的云芳只比宋嘉宁大一岁,原来她是国公府最小的姑娘,最受长辈哥哥们喜欢,现在大哥继续冷脸,二哥三哥却都去讨宋嘉宁欢心了,突然被冷落的云芳很不开心。生了会儿闷气,她故意大声问宋嘉宁:「四妹妹,听说今早你饿哭了?」 宋嘉宁脸刷的红了,她是很饿,可没有哭啊。 眼看郭符、郭恕都不笑了,震惊地瞅着她,丢脸事被当众拆穿的宋嘉宁,这会儿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低着脑袋,无措地攥紧手。 窗前一人独坐的郭骁,漫不经心扫眼宋嘉宁,无声嗤笑。 庭芳是好姐姐,刚要替妹妹解围,郭符突然笑了,摸摸宋嘉宁脑袋,满不在乎地道:「谁没饿过肚子啊,去年我跟你三哥上树掏鸟,我娘罚我们闭门思过,还不给饭吃,饿得我蔫蔫的,跪都跪不动。」 「对对对,我也是。」郭恕马上附和道,「饿得我气都喘不上来了,跟快死了似的。」 宋嘉宁惊喜地抬起头,原来不止她会饿成那样啊? 第25章 胖妹妹转悲为喜,郭符、郭恕兄弟互视一眼,都很得意。 云芳气得在桌子底下扯帕子,双生子亲妹妹兰芳好笑摇头,一点都不气。哥哥们太烦人,她还巴不得多个妹妹吸引哥哥们的注意力呢,免得天天去她那边捣乱。 窗边,看着两个堂弟继续讨好宋嘉宁,而宋嘉宁也被他们逗得笑眼弯弯,郭骁目光更冷了。 他送她紫薯球的时候,她怎么没笑?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知道他没打算真给她吃。 说说笑笑,一个时辰不知不觉过去了,郭符、郭恕哥俩还没稀罕够新妹妹,郭骁放下茶碗,起身道:「散了吧,别等婶母们派丫鬟来找。」除非逢年过节,国公府三房分别在自己的院中用膳,这会儿厨房估计已经开始准备了。 他是长兄,素有威严,郭符、郭恕离开座位,对宋嘉宁道:「安安先回去,下午咱们去逛园子。」 宋嘉宁点头道好,不远处郭骁眉峰挑了挑。安安,半日功夫未到,堂弟们叫的倒亲热。 分开后,郭骁带着庭芳、宋嘉宁一起去临云堂。 两个小姑娘并肩走在后面,宋嘉宁边走边回想刚刚郭符、郭恕、兰芳兄妹对她的和善,无意识摸摸胸前坠着的金镶玉璎珞,宋嘉宁突然意识到,国公府的生活,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可怕。二房、三房的长辈们她还不熟悉,但这些同辈兄妹中,除了三房的云芳姑娘话里带刺,其他几个对她都挺好…… 念头未落,瞥见前面郭骁挺拔的背影,宋嘉宁默默把郭骁、云芳姑娘归于了一类,都是以后她要躲着点的。 「安安,母亲平时有什么喜好吗?」离临云堂越来越近,庭芳好奇地问妹妹,之前不知道妹妹还有个娇娇的乳名,现在知道了,自然怎么亲昵怎么叫。 宋嘉宁想了想,一样一样介绍道:「她喜欢读书、练字、作画,有时候也会做做针线。姐姐别担心,我娘……」说到一半,郭骁突然回头,目光犀利冰冷,宋嘉宁不禁缩了缩肩膀,尴尬改口道:「咱们母亲特别温柔,很好相处的。」 庭芳拉住妹妹小手,心中稍安,继母端方清雅,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临云堂。 这个上午林氏也挺忙的,要接受国公府一众管事、嬷嬷的拜见,恩威并施。她是寡妇出身,下人们恐怕心里都存着轻视的念头,好在郭伯言一直陪着她,男人床帏间孟浪轻狂,在外人面前却沉稳肃穆,有他给林氏撑腰,那些管事们暂且表现地都很恭敬。 见完最后一波管事,林氏有点支撑不住了,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纤弱女子,昨夜又被郭伯言接二连三冲撞,林氏只觉得腰都要断了,往后院走时苦苦忍着不去扶,但脸色却苍白一片,头冒虚汗。 郭伯言见了,突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托一提,轻而易举的架势,仿佛怀里的美人轻若孩童。院子里站着两个丫鬟,身后跟着秋月,林氏玉白的脸庞登时红了,躲进郭伯言胸口,窘迫道:「我能走,您别这样。」 郭伯言顿在原地,瞅瞅她绯红的脸,他笑笑,大手在她腰上轻轻按了下。 林氏险些痛呼出声,越发往他身上扑,好躲开他手,无意中投怀送抱。她柔若蒲草,抱着她纤细柔软的身子,郭伯言突然觉得,他长得这么健壮魁梧,仿佛天生就是在等她一样,等着给她依靠,等着给她前所未有的享受,就像昨晚,她如哭似泣,眼中的每一次震惊都告诉他,那个姓宋的短命男人,根本就没能让她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去拿清心霜。」跨进堂屋之前,郭伯言冷声吩咐守在门外的春碧、杏雨。 二女互视一眼,春碧去拿药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便折了回来,站在内室门口请示。里面床上,郭伯言正试图解开林氏衣裙,林氏红着脸死死捂着,说什么都不肯,骤然听到春碧的声音,林氏吓得心神失守,郭伯言趁机大手一扯,林氏的裙子连同里面的中裤,便都被郭伯言拽走了,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腿儿,白虽白,上面却布满了青色的指印儿与点点红色细痕,全是被郭伯言啃出来的。 怔愣过后,林氏慌得扯过被子,整个人都躲了进去。 郭伯言隔着被子捏捏她的小细腿,前一瞬还在笑,下一瞬抬头喊丫鬟进来时,脸上便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春碧低头进门,规规矩矩地将瓷瓶送到郭伯言面前,只用余光偷偷瞄向床上。薄纱笼罩,帐中新夫人躲在被窝里,明明什么都没露,却犹如娇花暗藏,诱人去捉。 「出去。」接过药,郭伯言正要掀开帐子,忽见春碧还杵在那儿,顿时沉下脸来。 春碧打个哆嗦,慌忙退了下去。 目送丫鬟离开,郭伯言这才脱了靴子钻进帐中,俯身凑到林氏脑袋那边,试探着往下拉被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男人宠爱女人时才有的轻佻与愉悦:「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看过,出来,我给你揉揉。」 「我自己来。」林氏紧紧攥着被子,颤着音道。前夫是举人,人前温润如玉,房中也是翩翩君子,虽也喜欢与她亲近,却从未说过什么荤话,亦未在白日做过非礼之事。现在郭伯言这样,她真的很不习惯。 郭伯言是武将,行事可不讲究书生君子那一套,只喜欢随心所欲。好好说话林氏不配合,他便干脆猛地掀开被子,三两下就把林氏仅存的几件衣裳都扒了,逼得林氏只能往他怀里躲,至少挡住前面。 郭伯言火气上涌,但顾忌她身体太弱,他强行压下那股邪火,一手抱着她,一手取下瓷瓶塞子,捏着瓷瓶朝她背上、腰间、腿上分别点几下,然后依次揉匀药膏。他这双手,攥惯了缰绳握久了刀剑,指腹掌心都有厚厚的茧子,此时轻轻地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移动,有一点点疼,又有许多许多的痒。 林氏气息渐渐不稳,那是她控制不住的反应。 郭伯言又不是聋子,看看她红透的耳根,他喉头滚动,趁帮她抹腰间的药膏时,手掌突然一转,修长手指毫无预兆地扣住城门,润如春雨过后。林氏惊呼一声,闭着眼睛去抓他手,郭伯言猛地覆身其上,举着她双手,俊脸几乎与她相贴。 第26章 林氏呼吸不稳,香腮飞霞。 郭伯言亲亲她闭着的眼睛,沙哑地逗她:「素了太久,昨晚没吃够?」 林氏脸更红了,心里有羞有苦,如果身体真能被她控制,他怎么有机会羞辱她? 郭伯言无暇猜测她心事,一边亲她修长的脖子,一边急切地解裤带。都这样子了,林氏再不愿荒唐也自知躲不过,唯有乖顺地等着,就在此时,门外忽的传来杏雨的声音:「国公爷,夫人,世子与两位姑娘回来了。」 林氏心头一喜。 郭伯言剑眉倒竖,换一天,随便哪天,他都不会停,但今日,林氏还没与孩子们正式谈过。 「不用高兴,饭后饶不了你。」在她耳边留下一句威胁,郭伯言沉着脸先去更衣。 林氏抓起被子,平复片刻,不得不在郭伯言灼热的注视下捡起一件件被他甩走的衣裳,硬着头皮穿好。坐到梳妆镜前梳头时,林氏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刚刚被郭伯言占了很多便宜,但他的药膏确实管用,好像没那么酸了。 紧赶慢赶,夫妻俩还是让三个子女等了足足一刻钟。郭伯言淡然自若,林氏没他的脸皮,对上三个孩子的那一瞬,她微微红了脸。郭骁守礼,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继母,庭芳单纯不知事,误会继母脸红是因为害羞,只有宋嘉宁,杏眼在母亲与继父脸上一扫,便猜到怎么回事了。 上辈子,宋嘉宁一直活在笼子里,她逃不出去,不知道往哪逃,也没想过逃,浑浑噩噩过了数年吃了睡睡了吃的金丝雀一样的日子,心眼没长,但在男女房中事上,拜梁绍、郭骁所赐,宋嘉宁几乎无所不知,男人们喜欢她什么样,她被人欺负完了是什么样…… 低下眼帘,宋嘉宁尴尬地捏了捏手指头,不知道该替母亲高兴得到了继父的宠爱,还是替母亲心疼。有宠是好事,但诸如郭伯言、郭骁父子这样的武夫,过于频繁的宠爱简直与日夜耕地劳作没什么区别,那叫一个腰酸背痛。 她装傻,郭骁是不上心,郭伯言在子女面前话少,林氏便与庭芳聊了起来,一个温柔想当慈母赢得继女的信任,一个乖巧想与继母和睦相处,两人竟然越谈越投机,饭桌上全是她们的声音,其他三人都没怎么插话。 饭后,郭骁兄妹走了,宋嘉宁留了下来,林氏一进门,她也从太夫人那儿搬到了临云堂,就在林氏后面的院子里。 「国公爷先休息,我送安安回房。」林氏牵着女儿,恭声对郭伯言道,不是想躲他,而是想问问女儿这两日在国公府的情况。 郭伯言明白,点点头。 「娘,国公爷对你好吗?」到了宋嘉宁的小院子,一进屋,宋嘉宁便忍不住关心母亲。 林氏与女儿一并坐到床上,弯腰点点女儿鼻尖儿:「怎么还叫国公爷?」被郭家人听到,不好。 宋嘉宁反应过来,懊恼道:「我又忘了。」 林氏笑,抱住女儿不叫女儿看她眼中的苦涩:「没事,安安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多与郭伯言睡几次,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确定提前进府的女儿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并且与郭家的兄妹们相处地还算融洽,林氏放心地走了,到了她的浣月居,想到等在里面的男人,林氏情不自禁放慢脚步,由衷希望郭伯言挡不住困乏,已经睡下了。昨晚她没睡好,他出的力气更多,应该困了吧? 「夫人回来了。」 春碧、杏雨、采薇一同朝她行礼。 林氏点点头。 采薇与秋月一样,都是她带进府的大丫鬟,也是她的心腹。春碧、杏雨是郭伯言身边的老人,昨日她进门就在这边帮忙了,现在……按理说她用不着这两个丫鬟,候在这儿,或许是郭伯言的意思,他走哪儿她们跟到哪儿服侍? 林氏不懂,她只是个商家女,国公府内都有哪些异于小门小户的规矩,她需要时间摸清楚。 按下这点小疑虑,林氏刻意放轻脚步,进了内室,透过刺绣屏风一看,男人果然躺下了,面朝这边,闭着眼睛。林氏心中稍安,既然郭伯言已经睡了,她便屏气凝神坐到书桌旁,随手拿出一本书。 纤细如花的女人,穿着大红褙子端坐于桌前,隔着薄纱刺绣屏风,郭伯言看不清林氏的脸,只能看见她朦胧的身影,偶尔翻动书页。那么安静温柔,姣好地像一朵静静开在枝头的花,谁去打扰,便是天大的亵渎。 莫名地,郭伯言焦躁的欲望慢慢平复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低声道:「还不歇下?」 林氏心一颤,余光扫眼屏风,她立即合上书,不紧不慢地走到屏风后,脱了外衣搭在衣架上,垂眸敛目来到床边。郭伯言往里挪,给她让出地方,林氏轻声道谢,神色恬静地躺好,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腹部,犹豫片刻,还是对着帐顶解释道:「方才怕惊动国公爷,所以……」 耳边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林氏及时闭上嘴。 郭伯言自然不信她,但也没有拆穿,伸出手臂让林氏躺过来,他搂住她细细的小腰。将人带到怀里,郭伯言闻闻她清香的发丝,平静道:「歇完晌,把安安叫过来,你们娘俩一块儿跟岑嬷嬷学学拜见贵人的礼仪,明日好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 太夫人膝下三子一女,女儿便是当今淑妃娘娘,育有端慧公主,因是宣德帝唯一平安长大的女儿,深受宠爱。现在郭伯言娶了续弦,淑妃身为亲妹妹,想见见新嫂子也是情理之中。 林氏前一刻还在担心郭伯言白日胡闹,听了这话,她又开始担心宫里的情形了,不安道:「我与安安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会不会无意冲撞娘娘?」林氏家境不错,但再富裕也只是一介平民,林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一位国公爷绑在一块儿,更有机会进那座威严的皇宫。 郭伯言拍拍她背,笑道:「放心,娘娘脾气随母亲,宽厚大方,不会为难你们的。」 第27章 林氏只能默认。 「睡吧,累了半晌了。」郭伯言低头,看着她眼底的青黑说。 林氏怔住,下意识去看他,正好落尽男人深湖一样的眸中。她心里一慌,匆匆垂下眼帘。 「我去前院。」她太美,只是一个慌乱的怯怯眼神便叫他动情,但郭伯言知道她身体的情况,不想让她睡不安稳,那就只能自己离开。下了床,郭伯言利落穿上衣裳,临行前回头,就见她受惊的兔子般闭上了眼,郭伯言笑笑,虽然没吃到肉,却意外神清气爽。 跨出堂屋,一眼看到门前的春碧、杏雨。 郭伯言皱眉:「有事?」前院丫鬟跑林氏这边做什么? 春碧抿唇,杏雨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前日国公爷叫我们过来帮忙,现在夫人进门了,还请国公爷示下。」 郭伯言马上道:「回去,若非有事,不必过来。」 两个丫鬟便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秋月、采薇互相瞅瞅,一个留在外面守着,一个进屋去禀报夫人。林氏坐在床头,听完秋月的话,再联想刚刚郭伯言的克制隐忍,心头慢慢升起一丝慰藉。郭伯言仗势欺人,逼得她改嫁与他,不过,看郭伯言的做派,虽然好色,却也并没有一味地把她当寡妇轻贱。 这样便好,她努力当个贤妻良母,他在大事上给她体面,夫妻和顺,孩子们才能安心长大。 林氏严于律己,歇了半个时辰便起来了,那边宋嘉宁有娘疼,连续吃了两顿饱饭,今日的晌午觉睡得特别舒服享受,大丫鬟双儿来叫她,她哼唧着就是不肯起来,抱着被子往里面滚。双儿、六儿原是太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稳重懂事,比宋嘉宁从林家带来的强多了,太夫人喜欢宋嘉宁才改名赏给她的,但毕竟是新丫鬟,不敢太逼着主子,两人就把与宋嘉宁一块儿长大的九儿叫了过来。 九儿太了解宋嘉宁,笑嘻嘻站在床边道:「姑娘醒醒,夫人叫厨房做了几样拿手点心,请您过去呢。」 宋嘉宁睡得香,前面丫鬟们说话她都没听清,唯独九儿这句听清了,揉揉眼睛转了过来,打着哈欠问九儿:「真的?」 九儿笑道:「当然是真的,夫人听说姑娘这两日吃得少,别提多心疼了。」 宋嘉宁满足地笑了,有娘惦记就是不一样。 想着好吃的,宋嘉宁不困了,伸个懒腰坐起来,乖乖地让丫鬟们服侍。 林氏确实给女儿准备了填肚子的糕点,郭伯言从太夫人那儿借了岑嬷嬷过来,看到桌上的几样吃食,打趣道:「我说安安怎么那么胖,原来都是你惯出来的。」 林氏看眼面带微笑的岑嬷嬷,无奈道:「我也不想惯她,可这孩子天生胃口大,吃少了就蔫蔫的,还为此生了几次病,我就不敢管了。」 岑嬷嬷笑:「夫人不必担心,四姑娘眉眼随您,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胚子,胖点也不碍事。」她在太夫人身边伺候,见过新来的四姑娘,其实也没有太胖,这会儿脸蛋肉嘟嘟的,过两年开始长身段了,自己就会瘦下来,顶多长得丰满些。 说话间,宋嘉宁来了,见郭伯言与岑嬷嬷都在,不由拘谨起来。 林氏把女儿叫到身边,柔声道:「明日咱们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一会儿岑嬷嬷教咱们如何行礼,安安要用心学,知道吗?」 宋嘉宁好眠过后红润润的脸蛋,一下子就白了。 淑妃她不认识,但淑妃的女儿端慧公主她见过啊,如果不是端慧公主叫她进宫,她怎么会被荔枝噎死?刚重生那几天,宋嘉宁每晚都会梦到端慧公主,梦见端慧公主罚她长跪不起,跪得她膝盖都磨出血了…… 小丫头比她娘还胆怯,听说要进宫就怕成这样,郭伯言既好笑,又下定决心改掉继女身上的小家子气。府里三个姑娘的仪态都是岑嬷嬷教出来的,端庄优雅,等明日从宫里回来,他即刻安排岑嬷嬷教导继女。 「安安过来。」坐正了,郭伯言朝女儿招手。 宋嘉宁白着脸走了过去。 郭伯言低头,认真地问女儿:「你管我叫什么?」 他这张脸与三十岁的郭骁太像,宋嘉宁不敢多看,垂眸唤道:「父亲。」 郭伯言嗯了声,摸摸她脑袋,自信道:「对,现在你是我郭伯言的女儿,是卫国公府的四姑娘,安安你记住,有为父给你撑腰,除了皇子公主,整个京城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人能欺负你,谁不老实,回头告诉你三个哥哥,让他们欺负回去。」 小孩子吵架,他不方便出手,子侄们却不用忌惮。 宋嘉宁暗暗腹诽,欺负她最厉害的就是郭骁与公主,一个亲儿子一个亲外甥女,郭伯言能给她撑腰? 但宋嘉宁吃完一块儿甜甜的绿豆糕就想通了,前世端慧公主嫉妒她「抢」了郭骁才看她不顺眼,这辈子她与郭骁是清清白白的兄妹,端慧公主没必要针对她。 吃饱了,宋嘉宁乖乖跟岑嬷嬷学规矩,翌日太夫人领着长房一家五口,进宫拜见。行到宫门,郭伯言要去面圣,下了马,他沉声嘱咐儿子:「公主刁蛮顽皮,庭芳管不住,你当哥哥的看着点,别让安安受委屈。」 郭骁颔首。 郭伯言去扶太夫人。 郭骁原地站了会儿,目光掠过两位长辈的马车,慢慢落到了最后面那辆。丫鬟上前挑帘,露出里面妹妹与宋嘉宁的身影,再看看亲自扶祖母下车的父亲,郭骁自然而然地走到妹妹们这边,扶亲妹妹庭芳。 庭芳朝哥哥微微一笑。 宋嘉宁探身出来,看到等在车前的郭骁,郎眉星目,鬼使神差记起了前世多次扶她下车的那个冷峻世子爷,然后习惯地朝他伸出小手。郭骁见了,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笑意,随即转身,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宋嘉宁反应过来,庆幸不已,幸好郭骁没扶,扶了她还得欠他一个小忙。 第28章 现在这样挺好的,他冷着她,她躲着他,井水不犯河水。 长春宫,温暖如春的暖阁里,淑妃正与九岁的女儿端慧公主说话。 「娘,大舅舅为什么要娶一个寡妇?」端慧公主靠在母亲身旁,嘟着嘴问。她在宫中四处玩耍,好几次都听到小宫女、太监们议论大舅舅的婚事,话语里都在嘲笑新舅母的身份。端慧公主开始不懂,后来弄明白寡妇的意思了,她特别生气,气宫里的人议论舅舅,气那个寡妇舅母连累舅舅。 「娘也不知道啊。」淑妃瞧着自己新涂的艳丽蔻丹,漫不经心地说。 端慧公主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叫她舅母。」 淑妃这才抬眼,轻斥女儿:「不许胡闹,至少在你舅舅面前要守规矩。」 她也不喜欢有个寡妇嫂子,长兄被美色迷惑任意妄为,却害她成了其他妃嫔口中的笑柄,淑妃不怪兄长,只怪林氏不守妇道勾引男人。但当着兄长的面,该给林氏的体面还得给,免得林氏在长兄耳边吹枕头风时,她这里落下把柄。 端慧公主虽然年纪小,但宫里长大的孩子,心窍早开,这种简单的道理还是懂的。 没过多久,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太夫人等人到了。 亲娘来了,淑妃高兴地带着女儿去院中迎接,宫里规矩多,但在主妃各宫,是一板一眼还是轻松惬意,全看各妃子的喜好。淑妃习惯简单轻松点,宣德帝也喜欢她这样,是以每个月都要过来几次,宠爱从未断过。 「臣妇拜见娘娘。」太夫人领头行礼。 林氏等人紧随其后。 宋嘉宁是进过一次宫的人,好歹见过一点世面,现在又有太夫人、母亲陪着,她并没有怎么紧张,按照岑嬷嬷教的,规规矩矩地行礼,任谁也挑不出任何差错。淑妃上前扶母亲,目光飞快扫过林氏母女,先是意外林氏过分的美貌,随即又被便宜侄女胖嘟嘟的脸蛋惊了一下,转瞬恢复平静。 「娘,我大哥可真有福气,瞧瞧我这位新嫂子,都快把宫里新进的美人比下去了。」挽着太夫人胳膊,淑妃笑盈盈地夸赞林氏。 林氏面颊微红,低头道:「娘娘谬赞了,能得到国公爷的错爱,是我三生有幸。」 淑妃笑笑,接着夸宋嘉宁:「嘉宁是吧?长得可真好看,看着就招人稀罕。」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弯腰替宋嘉宁戴上:「这是姑母的见面礼,姑母最喜欢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以后姐姐进宫了,嘉宁也跟着来,你们一块儿陪姑母解闷。」 她盛装打扮,眉眼与太夫人有几分相像,年轻明艳,宋嘉宁见她笑得亲切可亲,便乖乖巧巧地道:「谢姑母赏赐。」 淑妃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转身介绍女儿:「这是端慧,比你小一岁,以后你们就是表姐表妹了。」 端慧公主明白虚与委蛇的道理,但她年纪小,做不来母亲的炉火纯青,心里不喜欢林氏,现在发现林氏带进国公府的女儿居然长得这么好看,比她这个公主都强,端慧公主立即把宋嘉宁也厌恶上了,倨傲地扬着下巴,不太高兴地盯着宋嘉宁。 一个商女寡妇的女儿,也配与她姐妹相称? 她这模样,与宋嘉宁记忆中的端慧公主完完整整地对上了。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意识到端慧公主从小就趾高气扬,宋嘉宁哪敢叫人家表妹,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公主」。 端慧公主稍微满意了点,勉强应了声,转身去找庭芳了,亲昵地抱住庭芳手臂:「表姐,你都好久没进宫了,还有表哥。」歪着脑袋,欢喜地看着穿一身牙白色锦袍的郭骁。 宋嘉宁忍不住偷偷地观察这对儿青梅竹马。上辈子遇见郭骁时,她十八,郭骁二十四,男人二十出头还没娶妻,算是很少见的,但皇家公主出嫁一般都比较晚,郭骁如果在等端慧公主,就能理解了。后来京城好像出了一堆事,她不清楚内情,只知道端慧公主的婚事被耽误了,直到给先帝守完三年孝,才由新帝赐婚。 郭骁专宠她七年,算得上盛宠,可郭骁为了端慧公主苦等十来年,熬到三十出头还没成婚,这才叫真正的痴情啊,若非好事多磨,郭骁早早娶了端慧公主,哪还有她的所谓「专宠」?宋嘉宁唯一不明白的,是郭骁既然那么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何必又来夜夜找她?单纯为了解决身体需要? 应该就是这样吧,端慧公主耽误郭骁那么久,不好意思计较,才默许了她的存在,快成亲了才找找她的茬。 宋嘉宁真想看看这对痴情男女年少时是如何相处的,想必十分温馨动人。 她眨着水汪汪的杏眼偷瞄,郭骁注意到了,猜不透宋嘉宁在看什么,淡淡朝表妹点点头。 见礼完毕,众人移到暖阁说话。 淑妃与林氏不熟悉,太夫人从中热络气氛,淑妃给母亲面子,林氏有心处好姑嫂关系,三人言笑晏晏,表面上相谈甚欢。孩子们这边,端慧公主牢牢霸占了庭芳,每次庭芳想拉宋嘉宁加入谈话,端慧公主就蛮横打断,庭芳拗不过她,递给妹妹一个抱歉的眼神。 宋嘉宁一点都不在乎,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秀秀气气地吃桌上的糕点。皇宫就是不一样,梅花形状的山药糕精致好看,上面点缀一片金黄的桂花,香香的。乳白的山药入口即化,枣泥馅儿甜中带香…… 吃完一块儿,宋嘉宁瞄眼聊得正欢的庭芳与端慧公主,放心地去拿第二块儿,胖手指已经移到瓷盘上方了,对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宋嘉宁莫名心虚,慌不迭缩回手,红着脸抬头,撞上郭骁冷俊寡淡的脸庞。 宋嘉宁垂眸,捞起腰间的香囊把玩。香囊是母亲绣的,粉缎上绣了梅花,针脚细细密密的。 看完香囊,宋嘉宁余光又瞥向了桌上的糕点盘子,正偷偷咽口水,一个小太监突然走了进来,低头对淑妃道:「娘娘,今日皇上考校殿下们箭术,得知世子进宫了,特派人过来,宣世子去练武场一起比试。」 郭骁立即站了起来,朝长辈们请辞。 端慧公主眼睛亮亮的,跑到郭骁一侧,兴奋道:「我跟表哥一块儿去!」 第29章 郭骁管不了她,看向主座上的姑母。 「娘……」端慧公主拉着郭骁腰间的玉佩,娴熟地向母亲撒娇。 淑妃没当回事,笑道:「去吧,带嘉宁一块儿去,庭芳大了,来姑母这边坐。」侄女明年就要及笄了,皇子们也陆续到了婚配的年纪,淑妃不想皇上误会她有帮亲侄女搭桥牵线的意思。国公府深受皇上信赖,犯不着结交皇子徒惹猜忌。 庭芳乖顺地应了声。 宋嘉宁局促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要见皇上,她慌。 女儿为难,林氏也不敢让女儿往皇家那群男人身边凑,起身解释道:「娘娘,嘉宁年少不懂规矩,我怕她冲撞了几位殿下……」 淑妃却道:「嫂子多虑了,殿下们比武最喜欢有人助威,今天多个小表妹给他们鼓劲儿,他们只会高兴。」言罢朝郭骁摆摆手:「快去吧,别叫皇上等。」 郭骁行礼告辞,端慧公主开心地与他并肩,宋嘉宁最后看眼母亲,认命地跟了上去。 离开长春宫,不用忌惮长辈了,端慧公主瞅瞅落后几步的宋嘉宁,嘟嘴对郭骁抱怨:「表哥,大舅舅被那女人迷惑,你怎么不劝劝啊?」声音不高不低,故意要让宋嘉宁听见。 宋嘉宁低着头,紧紧抿着嘴。端慧公主怎么说她她都不介意,可她受不了旁人轻辱母亲。 「大人的事,你少搀和。」郭骁大步疾行,神色清冷。 端慧公主撇撇嘴,短短不满的功夫就被郭骁甩开了好几步,她小跑着追上去,扯住郭骁玉佩,软声软语地央求:「表哥你慢点走,我都跟不上了……」 郭骁侧身,看见表妹哀怨转喜的小脸,也看见落后了二三十步的继妹。穿粉裙的胖丫头,耷拉着脑袋好像谁欺负她了似的,红唇高高嘟着,越走越慢,简直把皇宫当成了她江南宋家的小宅小院,可以随心快慢。 「嘉宁。」郭骁不悦道。 宋嘉宁抬头,嘴还撅着。 郭骁脸色阴沉:「跟上。」 宋嘉宁怕他,「哦」了声,颠颠颠跑过来,跑的时候,肉嘟嘟的小脸蛋也跟着微微颤。端慧公主第一次接触这么胖的姑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继续大声跟郭骁说悄悄话:「表哥你看,她这样像不像猪?」 宋嘉宁脸红了,气得,但她假装没听见。 郭骁扫眼继妹红透的耳根,冷声质问端慧公主:「堂堂公主,学什么村妇?」声音也不低。 端慧公主万万没想到表哥会训她,偏偏她刚刚说的话确实有点粗鄙,无法反驳表哥,便狠狠瞪了宋嘉宁一眼。都怪这个姓宋的寡妇女儿,不然她怎么会被表哥训? 瞪完了,端慧公主继续去追郭骁,宋嘉宁走一会儿跑一会儿地跟着,想到郭骁那句「村妇」,越回味越想笑。郭骁貌似潘安文武双全,又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如果让他知道前世他看上的两个女人正是现在跟着他的「村妇」与「胖猪」,郭骁会不会气炸肺?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宋嘉宁还真想试试看。 胡思乱想,紧赶慢赶,两刻钟后,气喘吁吁的宋嘉宁,终于见到了皇家练武场,也见到了练武场中央的皇家父子。穿朱红龙袍的微胖男人自然是宣德帝了,至于宣德帝旁边高矮不一的四个皇子…… 宋嘉宁只见过三皇子赵恒,认出对方的瞬间,宋嘉宁仿佛在他头顶,看到了万丈金光。 练武场,除了皇家父子与四位皇子的弓箭师父褚阵,碰巧进宫的郭伯言也在。 宣德帝双手背后,看见远处朝这边走来的三个孩子,他意外地挑挑眉,目光在宋嘉宁脸上停留片刻,问郭伯言:「那个粉衣女娃,是你新认的女儿?」 郭伯言肃容道:「正是臣次女嘉宁,皇上,她刚进府,臣还没安排嬷嬷教她规矩,失礼之处还请皇上宽恕。」 宣德帝笑了笑:「爱卿言重了,朕岂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不过这孩子一脸福气相,确实招人喜欢。」 说话间,郭骁三人已经到了近前。 「父皇!」端慧公主笑容灿烂地扑到了宣德帝怀里。 宣德帝爱怜地抱住,拍拍女儿肩膀,看向郭家兄妹。 「郭骁拜见皇上。」郭骁领头行礼,因为常常进宫,与宣德帝熟了,他不必跪拜。少年身后,宋嘉宁提前得了郭骁指点,这会儿鼓足勇气站在郭骁右侧,微微落后一步,然后浑身僵硬地朝宣德帝福了一福:「臣女拜见皇上。」 十岁的女童,音色本就娇软甜濡,此时面圣心中敬畏,声音更轻了,一副小可怜样。 宣德帝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小丫头,示意两个孩子免礼,宣德帝另一侧,宋嘉宁的出现,却如一缕春风,在四位皇子中吹起了一丝涟漪。大皇子今年十八,体型健壮魁梧,武艺超群,宫中已有通房侍寝,美人会吸引他,漂亮的女童还不足以让他动心。 二皇子十七岁,在女色上同样开了窍,但与大皇子一样,对孩子没兴趣。 三皇子赵恒,今年十五,乃大皇子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天生口疾说话结巴,自幼孤僻不喜与人亲近,无论男女。现在别说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便是来个国色天香的妖娆美人,他也未必会正眼相看。 唯独十三岁的四皇子,一眼就喜欢上了新来的小表妹,这种喜欢,并非男人对女人的霸占渴望,而是单纯的好感,就像国公府二房的郭符郭恕兄弟,有了漂亮妹妹便想多跟她说几句话,哄她朝自己笑。 趁宣德帝询问郭骁功夫练得如何时,四皇子原地不动,人却偷偷地朝宋嘉宁挤眉弄眼。 可惜宋嘉宁谨记「进宫不能乱看」的规矩,老老实实地站在继父身侧,低眉顺眼哪都不看。四皇子是宫里最小的皇子,宣德帝未能免俗,对幺子更纵容宠溺些,所以四皇子胆子颇大,捡起一颗小石子,并且在郭伯言犀利的注视下,准确地丢到了宋嘉宁脚边。 第30章 宋嘉宁吓了一跳,吃惊地望了过去。 四皇子朝她笑,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左右两侧各有一颗尖尖的虎牙,为少年增添了几分顽皮。宣德帝天庭饱满气宇轩昂,膝下皇子公主也全都是人中龙凤,四皇子浓眉大眼虎虎生威,放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俊俏儿郎,但此时此刻,宋嘉宁却不受控制地被四皇子身边的那个少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三皇子赵恒,未来的天子。 前世宋嘉宁有幸见过一次这位潜龙,当时她跪得浑身麻木,狼狈地躺在地上,从下往上看,只觉得帝王山岳一般巍峨高大,如玉脸庞也似雨后山巅萦绕的水雾,朦胧不清,只能凭感觉断定他必是俊美无俦,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帝王身上与生俱来的清贵雍容。 如今,她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三皇子的风采。十五岁的他,体量尚未长开,更像山间一株独自生长的苍翠杉树,修长挺拔,遗世独立。四皇子浓眉大眼,三皇子眉目清秀,非常地俊逸风流,可他眼如云雾,冷寂不带任何感情,淡淡地瞥过来,仿佛有清清凉凉的雨落在心头…… 凉意席卷全身,宋嘉宁陡然清醒,就见三皇子已经移开视线,刚刚那一眼恍惚如梦。 宋嘉宁突然谁都不敢看了,重新低头,没瞧见四皇子失望的脸庞。 弓弩箭靶准备完毕,皇子们的考校即将开始。 「父皇,干比没意思,咱们赌一把吧?请褚师父当庄。」端慧公主声音清脆,怎么好玩怎么来。 宣德帝宠溺地笑:「好,那你准备押谁赢?」 端慧公主瞄眼郭骁,从香囊中取出一块儿银锭子,大大方方道:「我押骁表哥。」 「端慧你行,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带礼物。」大皇子一边拉弓一边朗声打趣道。诸位皇子中,他容貌最似宣德帝,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乃宣德帝最器重的儿子,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可以进中书省旁听政事的皇子,足见宣德帝对长子寄予的厚望。 端慧公主嘿嘿笑:「你们四个都是我皇兄,我谁都不能偏心,只好押骁表哥了。」 大皇子哼了哼,被青睐的郭骁亦不见任何喜意。 端慧公主高兴地将银锭子交给弓箭师父褚阵。宣德帝看眼长子,命太监拿出二十两银,押宝小儿四皇子。谁会胜出,众人心中都已有答案,既然皇上故意押错了,郭伯言便取出十两银锭子,押宝大皇子。 「嘉宁觉得谁会赢?」女儿不懂事,宣德帝却要体恤郭伯言的爱女之心,慈爱地问宋嘉宁。 宋嘉宁根本没料到自己也会参与其中,面对宣德帝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无措起来。 郭伯言递给女儿一块儿银锭子,笑着安抚道:「嘉宁不用紧张,想押谁就押谁。」 宋嘉宁接过银子,偷偷瞄了眼三皇子的位置。一共五个人比试,现在就剩二皇子、三皇子没人选了,谁不想有人看好自己呢?如果两人都在期待她的肯定,她押宝别人就是得罪两个皇子,必须二选一的话,宋嘉宁再傻,也知道要选三皇子啊。 别看三皇子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可是未来的帝王,万万不能得罪。 「我押三殿下。」身边都是贵人,每一道目光都是压力,宋嘉宁红着脸说了出来,言罢忐忑地望向三皇子,想看看对方是什么态度,却见三皇子低头挑拨弓弦,恍若未闻。宋嘉宁莫名不安,这个三皇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半点喜怒都不露,太高深莫测了。 赵恒在想什么? 漫不经心扫过远处那抹粉色身影,他云雾萦绕的眼底深处,荡起一点彻骨寒意。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有口疾,都知道「三皇子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最不受皇上待见,郭伯言的继女选他,是故意讽刺他,还是看他可怜,同情同情他? 哪个他都不喜。 二皇子射完后,赵恒拉弓引箭,瞄准箭靶红心之外,松手,羽箭急射而出,瞬间没入主人瞄准的位置。右侧传来二皇子一声遗憾叹息,赵恒面无表情,转身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宋嘉宁。宋嘉宁正伸着脖子遥望箭靶,发现三皇子射偏了,大皇子、二皇子都正中靶心,她紧张地攥住衣襟,怕三皇子射的最差,他不高兴。 在宋嘉宁眼里,宣德帝是老皇上,三皇子是小皇上,皇上输了,能不严重吗? 赵恒收回视线,第二轮比试,他继续瞄准红心外侧,然而松手之前,脑海中意外闪现一个胖丫头为他紧张攥手的样子。目光微动,赵恒手臂稍稍下移。 「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靶心。 「好!」观战的大皇子由衷赞道,他当亲哥哥的,自然希望弟弟出彩。 赵恒波澜不惊,余光转向宋嘉宁。宋嘉宁望着三皇子的箭靶,高兴极了,杏眼明亮水润,桃花似的小脸好像都比前一刻更漂亮了,灿烂喜人。察觉胖丫头要看过来,赵恒淡淡别开眼,视线无意掠过宣德帝。 宣德帝龙颜平静,只在四皇子射中靶心后,赞许地笑了。 赵恒不羡不妒。 他知道自己是结巴,幼年的他,曾刻苦读书勤于练武,希望用聪慧弥补身体缺陷。八岁的二哥解不出来的题目,六岁的他轻松应对,答完了,他期待地观察父皇,父皇果然龙颜大悦,然而那高兴只持续了短短几瞬,就在他暗暗满足的时候,父皇摸摸他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我儿天资聪颖,可惜……」 可惜是个结巴吗? 但他只是说不好话,其他兄长们能做的他都能做的更好,父皇为何要可惜? 他不服,他继续努力,十岁练成百步穿杨,换来的却是父皇从惋惜变得无动于衷,是二哥四弟是妃嫔们夸赞后必定补充的一句可惜。他不喜欢听,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惋惜,与其被人怜悯,他宁可如他们所愿,做个平庸的结巴。 一个结巴皇子,平庸了才是正常的,他们不再夸他,也不再可惜他,耳根清净。 第31章 所以他功课平庸了,武艺平庸了,就像现在,能射中靶心,在父皇等人看来,只是侥幸。 第三箭,赵恒再中靶心之外。 这是最后一局,赵恒将弓箭交给太监,淡然自若地走到一旁,眼帘低垂,等候父皇点评。 大皇子赢了,宣德帝笑着提醒老大练武之余也要多读读书。二皇子名次第二,宣德帝便指出儿子的不足之处。来到三皇子面前,宣德帝什么都没说,最后大大赞赏了一番进步神速的小儿子,至于排名第三的郭骁,宣德帝也勉励了一番,心里则清楚,郭骁故意放水了。 宣德帝点评完毕,端慧公主笑嘻嘻跑到郭伯言面前:「大舅舅,我的银子……」 郭伯言痛快地把外甥女的赌注还给她,还多分了十两。 端慧公主高兴地走了,郭伯言再把剩下的两个银锭子分给小女儿。 「多谢父亲。」长辈赏赐,宋嘉宁乖乖接着,想到成绩垫底的三皇子,她还是有点担心,再次朝他望去,未料三皇子竟然也在看她,而且好像已经盯了她很久了。宋嘉宁心里一慌,顿时不敢再瞧,低头,佯装认真地往荷包里装银子。 赵恒却看清了胖丫头发自肺腑的担心,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她那么紧张他的输赢,并不是为了几两银,而是单纯地在意他。 只是,为什么? 射箭比试结束,宣德帝领着大皇子、二皇子走了, 郭伯言随行。 目送圣驾离去, 郭骁朝三、四皇子行礼, 垂眸道:「两位殿下请便,我等告退。」 赵恒颔首, 四皇子看着宋嘉宁问他:「你们回长春宫?正好, 我也要去看看母妃,一道走吧。」 四皇子是惠妃所出, 惠妃的咸福宫与长春宫挨着, 这个借口倒说得过去。 郭骁只好点头, 请他先行。 四皇子直接绕到宋嘉宁身边,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叫嘉宁?今年几岁了?」挨得特别近,华贵袍角都碰到宋嘉宁的裙子了。 宋嘉宁骨子里就是一个江南小户人家的女儿,如今一位皇子对她这么友善热情, 她既受宠若惊又局促紧张,自然是人家问什么就乖乖地答什么, 低着头道:「回殿下,我过完年就十一了。」 四殿下听了, 意外地看眼端慧公主, 笑道:「不像啊,我还以为你比端慧小。」 宋嘉宁攥攥袖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端慧公主不爱听, 虽然她才九岁, 但也知道女子越面嫩越好, 遂气哼哼地瞪了四皇子一眼:「四哥眼睛这么不好使,刚刚那几箭都是瞎蒙的吧?」她明明比宋嘉宁面嫩可爱。 四皇子不理她,只低着脑袋看宋嘉宁,见宋嘉宁泛红的脸蛋嫩嫩的,比新开的桃花花瓣还好看,他忍不住捏了捏。宋嘉宁反应慢了一拍,被人捏完才尴尬地捂住半边脸,训也不是,委屈也不是,脑袋垂得更低了。 郭骁皱眉,沉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四皇子摸摸脑袋,咧嘴笑:「都说江南女子肌肤娇嫩,是水做的人,我试试。」卫国公郭伯言续娶了一个寡妇当夫人,还带了一个女儿,他之前也有耳闻,故知道宋嘉宁是在江南长大的。 「那到底嫩不嫩啊?」端慧公主添油加醋问,语气里充满了对宋嘉宁的轻视,仿佛宋嘉宁只是一个小宫女,可以任由他们品头论足。 宋嘉宁其实明白,四皇子只是淘气不懂事才捏她的,没有恶意,可端慧公主的话却叫她难堪极了,小脸先是涨红,迅速又白了下来。四皇子没心没肺,刚要回答,郭骁突然几个箭步跨了过来,伸手便把宋嘉宁扯到他身后,冷声对四皇子、端慧公主道:「嘉宁是我四妹,还请两位殿下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勿存轻贱之心。」 在郭骁心里,继妹是外人,他可以欺负,但在外面,继妹也是妹妹,容不得他人欺辱。 四皇子平日受宠,身份尊贵,他不怕郭骁,但他绝没有轻贱宋嘉宁之意,连忙道:「误会误会,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四皇子弯腰,诚恳地向宋嘉宁道歉:「嘉宁表妹,刚刚是我不好,不该乱你捏脸,我保证没有下次,你原谅我一回?」 宋嘉宁点点头,小声解释道:「我没怪殿下……」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视线,宋嘉宁不用看也知道是郭骁,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她怕郭骁,端慧公主却气郭骁,气得眼里都转泪了,委屈无比地控诉道:「表哥,她算你什么妹妹?我可是你亲表妹,你居然喊我殿下?」宫女太监喊她殿下是规矩,她最喜欢的表哥这么喊,那便是生分,是比训斥她村妇还让她伤心的事! 郭骁对四皇子多少存着几分顾忌,对端慧公主,他直接呵斥道:「我是你表哥,嘉宁是你表姐,你把她当外人,便是不认我。」 「你,你,我去告诉外祖母!」他再三维护宋嘉宁,端慧公主又气又妒,狠狠剜了眼宋嘉宁,抹着眼睛跑了,跑得那么快,大红色的裙子随风起伏,如一朵火红的花。宋嘉宁呆呆地望着端慧公主的背影,再看看旁边郭骁挺拔的背影,担忧端慧公主告状之余,心头窜起一丝疑惑。 不是说青梅竹马吗?郭骁对端慧公主怎么这么冷淡? 「公主年幼不懂事,让三殿下见笑了。」四皇子是犯错的人,郭骁无需客气,只朝一直默默走在四皇子另一侧的三皇子道。 赵恒微微摇头,表示并不介意,随即目视前方,继续不紧不慢地走。他生母贤妃早已病逝,平时赵恒基本没有去后宫的机会,他也没必要去,但从练武场出来,他有一段路与郭骁等人同路,故一道走了。 端慧公主离开了,也带走了方才的小小不愉快,四皇子注意力重新回到宋嘉宁身上,无视郭骁的冷脸,继续凑到宋嘉宁跟前,哄孩子似的问:「嘉宁表妹,我是四皇子,以后你喊我四表哥就行了。」 第32章 宋嘉宁敷衍地点点头。 四皇子兴奋地撺掇她:「现在就喊一声。」与郭符郭恕想听宋嘉宁喊哥哥时一个样。 宋嘉宁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虽然想与郭骁保持距离,但现在,她只能求助地看向郭骁,她名义上的兄长。 郭骁微不可查地摇头,目光隐含警告。 宋嘉宁懂了,低头婉拒:「殿下身份尊贵,我不敢僭越。」 四皇子看眼郭骁,猜到是郭骁从中作梗,他哼了哼,然后想起另一件事,奇怪地问宋嘉宁:「刚刚比箭,嘉宁表妹为何选我三哥?」选郭骁他能理解,兄妹关系熟,选最魁梧健壮的大哥他也服气,赢的可能最大,但漂亮的表妹偏心结巴三哥,他不服! 这…… 宋嘉宁偷偷瞄三皇子。 赵恒侧脸淡漠,自己走自己的,仿佛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宋嘉宁发愁了,实话肯定不能说,可是假的,她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啊,毕竟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四位皇子,按理说该一视同仁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宋嘉宁就低头装傻,抿着小嘴儿不说话。四皇子看得着急,只顾催促漂亮小表妹,没留意郭骁与三皇子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三个少年竟然不约而同地在配合宋嘉宁蜗牛似的脚步。 「好表妹,你告诉我,我,我过年给你压岁钱。」四皇子想方设法要问出来。 宋嘉宁差点笑出声,抿着红红的嘴儿忍着。她又不缺钱,四皇子把她当财迷吗? 她杏眼水亮,越发勾人逗弄。银子不管用,四皇子捏捏下巴,瞥见宋嘉宁头上的绢花,他灵机一动,突地摘了那朵粉色绢花,一转眼绕到三皇子那边,嬉皮笑脸道:「嘉宁表妹告诉我,我就把花还你,不然这花就是我的了,我打赏小宫女去!」 宋嘉宁摸摸发髻,确定头发没乱,便不担心了,一朵绢花而已,没了就没了。 鱼儿不上钩,钓鱼的四皇子急得心痒难耐,目光一斜,落到了三皇子脸上,然后一眼就明白了,恍然大悟又隐含酸气地道:「我知道了,我们哥四个,三哥最好看,嘉宁表妹是不是喜欢上我三哥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不知情滋味儿,却知道拿这种事起哄了。 赵恒、郭骁同时皱眉,又同时暗中观察宋嘉宁。 被四皇子当着三皇子的面诬陷她喜欢人家,宋嘉宁小脸刷的红了,飞快看眼三皇子,她努力替自己辩解:「我没有,四殿下别胡说。」 她不是端慧公主,没有端慧公主随心所欲大声讲话的底气,声音细细的,脸蛋红红的,水汪汪的杏眼还紧张地瞥了三皇子好几次,落在三个少年眼中,分明是小姑娘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的着急模样。 赵恒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胖丫头押他会赢,是因为喜欢他的脸。 女子重视容貌,会费尽心思打扮自己好吸引心仪之人,但对一个男人来说,因为脸被女子喜欢,并不是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恰好前面就是岔路口,赵恒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领着他的人走了。对四皇子,他是兄长,对郭骁,他是皇子,有资格不辞而别。 他离开地太突然,宋嘉宁只来得及看见三皇子冷漠的侧脸。误会三皇子是被她气跑的,宋嘉宁心都凉透了,一股一股地冒寒气。她这样的身份「喜欢」三皇子,无异于街头乞丐惦记殷实人家的小姐,三皇子不生气才怪。 继妹脸又白了,郭骁严声对四皇子道:「殿下慎言,家妹年幼,对各位殿下绝无私情。」 关系到自己的名声,宋嘉宁回神,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红着脸配合道:「皇上让我选,我太紧张了,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三殿下,就选了他。」 原来如此,单纯的四皇子立即信了,满意地走过来,想帮宋嘉宁插上珠花。 「不劳殿下。」郭骁抬手,霸道又不失礼节地抢走了那朵珠花。 四皇子有点不高兴,看出郭骁不喜欢他,他突然没了兴致,朝宋嘉宁笑笑,走了。 宋嘉宁松了口气,这位四皇子真是太缠人了。 「刚刚说的,是真话?」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冷质问,宋嘉宁仰头,对上郭骁审视的目光,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小声强调道:「我真的没喜欢三殿下。」她只是想押宝三皇子,让未来的皇上高兴一下,虽然三皇子从始至终都淡淡的。 她杏眼清澈,里面只倒影着他的身影,郭骁暂且信了,俯身,沉着脸帮她插花。 少年郎冷俊的脸庞近在眼前,黑眸寒潭般无情,却做着不符合那冷的细心事,宋嘉宁僵在当场,蓦地忆起似曾相识的一幕。那是一个春光烂漫的休沐日,郭骁带她出门赏花,桃林如霞,她跟在他身后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男人在一棵桃树下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花。他叫她别动,他帮她簪花。 宋嘉宁目光恍惚,前世过完就忘的日子,现在回想,竟别有感触…… 「没喜欢最好,他好歹都是皇子,不是你能肖想的。」插好花,郭骁低声在继妹耳边告诫道。 宋嘉宁眨眨眼睛,迷蒙的杏眼恢复了清明,迎着郭骁冷冷的注视,她乖乖一笑。 她连光明正大给国公府世子爷当妾都不配,又怎敢觊觎未来的皇上? 不用郭骁提醒,她也会牢记自己的身份,这辈子啊,嫁个一心对她的老实男人就够了。 宋嘉宁跟着郭骁回了淑妃的长春宫,刚跨进第一道门, 暖阁里便传来端慧公主低低的哭声:「外祖母, 表哥欺负人, 嘉宁表姐长得胖,我开玩笑说了句, 表哥就说我是村妇, 还当着三哥四哥的面叫我殿下,不要我这个表妹了……」 外孙女哭得可怜兮兮, 太夫人只觉得好笑, 搂着人哄道:「胡说什么, 你表哥最疼的就是你这个表妹……」 端慧公主埋在太夫人怀里,呜呜哭:「才不是,他对外人都比我好!」 第33章 太夫人皱了下眉,暗暗抬眼, 就见林氏早已离开座位,低头站在淑妃面前, 正在替女儿赔罪,脸庞泛白, 神色还算镇定, 没有失了分寸。太夫人很满意,倘若林氏因为这点小事便方寸大乱,那国公夫人的位置, 还真不适合她。 门外, 宋嘉宁慌了, 端慧公主嘴里抱怨着郭骁,可郭骁是因为她才训斥端慧公主的,太夫人、淑妃会不会责罚她?回想前世端慧公主对她的跪罚,宋嘉宁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额头脸上都开始冒冷汗。 郭骁既气端慧公主的不懂事,看到继妹这胆小如鼠的模样,莫名也窜起一股火,不想管她,又怕一会儿进去了继妹做出更丢郭家脸面的举动,便低声问:「你有犯错吗?」 宋嘉宁小脸惨白惨白的,只有进过宫才能真正明白皇家与平民的差距,人家要你跪,你再委屈也只能受着。听到郭骁的问题,宋嘉宁想了又想,更委屈了,明明是端慧公主先嘲笑她胖如猪的,她还没哭,端慧公主哭什么? 她耷拉着脑袋,摇摇头。 「既然没犯错,那就不用怕。」看着她的脑袋瓜,郭骁最终还是没有摸她脑袋,率先迈了进去。宋嘉宁跟在后面,飞快扫了一眼,看见母亲背对她朝淑妃赔罪的纤细身影,宋嘉宁眼睛一酸,泪水涌了上来。是她连累母亲了…… 「嘉宁,还不过来给公主赔罪。」林氏也看到了女儿,眼底藏着担忧,面上却厉声斥道。 宋嘉宁毫不犹豫地走到太夫人身边,为了快点让端慧公主消气,为了让淑妃看到她的诚意而别迁怒母亲,宋嘉宁扑通就跪下了,「咚」的一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道:「公主,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别哭了。」 偌大的暖阁,她小小的跪在那里,震惊了所有人。 其实太夫人与淑妃都知道,最先挑衅的肯定是端慧公主,太夫人根本就没有怪宋嘉宁。淑妃虽然清楚宋嘉宁没错,但女儿因宋嘉宁受了委屈,她还是想简单提醒一下林氏母女的,却没料到宋嘉宁这个平民出身的孩子竟然吓破了胆,一下了行了这么大的礼。 淑妃突然一点都不气了,一对儿低贱到骨子里的寡妇母女,不值得她计较。 「这孩子,姐妹间拌拌嘴都是常事,姑母又没怪你,哪至于这样?」淑妃震惊地道,示意亲侄女去扶妹妹。庭芳早就心疼了,忙快步走到宋嘉宁身边,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宋嘉宁听到淑妃的话,放了一半的心,却依然忐忑地看着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毕竟才九岁,习惯了宫女太监们的跪拜,却没被官员家的闺秀们磕头过,宋嘉宁这么怕她,端慧公主也不生气了,擦擦眼泪,绷着脸倨傲道:「好吧,这次我先原谅你,你以后别再气我了。」 宋嘉宁连忙保证。 端慧公主破涕为笑,红着眼圈看向表哥,却见郭骁薄唇紧抿,脸色铁青,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样子。端慧公主顿时笑不出来了,却也想不通她又做错了什么,宋嘉宁自己愿意跪的,与她何干? 低着头,端慧公主躲到母亲身边去了,默默地不安。 淑妃抱着女儿,故作严肃地告诫道:「嘉宁是你表姐,表姐不欺负你,你也不许欺负表姐,让我知道,罚你再也不许出宫。」 端慧公主撒娇地钻到母亲怀里。 林氏强颜欢笑:「都是嘉宁不懂事,娘娘就别怪公主了。」 淑妃自责道:「嫂子不用安慰我,是我把端慧宠坏了……」 太夫人及时当和事老,气氛缓和了,她笑道:「不早了,娘娘好好哄哄公主,我们先告退了。」 淑妃亲自将母亲一行人送出长春宫。 出宫的路上,林氏很想牵着女儿,但那不合规矩,婆母在身边,她得先做一个孝敬的儿媳妇,寸步不离婆母。庭芳温柔,早早就把妹妹的小胖手抓到了手里,宫中不便说话,她就替妹妹暖手。因为后怕,宋嘉宁手是凉的,被温柔姐姐暖了一路,彻底走出宫门后,宋嘉宁也终于不怕了。 郭伯言被宣德帝绊住了,派人来传话,叫娘几个先回府。 林氏扶太夫人上车,转身见女儿与庭芳牵着手,胖乎乎的脸蛋恢复了红润,林氏目光温柔下来,感激地看庭芳一眼,上了她的马车。长辈们都上去了,庭芳这才牵着妹妹走向她们那辆,让妹妹先上,并亲手扶妹妹。 「谢谢姐姐。」宋嘉宁甜甜地道。 庭芳柔柔笑,郭骁站在一侧,单手放在背后,看着被妹妹握住的那只小胖手,他食指动了动,却只能扶亲妹妹上车。两个小姑娘都坐好了,丫鬟放下车帘的那瞬间,郭骁看见妹妹将宋嘉宁搂到怀里,宋嘉宁只露出半边肉嘟嘟的脸蛋。 回府路上,知晓了来龙去脉,庭芳柔声安慰妹妹:「端慧是公主,脾气比一般人大,安安以后尽量别招惹她吧。」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办法,人家是公主,她这个表姐都没资格像管教自家妹妹那样劝阻。 宋嘉宁靠着姐姐,乖乖点头,水汪汪的杏眼呆呆地对着晃动的窗帘发怔。进了一次宫,莫名其妙得罪了端慧公主,还在未来皇上那留下了癞蛤蟆的坏印象,如果可以,这辈子宋嘉宁都不想再进宫了。 回了国公府,太夫人叫郭骁、庭芳先散,单独将林氏、宋嘉宁带回了她的畅心院。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林氏看看女儿,主动对婆母道:「母亲,是我没管教好嘉宁……」 太夫人摆摆手,制止了儿媳妇的自责,然后将宋嘉宁叫到身边,拉着孙女的小胖手,慈爱地道:「安安啊,你把宫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祖母听,实话实说,谁都不用顾忌,放心,祖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糊涂呢。」 老人家太和蔼,宋嘉宁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了起来。 太夫人拍拍她的小手,疑惑道:「这么说来,安安没错啊,那你为何要给公主下跪?」 第34章 宋嘉宁一下子就哭了,豆大的泪疙瘩往下掉,她也不想跪,可…… 「我怕公主罚我。」低着脑袋,宋嘉宁眼泪越来越多,将前世被罚跪的委屈也哭了出来。 林氏心酸地偏过头,努力憋着泪。为了给女儿撑腰,她用性命威胁跟郭伯言要了正妻的名分,却没料到,女儿与国公府的兄妹相处融洽,受的第一次委屈竟然来自宫中。那可是公主,她再心疼,都束手无策。 娘俩都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太夫人好笑又无奈,卑微惯了的平民一步登天,有的适应呢。 林氏做的还不错,太夫人一边替宋嘉宁擦泪一边语重心长地道:「接下来的话,祖母只说一次,安安记在心里,别对任何人讲,姐姐也不行。」 宋嘉宁茫然地抬起头。 小丫头睫毛上挂着泪,着实惹人怜爱,太夫人完全能理解长孙对继妹的维护,一个又乖又漂亮的妹妹,谁不喜欢呢?抹掉宋嘉宁脸上新落的泪珠,太夫人低声道:「安安现在姓郭,是国公府的四姑娘,别说你没犯错,就算你言语冲撞了公主,只要不是太过分,你都不用向她下跪磕头。安安你记住,现在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咱们郭家姑娘的体面,不能再把自己当宋家姑娘看了,知道吗?你不能,别人也不能,除非她想得罪咱们郭家。」 她必须纠正这个孙女骨子里的卑怯,今日都是自家人,跪也就跪了,跪公主不算太丢人,若他日别的官员之女欺负孙女,孙女一害怕就下跪或是没错也认错,那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宋嘉宁呆住了。 郭伯言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宋嘉宁没放在心上,觉得郭伯言只是随口说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她做不到真把自己当郭家嫡出姑娘看,但现在,太夫人也这么说了。郭伯言可能想哄母亲开心,太夫人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难道说,她真的可以…… 小丫头面露迷茫,太夫人鼓励地点点头,扶着孙女肩膀道:「以后要昂首挺胸,摆出国公府四姑娘的气势来,就算闯了祸,还有你父亲扛着呢。」娇娇憨憨的胖丫头,能闯什么祸,换成三房的云芳孙女,太夫人肯定不会这么说。胆小的要鼓励,骄纵的得压着。 宋嘉宁用力点头,真的明白了。 太夫人欣慰笑,松开孙女,对林氏道:「好了,你们娘俩回去说贴己话吧。」 林氏由衷地感激婆母,郑重行了一个大礼,牵着女儿走了。 该问的太夫人都问了,女儿的委屈已经得到足够的安抚,进了内室,看着女儿肉嘟嘟的小脸,林氏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女儿没错,错在她这个母亲,遇见郭伯言之前,她整日怀念亡夫疏忽了女儿,改嫁郭伯言后,她总是担心女儿被国公府的公子姑娘们欺负,防着这个观察那个,却没想到女儿的教养。 事到如今,她可以不约束女儿的饭量,但言行举止气度涵养,都得抓紧了。 「太夫人的意思,安安明白了吗?」林氏轻声问。 宋嘉宁点头,不好意思地道:「娘,以后就算端慧公主生气,我也不跪了,您别担心。」 林氏嗯了声,话题一转,正色道:「明天开始,你去跟岑嬷嬷学规矩,不能再小家子气了。」 宋嘉宁只是贪吃,并不是很懒,继续点头。 娘俩正聊着,郭伯言回来了,出宫前他去了一趟长春宫,听外甥女委屈哒哒地告了儿子一状。得知继女在林氏房里,郭伯言没让丫鬟们通传,退回前院书房,命人传世子。 郭骁很快就到。 郭伯言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身为兄长,你维护嘉宁是应该的,这点没错,但你明知端慧的脾气,为何还刺激她?到头来还不是算在嘉宁头上了?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将来如何放心让你去办朝廷大事?」 一个继妹一个表妹,两个都哄一哄,很难吗?非要把事情闹大。 郭骁垂眸道:「儿子知错了。」 郭伯言盯着儿子,冷哼一声,知错,他怎么没看出来? 「寻个新鲜玩意送进宫,哄好你表妹。」外甥女开心了,才能忘了这段不快,才能不记恨嘉宁。 郭骁告辞:「儿子马上去办。」 训完儿子,郭伯言随手捞起一卷闲书,看了两刻钟,再次去了后院。 宋嘉宁已经走了,林氏心事重重地坐在窗边,听到外面的动静,忙迎了出去,对上郭伯言冷峻的脸庞,林氏登时心虚了。今日这事,女儿确实没错,但最后的结果,女儿气哭了端慧公主,又丢了郭家的体面,郭伯言会不会…… 新婚三日,这是郭伯言第一次在林氏脸上看到惧怕、客气、羞臊之外的情绪。 他心中暗爽,肃容道:「宫里的事,我听人说了。」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紧张道:「国公爷,都怪我,我……」 话未说完,红唇突然被他手指按住,指腹粗粝,有明显的茧子。林氏失语,清澈的杏眼慌乱地望着他,郭伯言笑了,如冰雪初融,食指在她柔软唇瓣上流连片刻,才放下手道:「端慧刁蛮,让你们娘俩受委屈了。」 没有责怪,只有安抚,在亲妹妹亲外甥女与续弦继女之间,这个男人,选择公允行事。 林氏心安了,与郭伯言对视片刻,她低下头,轻声道谢,顺带替端慧公主说了几句话。 「真贤淑。」郭伯言笑着落座,目光不离娇妻。 林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边倒茶一边商量正事:「国公爷,我想请岑嬷嬷教教嘉宁,您看行吗?」 郭伯言看着她细白如玉的小手,心不在焉道:「应该的,你不提,我也要跟你说。」 他能想到这点,说明他真的在意女儿,林氏心里一暖,声音都柔了几分,玉手托着茶碗,迈着细碎的步子稳稳送到郭伯言面前。 第35章 郭伯言一手接茶,一手攥住她欲缩回的手,目光如火,烧红了林氏的脸。 郭伯言喉头滚动,茶也不喝了,一把将美人拉到腿上抱着,急去吃她口中甘甜。 两刻钟后,外间候着的秋月、采薇,惊闻一声娇脆莺啼,伴随着惹人遐思的桌椅挪动声。二女互视一眼,脸都红了,放轻脚步退出堂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那为何脸红?日头晒得! 半晌荒唐,被郭伯言抱到帐中时, 林氏两条细腿依然无法并拢, 是被郭伯言给按平的, 就这还控制不住地一直打颤,足见刚刚在书桌前有多累。林氏臊极了, 抓起被子蒙住自己, 心乱如麻,前两晚不提, 今天这次, 她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 她确实从郭伯言身上得到了愉悦。 「你啊,身子骨太娇气了。」郭伯言俯身,抱着被团道,鼻子隔着被子蹭她脑袋, 「若是在战场,你这样的小兵, 我骑马经过随便踹一脚便能要了你半条命。」 林氏全身都软了,她信, 这个男人力气太大, 何须骑马,他就像一匹马,还是最膘肥体壮的那匹, 一跑起来就不会停。 「你歇会儿, 我去看看安安, 晌午叫她自己吃。」扒下被子,郭伯言别有深意地说。 林氏闭着眼睛,脸更红了,马上就要用午饭了,她这样,绝对起不来了。 捉住她唇又吃了一会儿,郭伯言餍足地起身,收拾好衣裳,他绕过屏风来到桌前,端茶倒水时,无意瞥见地上的一滩水渍。郭伯言笑了,嘴里喝着茶,眼睛瞄向薄纱屏风另一侧的床榻,回想林氏那妖精都不如的绝世风情,郭伯言顿觉无比畅快。 功名利禄他都有了,年近不惑遇见林氏这样的绝色,他这一生,足矣。 爱屋及乌,郭伯言真心把林氏的女儿当亲女儿看,好好安慰一番,再回来陪林氏用饭,饭后夫妻俩一块儿歇晌,因为饭前吃过一顿,歇晌时郭伯言还算老实。睡了半个时辰,林氏准备起来,郭伯言大手一捞将人抱住,拱着她中衣领子道:「再躺会儿。」 林氏按住衣襟,轻声道:「一会儿二弟妹要来了。」 太夫人真的一点都没有瞧不起她,敬茶当日就说了,以后内宅由她主持中馈,忙完新婚两日便让二夫人把对牌、账本交过来。但太夫人也说了,她刚上手,对国公府还不熟悉,这个年要她与二夫人一同操持年礼、宴请各项事宜,出了正月再由她这个国公夫人一人管家。 合情合理,林氏越发敬佩这位婆母了,否则真让新婚的她马上接手,一定会出乱子,国公府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 郭伯言清醒过来,躺着看她,低低道:「母亲信任你,我也信你,好好跟弟妹学。」既然娶了,他便希望这个美人能做个贤妻良母,帮他打理好内宅,而不是单单在床上满足他。说到底,他没把林氏当普通的美人看。 林氏点头:「我知道。」 梳洗打扮,林氏去了暖阁,一边温习婚前郭伯言交给她的郭家亲朋好友的名册,一边等二夫人。坐了小半个时辰,二夫人来了,让林氏意外的是,三夫人居然也来了,还带着两岁的尚哥儿。 「我一个人待着没意思,过来跟嫂子亲近亲近。」三夫人笑着说,一双丹凤眼隐晦地打量林氏,见林氏肌肤胜雪,一身素雅的家常衣裳也掩饰不住美人眼角眉梢的风情,尤其是新嫁娘被房中事滋润出来的妩媚,三夫人不由有点泛酸。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一个商家出身的平民寡妇,就因为长得好,硬是压了名门出身的她与二嫂一头。二嫂云淡风轻的不知道真不介意还是装大度,反正她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倒要好好摸摸林氏的底细。 林氏全副心思都在接管内宅事务上,并没注意到三夫人探究的目光。 母亲忙碌正事,宋嘉宁还在后院睡懒觉,明天就要学规矩了,她格外珍惜这个下午,醒了也不想起来,赖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琢磨小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九儿快步赶了进来,人未到床前,声音先传进了帐中:「姑娘快起来吧,世子爷、大姑娘来看您了!」 宋嘉宁骨碌坐了起来,匆匆下地让丫鬟服侍穿衣,等她洗完脸梳完头出现在厅堂时,郭骁、庭芳兄妹已经等了一刻钟了。庭芳柔柔地笑,郭骁冷冷扫眼宋嘉宁,盯着继妹残存枕头印儿的胖脸蛋道:「什么时候了,还睡?」 一副威严兄长的样子。 宋嘉宁耷拉下脑袋,乖乖认错:「以后不了。」 郭骁看她低头就来气,要不是她软柿子一样,旁人敢轻易欺负她?上午在宫中,他都保证不会出事了,宋嘉宁竟然进门就朝端慧公主下跪磕头,好像他这个兄长护不住她似的,气得郭骁差点就走过去,不管不顾地将人拎起来。 「哥哥又吓唬人,快告诉安安你干什么来了。」庭芳扶着宋嘉宁肩膀将人推到郭骁面前,笑盈盈地道。 宋嘉宁困惑地瞅了瞅郭骁,是啊,庭芳姐姐找她玩很正常,郭骁来做什么? 郭骁抿唇,朝长随阿顺使个眼色。 阿顺与郭骁差不多的年纪,肤白唇红,五官周正,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弯着腰将一黄花梨食盒放到桌案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殷勤地道:「世子爷说四姑娘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命小的去刘记买了几样吃食哄四姑娘开心,您瞧瞧,还热乎呢。」 郭骁不悦地斜了他一眼。 阿顺只当没看见,挪开食盒上面保热的盖子,热气迎面而来。宋嘉宁低头,只见食盒下层分成了四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摆着两块儿冒着热气的山药糕,香气扑鼻。阿顺在旁边介绍:「这个是枣泥馅儿的,这个是豆沙馅儿的,这是南瓜馅儿的,这是干果馅儿的。四姑娘可能不知道,刘记是咱们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一般的小官小户想吃,都得提前派人排队等着。」 第36章 宋嘉宁偷偷地咽口水。她自然听说过刘记,上辈子每次郭骁去庄子上看她,都会带盒刘记的糕点,那口味,她终身难忘。只是,那时郭骁把她当禁脔养,现在他不是厌恶她吗,为何突然要送糕点哄她开心? 就像知道她的疑惑似的,郭骁冷声道:「父亲说,上午的事怪我没处置好,端慧那边我已派人送了礼,她应该不会再与你计较,这个是补偿你的,希望你别怪为兄。」 后面一句,说的冷飕飕的,摆明了是讽刺。 宋嘉宁懂了,郭骁没想哄她,只是做给继父看,如此这盒山药糕就相当于继父送她的,可以吃。 宋嘉宁心里美美的,躲在庭芳身侧小声客气道:「大哥别这么说,大哥明明帮了我很多,回头我会向父亲解释,真的不怪你。」 郭骁不屑道:「免了,你去解释,父亲又要训我。」 「好了好了,不说那个了,咱们趁热吃吧。」庭芳及时插话道,拿起三双筷子,分给兄长、妹妹一人一双。 宋嘉宁偷偷盯着郭骁的手,等他先动。 郭骁看眼这些糕点,没胃口,放下筷子道:「你们吃。」 庭芳知道妹妹拘束,她先夹了一块儿,宋嘉宁见了,这才动筷子,夹了一块儿用左手虚托着。刚要咬,余光瞥见郭骁在看她,黑眸幽幽,看得人怪不自在的,宋嘉宁便转个身,侧对郭骁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让郭骁想起谭家表弟以前养过的一只灰毛松鼠,越看越像。 莫名的,他也动了食欲,重新拿起筷子,看看食盒,夹走了宋嘉宁同口味的那一块儿,枣泥馅儿的。 庭芳吃了一块儿就不用了,怕长肉,宋嘉宁空有吃光剩下五块儿的本事,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见郭骁兄妹都不吃了,她也矜持地摆好筷子。郭骁唇角上扬,毫不遮掩自己的讽刺,庭芳忍俊不禁,扶着妹妹肩膀道:「喜欢就再吃几块儿,反正是给你买的。」 馋欲被拆穿,宋嘉宁嘿嘿笑了,坐在郭骁对面,一口气又吃了两块儿。 「好了,这些赏给九儿她们吧。」糕点有半个巴掌大小,庭芳怕妹妹吃成不可爱的大胖子,笑着做主道。 宋嘉宁听话地点头,盯着糕点的眼神却带着不舍,弄得九儿从大姑娘手里接过食盒时,心里都在犯嘀咕,要不要偷偷给姑娘留着啊? 宫中。 端慧公主也收到了郭骁的礼物,一只羽毛鲜亮的锦鸡,火红的尾羽拖得老长,漂亮极了。 「娘,表哥果然没生我的气。」端慧公主弯腰站在鸟笼前,高兴地道。 淑妃挺喜欢这只鸟的,闻言笑道:「你们是亲表兄妹,平章当然把你放在前头,训你也是为了你好,堂堂公主与一个平民丫头计较,丢的是你公主的脸面。」 端慧公主似懂非懂,一心观鸟。 与此同时,长春宫发生的事,陆续也传到了其他各宫。 景平宫,三皇子赵恒的居所,穿青衫的少年持笔立于窗前,正凝神作画,宣纸之上,一幅红梅图渐渐成形,老枝遒劲梅花娇艳,寥寥几笔,风骨立显。宣德帝的四位皇子,大皇子武艺超凡,二皇子精于书画,但若让二皇子见到赵恒这幅寒梅图,必定自惭形秽。 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躬身站在一旁,简单地学了一遍长春宫的热闹。 赵恒画笔未停,脑海里却浮现一张羞红的胖脸蛋,小小年纪,已能窥见日后绝色风姿。 可惜,胆子太小了。 笔锋一转,一枝红艳的梅花,被墨迹晕染,毁了。 「咱们四姑娘,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畅心院东暖阁中, 岑嬷嬷围着宋嘉宁转了一圈, 发现宝贝般赞叹道。岑嬷嬷五十多岁了, 原是宫里的教养嬷嬷,因与太夫人有些渊源, 出宫后就投奔太夫人来了, 帮着太夫人指点了郭家三位嫡出姑娘的仪态举止。论见过的美人,可以说, 宫里的皇上都不如岑嬷嬷见的多。 但在岑嬷嬷心中, 宋嘉宁是她见过的最精致的姑娘, 浑身上下,除了胖点,简直挑不出任何缺点。 宋嘉宁的头发,乌黑亮泽, 浓密细软。宋嘉宁的额头,圆润光滑, 脸颊白皙莹腻。宋嘉宁的眼睛明亮清澈,红唇饱满湿润。宋嘉宁的骨骼纤细, 肌肤紧致。宋嘉宁的手掌柔软, 十指纤长白嫩,摸着就爱不释手。更难得的是,宋嘉宁还有一把好嗓子, 声音甜润清如流水, 轻轻一声「嬷嬷」, 直直叫进她心坎,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疼疼这个小姑娘。 唯一不足的,是宋嘉宁的言行举止,不够大方得体。 岑嬷嬷用三日调教了宋嘉宁的坐姿与走姿,宋家家境殷实,宋嘉宁底子还是好的,这种动作姿态她学的很快,秀秀气气往那儿一坐,也能被人夸一声温雅大方。可惜岑嬷嬷连续观察多日,终于发现,宋嘉宁最大的问题,是她缺乏底气,一个人走路、坐着都成,一旦有人过来与她搭讪,说不上三句话,宋嘉宁便会习惯地低头垂眼,不敢与人直视,顿显小家子气。 岑嬷嬷与太夫人商议对策。 太夫人转转手腕上的佛珠,无奈道:「这孩子早早没了生父,孤儿寡母的,在宋家不定受过什么委屈,胆怯些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来了咱们府上,耳濡目染多了,假以时日定能变得跟她几个姐姐一样,只是,咱们还是得想个快法子,早点帮她纠正过来,免得给人留下四姑娘卑怯的印象,传多了不好挽回。」 岑嬷嬷点头:「是这个理,您别急,我晚上好好想想。」 岑嬷嬷琢磨了一宿,次日想到个法儿,让太夫人身边的大小丫鬟们轮流陪宋嘉宁说话,随便说什么,但每个人都要说足两刻钟的时间,或站、或坐、或走。宋嘉宁跟她们聊,岑嬷嬷就在一旁盯着,随时提醒宋嘉宁别低头。 太夫人拍手叫绝,赏了岑嬷嬷十两银子。 第37章 可苦了宋嘉宁,一天下来,说地口干舌燥的,岑嬷嬷总结一日经验,决定调整调整,改成宋嘉宁说完一轮便学两刻钟的举止仪态,以防说坏嗓子,当然,最近宋嘉宁的糕点零嘴是管饱的,绝不会让她饿肚子。 这日宋嘉宁正在陪太夫人聊天兼锻炼,院子里突然传来丫鬟们请安的声音,唤的是郭家三位公子。天冷地上凉,宋嘉宁、庭芳都陪太夫人在暖榻上坐着,兄长们来了,宋嘉宁下意识就要起身,穿鞋下地。 「都是自家哥哥,不用那么讲究。」太夫人慈爱地道。 庭芳附和:「就是就是,安安还见外呢。」她早看出来了,妹妹跟她亲,在三个哥哥面前,尤其是大哥,妹妹会变得特别拘束,跟兔子见了狼似的,很怕大哥。 宋嘉宁只好重新坐稳了。 小丫鬟挑起门帘,郭骁率先跨了进来,穿一袭鸦青色素面圆领锦袍,面如冠玉,黑眸清冷。他后面,双生子郭符、郭恕穿着同色锦袍,只有领口做了区分,二公子郭符领口绣的是兰叶纹,三公子郭恕绣的是竹叶纹,同样的俊脸同样的灿烂微笑,芝兰玉树,怪不得人人都羡慕二夫人会生。 「祖母,你们聊什么呢?」见礼后,郭恕站在榻前,含笑目光落在了宋嘉宁脸上:「又在强迫安安说话?」 宋嘉宁笑了,因为是在打趣她,她习惯地想要低头,忽闻岑嬷嬷轻咳,宋嘉宁连忙绷直下巴,努力大方地与郭恕对视,细声道:「三哥又胡说,祖母是为了我好,我巴不得祖母多陪我聊几句呢。」 「这样啊,那安安过来,三哥陪你,让祖母歇会儿。」郭恕往旁边挪挪,热心肠地道。 太夫人觉得挺好,小孙女天天跟她们这些妇人待一块儿,能聊的几乎都聊了,换成少年郎话题新鲜些,遂指指另外两个孙子,笑道:「今儿早上陪安安聊天的差事就交给你们哥仨了,老三先来,然后是老二,平章排最后。」 郭骁刚落座,闻言看向宋嘉宁,宋嘉宁恰好也瞥了过来,目光相对,郭骁面无表情,宋嘉宁心虚躲开,心慌意乱。按照岑嬷嬷的要求,无论她跟谁说话,都必须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旁人没关系,可郭骁…… 上辈子她跟郭骁过了七年,都从未敢正视郭骁的眼睛,除非被他强迫,或者说,她这一身被长辈们嫌弃的「小家子」气,主要就是因郭骁而起的。怪她吗?她也想有底气,可身为一个被郭骁从远房表哥手里抢走的小妾,一个伺候过一对儿表兄弟的妾,她,没脸见人,只想躲在郭骁的庄子里苟活。 但那毕竟是上辈子,这辈子一切都变了,为了这些关心她的亲人,为了昂首挺胸地活出一个属于国公府四姑娘的一生,宋嘉宁由衷想改掉自己身上的所有毛病,除了……吃,反正贪吃只是长得胖点,不是什么丢人的缺陷,要不太夫人也不会纵容她。 想通了,宋嘉宁笑着挪到郭恕对面,兄妹面对面聊了起来。 郭恕没正经,摸着下巴端详宋嘉宁,疑道:「我怎么觉得安安好像越来越漂亮了?」 宋嘉宁最禁不起欺负或夸赞,被郭恕一句话逼出了原形,红着小脸要低头,没等岑嬷嬷咳嗽,郭恕眼疾手快按住妹妹脑顶,坏笑道:「不许低头,四妹妹长得好看,以后夸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要多学学三妹妹,别人越夸她越得意,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宋嘉宁扑哧笑了,三姑娘云芳,确实有点臭美。 被纠正了几次,宋嘉宁渐渐习惯了郭恕的各种夸赞。 休息两刻钟,喝碗香甜的桂花茶润润喉咙,换成二公子郭符。夸赞的话都被弟弟说了,郭符就扮黑脸,掐着嗓子学端慧公主的语气,故意说狠话:「几日不见,嘉宁表妹怎么越来越胖了,跟小猪仔似的,嘻嘻嘻……」 阴阳怪气的,别说宋嘉宁、太夫人等女眷,就连刚刚端起茶碗的郭骁,都放下茶碗,抿着唇不喝了,怕呛到。太夫人先是笑,跟着训斥孙子:「不许胡闹,传到你表妹耳中,看她怎么收拾你。」 「我怕她?」郭符扬着脖子说,十分不屑。 宋嘉宁暗暗羡慕,这就是真正的郭家人,因为有血缘上的联系,知道淑妃母女不会真的与他们置气,所以相处会放松很多。宋嘉宁可以学郭家姑娘的大方,但这份血脉带来的有恃无恐,她注定学不来,当然,也不会再怕成那样就是了。 郭符的「欺凌」结束后,轮到郭骁了。除了宋嘉宁,太夫人等都期待地看着郭骁,好奇这个话少的世子爷准备跟妹妹聊些什么。宋嘉宁表面上镇定,其实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大大的杏眼艰难地望着郭骁的眼睛。随着两人中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宋嘉宁长长的睫毛也越眨越快,眼珠慌乱地左右乱动。 郭骁何尝看不出继妹对他的害怕?趁此机会,他淡淡问道:「四妹妹似乎很怕我?」 宋嘉宁努力保持下巴不动,红着脸撒谎:「没有啊。」 眼睛对着他,但她视线已经涣散,脑子里飞快晃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郭骁见过这种眼神,夫子授课,两个堂弟常常就这样,眼睛望着夫子好像在认真听,其实早已神游天外去了。心中越发奇怪,郭骁干脆不问了,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继妹。 一场陪聊差事,渐渐地好像变成了幼童间的玩闹,谁先眨眼睛谁输。 宋嘉宁输了,不知看了多久,她睁得眼睛都酸了,猛地回神,一眨眼,竟然酸出了眼泪。 郭符兄弟哈哈大笑。 太夫人哭笑不得,纳罕地打量两个孩子:「你们兄妹玩得这是哪一出?」 宋嘉宁抹眼睛掩饰尴尬。 郭骁重新回到座位上,怡然品茶,余光几次扫过宋嘉宁。是,继妹刚进府时他欺负了她几次,但他也护了她两回,还送她她爱吃的糕点,小丫头到底为何那么怕他?那种害怕,仿佛深深印在了她骨子里。 欢声笑语中,林氏突然派秋月过来传话,称谭家舅母来了,她先陪着,问太夫人要不要见。 第38章 太夫人笑容微滞,视线移到了长孙身上。 那是郭骁的亲舅母,知道太夫人不喜舅母,郭骁起身道:「祖母忙着教导四妹妹,无暇分身,我去看看。」 太夫人想了想,对宋嘉宁、庭芳道:「祖母乏了,回屋睡会儿,你们俩也过去瞧瞧吧。」 一个是续弦,一个是原配的娘家人,只要长孙在,两帮人注定要打交道,端看林氏如何应对了。 太夫人心里有事,宋嘉宁听说郭骁的舅母来了,也悄悄替母亲捏了一把汗,她不了解郭骁的这位舅母,但母亲占了谭家姑娘的位置,人家能高兴?穿好鞋子,系上斗篷,宋嘉宁朝太夫人行个礼,随郭骁兄妹一道赶往临云堂。 临云堂,郭伯言出门了, 林氏在前厅招待的客人。 小丫鬟们端着茶水、茶点鱼贯而入, 一份摆在林氏、谭舅母中间, 一份摆在表公子谭文礼、表姑娘谭香玉这边的茶几上。上茶的过程中,厅堂安静极了, 林氏面带浅笑, 静美温雅,而谭家娘仨, 都在打量她。 谭舅母年长林氏几岁, 是个寡妇, 她比林氏幸运,公爹、丈夫虽然都走了,好歹给她的儿子留下一个永安伯的爵位,尽管这爵位是从高祖皇帝时的国公爷一级一级降到伯爷的, 如果儿子不能建功立业升爵,那么儿子寿终正寝后, 谭家的爵位也就没了。可不管怎么说,谭家有爵位, 还有卫国公府这门姻亲, 谭舅母不至于沦落到林氏的地步,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但谭舅母也有不如林氏的地方。林氏有丰厚的陪嫁,吃穿不愁, 因此改嫁之前每日可以安心地缅怀丈夫, 做个清闲孤寂的后宅怨妇。谭家却不一样, 已故的老太公出身穷苦人家,靠一身蛮力在战场上屡立战功,高祖开国,赏了谭家爵位,名声有了,家底还是薄薄的。老太公父子俩都不会经营,是以与卫国公府这等名门世家比,谭家过得可谓清贫,摆不起什么场面。谭家舅父发丧时,还是靠郭伯言接济,才风风光光大葬了一回,这几年郭伯言对谭家淡了,郭骁暗地里给了舅母几次银子。 谭舅母苦心经营,铺子庄子的微薄进项都用在儿女身上了,她自己舍不得打扮,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添件新衣裳。今日来国公府,她穿的便是新做的一件蜀绣褙子,年后去别府做客也全靠这件了,自己这么苦,当林氏出来招待时,谭舅母最先看的不是林氏的脸,而是林氏身上的衣裳。雪青色的褙子,绣着精美的苏绣牡丹,下面配条淡粉色的苏绣长裙,随着林氏的脚步,裙摆湖水般摇曳,美如天工。 看清楚林氏清丽的绝色脸庞后,谭舅母心里犹如打翻了几缸醋,酸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娘家是太原一个普通的秀才人家,父亲在公爹落魄时接济过他,公爹立功封爵后,报恩,娶了她当儿媳妇。谭舅母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飞上枝头当了凤凰,未料谭家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风光。 谭舅母不在乎,她本本分分守寡,用心教养一双子女,总算挣了一个贤妻良母的好名声,可这个林氏算什么,一个空有姿色的商女寡妇,凭什么二嫁还能当国公夫人?凭什么她每次来国公府都得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生怕得罪了这座靠山,林氏就能轻而易举地坐上国公夫人的位置,在内享受郭家的荣华富贵,对外享受各府官夫人的巴结欣羡? 老天爷太不公平!林氏这样不知廉耻的寡妇,就该浸猪笼! 垂着眼帘,谭舅母脸上滴水不漏,桌子下一双手却攥得死紧,指甲都要陷进手心了。 她不甘,十二岁的表姑娘谭香玉怔怔地看着林氏的脸,一边羡慕,一边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林氏这种出身都能当国公夫人,她怎么说都是正经的伯府闺秀,容貌也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是左右街坊盛赞的美人,若她好好谋划,表哥…… 娘俩都从林氏身上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只有表公子谭文礼,一门心思都被林氏吸引了,没想到郭骁的继母竟生的如此美艳,眉清目秀脸嫩唇红,腰身纤细盈盈一握,只一眼,便把他的魂勾走了,体内火舌暗涌。 三双眼睛都盯着她,林氏淡然自若,早在待嫁那段日子,她便想明白了自己进府后可能面临的各种处境。如今国公府内还算事事顺利,可其他贵妇人如何待她,世子爷郭骁的母族如何想她,她都有心理准备。 「夫人请用茶。」林氏笑着道。 谭舅母不喜林氏,听她说话也不顺耳,勉强扯出一个笑,端起茶碗,看眼林氏,她随意问:「国公爷出门了?」 林氏点点头:「今日韩将军回京面圣,国公爷进宫了。」 镇北将军韩达是郭伯言的至交好友,早上郭伯言出门前对林氏说了,今晚他要与韩达不醉不归,叫林氏不用等。 谭舅母知道郭、韩两家的关系,心中一动,叹道:「提到镇北将军,我就想到我那苦命的妹子了,妹妹喜欢花花草草,与韩夫人志趣相投,我跟着她们赏了各种奇花异卉,妹妹过世后,韩夫人悲痛不已,再也没有办过花宴……」 林氏初来乍到,又约束过身边丫鬟不得擅自打听前国公夫人的事,还真不知道这个,闻言立即在心里记住了韩夫人,提醒自己日后见面一定要谨慎行事。如果韩夫人真将谭氏视为知己,那对她,韩夫人可能会挑剔些。 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谭舅母飞快瞥了林氏一眼,见林氏没什么特别反应,她抿抿唇,好意地劝道:「妹妹最爱莲,国公府池子、湖里的莲花,都是妹妹亲自盯着下人们栽种的,现在夫人管家,还请时常留意点,莲花开了,平章他们爷仨好有个缅怀的去处。」 林氏笑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会叫花匠精心伺候的。」 她明白谭舅母的小心思,可林氏只觉得好笑。郭伯言真那么缅怀原配,就不会只凭一面之缘就强迫她做他的女人,更不会夜夜……更何况,她想当好这个国公夫人,只是为了能为女儿撑腰,她希望郭伯言给她体面,至于郭伯言心里真正装着谁,她真不在乎,对女儿好就够了。 第39章 谭舅母还想再说说小姑子的旧事,郭骁领着两个妹妹来了。 谭舅母对林氏的嫉恨登时消失的一干二净,面上眼底只剩对世子外甥的关心疼爱,起身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才半月没见,平章、庭芳怎么都瘦了?」 主位上,林氏垂眸浅笑,透露出淡淡的无奈,谭氏这话说的,是怀疑她苛待郭骁兄妹? 「舅母真会说笑,刚刚三哥还说我胖了呢。」庭芳扫眼继母,笑着客套道,并迅速转移话题:「今年腊月特别冷,舅母近日可好?我还想明日去看看您呢,您倒是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朝谭文礼、谭香玉兄妹点点头。 「就你嘴甜。」谭舅母怜爱地将外甥女搂到怀里,摸了摸头。是真心疼爱还是必须疼爱,谭舅母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她要把这对儿外甥外甥女当亲生的孩子一样关心照顾,只有这样,谭、郭两家的关系才会牢不可破。 庭芳靠在舅母怀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舅母苦心经营是真的,对他们好也是真的,所以她能理解祖母对舅母的不喜,也明白哥哥对舅母一家的帮衬,不管怎么说,谭家都是母亲的娘家,表哥表妹都是他们的血亲。 「嘉宁,这是永安伯府的舅母。」林氏走了过来,笑着示意女儿给长辈行礼。 宋嘉宁乖乖地朝谭舅母福了福:「舅母。」 谭舅母抿了下嘴角,一个不守妇道的寡妇的女儿,长得媚哒哒的一看就跟林氏一样,有什么脸叫她舅母?谭舅母真不想应,可林氏能勾人,郭伯言八成被新娶的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她若与林氏撕破脸皮,回头林氏再去郭伯言那儿告状…… 不行,她得忍,在外甥继承国公府的爵位之前,或是在郭伯言厌弃林氏之前,她都得与林氏维持明面上的和睦。 「嘉宁长得可真漂亮。」谭舅母笑着夸道,弯腰摸宋嘉宁的脸蛋,稀罕地捏了捏:「咋长这么胖啊?」 宋嘉宁轻轻吸了口气,差点没忍住去摸脸,她懂事忍着,肉嘟嘟脸蛋上残留的手印儿却泄露了谭舅母刚刚的力道。林氏看见了,庭芳、郭骁也看见了,庭芳惴惴不安左右为难,郭骁直接对继母道:「母亲这边忙,我请舅母去颐和轩坐坐。」 林氏没有客气,笑道:「有劳世子了,改日得空,我再请夫人用茶。」 郭骁颔首,侧身请舅母一家出门。 谭舅母也懒得与林氏虚与委蛇,牵着庭芳小手走了,谭香玉聘聘婷婷地跟在母亲身后,余光都在郭骁那边,没怎么留意宋嘉宁,谭文礼就不一样了,走到宋嘉宁身边顿住,低头朝宋嘉宁笑:「表妹要不要一起去?咱们人多热闹。」 除了端慧公主,宋嘉宁对郭骁这些亲戚没有任何了解,可她又不傻,人家舅母外甥表哥表妹团聚说贴己话,她凑过去做什么?更何况谭舅母明显不喜欢她,捏得她脸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不了,我还要做功课。」随便找个借口,宋嘉宁走到母亲身边,林氏顺势扶住女儿肩膀。 谭文礼有点失望,这丫头漂漂亮亮的,他挺喜欢的。 郭骁冷冷看他一眼,等一行人都出去了,他转身,低头向继母赔罪:「舅母失礼之处,还望母亲海涵,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他不喜这个突如其来的继母,不喜任何人取代母亲在这个家的位置,但在林氏露出任何敌意之前,他也不会欺负一个弱质女流。 「人之常情,世子多虑了,快去吧。」林氏真心道。 郭骁嗯了声,离开之前,清冷目光掠过宋嘉宁,就见小丫头微微嘟着嘴,脑袋抵着继母,显然是委屈上了。 宋嘉宁当然委屈,郭骁一走,她便揉着脸向母亲诉苦:「好疼啊。」 林氏扶着女儿小脸查看,见女儿嫩豆腐似的脸蛋中间被捏红了一小块儿,她暗暗咬牙,一边帮女儿揉脸一边低声道:「以后见到谭家人躲着点。」国公府最终还是郭骁的,郭骁的亲戚,能不起冲突最好。 宋嘉宁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庭芳啊,你老老实实告诉舅母,林氏有没有欺负你们,国公爷有没有偏心?」前往的颐和轩路上,谭舅母牵着外甥女小手,狐疑地问道。 庭芳好笑,望着长辈道:「舅母,母亲对我很好,父亲也没有偏心谁,您放一百个心吧。」 谭舅母不信,前后看看,小声道:「天底下的后娘都一个样,不可能善待原配留下的孩子,现在她根基不稳,不得不装温柔贤淑,等她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置,哼,等着吧,第一个就朝你下手。你大哥在前院,她管不着,舅母最担心你。」 庭芳只能再三强调继母不是那种人。 谭舅母就更觉得外甥女傻了。 「言多必失,舅母少说两句罢。」郭骁冷声提醒道。林氏到底如何,非一朝一夕能断定的,因此他默许舅母对妹妹的警示,但同样的意思,舅母不必翻来覆去地说。 谭舅母瞅瞅外甥,闭嘴了。外甥小的时候,她还敢摆摆长辈的谱,这两年外甥个头猛长,身上世子爷的威严也越来越盛,简直是另一个郭伯言,谭舅母不知不觉从管教的一方,变成了俯首帖耳的那个。 但该说的还要说。 到了郭骁的颐和轩,谭舅母单独将外甥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平章,你大了,有些事可能看的比舅母还明白。庭芳在太夫人身边,林氏耍不了多少心机。你不一样,你的世子之位是国公爷给的,国公爷既然能给,就也能收回去,你可得盯着点,万一林氏生了儿子……她一个寡妇都敢要国公夫人的名分,谁敢说她没惦记更多?」 郭骁冷笑:「就怕她没那本事。」 少年轻狂,谭舅母叹气:「你懂什么,她那样子,枕边风吹多了,国公爷……」 「舅母。」郭骁不想听任何人诋毁自己的父亲。 谭舅母识趣地打住。 第40章 郭骁看看她,反过来告诫道:「舅母,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但府里的事我心里有数,舅母不必费心,更不用自作主张对那边下手,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小动作被外甥察觉了,谭舅母老脸一红,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接话。 「外面冷,舅母里面坐吧。」郭骁递了一个台阶。 谭舅母松口气,进去陪外甥女了,只留郭骁一人立在廊檐下,眉眼清冷。 谭舅母今日来国公府,除了关心外甥外甥女的近况, 另有一件正事, 谭家准备腊月二十七宴请亲朋好友, 给国公府下帖子来了。 原国公夫人过世已经十年,之后谭家设年宴, 郭伯言亲自去了三次, 过后便只让一双儿女出面,但每年谭舅母都会把帖子送到临云堂, 今年也不例外。 说来也巧, 谭家娘仨离开不久, 林家也派管事送了请帖进府,林氏接过帖子,看到上面的「腊月二十七」,联想谭家的帖子, 黛眉不由微蹙。郭伯言待她还算敬重,堂堂国公爷亲自陪她回门, 踏足商户人家,以郭伯言最近对她的态度, 应该也愿意去林家吃席, 但…… 送帖子的管事还没走,林氏想了想,问道:「其他亲友的帖子都送了?」 管事摇头, 弯腰道:「夫人说了, 先问问您这边日子是否便宜, 若与别的贵人撞了日子,咱们府上就改了。」 林氏暗暗佩服自己那位嫂子,既然嫂子心思通透,她就如实道:「提前一日罢,国公爷二十六那日有空。」 「是。」管事得了准信儿,高兴地走了。 林氏命秋月剪了娘家的请帖,回头见女儿低着脑袋坐在红木矮桌旁,小手认真无比地剥着蜜桔,再看看桌上碟子里摆着的三个漂漂亮亮的完整橘子皮,林氏无奈道:「橘子吃多了上火,这个吃完不许再吃了。」 宋嘉宁抬头朝母亲笑:「我知道。」说着放下刚剥好的橘子皮,掰了半个橘子递给母亲。 林氏坐到女儿身边,陪女儿吃完橘子,她轻声问道:「刚刚娘让你舅母提前一日宴客,安安明白为何吗?」 宋嘉宁点头:「跟谭家错开。」两个姻亲撞了日子,郭伯言去谭家,母亲脸上无光,郭伯言去林家,她们娘俩脸上有光了,谭家、郭骁兄妹肯定都会有点想法,与其这样,不如错开,大家都满意。 女儿分析地头头是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傻乎乎的只知道吃,林氏欣慰极了,抱住女儿亲了一口。得了赏,宋嘉宁试探着去盘子里拿橘子,小胖手才伸到一半,被林氏给按住了,嗔了女儿一眼。 宋嘉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眨眨眼睛,向母亲请辞,出了浣月居便领着双儿往太夫人的畅心院去了,并故意让双儿在外面等着,然后用这个法子,在太夫人屋里又吃了三个鸡蛋大小的蜜桔,吃完绕到庭芳的玉春居,又吃了三个。 蹭了一圈回来,宋嘉宁陪母亲用饭时撒娇再吃一个,终于心满意足,乖乖回房睡觉了。 林氏留着灯,和衣坐在外间的暖榻上,等郭伯言。 窗外寒风呼啸,一更时分夜黑如墨,郭伯言才满身酒气地回来了。林氏提前准备了醒酒茶,但郭伯言连倒茶的机会都没给她,直接扛起人丢尽帐中,压着人可劲儿地疼,床榻摇动,断断续续的声响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累得林氏破天荒睡了她在国公府的第一个懒觉,翌日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大亮,早就错过了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间。林氏急了,轻轻掀开被子要起来,才撑起身子,腰间突然多了一只大手,用力一扯便给她拽了回去。 「母亲那边……」林氏动弹不得,哑声提醒身后的男人。 「母亲猜的到,不会怪你。」郭伯言搂着身娇体软的美人,闭着眼睛亲亲林氏耳朵脸庞脖子,没有欲望,只想这样抱着她,随便说说话,「昨日回来的晚,家里有什么事吗?」 林氏猜不透这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如实道:「世子舅母过来坐了会儿,下了帖子,请国公爷二十七那日吃席。」 郭伯言懒懒地道:「叫平章庭芳去。」 林氏缩在他怀里,暗暗猜测郭伯言、太夫人对谭家的态度。 「你大哥那儿何时宴请?」既然聊到这个,郭伯言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新婚娇妻的娘家。 林氏轻声道:「二十六。」 郭伯言嗯了声,却没说去还是不去。 夫妻俩就这么抱着闲聊,外面突然传来丫鬟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林氏猜到有事,硬是掰开郭伯言的铁臂逃出来了,一边穿衣一边扬声问外面:「怎么了?」 秋月哭笑不得的声音传了进来:「夫人,四姑娘橘子吃多了,嘴角长了三个泡。」 林氏头疼,这丫头肯定又偷吃了。 「请郎中。」郭伯言闻声而起,陪林氏一起去看女儿。 宋嘉宁正在照镜子,昨晚好好的嘴角,只是一晚上的功夫,这会儿就冒出来三个泡,两大一小,别提多丑了。宋嘉宁后悔不已,早知道会起这么大的火,她说什么也会忍着,每天最多吃三个蜜桔。 听说母亲、继父来了,宋嘉宁立即让九儿拿走镜子,蔫蔫地低下头,主动认错。 林氏抬起女儿下巴,看完伤势,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顿。 郭伯言只是笑。 因为宋嘉宁今日没去太夫人那儿,她生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其他院中。郭骁还记得昨日宋嘉宁被舅母捏红的脸,淡淡问阿顺:「真是上火?」 阿顺道:「都是这么说的,具体小的也不清楚。」 郭骁低头,翻了几页书,放下,出门去了。 宋嘉宁这边别提多热闹了,除了郭骁,国公府的几位小主子都到了。庭芳是温柔好姐姐,二姑娘兰芳对宋嘉宁也还不错,是真的关心,三姑娘云芳平时不喜欢宋嘉宁,如今宋嘉宁长泡出丑,她特别幸灾乐祸,坐在床边各种打趣宋嘉宁,但又不是端慧公主那种恶意嘲讽。 第41章 郭符、郭恕兄弟俩的顽皮劲儿也暴露无疑,刚开始对宋嘉宁多好啊,亲哥哥似的,现在对四个妹妹一视同仁,喜欢归喜欢,但捉弄为主。知道宋嘉宁馋橘子,双生子故意当着宋嘉宁的面剥橘子吃,还递到宋嘉宁嘴边诱惑她。 「姐姐,你管管他们!」宋嘉宁气坏了,嘟嘴朝庭芳撒娇。 庭芳想帮妹妹,奈何她也管不了二哥三哥,只能看着这两个家伙馋妹妹。 蜜桔本就是酸甜酸甜的,宋嘉宁口水直流,偏偏不能吃,喉头一动还要被双生子笑话。 「世子爷来了。」 九儿的声音传进来,屋里六兄妹互视一眼,郭符郭恕哥俩反应最快,眨眼的功夫就从宋嘉宁暖榻前躲到书桌旁了,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的橘子不见踪影。庭芳、兰芳偷笑,云芳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向郭骁告状:「大哥,二哥三哥欺负四妹妹,都快把四妹妹馋哭了!」 告状也不忘顺带着再笑话宋嘉宁一番。 宋嘉宁不好意思让郭骁看她的泡,那么丢人的馋嘴证据,如果可以,她谁都不想给看,故偷偷往庭芳身后躲。 郭骁一身深色锦袍,清冽的气度不输寒冬冷风,斜眼装老实的两个堂弟,郭骁徐徐走到榻前,盯着半边脸都躲在庭芳身后的胖丫头,问:「嘴角长泡了?」 宋嘉宁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云芳不厚道地笑。 郭骁面无表情,叫宋嘉宁出来:「我看看。」 宋嘉宁从骨子里怕他,尽管心里不愿意,还是乖乖地露出整个脑袋,垂着眼帘。郭骁看了两眼,先确认宋嘉宁脸上没有留下任何指印儿痕迹,然后才看的继妹嘴角,两大一小三个水泡,长在别人嘴上肯定丑,换成她,反而衬得她更傻,更……招人疼。 「该。」郭骁毫不同情地道。 宋嘉宁嘟嘟嘴,一生气,整个人都躲庭芳身后去了。 郭骁没再讽她,转身对两个堂弟道:「年后父亲还要考校咱们武艺,走,我陪你们练练。」 「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欺负安安了!」呆愣过后,郭符几个箭步冲到堂兄面前,哀求地道,郭恕更狡猾,趁郭骁被二哥绊住,嗖的跑没影了。郭符反应过来,刚要学弟弟逃跑,后脖子领却被郭骁提住,不留颜面地提走了。 「二姐姐走,咱们去看大哥揍二哥。」云芳拉着兰芳,兴奋地道。 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跑了,宋嘉宁被双生子欺负半天,现在轮到他们倒霉,她也想去看看。 「安安别去,你嘴角有泡,郎中嘱咐过了,最好别吹风。」庭芳尽职尽责地劝阻。 宋嘉宁立即垮了小脸。 庭芳笑,叫双儿、六儿、九儿好好伺候着,她去追两个妹妹了。 宋嘉宁:…… 火泡破了还要结痂,消痂需要时间,于是因为这三个馋嘴泡,宋嘉宁年前一直在屋里养着,哪都没能去,大年三十这天才彻底恢复,小嘴儿又变得红润润了,脸蛋肉嘟嘟白里透粉,换上一身大红色的新衣裳,精致得像观音座下的玉女。 除夕夜里放鞭炮,宋嘉宁披着暖暖的斗篷,与郭家三个姐姐凑在一块儿看烟火。郭符郭恕举着里面掏空的炮竹来吓唬妹妹们,吓得四个小姑娘尖叫着逃窜,宋嘉宁心大胆小,跑得最快,未料一转身就撞到了人。 她额头吃痛,仰头,意外跌入一双明亮的眼,烟花在空中绽放,也倒映在少年这双眸子中。 宋嘉宁看呆了一瞬。 郭骁皱眉:「还想踩多久?」 宋嘉宁这才发现她一脚踩在郭骁靴子上,心肝一颤,犹如踩了老虎尾巴,慌不迭跑了。 大年初一,新的一岁, 新的一年。 天没亮国公府的鞭炮就放起来了, 一波接一波, 噼里啪啦惊天动地。宋嘉宁被声音吵醒,并没有任何起床气, 懒懒地躺在被窝, 听府里各处此起彼伏的动静。听着听着,宋嘉宁神情恍惚起来, 记起了上辈子, 她十一岁这年的初一。 那时母亲已经缠绵病榻, 身形消瘦,虽是过年,家里没有一丝年气,母亲的房间一如既往地飘荡着苦涩的药味儿。她不懂事, 只知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慰,然后眼睁睁看着母亲一天一天瘦下去, 到了秋天,香消玉殒。 丧母的悲恸猛地浮上心头, 宋嘉宁视线模糊, 黑漆漆的寝帐仿佛变成了一张不真实的网,让过去这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她是真的重生了吗,是真的改了她与母亲的命吗?会不会是她噎死后进了阴曹地府, 随母进京只是一场黄粱梦? 宋嘉宁突然很慌, 她怕这些都是假的, 她迫不及待地要见母亲,要亲眼确定母亲真的好好的! 「九儿!」宋嘉宁扒开帐子唤道,声音焦急。 昨晚守夜的是双儿,因是正月初一,伺候的下人们都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听到主子传唤,刚擦完一遍桌子的双儿立即提灯推门而入。柔和的灯光驱散了房中弥漫的黑暗,也驱散了宋嘉宁心底的恐慌,她呆呆地看着双儿,最终理智压下了不安,吩咐双儿道:「去看看夫人起了没。」 「姑娘怎么了?」看出她神色不对,双儿紧张地问。 宋嘉宁强颜欢笑:「没事,做噩梦了,突然很想我娘。」 双儿将信将疑,先劝宋嘉宁重新躺好,她提着灯笼去了浣月居。守门婆子已经开了院门,笑着迎她进来,双儿一路来到上房,远远就见秋月、采薇站在廊檐下,不像要进去伺候的样子,院里也没有其他伺候的小丫鬟。 双儿有点奇怪,就在她准备上前、采薇准备迎上来问话时,就在国公府各处的鞭炮声同时落下去的短暂功夫,上房东窗内突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宛如一只雏莺飞着飞着蓦地从半空摔落,无助哀求,听得三个丫鬟全都双腿发软。 第42章 「有事吗??」采薇尴尬无比地问,暗暗期望双儿没听见。 双儿就假装自己没听见,笑道:「今儿个四姑娘醒得早,叫我来看看夫人起了没。」 采薇看看窗子,想了想道:「再等两刻钟吧。」已经半个时辰了,虽然有更长的时候,但大年初一,相信国公爷心里有数。 双儿脸红心跳地走了,吹了一会儿冷风,回到宋嘉宁身边,双儿已恢复平时的稳重,轻声道:「姑娘,夫人还没起,您再等两刻钟吧。」 宋嘉宁点点头,患得患失地躺回被窝,估摸着差不多了,立即起来洗漱,打扮好了便快步去找母亲。浣月居,林氏是想起来,可双腿不听使唤,动一动就哆嗦。郭伯言笑着叫她再躺会儿,他先下床收拾,走出堂屋,迎面就撞见了小女儿。大红灯笼高挂于廊檐,小丫头披着梅红斗篷颠颠走来,巴掌大的脸蛋像极了林氏。 郭伯言笑了,负手站在门口,等着。 「父亲起来了啊,女儿祝父亲新年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宋嘉宁快走几步,乖巧地拜年。 郭伯言看着面前的女儿,仪态大方目光也不再躲闪,再无刚进府时的畏畏缩缩之态,他心情大好,摸摸女儿脑袋,愉悦道:「好,先去给你娘拜年吧,一会儿你哥哥姐姐来了,为父一块儿给你们发封红。」 宋嘉宁笑着嗯了声。 目送继父走了,宋嘉宁转身就往里面跑,挑开内室帘子绕过屏风,就见母亲穿着一身水红中衣坐在床边,正要穿外袍。母亲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记忆中惨白的脸,这会儿红润润的艳如牡丹,杏眼潋滟,媚态横生。 「安安?」爱睡懒觉的女儿一大早跑过来,呆呆地盯着她,林氏困惑极了,一边穿衣一边唤道。 宋嘉宁回神,再看看过得比她料想的还滋润的母亲,宋嘉宁满足地扑到母亲怀里,紧紧抱着母亲:「娘,我昨晚梦到你了,特别想你。」 林氏怔住,随即低头,重重地亲了亲自己爱娇的宝贝女儿:「真巧,娘也梦到安安了。」梦见女儿先是吃橘子,她让丫鬟收走橘子,女儿不知又从哪变出了一颗红红的石榴,抱在怀里掰着吃,一双小胖手沾满了汁水。 宋嘉宁抬头,娘俩你瞅我我瞅你,各想各的梦,却都笑了。 赖在旁边看着母亲洗脸梳头,宋嘉宁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前生今世,真的不一样了。 国公府初七宴请,初六这日早上,柳氏带着一双儿女来探亲了,林氏在自己的浣月居招待嫂子。 「舅母新年好!」宋嘉宁得到消息,从太夫人那儿赶回来,进门便甜甜地拜年。 「好好好,我们安安越长越好看了。」柳氏拉着外甥女的手,细细打量。年前林家设宴,宋嘉宁因为嘴角长泡没去,只有郭伯言夫妻去了,因此今日是林氏嫁进国公府后,柳氏第一次见到外甥女。一个月不见,柳氏仔细端详外甥女一番,不由惊叹道:「不愧是国公府啊,瞧瞧安安,才多久啊,简直就像嫡出的官家小姐,真有出息。」 宋嘉宁害羞笑,挣开舅母,过去跟表哥表姐说话。 孩子们聊孩子们的,林氏好奇问柳氏:「嫂子怎么今天来了?」 柳氏再次打量一番小姑子的浣月居,这才细声细语地道:「妹妹嫁得好,国公爷待你真心实意,不嫌弃咱们,说实话,国公爷肯去咱们家吃席,嫂子我已经赚足了面子,明儿个我们娘仨就不来了,让你大哥过来涨涨见识就行。」 她有自知之明,国公爷看得起他们,可郭家亲朋好友非富即贵,那些贵妇人肯定不屑与她一个商人之妻同桌,届时她不自在,贵客们不喜,小姑子也难办。她在家待着,小姑子待客时不用受她连累,风风光光地多好,反正只要小姑子过得好,林家自会沾光,自有人给林家的生意开方便之门。 与面子比,柳氏更看重实惠。 林氏看着对面的嫂子,半晌才感慨道:「哥哥能娶到嫂子,是他的福气。」嫂子在小事上可能不够大度,但在正事上,嫂子处处周到,林氏真心实意请嫂子来吃席,但她必须承认,嫂子不来,确实给她免了一些麻烦。 「什么福气啊,你这个妹妹才是他最大的贵人。」柳氏笑眯眯地说。 姑嫂相谈甚欢,傍晚郭伯言回来,林氏提了提这件事。郭伯言挺意外,默默比较一番柳氏与谭舅母,他嗤道:「商人之妇又如何,有些官太太还不如商人。」倘若谭舅母有柳氏一半贤惠,他也不会冷落谭家,只让儿子维持亲戚关系。 他看不上谭舅母,谭舅母却以与郭家结亲为傲,初六早早带着儿女登门了。林氏忙着招待各府贵客,没空也不想跟她客套,庭芳主动给舅母作陪,见舅母落座后频频四处张望,庭芳小声奇道:「舅母在找谁吗?」 谭舅母再次扫视一圈,这才凑到外甥女耳边问:「你们没给林家下帖子?」 庭芳还真不知内情,左右看看,不太确定地道:「大概还没到吧。」父亲都去林家做客了,应该不会反对啊。 但一直到宴席结束,柳氏都没有露面。 谭舅母因为郭伯言去林家做客憋了一肚子气,今日算是全都发泄出来了,自觉捞回了脸面,毕竟郭伯言请她了。与林氏辞别时,谭舅母故意问道:「怎么没见嘉宁舅母?我还想问问她最近铺子有没有新鲜料子呢,马上开春了,我想给香玉做几件新衣裳。」 林家的锦绣坊,乃京城数一数二的绸缎庄。 林氏客气道:「夫人喜欢,回头我给嫂子捎个话,叫她送两匹到府上。」 谭舅母见她回避娘家人没受邀请的问题,猜到林氏心里并不舒服,便没有继续落井下石,春风得意地走了。回到自家,谭舅母忍不住对一双儿女道:「国公爷没请林家人赴宴,看来并没把林家当正经亲戚走动。」 谭香玉点头。 第43章 谭文礼嗤笑,不无讽刺地道:「谁告诉母亲的?我在前院看得清清楚楚,姑父把林正道安排在了韩将军那一桌,席上还敬了一次酒,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正道是哪个新进京的官爷。」 这话无异于一巴掌打在谭舅母脸上,登时笑不出来了。 她存心与林家比较高低,林氏可没把谭舅母放在心上,最近正在为自己的月事发愁。自从前夫病逝,她忧思过重,月事便渐渐乱了,时早时晚,如今嫁进郭家已满整月,月事还没来,是单纯的身体问题,还是…… 林氏心情复杂。 茫然之际,宫里淑妃派人来传话,请一家女眷于上元节当晚,进宫赏灯。 宋嘉宁抗拒,嘟嘴道:「娘,我不去行不行?」端慧公主那么厌恶她,她何必往人家跟前凑。 林氏点点女儿额头:「你不去,娘娘误会你还在跟公主置气怎么办?」 宋嘉宁哀叹一声,跟贵人打交道,真是心累啊。 歇了晌,双儿准时叫醒宋嘉宁, 与六儿、九儿一块儿服侍宋嘉宁洗漱。宋嘉宁还在犯困, 闭着眼睛坐在床边等着。双儿反复浸泡巾子, 拧得不滴水了,凑过来轻轻地帮主子擦脸。过了一个年, 宋嘉宁脸蛋仿佛有胖了点, 细嫩嫩肉嘟嘟的,跟熟透的水蜜桃似的, 诱惑人去啃一啃。 双儿当然不敢看, 但她太喜欢四姑娘这漂亮可爱的脸蛋了, 终于在帮宋嘉宁抹匀清香的面霜后,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宋嘉宁猛地睁开眼睛,杏眼又圆又大又水灵,像刚刚水洗过的黑珍珠, 红红的嘴儿嘟起来,撒娇般瞪着双儿。 双儿赔笑:「姑娘太招人稀罕了。」 「那你也不能占姑娘便宜啊。」六儿不服气地道, 她想捏了多少次都没敢…… 「好了好了,快拿衣服过来。」宋嘉宁叹口气, 认了命。当瘦姑娘就得饿肚子, 可是吃胖了,那些人好像没见过胖脸蛋似的,哪个见到她都想捏捏脸。不提二房的两个双生哥哥, 便是最温柔的庭芳姐姐, 偶尔也会戳一戳。算来算去, 国公府这些长辈、兄妹们,好像只有郭骁没捏过她。 看来被郭骁厌恶也有好处,少了一次被捏脸。 打扮好了,出门之前,宋嘉宁让双儿拿罐杨梅糖来,捡了七八颗放进专门盛糖的胖肚小瓷瓶中,再把瓷瓶装进荷包,这才去临云堂正院见母亲。拐进厅堂,看见继父、母亲并坐于主位,郭骁坐在继父左侧,三人一同朝她看来。 「父亲,娘,大哥。」宋嘉宁走到中间,一一唤道,喊郭伯言时敬重,唤林氏时亲昵,轮到郭骁,那甜濡娇软的声音自动减了糖似的,客气中带着几分畏惧。 郭骁抬眼,就见继妹已经凑到继母身侧,笑着给继母查看衣裳。小丫头长得特别白净,穿条莲红色的褙子,宛如一个小小的莲花妖,白里透粉的脸蛋是花瓣幻化的,水灵灵的眼睛则吸取了粼粼湖光,潋滟生姿。 郭骁垂眸,目光自父亲身上扫过,突然理解了父亲,这样的母女,换作是他,也会不顾二人身份领进家中,大的当枕边人宠爱,小的当亲生女儿逗弄。 一家四口简单聊了聊,先去畅心院与太夫人等人汇合,再一起进宫去了。 今日的皇宫,处处高挂花灯,天还没暗,灯笼已经点起来了。 郭家男人们自去给宣德帝请安,女眷们跟在太夫人身后,直奔淑妃的长春宫。宣德帝登基不久皇后便去了,没有留下一子一女,宣德帝暂未立新后,封二皇子生母为吴贵妃,代理后宫。吴贵妃只管宫事,命妇们进宫探亲无需专门去拜见。 宋嘉宁再次见到了端慧公主,好在这次郭家三个嫡出姑娘都进宫了,端慧公主忙着与表姐们亲密,倨傲地瞪她一眼就不理她了。宋嘉宁松口气,老老实实坐在母亲旁边,乖巧地听长辈们说话。 夜幕降临,宣德帝率皇亲国戚、宠臣们在大庆殿设宴,吴贵妃携妃嫔、命妇们在后面的坤宁宫摆席。宋嘉宁与郭家三个姑娘排成两排进殿,向吴贵妃等人行礼。如今宋嘉宁胆子足了点,偷偷瞄了一圈。 二皇子生母吴贵妃,是个年近四十的贵妇人,脸庞清瘦,美貌犹存,只是眼角皱纹已经掩饰不住了。四皇子生母惠妃三旬左右,同样是清瘦美人,一双英气勃勃的大眼睛最引人瞩目,怪不得能生出浓眉大眼的四皇子。 大皇子、三皇子命比较苦,宣德帝还是王爷时两人的生母就没了,后来追封贤妃。 宫中四妃,除了淑妃,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德妃,年仅十八,乃枢密院副使李隆之女。李隆是宣德帝的心腹大臣,德妃初进宫便封妃,迅速成为后宫第一人,现今身怀六甲,宫中早有传言,若德妃这胎是个小皇子,极有可能会封后。 宋嘉宁前世幽居郊外庄子,郭骁也不许她身边伺候的人妄议皇家是非,因此宋嘉宁还真不知道宣德帝这几位妃子谁成了皇后,也不知道那位最不受宣德帝待见的结巴三皇子是如何击败三个出众的兄弟,顺利坐上了龙椅。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国公府也没有参与新帝登基的事,地位稳固,她这个外来的四姑娘管好自己就行了。 晚宴宋嘉宁等小辈是在偏殿用的,饭毕端慧公主张罗着要去御花园玩,郭家三姐妹都欣然应允,宋嘉宁本想找个借口拒绝,大姑娘庭芳却牵住她手,悄悄地朝她摇摇头,低声道:「一起逛逛吧,宫里的花灯各式各样,比咱们家的好看多了。」 庭芳希望妹妹去,妹妹乖巧可爱,玩得熟了,端慧公主肯定会喜欢上的,就像家里的云芳妹妹。如果妹妹一直躲着端慧公主,那两人便一直亲近不了,这样对妹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那毕竟是公主。 宋嘉宁不好意思拒绝温柔姐姐,点点头。 五个姑娘辞别长辈,领着一众宫女丫鬟浩浩荡荡地朝御花园去了,路上走走停停,看到一盏花灯就凑到一块儿猜灯谜,猜出来再去猜下一个。 第44章 「哎,这样干猜没意思,咱们换个花样吧。」端慧公主久居宫中,难得表姐妹进宫陪她,今晚她玩兴最足,看看郭家四个姑娘,她唇角上扬,故意将宋嘉宁排除在外,只对亲表姐们道:「咱们两个人一组,哪组先猜出来,其他两组要出银子,一个灯谜一钱好了,先记账,最后一起算。」 三姑娘云芳最先呼应,并抢着抱住二姑娘兰芳胳膊:「我跟二姐姐一组!」 端慧公主没意见,亲昵地挤到宋嘉宁与庭芳中间,牵起庭芳的手。 庭芳嗔她一眼,婉拒道:「我最不会猜灯谜,这样,我给你们记账,表妹跟嘉宁一组。」有心调解两人的关系。 「不要,我就喜欢大表姐!」端慧公主一口拒绝。 宋嘉宁识趣地道:「姐姐你们玩吧,我给你们算账。」 端慧公主撇嘴:「你会算吗?」 宋嘉宁正琢磨怎么回答才不惹端慧公主生气呢,云芳突然轻轻嘘了一声,几个姑娘同时朝她指着的方向望去,就见远处花灯掩映的小道上,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太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少年侧脸淡漠,灯光下如美玉俊雅。 宋嘉宁认出来了,是三皇子,未来的皇上。 她默默激动,如普通老百姓有幸瞻仰天子的风采,既敬畏又稀罕地想多看两眼。做贼心虚偷偷摸摸,不期然耳边突然乍起端慧公主尖细的叫喊:「三哥过来过来,陪我们猜灯谜!」 宋嘉宁吓了一跳,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端慧公主说了什么,再看远处,三皇子果然停了脚步,偏头朝这边看。宋嘉宁敢偷看潜龙却没胆子给龙看,不着痕迹地往庭芳身后缩。这边花灯下,赵恒本无意理会端慧公主,瞥见宋嘉宁胆怯的小动作,他目光微动,抬脚往这边行来。 宋嘉宁紧张,庭芳也觉得不妥,小声对端慧公主道:「表妹,我们与三殿下不熟,你……」 「没事没事,三哥看着冷,其实很好说话的。」端慧公主满不在乎地道,作为唯一的公主,端慧公主跟哪个皇兄都说得上话,虽然关系最疏远的就是三皇子,因为端慧公主骨子里有点嫌弃这个结巴哥哥。 既然嫌弃,就少了一份敬重,也有勇气小小地欺负。待赵恒走近,端慧公主笑嘻嘻迎了上去,眉眼弯弯地道:「三哥,我们要结组比赛猜花灯,赌银子的,只是我们有五个人,嘉宁表妹没伴,三哥给我们凑个数好不好?赢钱算你的,输了算她的。」 话里亲昵,端慧公主心里却乐开了花,结巴三哥轻易不开口,便是知道谜底恐怕也不会说,一个只知道吃的胖丫头配一个结巴,今晚真是太好玩了。笑盈盈望着三皇子,端慧公主眼里充满了期待。 宋嘉宁却懵了,原来端慧公主叫三皇子,竟是为了给她凑数? 宋嘉宁可不敢叫三皇子陪她,忙小声道:「公主,我真的不会猜,你与姐姐们玩吧,别劳烦三殿下了。」 端慧公主不理她,拉住赵恒衣袖撒娇:「三哥,今晚过节,你陪陪我呗?」 赵恒反手背于身后,自然而然地挣脱端慧公主,面无表情道:「好。」 端慧公主心花怒放,回头朝宋嘉宁招手:「看三殿下多给你面子,还不过来拜谢。」 一个公主一个未来皇上,三言两语敲定的事,宋嘉宁哪有资格再拒绝,鼓足勇气走到赵恒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垂眸道:「谢殿下赏脸。」 说话时,宋嘉宁心扑通扑通地跳,又慌又喜。慌的是,她真的不擅长猜灯谜,一会儿一直猜不出来,三皇子也猜不出,输了银子,三皇子会不会怪她笨?但想到她要跟未来皇上一块儿猜灯谜了,宋嘉宁又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值得炫耀的谈资,等她老了,可以讲给孙子孙女们听。 越想越美,宋嘉宁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赵恒见了,越发笃定,这个胖丫头,果然喜欢他。 小小年纪便觊觎皇子,从这点看,她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十五的晚上, 天边一轮银月高挂,夜寒风冷, 倒显得那朗月更圆更亮。 月光下的御花园十步一灯,花园小径时宽时窄, 不知不觉就变成端慧公主、庭芳走在最前面,兰芳、兰芳居中,宋嘉宁与赵恒垫后。身边就是未来皇上, 宋嘉宁激动地都不觉得冷了, 双手捧着暖炉, 杏眼东瞄西瞄,就是不敢看赵恒腰带以上。 距离比试开始后的第一盏花灯还有散步, 端慧公主、庭芳避嫌地停步,宋嘉宁四人自然也停下。端慧公主的大宫女宝瓶与赵恒的随侍太监福公公快走过去, 两人并肩站在灯下, 福公公监督,宝瓶负责念题:「年终岁尾,不缺鱼米,打一字。」 端慧公主仰头冥思,郭家三个姑娘也各有姿态,努力破题。 赵恒垂眸, 看见宋嘉宁抱着紫铜小暖炉, 思虑状朝他这边歪脑袋。目光意外对上, 赵恒正犹豫要不要提醒她, 宋嘉宁却被烫一般缩回脑袋, 精致的脸庞几乎完全被衣领上的狐毛遮挡,与此同时,得了庭芳提醒的端慧公主高兴地报出了谜底:「鳞,鱼鳞的鳞!」 宝珠笑着点头,福公公便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福公公记完了,宋嘉宁才刚刚反应过来谜底为何是鳞,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赵恒扭头看一侧。 众人继续前行,第二个灯谜来了:「无底洞,打一成语。」 宝珠声音刚落,三姑娘云芳立即举手,高声报道:「深不可测!」 正解,福公公再给两位郭家姑娘记一胜。 连输两次,宋嘉宁惴惴不安地偷瞄三皇子,瞥见少年冷漠的侧脸紧抿的唇角,宋嘉宁心一颤,不安地低头。虽然输了不光光是她一人的原因,三皇子自己也没猜出来,但人家非要怪她笨,她也无可奈何啊。 「想赢?」 第45章 耳边忽地传来清朗低沉的两个字,宋嘉宁惊讶抬头。赵恒目光凉如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看着她。确定三皇子真的在问自己,宋嘉宁眨眨眼睛,忐忑地反问道:「殿下想赢吗?」真想的话,她可以跟二姐姐兰芳换一个,二姐姐学问好,帮三皇子赢的机会更大。 她想的体贴,赵恒却没按照她的猜测走,只说了两个字:「你抢。」 宋嘉宁与他对视一眼,反应过来了,她笨,三皇子肯定绝顶聪明啊,不然哪能当皇上! 明白了,宋嘉宁连忙用力点头,力求让三皇子感受到她乐意效劳的决心。答题不行,简单的抢题再办不好,将来三皇子登基昭告天下她蠢,都不叫冤枉她! 抱着效忠未来皇上的拳拳之心,宋嘉宁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扬着脖子盯着念题的宝珠。 「第三题。」风吹灯笼晃,宝珠扶住花灯,盯着题目困惑了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道:「武,打一字,就是武功的那个武字。」 声音刚落,端慧公主与郭家三芳还没领会题面,宋嘉宁突然脆声叫道:「我知道!」 因为是替未来皇上办差,宋嘉宁底气足极了,别说端慧公主,就是郭家三个姑娘,也是第一次听她这么大声说话。三芳意外过后笑着看妹妹,端慧公主不太高兴,皱眉斥道:「抢题就抢题,那么大声做什么?」 宋嘉宁高涨的底气登时矮了一截,小声道:「下次不了。」 端慧公主哼了声,狐疑地问:「谜底是什么?」 「斐,文笔斐然。」赵恒平静答。 庭芳、兰芳恍然大悟,端慧公主不懂,追问道:「何解?」 宋嘉宁也糊涂着呢,仰着脑袋,认真地望着赵恒。赵恒看她一眼,淡淡道:「文对武,武非文,非文斐。」 一共说了九个字,三个字三个字地说,两组三字中间略有停顿,不是特别明显,但细心的人都能听出来。已经领悟的庭芳、兰芳注意到了,但她们早就知道三皇子有口疾,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宋嘉宁却是根本没听出来,心思都在赵恒的解释上,小脸上写满了敬佩与拜服。真聪明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月光灯光弥漫,这一刻仿佛都被她收进眼底,那双杏眼太过清澈,以至于里面的情绪一览无余。赵恒答完题便在暗暗观察宋嘉宁,他想知道她听出他言语不便后会有什么反应,却意外地收到一片赤诚。 一个小小的灯谜,她自己到底有多笨,才会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他? 赵恒漠然收回视线。 端慧公主看看他,心头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之前以为平时惜字如金的三哥应该不屑真的陪她们玩,现在看来,三哥今晚兴致不错啊,居然愿意为了一点小钱破例说了那么多。 端慧公主不想输,意识到同父异母的三哥是劲敌后,端慧公主立即收起玩闹之心,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可惜她既要听题辨题又要分心抢题,比不上宋嘉宁只管抢,接下来连续三题,都被宋嘉宁、赵恒答了出来。 端慧公主气坏了,再猜灯谜时,宝珠没说完她就抢,结果她运气不好,这题她与庭芳都不知道谜底。三姑娘云芳最不怕端慧公主,嘿嘿起哄道:「抢题答错扣两钱银,表妹下次要三思而后行啊。」 挨了端慧公主一记眼刀。 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凉亭,端慧公主心浮气躁,决定休息休息,率先朝亭子走去:「咱们坐一会儿吧,一刻钟后继续。」 没人反对。 宋嘉宁有点饿了,宫里的宴席哪敢敞怀吃。她故意放慢脚步,趁亭子外面比较暗,宋嘉宁目视前方,左手却熟练无比地解开荷包,取下瓷瓶盖子倒出一颗杨梅糖,盖好盖子再勒紧荷包,一气呵成,然后假装扭头看风景,飞快将杨梅糖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传至舌尖。 「何物?」 有人在她头顶问。 宋嘉宁险些咬了舌头,偏头一看,三皇子挡在凉亭那一侧,黑眸对着她嘴,眼底似有云雾涌动。偷吃不雅,宋嘉宁尴尬地低头,又不敢欺瞒未来皇上,蚊呐似的道:「杨梅糖。」 赵恒嗯了声,没说什么,但也没有让开。 宋嘉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瞅瞅少年郎腰间的羊脂玉佩,宋嘉宁不好意思继续嚼糖,嘴里含着东西又不方便说话,越沉默越紧张,鬼使神差地,宋嘉宁想到一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能,试探着问:「殿下,要吃吗?」 这人明知她在吃东西,却不走开,要么是想看她吃,要么就是饿了,也想吃。两相比较,宋嘉宁觉得后者更可靠,庭芳姐姐说了,除了皇上,宫宴大家都是吃个风光,肚子里是空的,四皇子大概也没吃饱。 赵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不喜甜食,只是…… 回想今晚她因他而起的所有欢喜与兴奋,包括此时的送糖讨好,赵恒迟疑片刻,伸出手。 果然是饿了啊? 宋嘉宁莫名开心,赶紧重新倒出一颗……两颗,轻轻放在少年郎手心上。因为这个动作,宋嘉宁不可避免地看清了三皇子的左手,五指修长,在灯笼摇曳的光晕中润如上品良玉,再看她的两颗糖,浑似玷污了美玉的凡尘。 太紧张,宋嘉宁没掌握好分寸,放糖时指腹不小心碰到了未来皇上的掌心,意外的温热。 宋嘉宁慌得缩回手,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觉得赵恒手心热,赵恒自然感受到了胖丫头指端的微凉,凉凉的一碰,在他掌心留下一丝无法形容的痒。目光从那两颗糖挪到宋嘉宁泛红的脸蛋上,赵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如果她是无意碰的,何必羞涩?若是故意的碰的,她,好像刚刚十一岁? 赵恒看不透,只知道,他并不是很反感。 为免亭中四女猜忌,赵恒曲指虚握左拳,神色如常走到凉亭一侧,背对四女,独自赏月。 第46章 宋嘉宁飞快吃了糖,到亭中与众人汇合。 「跟三殿下说悄悄话了?」端慧公主狐疑地问。 宋嘉宁半真半假地道:「我吃了一颗杨梅糖,三殿下问我在做什么。」 端慧公主小声嘀咕了一句「馋猪」。 宋嘉宁假装没听见,瞄眼亭外的三皇子,想到自己居然分了未来皇上两颗糖,忽然觉得三皇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小歇片刻,众人继续猜谜,宋嘉宁抢的快,赵恒无所不知,两人所向披靡。总是输,端慧公主兴致越来越淡,又来到一盏花灯前,端慧公主佯装困倦打个哈欠,疲惫道:「我困了,这是最后一题,猜完咱们就散了吧。」 不就是几两银子吗,当她赏宋嘉宁了。 宋嘉宁不管那些,宝珠念完对联题「烟锁池塘柳」,她想也不想就抢了,抢完才注意到气氛不太对,特别是端慧公主,方才还念叨困呢,这会儿竟然答对题般双眼发亮,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嘉宁表姐,你是太想赢银子了,还是太信任我三哥?这对子至今也没人对出来呢。」 宋嘉宁傻了眼,扭头看赵恒。 赵恒眼底极冷,他能对,但五个字,他说不出口,除非结结巴巴。 他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那样说话。 他迟迟不语,宋嘉宁只当他答不出,但题已经抢了,为了不丢未来皇上的面子,宋嘉宁咬牙,低头自己想,绞尽脑汁,还真让她想到一个,太高兴,对子刚在脑海冒出来便脱口而出:「杭城油爆虾……不是,杭城油爆锅!」 「烟锁池塘柳」意境雅致, 宋嘉宁的「杭城油爆锅」…… 便如书生临窗吟诗,屠夫隔街贩肉, 一个大雅, 一个大俗, 唯一可取的,是宋嘉宁的下联五字同样使用五行做偏旁,与上联在字体结构上对上了。 郭家三芳先是忍俊不禁,跟着连连点头, 认可了妹妹的「才华」。端慧公主还在捧腹大笑, 边笑边讽刺宋嘉宁:「油爆锅,你就知道吃,古人若听见,都要被你气活了!」 宋嘉宁自己挺得意的,从来没人能对出来的下联,管它俗雅, 她给对上了, 这题就算他们赢。无视端慧公主的冷嘲热讽, 宋嘉宁抬头看三皇子。 赵恒脸上再无刚刚的彻骨冷意, 眉眼平和, 察觉宋嘉宁的目光, 赵恒低头看她,对上那双掩藏自豪的杏眼, 赵恒笑了:「尚可。」 未来皇上笑了, 还夸她了! 宋嘉宁心花怒放。 对面端慧公主难以置信地盯着三皇子, 虽然三哥嘴角的浅笑转瞬即逝,但她很确定,三哥刚刚确实笑了。三哥居然笑了,她上次看见三哥笑是什么时候?端慧公主努力回想,因为三皇子笑得太少,她竟真的想起了一幕。三年前,辽国一位皇子携礼来京,父皇设宴款待,辽人好武,那王子提出与大周皇子比试,父皇派大哥迎战,大哥只用几个回合就把辽国王子打趴下了,父皇龙颜大悦,三哥也淡淡笑了。 这三年,她从未见过三哥笑,今晚,他居然朝宋嘉宁笑了。 端慧公主转向宋嘉宁,看着宋嘉宁被灯光照的红扑扑的脸蛋,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上次亲表哥偏心宋嘉宁,为了维护宋嘉宁严厉训她,现在同父异母的三哥也对宋嘉宁另眼相看,宋嘉宁真的就那么好吗?她堂堂公主,与哥哥们有血脉牵连,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寡妇的女儿? 上元节带来的好心情,全都没了,端慧公主一眼都不想再看宋嘉宁,突然朝大宫女宝瓶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拿银子!」言罢也不等宝瓶,她一人气冲冲朝长春宫走去。宝瓶吓坏了,从荷包取出二两银子塞给庭芳,火急火燎去追自家公主了。 宋嘉宁愕然,望着端慧公主离去的背影,她真的想不通了,不过是输了几道题,端慧公主至于气成这样吗? 她不懂,郭家三芳也猜不透刁蛮任性表妹的心思,只是端慧公主走了,她们四个姑娘便不适合继续与三皇子留在御花园了。庭芳跟两个妹妹收了堵资,一共八两银子,大大方方交给宋嘉宁,笑着道:「今晚妹妹算是沾了三殿下的光,快去与殿下分了吧。」 在未来皇上面前立了功,宋嘉宁的好心情并没有受端慧公主影响,抱着银子走到赵恒面前,开心道:「灯谜都是殿下猜出来的,这银子殿下都收了吧。」没人在乎这几两银子,当彩头收下,图个吉利还是很有意义的。 她双手捧银,杏眼含喜,五官精致漂亮像散财童女,赵恒看眼那几块儿碎银锭子,淡淡道:「赏你了。」 宋嘉宁错愕。 赵恒朝福公公使个眼色,毫不留恋地绕过宋嘉宁,徐徐离去。 宋嘉宁呆呆看了会儿,回想今晚,她开心地将银子收进荷包,这辈子都不准备动了,留着当将来给孙子孙女们将故事时的物证,人证就是身边的三个姐姐。 「好了,咱们也走吧。」庭芳帮妹妹理理斗篷,吹着手心道,夜色渐深,该回府了。 就在郭家一众女眷登上马车离开皇宫的时候,景平宫,三皇子赵恒独自坐在书桌前,桌面上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之上,是两颗紫红色的杨梅糖。 赵恒看着这两颗糖,云雾弥漫的眼底,却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 上次吃糖,是何年何月? 他记不得了,自他记事,他说话就结巴,小时候他喜欢吃糖,乳母见了立即抢走,说他有口疾,不宜吃甜食。赵恒信了,长大后翻看医书,才发现吃糖与结巴并无任何联系,但那时,他已经没了吃糖的心情。 他更习惯苦茶,更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最多,与大哥坐坐,听大哥畅谈天南海北。 大哥的身影淡去,变成了一个脸蛋肉嘟嘟的胖丫头,一面之缘,她竟然因为他的脸喜欢上他了,什么都不懂就押他射箭能夺魁,为他射偏着急,为他射中靶心欢喜,为能与他联手猜灯谜雀跃,更胆大地送他糖吃,挠他手心。 第47章 上元节的御花园很冷,她指尖儿凉凉的,却在那一瞬,暖了他一分。 赵恒捏起一颗糖,回想她吃糖的样子,偷偷摸摸的,红红的嘴儿一动一动,很好看。 赵恒失笑,十一岁,孩子似的她,真的懂吗? 上元节过后第二日,宋嘉宁的「杭城油爆锅」传遍了整个国公府,未出三天,又传遍了整个京城,连宣德帝都听说了。节后恢复朝议,大殿上气氛轻松,政事议毕,宣德帝笑着问卫国公郭伯言:「伯言啊,听说你府上的四姑娘聪颖机敏,解了一道绝对?」 文武百官善意地笑,都有所耳闻。 郭伯言拱手道:「皇上就别打趣臣了。」嘴上求饶,面上却无一丝羞惭,反而很引以为荣。 宣德帝笑,当场赏了宋嘉宁一套文房四宝,让郭伯言带回去。能给整个京城添一桩趣闻,郭伯言这个继女,有功! 郭伯言替女儿叩谢皇恩,傍晚回府后,让人把林氏娘俩都请过来。林氏就在他后院,离得近,见郭伯言黑眸明亮面带喜色,她好奇道:「国公爷有什么喜讯吗?」 郭伯言点点桌案,示意林氏看那上面的文房四宝:「皇上听闻安安的下联,夸安安聪慧机敏,还给了赏。」 林氏哭笑不得,走到郭伯言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郭伯言看她两眼,皱眉道:「脸这么白,身体不舒服?」 林氏垂眸,脸慢慢红了。郭伯言奇怪,正要打听,小女儿来了,郭伯言只好压下疑惑,先鼓励女儿。宋嘉宁一听自己的丑事居然传到宣德帝耳朵里了,小脸噌地红透,肚子里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事情会闹得人尽皆知,满京城都知道卫国公府四姑娘是个爱吃的,她宁可输了那一题…… 念头刚起,脑海中浮现三皇子那抹短暂的浅笑,俊美如仙,宋嘉宁又不后悔了,厚着脸皮摸摸御赐的文房四宝,笑着对郭伯言道:「女儿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父亲留着自己用吧。」 女儿孝顺,郭伯言欣慰地摸摸小丫头脑袋,提醒道:「御赐的东西,能用也不能用,安安好好收起来,以后当传家宝。」 宋嘉宁心中一动,那晚三皇子赏她的四两彩头,是不是也能当传家宝? 父女俩正在说话,旁边林氏胃里有一阵翻腾,她立即用帕子捂住嘴,快步往外走,只是才出门,「呜」地一声便吐了,忍都忍不住的。宋嘉宁大吃一惊,郭伯言已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大手稳稳扶住娇妻肩膀,厉声吩咐下人去请郎中。 「国公爷离我远点……」身上味道难闻,林氏虚弱地劝道,话未说完,又想呕了。 郭伯言是武将,原配谭氏两次怀孕,他都不在家,因此不知道妇人怀孕后的反应,只当林氏得了重病,郭伯言顾不得女儿在场,一把抱起林氏,大步往后院走去。宋嘉宁上辈子给人当了八年多的小妾,在梁绍那儿是没怀上,到了郭骁这儿则是长期服用避子汤,没怀过孩子,自然也想不到那方面去,紧张地跟在父母身后,小脸惨白。 难道母亲又要生病了吗? 大的脸色铁青要审问她的丫鬟,小的吓得眼里都转泪了,林氏哭笑不得,怀里抱着女儿,红着脸对郭伯言道:「国公爷别动怒,我,我没事……」 「没事为何会吐?」郭伯言一个字都不信,还当林氏心善维护丫鬟。 他威严吓人,林氏低头,轻声道:「可能,可能是有了。」 宋嘉宁震惊地抬起头,郭伯言盯着坐在床上的娇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嘴角一下子就咧开了,伟岸身躯转眼便挪到林氏身侧,扶着林氏肩膀道:「真的?」 林氏点点头,顺手移开男人的大手,脸更红了,没好意看女儿。 郭伯言这才想起小女儿就在旁边守着,咳了咳,转身去了外间,一个人平复心情。 「娘,我要当姐姐了?」宋嘉宁做梦似的问,真的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林氏最近想了很多,忧心郭家不欢迎这个孩子,也怕女儿不喜欢异父的弟弟妹妹。现在女儿问了,林氏努力掩饰紧张,柔声问道:「如果是真的,安安高兴吗?」 宋嘉宁当然高兴了,高兴地抱住母亲,连连点头。 林氏少了一块儿心病,目光移向内室门口。郭伯言会怎么想?世子又会怎么想?若这胎是女儿,对世子没有任何威胁,若是儿子,林氏没那个心,世子会不会猜忌她们娘俩?如果可以,林氏真不想生儿子,嫁进国公府,她只求女儿安稳,给女儿找个靠得住的夫家便足矣,不需要儿子傍身。 两刻钟后,郎中来了,证实林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郎中前脚走, 太夫人闻讯来了, 得知儿媳妇是喜脉, 太夫人笑容满面,再三嘱咐儿媳妇好生养胎,又提醒浣月居大小丫鬟仔细伺候着。 婆媳俩聊了一会儿, 太夫人要走了,林氏想送送,被太夫人劝住,郭伯言一人去送母亲。 娘俩并肩而行,身后是太夫人的两个大丫鬟。今儿个阳光明媚, 蓝汪汪的天万里无云, 太夫人望望这湛蓝的天, 快走出临云堂了,才轻声对儿子道:「林氏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寡妇,机缘巧合遇到儿子, 以国公夫人的身份改嫁进来, 进门就有喜,传出去谁不羡慕? 郭伯言笑:「她最大的福气, 是遇到您这样通情达理宽厚慈和的好婆母。」 「少给我灌迷魂汤。」太夫人嗔了他一眼, 「说正经的, 林氏知道规矩,是个明白人,安安憨厚招人疼,我是真心喜欢她们, 林氏能为咱们郭家开枝散叶,是好事,但你心里要有杆秤,宠爱林氏娘几个可以,不能宠过头了。平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文武双全行事稳重,将来国公府交给他,我很放心。」 「儿子明白,母亲不必担心。」郭伯言扶住母亲胳膊,自信道:「林氏不是那种人,儿子也不会让她变成那样。」 第48章 太夫人点点头:「我只是提个醒,这话你听了就行了,别去吓唬她,安胎要紧。」 郭伯言笑道:「是。」 送走母亲,郭伯言立即大步往回走,进屋见女儿已经走了,只剩林氏坐在床边,看他进来便低下脑袋,侧脸红润,郭伯言胸口顿时一片火热,眨眼间便来到林氏面前,单膝蹲下去,大脑袋直往林氏怀里钻,隔着衣裙亲她平坦小腹。 这么快就要给他生孩子了,不枉他那么疼她。 林氏看着怀里的大脑袋,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她怀女儿时,前夫也曾这般欢喜,温柔相待。那么温柔俊雅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她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了,忘不了那几年江南时光,嫁给郭伯言是身不由己,她努力做个好妻子,心里装着的还是曾经的影子。 可现在,她怀了郭伯言的骨肉,有了孩子,很多事情好像都不一样了,她与郭伯言不再是简单的枕边人,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此刻之前,两人的夫妻关系更像一种交易,她给他身子,郭伯言给她与女儿名分,此刻之后…… 林氏第一次觉得,她真的是郭伯言的妻子了,两人之间,不单单是欲望与妥协。 「国公爷,我想生个女儿。」摸摸男人粗硬的头发,林氏轻轻地道。郭伯言意外抬头,林氏目光温柔似水,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生个安安那样的漂亮小丫头,长大了给安安作伴,有国公爷疼爱,她一生定会平安顺遂。」 她想让他知道,她没有什么野心,她希望他相信。 郭伯言看着这个仙姿玉貌的女人,心底忽的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最开始,他只是贪林氏的姿色与身段,得到人了,他沉醉在她的温柔乡中,仿佛永远都不会腻,但郭伯言也将林氏进府后的表现全部看在眼里。她很谨慎,不擅自打听谭氏的事,不搀和长子长女屋里的事,一切遵循旧例,但又会与喜欢她的庭芳真心亲近,提点字画。林氏谨慎,却不胆怯,短短一个月,已经处置了两个胆大包天阳奉阴违的刁奴,成功站稳了脚跟。 这是一个美丽聪明的女人,她有最吸引男人的容貌与身体,也有让男人敬重的本事,不会只把她当暖床人。 「先生儿子。」坐到床上,郭伯言一手搂着娇妻,一手放在她腹部,畅想道:「符哥儿恕哥儿顽劣,不好学武,尚哥儿还小,你给平章多生几个弟弟,将来若有战事,他们兄弟上阵互相照应,一起光宗耀祖。」 有了儿子,将来他先走了,林氏膝下好有亲生儿孙孝敬。长子与继母客气疏离,郭伯言心里门清,他不怪儿子,换成他,十六七岁的年纪突然多个继母,他也不会喜欢,顶多给继母明面上的敬重,但他得为林氏打算。 一个想要女儿,一个想要儿子,夫妻俩说的是儿女,话里给的却是保证,彼此都明白。 林氏靠在男人肩头,看看肚子上的大手,她犹豫片刻,抬手覆在他手背上,细声道:「我都听您的。」 郭伯言反握她手,笑着亲亲她额头:「别胡思乱想,安心给爷生儿子,越多越好。」 最后四个字,是在她耳边说的,林氏脸一热,顿时忘了其他。 林氏有喜,国公府没藏着也没掩着,谭舅母一直暗中留意国公府的动静,很快就收到了信儿,当晚一夜没睡好,次日携礼登门,向林氏道喜。林氏摆上茶水礼数周到,只当不懂谭舅母真正的来意。 短暂的虚与委蛇后,谭舅母撇下林氏,行色匆匆去了外甥的颐和轩。 郭骁正在书房看书,得知舅母来了,他皱皱眉,放下兵书去厅堂见客。 谭舅母打发走丫鬟,见外甥眉眼冷峻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谭舅母急道:「那边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郭骁心烦,直接问道:「看舅母神色,郭家子嗣兴旺,您不高兴?」 谭舅母一噎,攥攥帕子,叹气道:「舅母这不是担心你吗?万一林氏生了儿子……」 郭骁冷声打断她:「她的儿子是我亲弟,她的女儿是我亲妹,我会尽兄长本分照顾他们。他们懂事,郭家大房和睦,他们不懂事,我这个长兄也不会纵容。舅母关心我是好意,但郭家的家事,舅母还是少费点心罢。」 难道他像那种无能之辈,连一个世子之位都保不住? 外甥发怒,谭舅母当即不敢吭声了,窘迫地低着头,半晌才道:「好,你大了,不用舅母操心,舅母以后不说了,可你千万要警醒些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把你跟庭芳托付给我,你年纪轻轻经的事少,舅母怕你着了别人的道。」 说到后面哽咽了,扭头拭泪。 提到母亲,郭骁神色略缓,转移话题道:「文礼四月院试,他可有把握?」 他真心希望这个表弟能立起来,能撑起谭家。 谭舅母擦擦眼睛,笑着道:「这阵子起早贪晚读书呢,应该能中。」 郭骁颔首。 这边林氏刚刚怀上,正月底,宫里的德妃半夜产下一位小皇子,排行五,宣德帝龙颜大悦,翌日便在朝堂上下旨,册封年仅十八岁的德妃为皇后。 消息传到国公府,宋嘉宁跟郭家三芳都在太夫人身边待着,丫鬟说完,三姑娘云芳忍不住小声道:「皇上太偏心了……」 「住口。」太夫人肃容呵道,声音严厉:「皇家的事也是你能编排的?回去写三遍《女戒》,明早拿给我看。」 云芳吓得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宋嘉宁老老实实闭着嘴,心里却很赞同三姐姐的话。宣德帝就是偏心啊,淑妃生的是公主,没什么好说的,可吴贵妃生了二皇子,惠妃有四皇子,都是陪了宣德帝多年的老人,如今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比了下去。 宋嘉宁回忆了一下新册封的李皇后,嗯,长得确实挺美的,果然男人都好色,无论老少。 第49章 封后的事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一阵,半个月后,宣德帝又下了一封诏书,封大皇子为楚王,二皇子为睿王,三皇子为寿王,即日命工部督造王府。 一口气封了三个亲王,震动京城。 宋嘉宁没想太多,皇帝的儿子封王爷,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前面三个皇子年纪确实大了。 但宋嘉宁如何都没想到,皇子封王,与她还是有一点点关系的。 这日黄昏,郭伯言回府后,把三房人都叫到了太夫人这边,人到齐了,郭伯言说了一件事:「三位王爷的府邸选好了,皇上钦点齐府给寿王,连同齐府东边几户都并入寿王府,明日工部开始督造,各房务必约束下人,不得窥探妄议。」 国公府的左邻齐府是一座气派的大宅子,乃前朝宰相的府邸,大周开国后齐家倒了,宅子一直没动,如今被宣德帝赐给三皇子寿王为王府。 宋嘉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重活一辈子,她居然要与未来皇上做邻居了? 她只顾着惊讶,没发现斜对面,她的继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正事说完,三房各自散了,大房一行人最后才走,郭伯言、林氏走前面,郭骁、宋嘉宁这对儿兄妹走后头。宋嘉宁已经开始馋晚饭了,郭骁犹记得她刚刚震惊的样子,行了几步,低声问:「三皇子搬过来,你很高兴?」 宋嘉宁茫然地「啊」了声,对上郭骁黑幽幽的眼睛,猛地记起去年郭骁对她的提醒,忙否认:「没有,我为何要高兴?」 本来就没高兴,她只是很意外。 郭骁盯着她,想的却是这个继妹押过一次三皇子赢,还跟三皇子联手猜灯谜,大出风头。 是真的无心,还是装傻充愣? 宋嘉宁不知这人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神太吓人,不敢跟他多待,快走几步追上母亲,牵着母亲手问:「娘,今晚咱们吃什么?」杏眼偷偷往后瞄,见郭骁还在看她,宋嘉宁浑身冒寒气,又怕又委屈,他哪只眼睛看出她高兴了? 三王开府, 百姓们听的是热闹,三个皇子心情就各不相同了。 吴贵妃的延禧宫。 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到了外面, 吴贵妃看眼门口, 笑着对二皇子睿王道:「舆图带来了吗?娘看看你的府邸什么样。」 睿王自是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睿王府的舆图, 铺在罗汉床中间的紫檀木矮桌上,他弯腰站在母妃身侧, 手指沿着舆图移动,低声讲解每处宅院:「……儿子打算引水在这里盖个荷花池,池中建一凉亭,夏日避暑……」 吴贵妃浅笑着点头, 儿子封王开府,下一步就可以上朝听政、封官办差了。听完儿子对自己王府的修缮畅想, 吴贵妃闲聊似的问:「你大哥、三弟的府邸都在哪儿啊?」 睿王看看母亲, 再看看王府舆图,指着王府正院低声道:「娘, 咱们把这一圈比作皇城,外面这一圈是内城,儿子的府邸在西南侧,大哥的东南侧, 距离皇宫差不多远。三弟的……」睿王手指向下,敲敲桌子道:「三弟王府在外城,挨着卫国公府。」 京城最中央是皇城,天子住所, 皇城外面一圈是内城,乃王孙公主府邸所在,再往外就是外城了,达官贵人们围着内城分布,越往外,百姓身份越低,或是越穷苦。其实卫国公府郭家的地段乃外城最好的一块儿,仔细比较,寿王府比楚王府、睿王府要大一圈,宽敞多了,但哥哥们都在内城,就他安排在外城了,足见宣德帝对三儿子的不喜。 吴贵妃幸灾乐祸:「想当初贤妃在世时,你父皇后宅数她最得宠,如今还不是人走茶凉。」 要怪就怪三皇子命不好,皇家生出个结巴来,这是犯了错老天爷降天谴惩罚这一家的意思,宣德帝最看重名声,突然生出一个结巴儿子,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别说贤妃死了,就是贤妃活着,宣德帝也绝不会多给三皇子几分宠爱。 睿王叹道:「这碗茶凉了,另一碗还烫着。」 他从未将三弟放在眼中,让他日夜不安的是上面那位大哥,父皇有多冷淡三弟,就有多宠爱大哥,看父皇的做派,已经把大哥当储君培养了。 吴贵妃看眼儿子,轻轻笑了笑:「你嫌烫,有人比你更嫌,等着吧,早晚会有一场热闹看。」说完,她别有深意地朝李皇后中宫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十八岁,刚生皇子就封后,盛宠之下野心必炽。 睿王点头,心悦诚服:「儿子懂了。」 贵妃母子推心置腹,大皇子楚王看完自己的王府舆图,后知后觉才想到亲弟弟,问身边的康公公:「寿王府在何处?」 康公公缩缩脖子,低头道:「皇上赐了前朝宰相齐府给寿王爷。」 楚王歪头想了想,没印象:「齐府在哪儿?」 康公公瞒不下去了,屏着气儿道:「挨着卫国公府。」 楚王一听,拍案而起,沉着脸就往外走。康公公心都快跳出来了,快跑几步拦在楚王面前,苦着脸道:「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楚王脸色铁青,声音如雷:「我要去找父皇,内城那么大,为何要安排三弟住外城?」 他性情耿直胸怀坦荡,只要自己觉得没错,说话就从不顾忌是否被人听到,康公公却吓破了胆子,高高举起手挡在楚王面前,做出捂嘴的姿势:「王爷快住口,皇上这么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寿王爷都没异议,您……」 「滚!」楚王大怒,一把将瘦弱的康公公甩出好几步。三弟怎么会没异议?他是被父皇冷落惯了,自己有话说不出口,便一直给什么接着什么,正因为三弟不争,他这个大哥才要替他争。心意已决,楚王不顾康公公拼命劝阻,气冲冲直奔崇政殿而去。 宣德帝正在批阅奏折,听说长子来了,他头也没抬,叫人宣进来。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楚王走到御前,语气很冲。 第50章 宣德帝一听就猜到了七分,抬眼一看儿子忿忿不平的脸,另外三分也落实了,重新低头,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淡淡道:「说。」 楚王直接道:「父皇,我与二弟的府邸都在内城,为何三弟的去了外面?」 宣德帝心平气和道:「你们要上朝,住得近方便,老三没有差事,那边地方大,他住着舒心。」 幌子而已,楚王心酸:「您就不能给三弟安排差事?三弟聪敏……」 宣德帝终于抬头,目光冷了下来:「他能做什么?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他能替朕做什么?江山社稷,岂能任由你们儿戏?」 楚王还想再替兄弟争取,宣德帝耐性耗尽,瞪着眼睛斥道:「出去,再有下次,朕必罚你。」 楚王不动,宣德帝的大太监王恩及时走过来,连拉带扯地把人弄走了。殿内恢复静寂,宣德帝望着门口,紧皱的眉头很快舒展,并没有将长子的不敬放在心上。老大重感情,知道关心弟弟,反而是他最欣赏的一点。 楚王却非常不满父皇的偏心,但他无可奈何,站在崇政殿外生了半晌闷气,这才去景平宫看亲弟弟,脚步飞快如进自己寝宫,不等福公公通传,他便推开书房门。 赵恒早听到动静了,却站在书桌前没动,只朝兄长点点头:「大哥。」 楚王嗯了声,走到跟前,就见三弟面前铺着一张占了半张桌子的宣纸,中间画了一座宅院,初见雏形。知道三弟已经开始布置那座位于外城的府邸了,楚王心里十分不好受,冲动之下,大手一抓便将赵恒刚动笔的画图给揉了稀巴烂。 赵恒:…… 「气死我了!」楚王一屁股坐到斜对面的椅子上,大手重重一拍桌子,「三弟你等着,我劝不了父皇,等皇叔……」 「大哥!」赵恒神色陡变,厉声打断兄长冲动之言。 楚王嘴还张着,对上亲弟弟警告的眼神,他抿抿嘴,又拍了一下桌子。 赵恒收起厉色,一肚子话想叮嘱兄长,奈何说不出口,只能慢吞吞地道:「一切,听父皇,别妄言。」 说的不是府邸,是皇位。他这个大哥,武艺超绝,唯有脾气耿直暴躁,父皇宠爱大哥,普通的顶撞都能容忍,唯有皇位问题,那是父皇的逆鳞,谁都碰不得。 楚王深深呼吸,揉揉脑袋,决定不想那些了。目光落在被他丢到远处的纸团上,楚王认命一叹,走过去捡起纸团,重新展开,双手举着画纸盯了半晌,然后指着府邸西侧圈出的一块儿地问:「三弟,这里写的什么?」 原来有两个字,被他揉破了,看不清楚。 赵恒看眼位置,道:「樱桃。」 楚王古怪地看他一眼,目光一一扫过其他小字,接连看到「葡萄」、「李树」、「石榴」、「柿树」等果木之名。一圈看下来,楚王的心更酸了,父皇啊父皇,瞧瞧您做的好事,三弟都心寒到自暴自弃的地步了。 心酸过后是生气,楚王三两下扯烂这张图,严兄般教训弟弟:「堂堂王爷,想吃什么叫人去买,府里种这些让人笑话。你的王府地方大,我看这样,刚刚那片地改成跑马场,咱们兄弟得空跑几圈。」 赵恒沉默以对。 楚王来了兴致,另铺宣纸,帮弟弟琢磨如何建府,赵恒始终不发一言,只等兄长走了,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再画一张。楚王洋洋洒洒画了满满一张图,画完胸口的郁气散了大半,见天色已暗,索性留在弟弟这边用饭。 饭间兄弟对酒,赵恒浅酌,楚王豪饮,几碗酒下肚,楚王想到一个哄弟弟开怀的好法子:「三月三上巳节,大哥带你出宫,我跟你说,那天郊外全是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大哥带你去见见世面,别整天闷在宫里。」 赵恒没当真,大哥忘性大,今天说的事,晚上睡一觉可能就忘了。 但这次楚王没忘,三月初二傍晚,他又过来找弟弟喝酒,临走前提醒弟弟:「明早出发,别睡懒觉。」 赵恒微惊,继而颔首,春光好,既然大哥有心,他且陪他走一圈。 卫国公府。 天气渐暖,黄昏饭后,宋嘉宁与三个姐姐一起到花园里散步消食,围着湖岸绕了小半圈,迎面撞见郭骁与双生子。兄妹齐聚,郭符笑道:「叽叽喳喳的,商量好明日去哪踏青了吗?」 三姑娘云芳撇嘴:「去哪儿也不用你管。」两个哥哥喜欢捉弄人,她最不愿意与兄长同游。 郭符嗤道:「谁想管你?我们是想保护安安,听说这种时候拍花子最多,专拣傻里傻气的丫头下手……」 云芳哈哈大笑,指着宋嘉宁道:「二哥说你傻!」 宋嘉宁瞪郭符:「二哥才傻。」 「呦,胆子大了是不是?」郭符冲过来抓她,宋嘉宁连忙跑开,可惜跑得没郭符快,被郭符抓住挠痒痒。宋嘉宁笑得脸红气喘,一边躲一边喊人帮忙,庭芳兰芳要去救妹妹,被郭恕拦住,支援不得。 宋嘉宁实在难受,好姐姐们帮不了她,云芳只顾笑看热闹,宋嘉宁视线一转,落到了郭骁身上。双生子最怕他,可…… 宋嘉宁不想求郭骁,痒地难受,她一气之下抓住郭符手臂,低头就咬。 「够了。」 就在宋嘉宁小嘴即将碰到郭符手腕之前,郭骁突然喝道。郭符惧怕兄长威严,本能地收手,收的太快,手背抬高时不偏不倚撞在宋嘉宁鼻子上,酸得宋嘉宁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捂着鼻子,疼得说不出话。 郭符还没反应过来,有人迅速赶到身边,抓起宋嘉宁捂着鼻子的手。 露出宋嘉宁泪眼汪汪,鼻子通红,红唇张开,连连吸气。 郭骁看了看,回想继妹宁可被堂弟欺负也不肯向他求助,他松开她手,冷笑:「该。」 宋嘉宁一愣,下一刻,眼泪流得更凶了。 第51章 怎么有这么讨嫌的人!她上上辈子是不是挖他祖坟了,所以上辈子被他欺负,这辈子又遇见他? 她悲愤,身后郭符见兄长朝他看了过来,眼神比腊月寒冰还冷,吓得转身就跑。 然后第二天出门踏青,双生子都没能露面,陪宋嘉宁四姐妹的人,换成了郭骁。 春和日丽, 阳光明媚, 恰逢上巳节, 京城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一窝蜂似的往城外涌,携儿带女呼朋唤友一同去踏青。人太多, 可忙坏了守城官兵,城门口车队排了老长,这时候卫国公府的名头就管用了,阿顺举起腰牌,守城兵瞪大眼睛看, 立即放行。 出了城, 道路宽阔, 人流散开,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二姑娘兰芳掀起一丝窗帘偷偷往外看,云芳也想看, 干脆将两边窗帘都挂起, 振振有词道:「祖母都说了,今天日子特殊, 准咱们不用戴帷帽出门, 早晚都会被人看见, 还遮遮掩掩做什么,不如尽情玩。」 庭芳有点放不开,郭骁骑马跟在马车旁,看看里面四个妹妹, 道:「回来再放下。」 那就是现在敞帘没关系,得了兄长允许,庭芳笑了,抱着宋嘉宁胳膊,好奇往外张望。 远处天蓝如洗,路边杨柳新绿,宋嘉宁侧着脑袋,很寻常的景色,她却看得津津有味。去年四月进京,至今快一年了,去年宋嘉宁怕出门遇见郭骁,一直老老实实在舅母家待着,因此今日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重温京郊风景。 上辈子看过很多次,但此时心境大不相同,她不再是被男人养在庄子见不得人的妾室,而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目光偏转,骑马的少年郎映入眼帘,俊美如昨,但这会儿他是她的兄长,他不能再霸占她。 宋嘉宁浑身轻松,微风吹来,她舒服地闭上眼睛。 郭骁心有所感,侧头,意外看到一张慵懒惬意的小脸。她懒洋洋地背靠车板,脑袋朝外偏,肉嘟嘟的脸颊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晃,她却没心没肺,不以胖为耻,闭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嘴角居然翘着。 这么恣意享受的神情,莫名叫人想要破坏。 他刚这么想,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三姑娘云芳无声笑,然后猛地用食指抵住宋嘉宁秀气的鼻尖儿往上使劲儿,露出两个圆圆的鼻孔。宋嘉宁不舒服地睁开眼睛,云芳单手按着她两手哈哈笑,问郭骁:「大哥你看,四妹妹这样像不像小乳猪?」 宋嘉宁气红了脸,没看郭骁是何表情,一把拍开她手,反过来也要去顶云芳鼻子。两人你追我躲闹做一团,很快庭芳、兰芳也加入进来,四个年龄相近的小姑娘打打闹闹,清脆甜濡的笑声传出老远。 郭骁摇摇头,唇角难以察觉地翘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丹水河畔,丹水河面宽阔,阳光洒落一片波光粼粼,有人乘船游览风光,画舫中传出悦耳的丝竹之声。丹水两岸处处可见身穿彩裙的妙龄少女,三五成群的采集兰草,年轻的男子们寻个借口在近处流连,暗暗相看姑娘,也给姑娘们相看。 郭骁命车夫一路向东行,来到一处无人的河岸,才示意车夫停下。 四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下了马车,一人挎个小篮子拿个小锄头,开心地去采集辟邪的兰草。 郭骁负手站在河边,独自眺望水面,看着远处的几艘画舫,郭骁扬声问妹妹们:「要坐船吗?」 云芳大叫道:「要!不过等我们采完兰草再说,不着急!」 郭骁回头朝阿顺使个眼色,阿顺翻身上马,去雇画舫。 郭骁原地站了片刻,瞅瞅走出一段距离的四个妹妹,他提醒她们别走远,然后从马车中取来鱼竿,临河垂钓。 当郭家兄妹还在沿河寻找最佳采兰地段时,楚王与赵恒才骑马出城。楚王身形魁梧,穿一身鸦青色圆领锦袍,他容貌更似宣德帝,天庭饱满气宇轩昂,雄伟如山岳。 楚王身侧,赵恒换了一身象牙白绣云纹的锦袍,肤白如玉眉眼如画,五官精致,随已故的贤妃更多,这样的容貌生为女子,必定是沉鱼落雁,放在男人身上,便成了神仙才有的绝世风采,从城内到城外,吸引了无数女子,甚至还有大胆的民女,飞快解下腰间的佩兰兴奋地往赵恒身上丢! 「真不该带你来,为兄的风头都被你抢尽了!」楚王单手攥着缰绳,朗声笑道。 赵恒唇角微扬,算是回应,身上被砸了几次佩兰他感觉到了,但那些女人,他一眼都没看。 楚王还想再逗逗亲弟弟,目光无意扫过弟弟另一侧的马车。马车距离他们兄弟有两丈来远,可楚王习武,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车里面的女子。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小手挑起半边帘子,偷偷摸摸地往外看,小小的窗口被她白皙姣好的脸庞占满,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看着朝他们这边望来。 楚王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朝车里的姑娘笑了笑。 姑娘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愣了愣,随即瞪他一眼,迅速无比地放下车帘。 楚王被那娇滴滴的一瞪眼勾了魂,本欲带弟弟去山中登高望远,现在临时改变主意,愉悦地对弟弟道:「三弟,走,大哥带你去猎美。」 赵恒察觉刚刚兄长与那女子的「眉目传情」了,他对美人没兴趣,但他今日出宫就是为了陪兄长,自然事事以兄长的喜好为先,调转马头,与兄长一前一后地朝那辆马车赶去,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前面马车主人并不知道被人跟上了,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丹水河畔往东一拐,也要寻个清静的好去处。 车中姑娘姓冯,单名一个筝,乃太医院冯太医的掌上明珠,家里没有兄长,自己出门采兰来了。听岸边人声渐渐落下去,知道人少了,冯筝这才重新挑起窗帘观察外面的情形,只往前看。远远望见再经过几个姑娘就能独占一片堤岸了,冯筝笑,正要跟车夫说一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笑。 第52章 冯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看到了那张俊朗却无赖的脸,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冯筝猛地放下帘子,心慌意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她继续向前,前面没人了,那无赖欺负人怎么办?看他那五大三粗的身板,家里的车夫肯定打不过啊。回家?也不行,万一对方一直跟着她,找到她家门口,从此以后赖上她…… 就在此时,冯筝想到了前面的四个姑娘,她可以先跟她们做个伴啊,人多了,后面的人应该不敢乱来吧? 这么一想,冯筝忙不迭地让车夫停车,生怕走过头。 岸边,郭骁余光早就发现冯家马车了,他没在意,但当这辆车停在自家马车旁边时,郭骁皱皱眉,手持鱼竿回头,未料却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郭骁错愕,反应过来立即放下鱼竿,快步走到楚王马前,拱手行礼:「郭骁见过两位王爷。」 楚王早看到他了,人在马上,淡淡嗯了声,眼睛还追着冯筝,见冯筝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石头似的定在了那儿,显然是听到郭骁的话了,楚王突然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心情畅快无比。 他笑声洪亮,远处宋嘉宁四女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扭头,因为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马上的两个男人,只看到一个青衣姑娘挎着篮子站在几丈之外,想要过来又隐隐为难的样子。姐妹四个互视一眼,一起往回走,距离近了,不认得青衣姑娘,却认出了已经下马的两人。 「啊,是大殿下与三殿下!」云芳惊讶地道。 宋嘉宁呆呆的,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皇家子弟。 青衣姑娘是谁不重要了,四姐妹蝴蝶似的飞到赵恒兄弟面前,恭敬行礼。 楚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免了郭家姐妹礼,他直接去找冯筝了,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里去。 赵恒没动,视线淡淡扫过宋嘉宁四姐妹的篮子,三芳篮中装的都是兰草,稀稀落落几株,他认得,只有宋嘉宁的篮子里,装了满满小半篮,收获最丰,可那些碧绿的野草,赵恒从未在任何花草册上见过。 「何物?」赵恒问宋嘉宁。 宋嘉宁顺着他视线瞅瞅自己的篮子,想到姐姐们善意的嘲笑,她有点尴尬,小声道:「回殿下,这是荠菜。」 赵恒再看一眼篮子,继续问:「何用?」 宋嘉宁莫名想笑,未来皇上真是惜字如金啊,两个字两个字地蹦。 心里大胆地嘀咕,宋嘉宁脸上可恭敬了,如实道:「荠菜与兰草一样,都能用来驱邪,但兰草太少了,不像荠菜,遍地都是,而且荠菜可以吃,做成饺子、春卷、煎蛋饼……」说到一半,宋嘉宁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实在是太久没吃这种野味了。 只有她在说话,其他人不可避免地都盯着她,她突然顿住吞咽,谁能不懂? 庭芳三女偷笑。 郭骁侧目观察赵恒。 赵恒只看宋嘉宁,云淡风轻:「味道?」 宋嘉宁眨眨眼睛,猜测未来皇上是在问荠菜好吃可否,便嗯了声,特别认真地道:「好吃。」 「扑哧」一声,云芳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宋嘉宁嘲笑:「就知道吃!这种东西也稀罕!」 宋嘉宁扁扁嘴,本来就好吃啊,荠菜饺子,她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赵恒看着她红红的唇瓣,忽然也想尝尝。 宋嘉宁抱着荠菜篮子在三皇子赵恒面前怀念美味儿的荠菜馅儿饺子时, 几十步外, 冯筝低着脑袋, 脸红得要涨出血了。她怎么知道路上遇见的「登徒子」居然是堂堂楚王?现在好了,置之不理继续躲避可能会惹来一位王爷的盛怒,原地不动…… 「你是哪家姑娘, 见到本王为何不拜?」楚王站在美人身后,故意用自己魁梧的身体挡住美人,如此美人转过来后只能看见他,郭骁等人也看不到美人应对他的样子。 冯筝敢一人出门,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些, 但再大也只是一个正八品太医家的女儿, 平时没见过什么大官, 现在遇上楚王,她又慌又怕,一听楚王喜怒不明的质问, 立即转身, 弯腰就要下跪:「民女拜见……」 话没说完,腿也没曲下去, 左臂蓦地被一只大手扶住, 阻止她下跪后便收了回去, 略显低沉粗哑的笑声响在她头顶:「本王看你投缘,免了你的礼,只告诉我你是哪家姑娘便可。」 冯筝不敢撒谎,眼睛看着男人的长袍, 心情复杂道:「家父冯麓,在太医院当差。」 楚王想了想,记忆中并没见过一位姓冯的太医,想来声名不显。 「王爷,民女可以走了吗?」冯筝始终不敢看他,紧张地道。 楚王看着她乱眨的睫毛笑:「刚来,为何要走?莫非你不喜与本王在一起?」 冯筝暗暗咬唇,这王爷不是明知故问吗?就算他是王爷,哪个守礼的姑娘愿意这样与他相处?孤男寡女躲在一边,瓜田李下招人猜忌,坏了名声。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委婉道:「王爷,我,您身份贵重,我只是一介草民,被熟悉的街坊看见,认出我来,回头恐怕会传出流言蜚语……」 女子爱惜名声,楚王点点头,却道:「也是,这样,我介绍你与卫国公府的四位姑娘认识,今日咱们结伴同游。」 冯筝愣住。 楚王已经转身朝宋嘉宁等人走来,朗声道:「几位表妹,表哥向你们引见一位闺秀,她是太医院冯大人的掌上明珠,温婉贤淑,既然今日咱们不期而遇,那便同游吧,共赏春光。」 宋嘉宁震惊地看着这位语出惊人的王爷,刚刚她们四姐妹行礼时,楚王态度淡淡,正眼都没看她们,现在怎么叫上「表妹」了?是,郭家姑娘是淑妃的娘家侄女,攀攀关系确实可以管诸位皇子叫表哥,可方才楚王并没有表现出要与她们亲近的意思啊。 她与三芳没瞧见冯筝下车、楚王追逐的那一幕,郭骁全部看在眼里,自然能看出楚王与冯筝并不相识,现在楚王这番做派,只是利用他们兄妹当幌子,他好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接近冯姑娘,顺便保住冯姑娘在其他百姓心中的清誉。 第53章 四个妹妹全都看他,郭骁微微颔首。 庭芳最懂事,既然兄长授意,她便带着三个妹妹去找冯筝了,先熟悉熟悉。 郭骁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却并不愿意,不愿意妹妹们与楚王、寿王过多接触,只是他无法拒绝楚王的要求,不想坏了楚王追美的兴致。父亲说过,郭家不投靠任何一位皇子,但能不得罪,也犯不着触怒龙子们。 他默默掩饰不满,旁边楚王瞅瞅已经同郭家姑娘们聊上的冯筝,笑了,递给亲弟弟一个得意的眼神。赵恒第一次亲眼目睹兄长对付美人的手段,没有敬佩,只有无奈,倘若兄长在父皇面前也有现在得心应手的心机,他便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父皇早就弃了他,他亦没有野心,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处在风口浪尖却胸无城府的兄长。 三个男人各有所思,宋嘉宁却惊喜地找到了知己。 「你也吃过荠菜?」当冯筝认出她篮子里的荠菜并表示她也要采荠菜回家时,宋嘉宁眼睛一下子亮了,兴奋问。 冯筝不是很理解宋嘉宁的惊喜,茫然地道:「是啊,荠菜不但味道鲜美,还是一味草药,其味甘平,可和脾利水、止血明目。」 宋嘉宁听了,开心地朝三姐姐云芳炫耀:「听见没,荠菜才不是野菜,用处多着呢。」 云芳哼了哼:「用处再多,你还不是只知道吃。」 宋嘉宁还想回嘴,庭芳无奈劝道:「好了好了,也不怕冯姐姐笑话。」 冯筝忙道:「才不会,大姑娘多虑了。」楚王她不敢得罪,卫国公府的姑娘们她也得敬着点。 聊得正好,楚王的声音冷不丁传了过来:「既然你们都说荠菜好吃,那就多采点,晌午挑个酒楼让他们做几道荠菜,本王也尝尝鲜。」生在皇家,楚王最多随军出征时吃的差点,但还真没吃过荠菜这种野菜。 宋嘉宁上次吃荠菜还是前世的事,太久没吃,她早馋了,闻言第一个用行动表示了支持,挎着小篮子继续挖荠菜去了。被一条身份尊贵的狼盯上了,冯筝什么胃口都没有,却不得不跟上宋嘉宁,两人一起挖。 郭家三芳彼此看看,哭笑不得也去挖荠菜了。 河边绿草青青,荠菜遍地,不出两刻钟,五女的篮子就都满了。 恰逢阿顺引着一条画舫过来了,楚王赞许地拍拍郭骁肩膀,使唤阿顺道:「你带这些荠菜去望云楼订雅间,我们一个时辰后到。」 阿顺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郭骁斥道:「还不快去?」 阿顺赶紧去拎菜篮。 林氏也喜欢荠菜,恰好怀孕头三月食欲不振,宋嘉宁还想带荠菜回去给母亲尝尝鲜呢。见阿顺收了姐姐们的篮子还要抢她的,宋嘉宁本能地将篮子放到身后,朝阿顺手里的几个篮子点点下巴:「这些够吃了,带多了那边用不完,白白丢了。」 这话忒有道理,阿顺竟无法反驳,笑着朝主子们辞行,去望云楼送菜订桌子。 宋嘉宁满意地将自己的菜篮放上马车,放好了往回走,这才发现众人异样的目光。郭骁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她,冯筝与姐姐们都笑,一旁楚王脸上也挂着笑,看耍猴似的新奇地打量她。只有未来皇帝赵恒,负手站在茵茵草地上,身穿象牙白锦袍,眉目清隽,眸中薄雾笼罩,不带任何让她尴尬的情绪,就像一位下凡游历的神仙,看似与民同乐,其实心在凡尘之外。 这样的赵恒,宋嘉宁不敢冒然接近,但出乎意料的,居然也不觉得害怕。 刚冒出不怕的念头,宋嘉宁突然记起上元节那晚,赵恒对不出「烟锁池塘柳」时的冰冷眼神,比郭骁更慑人。宋嘉宁心头一寒,收起各种胡思乱想,躲进几个姐姐身边去了。 画舫缓缓行到岸边,船夫停船铺好踏板。 郭骁请两位王爷先登船,楚王上船后就停在踏板另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冯筝,赵恒头也不回朝舫中走去。 王爷们上了,三姑娘云芳兴高采烈就要往上跑,被郭骁用眼神制止,客气地请冯筝先行。 冯筝瞅瞅门神一般守在船边的楚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楚王朝她伸手,笑道:「这船很晃,我扶姑娘。」 冯筝俏脸涨红,却不敢不从,被楚王握住小手拉了上去。上了船,冯筝立即往回缩,楚王笑着松开,带着她往前走。 宋嘉宁暗暗咂舌,总算看出来了,楚王是在调戏冯筝啊,就是不知道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将冯筝放到了心上。眼睛望着冯筝被楚王衬得娇小无比的身影,宋嘉宁无意识地跟在姐姐们身后,直到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宋嘉宁才猛地回神。 郭骁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像酣睡的兔子受了惊,一下子紧张起来。 郭骁不懂,他只是扶她一把,至于吗? 感受到她手心突然冒出来的汗,郭骁皱皱眉,将人拉到船上便松了手。 宋嘉宁呼了口气,努力忽视手心残留的男人体温,再次跟姐姐们聚到了一块儿。 画舫之内,赵恒临窗而坐,当郭骁与宋嘉宁握在一起的手松开后,他也漠然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画舫缓缓在水面上游走,湖波荡漾暖风醉人。因为有两位王爷在场,郭家姑娘们都矜持地安静赏景,冯筝更是故意坐在四姐妹身后,试图借宋嘉宁的小身板挡住自己。宋嘉宁前世被人抢过,她真的很同情前途未卜的冯筝,可前面反坐的楚王隔一会儿便要往她们这边看一眼,看不见冯筝就皱眉,好像在瞪她似的,宋嘉宁也是真的心慌啊。 不敢得罪楚王,换个位置又可能让后面的冯筝心寒,宋嘉宁对着窗外的河水想了想,灵机一动,打个哈欠,双臂往桌子上一搭,埋头睡觉。 冯筝一惊,楚王暗喜,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宋嘉宁头顶对上了。 第54章 宋嘉宁看不见,趴了一会儿不舒服,她慢吞吞转头,脸朝窗外睡。船身轻晃,春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暖暖地特别舒服,宋嘉宁身体越来越放松,真的睡着了。 楚王一侧,赵恒忽的起身,一人去了船外。 外面河风更盛,赵恒负手立在船头,衣摆随风起伏,赏完前面的风景,他侧身望向船后,入眼是一片秀丽春光,还有雕花木窗内,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憨态可掬。 将近一个时辰的游河, 宋嘉宁睡了小半个时辰, 被庭芳叫醒时胳膊都枕麻了, 右边小脸押出了一道痕迹,脸庞红润,杏眼迷蒙, 头发也睡乱了。庭芳轻轻点妹妹额头,看眼船头道:「幸好大哥请两位王爷去外面了,不然你这样子被人看到,又要被笑话。」 宋嘉宁乖乖受教。 庭芳重新帮妹妹梳头,宋嘉宁一动不动地坐着, 整个人慢慢清醒了, 目光一偏, 看到冯筝微微低着头坐在她身后,脸是白的,贝齿不安地咬着嘴唇。宋嘉宁莫名跟着难受起来, 脑袋不由往冯筝那边歪, 才动,就被庭芳给按住了。 宋嘉宁回头看, 庭芳难以察觉地摇摇头, 不过她也怜惜冯筝, 细声提点了一句:「冯姐姐别担心,王爷性情耿直,从未传出任何……」 点到为止。 冯筝看看她,回想楚王至今并没对她做过多出格的举止, 稍微放了心。 临近晌午,丹水河畔大多数百姓都回家吃饭去了,画舫稳稳停在岸边,一行人按照登船的顺序上岸。冯筝再次被楚王牵了回小手,宋嘉宁却提前抱住庭芳手臂,姐妹俩并排下的船。宋嘉宁躲在庭芳左侧,没瞧见郭骁投过来的幽幽眼神,倒是岸上,注意到宋嘉宁与郭骁之间的异样,赵恒目光微动。 郭家、冯家的马车一直在岸上跟着,五个姑娘分别走向自家马车,楚王以扶冯筝上车为名,又握住了冯筝的手,只是这一次,他松手前,暗中捏了捏人家姑娘纤细的手指。冯筝脸刷的红了,又羞又怒,猛地甩开他手,迅速钻进马车。 楚王对着晃动的车帘笑,翻身上马,故意跟在冯家的马车旁。 赵恒无心搀和兄长的风流韵事,落后几步,走在冯、郭两家的马车中间。 「哎,寿王殿下长得真好看,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云芳缩在车角,透过帘缝偷偷往外看。她进过几次宫,但寿王不喜出风头,平时基本看不到人,今天大家同行这么久,加上十六岁的寿王眉眼长开了,一向认定自家大哥是京城第一俊公子的云芳,后知后觉才注意到寿王的风采,在此之前,她对寿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口疾,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以前进宫才没有过多留意寿王。 寿王俊美,宋嘉宁与庭芳、兰芳都赞同。 云芳还想再看看,视线突然被郭骁挡住了,原来与马车并行的少年,毫无预兆地快行两步,正好挡住这边的窗口。云芳嘟嘴,失望地放下帘子。兰芳见了,小声打趣道:「妹妹该不会喜欢上寿王殿下了吧?」 云芳瞪大眼睛,想也不想就道:「怎么可能,他……」 庭芳及时捂住三妹妹的嘴,低声训道:「小心祸从口出。」寿王有口疾,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让正主听到就不好了。 云芳后怕地点点头,缩了缩肩膀。 宋嘉宁默默地看着,记起寿王总是两个字或三个字地说话,再回想寿王对她的善意,从未流露出嘲弄,她心情莫名有点沉重。 不知不觉,马车来到了城门前,宋嘉宁四女正在闲聊,车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姑娘,姑娘不好了,夫人头疼又犯了,您快回府瞧瞧吧!」 声音离得太近,云芳好奇地挑开车帘,四女一同往后望,就见一个穿细布裙子的丫鬟站在冯家马车前,神色焦急。过了一会儿,冯筝才探出马车,不安地朝她们告辞。郭家兄妹当然没意见,楚王皱皱眉,痛快放了人。 冯筝这就走了。 宋嘉宁替冯筝松了口气,如果楚王只是临时起意,回宫后就把冯筝忘了,冯筝便再无后顾之忧。 楚王的好兴致却没了,沉着脸对郭骁道:「不巧,本王忽然记起宫里还有事,咱们改日得空再聚。」 郭骁求之不得,面上却露出遗憾之色。 赵恒看眼兄长,什么都没说,催马跟在兄长身后,淡然离开。 郭骁调转马头回到自家车前,挑起窗帘问里面的妹妹们:「回府,还是去望云楼?」目光依次扫过四女,最后定在了宋嘉宁脸上。 宋嘉宁抿抿嘴,欲言又止。 庭芳三女哪有不懂的,一起笑出声,郭骁也不用再问,吩咐车夫去望云楼。 望云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厨房大师傅们个个身怀绝迹,普通的荠菜落到他们手中也成了山珍海味,做出来的饺子皮薄馅儿鲜。宋嘉宁吃的忘了一切烦恼,郭骁兄妹看她吃的香,虽然不习惯荠菜的味道,但也或多或少地吃了几个。 就在宋嘉宁思忖要不要给母亲带点饺子回去时,城西的冯家,冯筝正在朝母亲倒苦水:「娘,幸好李叔托人捎信儿给你了,让你想出装病这一招,不然这会儿我八成正给楚王陪酒呢,你不知道,那个楚王太……」 冯夫人点点女儿嘴唇,不许女儿背后说贵人坏话:「今儿个躲过去了,不代表以后不会出事,听娘的话,最近都别出去逛了,老老实实在家练女红,我跟你爹虽然舍不得你,但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最晚明年,说什么也要给你找个好人家。」 冯筝不想嫁人,嬉皮笑脸地跑开了,回到自己房中,脑海里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道魁梧身影。冯筝咬咬唇,不得不承认,楚王虽然无赖,但仪表堂堂,确实对得起龙章凤姿四个字。不过再好看又如何,两人一个天一个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她暗暗品评楚王,楚王也在惦记美人,喝完一口酒,问饭桌对面的弟弟:「那个冯姑娘,你觉得如何?」他见过的美人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冯筝那双桃花眼最勾他,叫他放不下。正月里父皇还与他商量选妃的事,楚王可有可无,现在却觉得,他是该娶个王妃了。 第55章 自己想的出神,楚王过了会儿才察觉亲弟弟的冷淡,纳罕地道:「脸怎么这么难看?」 赵恒抬眼,面带疑问。 楚王盯着弟弟。他这个弟弟不爱笑,但轻易也不会生气,神色总是淡淡的,仿佛宫里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但此时此刻,楚王在弟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冷意,仔细回想,似乎回宫后,弟弟便一直都是这副清冷脸色。 「谁得罪你了?」楚王真的不解。 赵恒道:「不曾。」 说完放下筷子,起身道:「大哥慢用。」丢下兄长,他径自回内室歇晌休息。 楚王狐疑地目送弟弟,再看看弟弟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楚王忽然懂了,定是今日饭菜味道不对,惹到了弟弟,怪不得他也没有胃口,原来真是菜的问题。 卫国公府,从望云楼回来后,宋嘉宁献宝似的将她亲手挖的荠菜拎到了母亲面前。 林氏正在怀孕的第三个月里,孕吐最难受的那阵已经过去了,只是仍旧提不起胃口,看到一篮子新鲜的绿油油的荠菜,林氏的馋虫还真被勾了上来,夸夸女儿,然后让丫鬟把荠菜送到厨房,晚上包小馄饨。 大房一家五口,庭芳在畅心院陪太夫人,一日三餐也在那边用,郭骁自十三岁搬进他的颐和居便单独用膳,所以临云堂这边,一直只有宋嘉宁跟着继父、母亲吃。傍晚郭伯言回来,见林氏气色不错,他也跟着高兴,笑着问:「今天怎么舍得笑了?」 宋嘉宁垂眸笑。 他当着女儿的面说俏皮话,林氏面颊泛红,没有回答。 郭伯言改问女儿。 宋嘉宁卖了一个小关子:「一会儿饭桌上有我娘爱吃的一道菜,父亲猜猜?」 郭伯言看眼林氏,来了兴致:「好。」高声吩咐丫鬟摆饭。 晚饭比较简单,三人面前分别上了一碗馄饨,再摆五样菜肴,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郭伯言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扫眼桌面,知道林氏不爱荤菜,便指着那盘清炒春笋道:「这个?」 林氏敷衍地点点头,不想让他猜。 一猜就中,郭伯言很得意,当即给娇妻夹了一筷子。 夫妻看起来十分恩爱,宋嘉宁低头默默吃饭。 林氏吃了郭伯言给夹的笋片,对其他菜没胃口,只小口小口地吃碗里的馄饨。郭伯言一边吃一边留意妻子,见她连续吃了六个小馄饨,乃害喜后第一次吃这么多,郭伯言又惊又喜,然后终于发现了不对:「你的馄饨什么馅儿?」 他的是肉馅儿。 林氏放下勺子,看着女儿笑:「安安亲手挖的荠菜,挺新鲜的。」 郭伯言没吃过,不拘小节地从妻子碗里捞了一个,吃一口,眉峰挑了挑,半晌才道:「嗯,是够鲜。」 林氏看出他不爱吃,笑了笑,自己吃了七分饱。 饭后宋嘉宁及时走了,郭伯言扶着林氏回房。前俩月林氏害喜严重,吐得昏天暗地整个人瘦了一圈,郭伯言担心她也担心孩子,无暇想旁的,今晚林氏吃得好,面色红润,恢复了动人的风情,郭伯言的欲火便重新复苏,夜里拥着林氏亲嘴儿。 之前两人也亲过,简单亲一会儿就松开睡觉,更像一种慰藉,林氏本以为今晚也如此,未料郭伯言沾上就舍不得松口了,大手四处乱动扯她中衣。林氏大惊失色,趁郭伯言亲她耳垂时慌张道:「国公爷,我,我身子弱,您……」 郭伯言动作一顿,火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如随时准备猎食的猛兽,虎视眈眈。 林氏已经感受到他的迫切了,想想还有快一年的时间,而郭伯言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她一手放在肚子上,等了片刻见郭伯言迟迟不肯躺回去,林氏终于鼓足勇气,眼睛看着一侧的帐子,试探道:「国公爷,您,您院里有合眼缘的丫鬟吗?我现在双身子,伺候不了您,不如,挑个丫鬟开脸?」 林氏生于富商之家,有钱的太太们怀孕都会给老爷安排通房,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一家之主怎能受委屈?与其等郭伯言主动开口,不如她先安排,免得郭伯言误会她善妒,而且郭伯言有地方睡觉了,她也可以安心养胎。 帐中黑暗,林氏屏气凝神地等他回应。 良久良久,头顶传来一道讽刺的声音:「你怀安安时,也给姓宋的安排丫鬟了?」 一个寡妇再嫁, 最担心丈夫介意的, 便是她与前夫的房中事。 林氏是被迫改嫁, 她没想要郭伯言的心,甚至觉得郭伯言娶她只是贪图她美色,或许会把她当歌姬一样轻贱。出嫁前她都准备好了, 准备承受郭伯言的各种言辞羞辱,可她做足了准备,郭伯言除了比较贪恋那种事,言语上并未欺负过她。 就在她慢慢放松防备,觉得两人真能做一对儿相敬如宾的夫妻时, 他提到了她的前夫。 她在他身下, 两人这样的姿势, 他却要她想起前夫。 林氏眼睛湿了,刻意藏在心底的往事,如水般弥漫上来。她怀女儿的时候, 前夫处处体贴, 在那座白墙灰瓦的江南小院,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扶着她手臂慢走, 他坐在床边帮她摇扇, 一直到她睡熟,他也曾渴望难忍,却生怕伤到孩子,最多亲亲就是, 青竹一样俊雅的男人,并不重欲。 她不想回忆,回忆会伤心,会愧疚,可郭伯言,非要提醒她。 林氏泪如雨下,咬紧嘴唇死死忍着。 「说话。」郭伯言冷声问。 林氏深深呼吸,尽量平静地道:「不曾,他……」 男人嗤了一声,打断她道:「看来本国公比他更合你意,能让你贤惠至斯。」 林氏不明白他阴阳怪气在讽刺什么,心头往事涌动,她也无心去揣度,正努力止住眼泪,脸上冷不丁多了一只手。她浑身僵硬,那手慢慢抚过她脸庞,抹走所有泪水。他动作可谓温柔,林氏却怕得浑身发抖,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问:「想他了?」 第56章 林氏想否认,但她想不出令人信服的借口。 男人再次发出一声冷哼,忽的跳下床,外袍都没穿,只穿中衣扬长而去。 林氏呆呆地躺着,眼泪慢慢止住了,心情平静下来。她思念亡夫落泪,郭伯言愤怒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不是郭伯言先提起亡夫,她又怎么会想?归根结底,还是郭伯言先动了怒,他为何要生气? 林氏仔细回想今晚,她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拒绝伺候他,二是提议安排通房。莫非,郭伯言因为她不肯怀着孩子与他胡闹,生的气?难道他觉得,她没给前夫安排通房,便等同于她愿意怀着孩子给前夫? 林氏忽然想笑,郭伯言大概不会相信,有的男人,为了妻儿安好,宁可常年戒欲。 临云堂前院。 因为郭伯言大婚后就一直在后院睡,春碧、杏雨两个丫鬟通常天黑就回下人房休息了,但此时夜未深,二女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听到一点动静,立即便起来了,迅速去上房伺候,然而刚赶到堂屋门外,里面突地传来一声暴喝:「滚!」 二女齐齐打个哆嗦,当即不敢再往里走,但也不能真的滚了,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里,随时等候差遣。 内室,郭伯言没有点灯,一人坐在床上,一手紧握成拳,一手展开,上面还残留她清凉的泪水,那是她为另一个男人流的泪。姓宋的短命鬼,郭伯言派人查过,就是一个长得俊俏点的书生,进士都没考上,哪里比得上他?竟然让林氏如此惦念,提一下就哭? 越想越怒,郭伯言一拳砸在床上,咚的一声,震得院中二女心神战栗。 夜深人静,直到三更天,里面的主子都没有传唤。 春碧、杏雨站不住了,小声商量几句,一同回了下人房,但是谁都不敢睡,抱着被子坐在炕头,一边留神上房的动静,一边低声猜测:「是不是夫人得罪国公爷了?」 「肯定啊,不然哪来那么大火。」 「真奇怪,国公爷那么宠她,有孕后也一直守着她,怎么舍得动火了?」 「不知道,明天小心点吧。」春碧打个哈欠,不想说了,闭着眼睛打盹儿。 杏雨毫无睡意,眼睛望着窗外出神。林氏怀了两个多月的孩子,说明国公爷已经素了两个多月了,林氏急着在国公府站稳脚跟,绝对不敢拿腹中的骨肉冒险,莫非国公爷发火,是因为得不到满足? 杏雨突然心跳加快,或许,她重新获宠的机会来了。 三月了,天气暖和,宋嘉宁起床也没冬天那么困难了,早上梳洗完毕,去给母亲请安。一跨进浣月居,正好撞见秋月从厨房提了茶水出来,目光相碰,秋月先是微微变了脸色,跟着才朝她笑:「四姑娘来了。」 宋嘉宁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疑惑地跨进堂屋。 林氏坐在主位上,穿了一条浅紫色的褙子,面容白皙平和,瞧见女儿,她温柔笑,神色如常。宋嘉宁再看秋月、采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郭伯言早就进宫了,娘俩单独用的早饭,饭后宋嘉宁陪母亲坐了片刻,便领着丫鬟去上课。国公府为自家姑娘们请了四位女夫子,一位教书,一位教女红、一位教乐器,一位教舞。宋嘉宁上辈子没学过后两样,这辈子起步晚,要比姐姐们耗费更多的时间,小日子过得十分忙碌。 学了一天,宋嘉宁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浣月居找母亲。 郭伯言还没回来,林氏柔声问女儿今日的功课。 宋嘉宁乐器学的洞箫,理由是看起来比琴、筝简单,当然学起来才知道一点都不容易,经常吹得腮帮子酸。练舞就更累了,贵女们学舞主要是为了养出纤柔的身段,三个姐姐一个赛一个婀娜,跳起来仙女下凡似的,宋嘉宁看着羡慕,轮到自己学了,便胳膊酸腿酸,要不是太夫人严令不许她偷懒,宋嘉宁真不想学。 总之母亲问起,她就一个字:「好累啊。」 女儿苦哈哈的,林氏却每天都能看到女儿身上的一点变化,走路仪态越来越端庄了,与人说话也不再动不动低头。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林氏越发觉得,她要做个好妻子,只有她与郭伯言和睦,女儿才能安心当郭家的四姑娘。 因此林氏打定主意,一会儿郭伯言回来了,她要先服软。 然而今晚郭伯言迟迟未归,也没让人送信儿,林氏无奈地对女儿道:「多半宫里有事耽搁了,咱们先吃吧。」 郭伯言是大忙人,宋嘉宁没有怀疑,吃完陪母亲散散步,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送走女儿,林氏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因为不知道郭伯言何时回来,她索性在前院厅堂等。夜幕降临,将近一更天,男人总算回来了。林氏惴惴不安地迎到堂屋门口,本来准备了一番话,对上郭伯言冷峻的脸,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而郭伯言看到她那张清丽脸庞,便记起昨晚摸到的一脸泪,目光愈加阴沉,冷冷问:「有事?」 他脸上写满了不待见,林氏强颜欢笑:「国公爷用饭了吗?厨房给您温着粥。」 郭伯言垂眸:「吃过了,时候不早,你回房罢。」 说完径自朝里面走去。 林氏定在门口,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忽然意识到,郭伯言想对她好时,她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可以与他商量事情,他也会认真听。郭伯言不想理睬她时,她其实还是那个没有任何倚仗的寡妇,他连一句话都不想与她说。 也许,他已经厌了她,果真如此,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林氏并不伤心,只觉得茫然,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林氏终究不是歌姬,她做不到对郭伯言奴颜婢膝,一晚沉思后,林氏决定以静制动,看郭伯言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郭伯言只是一时生气,那么等郭伯言重新贪恋她的姿色主动来找她时,她会笑脸相迎,如果郭伯言彻底厌了,她无可奈何,他怎么安排,她怎么接就是了。 第57章 想通了,林氏不再刻意等郭伯言,清晨郭伯言上朝起得早,两人没机会照面,晚上郭伯言晚归,她也不在前院守着,只留着后院的灯,若郭伯言不来,等前院灯暗了,她再命人熄灯睡觉,不留任何把柄。 连续三日,宋嘉宁第一个起疑了,晚饭时小声问母亲:「娘,父亲最近在忙什么?」 林氏随便找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宋嘉宁好打发,毕竟母亲不想说,她无法逼问。太夫人得知儿子连续多日晚归,不放心了,这晚郭伯言回府,管事低声道:「国公爷,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郭伯言猜到是什么事,但又不得不去。 「跟安安娘置气了?」太夫人一看儿子那张臭脸,就猜到了七八分。 郭伯言没有否认,只道:「我们的事不用您操心,儿子心里有数。」 太夫人不爱听了,放下茶碗道:「你们俩的脾气我都清楚,安安娘必然没错,不然她早着急了。她没错,问题肯定出在你这儿,伯言啊,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胡来?人家肚子里怀着你的种,你冷落她这么久,不心疼大人,也不为小的想想?万一有个好歹……」 郭伯言嗤道:「她好吃好睡,能出什么事?总之这次您别插手,也不用找她,我自有分寸。」 太夫人没辙,摆摆手撵人。 郭伯言大步回了临云堂,没在前院看到人,他沉着脸跨进堂屋,澡也不洗了,只叫丫鬟备水洗脚。今晚杏雨守夜,不慌不忙地端了铜盆进来,恭恭敬敬摆在郭伯言面前,然后蹲下去,伺候郭伯言脱靴。 郭伯言闭着眼睛,薄唇紧抿。 杏雨偷偷瞥了一眼,心跳越来越快,看看自己胸口,回想曾经国公爷对她的宠爱,杏雨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帮男人往上卷裤腿时,右手小拇指无意般碰到男人坚硬结实的小腿,从脚踝一直刮擦到腿肚儿。 如一只蚂蚁爬了上来,带起一波异样的痒。 郭伯言慢慢睁开眼睛,视线下移,看到杏雨绯红的侧脸,看到她白皙的脖子,脖子下领口松松,露出一片雪白肌肤。郭伯言幽幽地盯着,脑海却浮现出另一道身影,她羞怯地躺在床上,不用碰,光是看着就让他热血沸腾。 可现在,他连看都看不到,摸也摸不着!该勾他的人不来,不该的却胆大包天! 怒火上涌,郭伯言连人带盆一起踹了出去! 浣月居, 林氏和衣躺在床上, 纱帐尚未放下, 她也只是闭着眼睛休息。秋月进来了两次,一次说国公爷归府了,去了畅心院, 一次说国公爷回临云堂了。林氏平静的心荡起一圈涟漪,太夫人叫郭伯言过去,娘俩是不是提到她了?要不,明早去与太夫人解释一下? 隐隐不安,就在林氏估摸着秋月要进来第三次, 告诉她前院吹灯了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来人!」 是郭伯言的声音! 如雷声炸在耳边, 林氏心头猛跳,扶着肚子坐了起来,外间秋月立即跑进来照顾她, 采薇则悄悄去前院打听, 走到一半碰到郭伯言的长随魏进,只叫她去请夫人, 然后就折回去了。采薇不敢耽搁, 匆匆回来禀报, 林氏闻言,由秋月扶着手臂,小步快行。 绕到前院,廊檐下灯笼高挂, 清晰地照出了院中情形,两个小厮正押着杏雨往外走,杏雨衣襟、裙摆湿了一大片,脸色惨白,扭头朝堂屋里面哭求:「国公爷,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里面没有回应。 杏雨还想求饶,魏进见夫人来了,朝两个小厮使个眼色,小厮便捂住杏雨嘴,提着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杏雨离去。魏进站在堂屋正门前,转身弯腰,恭敬地朝林氏解释:「杏雨以下犯上,妄图勾引国公爷,国公爷大怒,叫小的捆了杏雨明早卖了,小的办事不力惊动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国公爷没叫他这么说,但魏进太了解自家主子了,真的只想处置杏雨,何必吼那么一嗓子?摆明是要夫人听见,要让夫人知道他的心。魏进便自作主张去通风报信,将夫人引了过来,然后由衷希望夫人快点哄好国公爷,否则继续这么冷下去,遭罪的是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啊。 林氏怔怔地看着魏进,犹未反应过来。 杏雨受罚,是因为试图爬郭伯言的床? 她扭头,那两个小厮退的太快,已经不见了踪影,院中安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氏眼前却晃动着杏雨狼狈的样子,衣衫湿透,勒出了女子玲珑的身段,满脸是泪,绝望害怕反倒更惹人怜惜。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模样绝不会差,放到寻常百姓家也是远近出挑的美人,可郭伯言,一个按理说正需要女人纾解他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欲望的国公爷,竟然没有顺势收了大丫鬟,反而重重地惩罚了她。 是杏雨不够美吗?还是杏雨的主动坏了规矩? 各种念头闪过,林氏忽的记起那晚,也是她提议给他安排通房,郭伯言才动怒的,难道说,郭伯言不想要通房?可他明明那么迫切了,不要丫鬟,莫非就想由她伺候?忆起新婚头一个月里郭伯言对她的频繁索取,林氏忽然头疼。 郭伯言这算不算挑食?在吃腻她前,给他端旁的菜他就发脾气? 女儿小时候犯过这种毛病,三四岁的年纪,她要吃桂花糖,桂花糖没了林氏换成别的,女儿就不吃,哭哭啼啼地耍赖皮,长大点才懂事了,不会因为吃食哭闹。再对比郭伯言这几天的表现,林氏好笑地摇摇头,示意两个丫鬟在外面候着,她一人进了堂屋。 郭伯言在次间临窗的榻上坐着,听窗外魏进喊夫人,他黑眸便盯着门帘,可当女人清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反而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北面墙壁上悬挂的字画。 林氏挑帘进来,室内灯光昏黄,男人板着脸,着实吓人。若是第一次见,林氏绝不敢出半点声,可两人做了三个来月的夫妻,她肚子里又有他的孩子,林氏便有了一点底气,一直走到郭伯言三步外才停下,小声道:「国公爷为何如此生气?」 第58章 郭伯言冷笑,侧目看她:「丫鬟爬床,我不该生气?你这个当家夫人倒大度,莫非姓宋的被人爬床,你也这么问?」 他又提前夫,但此时林氏明白男人的心思了,并没有那晚的酸涩触动,转身靠着榻沿,垂下眼帘,平心静气地道:「宋家是小户人家,院子里一共四个年纪合适的丫鬟,还都是我带去的,没人敢乱规矩……」 「你的意思是,她爬床,是我管教不严?」郭伯言声音更冷了,呼吸粗重。 林氏摇摇头,继续说自己的:「我没给他安排通房,是因为他,他清心寡欲,并不太贪那个。国公爷不一样,我怀着孩子伺候不了您,又不忍您辛苦,所以才问您要不要通房。」 郭伯言盯着她恬静的侧脸,半晌没说话。 她这样美,姓宋的怎么可能清心寡欲?要么在外面偷吃了,要么就是身体不行,不然怎么生完女儿便再没让她怀上?她不给安排通房,也绝非姓宋的不需要,而是她舍不得把心尖儿上的男人推给别人。他不在她心里,故而她才贤惠大度。 「若他贪那个,你又如何?」呼吸平静下去,郭伯言沉声问。 林氏试着想象,苦笑道:「我要顾及孩子,他想也不行,他不开口要通房,必是能忍,他若要了,我挑个心甘情愿的丫鬟给他就是。」 她神色落寞,为姓宋的伤怀,郭伯言不喜,扭头道:「我可有跟你讨丫鬟?」 林氏摇头:「没,但国公爷身份尊贵,我……」 郭伯言再次打断她:「既然叫我国公爷,便别擅自替我做主,我若想要,自会解决。」 林氏站直身子,屈膝朝他行礼:「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提。」 郭伯言盯着她柔顺的脸,胸口却依然有东西堵在那儿,出不来下不去。 但男人很快找到了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办法:「里面都是水,还没收拾,今晚去你那儿。」 林氏点点头。 郭伯言率先走了,脚步飞快,没等林氏,待林氏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郭伯言已经躺好了,背对她睡在床里头。林氏怀有身孕,天黑便困了,这会儿示意丫鬟们吹灯,她脱了外衫躺在外侧,想想今晚的事,安心地睡了。 没睡多久,男人突然转了过来,搂着她亲。林氏默默承受,只用一只手挡住肚子,挡着挡着两人的呼吸都重了,林氏心慌意乱,郭伯言突然停了下来,埋在她耳边道:「他能忍的,本国公也能忍,安心给我生儿育女,少胡思乱想。」 林氏细细地嗯了声。 郭伯言让她翻过去睡,林氏以为今晚到此结束了,松了口气,然而刚转身,郭伯言就再次搂住了她,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单手抱着她,没有别的动作,灼热的呼吸却一下比一下重地吹在她耳朵上。 林氏后知后觉明白了他在做什么,脸噌地热了。 第二天晚饭饭桌上,宋嘉宁终于见到了阔别四日的继父,忍不住偷偷地观察。 「不认得我了?」郭伯言停下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笑。 宋嘉宁瞅瞅母亲,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认得,就是几天不见,想您了。」 小丫头会说话,郭伯言别有深意地看眼林氏,然后给女儿夹了一口菜:「好了,该忙的都忙完了,以后天天都能见面。」 宋嘉宁乖巧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掉了下去,也许前几日母亲与继父确实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和好了,她就不用担心了。 长辈们琴瑟和谐,宋嘉宁继续读书练箫,整天都与三个姐姐混在一起。郭骁三兄弟也有功课,兄妹们只有早晚在太夫人那儿能碰到,郭骁对她始终冷冷淡淡的,宋嘉宁甘之如饴,哪天郭骁对她热乎了,她才要害怕。 国公府的日子风平浪静,四月初,宫里突然传出一道旨意,宣德帝要为三个王爷儿子选妃。 消息是郭伯言带回府的,太夫人瞅瞅身边十五岁的庭芳、十三岁的兰芳,有点着急:「秀女如何选?」孙女们个个如花似玉,无论模样身份都当得起王妃,但太夫人丝毫都不想让孙女嫁进皇家,女儿进宫给皇上当妃子她都操碎了心,王妃事情比妃子更多。 郭伯言笑道:「从九品到六品官员之女中遴选。」 太夫人一下子放心了,这次选秀,根本没自家的事。 庭芳、兰芳身体也放松下来,宋嘉宁纯听热闹,云芳疑惑道:「隔壁寿王府还没建好呢,怎么迎娶王妃啊?」 三夫人笑女儿:「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只是选秀女,各地府县选完再一起送进宫调教,前前后后得半年。赐婚旨意下来了,准王妃们回家后还要学如何当好王妃,怎么也得明年大婚,那时王府早准备齐全了。」 云芳恍然大悟。 一侧宋嘉宁跟着点点头,一副事不关己的小模样。 郭骁站在对面,看出继妹对寿王妃无意,突然觉得这丫头顺眼了点。 宫中。 楚王直接找到宣德帝面前了,点名要冯筝为王妃。宣德帝当时没答应,派人去查冯筝的家世品行,确定没有问题,应允了儿子。楚王喜上眉梢,宣德帝好笑,忽的想起一事,提醒道:「老三跟你亲,你去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回来告诉朕。」 老三有口疾,宣德帝给不了他什么,只想赐儿子一个合他意的王妃,夫妻和和睦睦地过一生。 难得父皇还知道关心弟弟,楚王兴致勃勃地去了景平宫。 赵恒什么都没说,楚王费尽口舌,不惜亲手研磨求弟弟写下来,也没能从弟弟口中撬出半句他对女人的喜好,气得楚王拂袖而去,半路后悔回来一趟,照旧无功而返。 宣德帝得知后,抿抿唇,既然儿子不领情,他索性不管了,选妃一事全部交给李皇后、吴贵妃。四月各地遴选秀女,五月秀女们进宫,李皇后、吴贵妃尽心观察了三个月,挑出十二位美貌端庄的女子,绘成画像呈递到宣德帝面前。 第59章 冯筝是内定的楚王妃,吴贵妃也为睿王挑选了一位美人,只剩寿王妃…… 宣德帝派人去宣寿王。 一刻钟后,赵恒站到了御案前,宣德帝将十张画像递给他,道:「你的王妃,自己挑一个吧。」 赵恒拾起桌上的秀女画像,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最上面的那一张, 画上的女子娥眉秀目, 唇角微微上翘,显得十分端庄淑婉。他从额头看到下巴,再整体看一眼, 然后在宣德帝探究的注视下,将这一张换到最下面,继续看第二张。 于是宣德帝就这么看着他的三儿子,一张一张地翻到了最后,视线在每一张画像上停留的时间都差不多, 白皙清隽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艳的情绪, 换句话说, 十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子一个都没看上。 宣德帝还以为儿子会继续挑挑,结果就见少年郎双手将画像放回桌上, 朝他摇了摇头。 宣德帝脸沉了下来。其实他大可自己做主挑一个赐婚给儿子, 但他想送一个儿子喜欢的女子给他,这是荣宠, 老三却不识好歹, 不珍惜这份体面。宣德帝很不满, 只是,既然摆出了慈父的态度,既然他先暗示这件事可以商量,他就不能因为儿子拒绝而动怒。 「这十个是秀女中仪容最佳的, 你再瞧瞧?」宣德帝露出一个慈爱的笑。 赵恒垂眸,直言道:「不喜。」 简单干脆,毫不委婉。 宣德帝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儿子不识抬举,他也不想再装慈父,冷声道:「皇后贵妃千挑万选的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赵恒平静道:「不知。」 宣德帝理解儿子口吃不爱说话,但平时都是臣子妃嫔争先讨好他,如今儿子两字两字的说,倨傲无礼,宣德帝怒火更上一层,盯着一脸淡漠的儿子看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一边沉着脸往外走一边怒道:「那便等你知道了,朕再为你赐婚。」 这话多少都有点冲动,宣德帝绕过儿子后脚步便慢了下来,心想只要儿子认错求他,他就不计较了,毕竟是人生大事,他这次费点心解决了,以后儿子有王妃照顾,他这个父皇便不用分心给老三。但宣德帝万万没料到…… 「谢父皇,成全。」 余光中,穿天青色锦袍的少年郎,低头行礼拜谢。 孽子执迷不悟,宣德帝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月初,宣德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了,四月里昭告天下要为三王选妃,如今却只给楚王、睿王赐了王妃,诏书上半个字都没有提到寿王。百官哗然,知道皇上平时就不待见三皇子寿王,无人敢质疑,楚王冲动易躁,勉强忍到下朝,立即追到崇政殿质问:「父皇,您怎么忘了三弟?」 宣德帝与三子生疏,不宠也不会轻易斥责,但对最宠爱的长子楚王,他也少了一层顾忌,一下子就把从老三那儿受的气都发泄在长子身上了,怒目训斥道:「谁说朕忘了他?朕先是派你去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再召他过来让他自己挑个美人,是他不识好歹看不上朕给他挑的人!」 楚王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 「滚!」宣德帝抓起一道奏折丢了出去。 楚王冤枉了父皇,离开崇政殿就去寻亲弟弟了,冲进景平宫,就见弟弟命人将桌案搬到了院中,正对着一株梅树作画,好不悠闲。看到兄长,赵恒放下画笔,遥遥朝兄长拱手:「恭贺大哥,得偿所愿。」 不愧是感情好的亲兄弟,对宣德帝都只说两个字的寿王爷,眼下一口气说了八个字。 楚王却一点都不觉得荣幸,瞪着弟弟道:「你不想成婚?」 赵恒淡然道:「未遇佳人。」 楚王然无言以对,轻飘飘的四个字,遇到冯筝之前,他大概不会理解,但现在,他好像能明白弟弟的心情。王妃王妃,相守一生的女人,如果没遇到喜欢的,那宁缺毋滥,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哪怕是为了讨好父皇。 沉默半晌,楚王叹口气,拍拍亲弟弟肩膀,郑重道:「什么时候遇到了,跟大哥说,大哥替你做主。」 赵恒颔首。 卫国公府,恰逢旬假日,宋嘉宁惬意地睡了一个懒觉,然后去前院看母亲。 林氏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肚子鼓鼓,因为孕后饭量变大,人比去年刚嫁进府时丰盈了些,眸若秋水,面颊红润,少了我见犹怜的柔弱味道,多了明艳美人的妩媚妖娆,直迷得郭伯言下朝便往家里赶,能推掉的应酬绝对不去,恨不得无时不刻地守在妻子身旁。 宋嘉宁过来时,郭伯言正蹲在林氏面前,耳朵贴着林氏肚皮听里面孩子的动静,外间丫鬟们给四姑娘请安,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到林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林氏看看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定,照郭伯言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劲儿,只要她与孩子们不犯大错,日后是真的可以安安稳稳过了。 「娘,昨晚睡得好吗?」宋嘉宁跨进堂屋,先给继父请安,再笑着关心母亲。 林氏点点头,目光温柔。 宋嘉宁凑到母亲身边,摸摸母亲肚子,同即将出世的弟弟妹妹说说话,便一个人去畅心院了。每逢旬假日,国公府三房都会齐聚一堂,母亲身子重了后,太夫人嘱咐母亲先不必去,继父就留在临云堂陪母亲吃饭。 秋高气爽,回想继父对母亲的体贴,宋嘉宁很为母亲欣慰,虽然有点对不起早亡的生父,可与前世郁郁寡欢的母亲比,宋嘉宁更喜欢现在的母亲,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过得滋润安乐。 「安安!」 远处有人叫她,宋嘉宁扭头,看见三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郭符郭恕身穿同色锦袍,加快脚步朝她走来,后面郭骁继续不紧不慢地走,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宋嘉宁迅速移开视线,朝双生子笑:「二哥三哥。」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郭符、郭恕一左一右围着她,兄妹三人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畅心院。一大家子吃完早饭,长辈们聚在一起,宋嘉宁与三个姐姐要去花园散步,双生子今日不出门,非要赖着她们,郭骁不知怎么也跟了过来。 秋光暖融融的,兄妹几个坐在湖边赏景喂鱼。 「对了,楚王、睿王的王妃已经定下来了,你们知道不?」郭符坐在一块儿石头上,得意地问。 宋嘉宁与三芳都不知道,四双眼睛都好奇地望着他,姑娘们轻易不出门,最喜欢听新鲜事。 郭恕抢着道:「楚王妃是太医院冯大人家的姑娘……」 他没说完,四个姑娘就同时吸了一口气,云芳最震惊:「冯姐姐居然要当王妃了!」 宋嘉宁很喜欢同样爱吃荠菜的冯筝,听到这个消息,真不知道该替冯筝高兴还是担心。王妃自然尊贵,可看那日冯筝的神情,似乎并不喜欢楚王。 四姐妹窃窃私语了一番,新鲜劲儿过了,催兄长继续说。郭符就道:「睿王妃是扬州知县李府的姑娘,据说生的花容月貌,是这批秀女中最美的……当然,再美也比不上你们四个。」 庭芳、兰芳低头笑,宋嘉宁也矜持地笑了,只有云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兴奋问:「寿王妃呢?咱们跟寿王府挨着,以后说不定会常常打交道。」 宋嘉宁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堂兄,真是好奇极了,前世她偶然听说寿王「谋害兄长才夺得皇位」时,也同时从那几个百姓口中得知新帝并没有娶妻,如今都选妃了,难道寿王的两辈子也不一样了? 她目不转睛地等待答案,郭骁暗暗斜她一眼,薄唇抿了抿。 郭符叹道:「咱们可怜的寿王殿下啊,没有王妃。」 宋嘉宁吃惊地张开了嘴,怎么会这样? 三芳也一个比一个震惊,纷纷追问,郭符幸灾乐祸道:「你们问我我问谁?大伯父可能都不知情,圣旨上没提寿王爷,反正就是楚王、睿王明年大婚,咱们可怜的寿王爷要一个人搬过来喽。」 脑海里浮现出寿王赵恒神仙一样的丰姿,宋嘉宁低头,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儿。说好了三王选妃,宣德帝为何只给两个得宠的王爷赐了婚?寿王没有王妃,是宣德帝偏心过头了,还是秀女们不愿嫁给他? 宋嘉宁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她看不透,郭骁也看不透,他只知道,寿王王妃之位空置,那他这几个离寿王最近的妹妹,可能要危险了,特别是…… 目光在宋嘉宁脸上转了一圈,才看继妹顺眼半年的世子爷,突然又发现,继妹好像没有前半年那么可爱了。 寿王没有王妃,这事在京城大街小巷着实盛传了一阵,就连街头玩耍的四五岁孩童都知道皇帝爷不喜欢他结巴的三儿子,玩闹起来,哪个孩子被老爹教训了,小伙伴们就笑话他:「再不听话,长大了不给你娶媳妇……」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楚王耳中,亲自带人巡了一天街,凡是对寿王不敬的都押起来,关几日牢房再放出去,盛威之下,这才遏止了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 宋嘉宁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眼看母亲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宋嘉宁越来越紧张,好几次半夜都从噩梦中醒来,梦见母亲难产出事。她不敢跟母亲说,一个人偷偷地担心,惴惴不安地熬了半个月,十月初八这日,宋嘉宁正与姐姐们学女红呢,双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姑娘,姑娘,夫人要生了!」 临云堂, 国公府众人都赶了过来, 女眷们去后院浣月居堂屋等消息, 郭骁、郭符、郭恕三兄弟在前院厅堂等。郭骁坐在紫檀木长方桌旁,神色淡然,双生子坐他对面, 兄弟俩互相瞅瞅,心情都有点复杂。 长兄与四妹妹,他们都喜欢,但长兄与新伯母,他们肯定站在长兄这边。如果新伯母生了女儿, 对长兄没有任何威胁, 他们会继续当个好哥哥, 倘若那位生了儿子,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大哥,紧张不?」郭恕胆大, 低声揶揄道。 郭骁淡淡瞥了他一眼, 郭恕嘿嘿笑,扭头端茶。 郭骁看向门外, 心里并无起伏。他信得过父亲, 也信自己, 没什么可紧张的,倒是继妹…… 想到刚刚宋嘉宁跑过来时惊惶的小脸,郭骁默默垂眸。 后院。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手里握着宋嘉宁凉凉的小手, 见孙女脸蛋苍白,一动不动地望着西次间门帘,杏眼里满溢的担忧远盛于寻常孩子,太夫人心疼地不得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自然更依赖母亲。 「安安别担心,你娘生过一次了,这次会很快的,吃完晌午饭就能看到弟弟妹妹啦。」 宋嘉宁瞅瞅慈爱的祖母,乖乖点点头,只是小手依旧冰凉。 她不安,第一次等待妻子生子的郭伯言,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衣袍下的身体却紧绷如弦,因为两个弟妹都在场,他没有像宋嘉宁那样不加掩饰地盯着门帘,只在扭头倒茶时,黑眸暗暗瞥向那边。 二夫人、三夫人努力说各种吉祥话缓和气氛,郭伯言越听越烦躁,大手紧紧攥着茶碗,几欲捏碎。 从早上等到晌午,林氏还没生,初冬时节,郭伯言后背衣袍居然湿透了。他想进去看看,便劝太夫人等女眷先去前院用饭。太夫人确实饿了,领着儿媳、孙女们要走,宋嘉宁破天荒没有一点胃口,想留在这边。 「安安听话,去吃点东西。」郭伯言肃容道。 宋嘉宁不敢朝继父撒娇,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太夫人走了。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郭骁三兄弟同时离开座位出去迎接,郭骁率先跨出门,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的,是被太夫人牵着手的宋嘉宁。眼看就要十二岁的小姑娘,个子长高了一些,前阵子学舞抱怨累时就瘦了点,最近仿佛又瘦了,蹙着眉头,居然流露出一丝不符合年纪的哀怨,如同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转眼间长成了暗藏心事的少女。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郭骁竟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祖母,大伯母现在如何?」郭符关切地问。 郭骁听到声音,及时回神。 「再等等吧,咱们先用饭。」太夫人语气轻松地道。 男女分桌而事,太夫人今日格外宠爱小孙女,牵着宋嘉宁坐她旁边,频频给宋嘉宁夹她喜欢的菜。宋嘉宁真没胃口,低着脑袋强迫自己吃,味同爵蜡。隔壁一桌,郭骁数次朝她看去,每次都看到一张强颜欢笑的脸。 郭骁收回视线,对林氏没有任何感情的他,突然希望林氏顺利生子,母子平安。 后院,太夫人一走,郭伯言立即不顾林氏的丫鬟反对,迫不及待地进了产房。林氏躺在榻上,榻前摆着一面屏风,她闭着眼睛往下使劲儿,没听见有人进来了,三个产婆其中一个瞧见郭伯言,大惊失色,慌慌张张挡在屏风一侧,紧张道:「国公爷,您不能进来啊……」 林氏震惊地睁开眼睛,透过薄纱屏风,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郭伯言这会儿六神无主,既想看看林氏是怎么生孩子的,被产婆一劝,他莫名又觉得不该看,但也不想出去,便躲在屏风后,哑声问林氏:「是不是很疼?」 没等林氏回答,旁边的产婆悄悄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恭敬地对男人解释道:「国公爷,夫人现在得攒着力气,您有什么话想对夫人说,尽管说好了,夫人听得见,只是不方便回答您,还望国公爷体谅。」 郭伯言马上道:「好,好,别让她说话。」 连续两个「好」字,泄露了他的紧张。 林氏一边忍受痛苦,一边看着那道身影,看着看着,记忆突然乱了。她好像回到了当初生女儿的时候,那时婆母还活着,前夫想进来陪她,被婆母拦住了。她躺在床上,因为是第一次生,宋家条件也不如国公府,她疼得快要死了,特别想看丈夫一眼,但一直等到女儿生出来,产房收拾干净了,丈夫才高兴地进来探望。 林氏不怪丈夫,只是当时,心里是有一点委屈的。 现在,前夫没能给她的,郭伯言这个仗势欺人逼她改嫁的男人,给了她。 前夫的身影越来越淡,脑海中只剩下郭伯言,是桃花岛上,他脱下外袍为她遮蔽身子,是宋家后宅,他强硬地逼她做他的女人,是大婚当日,他一身喜袍眉目俊朗,是怀孕后数十个夜晚,他一边在她耳边唤她晚晚,一边自己动手,宁可少些快活,也不去碰那些丫鬟。 这个男人,对她很好了,是不是? 「国公爷,您去外面等吧,我没事的。」不顾产婆反对,林氏断断续续地说。他进来看她,她很知足了,但他是堂堂国公爷,不能坏了规矩,再说生孩子,屋里气味儿难闻。 「好,我出去等,你别说话。」郭伯言谨记产婆的叮嘱,怕林氏因为他在这儿浪费力气,使劲儿盯着床上的影子看了几眼,这才匆匆离去。 林氏笑了,眼泪沿着脸庞滚落。 产婆低声羡慕道:「夫人,国公爷对您可真好。」 林氏刚要笑笑,底下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冲动,林氏立即攥紧手,拼尽所有力气往下用。 「哇……」 只闻细微咀嚼声的厅堂,突然闯入一道嘹亮的孩童啼哭。宋嘉宁刚刚夹起一颗鱼丸往嘴里送,听到哭声,她筷子一松,乳白色圆溜溜的鱼丸便「啪」地掉进了她碗里。哭声还在继续,宋嘉宁仰头看太夫人,见太夫人笑了,宋嘉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忘了规矩丢了筷子,第一个朝外面冲了出去,红红的唇儿翘了起来,杏眼明亮,一扫之前颓态。 郭骁看得清清楚楚,胸口跟着通畅起来。 众人一窝蜂似的往后院赶,三个少年郎也去了,走到堂屋门口,就听里面产婆高声贺喜道:「恭喜国公爷,夫人给您添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门帘后,郭伯言喜上眉梢,朗声道:「好!今日人人有赏!」 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狂喜。 又多了个孙子,太夫人情不自禁笑,忽的笑容一僵,偷偷观察长孙,见长孙脸上也露出一抹浅笑,太夫人才继续笑了。 一刻钟后,产婆抱着收拾干净的男娃出来了,最先递给太夫人。太夫人稳稳地抱住,宋嘉宁与三个姐姐一块儿挤过去看。襁褓里的男娃闭着眼睛,小小的一个让人意外,脸蛋皱巴巴的丑坏了,便是亲姐姐宋嘉宁,都无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太夫人笑:「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尚哥儿更丑,现在还不是漂漂亮亮的?你们眼下嫌弃,再过一个月就争着抢着要五弟了。」 宋嘉宁想想三房的小堂弟尚哥儿,终于不嫌弃亲弟弟了,低头巴巴地看。 儿子生出来了,妻子也平安,郭伯言再次恢复了平时在家人面前的威严稳重,等小辈们看完孩子,他才接过儿子。抱着轻飘飘才五斤重的儿子,他与林氏的儿子,郭伯言胸口忽的腾起一股豪情。 姓宋的与她过了六年都没能生儿子,他才一年就抱上了,假以时日,不愁进不了她的心。 当天下午,郭伯言陪了林氏半晌,林氏早就睡着了,郭伯言默默守在一旁,目光在林氏与幼子身上来回转,怎么看都看不够。晚上陪林氏吃了饭,等林氏再次入睡,郭伯言走出堂屋,闭眼感受初冬夜晚的冷风,满心激荡才慢慢平复下去。 无需下人提灯,他单独去了长子的颐和轩。 郭骁还没睡,听说父亲来了,立即出来相迎。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是个头猛蹿的时候,郭伯言捏捏儿子越发结实的肩膀,满意道:「再过两年,平章个头要追上为父了。」 父子难得如此亲近,郭骁淡淡笑了:「或许会比父亲更高。」 郭伯言一愣,随即大笑,重重地拍了儿子一下:「好,为父等着那一天。」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郭骁请父亲落座。 郭伯言摆摆手:「不用,为父说两句话就走。」 郭骁望着父亲,目光平静。 郭伯言瞅瞅儿子快要追上他的肩头,感慨道:「等你追上为父那天,为父也老了,这个家该交给你撑着了。平章,朝堂的事为父接下来会慢慢教你,府里的事,为父希望你做个好兄长,如我与你二叔三叔,郭家兄弟一心,方能长盛不衰。」 黑眸期许地看着儿子。 郭骁明白父亲的深意,沉声保证道:「父亲放心,儿子都懂。」 郭伯言信这话,嘱咐儿子早睡,他重回临云堂了。 一个月后,国公府大摆满月酒,同月月底,寿王迁居隔壁的寿王府。 郭伯言为新出生的小儿子取名茂哥儿, 期望幼子如草木一样茁壮, 才德兼备。 茂哥儿刚生下来时丑巴巴的, 丑得亲姐姐都嫌弃他,可小家伙特别能吃,两个乳母轮着喂, 几乎一天一个样,脸蛋很快就不皱了,光溜溜如荔枝剥了壳儿似的,一双黑白分明的黑眼睛乌溜溜,像极了郭伯言。过完满月, 小家伙长得更快了, 一日比一日漂亮。 宋嘉宁特别稀罕弟弟, 以前下了课总是跟三个姐姐一起玩,现在下了课就跑回临云堂,趴在榻上看弟弟, 摸摸小手亲亲小脸, 郭家三芳与双生子想见她,都得来临云堂找。不知不觉, 一众兄妹见面的地点, 慢慢从太夫人的畅心院, 变成了林氏的浣月居。 一双儿女都得到了哥哥姐姐们的喜欢,林氏很欣慰,郭骁、庭芳与侄子侄女来了,她便退到厅房待着, 把暖阁留给孩子们,只留乳母与两个大丫鬟在一旁伺候,免得茂哥儿哭闹,哥哥姐姐们哄不好。 茂哥儿刚吃饱,仰面躺在榻上,大眼睛一会儿转向左边的四个姐姐,一会儿望向右边的郭符郭恕兄弟,小脑袋左扭右扭的,哪边有声音就往哪边转。因为站在榻前的郭骁从未出声,小家伙大概也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位兄长。 「祖母说,五弟长得跟大哥小时候一模一样。」云芳点点茂哥儿的小胖手,瞅瞅郭骁道。 郭骁面无表情。 宋嘉宁仔细观察弟弟,除了眼睛酷似郭伯言、郭骁父子,其他地方没看出来,一是弟弟太小五官没长开,二来她哪知道郭骁满月那会儿长啥样。 「长得像大哥,脾气可千万别随了大哥。」郭恕忧心忡忡一本正经地道。 郭符点头,瞄眼对面乖巧可爱的四妹妹,笑道:「还是像安安好,长胖点,正好给安安作伴。」 宋嘉宁嗔了他一眼。 兄妹几个说说笑笑,林氏来了,丫鬟们齐齐行礼,三芳没动,坐在榻上朝林氏笑,郭符郭恕兄弟手脚并用跳下地,恭敬地喊「大伯母」。林氏朝三个少年郎点点头,然后将一张红底烫金的请帖递给郭骁,笑道:「后日寿王府宴客,只请了楚王、睿王、四殿下与公主,寿王道咱们两府毗邻而居,你们又是公主的表亲兄姐,故请你们那日去王府一同吃席。」 郭骁无意识皱了下眉,接过请帖,上面果然如继母所云。 少年郎们稳重些,云芳高兴道:「好啊好啊,王府那么大,我早就想过去逛逛了。」 庭芳看看林氏,小声道:「母亲,我大了,就不去了,让妹妹们去吧。」她年后就要十六了,祖母上次已经明说要准备她的婚事,不适合再去凑这种热闹,毕竟楚王、睿王、寿王都大了,又不是嫡亲的表哥。 十三岁的兰芳也摇摇头。 一共四个姐妹,两个都不去,云芳一把抱住宋嘉宁胳膊,急道:「安安你陪我去!」怎么都得带一个姐妹作伴的。 宋嘉宁本能地看向母亲。林氏温柔浅笑,女儿过了年也才十二,倒不用太避讳,她随女儿心意的,而且林氏知道,女儿九成九是愿意去的,早在寿王搬过来之前,女儿就三天两头跟她嘀咕寿王府园子里的情况,什么寿王府栽了柿子树,树上结了很多青柿子,过了俩月,又咽着口水告诉她,寿王府的柿子变黄了…… 现在坊间已经有柿子卖了,林氏让采办管事给女儿买了柿子,但寿王府的两棵柿子树挂满了黄澄澄的柿子,不但勾人的馋虫,也勾着人去树下瞧瞧。三房的尚哥儿就闹了好几次了,说是想去树上玩,现在三夫人都不许小家伙往后花园跑。 母亲不帮她出主意,宋嘉宁抿抿唇,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想去寿王府看柿子树,一个提醒她端慧公主不是好惹的。 「安安去吧,放心,有我们在,公主不敢欺负你。」郭符不屑地道。每次兄妹几个在后花园逛,四妹妹都会对着寿王府的柿子树咽口水,郭符猜到妹妹肯定想去,顾忌端慧公主罢了。 「就是就是,一起去,没准王爷还许咱们自己摘柿子呢。」云芳热情地撺掇宋嘉宁,她也喜欢吃柿子,下人们买来的能跟自己摘的一样吗? 宋嘉宁本就想去,现在哥哥姐姐都劝,她便笑了,刚要点头,忽然瞥见郭骁冷峻的脸,黑眸幽幽地盯着她。宋嘉宁心一缩,但毕竟不是刚进府的时候了,她虽然还是怕郭骁,却也不至于怕到什么都听他的。宋嘉宁很清楚,郭骁瞧不起她,怀疑她想勾搭寿王,怕她坏了国公府姑娘们的名声,可宋嘉宁根本没那心思,身正不怕影子歪,她不犯错,郭骁又能如何? 「嗯,咱们一起去。」忽视郭骁无声的反对,宋嘉宁笑着对云芳道。 郭骁却将帖子还给林氏,正色道:「寿王府不同寻常街坊,此事还请母亲问问父亲。」 林氏点点头,接过帖子,笑道:「那你们继续玩,晌午都在这边吃吧。」 郭符等人连忙婉拒,坐一会儿就各回各院了。 弟弟终于变成自己的了,宋嘉宁盘腿坐好,小心翼翼将茂哥儿抱到怀里,怎么瞧都瞧不够。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夜幕降临,郭伯言回府了,抱抱茂哥儿,然后将儿子交给乳母,夫妻俩带着宋嘉宁一块儿用晚饭。郭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林氏给女儿夹口菜,用到一半才记起帖子的事,柔声细语地对郭伯言说了:「……庭芳、兰芳都说不去,世子请您做主。」 长女、侄女都很懂事,郭伯言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道:「母亲那日要去安国寺,平章、符哥儿得跟着,王府那里,叫恕哥儿带安安、云芳去就行了。」 宣德帝最忌讳皇子们结党营私,郭伯言至今也没想通宣德帝为何要将寿王府定在自家旁边,虽然寿王注定与皇位无缘,可寿王是楚王的亲兄弟,若楚王有心拉拢他,完全可以借来寿王府瞧弟弟的幌子偷跑过来。 君心难测,郭伯言不得不谨慎行事,寿王的面子不能驳了,但该避讳的还得避讳,只派顽劣的三侄子与两个半大丫头,就算传到宣德帝耳中,宣德帝也不会猜忌什么。 林氏管家学得快,朝廷大事她不懂,郭伯言怎么说她就怎么办,翌日孩子们过来,她转达了郭伯言的意思。 二公子郭符叹口气,但大伯父都临时安排祖母去安国寺了,他只能从命。 郭骁明白父亲的深意,他自己也不稀罕去寿王府,只是……目光扫过乖乖坐在妹妹们中间的继妹,记起寿王对继妹的特殊,郭骁胸口有点堵。寿王府开始改建后,郭骁便暗暗留意隔壁的动静了,因此知道寿王府后花园靠近自家这边,移栽的全是果树,还是十几年树龄已经结果的。当时郭骁不太明白,直至瞥见宋嘉宁向往的眼神,郭骁才猛地醒悟。 这位深居寡出的寿王,居然如此心机深沉,继妹才十一岁,他就惦记上了,就是不知寿王没得到赐婚,是否与继妹有关。 郭骁不想继妹与寿王有任何牵扯,离开临云堂后,他单独将三弟郭恕叫到一旁,低声叮嘱道:「几位殿下都不小了,明日你仔细看着云芳嘉宁,别让她们俩落单。」 郭恕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不至于吧?她们俩才多大?」反正在他眼里,底下两个妹妹还都是孩子呢。 郭骁冷声道:「以防万一。」 郭恕沉思片刻,想到了十四岁的四皇子,他与两个妹妹年龄最近,最值得怀疑。 「好,大哥放心。」郭恕挺起胸膛保证道。 郭骁点点头,目送堂弟走出几步,他再次叫住人,补充道:「端慧刁蛮,若她耍公主脾气,就让嘉宁先回来。」 郭恕哼道:「她敢。」 兄弟俩对个眼神,分头离开,翌日太夫人受儿子所托,早早领着二夫人、三夫人去安国寺上香了,同时带走了两个孙女,郭骁、郭符亲自护送。林氏主持内宅,顺便照顾茂哥儿,宋嘉宁与云芳早早打扮好,老老实实等消息。 太夫人等人出发不久,楚王最先过来,跟着就是宫里的四皇子与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这次出宫,替异母所出的结巴三哥贺乔迁之喜倒是其次,主要是想见见多日不见的亲表哥郭骁,所以马车停在寿王府门前,她让四皇子先进去,直接扭头跑去卫国公府了,进了门才得知,她的好表哥与外祖母都不在家。 「表妹走吧,咱们去寿王府逛逛,我早就想去瞧瞧了。」云芳拉着端慧公主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端慧公主嘟着嘴,失望地问她:「外祖母他们何时回来?」 云芳摇摇头:「祖母没说,多半要后半晌了。」 端慧公主就盘算要不要在卫国公府住一晚,走出卫国公府大门,她才突然注意到云芳旁边的宋嘉宁。端慧公主越发不高兴了,皱眉瞪宋嘉宁:「你跟来做什么?」 「自然是去王府做客,你管得着吗?」郭恕将妹妹拉到身后,低头朝端慧公主笑,十分欠揍。 端慧公主气结,偏偏找不到话反驳。 宋嘉宁躲在兄长身后,瞥见端慧公主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觉得,对方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寿王府。 楚王是赵恒的亲哥哥, 早来这边看过好几次了,虽然对弟弟种了一大片果树这等自暴自弃之举表示过痛心恼火,可果树都结果子了, 弟弟那么喜欢, 他总不能让人把树砍了, 只能将满肚子酸水倒回去,暗暗决定将来要想办法帮弟弟将王府迁到内城去,重新盖个气派的府邸。 四皇子是第一次来。皇宫乃天底下最最贵的宫殿, 但其实各宫院子能活动的地方真不大,人多拥挤更显闭塞, 王府却不一样了, 地广人稀,四皇子从宫里出来进了王府, 就像鸟雀飞出笼子奔向树林,呼吸都更顺畅了, 看哪儿哪新鲜, 心底悄悄地憧憬他封王赐府那日。 「端慧呢?」看着东张西望朝厅堂走来的四弟, 楚王疑惑道。 四皇子朝西边卫国公府扬扬下巴:「去找她好表哥了。」 楚王好笑的摇摇头, 端慧公主才多大,整天只知道念叨郭骁的好, 不知是当哥哥喜欢还是当未来的驸马。 「三哥,带我去逛逛吧,二哥说你的王府最大。」四皇子正兴奋着,也不落座, 直接对赵恒道。 赵恒放下茶碗,看着楚王道:「有劳。」 睿王还没到,楚王只当弟弟要留在这边招待睿王,便领着四皇子去逛园子了。 赵恒一人端坐在厅堂,端起茶碗细品,进贡的上等黄山毛峰,清香甘醇,韵味隽永。 用了半碗,前面忽传来端慧公主不甘的抱怨:「外祖母真是的,偏偏今天去上香,害我白跑一趟。」 刁蛮任性的公主,年纪又小,并未意识到这番话传到宅子主人耳中,会引起对方什么感想。 云芳心思简单没听出不对儿,宋嘉宁也没什么心机,但好歹活了两辈子,加上她对寿王赵恒的敬畏仅次于宣德帝,自己与赵恒相处时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半个字,如今端慧公主公然不把赵恒看在眼里,宋嘉宁立即听出来了,视线移到一旁,只当不知。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郭恕点了点表妹脑袋,低声提醒道:「闭嘴。」 他不喜欢表妹的蛮横,但身为表哥,也不能看着表妹傻了吧唧地得罪人。 端慧公主瞪他一眼,到底闭上了嘴。 绕过影壁,穿过轿厅,前面就是松鹤堂,寿王府主人招待宾客的地方。厅堂房门大开,宋嘉宁一抬头就看到了里面朝南而坐的寿王爷,穿了一条月白色的暗纹蟒袍,腰系玉带。男人正低头品茶,眼帘低垂,眉如青峰,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眼,目光随意扫过他们四个,抬手将茶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宋嘉宁上次见寿王还是三月的上巳节,如今八个多月过去了,眼前的寿王好像变了一个样,年初还带着少年郎的青涩,此时脸庞更俊朗了,身上那种谪仙的气度也越来越盛,叫人自惭形秽,不敢冒然靠近。 他刚刚看她了,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碰撞,但没等宋嘉宁守礼地垂眸,他清凉如水的目光已淡淡移开,那种拒人千里的漠然,瞬间让宋嘉宁记忆中的猜灯谜、送杨梅糖、同船共游,都成了泡影。 那种感觉就像,两人其实从未接触过,他还是尊贵的王爷是未来的皇上,她只是卫国公府一个普普通通的闺秀,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宋嘉宁有一瞬的失落,说不清道不明,但很快又释然,未来的帝王,哪是那么容易攀上交情的? 跟在堂兄身后,宋嘉宁与云芳一块儿屈膝行礼:「民女拜见王爷。」 「起。」赵恒言简意赅。 「谢王爷。」宋嘉宁站直身体,规矩地垂着眼帘。 郭恕与其他三位皇子多多少少说过话,与这位鲜少露面的寿王爷几乎没有打过交道,行完礼便偷偷朝端慧公主使眼色。端慧公主也不习惯与寿王相处,四处张望一圈,好奇道:「三哥,四哥呢?大哥二哥来了吗?」 赵恒看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低头笑道:「回公主,楚王殿下带四殿下游园去了。」 端慧公主来了兴致,朝赵恒道:「那我们也去啦,三哥这边我今天第一次来呢。」能出宫总是好的。 赵恒颔首,起身离座,意思不言而喻。端慧公主没有多想,福公公意外地盯着自家主子的侧脸,心里纳罕极了,论关系,王爷与四皇子还稍微亲近点,与刁蛮任性的端慧公主甚少说话,现在怎么愿意陪端慧公主逛了? 福公公纳闷,端慧公主也头疼,她只想自己四处走走,三哥跟着,她不理他不合适,理了,三哥每次最多说四个字,她听着都费劲儿。尴尬地同行了一段路,端慧公主灵机一动,朝赵恒笑道:「三哥,你去找大哥四哥吧,我跟两个表姐逛。」 郭恕站在赵恒身后,狠狠地瞪表妹,他也不知道如何与这位惜字如金的王爷打交道啊。 端慧公主不管,暗暗得意。 赵恒又看了福公公一眼:「何处?」 福公公心思一转就明白了,笑道:「大殿下、四殿下人在百果林。」 宋嘉宁耳朵一动,百果林?难道寿王府还种了别的果树? 端慧公主茫然地眨眨眼睛,忽然雀跃道:「我也要去百果林!」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什么果树,只吃过各种贡品果子。 赵恒颔首,示意福公公引路,然后他与端慧公主并肩走在前面,宋嘉宁兄妹三个跟在后头。走了约莫一刻钟,绕过一片假山,前面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寿王府后花园挨着卫国公府的西侧,偌大一片空地种的都是果树,只是这个时节,大多数果树叶子都落了,光秃秃的谁也分不清是什么,唯有两棵高大的柿子树挂满了黄澄澄的柿子。 「三哥,端慧,表妹!」四皇子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朝最树下众人招呼。 赵恒皱了皱眉,树底下楚王不以为意,不信四皇子会笨到摔下来。 「三哥,你种这么多果树做什么啊?」端慧公主新鲜地望着那些柿子,奇怪地问。院墙之后,澄碧天空如一幅广袤的画布,高大的树木、黄灿灿的柿子,竟出奇地漂亮,是端慧公主从未见过的乡野景色。 福公公替主子回答道:「王爷一直向往田园生活,五谷杂粮收拾起来费事,便种几棵果树,得空剪剪枝叶,怡然自得。」 宋嘉宁意外地瞅了瞅不远处的赵恒,没想到神仙似的人物,竟然有这种喜好,不过她好喜欢这座园子,国公府后花园也挺大的,但种的都是供人观赏的花树,除了装点花园,什么用都没有,真是浪费地方。 端慧公主对结巴三哥的喜好没兴趣,她现在只想摘柿子,可柿子树高,树杈也高,最低的柿子她都碰不到。四皇子还在显摆问她要不要他帮忙摘,端慧公主不稀罕,扭头朝赵恒撒娇:「三哥,我也想摘柿子玩,你帮我想想办法。」 这回没等赵恒使眼色,福公公便笑了:「公主莫急,一会儿您就能摘了。」说完差遣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去拿杆子。 宋嘉宁情不自禁地望着转身离开的那个小太监,正羡慕呢,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溪水般清润的询问:「想要?」 宋嘉宁惊讶地仰头,撞进一双云雾弥漫的眼,明明很清澈透亮,可是细细分辨,那双眼便如幽不见底的潭水,叫人琢磨不透。还想探究,察觉男人微微皱了下眉,宋嘉宁心一慌,紧张之际将心底的大实话说了出来:「想……」 得了答案,赵恒立即转向三姑娘云芳,用眼神询问同样的问题。 云芳大喜,用力地「嗯」了一声,因为事先有了准备,还得体的道谢:「多谢王爷!」 赵恒却早已移开视线。 宋嘉宁嘴唇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再补上一句谢。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有后福》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闺女有后福》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闺女有后福》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闺女有后福》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闺女有后福》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闺女有后福》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