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后福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晚上寿王果然没来后院。 宋嘉宁自己躺在床上, 默默猜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但她人在孕中,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隔壁卫国公府,林氏哄完茂哥儿回来, 就见郭伯言赤着胸膛坐在床上,一双狭长眸子盯着斜对面她的梳妆台,仿佛在忧虑什么。 「有烦心事?」林氏走到男人身边,轻声问。 郭伯言看看妻子, 叹了口气, 将林氏扯到怀里抱着, 低声说了今日朝堂之事。于公, 他赞成寿王的话, 寿王颜面受损与他无关, 但皇上一意孤行,万一伐辽失败, 影响的将是大周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期间与辽国的强弱形势。于私,寿王是他的女婿,寿王被皇上扫了颜面,在宫里表现的平平静静, 回到王府定会发作,他那老实巴交的女儿会不会受委屈? 林氏一听,急得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愤愤道:「皇上怎么……」 话没说完,被郭伯言捂住嘴。 林氏美眸瞪着自己的丈夫, 好半晌才将火气咽下去。一个女婿半个儿,她虽然不敢真把寿王当儿子看待,但寿王对她的女儿体贴,林氏就喜欢这个女婿,哪想到宣德帝居然那么无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羞辱她女婿? 先是气愤,气完了,林氏才想到女儿可能面临的困境,登时坐立不安。 郭伯言安慰她:「安安有孕,王爷应该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林氏根本不担心寿王会欺负女儿,就凭去年胡氏夫妻进京时寿王对女儿的维护,林氏便知道寿王是个真正的君子。林氏在意的是,现在寿王受了委屈,他肯定不会主动将此事告知女儿,女儿一直蒙在鼓里,就无法及时安慰寿王了。这么大的委屈,王爷自己憋在心里,憋出伤怎么办? 「明天我给安安送个信儿?」林氏低声与丈夫商量道。 郭伯言摇头:「你派人过去,然后安安安抚王爷,便是告诉王爷你也知道此事了,王爷反而不快。」哪怕此事注定会闹得京城百姓人人皆知,但郭伯言相信,寿王一定不会希望亲耳听到旁人在议论他的事实。 林氏一点就透,发愁道:「那我该怎么办?」 郭伯言拍拍她手,叹道:「用不了几日,此事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王府的下人出去办差,听到三言两语,自然会传到安安耳中。」皇亲国戚、大臣之中从不缺多嘴之人,寿王被皇上斥责,瞒不住的。 林氏瞅瞅东边,黛眉紧锁,就算女儿听到风声,那个傻丫头,知道该怎么安慰受委屈的寿王吗? 「三日后皇上御驾亲征,我也要同行。」看着妻子一心扑在出嫁的女儿身上,郭伯言忽的道。 林氏大惊,半颗心登时回到了丈夫身上。 寿王府,赵恒连续两日没有踏足后院,回府后便一个人去书房待着,一句口信儿也不往后院送。宋嘉宁便猜到自家王爷肯定出了大事,叫刘喜暗中打听。宗择、福公公都没主动给他递信儿,那肯定是不方便说,刘喜就叫后院的粗使太监们仔细留意各种消息,发现什么要立即告知他。 又过了一日,一个外出采办的小太监偷偷对刘喜说了一件事。 刘喜心中大骇,立即去禀报王妃。 宋嘉宁惊得掉了手中的书卷,想象自家王爷被皇上当众斥责的情形,她眼中一下子转了泪儿,替他心疼,替他委屈。王爷素来话少,没事别人让他说他都轻易不肯开口,在朝堂上一口气讲了那么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是说的不对,皇上私底下训斥两句就是,怎么能…… 怪不得王爷不来后院了,她被鲁镇嫌弃的时候,也是觉得丢人,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出门,就想一个人待着,最好连丫鬟们都不要待在她身边。 宋嘉宁完全能体会王爷现在的心情。 只是,她能做什么? 宋嘉宁望着窗外,呆呆地出了神。她曾经嫌弃自己胖,弄了裹胸布出来,王爷夸她是珠宝损三姐姐是木椟,她便开心起来。可她开心,是因为他是王爷,是未来皇上,皇上夸她好,那她肯定是真的好。如今反过来,便是她狠狠夸王爷一通,也不可能抵消宣德帝带给王爷的委屈。 也就是说,夸王爷这条路走不通,归根结底,王爷的口疾是比她的胖更碰不得的逆鳞。 既然无法劝王爷别在意他的口疾,那就努力哄王爷开心起来吧?心情好了,再想起不开心的事,也会轻松很多。 那她该如何哄王爷呢? 宋嘉宁摸摸稍微鼓了一点的肚子,忽的计上心头。 傍晚赵恒回府,在内室换身衣服,照旧一言不发地去了书房。福公公在书房外间站着,想到王爷自那日朝堂被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沉默地像一块儿人形冷玉,福公公便心疼地不行。王爷轻易不在人前开口,当时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四个字,为的全是朝廷社稷,一片赤子之心,却被皇上给浇了一桶冷水。 「属下拜见王妃。」 外面忽然传来宗择的声音,福公公眼睛一亮,要说谁最有可能哄王爷再露欢颜,非王妃莫属啊。宛如溺水的人遇到了救星,福公公放轻脚步赶了出去,看到门外穿着一条淡粉褙子的王妃,福公公就跟大热天看到一朵水灵灵的荷花似的,心都跟着舒坦了起来。 「王妃来了。」福公公轻声道,眼睛暗暗观察王妃的神色。不是他不想报信儿,实在是王爷受的气太大,福公公一怕王妃哄不好白白被王爷迁怒,二也怕王爷看出是他偷偷给王妃递的消息,降罪于他。 第2章 福公公紧张小心,宋嘉宁看眼书房窗子,就用平时说话的语气,不高不低地笑道:「我有一事请教王爷,王爷在忙吗?」 「王妃稍等,我去问问。」这次福公公都不敢直接请王妃进去了,倒退几步,低头进了书房里间。见王爷手持书卷垂眸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福公公用更低的声音问道:「王爷,王妃有事相求,正在门外等候。」 赵恒看眼门口,又垂了下去,过了会儿,将书放到桌子上,端起茶碗。 福公公懂了,出去请王妃进来。 宋嘉宁轻轻松了口气,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她还真怕王爷见都不肯见她。 福公公将她送到门前,他止步在外面等候,手为王妃挑起帘子。宋嘉宁低头进去,抬头,一眼看到她的寿王爷坐在书桌之后,穿着一件墨色长袍,神色清冷,而非她熟悉的淡漠。见他视线投向她手中的画卷,宋嘉宁微微笑,一边朝他走去一边柔声道:「王爷,我这两日突然想学画,今儿早上画了一幅,我自己觉得还算满意,王爷帮我评评?」 赵恒盯着她看了几眼,点点头。 宋嘉宁腼腆一笑,走到他身边,一点一点地展开画卷。画未露出来,她白皙细嫩的纤纤指头无声捻动,倒也成了一景。视线不由自主地沿着她小手往上移,赵恒又看到了她白嫩嫩的手腕,左手腕上戴着他去年送的那支血玉镯子。 她手在动,镯子跟着晃动,赵恒看着那镯子,有些走神。她真的很喜欢这镯子,白日晚上都不离身,夜里她抱着他的时候,那镯子就沿着他脊背一直往下蹭……念头一起,赵恒便再也打不住,脑海里是数不清次数的疯狂缠绵,素了三个多月的身体,瞬间蠢蠢欲动。 只是一支镯子…… 上次她来书房,送了一次羹汤,他也情不自禁失控,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能踏足他的书房。 宋嘉宁已经展开了画,发现他不知为何闭着眼睛,她谨慎地保持沉默,可是男人一直闭着,她明明看见了却不说话,似乎又容易暴露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事。心念飞转,宋嘉宁看眼自己的画,咬咬唇,然后懊恼地问:「王爷闭着眼睛,是我画的太丑了吗?」 赵恒正在压制那突如其来的欲望,闻言睁开眼睛,视线下移,看到了她的画。淡黄的宣纸上是一幅莲花图,莲花画技普通,此时的赵恒完全没有点评的兴致,倒是莲叶下的三条鲤鱼虽有不足,却有几分灵动。赵恒专心看这三条鱼,很快便发现这三条鱼应该是一家三口,两大一小。大鱼里面,一条鱼身修长,一条短了很多,胖乎乎的……像她。 既然小胖鱼像她,难道那条修长的…… 赵恒再去看旁边疑似自己的那条鱼,看了一会儿,视线挪到小鱼上,见她把小鱼也画得胖胖的,赵恒脑海里登时浮现一幅场景:她坐在书桌旁给孩子讲《史记》,大的脸蛋肉嘟嘟的,小的与她娘一模一样……若真像她,那应该是女儿。 他浮想联翩,宋嘉宁站在一旁偷偷地观察他,见王爷俊脸上的那层薄霜渐渐融化,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甚至更平和些,宋嘉宁就觉得自己这幅画应该是画对了,小声问道:「王爷,我画的怎么样啊?」 赵恒抬头,对上她水汪汪的装满期待的杏眼,他肃容道:「丑。」 ……这也忒不留情面了。 宋嘉宁不自觉地嘟起了嘴儿,要知道她整整画了半天,废了多少宣纸才画了一幅能拿出手的,费心费力讨好他,却只得了一个冷冰冰的「丑」。 「多谢王爷指点,我会继续练习的。」宋嘉宁强颜欢笑,伸手要把画收起来。 赵恒却提前收起画卷,随手插在了一旁的青花瓷画缸中。 宋嘉宁呆呆地张开嘴。 「研磨。」赵恒吩咐道。 猜到他要教她作画,宋嘉宁喜出望外,小丫鬟似的忙活起来。察觉男人在看她,宋嘉宁扭头,目光与他相对,她满足地笑,甜美单纯的笑容恰似一缕春风,吹散了赵恒心头盘旋多日的寒凉。 他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不能明知北伐时机不对而选择明哲保身,所以,赵恒不后悔那日所为。他只是…… 「王爷,好了。」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身边最容易满足的小王妃,赵恒笑了下。 他改变不了父皇的决定,但至少,他可以指点他的小王妃,她有画鱼的天分,只要持之以恒地练下去,假以时日,或许也能留下几幅墨宝,流传千古。 赵恒是个很好的先生, 他给宋嘉宁讲解《史记》时, 话不多,却字字都在点子上。宋嘉宁听得多了,猜他的意思也越来越准, 现在王爷提点她画技,言行并用,宋嘉宁更容易领会,就是王爷从背后握着她手教她运笔时, 宋嘉宁有一点点分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怀孕期间不宜行房, 她却常常特别渴望, 现在被多日不见的王爷半扶半抱, 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 听着他低沉的简单提醒,他的胸膛不时地贴上她后背, 宋嘉宁就又开始心痒痒了。 赵恒注意到了她手腕的僵硬,偏头一看,入眼是她绯红的脸颊,杏眼一撞上他, 就立即垂了下去,微微往另一侧扭头,刚刚在惦记什么,不言而喻。 赵恒方才看她镯子就动了一次欲,如今被她无意一勾, 那股火就又冒出来了,手指掰开她虚虚攥着的小手迫使她松开画笔,然后将她转过来搂到怀中,急切地去亲她嘴唇。小别胜新婚,两人虽然都住在王府,但三四日没见了,赵恒想的全是宣德帝的斥责,宋嘉宁一直在琢磨王爷出了什么事,见不到面加上关心,现在抱在一起,亲得就更火热。 第3章 「胖了。」赵恒埋在她脖颈,揉着她道。 宋嘉宁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的手乱动。 但赵恒也只能占占小王妃上面的便宜,她怀着孩子,他想的再厉害,也不能做什么。可是又想做,明知不可为依然舍不得松手,呼吸越来越重。宋嘉宁是女子,再想也不会多难受,听着他粗重的呼吸,神仙似的王爷馋成了这样,宋嘉宁就又心疼了。 宋嘉宁有办法帮他,但她不好意思说,红着脸靠在他怀里,心想再数到十,如果数到十王爷还不肯停,她就帮帮他。闭上眼睛,宋嘉宁默默地数,数地很慢,才到五,耳边忽然响起他暗哑的声音:「又来勾我。」 像是数落,却更像怪她勾了又不能满足他。 宋嘉宁脸更红了,被他惩罚似的攥着,再想到他受的莫大委屈,宋嘉宁突然决定豁出去了,埋在他怀里,细不可闻地道:「王爷,我,我有一个办法……」 赵恒手一顿。 宋嘉宁就听见他喉头滚动的声音,跟着却道:「孩子要紧。」 他把她跟孩子放在前面,宋嘉宁心里一暖,登时也把他放在了矜持前头。扫眼门口,宋嘉宁低下脑袋,拉着王爷往书架后面走,一直走到最后一排书架,才让他靠着书架站着,她重新埋到他怀里,手却缓缓地解他腰带。 赵恒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隐隐猜到她会做一件让他很快意的事,他仰起头,看到对面的一排排书架,那些书好像又变成了一位位圣贤,你一言我一语地斥责他。赵恒欲火稍退,就在此时,她的小手贴了上来。 赵恒身体一僵。 宋嘉宁面颊通红,忍羞帮他。 赵恒眼睛依然睁着,依然看得到那些书架,但那些圣贤的身影与指责却越来越模糊,最后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闭上眼睛,双手重新抱住了她。五月时节,即便傍晚屋里依然笼罩着一丝暑气,寿王宽敞明亮的书房,最后一排书架这边好像更潮更热,至少被寿王靠着的那几本书卷,书脊已经被汗水打湿。 一刻钟,两刻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嘉宁两只手都要废了时,赵恒突然抱住她不叫她动,他飞快解下她松松垮垮的兜儿,当成巾子用了。宋嘉宁伏在他胸前,他心跳如鼓,急促的呼吸告诉她,王爷很满足。 宋嘉宁就觉得自己立了一个小功劳,先是让他心情好了,又让他身体放松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抱着待了一会儿,最后赵恒扶她站好,他弯腰捡起地上散乱的中衣褙子,一件件帮她穿上,唯独最里面的兜儿被他借用,不能穿了。少了一件,宋嘉宁总觉得不妥,趁他穿衣时,她走远几步低头查看,夏日衣衫薄,她怕被人看出来。 肩膀上突然一重,宋嘉宁眸光似水,羞羞地转身。 赵恒也先看向她衣襟,确认看不出来,他才将人抱到怀里,低声审问道:「跟谁学的?」 宋嘉宁目光微黯,然后撒了一个谎,倚着他小声道:「出嫁前每个新娘子都会从家中长辈那儿得到一本册子,上面,都教了。」那晚母亲走后,她偷偷翻看过,确实有这样的。 赵恒嗯了声,想到兄长送他的书,他虽然只随便翻了一页,却也能猜到其他页都画了什么。当时赵恒无心风月,今日竟然被她上了一课,赵恒忽然觉得,这种书册,也不是一点用途都没有。 「晚上,拿给我看。」亲亲她红红的耳垂,赵恒哑声道。 宋嘉宁一边羞一边想笑,他看了又如何?至少接下来大半年,他都用不上的。 夫妻俩说完悄悄话,才发现窗外天色已暗,宋嘉宁瞅瞅地上沾了他东西的兜儿,羞臊道:「那个怎么办?」 赵恒扫了眼,再看看东边的多宝阁,他走过去取下一个瓷瓶,宋嘉宁见了,越发臊得慌,躲到另一排书架后不肯见他。赵恒本想让她收拾的,如今小王妃躲了,赵恒也没特意喊她,自己将那粉色的兜儿捡起来塞进瓷瓶,然后再交给她拿着。 宋嘉宁躲了前面的差事,这个再也无法躲,只得老老实实接住,跟在他后面往外走。 里面昏暗,外间福公公早就上了灯,主子出来时,他飞快瞧了眼,看到神色平和的王爷与娇羞可人的王妃,福公公虽然猜不到两个主子在里面做了什么,却能肯定王爷已经消了气,顿时也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这晚赵恒在后院用的饭,然后也睡在了这边,从始至终,赵恒没提一句朝堂上的事,宋嘉宁也没有表现出她已经知道了。夜里拥在一起,宋嘉宁只拉着他手,叫他摸她微微鼓起来的肚皮,柔柔地问:「王爷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赵恒思忖片刻,道:「都可。」女儿像她,定会娇憨可爱,儿子的话,像她也不错,知足常乐。若是结巴,再似他这般不想搀和又放心不下,反倒疲累。 不受控制的,心思又回到了朝廷大事上,父皇御驾亲征,不知结果究竟如何。 宣德帝突然要北伐辽国,这个决定毫无预兆,不仅大周的文武百官没料到,辽国那边也没想到大周居然这般野心勃勃,才打完晋国便直奔他们来了。因为辽国没有准备,大周将士一路北上,还真势如破竹地攻占了大大小小几处州县,短短半月,宣德帝便亲自率军抵达了幽州城外,十万大军将幽州城团团围住,随时准备攻城。 帝王主帐之中,宣德帝坐在主位,一众将军分列两侧,商量攻城之计。 第4章 此次北伐如他预料般顺利,宣德帝十分地意气风发,扫视一圈眼前的臣子们,目光落到了郭伯言身上:「幽州城远远不如晋阳城坚固,伯言觉得几日可破?」 郭伯言走到中间,沉声道:「守城之战,城池坚固固然重要,但只要守城之将应对有方,小城亦能坚守数月,此为谋事在人。亡晋君臣昏庸,无御敌之术,幽州守将耶律雄却是辽国猛将,皇上万万不可小觑。」 心腹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宣德帝不爱听,冷声道:「朕问你几日可攻下幽州城。」 郭伯言低头道:「若辽国无援兵,臣最快也要两个月,若辽国派兵增援,臣不敢妄言。」 兵贵神速,宣德帝要的就是在辽国援兵抵达之前攻破幽州城,因此立即派韩达、郭伯言分别带兵攻城。话音刚落,年轻将领那边突然走出一人,朗声道:「启禀皇上,幽州城东南五里地外驻有八千辽兵,乃二月援晋退守的辽国残余兵力,郭骁愿率五千人前去围剿。」 宣德帝急于拿下幽州城,并未将区区八千残兵放在眼中,否决道:「虾兵蟹将,不必理会,平章骁勇,还是助你父亲攻城罢。」 郭骁皱眉,还想再劝劝宣德帝,旁边郭伯言暗暗朝儿子摇了摇头。有寿王的前车之鉴,郭伯言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白白被宣德帝骂。 帝王有令,谁敢不听,郭伯言、韩达等将领立即开始攻城。 幽州城内,辽国大将耶律雄身穿铠甲站在城墙之上,亲自指挥守城之战。他是辽国赫赫有名的战神,有他在的地方将士们便无不心安,尽管大周攻势勇猛,城上的辽兵们却也不惧,拼命抵挡大周士兵登上城墙。 僵持了半个月,耶律雄正在督战,忽见一眼生的士兵匆匆赶来,到了面前便扑通跪下,自称五里地外的败兵,乃通过日以继夜挖的地道而来。地道有人证明,耶律雄当下不再怀疑,展开密信,看完信上内容,耶律雄忽的朗声大笑,走到城墙之前,目光如炬,直接盯上了远处大周皇帝的王帐。 宣德帝那个老贼,这次他要他有去无回! 五日之后,大周将士正在攻城,东南侧突然冲出来一股辽国骑兵,正是之前郭骁要带兵围剿的那八千残兵。宣德帝得知后大怒,犹如虎豹被蝇虫挑衅,当即下令停止攻城,转去对付那八千残兵。大周有十万军队,八千辽兵自知不敌,扭头就跑,辽国骏马擅奔,大周这边一时半会儿还真追不上。 追追逃逃,四面八方突然传来阵阵擂鼓,宣德帝骑在马上扬首一看,只见远处黄沙滚滚蹄声如潮,竟是辽国援兵已到! 围攻幽州城, 大周这边连攻半月都没有打下来, 又是酷暑时节, 将士们身心俱疲斗志萎靡,此时辽国援兵突然气势汹汹地围剿过来,马蹄溅起尘烟滚滚,一眼望去辽兵蜂拥不断仿佛看不见头,大周这边登时乱了阵脚。 与此同时, 一直逃窜的八千残余辽兵突然勒马,调过来从东南侧攻打大周, 幽州城内, 看到援兵已至,守将耶律雄满眼血丝, 立即带领五千精兵杀出城来, 直奔茫茫大周军队中最显眼的帝王座驾。 杀声冲天,辽军铁骑肆意在大周军队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宣德帝站在銮驾上,只见他的士兵们草芥般一片一片地倒下去,只有少数将领临危不乱, 奋勇杀敌。这是近处,再眺望远方,外围全是辽兵, 骑在马上挥舞大刀,大周根本阻拦不住。 前一刻还是他率军追杀辽兵,转眼间形势逆转, 身边的大将们相继冲出去发号命令试图稳住阵脚,身下的銮驾被惊马拉得四处乱转,车夫都驾驭不住,而那些辽兵们正从四面八方朝他这边杀来…… 「皇上,銮驾太过招摇,请皇上策马,臣等先护送皇上离开!」郭伯言终于从远处赶过来了,翻身下马,蹬蹬蹬跑到銮驾前,请宣德帝弃车。宣德帝之前还有点埋怨郭伯言老跟他对着干,如今危难时刻郭伯言最先赶来护驾,宣德帝登时记起了郭伯言对他的忠诚,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辽、周两方都杀疯了,大周士兵现在只想打败眼前的敌人保护自己的性命,辽军上上下下却一心渴望立功,专门奔着骑马的将领、大周皇帝的銮驾去。宣德帝一下车,郭伯言便直接扯下宣德帝身上的龙袍,连同帝冠一同卷到怀里抱着,再扶宣德帝上马,他与长子郭骁领着一队精兵护送宣德帝突围,征战之中,不小心遗落了怀里的龙袍。 宣德帝易装而逃,其他辽国将领暂且没发现,继续往銮驾那边打,被宣德帝围攻了半月的守将耶律雄却盯准了宣德帝这队人马,红着眼睛追了上来。郭伯言父子终于护着宣德帝突出重围,没等松口气,就见耶律雄从后面杀过来了。 单打独斗郭伯言不惧耶律雄,但突围的周兵少,追上来的辽军多,首先寡不敌众,其次一旦被耶律雄缠住,远处的辽兵肯定会重新围上来,届时宣德帝怕是插翅难飞,因此郭伯言一鞭子抽在宣德帝胯下的骏马上,喝令身边的千百士兵快马加鞭,保护皇上为先,不得与辽兵缠斗。 辽马雄健擅奔,但郭伯言等人的战马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速度差距并不悬殊,追了半日,眼看就要抵达已经被大周占据的涿州了,郭伯言提前放出哨箭,向驻守涿州的楚王求救。身后耶律雄见了,虎眸微眯,也不管身后的辽兵了,他单骑猛地窜出数丈远,一下子从背后箭囊中拿出两支羽箭,瞄准前面一身雪白中衣的宣德帝便射了出去。 第5章 郭伯言等人都在往前跑,全凭马蹄声判断距离,谁也不知道耶律雄射了箭。突然间宣德帝惨叫出声,郭伯言惊骇地望过去,就见宣德帝右边大腿上不知何时扎了两支羽箭,郭伯言脸色大变,皱眉回头,却见耶律雄又连发两箭而来! 身体反应快于大脑,郭伯言挥剑去拦,「叮」的一声,剑刃打在箭头上,将一支箭打飞了。然而另一支…… 郭伯言胳膊还没放下来便朝前看去,这一看,郭伯言目眦欲裂。 原来就在郭伯言打飞一支箭时,郭骁也从一侧赶到了宣德帝的骏马之后,再以身为盾,替宣德帝承受了那一箭。宣德帝听到动静回头,郭骁直视帝王,神色冷峻而坚定:「皇上放心,郭骁定会护送皇上平安回城。」 看着郭骁那张酷似郭伯言的脸,宣德帝一边忍受大腿上的两道箭伤,一边感受到了一丝欣慰,正要收回视线,目光却猛地顿在了郭骁右胸。眼看着郭骁半边铠甲红了个透,宣德帝这才明白郭骁刚刚那句保证的意思。 郭伯言不知道皇上现在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的长子被耶律雄射了一箭,看那位置,箭头恐怕已经穿透长子胸口,八成要没命了。双耳有片刻的失聪,等他重新听到声音,听到身后的铁蹄阵阵,郭伯言突地大吼一声,先让其他人继续护送皇上,他调转马头,手持长刀直奔耶律雄。 涿州城门已开,楚王一马当先前来救驾,耶律雄自知杀不了宣德老贼了,见郭伯言红着眼睛厮杀过来,耶律雄可不知道替宣德帝挡箭的是郭伯言的儿子,只当郭伯言想困住他。自认识破郭伯言的计谋,耶律雄当机立断,下令退兵,扭头就跑了。 郭伯言单刀匹马一口气追出了几里地,最后还是担心儿子,追到一半又往回跑。 宣德帝等人已经进了城,宣德帝不顾自己腿上的箭,一定要御医先替郭骁拔箭,并且亲自在旁边看着。郭骁身上的铠甲中衣都剪开了,众人一看,这才发现郭骁身上的箭,箭头利刃只有些许刺破了前胸,真要拔箭,从前面拔,箭头利刃势必要再扯开郭骁胸口,从背后抽,箭头又深入郭骁体内,往回拉扯定会再次伤到内部血肉,一个不小心卡住骨头断在里面,那就神医在世也没用了。 「哪个活下来的可能更大?」郭骁满头大汗地问,疼的,他可以不喊不叫,却控制不住额头身上的汗。 太医看着他的伤口,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从前面拔,或许有三成生机,自背后取,下官只有一成把握。」 宣德帝看向郭骁,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被利箭穿透了一样的疼。今日要不是郭伯言及时护驾,他可能已经被辽军擒获,要不是郭骁帮他挡了一箭,现在最多只有三成生机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平章……」 「从前面拔,马上就拔,别再耽搁。」郭伯言突然从后面走过来,冷声地道。 郭骁抬头,看他的父亲。 郭伯言停在长子面前,眼中隐有水色,他俯身,右手握住长子肩膀,盯着长子的眼睛道:「平章,只要你挺过来,为父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他知道儿子最想要什么,那件事不对,可郭伯言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死,他必须给儿子一个活下来的盼头。 郭骁微微仰头,与这位将他调离京城的父亲对视,他什么都没问,但他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承诺,是一个男人对男人的承诺。透过这双泛着血丝的眼睛,郭骁看到了一个姑娘,她穿着桃粉的裙子被父亲从马车上抱下来,带到他面前。早就从那日起,她便是他的了,只能是他的。 郭骁转向一侧的太医,点点头。 太医让宣德帝等人退远点,然后对郭骁道:「世子爷,下官会用刀划破您胸口,直到能顺利取出箭头为止,期间世子爷必须保持不动,您看,下官先将您绑缚在柱子上如何?」 「不必。」郭骁岿然不动,看眼伤口,泰然自若道:「你只管取。」 太医大惊,随即对这个小将军生出无限敬佩,行礼之后,太医取出一块儿软木叫郭骁咬住。准备好了,太医一手扶着郭骁肩膀,一手用淋了酒水的利刃对准郭骁胸口,沿着箭头破出的地方,先往上割破。 刺目的血不断地涌出来,郭骁紧紧咬着软木,双手紧握,手背青筋暴露。他闭上眼睛,记忆突然回到了那年六月他带她上山打猎,回到了他将她压在身下的那一幕。她身子娇软丰盈,她惊恐绝望地看着他,郭骁当时饶了她,现在郭骁不想饶了,他想象他扯开了她的裙子,想象自己像这支利箭一样,狠狠地穿透了她! 彻骨的疼与入髓的畅快同时涌来,郭骁睁开眼睛,尚未看清人影,眼前突然一黑。 郭伯言一把扶住自己的儿子,终究还是落了泪。 郭骁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生死未卜,宣德帝让郭伯言好好照顾儿子,他回到正院,让太医取箭。宣德帝这两支都射在了右大腿上,没有郭骁那么凶险,一支箭头却也扎进了骨头,硬拔不行,必须劈宽骨缝才能取出来。 疼吗?肯定疼,可是没有不疼的办法。 宣德帝趴在床上,嘴里同样咬着软木,疼得身体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跳起来。楚王看得目眦欲裂,跪在床边狠狠地按着父皇,宣德帝扭头,看见楚王脸上的泪,宣德帝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寿王,他的老三。 第6章 当日朝堂之上,老三说的他都听进去了,他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实情,可他被伐晋的胜利冲昏了头,他想博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他想收复幽云十四州统一中原,他想做到兄长高祖皇帝所不能,所以他斥责了老三,一意孤行。 如今,他受伤躺在床上,堂堂帝王被辽兵追的丢了龙袍失了帝冠,传出去后,定会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吧?非但如此,此事记入史册,他还会沦为后人眼中的无能皇帝…… 宣德帝闭上眼睛,与千秋的声名相比,腿上那点箭伤,都不算什么了。 宣德帝由郭伯言父子护送逃出了重围, 幽州城外的十万大宋军队却无处可逃, 与辽军厮杀半日, 最后战死五万,只有半数成功突破辽军围剿,退到三十里外整顿。五个大将军再次重聚,这一碰头,突然发现皇上不见了! 主将韩达立即派人去寻皇上, 他们五个将军也分别在各自阵营寻找,结果找了半个时辰, 只找到一件沾满血污的龙袍, 至于皇上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而龙袍都离身了, 还沾了血, 任谁都要往坏了想。 可如果皇上真的死在了刚刚的厮杀中,尸首被辽军所获,现在,大周该怎么办? 「皇上战死是我等护驾不力,但五万大军不可没有统帅, 否则必生祸乱,当务之急,我等应另立贤君, 再由新君决定是退是战!」并州节度使姚松沉吟着道。 韩达看他一眼,再看看身边的武安郡王、冀州节度使吕云、监察史杜志善,他谨慎地保持沉默。 冀州节度使吕云皱眉道:「姚将军的意思是?」 姚松便走到武安郡王面前, 赞誉道:「郡王爷文武双全,乃高祖嫡亲长子,恳求郡王爷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末将必定誓死效忠。」 武安郡王震惊地说不出话。 姚松与吕云都是当初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讨的老将,这大周江山几乎都是高祖皇帝打下来的,他们打心底只服高祖皇帝一个。当初宣德帝继承兄长的帝位一直都有蹊跷,现在宣德帝死了,姚松最先想到的便是让皇位回到高祖的儿子手里。吕云听他这么说,立即也走过来表态,拥护武安郡王。 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武安郡王只觉得……他不是在做梦吧?只是一件龙袍,叔父未必就是死了,就算叔父死了,按照叔父继承父亲皇位的规矩,接下来当皇上的也应该是四叔秦王,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啊。 再看看保持沉默的韩达、监察史杜志善,武安郡王马上道:「皇上只是下落不明,两位将军切不可妄言。」 姚松刚要再劝,涿州派人来了,得知宣德帝人在涿州活的好好的,武安郡王松了口气,欲拥护他称帝的姚松与吕云,却都脊背一寒。互视一眼,两人分别找机会与镇北将军韩达、监察史杜志善通了气,称他们方才所言只是因为误会皇上真的薨了,并无不臣之心,希望他们别去禀报皇上。 韩达、杜志善只是笑笑,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当天傍晚,宣德帝就知道了这事,在人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夜里一个人趴在床上,一宿未眠。旁边的跨院,郭伯言同样一晚没睡,一直守在儿子身边,时不时摸摸儿子额头。就这么熬了一夜,清晨天渐渐亮了,看看昏迷不醒的儿子,郭伯言正要先去净房一会儿,准备起身的瞬间,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 郭伯言心头涌起狂喜,重新伏到儿子面前,颤抖着唤道:「平章……」 郭骁眉头紧锁,没有任何回应,过了会儿,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安安……」 郭伯言浑身一僵,怔在床边,心情复杂。拔箭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儿子活下来,哪怕让他用命换,郭伯言也在所不惜。现在儿子熬过来了,郭伯言终于能分心想别的家人了,温柔贤淑的妻子,娇憨乖巧的小女儿,以及年岁已高的母亲。 郭伯言闭上眼睛。 他不会让儿子坏了整个国公府,不会出手帮儿子去抢人,如果儿子真要定了安安,他只能保证不干涉,但在那之前,他也会让儿子做一个选择,要么继续做郭家子孙,娶妻生子,要么假死离开郭家,隐姓埋名毁掉容貌,靠自己去与寿王抢人。 一边是三代血亲功名利禄是身份容貌,一边是已经嫁人即将生子的继妹,郭伯言相信儿子一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宣德帝战败的消息传进京之前,宋嘉宁正在过她的十五岁生辰。十五岁是女子的及笄之年,是一个姑娘仅次于嫁人生子的重要日子,便是不喜应酬的赵恒,都特许他的小王妃可以邀请亲朋好友来王府观礼。 宋嘉宁首先想到的是国公府的亲人,母亲、太夫人与两位婶母肯定要请,三个姐姐两个嫁的远不值得折腾一趟,宋嘉宁就只给嫁到户部侍郎府的三姐姐云芳下了帖子。这是娘家的亲戚,寿王这边,宋嘉宁分别给楚王妃冯筝、恭王妃李木兰、睿王妃、端慧公主送了请帖,前面两个是真心邀请的,后面睿王妃、端慧公主纯粹是面子活儿,宋嘉宁相信那二人也不会过来。 果不其然,五月二十六这日,睿王妃派人送了贺礼,人没来,说是最近身体不适,怕动了胎气。宫里的端慧公主也叫宫女送了礼,然后端慧公主要为大周将士祈福,三日前便决定烧香拜佛、斋戒七日…… 宋嘉宁一笑置之,开心地款待娘家人。 太夫人、林氏等人离得近,来的早,过了半个时辰,冯筝、李木兰、云芳才陆续到来。客人也分尊卑,及笄礼后,太夫人主动领着自家娘几个去王府后花园逛了,留宋嘉宁招待两位王妃妯娌。 第7章 冯筝带了升哥儿,她与宋嘉宁走得近,不缺这一日功夫攀谈,猜到宋嘉宁可能要与李木兰说说贴己话,冯筝就带着升哥儿去后院的莲花池旁看鱼了。 「木兰姐姐最近可好?」宋嘉宁请李木兰到次间坐,关心地问道。 李木兰不喜打扮,头上只一根白玉簪子,简单利落,但她喜欢穿红衣,大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了几分,明丽张扬。听宋嘉宁这么问,李木兰笑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之吃穿不愁,得过且过吧。」 其实李木兰很满意她现在的生活。新婚前三晚,恭王都在她房里睡的,那种事情只叫人难受,一点趣味也无,因此三日一过,恭王回前院去了,只叫两个通房轮流伺候,李木兰顿觉松了口气,晚上一个人睡得特别香,如果初一、十五恭王也别来找她,别来打扰她睡觉,李木兰会更满足。 但她身边的丫鬟们都愁眉不展的,替她委屈,李木兰就觉得外人应该也不觉得她过得好,这才用了「得过且过」四个字。 宋嘉宁很想知道李木兰过得怎么个不好法,但两人久别重逢,不能一下子就问太私密的问题,宋嘉宁就道:「出嫁那日,木兰姐姐怎么没装扮装扮?」她一直都想不通这点。 李木兰回想当日,不甚在意地道:「我从小就不打扮,往我脸上涂抹那些脂粉,我浑身难受,既然是大喜的日子,我总不能叫我难受是不是?」 宋嘉宁:……还是够特立独行的。 「别光说我,你怎么样,怀孕辛苦吗?」李木兰瞅瞅宋嘉宁已经见鼓的小腹,好奇地问。陪恭王睡觉,李木兰一是不舒服,二来特别担心自己会怀孕,她喜欢舞刀弄枪,实在想象不出大着肚子练武的样子,故每次完事后,李木兰都会跑去净房,尽量把恭王留在里面的东西全都给弄出来,彻底洗干净。 宋嘉宁摸摸肚子,想到头三月孕吐的痛苦,她点点头:「刚开始什么东西都吃不下,难受地都不想怀了,不过现在好多了,每天都盼着快点生出来,你看升哥儿多招人稀罕。」 刚提到升哥儿,升哥儿颠颠地跑进来了,手里举着一只绿皮蚂蚱,献宝似的送给宋嘉宁,仰着小脸道:「三婶,这个给你,留着给弟弟。」 才虚三岁的男娃,已经知道照顾弟弟了。 宋嘉宁接过那只小小的蚂蚱,捏着腿问升哥儿:「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升哥儿嘿嘿笑:「就是弟弟!」他想要个弟弟,然后跟弟弟一起玩。 宋嘉宁揉揉男娃脑顶,温柔地笑了。 李木兰看着宋嘉宁姣好柔和的侧脸,忽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自己天生不是做娘亲的料。 热闹了一日,送走客人,宋嘉宁有些乏了,躺在床上睡觉,睡到黄昏才醒。 「夫人,这是您睡着的时候,有人自称是您的故交,送了一支簪子过来,交给侍卫便走了,没有留下姓名。」等宋嘉宁更衣打扮完了,双儿才端了一方紫檀木木匣走到她面前,一边打开匣子一边奇怪地道。 她的故交? 宋嘉宁疑惑地看向匣子。 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牡丹花簪,牡丹花是用整块儿绯玉雕刻而成,花瓣纹理纤细,簪身赤金打造,金灿耀眼,花瓣与底下赤金叶托上一共镶嵌了四颗鸽子血红宝石。宋嘉宁看着那四颗足以让任何女人动容的红宝石,全身血液却一下子冻住了般,寒彻心扉。 她见过这支牡丹花簪,前世她被郭骁带到京城,郭骁碰她之前,便将这支簪子送了她。宋嘉宁不想要,可她还不回去,最终簪子被李嬷嬷收到了首饰盒中,经常让她戴着这支簪子,去迎接郭骁。 今日,郭骁又将簪子送给了她,在她及笄的时候,在她已经当了寿王妃的时候,不是以兄长的名义送的,而是谎称故交。 宋嘉宁脸色苍白,郭骁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还没有死心? 就在宋嘉宁失神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王爷」。 王妃及笄的日子, 赵恒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回了府, 未料刚下马车, 就从侍卫口中得知,今日有人送了他的小王妃一份及笄礼,还是一个不肯透露姓名的故交。王妃的身世赵恒派人查过,至少,他想不出王妃有什么故交。 「查。」赵恒淡淡道。 侍卫当时就查了, 最终发现送礼的人原来是个乞丐,被旁人指使来送礼, 至于指使的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住在哪里, 那乞丐一概不知,线索彻底断了。但此事足以说明, 送礼之人绝非王妃故交。 赵恒目光微沉, 换过衣袍立即去了后院,丫鬟们行礼时,他已经跨进了堂屋。 自宋嘉宁怀孕后,王爷就不许她再出去迎接了,此时听他来了, 宋嘉宁看看匣子里的牡丹花簪,心念电转,当赵恒走进内室时, 宋嘉宁也恢复了平时的神色。离开座椅,宋嘉宁对着一身浅灰色长袍的男人道:「王爷来的正好,今儿个有人自称是我故交送了一份礼来, 可我根本没有能送这种簪子的故交……」 赵恒盯着她,云雾般的眼晦暗不明。 宋嘉宁努力装傻,茫然求助地望着他。 赵恒已经清楚她的脾性,知道她单纯质朴,现在宋嘉宁又主动交代,赵恒便不再疑她,低头看向双儿手中的匣子。牡丹花簪华贵精致,随便一颗红宝石都价值连城,送礼之人必是大富大贵者。这一瞬间,赵恒脑海接连闪过几道人影,全是见过她真容的男人,最终只剩下一个郭骁。 第8章 赵恒没有证据,但他有理由怀疑,郭骁之前三番两次陷害她毁她名节,要么出自继兄对继妹的厌恶,要么就是出自一个男人对绝色美人的占有欲。现在讨好的簪子一出现,真若是郭骁所为,那郭骁对她的心思,便是昭然若揭。 「喜欢吗?」赵恒问她,声音平静。 宋嘉宁皱眉道:「簪子虽好,但来历不明之物,我不想要。」 那簪子真的很漂亮,这是事实,宋嘉宁觉得,她一味地嫌弃,倒容易叫王爷起疑。 赵恒闻言,皱了皱眉,吩咐双儿道:「毁了。」 不是扔了丢了,而是毁了,简简单单地两个字,足以说明他对这簪子的不喜。双儿莫名害怕,应了一声,立即盖上匣子端出去了,交给守在外面的刘喜。刘喜会功夫,得知王爷要毁了簪子,自然有千百种办法,接过匣子离去。 内室,赵恒走到书桌前坐下。 宋嘉宁看得出他现在很不高兴,也猜得到原因,哪个男人能容别的男人送首饰讨好自己的妻子?跟着他走过去,宋嘉宁一边为他倒茶一边恨恨地道:「王爷,对方藏头缩尾送我簪子,被人传出去不定说什么闲话,咱们还是叫人查查吧?」 赵恒看着面前的茶水,脸上的冷意更明显了。 他查过了,空有怀疑的目标,却没有证据,就算有又如何,关系到她的名节,他真的追究,最受连累的还是她。父皇本就不喜她,赵恒不能再让外面传出任何不利于她的流言蜚语,郭伯言那里他警告了一次,郭伯言也出手教训儿子了,是郭骁…… 赵恒眼底浮现一丝戾气。 宋嘉宁第一次见到这样阴沉的王爷,吓得噤若寒蝉,浑身僵硬地站在旁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赵恒回神,看到她这副害怕小心的样,想想今日是她及笄的好日子,被人纠缠也不是她的错,便暂且压下那股戾气,笑了笑,朝她伸手。 他这一笑,犹如寒冬腊月突然变成三月暖春,宋嘉宁心不慌了腿不僵了,只有点糊涂地将手交给他,不懂他前后变化怎么这么大。赵恒将人抱到腿上坐着,袖子一抖,手中便多了个狭长的首饰匣。 宋嘉宁惊喜地捂住嘴,这,这是王爷送她的及笄礼吗? 她光看见匣子就高兴成这样,仿佛他送个光秃秃的匣子也比那人送的牡丹花簪更让她满足,赵恒心底的郁气突然烟消云散,用眼神示意她将礼物取出来。宋嘉宁兴奋地点点头,接过匣子,轻轻打开盖儿,就见里面摆着一支赤金打造的凤簪。簪头是朵祥云,云中藏着一颗红宝石,祥云之上立着一只赤金凤凰,凤凰口中衔着一颗红宝石,眼睛也是红宝石做的。无论昂贵、雕工还是寓意,都远远胜过那支牡丹花簪。 宋嘉宁看入了神,喜欢这精美的凤簪,更喜欢送凤簪的人,他是她拜过天地的相公,是她堂堂正正的男人,他送的簪子,她可以开开心心地戴出去,不必有任何顾虑。 「喜欢吗?」赵恒圈着她腰问。 宋嘉宁对着簪子点头,小手取出簪子,情不自禁地摸,喜欢到,眼里都看不见他了。 这样的喜欢,一看就发自肺腑,绝不掺假。 赵恒也很喜欢,喜欢她满足的模样,喜欢自己的王妃心里只有他。 「戴上。」赵恒低声道。 宋嘉宁被他唤醒了,看他一眼,大着胆子将簪子递给他,娇娇地道:「王爷帮我。」 赵恒淡笑,抬手,慢慢地将簪子插到她乌黑浓密的发髻中。 宋嘉宁想去照照镜子,刚要动,瞥见他欣赏的眼神,宋嘉宁脸一红,微微低头,小手攥着他腰间的玉佩,细细问:「好,好看吗?」 两辈子,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这般厚脸皮。 「倾国倾城。」赵恒抬起她下巴,直接朝那红唇吻去。 宋嘉宁行完及笄礼不久,一进六月,北面便传来了宣德帝战败的消息,满朝皆惊。 赵恒又开始睡在前院了,但每晚都会陪宋嘉宁用饭,白日他进宫当差,宋嘉宁就听双儿她们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宣德帝大腿上中了两箭,宋嘉宁暗暗心惊,当双儿用一种自豪的语气提及郭骁拼命护驾并无需捆绑面不改色地忍受了割肉拔箭之痛时,宋嘉宁只觉得心寒。 一寒郭骁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二寒郭骁居然立下了救驾的大功,从此必然成为宣德帝面前的红人,恐怕继父那么多年的功劳都比不过郭骁这份救命之恩。宋嘉宁本来就怕郭骁,本以为嫁给寿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郭骁还没对她死心,而且变得更强了。 幸好他伤势太重,似乎得在涿州休养半年才能回京,宋嘉宁摸摸肚子,想到那时候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多少松了一口气。 与辽国这一战,是大周主动挑衅,现在战败了,辽国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宣德帝料到辽军会反攻,一直在涿州逗留到七月,安排好防御事宜,这才提前回京了。皇上归京,皇叔秦王、二皇子睿王、三皇子寿王、四皇子恭王带领百官出城相迎,但銮驾不曾停留,直接驶进了城门。 无需提醒,谁都知道宣德帝此时正不痛快,朝廷上下都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唯恐触怒帝王。 七月底,睿王妃生了个女儿,宣德帝得到消息,脸更臭了。 八月中旬,辽国果然发兵侵周,郭伯言、韩达联手打了一个漂亮的阻击,震退辽军,迫其暂且不敢再犯,宣德帝这才收起冷脸,终于在早朝上露出了笑容。帝王笑了,也就意味着文武百官可以喘口气了。战事初停,八月底郭伯言率领禁军回京,枢密使曹瑜上书,奏请皇上犒赏伐晋、抗击辽国的有功将士。 第9章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三次战事不能混为一谈。 宣德帝扣下所有要他犒赏三军的奏疏,概不回应。曹瑜没办法,只得去请武安郡王这个皇帝侄子去宣德帝面前为将士们求情。为何不找楚王,因为楚王并未参与伐晋一战,没有立场说话。武安郡王也是武将,素来爱惜手下的士兵,听完曹瑜一席话,立即进宫去了。 「皇上,朝廷发兵例来论功行赏,四月里将士们伐晋有功,朝廷再不犒赏,恐其会有怨言,致使军心不稳。」武安郡王诚心地道。 宣德帝低头批阅奏折,连续批了三封,他才抬头看了对面的侄子一眼,讽刺地笑道:「这事啊,无需着急,等你做了皇上,由你来赏也不迟。」 武安郡王听了,当场涨红了脸,想说什么,迎着叔父皇上阴狠的目光,武安郡王却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叔父早就知道当日混乱中姚松、吕云要拥护他登基的事情了,可叔父竟然憋了整整三个月,一直憋到今日,才找到机会发泄了出来。 他的叔父,猜忌了他三个月。 关乎皇位,他便是再长一百张嘴,怕是也洗不清叔父心中他要篡位的嫌疑了。 武安郡王没有一百张嘴,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朝宣德帝行个礼,转身往外走,走到半路,突然低头,猛地朝一侧的大殿柱子撞去!他不会说,但他会做,他死了,叔父就信他了,反正他不死,被叔父猜忌,全家上下也没有好日子过。 变故陡生,宣德帝噌地起身,与大太监王恩飞速赶到侄子身边,就见武安郡王额头血流如注,睁着一双眼睛瞪着宣德帝,嘴唇颤动,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脑袋一歪,去了。宣德帝大惊大恸,扑在侄子身上哭嚎起来,悔恨交加。他只是心中不快,一时脱口而出,侄儿怎么就…… 一侧,王恩偷偷瞄眼宣德帝,瞬间又垂下眼帘。 为证清白, 武安郡王自尽而死,宣德帝追封其为魏王,厚葬皇陵,事后贬了并州节度使姚松、冀州节度使吕云的官职,算是将武安郡王的死归咎在了这二人身上,然后终于将伐晋将士们应得的犒赏发了下去。 关于武安郡王的死,朝臣们不敢说什么,但武安郡王乃大周开国皇帝唯一还活着的儿子, 如今因为帝位的事一头撞死在崇政殿, 撞死在叔父宣德帝面前, 百姓怎么可能不议论?非但如此, 连当初宣德帝登基时只有高祖口谕,并无传位诏书这笔旧账都翻出来了。 便是皇上,也难逃悠悠之口, 臣子妄言帝王可以贬官降职,那么多百姓, 他根本管不了。宣德帝只能佯装不知情, 然而嘴角的火泡却骗不了人, 太医院连忙开了消火的方子,御膳房换着花样送上清淡的膳食,而才松口气不久的文武百官,再次提起心来。 九月下旬,武安郡王入土为安,送葬回来, 楚王跟着弟弟回了寿王府。 寿王知道兄长有话说,请兄长到湖上泛舟,一艘敞篷小船,没用人伺候,只兄弟两人坐在上面。楚王划了会儿桨,等小船离湖岸远了,楚王将船桨丢到一旁,提着酒坛坐到弟弟对面,打开坛子,哥俩一人倒了一樽。 「这一樽,敬大哥。」举起酒樽,楚王对弟弟道,口中的大哥,正是年长他几岁的武安郡王。 赵恒端起酒樽,然后伸手移到船舷外,将酒水洒进湖中。 祭奠完武安郡王,楚王便不管弟弟,自斟自饮。一个人一口气喝了半坛,楚王突然将小小的酒樽掷到湖中,抱起酒坛就要往嘴里灌。 「大哥。」赵恒及时攥住酒坛另一边,低声制止。 楚王看着弟弟,已经当了父亲的大男人,虎眸里忽的涌出了泪,哽咽道:「大哥才二十八,攻打涿州,我与他并肩作战,父皇叫我守涿州,大哥前去幽州之前,答应打下幽州便送一坛美酒给我……没死在战场,却死在了……」 说到这里,楚王甩开弟弟的手,举起酒坛就往嘴里倒酒,酒水洒出来泼在脸上,分不清哪滴是酒哪滴是泪。赵恒沉默地看着兄长,看着看着,慢慢地记起了小时候的事。兄长长他三岁,堂兄长他八岁,大家都是孩子时,兄长总是与堂兄一块儿玩,嫌他小不带他,有次他非要跟着兄长,兄长不高兴,是堂兄笑着替他说话。 都是赵家人,都是手足兄弟,说没就没了。 赵恒仰头,将之前倒满的一樽酒水一仰而尽。 但逝者已矣,活着的还要继续走下去。眼看着兄长喝干一坛子还要再去拿第二坛,赵恒低声劝阻道:「大哥,够了。」 楚王皱眉看弟弟。 赵恒扫眼皇城的方向,道:「醉酒回去,传到宫里,恐生猜忌。」 堂兄死的无奈,赵恒惋惜,但他也能理解父皇的郁气。父皇北伐惨败,身受箭伤,本就不快,再听说有人要拥护他侄子而非儿子登基,父皇完全有理由愤怒。普通百姓之家,侄子意图染指叔父的家财都要被训斥,更何况是帝位江山?姚松、吕云拥护堂兄,堂兄并没有严厉训诫,现在堂兄以死明志,大家都知道他没有反心,但在堂兄自尽之前,没人敢保证姚松、吕云是否在堂兄心里种了一颗谋反的种子。 「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死了,还不许我醉酒?」楚王双拳紧握,瞪着皇城的方向问。 「死人重要,还是活人?」赵恒盯着兄长问。 楚王失言。 第10章 赵恒指着湖中起伏的空坛道:「酒喝了,情分尽了,经此一事,大哥更需……谨慎行事。」 不知道是因为一下子说的太多,还是情绪也被此事影响,赵恒在说出「谨」字之前,明显地结巴了下。楚王心思都在那只飘荡的仿佛堂兄游魂的酒坛上,没听出弟弟的结巴,半晌才冷笑道:「那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子,难道一点叔侄之情都无?」 赵恒垂眸,握着酒樽道:「天家,皆如此。」 父子都有相残者,更何况叔侄。 听出兄长在怪父皇,赵恒郑重劝道:「帝王难当,父皇重你,大哥,切勿生怨。」虽然堂兄之死令人同情,但父皇向来最偏爱兄长,赵恒不希望兄长怨恨父皇,因为旁人导致亲父子失和。一个是死去的堂兄,一个是活着的兄长,赵恒自然要为兄长考虑。 楚王一声不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赵恒还想再开解两句,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兄弟俩同时望过去,看不清人影,只听那个灰衣小太监道:「大殿下,大殿下,您快回去吧,王妃要生了!」重复的字眼,生怕他家王爷听不见似的,连续喊了好几遍。 媳妇要生了? 闻听此言,楚王眼睛一亮嘴一咧,什么武安郡王什么父皇,什么难过什么怨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激动地抓住对面弟弟的肩膀,大笑几声,然后猛地意识到抓着弟弟没有任何用,登时松开弟弟,冲过去捡起船桨,坐在船头拼命地划了起来,那速度,仿佛湖中有怪物要抓他似的,飞快。 上了岸,楚王理都不理船上的弟弟,撒腿狂奔,没多久,王府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赵恒独坐船上,侧首看湖面,直到兄长的马蹄声消失,他才跨上湖岸,徐徐去了后院。 宋嘉宁也得知了冯筝要生的喜讯,这会儿又高兴又紧张。冯筝已经生了个皇长孙升哥儿,这胎是儿是女都是喜事,只要母子平安就好,宋嘉宁紧张的是自己。她的月份刚好比冯筝迟一个月左右,下个月底就要轮到她了。 「王爷。」看到寿王进来,宋嘉宁轻声道,心事都在眼睛里。 赵恒扶她坐到罗汉床上,左手搂着她肩膀,右手轻轻地贴上她鼓鼓的肚皮。嫂子已经生过一次了,第二次生兄长还那么兴奋,现在感受着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赵恒突然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冯筝快黄昏发作的,她这边一有动静,除了楚王兴奋地不行,除了亲弟弟在关心兄长会添个侄子还是侄女,睿王府、皇宫也都在等消息。睿王妃七月里生了个女儿,这让盼望嫡子的睿王十分不满,如果大哥那儿再添个儿子,睿王……光是一个念头,睿王都酸的想打人。 宫里,得知儿媳妇要生了,宣德帝直接派了一个小太监去楚王府等消息,只要生了,不论早晚,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他。这半年先是伐辽大败,再是侄子之死引起的流言蜚语,身边没有一件好事,宣德帝憋屈了半年,现在最需要一个喜讯。 中宫,李皇后跪坐在玉观音像前,虔诚地默诵经书,祈求菩萨再给楚王添个儿子。 将近子时,冯筝终于生了一个胖小子,六斤二两重,比哥哥升哥儿还沉。产婆收拾妥当后交给楚王,楚王抱着小儿子,稀罕地走一步亲一口。三岁的升哥儿坚持要等娘亲生完弟弟,结果二更天没到就睡着了,睡着睡着被父王的大嗓门吵醒,男娃揉着眼睛跑出来,看见父王抱着襁褓,男娃雀跃地跑了过去。 楚王坐到椅子上,让出半边椅子给长子坐,然后爷俩一块儿看刚生出来的小小子。 虽是半夜,但喜讯还是传了出去。 睿王得知,气得大半夜的去了宠妾张氏的屋中,发了狠地宠爱张氏,王妃不中用,便指望张氏给他生个儿子,只要是儿子,庶子他也喜欢。寿王府,确定嫂子母子平安,赵恒、宋嘉宁彻底放心了,尤其是宋嘉宁。她可记得呢,睿王妃生了女儿,皇上一样赏赐都没给,足见有多盼望孙子,现在冯筝生了,皇上高兴了,那么就算下个月她生了女儿,皇上也不至于太失望,可以说,冯筝再生子,帮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宫里,又多了一个胖孙子,等到半夜的宣德帝终于笑了,宽衣解带,自侄子死后,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李皇后那边,听说楚王妃果然生了儿子,李皇后也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只等冯筝坐完月子再开口。 翌日天亮,宣德帝厚赏了大儿媳妇,然后才想起来般,也给生女的睿王妃补了一份赏赐。但对于睿王妃而言,这份迟到两个月的赏赐简直就像一巴掌,还不如不给,苦得她打发了丫鬟,扑到床上呜呜哭了半日,眼睛都哭肿了。 两个嫂子都生了,宋嘉宁越来越紧张,晚上开始失眠。 赵恒被她翻身的动静惊醒,问她在想什么,宋嘉宁说不出来,莫名地慌乱。 赵恒能提点她作画,在生孩子一事上却帮不上忙,从后面抱住她,低声道:「明日,请岳母。」 宋嘉宁身子越来越重,这两个月十六,都是太夫人、母亲来王府看她,但…… 「明日才十四啊。」宋嘉宁小声提醒道,误会王爷记错了日子。 赵恒握住她手,再一起放到她肚子上:「只要你想,岳母可,住在王府。」 一个是他的王妃,一个是他即将出生的骨肉,此时此刻,她们娘俩才是最重要的。 第11章 宋嘉宁笑了,泪无声滚落。 她知道她在怕什么了,她怕她生不下来,怕她出事,怕一觉醒来,她又回到了那座郊外的庄子,怕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美梦,与年轻皇上的梦。为何是皇上?因为那样的处境,也只有皇上能救她了。 翌日赵恒进宫前, 提醒管事去请林氏来陪王妃。 他走的时候天还黑着, 等宋嘉宁一觉醒来, 天已大亮, 刚用完早饭,林氏就过来了。宋嘉宁高兴地往外走,一手习惯地扶着越来越重的肚子, 走到堂屋门前,迎头撞上了母亲。林氏笑着打量女儿,宋嘉宁也开心地看着母亲,然后就发现, 天生丽质的母亲意外地涂了一层脂粉, 脸上看不出什么, 但母亲眼中却布满了血丝。 「娘,您怎么了?」宋嘉宁一下子就急了。 林氏这两日非常憔悴,本不想来的,怕女儿看出来担心, 可女儿就要生了, 正是关键时候, 她若不来,女儿肯定也会胡思乱想。既然被女儿看破了, 林氏急忙扶住女儿, 无奈地道:「没事没事,安安别急,就是茂哥儿前儿个起了水痘, 娘在旁边守着,夜里没睡好。」 弟弟病了? 宋嘉宁立即道:「我去看看。」 林氏扶着女儿胳膊,语气轻松地道:「今早郎中说了,茂哥儿没事了,只等脸上的痘消下去就又活蹦乱跳的了,你大着肚子,老实待着吧,等茂哥儿好了,娘带他来看你。」 宋嘉宁自己起过痘,知道不是什么大病,可那是她亲弟弟,离得远就算了,两家离得这么近,她就想去瞧瞧弟弟,不然一直惦记着,心里更难受。林氏拗不过女儿,只好亲自扶着女儿往隔壁的国公府走。宋嘉宁虽然大着肚子,但郎中说了,多走走反而有益,别走太快便可。 娘俩慢慢吞吞地溜达到了卫国公府,很快宋嘉宁就见到了满脸痘痘的弟弟,小家伙乖乖地躺在床上,委屈哒哒地望着姐姐,看眼神精神还不错。宋嘉宁柔声哄弟弟:「茂哥儿好好吃药,病好了去王府摘柿子。」 茂哥儿现在不想吃柿子,瞅着姐姐的肚子道:「姐姐等我病好了再生,我要看着你生。」娘说了,姐姐肚子里有他的小外甥,茂哥儿着急当舅舅呢。 弟弟童言童语,宋嘉宁不由地笑,陪弟弟坐了两刻钟。 姐弟俩聊够了,林氏再扶着女儿往外走,绕过影壁,忽见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国公府前,赶车的男人禁军打扮。林氏首先想到了丈夫的官场熟人,正要挡在女儿面前,马车帘子被人挑开了,车里的男人探身出来,脸庞消瘦苍白,却冷峻风流。 林氏又惊又喜,激动地丢下女儿出去迎接:「平章回来了!」 郭骁胸口不太舒服,从马车里出来,他垂着眼帘,听到继母的声音,他意外抬头,然而最先看见的,却是继母身后那道穿着淡紫褙子的身影。郭骁是为了她提前回来的,知道她大概这个月底生,他不顾御医的劝止,提前两个月启程,但郭骁从未奢望今年能够见她,他只想在她生孩子的时候离她近一点。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闯鬼门关,郭骁想陪她一起闯,可他还没下马车,竟然就看到了她。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她娇小的身影。一年,整整一年没见,她长高了,更美了,因为怀孕,肚子鼓鼓,脸蛋也胖了不少,更白更嫩更媚。目光扫过她肚子,再次落到她脸上,郭骁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张被他刻在心头的脸,尽管她早已垂下了眼帘,尽管她又露出了那副怕他的神情。 郭骁还是不懂这么多年她到底在怕什么,他也不想追究了,她什么样,他都喜欢。 收回视线,郭骁朝已经走到跟前的继母笑了笑,一边下车一边道:「离家太久,想早点回来,母亲可好?」 林氏与这个继子没什么母子情,但继子对茂哥儿非常好,还是个勇猛善战的英雄,林氏打心底敬佩郭骁,因此得知郭骁受了那么重的伤后,林氏派人送了满满两车名贵的药材、补品过去。现在郭骁不听御医嘱咐提前回来,站稳了还痛苦般一手捂着右胸口,林氏顿时心疼地不行,赶紧叫人扶郭骁进去。 「郭骁,拜见王妃。」郭骁走在林氏身边,距离宋嘉宁还有四五步时,他忽然挣开搀扶他的近卫,单膝朝宋嘉宁跪了下去,仰头看她,眼底是只给她一人看的烈火。一年啊,她可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每想到她躺在别的男人身边,他都生不如死。 宋嘉宁没料到他会这样,惊得后退两步,一眼都未与他对视,侧首道:「大哥客气了,快快请起。」 林氏也没想到继子会行这么大的礼,不过毕竟不是亲兄妹,继子守礼是谨慎,顾忌他身上的伤,赶紧劝他起来。郭骁颔首,起身时右胸又传来一阵钝痛,他立即抬手按住伤处,紧紧按住,脸色苍白,视线却投向了她。 宋嘉宁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微变。上辈子李嬷嬷也给她讲过这次北伐,但没有提大周是胜是败,只讲了郭骁立了功劳,一下子官升三品。可宋嘉宁也知道,上辈子郭骁胸口完好无损,并没有任何箭伤。 「娘,你照顾大哥吧,我先回去了。」宋嘉宁不想与郭骁共处,以此为借口告辞道。 郭骁却深深地看着她:「我无碍,王妃双身子,还是让母亲送你一趟吧。」 宋嘉宁抿了抿唇。 林氏当然更关心亲女儿,既然郭骁开口了,她就让那禁卫送继子去颐和轩,她扶着女儿继续往外走。郭骁停在原地,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道从后面看依然纤细的背影,看不见人了,郭骁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第12章 「世子,走吧?」他的属下低声道。 郭骁嗯了声,右手依然捂着胸口,走出几步才勉强压下那股痛,慢慢放了下去。 很疼,可是,值得。 回寿王府的路上,宋嘉宁脑海里全是郭骁看她的眼神,像一条披着人皮的狼,乍一看是个冷峻守礼的兄长,那双眼睛里却藏着只有她明白的野心。宋嘉宁全身发冷,之前母亲告诉她,说郭骁最早腊月回京,所以她才敢来国公府看弟弟,如果她知道今日郭骁会提前回来,那她一定不会出门的。 郭骁的眼睛来来回回地在脑袋里晃,才跨进王府,才绕过影壁,宋嘉宁突然捂住肚子,惊恐地看着母亲:「娘,我,我可能要生了……」 林氏大惊,无论是京城名医还是宫里的御医,都说女儿月底生,今日才十四,怎么提前这么久? 对上女儿恐慌的眼神,林氏迅速冷静下来,示意秋月、双儿先去准备,她手稳稳地扶着女儿,笑着道:「安安别慌,现在只是孩子跟你提个醒,让咱们准备好了,真正生还早,咱们慢慢走回去,来得及的。」 宋嘉宁看看自己鼓鼓的肚皮,还是怕,不安道:「为什么会提前半个月?」 林氏摸摸女儿肚子,故意打趣道:「同一片地的瓜苗,有的早几天熟,有的晚几天,都是常事,就说你们姐弟俩,娘怀你怀了九个月零二十天,轮到茂哥儿,比你早了半个月。安安吃的这么好,肚子里的孩子长得也快,瓜熟蒂落,自然要出来。」 宋嘉宁被母亲温柔的声音带偏了心思,惊讶道:「娘居然都记得?」 林氏哪记得啊,为了哄女儿胡诌的,但她编的天衣无缝,宋嘉宁就真的信了,只是想到一会儿就要生了,宋嘉宁根本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惧,小脸惨白惨白的,特别想见一个人。走着走着,前面就是早早收拾出来的产房,宋嘉宁下意识望向皇宫,不知他何时回来。 翰林院,赵恒手里握着刚编好的新书,却总是难以看进去,莫名地烦躁。可他找不到烦躁的理由,昨晚她又失眠,但他已经派人请了岳母去陪她,母女现在应该正在聊家常,距离她生子也还有半个月,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赶了过来,低头禀报道:「王爷,刚刚您府上派人送信儿进来,说是王妃要生了……」 赵恒闻言,登时放下书卷,大步往外走,脚步飞快,福公公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但福公公跑得舒坦,为王爷终于要后继有人而雀跃。赵恒进宫坐的马车,现在马车已经备好,送信儿的管事骑马来的,恭敬地在一旁等候。 赵恒出宫便直接朝管事的马走去,翻身上马,直奔自己的王府。 福公公哪想到主子居然急成了这样,丢下他自己先回去了,现成的王爷车驾他不敢用,只得苦哈哈地往回跑,带着管事一起跑。 赵恒先一步回了王府,跳下马就往后院赶,管事一直在前面候着,这会儿一边陪主子急行一边低声禀报道:「王爷,王妃听说五公子出痘,移步去探望了,回来时恰好撞见世子回府,在国公府前院耽搁了片刻,回到王府不久,便……」 赵恒脚步变慢,侧目转向国公府。 郭骁回来了,提前两个月回京,是算准她十月要生,特意赶回来的? 他回来做什么?才见一面,就吓得原该月底生的她提前了半个月,难道郭骁知道她怕他,故意回来吓唬她?但,王妃为何要怕他,是猜到那些陷害都出自郭骁之手,还是她出嫁之前,郭骁对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真若如此,那根簪子,她肯定也猜得到是郭骁送的吧? 但她装得天衣无缝,连他都糊弄过去了。 人已经到了通向后院的走廊,赵恒却突然转身,一个人去了书房。管事不是福公公,没有福公公那么了解王爷的心,但管事是个父亲,隐约觉得,王爷这是初为人父太紧张了,又不想让人看出来,所以要故作冷静地在书房等消息。 产房,双儿挑帘进来,看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王妃,她攥攥手,大胆撒谎道:「王妃,王爷回来了,衣裳都没换就要过来看您,走到一半被福公公劝住了,说王爷来了您更紧张,王爷便叫我转告您,说他就在前院等着,让您安心生。」 宋嘉宁听了,又想笑,又有点失望,笑是因为王爷想陪她的,失望…… 「皇家规矩多,王爷身边有人提醒着规矩,也不能为所欲为。」林氏心里不太舒服,但女婿是王爷,确实不能要求太多,本来男人也不该进产房,那么在隔壁等或是在前院等,都差不多。与其抱怨,先让女儿安心才最要紧。 宋嘉宁失望归失望,但她并不是特别贪心,王爷这么快就赶回来,她已经很满足了。 除了母亲,身边还有三个京城最有名望的产婆,外面还有一位御医坐镇,宋嘉宁深深呼吸几次,努力将心思都集中在腹中的孩子上。她怀了九个月,王爷那么渴望,都没有越雷池一步,他那么关心她与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地生下来。 晌午就这样过去了,到了下半晌,宋嘉宁越来越疼,初冬时节,她疼得出了一身汗,中衣都快湿透了。疼到极致,宋嘉宁忽然想哭,她知道皇家规矩多,知道他是王爷身份尊贵,可这半年他对她太好,她真的以为他会过来看看她,哪怕就在隔壁等着,也比待在前院强啊。 宋嘉宁闭着眼睛,豆大的眼泪往下落。 第13章 林氏是女人,清楚女儿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可她当娘的能把命给女儿,唯独补不上女儿心里必须由男人填充的地方,她只能不停地帮女儿擦泪,一遍又一遍地给女儿画饼:「安安别哭,往下使劲儿,一会儿生完了,王爷就会过来了……王爷就在前面等着……」 话未说完,隔壁次间突然传来御医惶恐的声音:「王爷,您不能进去啊……」 「刘大人过来是照顾王妃的,其他您就不用管了。」福公公似笑非笑地道。 一句话,既堵住了刘御医的劝阻,也让内室三个产婆咽下了担忧,互视一眼,只在王爷进来时行礼拜见,然后就继续伺候王妃了。床上,宋嘉宁难以置信地望着绕过屏风走过来的男人,然而视线模糊,她看不清。 她泪疙瘩不断,林氏起身,心酸地替女儿解释道:「王爷,王妃只是太疼,忍忍就过去了,您还是去外面等吧?」女婿终究还是来了,这份心就足够了,产房难闻,寻常男人都不愿意待,更何况是位王爷。 赵恒听见了,但也跟没听见一样,径直绕过岳母,坐到床边。宋嘉宁看不清他,赵恒却看见她满脸都是泪儿,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她不说话,但那一串一串的泪儿全都落在了他心头,比任何埋怨都让他内疚。 「别哭。」赵恒抬手,用食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抹了一串,宋嘉宁又落了一串,只是嘴角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 王爷来了,她就心安了。 有了心心念念的相公的安慰,宋嘉宁转眼就止住了泪,巴巴地望着床边的男人。 她孩子似的容易满足,杏眼里装满了依赖,赵恒越发后悔这半日的冷落,握住她发凉的手道:「先生孩子,生完有赏。」 宋嘉宁看着他俊美的脸,忽的不好意思了,小声催道:「王爷去外面等罢。」 不然他在这守着,她呲牙咧嘴地使劲儿,太丑了。 宋嘉宁晌午真正开始阵痛, 但她宫口开得慢, 一直到半夜子时, 也才开了六指多。宋嘉宁早就疼了, 先前勉强能忍,到了现在,她疼得只想叫, 一手攥着母亲一手攥着岑嬷嬷,脸颊又红又湿,大汗淋漓。 「安安别叫,攒力气留着后面。」林氏心疼地握着女儿的手, 焦急如焚。茂哥儿生的很快, 但她记得很清楚, 她生女儿时只用了五个时辰,女儿都熬了六个时辰了,怎么宫口才开六指?是年纪小的缘故吗? 「娘,我疼……」宋嘉宁泪眼婆娑, 话未说完, 又叫了一声。 外间赵恒刚落座, 听到她这声惨叫,登时又站了起来, 脸色铁青。他只是在外面等, 只是急了半夜,她却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喊疼,里面三个产婆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产婆不管用, 赵恒冷眼看向刘御医。 刘御医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寿王爷扎了多少眼刀子了,一扎一个准,扎得他都想去产房里等着,宁可躲在屏风后闻着女子生产时的味儿,也不想被俊美阎罗王似的寿王瞪。但再煎熬,刘御医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女子第一次产子有快有慢,王妃只是年纪小开得慢,臣听王妃声音中气十足,并无大碍,请王爷再等等,厨房已经备了催产汤,但汤药伤身,不到万不得已,下官不敢让王妃服用。」 赵恒略通医理,知道那些催产药亏身子,宫里的李皇后当初便是难产,若不用药,怕会一尸两命,结果用了,李皇后身骨受损,怕是再难怀孕,而这几年李皇后虽然最受父皇宠爱,确实再也没有怀上。 或许再等等,她就自己生了,如果她有危险,产婆自能看出来,迫不得已,他再用汤药帮她。 走到产房门侧,赵恒面朝墙壁,负手而立,福公公悄悄抬头,就见主子背影如松如竹,背在后面的两只手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握拳,足见心中之急。福公公也着急啊,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口,不停地念着菩萨,求菩萨保佑王妃快点生出来,不然一叫一叫的,他都跟着疼。 黎明时分,窗外依然黑漆漆的一片,宋嘉宁的宫口终于开到八指了,但要开到十指头才能生。宫口开得越大,宋嘉宁就越疼,每次呼吸都像有什么在拉扯她骨头一样,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然后就听见丫鬟们端水进来时,朝王爷行礼的声音。知道他始终在外面等着,宋嘉宁才又有了力气,继续苦苦忍着,实在忍不住就叫出来。 她疼,便觉得时间过得慢,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门外,赵恒听着她痛苦的闷哼或惨叫,明明一站就是大半夜,却也同样度日如年,恍惚间屋子里缓缓地亮了起来,那种亮,是多少烛光也比不上的。赵恒无知无觉地走到窗前,刚刚站定,一缕晨光透过琉璃窗照了进来,恰好照到了他脸上。 彻夜未眠,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受不了这光束,瞬间闭上了。但光的暖意还在,赵恒闭着眼睛,耳边是她越来越弱的叫声,他默默倒数,默默地做了决定,等他数到一,如果她还没生,他会吩咐丫鬟端上催产汤。 越迟就越危险,他宁可她日后子嗣艰难,也不要她承受性命危险。 十。那年她跟在郭骁、端慧公主身后远远地走过来,远看不起眼,近看才发现是个非常漂亮的胖丫头,脸蛋肉嘟嘟的,叫他想起碟子里的白皮包子,叫人想要戳一戳。本以为毫无干系,她却怯怯地押他赢。 九。上月赏灯猜谜,她兴高采烈地抢题,抢完便扭头望着他,每当他说出谜底,她先是茫然一会儿,领悟过来杏眼便会变得更加明亮,目光崇拜钦佩,仿佛他是她心里最厉害的人。她偷偷吃糖的模样像只偷食的小鼠,还悄悄塞了两颗给他。 第14章 …… 七。洞房花烛夜,她泪水涟涟,哭着要他亲亲她,她嘴唇软软甜甜的,他至今吃不够。 六。他在书房看书,她端了一碗山药雪梨汤,她在他身后睡熟了,是他把持不住自己,蒙住被子要了她那么久。事后她走了,赵恒却永远忘不了她侧对他用手指通发的那一幕,静谧的黄昏,她像一朵花,温温柔柔地开在他面前。 五…… 「开了开了,王妃使劲儿,已经能看到头了!」 里间突然传来产婆狂喜的催促,赵恒瞬间睁开眼睛,大步赶到门前,刚刚站定,就听他的小王妃叫了从昨日晌午到现在最响亮最惨的一声,叫得他的心也跟着高高提了起来,最后她的声音消失了,只有他的心还挂着。 里面鸦雀无声,像是所有人都不见了,赵恒不禁上前一步,喊她:「安安?」 刚喊完,一墙之隔,突然响起婴孩嘹亮的啼哭,一声高过一声,比娘亲哭得响多了。赵恒不自觉地笑了,手紧紧攥住门帘,笑着笑着,赵恒心一紧,又喊了一声他的王妃。第一声宋嘉宁没听见,这声她听见了,脑袋转向门口,却耗尽所有力气,声音哑的一声都叫不出了。 林氏握着女儿小手亲了亲,一边喜极而泣,一边扭头替女儿回话:「王妃很好,王爷不用担心。」 赵恒半信半疑,没听到她的声音,终究不放心。 林氏看不到女婿现在是何情形,只紧张地看向产婆。三个产婆,一个忙着照顾女儿,两个照顾刚刚生下来的小主子,看看小主子两腿中间,两个产婆交换了个眼神,随即换上笑容,朝床上的王妃道:「恭喜王妃,是个小郡主呢。」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睿王妃。睿王妃也是生了个小郡主,结果皇上不闻不问,还是楚王妃再生儿子,皇上才捎带着给睿王妃赐了赏,让睿王妃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女子们多少会同情同情睿王妃,因为大家都受过这种煎熬,便是第一胎顺利生了儿子的,生下来之前也肯定忐忑过,男人们却只当笑话,仿佛女子生不出儿子就是无能。 一想到皇上可能会冷落女儿与新出生的外孙女,林氏便心疼地不行。 宋嘉宁没想那么多,或许有一点点遗憾,但辛辛苦苦怀了九个月,头三月吃啥吐啥,后三月大腹便便行动艰难夜里常常腿抽筋睡不着,现在终于生出来了,只要孩子好好的,宋嘉宁就只觉得轻松,就像抱了九个月的大石头终于出手了。 身体轻松,疼了一晚的宋嘉宁忽然觉得精神出奇地好,林氏低头帮女儿擦汗,见女儿杏眼亮亮的,巴巴地望着抱着女儿的产婆,林氏又想哭又想笑,第一次庆幸女儿的没心没肺。知足常乐,只要女儿想得开,别影响坐月子恢复身体,皇上赏不赏又如何?连王爷都被宣德帝羞辱过,女儿少份赏赐,也不算什么了。 小郡主清理干净了,产婆稳稳地抱到床边,先给王妃过目。 宋嘉宁还记得弟弟茂哥儿刚生出来的样子,脸蛋皱巴巴的要多丑就有多丑,所以宋嘉宁看向女儿时,提前做好了女儿丑丑的准备,未料一抬眼,却见大红的襁褓中乖乖躺着一个脸蛋细溜溜的小娃,小小的,胎发乌黑浓密,两道眉毛浅浅,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脸颊肉嘟嘟的,细嫩极了。 宋嘉宁情不自禁地笑,欣喜地看向母亲。昨日母亲把她比作结瓜快的瓜苗,她还不太信,现在看来,母亲果然说对了,她长得圆润吃得脸胖胸鼓,女儿果然比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快,先熟了,免她少受了半个月的辛苦。 看来长得胖除了王爷喜欢,对生孩子也有好处啊,这么一想,宋嘉宁再也不羡慕瘦了。 「好了,快抱出去给王爷看看吧,等了整整一夜了。」外孙女刚出生就这么漂亮,林氏本能地觉得,王爷应该会喜欢。女儿长得比她美,王爷长得也比亡夫俊逸,这个外孙女可不得了,肯定会越长越漂亮,肯定比女儿还招长辈们喜欢。 想到外间的王爷,宋嘉宁笑着点点头。 产婆接过小郡主,去了外间,出门见王爷在主位上坐着,面容平静淡然。产婆暗暗钦佩,第一次当父亲,等了一夜还这么镇定,果然王爷就是跟普通男人不一样,就是不知道,王爷会不会因为得了个郡主而不高兴。 产婆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了过去,鼓足勇气夸道:「王爷快瞧瞧,小郡主长得可真漂亮,老奴为人接生三十多年,就没见过比小郡主更漂亮的孩子。」说完怕王爷不会抱孩子,还想教教王爷怎么抱。 赵恒抱过侄子升哥儿,会抱,但他没有制止产婆,只盯着襁褓里的女儿,一看那胖乎乎的小脸蛋,就好像看到了他的王妃刚出生的时候。想象很快就会有个酷似王妃的小丫头软软地唤他爹爹,赵恒眼底的云雾一点一点地散去,清澈如水。 但这样的眼睛,只有襁褓里的小郡主能看见,可惜小郡主睡着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爹爹面前。 产婆终于教完了,赵恒如愿接过女儿,轻飘飘的,才五斤多。 女儿一动不动,赵恒也一动不动,只有如水的目光沿着女儿上下打量,从浓密的头发到嫩嫩的脖子,再从嫩嫩的脖子看到浓密的头发,额头眼睛鼻子嘴儿,凡是能看见的地方,每处都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 「耳朵像王爷。」福公公弯腰站在旁边,笑眯眯打量半晌,终于发现了父女俩相似的地方。 第15章 赵恒的视线,立即移向女儿耳朵,小小的两只,他看得见女儿的,却想不起他的耳朵长什么样。 外间不够暖和,产婆及时提醒道:「王爷,该抱小郡主去喂奶了。」乳母早已备好。 赵恒点点头,将女儿递给产婆。 产婆重新回了里间,身影消失在帘子后,赵恒依然盯着帘子。福公公见了,低声劝道:「王爷,王妃那边还要忙一阵,您先去前院用点东西吧?」昨晌午、昨晚都没吃,熬到此时,王爷整整一天一夜没进食了,王妃中间还吃了点呢。 赵恒恍若未闻。 福公公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爷话少,可对王妃的心,那是实打实的,据说睿王妃生女时,睿王听说是女儿,看都没看就走了,多寒人心啊。既然主子坚持要等,福公公先去安排报喜的事,隔壁国公府,楚王府等皇亲国戚,还有宫里,都得知会一声。 几匹快马相继从寿王府门前跑了出去。 隔壁的卫国公府,郭伯言上朝去了,太夫人领着二夫人、三夫人等消息,郭骁用过早饭便去陪茂哥儿了。得知孙女生了郡主,母女平安,太夫人又喜又忧,右下首的三夫人端起茶碗,垂眸喝茶,掩饰了眼中的幸灾乐祸。一个寡妇的女儿,嫁给寿王已经是天大的福气,老天爷怎么可能一直偏心她? 临云堂,听到喜讯,满脸痘痘的茂哥儿高兴极了。双生子堂哥总是捉弄他,尚哥儿有时候跟他玩有时候不理他,身边都是男的,茂哥儿听母亲的话对着姐姐的肚子喊外甥,但心里一直都希望姐姐给他生个外甥女,然后等他长大,就可以买漂亮的衣裳首饰香粉送给外甥女,像爹爹送母亲那样。 弟弟兴奋,郭骁最在意的却是那句「母女平安」,确定她好好的,郭骁才想到了她的孩子。女儿,总比儿子强罢,女儿好哄,儿子更偏向父族。 楚王府,冯筝抱着自己的小儿子,想到刚刚产女的宋嘉宁,忍不住替好姐妹捏了把汗,特意让人留意宫里的消息。睿王府,睿王妃自生完女儿后第一次笑了,笑自己终于有了伴儿,然后也派人去盯着宫门的动静。 崇政殿,宣德帝刚下了早朝,正要批阅堆积的奏折,听说老三媳妇生了个女儿,宣德帝最先想到的却是半年前他当朝训斥老三的那一段。宣德帝也不想给老三难堪,但老三句句在理,他当时又一心要北伐,不训老三一顿,如何震慑那些官员? 但老三受了委屈是真的,兄长连着得了两个胖小子,到他这儿就变成了女儿,老三这会儿肯定心里不舒坦。这么一想,宣德帝立即亲口点了几样赏赐,让人送去寿王府。大太监王恩听皇上赏的都是笔墨字画等罕见的清雅宝物,当场就明白了,皇上这是想着法子补偿寿王呢啊。 王恩亲自去安排。 两刻钟后,宣德帝的赏赐就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寿王府。 消息传开,冯筝松了口气,然后也想通了,皇上不是不喜欢孙女,只是睿王妃倒霉,生女儿时正赶上北伐兵败,皇上迁怒了。她是局外人,看得透,陷身其中的睿王妃却不这样想,认定皇上偏心,气得又哭了一通,就连在户部当差的睿王,心里也生了一丝怨气。同样是生女儿,父皇为何要偏心老三?因为老三是结巴,还是给卫国公郭伯言脸面? 旁人在琢磨什么,宋嘉宁全然不知,身体疲惫却清爽地躺在床上,巴巴地望着一步一步靠近的王爷,那个守了她一夜的男人,也是她女儿的爹爹。 宋嘉宁刚生完孩子, 虽然脸上的汗都擦过了, 但额前的碎发还潮着, 贴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 如雨后的花瓣,娇嫩脆弱。她微微笑着躺在那儿,杏眼追着他走, 这样安静乖巧,赵恒完全无法将那持续一夜的疼叫与她联系到一块儿。 但就是这个乖巧的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赵恒侧坐在床上,手伸进被子, 摸索到她软软的小手, 放在被窝的手, 居然还没有他的暖,这是体虚了。五指密密实实地握住这只泛凉的小手,赵恒看着她问:「还疼?」 宋嘉宁笑着摇摇头,底下有些不适, 但与女儿生出来之前比, 这点小疼根本不算什么。她只是有点担心, 小声道:「可惜没能给王爷添个儿子。」宋嘉宁很喜欢这个女儿,如果说看到女儿之前她还有一丝遗憾, 因为王爷、皇上多半会不喜, 但看过女儿后,宋嘉宁一点都不觉得可惜,这会儿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王爷的态度。 她这点小心思, 赵恒一看便知,笑了下,然后在她意外的目光中低声道:「女儿像你,很好。」 宋嘉宁嫁进王府一年了,回想这一年,王爷笑得时候并不多,罕见的那几次,要么是她做了什么傻事说了什么傻话,把他逗笑了,要么就是王爷自己心情好,譬如他给她戴簪子的时候,譬如他刚刚满足之后。现在他笑着夸女儿,笑得眼中的云雾似乎都化了些,宋嘉宁就深深地松了口气,只要王爷喜欢女儿,那宫里的皇上是不是喜欢,宋嘉宁一点都不在意。 「王爷肯定是个好父亲。」宋嘉宁由衷地道。 她经常夸他好,今日是他当父亲的第一天,她就这么夸,赵恒笑:「何出此言?」 「王爷不偏心儿子。」宋嘉宁有些俏皮地说。 居然是这等理由,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眼,赵恒俯身,在她耳边道:「快点养好,再生一个。」 宋嘉宁脸颊微微发烫,王爷这语气,她怎么觉得他最期待的不是孩子,而是生孩子这件事呢?宋嘉宁扭头,赵恒神色如常地与她对视,宋嘉宁第一眼看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第二眼……没看清就紧张地垂下眼帘,心里慌慌的,怕再看下去,他立即吃了她。 第16章 夫妻俩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却温馨静谧,就在此时,厨房送饭过来了。 赵恒整整一日没进食了,宋嘉宁生了一天的孩子,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她的早饭只有一碗瘦肉粥,赵恒除了粥还有一碟包子,岑嬷嬷、双儿摆好饭,岑嬷嬷要伺候王妃,谁料她刚扶王妃靠在床头,一转身,就见王爷把桌上王妃的粥碗端起来了。 王爷宠爱王妃,岑嬷嬷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会为了什么规矩劝阻,领着双儿先出去了。 宋嘉宁受宠若惊,但看着难得这般温柔的王爷,想想自己生孩子吃的苦,宋嘉宁就没有客气。气定神闲看着王爷舀粥,看着他递过来,宋嘉宁身子一点一点转暖,待勺子靠近,她轻轻吹,结果才使劲儿,小腹突然传来一丝轻微的不适。 赵恒见她蹙眉,立即道:「你别动。」 宋嘉宁抬头。 赵恒看她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嘴唇对着瓷勺,虽然没像宋嘉宁吹粥时嘟得那么高,但确实是在吹粥呢。明明是件很小的事情,可由他做出来,就变成了很稀罕的大事,宋嘉宁目不转睛地望着,粥还没吃到嘴中,嘴里已经甜了起来。 「先尝尝,小心烫。」赵恒第一次吹粥,把握不好分寸,又不能亲口尝尝烫不烫,只能提醒她。 宋嘉宁点头,伸出舌尖儿舔了下,确定不烫,才一口含住勺子,将粥都吸了过来。吞咽下去,宋嘉宁再次抬头,赵恒盯着她红红的嘴儿,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继续喂她。宋嘉宁真的很饿,一股气吃了一碗,好像还没吃够似的。 「少食多餐,别撑着。」赵恒解释道,并不是故意要饿着她。 宋嘉宁其实饱了,就是看着他吃,她忍不住馋。 赵恒无奈,用自己的勺子喂了她几次,喂了三口,再也不给了。 王爷、王妃用完饭,乳母将睡着的小郡主送了过来,赵恒接过女儿抱了会儿,再交给她。宋嘉宁与王爷过了一年了,如今当然看女儿更新鲜,抱着女儿看得目不转睛,不知不觉忘了身边的男人。赵恒也在看女儿,看着看着,他想到什么,目光移向王妃的耳朵。 宋嘉宁若有所觉,余光见他好像在看她脸侧,宋嘉宁下意识摸了摸那边,疑惑道:「有东西?」 赵恒摇头。 宋嘉宁也没摸到,更奇怪了:「那王爷在看什么?」 她问得认真,赵恒便认真地回她:「好看。」 宋嘉宁眨眨眼睛,待反应过来王爷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调戏她,宋嘉宁小脸刷的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假装一心端详女儿。赵恒又看了几眼她耳朵,再对比女儿的,几番比较,发现这娘俩耳朵果然不像。 不像娘亲的,自然随了父亲。 「小名昭昭,如何?」女儿在睡觉,赵恒用更低的声音与王妃商量,想到的是女儿出生之前,他走到窗边,恰好一缕阳光照在了他身上。对赵恒而言,他与她的女儿就像那束光,昭昭灿兮,驱散了萦绕心头一晚的黑暗。 「哪个昭?」宋嘉宁好奇地问,其实她早就想了好几个名字,儿子女儿的都有,但如果王爷有更好的字,她就听王爷的。 「日月昭昭。」赵恒看着她解释道,「大名叫,昭华。」他的女儿,昭华郡主。 宋嘉宁轻轻地念了几遍,喜欢道:「昭昭好听,寓意也好,多谢王爷赐名。」 次女母女平安,这是喜讯,红日西斜,郭伯言特意早些回来,换完衣服直接去小儿子茂哥儿那边,果然在这里看到了妻子。茂哥儿病中容易困,刚刚睡着,郭伯言坐在床边,仔细观察儿子布满痘痘的小脸,可惜才一日功夫,没看出什么区别。 「听说皇上赏赐安安了?」关心完儿子,郭伯言开始打听出嫁女儿那边的消息。 林氏欣慰地笑:「是啊,赏了几样文房四宝。」赏赐下来时,林氏还待在寿王府,她心思通透,猜到皇上那份赏赐主要是为了弥补他与寿王的父子情,并非是赏女儿。但女婿好了女儿才会过得好,反正女儿面子已经有了,比睿王妃强了不知多少,林氏就满足了。 「小丫头跟安安刚出生那会儿一模一样,可漂亮了。」林氏不无骄傲的夸赞道。 郭伯言幽幽地盯着她,安安刚出生的时候,她还住在江南,身边陪着姓宋的男人。 林氏一看他这泛酸的眼神便知道丈夫在想什么了,不由有些懊恼,自她嫁进国公府,便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到宋家任何事,不想今日太高兴说漏了嘴。好在夫妻俩早不是四五年前的生疏关系了,郭伯言乱吃醋,林氏非但没有试图补救,反而嗔了他一眼:「茂哥儿越长越像世子,是不是你说的?」 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提及长子,郭伯言神色微黯,登时再无闲心吃醋,捏捏妻子手道:「平章有伤,我去看看他。」 林氏嗯了声,送他出去。继子伤势太重,昨日竟然还担心茂哥儿害怕,来这边陪了一天,这份手足情,便是亲哥哥也做不到更好了。林氏打心底欣赏这个继子,才不会介意丈夫去关心关心。 郭伯言单独来了颐和轩,跨进院子,就听上房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郭伯言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这才继续往前走。屋内,郭骁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非必要,他会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以期早日复原。父亲来了,郭骁也没客气,只坐起来靠着床头,恭敬道:「父亲。」 第17章 「今日可好些了?」郭伯言走到近前,盯着长子右胸问。 郭骁颔首。 郭伯言看看长子泛白的脸,终究还是不忍心在长子彻底痊愈前逼迫他做选择,关心两句病情便走了。郭骁目送父亲离开,隐约猜到父亲可能是想跟他说什么,甚至也猜到应该与刚刚生了女儿的继妹有关。 郭骁闭上眼睛。 父亲的为难,他懂,他也想事事都听从父亲,不叫父亲操心,但唯独她,他不会放手。 宋嘉宁十月十五生的女儿,楚王府十月二十七给皇次孙成哥儿过满月,宋嘉宁去不了,赵恒自己去的,吃完酒席就回来了。 宋嘉宁正在看乳母喂女儿吃奶呢,听说王爷回来了,她最先看向乳母。乳母可不敢让王爷瞧见自己这不入眼的东西,请示过后,抱着小郡主走到专门摆着的屏风后去喂了。赵恒进门,瞥见屏风后有影子,便没再往那边看第二眼,直接去了床边。 宋嘉宁先观察自家王爷神色,看不出什么,奇道:「王爷怎么回来这么早?」这种热闹,至亲不都是去的最早走得最晚吗?换成庭芳姐姐住得近,外甥女过满月,宋嘉宁肯定会多待一会儿,好好稀罕稀罕外甥女。 赵恒坐到床上,手握着她手,低声问她晌午都吃了什么。 宋嘉宁乖乖回答,答完了看出王爷似乎没有心情交谈,她正纳闷楚王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乳母喂完女儿,把小丫头送过来了,然后宋嘉宁就瞥见自家王爷唇角仿佛翘了一下,转瞬即逝。宋嘉宁难以置信地盯着王爷,发现王爷看女儿时侧脸出奇的温柔,宋嘉宁突然就明白了。 敢情王爷这么快回来,是着急抱女儿啊? 宋嘉宁真是哭笑不得。 楚王府,楚王也正在跟自己的王妃抱怨:「老三吃完席就走了,升哥儿满月他可没这样,是不是不喜欢咱们成哥儿?」说着话,还低头瞅瞅怀里的胖儿子,越看越不痛快,老二不就是随他稍微黑了点吗,弟弟当叔叔的,居然因为侄子黑就不喜欢抱了? 他粗枝大叶,冯筝笑道:「这能怪三殿下?他要抱成哥儿你不愿意给,三殿下以前没女儿,他喜欢小孩子,只能来咱们这儿看你脸色,现在嘉宁给他生了个漂亮女儿,三殿下当然着急回家抱亲女儿了。」 楚王闻言,眼睛又瞪起来了,愤愤道:「你不用替他说话,我好歹给他抱升哥儿、成哥儿了,他更小气,前儿个我去看昭昭,他连碰都不给我碰,那眼神,分明是嫌我手粗。」那么漂亮的小侄女,馋死他了。 冯筝笑他:「你手本来就粗,我都怕你弄疼了成哥儿脸。」 楚王不爱听了,放下睡熟的成哥儿就去扑冯筝,一边搂着亲一边说混话:「这会儿嫌我手粗了,爷弄得你舒坦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是武将,又说话利索,常常故意说这种羞人的粗话,冯筝又恼又羞,最终每次都在他身下化成了春水儿。 孩子过完满月,就该带进宫给皇祖父、皇祖母瞧瞧了。月底这日旬假,楚王抱着成哥儿,冯筝牵着升哥儿,一家四口一块儿进了宫。宣德帝与李皇后一块儿在中宫等着,升哥儿活泼,进来就松开娘亲的手,颠颠地朝宣德帝跑去,兴奋道:「皇祖父!」 宣德帝高兴地抱起长孙,第一个孙辈儿还是孙子,宣德帝自然不是一般的宠。 「皇祖母。」靠在宣德帝怀里,升哥儿也没忘了另一位长辈。 李皇后温柔地笑。 大的稀罕过了,宣德帝将升哥儿交给李皇后,他接过刚满月的次孙成哥儿又抱了会儿,到底太小,没什么可逗的。宣德帝便将成哥儿递给李皇后,换了升哥儿,然后他领着长子、长孙去崇政殿了,叫儿媳妇陪李皇后聊家常。 冯筝当了几年的楚王妃,逢年过节都要进宫,已经熟悉了李皇后的脾性,知道李皇后是个贤淑明理的人,丧子后待人越发和善。所以两人虽然不是亲婆媳,但冯筝与李皇后在一块儿时,也很放得开,什么都能聊到一块儿。 「昨日我做梦了,又梦见了小五。」聊着聊着,李皇后瞅瞅怀里睡着的成哥儿,眼圈突然红了,也没有抬头,就那么低低地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起来,「我梦见小五坐在一盏河灯上面,哭着跟我说他冷,叫我抱抱他,我下水去找他,可河灯带着他越飘越远……」 她没哭,平平静静的,但话里母亲对亡子的思念却令人心伤。冯筝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更能体会李皇后的苦,这种事情若放在她身上,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了,冯筝觉得自己可能都坚持不下来,恨不得下去陪儿子,也不要他孤苦伶仃的。 「母后节哀,五弟托梦给您,应是要转世投胎了,五弟那么懂事,下辈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抹抹眼角,冯筝轻轻地安慰道。 李皇后苦笑,抬头,目光与冯筝相对,两行清泪忽的沿着她白皙姣好的脸庞滑了下去:「我想他回来,想他陪在我身边,这宫里太大太冷,我快要撑不下去了……」说到这里,年轻的皇后泪水终于决堤,一手捂嘴,对着成哥儿呜咽道:「我多想再生一个,可我身子垮了,再也怀不上了……」 李皇后哭得伤心欲绝, 冯筝同情归同情, 却找不到什么安慰话可说了, 小伤小痛能够安抚, 在丧子之痛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目光下移,瞥见成哥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不是饿了就是要嘘嘘了,冯筝再看眼李皇后,她抿抿唇,尽量轻柔地去抱儿子。 第18章 李皇后没有阻拦, 转过身拭泪。 冯筝将成哥儿交给带进宫的乳母, 乳母去侧室喂了。看着乳母离开, 冯筝攥攥手,重新回到暖榻前,见李皇后虽然还是背着她,哭声却没了, 只有肩膀还轻微地颤着, 冯筝叹口气, 不闻不问肯定不行,只能尽量道:「母后若不嫌弃, 儿媳愿常进宫陪您。」 偌大的皇宫, 妃嫔与妃嫔之间要争一个皇上,便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心里也会彼此不喜。皇上又是个勤政的, 每日最多晚上能陪陪李皇后,一个月还要分出半个月给其他妃嫔,冯筝能理解李皇后的孤独,看得出李皇后很喜欢升哥儿,冯筝只能多待孩子们进宫几次,聊表心意了。 李皇后意外地转过来,眼中还泛着泪光,惊喜道:「真的?」 冯筝笑着点点头。 李皇后脸上立即见了笑,高兴地拉住冯筝的手:「其实咱们虽是婆媳,但我只大你三四岁,你又是第一个嫁进来的,你们几个妯娌,我与你最投缘,一直都把你当姐妹相处,有什么心里话也不瞒你,现在你这样怜惜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两人年龄相近确是事实,但冯筝可不敢僭越,李皇后这会儿心里难受,暂且忘了身份,等伤心劲儿过去了,李皇后的威仪肯定会回来,忙道:「母后言重了,我是小辈儿,本就该多进宫在母后面前尽孝。」 不过李皇后说她最喜欢自己的话,冯筝是信的,毕竟她的亲婆母早早没了,睿王妃、恭王妃有吴贵妃、惠妃要孝敬,李皇后不可能去亲近那两个,至于宋嘉宁,到底嫁过来晚两年,比不上她与李皇后的情分。 但冯筝也从未以此为傲,就是李皇后待她亲近,她也回以真心罢了。 「只是,你要照顾王爷,要照顾成哥儿,看王爷宠你的劲儿,过不了多久肯定又要怀了,哪有多少闲功夫进宫陪我呢。」李皇后忽地又道,脸上的笑容烟花般转瞬就没了,再次恢复了自怨自艾的愁容。 冯筝彻底失语了。她能安慰的都安慰了,若再保证自己大着肚子也会进宫,太假。 李皇后却突然想到什么般,雀跃地看着冯筝道:「这样如何?你把升哥儿留我这里,我帮你带,也免了你又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两头辛苦。」 冯筝心口猛缩,刚刚还觉得李皇后可怜,还在试图搜罗些安慰话,此时对上李皇后明亮地过分的眼睛,冯筝只觉得恐怖,寒气潮水般瞬间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身体僵硬,脑海里浮现长子活泼可爱的小脸儿,冯筝本能地推辞道:「母后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升哥儿太调皮,儿媳不敢劳烦母后。」 一边说着话,一边试图将被李皇后攥着的手收回来。 李皇后不肯松手,感受着冯筝迅速便凉的手,她有些不忍,可她真的没办法了。深宫寂寞,她现在有皇上宠着,暂且还能熬得住,可皇上眼瞅着一年比一年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她才二十出头,如果不能趁皇上宠爱她的时候留下升哥儿,等皇上仙逝,等楚王或是任何一位王爷登基,迎接她的,便是漫长的后宫沉寂,空有皇太后的尊荣,没有任何实权。 养了升哥儿,有宣德帝的旨意在,楚王登基了也不能带走升哥儿,他得为了儿子敬着她。李皇后要的不多,她对朝堂政事也没有野心,她只想身边有个伶俐的孩子陪着解闷,只想楚王登基后把她当个人,后宫办什么事都想着她,而不是一个空有虚名的太后。 「阿筝,我的处境你还不知道吗?别说升哥儿乖巧懂事,便是他真的顽皮,我也求之不得,又怎么会觉得辛苦?」眼泪再次滚落,李皇后紧紧拉着冯筝的手,哽咽着求她:「阿筝,让升哥儿留在我身边吧,否则我真的挺不住了,白天总会听见小五哭,晚上梦里也是小五的哭声,我的心都要疼死了……」 冯筝也哭了,硬是挣脱李皇后的手,跪在了她面前,眼泪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五弟走了,我知母后难受,可儿媳也请母后体谅体谅我,升哥儿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一会儿不见儿媳都要惦记,若交给母后,儿媳……」 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只跪地磕头:「儿媳求母后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冯筝,她的儿媳楚王妃,至此,李皇后算是明白了,单靠婆媳的交情,单靠冯筝的心善,她根本无法留下升哥儿。感情这条路走不通,李皇后深深吸了口气,仰着头,双手擦泪,等再也没有新的泪涌出来,她低声道:「阿筝,我跟你说几句真心话,这话我只跟你说,你莫要再告诉任何人,王爷也不行。」 冯筝震惊地抬起头。 李皇后拍拍身边的地方,直视她道:「坐过来,此事关系王爷,被人听去,你我都担待不起。」 若是旁的事,光是后面的危言,冯筝断不会去听李皇后说什么,宁可不知,但与自家王爷有关,冯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擦擦眼睛,忐忑不安地坐到了李皇后身旁。她刻意保持了距离,李皇后主动移到她身边,跪在冯筝身后,拆了她的发髻,然后佯装替冯筝梳头,一边梳着一边低低地道:「武安郡王去的时候,王爷可有埋怨皇上?」 冯筝心头巨震。旁人或许不知道,她是楚王的身边人,自然记得清清楚楚,武安郡王自尽当晚,王爷在外面还算沉得住气,回来就开始埋怨皇上,红着眼睛指责皇上逼死了武安郡王,若非她佯装动了胎气逼得王爷闭嘴,逼得王爷保证不再口出怨言,事情传到皇上耳中,指不定造成什么恶果。 第19章 可是,她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李皇后竟然知道了?那皇上…… 冯筝心底再次涌起一股寒意,冰冷彻骨,比担心儿子被抢更甚。 「没有的事,还请母后莫信小人谗言。」冯筝勉强镇定地道。 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如幽幽深夜窗外的一声猫叫,明明很轻,却叫人瘆得慌。冯筝不安,想要扭头看看李皇后的神色,李皇后却握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继续缓缓地梳,声音平静轻柔:「阿筝别担心,没人跟我说王爷的坏话,是我自己猜的,猜的对不对,你比我清楚。只是,我能猜到的事,皇上比我更了解王爷,皇上有没有猜,有没有派人去查,我就不敢保证了。」 冯筝脸颊苍白,忍不住地发抖。 李皇后暂且按住她肩膀,瞄眼冯筝苍白的脸,她及时安抚道:「不用怕,皇上最器重王爷,人谁无过,皇上不会为了一两次的抱怨便冷落了王爷,只是王爷的脾气,皇上才对他堂兄出手,他便抱怨了,他日皇上对付王爷最亲近的叔父时……」 冯筝大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 李皇后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与冯筝对视,等冯筝眼中的震惊全部变成恐惧,李皇后才瞄眼内殿门口,用冯筝都不能听得太真切的微弱声音提醒道:「皇上的龙椅是从他哥哥手中接过来的,兄终弟及,皇上先开了这规矩,虽然皇上没有言明,但百姓中一直都有流言,甚至王爷自己都觉得,皇上最后会把龙椅交到他叔父手中吧?」 冯筝全身发抖。她的那位好王爷,确实是这么想的,正月皇上当朝羞辱寿王,夜里王爷还跟她发牢骚,抱怨皇上对寿王多有不公,然后又提到了寿王位于外城的王府,还说什么等叔父秦王登基了,他一定要求叔父另赐府邸给寿王。 当时冯筝就觉得不太对,问为何会是秦王登基,她的王爷就说了刚刚李皇后口中的兄终弟及的道理。冯筝只想与楚王安安稳稳地过,既然楚王没有当皇上的野心,既然楚王说大周是兄终弟及的规矩,她就信了。 「幽州战败,为何姚松、吕云第一个要拥护的是武安郡王而不是秦王?因为他们都不赞同兄终弟及,觉得皇位应该父子相传。为何只是两个臣子妄言,皇上就要猜忌武安郡王,还……因为他是皇上,他容不得皇位有任何不稳,他连侄子都不给,会心甘情愿将皇位传给弟弟?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弟弟,阿筝,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 冯筝不懂,脑海里宛如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沉甸甸的。她不明白,皇上是皇上啊,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就算他想把皇位传给儿子,直接给就是了,朝臣百姓还敢反对不成?为何李皇后那么笃定,皇上会对付秦王? 「人言可畏,皇上要顾忌眼前的百姓,也要顾忌以后千万年的百姓如何置评他,他想让他的儿子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就必须先让他的弟弟失去民心,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李皇后重新托起冯筝的头发,双手灵巧的帮冯筝定好发髻,然后才凑到冯筝耳边,幽幽道:「到那时,王爷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叔父落得武安郡王一样的下场吗?」 冯筝全身发冷,她太了解楚王了,对叔父秦王的敬重比对亲爹皇上还深,叔侄情同父子,父亲一样的人出事,楚王…… 「如果你愿意把升哥儿交给我,我发誓会把升哥儿当亲孙子一样照顾,那楚王便等同于我的儿子,哪日他冲动之下顶撞皇上了,我自会竭尽全力替他在皇上面前求情。」 说到这里,再不用遮着掩着,李皇后扶住冯筝肩膀,诚恳地给她讲利害得失:「阿筝,咱们嫁进皇家,各有各的难处,今日我实话告诉你,皇叔必有一劫,王爷必不会袖手旁观,那时将是皇上最恼他之时,也是旁人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皇上想把皇位传给儿子,可他并非只有王爷一个,一旦王爷讨了皇上的嫌,寿王有口疾,那便只剩睿王、恭王。不管二人谁继位,你觉得,他们登基后,会怎么对待曾经被他们父皇当太子般重视的大哥?而王爷一倒,你们娘几个同样要遭殃。」 冯筝脸白如纸。 李皇后握紧她手,目光如炬:「只要你把升哥儿给我,我便是拼命也会护住他们父子。阿筝,我这样做固然有私心作祟,但也真是替你们一家打算的,你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进宫。若最终你还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将来王爷有事,我也会看在咱们的情分上,竭力相帮,毕竟,那两家都有亲婆母,我便是投桃交好,也只是自讨没趣。」 她一直说啊说,说了好多道理,冯筝都听见了,却沉浸在那些威胁与事实中,无法反应。 李皇后并不着急,只再三提醒她一件事:「出宫之后,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万不可叫王爷看出端倪,否则被王爷知道,他定要进宫找我闹一闹,或是干脆去质问皇上,真若那般,我与你们一家,都要被皇上厌弃。」 此言如警钟,冯筝猛地回神,看看李皇后,她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不会置其于险地,李皇后相信冯筝是个聪明人,该说的都说了,她笑着拍拍冯筝小手,又恢复了关切的慈爱语气:「看你,我只是想到梦里小五的可怜忍不住哭了会儿,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快去洗洗脸吧,免得叫王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冯筝垂着眼帘,勉强笑了下,心里却清楚,这是李皇后送她的借口,她脸色不对,一时片刻是恢复不了了,不可能瞒得过王爷。李皇后连这层都想到了,足见其城府之深,恐怕早就盯上了她的升哥儿。 第20章 只是,越是看透李皇后的心机,冯筝便越发担心,只觉得李皇后那些提醒,都是对的。 真若如此,一边是升哥儿,一边是他们一家四口……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温热巾子,冯筝蒙住脸,也蒙住了脸上新落的泪。洗脸洗了足足一一刻钟,冯筝折回内殿,就见李皇后盘腿坐在暖榻上,怀里抱着她的成哥儿。李皇后笑得很温柔,就像抱着亲生儿子哄的母亲,冯筝却如同被毒蛇缠身,遍体发凉,努力克制着走过去,低头行礼道:「叨扰母后这么久,母后歇息吧,儿媳先告退了。」 李皇后没有强留,深深看了冯筝一眼,将成哥儿还了过去。 乳母要接,冯筝没用,亲手抱着自己的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中宫,半路看到楚王顶着长子往这边走。才三岁的升哥儿,跨坐在父王肩上,两手抱着父王的大脑袋,高兴地朝娘亲叫。冯筝眼睛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 「哭了?」一家四口离得近了,楚王立即看出了妻子的不对。 冯筝心苦,有些话在舌尖儿徘徊许久,最后还是道:「母后说她梦见五弟了,我听着难受。」 楚王知道她心善,扫眼中宫的方向,有点不满李皇后,怪李皇后惹他媳妇伤心。 冬日的下午, 外面寒风呼啸天寒地冻, 烧着地龙的屋里却暖融融的。 耳边传来轻微的两声哼唧,宋嘉宁懒懒睁开眼皮,看到乳母俯身过来,伸手往女儿的小被窝里摸。宋嘉宁看着乳母,乳母笑着朝她点点头, 然后掀开女儿的小被子,抬起女儿穿着粉色绸裤的两条小短腿,换上提前温好的新介子。 收拾好了,乳母跪坐在床前, 继续守着小郡主。宋嘉宁瞅瞅女儿, 没一会儿又睡着了,然而好像没过多久,就被女儿的哭声惊醒,这次是饿的。宋嘉宁睡得差不多了,精神不错,将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抱到怀里, 掀开衣襟喂。 上辈子宋嘉宁最想要的就是个孩子, 但一直没能如愿, 这辈子初为人母,宋嘉宁想给女儿她能给的一切,刚生完那几天她身体虚弱,只好让乳母喂女儿,后来休息地差不多了, 宋嘉宁便亲自喂女儿了。小丫头特别能吃,幸好宋嘉宁奶水够多,不用委屈女儿再去吃别人的,两个乳母主要就管伺候女儿拉撒睡觉。 喂到一半,院子里忽然传来丫鬟们喊王爷的声音,宋嘉宁心一慌,下意识看向乳母。乳母跪立在床前,也呆呆地望着她,反应过来王爷是真的提前回府了,乳母立即起身,看看还被王妃抱着的小郡主,乳母犹豫着道:「王妃……」 王妃您是自己喂,还是让我抱走? 宋嘉宁知道乳母的意思,只是感受着女儿贪婪的动作,小嘴儿吃得特别有劲儿,好像娘亲的才是她最爱吃的,宋嘉宁便舍不得半路让女儿换人,朝乳母递个眼色,宋嘉宁先将女儿抱到里面。昭昭吃得正起劲儿呢,娘亲突然不给她了,小丫头还没沾到床就要哼唧,宋嘉宁急忙忙躺好,重新将女儿捞到怀里,昭昭这才舒展小眉头,继续高兴地吃了起来。 宋嘉宁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红着脸拢了拢衣襟,再把被子往上拉拉,尽量少露点地方。女儿出生后,宋嘉宁都是白天照顾女儿,晚上叫女儿跟乳母睡,旬假日王爷在家,她也不亲自喂,所以后日小丫头就要满月了,宋嘉宁都没让王爷瞧见她喂孩子的样子。想到王爷马上就要进来了,宋嘉宁特别地紧张。 乳母走出拔步床,低头朝绕过屏风的男人行礼:「王爷。」 赵恒淡淡嗯了声。 乳母退到了一旁,不敢走太远,怕主子们吩咐听不见,毕竟小郡主随时可能拉撒。 赵恒挑开纱帐,看见她背对外面躺着,不见女儿,隐约有咕嘟咕嘟的吞咽声传过来。赵恒诧异地走过去,就见女儿被她搂在怀里,正在…… 赵恒守礼地移开视线,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她杏眼雾蒙蒙地看他一眼,马上又垂下,细声解释道:「刚刚我抱着昭昭睡的,怕她冷没给乳母,才喂上王爷就来了,昭昭不肯松……」越发地不好意思说了。 赵恒嗯了声,背对她坐在床边。 宋嘉宁见他那样坐着,稍微松了口气,真怕他看,虽然早就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夫妻俩都不说话,只有昭昭津津有味的吞咽声,当着王爷的面喂,宋嘉宁莫名臊得慌。帐子里安静地出奇,宋嘉宁忍不住偷偷回头,未料他也同时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就在中间撞上了。她杏眼水润,他眼中如笼云雾,水雾弥漫,彼此纠缠。 最后宋嘉宁先躲开了,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恒看着她绯红的脸蛋,无声脱了靴子,侧身躺到她身边,左肘支撑身体,右手别过她发烫的脸蛋。宋嘉宁早就闭上了眼睛,但仍能感觉他在靠近,越来越近,最后熟悉的薄唇压了下来。在宋嘉宁心里,王爷是个重欲的人,兴致高的时候一夜能来个三四回,基本不给她多少睡觉的功夫,可王爷也不重欲,每个月都会在前院住几晚,她怀孕那段时间,王爷更是常住前院,也不叫丫鬟伺候,仿佛几年不碰女人都没关系。 这个月宋嘉宁坐月子,王爷怕影响她休息,只陪了她三晚,夫妻俩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亲了。宋嘉宁想王爷,她想像以前那样环着王爷的脖子好好亲一亲,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得抱女儿,因此宋嘉宁只能姿势别扭地歪着脖子,只能动动小舌。 第21章 便是如此,也把赵恒囚禁半年多的欲望彻底勾了起来,唇压着她的嘴儿越亲越深,右手沿着她发烫的脸挪到她修长的脖子上,再一点点往下挪。他知道女儿在吃哪边,小心地只占一侧,未料刚碰着,手心就湿了。 赵恒惊诧地抬起头。 他刚刚亲得太狠,宋嘉宁大口大口地喘气,睁开那双越发潋滟的杏眼,却见她的王爷正在看他的右手。宋嘉宁无意地看过去,待看清他手心那块儿泛白的水儿,宋嘉宁这才想起他方才好像碰到那了,顿时脸上飞红。 赵恒垂眸,见她紧紧闭着眼睛,他鬼使神差地,飞快地尝了下手心,淡淡的,没什么味儿。水儿不多,赵恒随手抹在她敞开的衣襟上,这么一点动作,惊到了正在大吃的小郡主。昭昭嘴巴不停,乌黑纯净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向父王。 快要满月的小郡主,脸蛋比刚出生时白净多了,胖乎乎肉嘟嘟,眉眼像极了娘亲。见女儿看自己,赵恒笑了笑,低声唤女儿:「昭昭。」 昭昭就一边与父王对视,一边吃饱饱。小丫头太能吃,赵恒低着脑袋,脖子都泛酸了,小丫头还没吃够,赵恒的心思就慢慢又回到了女儿口中的王妃身上。不打扰女儿吃,赵恒躺回她身边,抱着她肩膀问:「会不会疼?」 以前他稍微吃的重一些,她就急着推开他,娇娇地喊痛,现在女儿吃这么久了,赵恒有点担心。 宋嘉宁哪知道自家王爷会想这些呢,拉好衣襟挡住暂且闲着的那边,疑惑问:「什么疼不疼?」 赵恒往下看。 宋嘉宁终于懂了,闭着眼睛摇头,脸颊如涂了胭脂。 赵恒不太信,确认道:「真话?」 宋嘉宁为何要骗他?又点点头。 赵恒目光微动,继续去看女儿吃了。宋嘉宁偷偷睁开眼睛,见王爷侧脸专注,那神情跟他作画的时候差不多,不带任何色气,顿时觉得自家王爷更像神仙了,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君子,不为她的身子迷惑。 昭昭终于吃饱了,赵恒抱起女儿,熟练地拍奶。吃饱的昭昭是最可爱的时候,乖乖地躺在父王怀里,不哭不闹的,水汪汪的杏眼目不转睛地望着父王。乳母说这么大的孩子还看不清,赵恒瞧着自己时不时翘翘嘴角仿佛在笑的女儿,却觉得女儿已经能看见了。 夜幕降临,乳母抱小郡主去耳房睡了,赵恒在内室陪宋嘉宁用晚饭,饭后歇在了这边。 双儿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与六儿退了下去。 赵恒脱下外袍,来到床上,什么都没说,直接撑在了宋嘉宁身上。他本就话少,宋嘉宁已经习惯了沉默的王爷,尤其是他一言不发地解她衣襟时,宋嘉宁反而觉得更慌,全身都在期待着他一样。 但…… 「王爷,再等两日吧?」以为他急不可耐了,宋嘉宁一手捂着衣襟,一手捂着中裤,小声地求道。她月子还没坐满,身子虽然擦拭过几次,但并不彻底,好久没有真正沐浴了,宋嘉宁怕自己味道不好。 「我有分寸。」赵恒看着她眼睛道,然后不容拒绝地拿开她手。 宋嘉宁又紧张又懵懂,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然后就看见王爷低下头,黑黑的大脑袋挡住了他脸,但他在做什么,宋嘉宁切身感受到了。同样的事,女儿跟女儿她父王做出来完全不一样,宋嘉宁闭紧眼睛,小手攥着褥子,不受控制地出了声。 赵恒立即松口,皱眉问她:「疼?」 宋嘉宁咬着唇儿,羞臊地摇摇头。 既然不是疼叫的,赵恒便懂了,知道她喜欢,他再无顾忌,努力卖弄起今日刚从女儿那儿学到的本事。宋嘉宁既舒服又担心,见他贪起来好像没个够,宋嘉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双手抱住他脑袋,似哭非哭地求道:「王爷,王爷给昭昭留点……」他都吃了,明日女儿吃啥? 赵恒贪的又怎么会是那点解渴之物?他贪的是王妃软软的身子,是她勾人的轻哼,是她在他身下的风情。既然王妃不叫他吃了,赵恒翻个身侧躺,然后将她搂到怀里,迫不及待地吃她不用喂女儿的红唇。 四唇相贴,宋嘉宁尝到了淡淡的甜,意识到那是什么,宋嘉宁羞得想躲,却被男人紧紧按在怀里,让她感受他沉寂太久的身体。 宋嘉宁感觉到了,既想得慌,又有点害怕。这一年她长了个子,原本胖的地方也更胖了,王爷没怀孩子,居然也跟着长了,比去年成亲时更高大更伟岸,曾经折腾地她腰酸腿酸的仙家宝物,也越发地叫人心悸。 她想,又怕自己肉体凡胎,消受不起。 十一月十五,寿王府的小郡主过满月。 女儿过满月,宋嘉宁早早就起来了,换上一件儿水红绣祥云纹褙子,坐在暖榻上哄女儿。赵恒陪她待了会儿,估摸着宾客要陆续到了才去了前院。他素来不喜应酬,也不结交任何朝廷大臣,除了嫡亲兄长楚王,除非迁居、大婚、生子这样的大喜事,就连几个兄弟也很少来往,故今日请的全是亲戚,没有寻常官员。 早饭用过不久,楚王第一个到了,楚王骑马,下马后大步走到马车前,先将迫不及待要下车的长子升哥儿抱了下来。升哥儿常常随娘亲来三叔家玩,一点都不认生,父王接娘亲的时候,升哥儿已经兴奋地往里面跑了。 「三叔!」看到穿着一身绛红长袍的俊美三叔,升哥儿脆脆地道。 第22章 升哥儿是兄弟俩府上的第一个小辈,赵恒对这个已经会跑会跳的侄子喜爱更深,俯身将跑到跟前的男娃抱了起来,准备继续去外面迎接兄嫂。升哥儿不愿意,扭头往后院望,急着道:「三叔,我去找妹妹!」 曾经升哥儿盼望弟弟,但娘亲生了弟弟后,升哥儿发现弟弟一点都不好玩,整天就知道吃奶睡觉,连话都不会说,所以升哥儿就改成喜欢三叔家的妹妹了,妹妹白净好看,光是看着都看不够,想一直待在妹妹身边。 侄子有所求,赵恒淡笑着将男娃放了下去。 升哥儿一路跑到后院,跨进暖阁立即往榻上瞅,就见漂亮的三婶坐在上面,温柔地朝他笑。升哥儿也喜欢这个婶母,嘿嘿笑了:「三婶,妹妹满月!」小家伙不懂什么叫满月,只知道这是妹妹的好日子。 宋嘉宁笑道:「是啊,再过几个月,妹妹就会坐着了。」 说话间,双儿将升哥儿抱到榻上,鞋子一脱,升哥儿就蹭蹭蹭爬里面去看妹妹了。见妹妹闭着眼睛,升哥儿惊讶地看向婶母:「妹妹睡着了。」 宋嘉宁点头,柔声哄道:「嗯,咱们都别大声说话,别吵醒妹妹。」 升哥儿懂事地点头。 宋嘉宁瞅了会儿侄子,然后看向门口,没过多久,冯筝先跨了进来,后面楚王抱着一个襁褓,自家寿王爷跟在最后头。楚王魁梧豪爽,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但宋嘉宁敏锐地发现,冯筝好像瘦了,脸上虽然在笑,却与平时温柔开朗的样子不太一样。 「大哥,大嫂。」压下疑惑,宋嘉宁先唤道。 寒冬腊月,她刚出月子,不宜在地上走动,因此没有下地招待,不过今日宴请的都是自家亲戚,也不用那么讲究。楚王不拘小节,冯筝更是笑着上了暖榻,凑到宋嘉宁身边,瞧瞧睡着的小侄女,冯筝稀罕地打趣道:「昭昭越长越漂亮了,怪不得她大伯父老惦记着,还想偷偷抱走呢。」 这是玩笑话,宋嘉宁没当真,升哥儿却咧着小嘴儿望向父王,一脸赞成父王偷妹妹的样子。 儿子傻乎乎的,楚王扫眼身旁的弟弟,逗儿子:「问问你三叔,咱们用弟弟跟他换,他换不。」 升哥儿喜欢弟弟,但他更喜欢妹妹,真兴奋地跑去跟他三叔商量了。 赵恒摸摸侄子脑袋瓜,道:「三婶不换。」 升哥儿闻言,失望地转向婶母。 王爷拿她当借口,宋嘉宁却不能不接,笑盈盈地哄升哥儿:「妹妹还小呢,不能出门,升哥儿喜欢妹妹的话,以后跟我们住吧,这样天天都能看到妹妹。」 赵恒听了,瞥向兄长,非常满意他的小王妃的回敬。 楚王知道小心眼的弟弟在看他,紧张地盯着儿子,怕臭小子真答应下来,如了弟弟的意。 升哥儿瞅瞅漂亮的婶母跟妹妹,再瞧瞧娘亲与他并不是很喜欢的弟弟,最终还是摇摇头,腼腆地跑到娘亲身边,张开两条小胳膊抱住了娘亲。长子的无心之举,却让冯筝红了眼圈,怕被人看出来,她及时扭头,佯装逗儿子:「不是喜欢妹妹吗?」 升哥儿望着娘亲笑。 他是喜欢妹妹,可他更喜欢娘啊。 说笑了一阵, 赵恒请兄长去前院喝茶, 留宋嘉宁、冯筝带孩子。 成哥儿、昭昭都醒了, 兄妹俩只差了半个月, 并排放在一块儿,昭昭乖乖地一动不动,只歪着脑袋望着娘亲的方向, 乌溜溜大眼睛好像能看见似的。成哥儿调皮些,一会儿伸伸小手一会儿踢踢小腿儿。升哥儿坐在弟弟妹妹脚底下,小门神般守着。 「嫂子瘦了。」孩子们不哭不闹的, 宋嘉宁轻声同冯筝聊了起来。 冯筝摸摸自己的脸,笑着打趣道:「我比不得你,胖了也好看,之前怀孕没办法, 现在生下来了, 我当然得想办法瘦回来, 而且身边两个孩子,既要照看这个又要担心那个, 想不瘦都难, 等你再生一个,就知道了。」 宋嘉宁瞅瞅两个侄子,想到上个月弟弟出痘母亲的憔悴,顿时能理解冯筝为何瘦了,遂不再担心。 说话间,隔壁国公府的亲戚到了, 太夫人领着林氏三个儿媳妇,茂哥儿、尚哥儿小哥俩也来了。茂哥儿脸上又变得光溜溜的,只有额头丫鬟没看紧,叫他抠了一个痂下来,多了个小坑,不过茂哥儿还小,再长长可能就好了,便是一直留着,男孩子也没什么关系。 同楚王妃见过礼后,茂哥儿爬到榻上,跟升哥儿一块儿看外甥女,宋嘉宁瞥见堂弟尚哥儿羡慕的眼神,刚要叫丫鬟抱堂弟上来,忽见三夫人难以察觉地握住了堂弟的手。记起三夫人一直都不太高兴堂弟与她们姐弟亲近,宋嘉宁识趣地闭上嘴,自与祖母、母亲说话。 林氏喜欢自己的外孙女,但楚王妃在场,她当然要夸夸客人,笑着对楚王妃道:「一连生了两个胖小子,王妃真是叫人羡慕。」她这么说,太夫人也笑眯眯地点头,四位王爷,目前只有楚王膝下有子,后宅女人们聚在一起,没有不夸楚王妃命好的。 看着林氏真诚的笑脸,冯筝心底却一片酸楚,刚得知老二是儿子时,她也曾微微的自豪过,谁曾想生了一个儿子,长子竟被李皇后惦记上了。楚王脾气暴躁,容易感情用事,冯筝不敢跟丈夫商量,可她舍不得长子,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就趁母亲来探望时,只对母亲一人说了,没有提及朝廷大事,只说李皇后丧子后太过凄凉孤寂,想将升哥儿养在身边。 第23章 内心深处,冯筝希望母亲劝她别让出升哥儿,尽管理智上她早已被李皇后说服,觉得让出升哥儿更有利于一家人的将来。然后母亲果然也如同她猜测的那般,劝她顺了李皇后的心思,给了,是与李皇后结好,李皇后如今没有子嗣依靠,定会把升哥儿当成最后的倚仗重视照顾,绝不希望升哥儿或是楚王出事。一旦不给,李皇后已经因为索要升哥儿与楚王结了怨,既然楚王不向着她,李皇后大可去交好睿王或恭王,必要的时候帮着对方给楚王落井下石,便是捞了一个大人情。 冯筝明白,她都明白,她就是舍不得,埋在母亲怀里哭。 母亲安慰她,说她可以常常进宫探望升哥儿,说这也是为了楚王、寿王两家人好,最后母亲劝她惜福,毕竟她还有一个儿子,还有王爷的宠爱,若是沦落成睿王妃那样的地步,宠爱、子嗣都没有,她去哪里哭? 刚想到睿王妃,睿王妃就来了,满屋子女人属睿王妃打扮的最雍容华贵,清瘦的脸上涂着精致的妆容,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大方得体的微笑,仿佛这样便能掩饰她在睿王府不受宠的事实。冯筝没有奚落睿王妃的意思,但一对比睿王妃,冯筝就觉得,她能嫁给楚王,已经很幸运了。 睿王妃感受到了冯筝的视线,好像在嘲讽她什么,睿王妃暗暗攥了攥手,然后走到榻前,看着模样肤色都随了楚王的成哥儿,惊讶道:「成哥儿还不到俩月,大嫂怎么就抱出来了?康姐儿都快四个月了,我都没舍得抱出来玩。不过升哥儿、成哥儿往这一放,两个胖小子,还真是叫人馋。」 说到最后,别有深意地朝同样生了女儿的宋嘉宁笑了笑。 冯筝心中一紧,抱成哥儿过来是楚王的主意,说是不能把成哥儿自己丢家里,冯筝与宋嘉宁又交好,便没有往深了想,现在睿王妃挑拨离间的意思很明显,但万一宋嘉宁真的误会她是刻意炫耀儿子…… 「成哥儿洗三时我身子重,没能去看,然后轮到我生昭昭,一晃又是一个月,我着急抱侄子,就央嫂子把成哥儿一块儿抱过来了。等明年春暖花开了,二嫂也多抱康姐儿出来走走吧,让她们小姐妹儿多见见。」 宋嘉宁喜欢冯筝这个嫂子,也喜欢两个胖侄子,睿王妃几句话把冯筝娘仨都卷进来了,宋嘉宁自然要转圜一下。 林氏第一次亲眼目睹女儿与几位王妃妯娌相处,见平时老实巴交看着就好欺负的女儿遇到事情居然也有圆滑周到的一面,不卑不亢的,林氏欣慰地差点想哭。太夫人与儿媳妇一样的想法,看着榻上客套微笑的小孙女,太夫人心底不知不觉地冒出了四个字:柔中带刚。 而作为被宋嘉宁三言两语顶回来的「坏嫂子」,又是在宋嘉宁的地盘,睿王妃抿抿唇,并未露出任何愤懑之色,若无其事地扫视一圈,疑惑道:「端慧怎么还没来?前儿个我在宫里遇见她,她说要来给侄女庆满月的啊。」 睿王妃与三个妯娌没什么交情,同端慧公主关系却不错,有次端慧公主去睿王府做客,还帮她嘲讽了张氏一番。 端慧公主是国公府嫡亲的表姑娘,太夫人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恰在此时,前院管事派人来传话,说端慧公主刚刚到了,不过先去国公府探望世子了。太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但也能理解外孙女的心情,表兄妹俩从小就感情好,这次长孙伤的那么重,端慧能忍到今日才出宫,已经让她意外了。 宋嘉宁垂眸瞧着女儿,心里却深深地盼望端慧公主这次探病能发生点什么,或是用温柔的照顾打动郭骁的心,或是用心疼的眼泪赢得郭骁的感动。宋嘉宁就不信了,上辈子郭骁为了端慧公主苦等那么多年,表兄妹俩肯定是有感情的,之前定是因为端慧公主年岁小还没张开,郭骁没发现表妹的好。如今端慧公主也是十四五岁的大姑娘,容貌明艳并不比她差什么,身份尊贵更是远远强于她,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郭骁都不该对她一个已经生了女儿的已婚之妇纠缠不放啊! 卫国公府,颐和轩。 郭骁伤势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但宣德帝怜惜他,特命他休养到年后再去当差。凭借这次舍身护驾的功劳,郭骁一下子从马军一个小都头升为马军都虞候,官阶仅次于马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而他才刚刚二十一岁。他老子郭伯言这个岁数时,都没他的官职高。 但对郭骁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便是让他升到与宰相并肩的枢密使,得不到她,荣华富贵都不值一提。 「表哥!」院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郭骁皱皱眉,从书房走了出来。 走廊中,端慧公主一身红裙,小跑着往这边赶。看到书房门口出现的修长身影,端慧公主眼睛一酸,情不自禁放慢脚步,然后又用更快地速度跑了起来,一直跑到郭骁面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埋在男人怀里哭:「表哥,我吓死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端慧公主真的很害怕,刚听说表哥受了重伤时,她都想去涿州找他,被母亲训斥了一顿。父皇回来后,她去求父皇,父皇也不许,好不容易等到表哥回京,却又出了武安郡王的事,端慧公主不得不继续忍着,一直等到今天。 「表哥……」端慧公主紧紧抱着男人,哭得呜呜的,哭得像个孩子,那是真的怕了。 郭骁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怀里的表妹,心里却想到了他刚回京那日,在门口见到继妹的情形。她真够狠心的,一个正眼都不给他,一声关心都没有,更不用说眼泪,似乎他死在外面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第24章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她那么无情,他还是想着她,想着有朝一日她会明白他的情,会像表妹这样扑到他怀里,为他担忧为他哭。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心里想着她,怀里的姑娘好像也变成了她,郭骁一手抱住她腰,一手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动作温柔。 端慧公主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见表哥用那样柔和的目光看着她,眼里的情意浓得像雾,团团将她围住,叫她飘飘然只想一辈子都被他这样看着,端慧公主忍不住笑了,抱他抱得更紧,痴恋地唤他:「表哥……」 表哥…… 郭骁眼中的情雾忽的就散了,视线恢复清明,对上端慧公主残留泪珠的娇嫩脸庞,明艳美丽却不是她,郭骁立即松开手。正要训斥两句,端慧公主却羞涩被他看似的背转过去抹泪,郭骁即将脱口的斥责便咽了下去,想想表妹大概是京城唯一真正关心他的姑娘,郭骁突然无法再狠心数落什么。 「祖母去王府了,表妹早些过去罢,散席后再随祖母过来坐会儿。」郭骁低声道,这是礼数。 端慧公主不喜欢听别人对她讲道理,唯独郭骁,只要郭骁不骂她,那郭骁说什么她都跟听天籁似的,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日思夜想的好表哥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郭骁站在书房门前,目送端慧公主身影消失,他扫眼寿王府的方向,心又回到了继妹身上。 宋嘉宁也在想着郭骁,当然惦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端慧公主一来,宋嘉宁便不着痕迹地观察端慧公主,见端慧公主脸颊红润眼波如水,心情好到夸昭昭都夸地很真心实意,宋嘉宁心底就冒出了一线希望。 或许,端慧公主真能让郭骁忘了她? 倒是一旁的睿王妃,本来寄希望于端慧公主给宋嘉宁添堵的,如今落了空,那薄薄的嘴唇便又抿了起来,显得越发刻薄,不招人喜欢。 寿王府给小郡主办满月宴, 晌午还是晴天,散席不久,头顶的天忽地阴了下来, 到了黄昏, 居然飘起来雪,一开始只是碎碎的小雪花,然后一点点变大, 很快, 地方就铺了一层稀薄的白。一辆马车从宫门前离开了,辘辘地拐了几个弯,朝卫国公府而去。 郭伯言挑开棉布帘子,几片碎雪被风吹过来, 落在他脸上,迅速化成几点凉意。郭伯言摸摸脸,对着长着厚厚茧子的指腹怔愣片刻, 然后放下窗帘, 遮掩了那张如天空一样阴沉的脸。 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郭伯言跳下车, 视线扫过远处的寿王府,这才大步跨进自家府邸。先去给太夫人请安,回来换身家常袍子, 抱着茂哥儿听妻子林氏说小郡主的满月宴, 看着妻子提到女儿巧妙回敬睿王妃时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 外面大雪纷飞,室内暖意融融,这就是他的家, 他用半身戎马换回来的安逸富贵。 郭伯言不许任何人坏了这个家,包括他最骄傲最器重的长子。 用过晚饭,郭伯言叫林氏先睡,他带着两样东西,一个人去寻长子。 冬月时节,短暂的黄昏后就是漫长的漆黑夜,时候尚早,郭骁睡不着,靠在床头看史书。听父亲来了,郭骁立即放下书,迅速理好衣袍去堂屋迎接。郭伯言已经进来了,发上、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他随手弹弹,看着长子问:「还没睡?」 父子俩目光相对,似乎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仿佛彼此看不透彻。 「刚吃完饭,准备看两刻钟的书再歇。」郭骁如实道,吩咐阿顺去备茶。 「上酒。」郭伯言拦住阿顺道。 阿顺吃惊,下意识看向主子,郭骁点点头,请父亲去次间暖榻上坐,郭伯言却移步到堂屋的主位上,就在外面喝。堂屋的门帘被他进屋时随手挑起搭在了门板上,阿顺没敢放下来,冬夜冷风争先恐后往里吹,转瞬就驱散了原来的暖。 郭伯言朝门而坐,若有所思。 郭骁看眼父亲,也望向门外。廊檐下,寒风卷着雪花狂舞,没有方向地撞,杂乱无章,却又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处遁形。雪花落到门内,渐渐堆积了一层,阿顺端着刚刚温好的酒水进来,刹那间在那层薄雪上留了两个脚印。 「去院中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上房三丈之内。」郭伯言淡淡地道。 「是。」阿顺点头,神色凝重地退了出去,就停在门口正前方三丈之外,背对这边。 郭伯言侧身,提起酒壶,将桌子上的两个酒樽都倒了九分满。放下酒壶,郭伯言端起一樽,看着对面的长子道:「这樽,敬咱们郭家的列祖列宗,没有他们在天保佑,就没有咱们父子现在的富贵荣华。」 郭骁与父亲碰了碰酒樽,正色道:「父亲说的是。」 父子俩一同将酒水洒在地上。 郭伯言放下酒樽,郭骁起身,恭敬地再次斟满。 郭伯言举起酒樽,仰头看儿子,笑道:「这樽为父敬你,庆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父亲。」郭骁双手高举酒樽,一仰而尽。 这樽喝完,郭伯言抢先一步端起酒壶,倒满酒水后,却没有急着喝,而是低头看着那酒樽,半晌才道:「跪下。」 郭骁二话不说,撩起衣摆跪在了父亲面前,跪在了那滩祭拜郭家列祖列宗的酒水上。 郭伯言扭头,平静地看着儿子:「可知为父为何叫你跪?」 第25章 郭骁垂眸道:「儿子知,儿子有错,父亲如何责罚都不为过。」 二十一岁的他,是上过战场洒过热血的将军,是真正的男人,郭伯言很清楚,他再也无法用父亲的威严强迫儿子做什么,现在他们只是男人对男人,他只能用道理说服儿子。身体纹丝不动,郭伯言沉声问:「还放不下那份执念?」 郭骁沉默,默认。 意料之中的回答,郭伯言胸口起伏,片刻之后,他无力般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道:「当日你性命垂危,为父无法坐视不理,故违心许诺你一件事。现在为父并不后悔,只是为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你祖母,有你母亲弟弟妹妹,还有整个国公府,我不能让郭家三房人被你一人连累,哪怕是一线可能。」 「儿子明白。」郭骁抬眼,平静地望着座椅上的男人:「父亲能默许儿子对嘉宁的心,儿子便知足了,无需父亲在为我做什么。」他从来没想过不顾一切去抢她,如果得到她的代价是注定要郭家众人受苦,那他宁可罢手。 郭伯言猜到儿子另有谋划,但他想不出儿子能有什么两全之策,儿子与安安,根本就是死局,儿子没有任何名正言顺迎娶女儿的可能。且不考虑寿王被抢王妃的追查与报复,儿子抢了安安后,一共三条路走。第一条路,将安安藏在国公府,但国公府人多眼杂,消息太容易暴露。第二条路,儿子将安安藏在外面,可只要儿子出门去见安安,就一定会被有心人发觉。第三条路,儿子带安安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但两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容貌,走到哪都会留下线索,除非连夜藏到深山老林一辈子都不再出来。 非要在一起,郭伯言只能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他先安排儿子假死。儿子毁容隐姓埋名离开后,再等待机会,趁寿王带女儿出门时,靠他一人之力设计一场意外,造成寿王死于意外的假象,除掉最想找出女儿下落的权势之人,同时找具尸首代替女儿假死,然后携女儿去个偏僻之所。 但这样的代价太惨烈,光是自残容貌,郭伯言就不信儿子下得了手,容貌毁了,儿子如何哄安安心甘情愿跟着他?郭伯言当初强娶林氏,是因为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得到林氏的心,但如果没有这种把握,如果笃定两人最终只能做怨偶,彼此折磨,那郭伯言一定不会出手。 郭伯言没有告诉长子他想到的办法,他只陈述了儿子抢人计划对国公府的威胁,然后从怀中取出两个狭长的小匣子,将其中一个递给儿子。 郭骁双手接过,打开匣子,里面是把匕首,刀刃锋利。 郭伯言盯着长子道:「纵使你计划再周密,只要你有被人抓到的可能,就会给郭家带来灭顶之灾。为父唯一能答应你的,是不干涉你抢人,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自毁容貌,假死离开郭家,从今以后,你做的任何事都与郭家无关。」 郭骁看着那把匕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如笼中困兽,双眼泛红,在与无形的枷锁争斗。 「如果你在安安出嫁前向我求她,如果当时你危在旦夕命悬一线,或许你们可以完好无损地隐姓埋名,但现在她是寿王妃,为父不得不出此下策。」郭伯言眼睛盯着儿子,慢慢打开另一个匣子,取出一张帖子,上面写的是长子的生辰八字。 「倘若你舍不得容貌,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叫你祖母白发送黑发人,那就彻底死了那份心,年前定下婚事,早日大婚。」将生辰八字递到长子面前,郭伯言声音严厉地道,「这两条路,今晚你选一条,选了,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郭骁仰头,眸中翻江倒海,毫不掩饰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怨恨。 郭伯言不为所动,只道:「你真能为了安安抛下国公府,就别怪为父为了国公府舍弃你。」 郭骁狰狞地与眼前的父亲对视,白皙脸庞早已涨红,额头青筋暴露,因为父亲给他的两条路,都是死路。他毁了容貌,她绝无可能将心交给一个丑陋可怖的男人,他不毁容貌,有父亲严加防备,他再无机会出手。 早知如此,他受伤那日,就不该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 年轻儿子的神色比门外的风雪还叫人心寒,但郭伯言山岳般坐在儿子面前,耐心地等待着,然后亲眼看着儿子脸庞逐渐恢复苍白,看着儿子缓缓放下匕首,接过了那张生辰八字。一切都如他所料,郭伯言却生不出任何欣慰,只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座山,无比沉重。 他端起两樽酒,一樽递给儿子,疲惫道:「这第三樽,敬我儿即将大喜。」 如果儿子选择毁容那条路,现在他敬的,便是两人二十一年的父子情。 郭骁没有接那樽酒,攥紧生辰八字,郭骁苦笑着道:「父亲,儿子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郭伯言盯紧儿子,道:「你说。」 郭骁松开那皱巴巴的生辰八字,僵硬半晌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垂着眼帘,声音沧桑:「儿子娶不了真正想娶的人,但也不想随随便便娶一个,表妹这么多年都痴心于我,我想求皇上赐婚。」 外甥女端慧公主? 郭伯言本能地皱眉。端慧公主被皇上、淑妃养得刁蛮任性,绝不是好儿媳人选,嫁过来恐怕会找妻子的麻烦,唯一适合儿子的地方,是端慧公主脾性强硬,绝对能管住儿子,别说嫁出去的安安,便是身边的丫鬟,儿子恐怕都没机会偷。 犹豫之际,郭伯言想到了管事的回禀,说今日端慧公主跑到颐和轩探望儿子,不顾下人在场,直接扑到了儿子怀里,哭了一通。儿子的心已经给了安安,别的女人想要夺回,必须付出更多,首先就要有颗同样的痴心。 第26章 郭伯言隐约看到了一丝希望,妻子是个聪明人,有他与太夫人撑腰,应付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只要端慧公主能叫儿子迷途知返,便是有些小毛病,他也不介意了。 「端慧是你表妹,你若娶她,便要一心一意待她,否则无法向你姑母交代。」郭伯言肃容道。 郭骁发出一声嗤笑,抬眼看父亲:「父亲不信我?用不用我再发一次誓?」 郭伯言脸色大变,上次儿子发誓要万箭穿心,誓言说到一半被他打断,最后违誓应验,一箭穿透胸口。这次,郭伯言宁可儿子继续说谎骗他,也不敢拿儿子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去赌。 五味杂陈,郭伯言扶起儿子,拍拍儿子肩膀,最终摇摇头,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声悠长叹息。 宴席散后, 宋嘉宁歇了半个时辰的晌,然后就去沐浴了。 这一个月月子,宋嘉宁身上好歹擦拭过, 头发却一次都没洗, 宋嘉宁自己都能闻到点味儿,真难为王爷能忍受与她同床睡觉。冬日天冷,宋嘉宁特意挑了后半晌沐浴, 免得晚上洗完还得晾头发, 耽误功夫。 「王妃生完小郡主,身上好像更嫩了,跟小郡主似的。」双儿一边伺候主子搓澡一边道,看着主子细嫩嫩稍微用点劲儿就能搓红的冰肌雪肤, 又羡慕又感慨地道。 宋嘉宁低头瞅瞅,脑海里却浮现王爷凝视她的眼神,像欣赏字画, 正经地叫她都不好意思害羞, 然后又因为那份正经而沾沾自喜, 觉得自己长得确实好,不然王爷怎么会看得那么认真呢? 六儿在后面帮她洗发,九儿随时往浴桶里添热水, 屋里预备了两个大浴桶, 这边彻底洗干净了,宋嘉宁披着毯子快步挪到漂着慢慢一层玫瑰干花的另一只浴桶中,闭上眼睛, 惬意地享受久违的轻松,全身肌肤好像都在舒服地欢叫。 泡了一刻钟,宋嘉宁恋恋不舍地跨了出来,双儿、六儿立即用厚厚的巾子裹住她,轻轻地擦拭。宋嘉宁孩子似的被两个丫鬟揉揉捏捏,对面九儿抱着她的衣裳嘿嘿笑,宋嘉宁脸红红的,竟一点都不觉得冷。 穿上暖呼呼的中衣,外面再套一件妃红夹袄,等头发也烘得差不多干了,外面天色也暗了。走向内室的路上,想象一会儿王爷看她的眼神,宋嘉宁恍惚回到了刚嫁过来那日,光是一个要与王爷单独相处的念头,都觉得紧张。 然而当她微红着脸绕过屏风,却见寿王抱着女儿坐在床头,大手握着女儿一只小手,看得全神贯注的,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瞥,仿佛不知道她来了似的。宋嘉宁有一点点失望,转念一想,她刚刚沐浴,免不得想入非非,王爷在这儿哄女儿,没那种念头才是正常。 释然了,宋嘉宁坐到自己的男人身边,低头,就见女儿微微咧着小嘴儿,好像笑了似的。 「昭昭,想娘了没?」宋嘉宁轻轻握住女儿穿着袜子的小脚丫,柔声道。 昭昭眼睛一眨,朝娘亲这边望来。 女儿认得自己的声音,宋嘉宁笑,赵恒顺从女儿的心意,将女儿交给王妃。宋嘉宁抱着小小的女儿,也忘了那些旖旎,捏起女儿胸前的金镶玉长命锁晃了晃,她抬头对丈夫道:「这是我娘送的,昭昭最喜欢。」 她杏眼明亮,如在水中润过的珍珠,赵恒笑了笑,问:「何以见得?」女儿又不会说话。 宋嘉宁炫耀般地褪下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把女儿放到床上,再拾起女儿胸口的长命锁,两个都举到女儿面前。昭昭转转酷似娘亲的杏眼,很快就只盯着娘亲左手的长命锁了,那小眼神,就像当年她娘站在柿子树下,盯着树梢最大的那颗柿子时一样。 宋嘉宁一心逗女儿,赵恒看着温柔娇美的妻子,却记起了几年前的事。 他的这位王妃,或许有事情瞒着他,但赵恒从不怀疑她的品性,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正的她,天真的时候像个孩子,乖巧的时候叫人想将她护在身后,妩媚的时候,也让人恨不得永远埋在她那儿…… 「摆饭。」目光扫过她修长的脖颈,赵恒低声道。 宋嘉宁晌午没怎么吃,确实饿了,笑着吩咐丫鬟们。 饭后乳母要抱女儿去耳房,窗外鹅毛大雪纷纷降落,宋嘉宁担心乳母走路不稳,披上斗篷要跟着。赵恒陪她一块儿去,路上见她始终盯着乳母,赵恒看看乳母怀里的襁褓,忽的抬头,望向国公府的方向。 郭骁到底想做什么,是暗地里觊觎她,亦或是准备付诸于行动,其实都不重要,重要是他这个寿王有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王妃,护住他刚刚出生的小郡主。从前赵恒不想争,只想当做个清闲王爷,那日王妃在后院生孩子,赵恒一个人坐在书房,一开始愤怒郭骁的挑衅,愤怒她的欺瞒,心情如波涛起伏,直到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赵恒才再次心如止水,立即去后院看他的王妃。 以前他独来独往,唯一需要记挂的是兄长,现在他是她的丈夫,是女儿的父王,外人来挑衅,他在外面解决,王府里面,他要她们娘俩安稳度日,一世无忧。 「不早了,王爷王妃快回去吧。」到了耳房门前,乳母恭敬劝道。 宋嘉宁瞅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点点头,看着乳母稳稳当当地跨进门,这才往回走。走了没几步,腰上突然多了一条结实手臂,双腿陡然凌空,宋嘉宁震惊地往上看,就着廊檐下的红灯笼,看到自家王爷俊美如仙的脸。 第27章 「王爷。」宋嘉宁小声唤道。 赵恒看她一眼,继续大步向前。 宋嘉宁抱着手炉,娇娇地靠到他怀里,好像没过多久,人就被他抱进了内室的拔步床。宋嘉宁睁开眼睛,及时将手中的暖炉放到橱柜上,几乎暖炉刚脱手,男人身子忽的一矮,迫不及待地将她放到了床上。 宋嘉宁心砰砰跳,杏眼迷离地望着他,他来脱她的衣裳,宋嘉宁忍不住也拽住他腰带拉扯。十个月,整整十个月宋嘉宁都没有感受过王爷的热情了,她渴望他从高高在上的神仙变成一个普通的强壮男人,渴望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占有,渴望这个寡言少语的王爷,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他对她的喜欢。 她的主动更刺激了赵恒,两人的衣衫尚未褪尽,他便抱住她腿,急不可耐地往里冲。 「王爷,等等……」好久没这样了,宋嘉宁受不住,小手抓住他肩膀,吸着气求他。 赵恒低头,看她雾蒙蒙的杏眼,看她红扑扑的脸颊,看她湿润的红唇。看着看着,赵恒猛地俯身,堵住了她的嘴儿。宋嘉宁本能地抱住他脖子,忘情地与他纠缠,亲着亲着,他一个用力完全送了过来,险些要了她的命。 可宋嘉宁好喜欢,喜欢到短暂的不适后马上放松了下来,不管他如何兴风作浪,她都牢牢地圈着他脖子,或是哭或是求,口中一声声喊的是王爷,心里满满装着的也是她的王爷。两辈子,只有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宋嘉宁才体会了什么叫真正的快活。 他把她放在心里,他给她名分,更重要的,他还给了她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这样的王爷,无论是不是皇上,宋嘉宁都不在乎的。 快三更天了, 双儿捧着手炉靠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眼睛闭着看似睡觉,可听着内室传出来的王妃的叫声,她哪能睡得着啊, 心不受控制地随着王妃的叫声起起落落,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心里有个地方好像也空了, 需要什么来填似的。 双儿换个方向靠着,默默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还真怀念王妃怀孕的时候,入夜便睡,不用她们伺候什么。上个月王妃刚出满月, 两个主子简单了弄了一回,不知怎么回事,接下来一个月都很平静。双儿听人说过,说女人生完孩子后底下会变松,之前她还替王妃担心不被王爷喜欢了呢, 如今…… 从一更天到现在…… 双儿打个哈欠, 再也不怀疑王爷对王妃的宠爱了, 只盼着主子们早点完事,她该伺候的伺候了, 好安心睡觉。 内室,宋嘉宁趴在枕头上,而枕面已经被她脸上的汗水濡潮, 王爷终于不动了,宋嘉宁也如被冲上岸的残花,经过湖面上的大风大浪,如今一丝力气也无。她闭着眼睛,体内还涌动着风浪的余波,身体疲惫,精神却意外的好。 上个月她空有一颗陪王爷整整一晚的心,然而真的动起来,却不太舒服,忍都忍不了,王爷体贴她,硬是半途而废,翌日请了郎中,才知道她还没彻底恢复,需要再养半个月。王爷索性又等了一个月,今晚,两人小心翼翼地开始,最后都疯了,像久旱的庄稼地终于等来了雨水甘霖。 他趴了下来,轻轻地亲她肩头,宋嘉宁歪过脑袋,他体贴地帮她拨开挡住她脸的发丝。宋嘉宁睁开眼睛,帐内一片明亮,想起他特意嘱咐双儿她们不必吹灯,为的就是能看清她,宋嘉宁心底便又窜起一道痒。 他亲完她肩头开始往上移,宋嘉宁看着他泛红的俊脸缓缓靠近,目光相对,最终还是她先羞涩闭上,只微微张开嘴儿,迎接他的吻。不过连续来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漫长,赵恒暂且是没有再兴风浪的力气了,翻身下来,将她搂到怀里。 两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赵恒眼底也渐渐恢复了清明,握着她手放在自己胸口,低声道:「明早进宫,让父皇,看看昭昭。」其实满月过后就该抱女儿进宫的,但寒冬时节,赵恒担心女儿冷着,向父皇请示过后,特意推迟了一个月。 宋嘉宁早有准备,但想到明日是女儿第一次进宫见皇上,她还是有点小紧张,撑着胳膊爬起来,看着平躺的男人道:「听说二嫂带康姐儿进宫,父皇抱一次哭一次,后来就不抱了,为此贵妃娘娘都不喜欢康姐儿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怕女儿也哭,被皇祖父厌弃。 「认生。」赵恒猜测道,说完捏捏她手,想到自家白白胖胖的漂亮小丫头,声音都温和了几分:「昭昭不怕。」满月宴上,那么多人围在旁边,女儿一次都没哭。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宋嘉宁低头偷笑,没告诉他自家女儿现在还没认人呢,又谈何认生。 一夜好眠,翌日赵恒亲自抱着女儿,宋嘉宁披着斗篷跟在旁边,一家三口进宫去了。年关将近,朝廷官员也放了假,宣德帝一年到头就此时空闲些,知道老三一家要过来,宣德帝陪李皇后用过早饭后干脆就在中宫待着,与李皇后下棋。 李皇后是个才女,尤擅棋、画,宣德帝同样棋艺精湛,夫妻俩谁都不用让谁,对弈起来酣畅淋漓。宋嘉宁他们过来时,帝后刚结束一局,宣德帝故意放了一点水,让李皇后赢了,李皇后只当不知,笑着跟宣德帝要赏,要新鲜的。 这些年宣德帝赏过太多东西给他的小皇后,一时还真想不到该赏什么。 「你不好糊弄,朕先赏朕的小孙女。」听说老三一家到了,宣德帝打趣地道。 第28章 李皇后嗔他一眼,视线移向了暖阁门口。 「父皇、母后。」赵恒抱着女儿,领着妻子进来,言简意赅地行礼。 宣德帝点点头,不禁打量眼前的儿子儿媳妇。他的四个儿子都成家了,儿媳妇们,姿色都不错,老大媳妇规规矩矩,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连生两个皇孙,有功。老二媳妇有点特别,特别地没用,连丈夫都哄不住,进宫了还故作大方,看着宣德帝都觉得晦气。老四媳妇非常特别,好舞刀弄棒,但身上少了女人味儿。只有老三媳妇,虽然出身最不好,但长得圆润乖巧,小鸟依人地站在老三身边,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怪不得能让他不近女色的老三动了心。 「皇上,我瞧着,寿王好像胖了点,您说是不是?」李皇后瞅瞅小两口,轻笑道。 宣德帝再次看向老三,没看出胖瘦差别,但老三气色确实更好了,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度也不同了。成亲前的老三,如尚未雕琢的美玉,清雅中透着一股青涩疏离,拒人千里,当了父亲的老三,那股淡淡的冷渐渐消失了,变成了雍容的皇子贵气。 为何会有这种变化?当然是娶对了王妃,小两口日子过得好,老三身上的人气便越来越足。 「给朕抱抱昭昭。」知道儿子过得好,宣德帝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朝儿子招手。 赵恒遂抱着女儿上前,送到父皇手上。 宣德帝抱孩子还是很熟练的,接过襁褓,就见里面躺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娃,小丫头坐了一路马车,睡着了,睫毛密密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肉嘟嘟的脸蛋一看就随了她娘,那叫一个嫩,宣德帝情不自禁伸手,轻轻点了点小孙女。 谁料刚点了两下,小丫头突然动了动脑袋,眼睛还没长开,嘴巴先张大了,张得圆圆的打了一个大哈欠。宣德帝惊讶地忘了动作,然后就见小丫头闭上嘴巴,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杏眼,又圆又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宣德帝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他的端慧公主也很漂亮,但公主出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是他唯一的公主。到了孙辈,宣德帝因为北伐的事委屈了老二家的康姐儿,后来宣德帝试图补偿,结果大孙女不知为何总是哭,将他的补偿之心哭淡了。 有大孙女对比,越发显得小孙女乖巧讨人喜欢。 「为何叫昭昭?」宣德帝不自觉地晃了晃小孙女,颇感兴趣地问老三。老大家的两个孙子是他给起的名,康姐儿也是吴贵妃哄他取的,轮到小孙女,宣德帝提前想了一双名字,儿女都有,未料儿子自己取了,寓意确实不错。 「日出而生。」赵恒看着襁褓里的女儿道。 宣德帝点点头。 「皇上,给我抱抱吧。」李皇后眼馋地道。 宣德帝看她一眼,将小孙女递了过去。李皇后抱住昭昭,低头看,目光温柔似水,虽然没怎么夸,只简单地夸漂亮,但眼角眉梢都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宣德帝看在眼里,想到才过完一年忌日不久的小五,想到那晚李皇后是在他怀里哭着睡着的,宣德帝默默垂下眼帘,不忍心再看。 两刻钟后,赵恒、宋嘉宁抱着女儿,以及帝后的厚赏,回王府去了。 当天晌午,李皇后没怎么用饭,宣德帝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早亡的儿子,便也没有劝,这种伤痛,什么劝慰都不管用,只能李皇后自己想通。宣德帝心疼他的小皇后,但他相信她很快就会走出来,毕竟儿子刚没了时,那般挖心的痛都挺过来了。 但这次宣德帝失算了,李皇后连续多日食欲不振,病来如山倒,竟病得卧床不起,人明显地消瘦了下去。宣德帝喊来御医诊脉,御医叹息着说皇后得的是郁结之症,心病还需心药医。宣德帝又怜惜又无奈,打发太医后,他坐在床边,握着李皇后的手叹道:「你这样,叫朕如何放心治理江山?」 李皇后只是默默地落泪。 「皇上,几位王妃来探望娘娘了。」 宣德帝颔首,旁若无人地帮李皇后擦了泪,最后看她一眼,起身走了。走出外殿,看到四个儿媳妇并肩而立,大儿媳手里牵着他的长孙升哥儿。 「皇祖父。」升哥儿甜甜地唤道。 宣德帝笑了笑,摸摸孙子脑顶,心情复杂地离去。 在崇政殿待了半日,天色暗了,宣德帝再次回了中宫,走进内室,竟见他的小皇后靠在床头做针线呢,刚刚开始,但也能看出来是件小儿衣裳。宣德帝意外地走过去,李皇后看到他,浅浅一笑,笑容虚弱,眼中却恢复了精气神。 宣德帝松了口气,坐到她旁边,疑道:「你还病着,不好好休息,动什么针线?」 李皇后看看手里,柔柔笑道:「要过年了,我给升哥儿做件衣裳,他还小,费不了多少功夫。」 宣德帝一听就懂了,他的小皇后,怕是把对儿子的感情寄托在孙子身上了。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大概一刻钟后,担心李皇后累到,这才叫宫女收走针线。晚上宣德帝留宿中宫,夜深人静,忽然听到身边的女人梦呓,宣德帝侧身,凝神分辨。 「升哥儿……来吃糖……」 做梦都在想着孙子。 梦呓很快消失,李皇后睡沉了,宣德帝却迟迟难眠。 又是新的一年,上元节过后,第一次早朝,处理完江山大事,宣德帝颁布了一道圣旨,称诸皇子出府后他屡觉空寂,即日起命皇长孙进宫,他亲自抚育,每月旬假日,皇长孙可归楚王府,以在楚王夫妻面前尽孝。 第29章 父母辈还在世的情况下, 祖父祖母辈的要养孙子孙女, 这种事情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譬如父亲无能, 祖父对孙辈寄予厚望,或是母亲德容有亏身体病弱,祖父祖母接管孙子孙女的教养便通情达理。 可是今日, 要养孙子的是宣德帝,是大周的帝王, 楚王夫妻活得好好的,身体康健,皇上突然要将皇长孙召进宫中亲自抚育, 其中深意便耐人寻味了。文武大臣们的视线,陆续落到了皇叔秦王、大皇子楚王、二皇子睿王身上。 秦王神色如常,老老实实的,微微惊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睿王也在笑, 强颜欢笑, 酷似宣德帝的俊脸都有点白了。睿王确实不高兴, 他也找不到高兴的理由,从他记事起, 父皇就偏爱大哥,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大哥,他们兄弟年纪相当, 学骑马的时候,父皇亲自教大哥,却把他丢给马师傅。现在父皇竟然要把升哥儿接进宫,就差下旨封大哥为太子了!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嫉妒与不平,睿王侧目看向对面的兄长。 楚王原本只是微黑的肤色,这会儿却变成了大红脸,宛如喝醉了酒一样,整张脸连脖子都是红的,虎眸不甘不解地瞪着龙椅上的男人,双拳紧握嘴唇颤动,那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住的愤懑神情。宣德帝知道老大要说什么,趁老大失控之前,朝王恩递了个眼色。 王恩心领神会,扬声道:「退朝……」 文武百官行礼告退,秦王、睿王、恭王也走了,只有楚王、寿王这对儿嫡亲兄弟留了下来。 「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身后的朱红殿门刚刚关上,楚王便大步走到龙椅正下方,气冲冲地问了出来,仰头朝宣德帝抱怨:「升哥儿还小,父皇真想教导他,等升哥儿六七岁了,儿臣再送他进宫读书,晚上接他回王府,也省着他年纪小想家。」 赵恒眉头微松,大哥还算理智,知道讲道理,若张口就直接拒绝父皇,那便难收场了。 长子口气冲,眼里也有怨气,宣德帝能理解,若长子高高兴兴地把升哥儿送给他,宣德帝反而无法安心。说来也是自相矛盾,他既满意长子的感情用事,又希望长子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他接孙子进宫,虽然是为了让皇后有个伴,但他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对长子的赏赐?赏长子一颗定心丸,赏长子他费尽心思坐稳的江山。 有些话只能暗示,不能明着说出来,看眼因为担心兄长留下来的老三,宣德帝摸摸胡子,皱眉对长子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三岁到七岁正是一个孩子脾气养成关键时期。朕为何要养升哥儿,就是因为你这个父亲冲动暴躁,升哥儿是你的长子,更是朕的长孙,怎么,朕想抚养朕的长孙,还需要你同意不成?」 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老子永远都可以管教儿子,这是放之四海都必须遵守的道理,谁敢违逆老子,那便是不孝,楚王再敢直言,也不敢说父皇没资格替他管教儿子。话被堵住了,楚王看向对面的弟弟,赵恒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作为一个弟弟,赵恒并不希望兄长被剥夺教养侄子的权利,但赵恒同样清楚,既然父皇当朝下了旨意,那这件事便绝无可能再更改,与其白白触怒父皇,不如顺了父皇的意思,避免父子关系变僵。 楚王又何尝不知道龙椅上父皇专断的脾气?可他舍不得,自己舍不得,也替冯筝舍不得。他是男人,他有差事,本来白天也看不到儿子们,升哥儿真进宫了,他人在宫中,父子不愁没有见面的机会,但冯筝就只能每个月见三次,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真把儿子送进宫,冯筝还不得哭死? 道理上讲不通,楚王忽的撩起衣摆跪了下去,恳切地求道:「父皇,儿臣知道您是好意,可升哥儿太小了,看不到他娘他肯定要哭,兴许还会以为爹娘不要他了,儿臣……不忍。」说到最后,想象冯筝与儿子分别的情形,楚王眼睛发酸,扭头看向一侧。 「求父皇,体恤。」赵恒也跪了下去。 两个儿子跪在那儿,一个是为了父子情,一个是为了手足情,宣德帝一点都不生气,但还是故作怒容道:「朕的孙子,朕自会教他道理,堂堂皇长孙,岂能因为妇人之仁耽误了教养?朕意已决,你们回去吧,明早接升哥儿进宫。」 言罢离开龙椅,拂袖而去。 楚王起身就要去追,被赵恒半路拦住,楚王抓住弟弟胳膊往一旁扯,本以为文弱的弟弟必然扛不住他的力气,未料弟弟竟然纹丝不动。楚王吃了一惊,本能地捏了捏弟弟手臂,这才发现弟弟只是看着清瘦,胳膊上竟然暗藏内劲儿,坚硬如铁。 「让开。」短暂的意外后,楚王心思又回到了老子要抢他儿子这件事上。 「大哥,你再纠缠,父皇必然,提及嫂子。」赵恒反抓住兄长手臂,低声提醒道。他能猜到兄长最顾忌的是嫂子,父皇肯定也能猜出来,届时父皇不会怪兄长,只会怪嫂子哭哭啼啼地怂恿兄长要回儿子。 楚王脸色大变,突地记起父皇曾想送他几个美人,劝诫他别专宠一个女人。父皇本就不满冯筝占了他的全部宠爱,若他继续与父皇对着干,父皇送女人他可以不碰,但父皇若为此指责冯筝,冯筝肯定要担惊受怕…… 看出兄长想通了,赵恒拍拍兄长肩膀,示意兄长随他离开大殿。 楚王急着回王府知会并安抚妻子,走得飞快,赵恒目送兄长疾步远去,然后一步一步拾级而下。上元节刚过,京城依旧严寒,偌大的皇宫似乎要更冷一些,北风一阵又一阵地从下方吹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赵恒面无表情,一直走完最后一阶,他才侧身回望。 第30章 他身后,是帝王早朝议事的巍峨宫殿,大殿内的龙椅,象征着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赵恒盯着大殿高高的檐角,脑海里接连浮现父皇端坐在龙椅上的威严仪容,浮现兄长下跪恳求的卑微身影,浮现侄子升哥儿无忧无虑的小脸儿,最后变成郭骁身穿马军都虞候的飒爽英姿,变成王妃单纯依赖的杏眼。 对付郭骁,王爷的身份已经足够,可贵为王爷,依然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赵恒仰头,头顶是湛湛蓝天,纵目远眺,看不到尽头,相比起来,触手可及的,是…… 闭上眼睛,赵恒心底最后一丝不平,随着北风一起飞走了。 楚王一路疾驰回了自己的王府。 后院,冯筝正在哄孩子, 怀里抱着三个多月大的成哥儿, 旁边坐着过完年虚四岁的升哥儿。升哥儿刚刚陪弟弟玩了一会儿,现在在玩九连环, 低着脑袋, 显得脸蛋胖乎乎的,小嘴儿嘟着,胖手指不停地拨来拨去,认真极了。 冯筝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去年腊月初, 她想明白了, 进宫给李皇后递了信儿, 然后过了半个月,李皇后就病了。冯筝以为李皇后会在病中求皇上将升哥儿召进宫, 结果宫里迟迟没有消息, 而李皇后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李皇后到底准备何时开口, 还是,她觉得开口太难,临时放弃了? 冯筝希望是后者, 如果李皇后自己放弃,就算不得他们得罪李皇后,以后王爷出了什么事,至少李皇后不会落井下石,她也会努力劝服王爷改改脾气。以前只他们夫妻俩,王爷再闹腾, 大不了她陪着王爷一块儿受罚,但现在…… 「娘,你看!」却是升哥儿成功解开第三个环,高兴地朝娘亲炫耀。 「升哥儿真聪明。」冯筝笑着夸道。 升哥儿咧开小嘴儿,然后低头,朝娘亲怀里的弟弟晃晃九连环,意思是让弟弟也看看。金环相碰发出叮叮的响声,成哥儿不错眼珠地盯着哥哥的九连环,突然伸出小手,也要玩。升哥儿毫不犹豫地将九连环塞到弟弟手里,成哥儿嘿嘿笑,两手抓着九连环就要往嘴里送。 「不能吃!」升哥儿急着阻拦。 冯筝笑着看,就在此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丫鬟们行礼的声音,王爷回来了。心仿佛突然被什么紧紧攥住,冯筝脸一下子就白了,下意识地将成哥儿放到榻上,想抱抱长子,可是升哥儿不知道娘亲的心,扭头转到弟弟旁边,继续哄弟弟,背对娘亲坐着。 冯筝只能摸摸儿子的小肩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冯筝迅速掐掐面颊,疼后是一股股热,只有这样,她脸才能红起来,才能不让王爷起疑,至于王爷为何早早回来……冯筝扭头看向门口,却听那急切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后,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会儿人才进来。冯筝及时露出惊喜的笑容,问道:「王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她穿了一条藕荷色的褙子,面带浅笑坐在两个孩子身边,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楚王心虚,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移向长子,升哥儿刚反应过来父王提前回家了,立即丢下还不会爬的弟弟,高兴地往榻前前跑:「父王!」 楚王一把抱住自己的长子,过了一年,长子四岁了,楚王早记不清自己抱过儿子多少次,但他知道,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了今日。小小的男娃,他原打算长子过了今年的生辰再开始启蒙,可父皇这一道旨意,长子一下子就被迫长大了。 楚王很难受,心里难受,他算什么父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留在身边。 可他没办法,谁让他也是旁人的儿子?老子抢他女人,他能争,老子要孙子,他没有道理不给。 冯筝一看丈夫的神情,就明白她心头一直悬着的那把剑终于掉下来了,说不出为什么,她竟然松了口气。从去年李皇后开口跟她商量,已经整整七十六日了,这七十六天,她无时无刻不绷着心,舍不得儿子,一会儿觉得给了吧,一会儿又试图再想想办法留下儿子,还要小心翼翼控制情绪,不敢让丈夫发觉。 这两个多月,冯筝没有一晚睡得安稳,做梦都是李皇后或各种妖魔鬼怪跟她抢儿子,是儿子进宫后出了什么意外。现在好了,她的升哥儿必须进宫了,她不用再左右为难,她只需要哭,只需要不舍就行了。 但她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哭的理由。 心里早已开始下雨,冯筝脸上天衣无缝,催促地问丈夫:「王爷?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楚王抬头,对上妻子疑惑茫然的眼神,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在身侧握拳,手背上青筋暴露,良久才艰难道:「早朝,父皇下旨,要升哥儿进宫,他亲自抚育。」 冯筝愣住,皇上亲自抚育? 意外过后,冯筝马上就转过来了,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照顾小孙子,还不是要交给李皇后代为抚养?到了这时候,冯筝对李皇后的话再无任何怀疑,那么年轻的一个小皇后,只比她大三四岁的人,只是病了一场,便能哄皇上当朝下旨,还是以皇上自己的名义,这样的宠爱,吴贵妃、惠妃,便是加上淑妃,也是比不过去的。 冯筝笑了,李皇后能轻易左右皇上,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啊,将来丈夫闯了祸,宫里就多个人替丈夫说话了。 楚王就看见自己的王妃笑了,一边笑一边哭,那双清澈的眸子像变成了两汪泉水,接连不断地往外涌泪。楚王心痛如刀绞,刚要去安抚妻子,去向妻子赔罪他的无能,怀里突然传来一声震天的哭嚎:「我不进宫……」 第31章 升哥儿还小,父母说话,很多他都听不懂,但他听得懂「进宫抚育」是什么意思,就像婶母要他住在她身边一样,皇祖父也要他进宫了。升哥儿不想去,他哪都不想去,就想住在自己家里,天天都待在娘亲身边! 「娘,我不进宫!」推开要送他进宫的坏父王,升哥儿哭着扑到娘亲怀里,紧紧地抱住,好像要重新钻回娘亲肚子里似的,这样就没人可以抢他了。冯筝搂住哭声震天的儿子,低头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膀,终于可以将憋了两个多月的所有苦所有酸都哭出来了。 娘俩一个嚎啕大哭,一个泣不成声,楚王仰头,却迟了一步,两边都有东西滚落。楚王胡乱抹了一把,抱起被娘亲哥哥带哭的成哥儿,去耳房亲自哄儿子。但人在耳房,还能听见长子的哭声,每一声都像刀子插在他心上。 那哭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两刻钟,才彻底消了下去。 楚王知道,妻子肯定在哄升哥儿,她一直都会哄孩子,儿子听她的,不管多大的委屈,坐在娘亲怀里听娘亲温温柔柔地说几句,儿子就不哭了。现在她在跟儿子说什么?楚王怔怔地望着窗,第一次,没有因为她会哄儿子而欣慰,他冲动地希望她哄不好,希望儿子一直哭,到了皇祖父面前也哭,哭得皇祖父厌烦他了,不要…… 念头刚起,楚王心头一震,垂眸看怀里被乳母哄着的小儿子。父皇喜欢孙子,现在就他有俩儿子,不要大的,多半也会要小的,升哥儿好歹记住爹娘的好了,知道爹娘才是最亲的人,若是换成才三个多月大的成哥儿…… 楚王闭上眼睛,认了。 上房,升哥儿眼睛哭成了核桃,冯筝没比儿子好到哪去,只不过她早就有了准备,狠狠哭了一通,怨苦淡了,理智就回来了。圣旨已下,哭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给儿子讲道理。握住儿子的小手亲了亲,冯筝一边抱着儿子轻轻晃,一边柔声道:「升哥儿,你父王有你有弟弟,二叔三叔都有女儿了,就皇祖父身边没有可爱的小孩子,是不是?」 升哥儿眨眨眼睛,提醒娘亲道:「四叔也没有。」 冯筝笑:「所以四叔也喜欢你啊,也想抱你去他们家。」 升哥儿不高兴去,重新钻到娘亲怀里。 冯筝忍着不舍,继续道:「皇祖父有四个儿子,现在四个儿子都不跟他住,皇祖父身边没有儿孙孝敬,就没有胃口吃饭,吃不好饭就容易生病,升哥儿愿意皇祖父生病吗?」 升哥儿立即摇头,他喜欢皇祖父,如果皇祖父不抢他,他就更喜欢了。 「只要升哥儿进宫跟皇祖父住,皇祖父就不会生病了。」冯筝亲亲儿子哭肿的眼睛,轻声道,「进了宫,升哥儿乖乖听皇祖父的话,你听话了,皇祖父就让你十天回家一次,到时候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酱肘子,一整个都给你,不让你父王抢。」 升哥儿眼睛一亮,他喜欢吃肘子,可是每次吃一点娘亲就不让他吃了,剩下的都被父王抢了。 「娘也会带弟弟进宫看你,让你跟弟弟一起玩。」冯筝笑道,趁亲儿子脑顶的功夫,偷偷抹泪。 「还有妹妹!」升哥儿紧张地道,他也喜欢三叔家的昭昭妹妹。 冯筝连连点头:「升哥儿不让皇祖父生病,就是立了大功,比你父王带兵打仗还大的功劳,升哥儿才四岁就这么厉害了,弟弟妹妹都会更喜欢你的。」 升哥儿望着娘亲,想象弟弟妹妹一块儿羡慕他的样子,就越来越期待进宫陪皇祖父了。 儿子小,好哄,进了宫,李皇后肯定有更多的办法哄儿子开心,冯筝抱紧儿子,什么前程都不在乎,只求儿子在宫里过得开心,只求儿子无病无灾,只求,儿子能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别忘了她这个娘。 当晚,升哥儿跟父王娘亲一块儿睡的,陪父王玩累了,男娃靠在娘亲怀里,甜甜睡去。 「对不起。」楚王从后面抱住妻子,哑声道,「是我没用。」 冯筝怎么会怪丈夫?她只求丈夫永远蒙在鼓里,永远别知道李皇后是在她示意后才「病」的。 夫妻俩一个因为隐瞒感到自责,一个因为不能帮她留住儿子愧疚,虽有对儿子的不舍,彼此的感情却没有受到影响。其他三座王府就不一样了,四皇子恭王府,恭王与王妃李木兰依然互相嫌弃,但被早朝的事情刺激,恭王突然也想要一个儿子,不求父皇抚育,只是不想输给任何一位兄长,可惜他想要儿子,李木兰却不想生,反而嫌弃恭王这晚居然冲动了两次,害她多洗了一次澡。 睿王府,睿王再次跨进王妃正院,他想要儿子,睿王妃也想要,夫妻俩罕见地和谐了一次。 寿王府,夜深人静,宋嘉宁一边替嫂子冯筝难受,一边为自己担心,靠在自家男人怀里,忐忑道:「父皇,好像很喜欢昭昭……」女儿长得那么漂亮,回想宣德帝抱着女儿爱不释手的样子,宋嘉宁害怕哪天宣德帝也下旨抢她的昭昭。 小王妃又傻又可爱,赵恒无语,最后安抚地摸摸她头:「不会,放心。」 父皇没那么闲,真正要养升哥儿的,是只长他一岁的李皇后。 想到李皇后,赵恒目光转冷。 升哥儿正月十七进的宫, 住了两晚,十九傍晚就被楚王接回家了,在家过了一个旬假,二十一再抱进宫。二十四这日, 冯筝抱着成哥儿来寿王府做客, 约宋嘉宁明日一块儿进宫给李皇后请安, 宋嘉宁知道她是想升哥儿了,痛快应下。 第32章 傍晚赵恒回来, 宋嘉宁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解释道:「升哥儿进宫前,特意央嫂子带弟弟妹妹去宫里看他, 今日嫂子与我商量明日进宫, 我答应了。」说着坐到男人旁边,有点忐忑地看着他,担心王爷不满她的自作主张。 赵恒正在逗女儿,三个月的小丫头, 身子比刚出生时大了好几圈,已经十多斤重了,抱着终于有了份量。女儿也开始认人了, 刚刚赵恒才走到床边, 小丫头大眼睛骨碌碌转过来, 看到父王就咧嘴笑, 高兴地抱手踢腿。 听到王妃的话,赵恒继续给女儿攥着手,看宋嘉宁一眼, 见她居然为了这种小事而紧张,赵恒便点点头。升哥儿是他的侄子,她带女儿进宫能让侄子高兴,他为何要反对?不过赵恒也很满意她事无巨细都向他禀报,一是喜欢听她轻声细语地说话,二来他偶尔也想问她些事,她主动说了,他就不用再字字斟酌。 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手指突然被女儿拽到嘴边含住了,赵恒低头,看着女儿酷似她的贪吃小模样,笑了,举高女儿亲了亲。昭昭最喜欢父王娘亲亲她了,乖乖地等着,父王亲完,她就开心地笑。 赵恒在翰林院当差,每日早出晚归,晚饭前他几乎女儿不离手,抓紧时间稀罕女儿。到了晚饭后,夫妻俩一块儿逗逗女儿,等乳母抱走小郡主,赵恒的心便完全集中在了妻子身上,压着她恣意爱怜。生完女儿,宋嘉宁应付他到底比刚成亲的时候轻松了些,能陪他的时间更长,能承受的姿势也更多了。 若说唯一的遗憾…… 事毕,趴在他急促起伏的胸口,想到方才漫长的沉默,宋嘉宁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是王爷愿意说些亲密的话该多好,他什么都不说,半个多时辰就她一个人呜呜地哭叫,怪不好意思的,虽然他不说话就已经弄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第二天宋嘉宁睡醒,王爷早就进宫去了。 宋嘉宁并不着急起来,让乳母抱女儿过来,她先喂了一顿,女儿吃饱了,她才洗漱用早饭,然后抱着女儿上了马车。寿王府在外城,离皇城比较远,宋嘉宁顺路去楚王府与冯筝汇合,妯娌俩再一块儿进宫。 两辆马车先后停在宫门前,跟车的乳母挑开车帘,先接小郡主下车,宋嘉宁看着乳母抱稳了,她才探出马车,一转身,忽见有道高大的身影正从宫里往外走来。宋嘉宁抬头望去,视线在那张熟悉的冷峻脸庞转了一圈,便立即垂眸,心中暗生郁闷。 怎么这么巧,又撞见他了? 下了车,宋嘉宁与冯筝汇合,她们俩走在前面,乳母们抱着两个小主子紧紧跟在后头。冯筝见过郭骁几次,认出对面越来越近的武官正是郭骁,冯筝笑着打趣道:「真巧,让你见了回娘家人。」冯筝知道宋嘉宁虽然住的离娘家近,但一个月顶多回去一次,故而觉得宋嘉宁见到兄长,应该会高兴。 宋嘉宁浅浅笑了下。 那边郭骁走到两人五步距离后,突然顿足,恭敬地朝妯娌俩行礼:「郭骁见过两位王妃。」 宋嘉宁是弟妹,嫂子在身边,她没有开口,楚王妃笑道:「郭大人请起。」 郭骁颔首,站直身体,神色自然地打量宋嘉宁。在外人面前,两人是兄妹,宋嘉宁不得不保持微笑,而在郭骁眼中,阔别数月的她比去年那短暂的一次见面瘦了,仿佛又恢复了生孩子前的纤腰,只是气色更好了,眼角眉梢的妩媚风情也更浓。 如果说十三四岁的她还有点像孩子,现在的她,身上再没有小姑娘的青涩,更像一朵完全绽放的牡丹,娇艳逼人。 外人在场,郭骁没有多看,视线落到了宋嘉宁身后。知道其中一个乳母抱着的是她的女儿,郭骁淡笑着对宋嘉宁道:「许久没见昭昭了,给大哥瞧瞧可好?」 宋嘉宁心一紧。什么叫许久没见过?自打知道郭骁外出一年仍然没对她死心,宋嘉宁便很少回国公府了,偶尔趁他当值的时候过去一趟,其他都是母亲带着弟弟来王府瞧她,郭骁根本就没见过她的女儿。 「皇……」 宋嘉宁想说李皇后还在等她们,耽误不得,郭骁却径直朝她走来,转眼就站到了乳母身边,低头哄乳母怀里的女儿,眉眼温柔:「昭昭,还认得舅舅吗?」 宋嘉宁抿唇,注意到冯筝含笑的神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不好再阻止了。 谁料只是片刻踟蹰,郭骁突然伸手,将昭昭抱了过去。郭骁的动作很快,快得像抢孩子,但他始终在笑,因此除了熟悉他的宋嘉宁,身旁的冯筝、乳母几人都没发觉不对,只当郭骁是真正喜欢他的外甥女。 宋嘉宁心中不安,紧紧盯着郭骁抱着女儿的手,轻声道:「大哥,皇后娘娘还在等我们,改日我回府了,大哥再稀罕昭昭吧?」 郭骁没听见似的,只低头看襁褓中的女娃,白白胖胖的漂亮小丫头,简直就是小小的她,脸蛋肉嘟嘟,杏眼水汪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清澈的眼中有好奇有陌生,唯独没有似她娘亲的害怕。郭骁盯着这个孩子,没在小丫头身上发现任何寿王的影子,他慢慢笑了,侧首看着宋嘉宁道:「昭昭像你。」 他眼神别有深意,宋嘉宁勉强笑笑,伸手去接女儿:「大哥给我吧。」 郭骁没再坚持,靠近两步,将襁褓递过来,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罩。宋嘉宁不喜欢这种感觉,抱稳女儿就要退后,未料男人的手居然从她手背上擦过,似有若无的碰触,分明是轻薄! 第33章 光天化日之下,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宋嘉宁知道郭骁做不了什么,所以她不害怕,只觉得恶心愤怒,愤怒郭骁的大胆,愤怒他丝毫不将她的名节安危看在眼里,若是叫人发现他的小动作,王爷会怎么想? 宋嘉宁努力不去看他,只笑着看女儿,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好情绪。 「请。」郭骁让到一侧,请两位王妃先行。 冯筝点点头,率先走了,宋嘉宁随后跟上,走出十几步,才重新将女儿交给乳母抱着。转身的刹那,宋嘉宁看见那人还站在宫墙下,站在阴影中,头朝她这边偏。憎恶之后,宋嘉宁心底再次冒出一股寒意,郭骁是疯了吗?她已经是寿王妃,他到底想怎样? 宋嘉宁害怕,可她除了更小心地提防,什么都做不了了。她不能告诉母亲,母亲还要与郭骁做几十年的母子,现在郭骁明面上对母亲恭敬孝顺,若事情挑破,母亲的处境就艰难了。宋嘉宁也不敢告诉继父,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养女,她怕继父不信她,或是认定她先招惹郭骁的。至于王爷…… 宋嘉宁更不敢说,怕他怀疑她被郭骁占过什么便宜,怕他怀疑她与郭骁不清不楚。 宋嘉宁仰头,脑海里浮现郭骁那双幽深的眸子,各种情绪过后,宋嘉宁只能苦笑。上上辈子,她一定对郭骁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否则老天爷不会罚她上辈子给他当了七年禁脔,这辈子又要她承受郭骁的虎视眈眈,如影随形。 「娘!」 不知不觉,妯娌俩来到了中宫。升哥儿早就盼着娘亲了,坚持要在院子里等,看到娘亲,升哥儿立即挣开乳母的手,颠颠地急切地朝娘亲跑去。冯筝从没见儿子跑得这么快过,看着那小小的影子越来越近,冯筝眼睛一酸,差点落泪。 宋嘉宁站在一旁,确定升哥儿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她悄悄看向不远处的李皇后,就见李皇后脸颊红润,宛如枯萎的花树焕发了第二春,温柔地看着冯筝母子团聚,脸上并无不快。但经过母亲的提醒,宋嘉宁再也不敢把这位皇后当成普通的女人看了。 怪不得王爷叫她别担心,因为李皇后根本不需要养郡主啊。 她由李皇后想到了自家王爷,翰林院,赵恒一人站在外面的栏杆前,凭栏远眺。福公公默默站在十步之外,主仆俩都一动不动,静得像幅画。过了片刻,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赵恒负手而立,恍若未闻,福公公迅速迎了过去。 小太监低声禀了几句。 福公公皱皱眉,等小太监走了,他瞅瞅自家主子,快步走到主子身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王爷,王妃两刻钟前进的宫,在宫门口偶遇卫国公府的世子。世子他,抱了一会儿郡主,还夸郡主像王妃,王妃着急给皇后娘娘请安,接过郡主就走了。」 赵恒淡淡嗯了声。 福公公偷偷抬头,见主子侧脸比平时冷了几分,他赶紧低头,心里替王妃捏了一把汗,尽管他也琢磨不透主子到底在计较什么。世子是王妃的继兄,不是亲兄妹,王爷不亲近就是,可也犯不着因为世子抱了郡主一下就生闷气啊? 毫无头绪的气,福公公无能为力,只希望晚上回府,王妃能哄好王爷吧。 宋嘉宁站在洗漱架前,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其实手早就干净了, 可郭骁的碰触仿佛还黏在手背上,比当日在山上他压着她的时候更让她反感。那时她没有成亲, 郭骁有那种念头只违背了继兄妹的伦常, 但今日她已为人妇,郭骁…… 宋嘉宁闭上眼睛,叹道:「换水。」 双儿疑惑地看主子一眼,端着铜盆出去了, 很快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宋嘉宁重新洗了一遍,听见床上女儿呀呀的声音, 她心里才舒服了些,擦擦手,暂且压下郭骁带来的抵触与烦躁,去床上哄女儿。 昭昭仰面躺在床上,看到娘亲, 小丫头嘴角一翘, 开心地朝娘亲笑。 宋嘉宁的所有烦恼都被女儿这无忧无虑的笑融化了,侧坐在床上, 低头亲女儿。 有了女儿, 宋嘉宁就再也没有觉得王府闷了,女儿醒着她心思都扑在女儿身上,陪小丫头闹陪小丫头睡觉,女儿睡了, 她也趁机休息,歇个晌,起来娘俩洗洗脸,外面红日不知不觉就落下去了。宋嘉宁抱着女儿坐在暖榻上,指指琉璃窗外,柔声道:「再过一会儿,父王就要回来啦。」 昭昭不知道娘亲在说什么,睁着水汪汪的杏眼看……娘亲的手指头。 宋嘉宁笑着在女儿嫩嫩的脸蛋上吧唧了一下。 昭昭瞅瞅娘亲,突然往娘亲怀里拱,要吃饱饱。宋嘉宁扫眼屋里伺候的乳母与两个丫鬟,便挪到暖榻墙壁连接窗台的角落,背对外面喂女儿。昭昭一手抓着娘亲的衣襟,吃得可有劲儿了,宋嘉宁一会儿看看女儿一会儿瞅瞅窗外,刚喂饱小丫头,忽见走廊上转过来两道身影,前面的正是她的王爷。 宋嘉宁笑,快速整理好衣襟,然后举高女儿,叫女儿看外面。 琉璃窗上,顿时映出娘俩的脸,昭昭脸小看不清楚,宋嘉宁温柔的笑靥却清晰可见。赵恒看了一眼,继续前行,很快就走到了堂屋前。看不到人了,宋嘉宁也抱着女儿挪到榻沿前,娘俩一块儿等着。 门帘挑开,赵恒一身茶白长袍跨了进来。 「王爷。」乳母、双儿、六儿一块儿行礼。 赵恒目光扫过乳母,落到了他的王妃身上。宋嘉宁习惯地观察丈夫的脸色,她怀里,昭昭瞧见父王,高兴地「啊」了声,杏眼亮晶晶地望着父王。赵恒神色稍缓,接过穿着厚厚棉衣的女儿,顺势坐在了宋嘉宁身旁。 第34章 一家三口要共叙天伦,乳母领着双儿、六儿默默行礼告退,快走到门口了,榻前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苗氏留下。」 乳母心里一惊,苗氏就是她啊,但除了刚确定由她照顾小郡主那日王爷简单地吩咐她精心伺候外,王爷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了。王爷话少,若王府哪个下人能得王爷三言两语,旁人就会夸他家里祖坟冒了青烟,可乳母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王爷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儿…… 双儿、六儿退出去了,乳母心惊胆战地转个身,飞快看了王爷一眼,便垂眸敛目等着了。 宋嘉宁疑惑地看着自家王爷,赵恒大手攥着女儿小手,只看女儿。 跟进来的福公公朝宋嘉宁点点头,然后替主子审问道:「今日你随王妃进宫,在宫门口偶遇郭大人,王妃可命你将郡主交给郭大人了?」 乳母面露茫然,不懂这么一件小事有什么可问的,宋嘉宁心却猛地一缩,竟不敢去看身边的王爷。王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除了郭骁抱了女儿,王爷还知道别的吗?是谁向王爷禀报此事的,那人又知道多少? 就在宋嘉宁惶恐不安时,乳母如实地交待道:「没有,是郭大人要抱郡主……」 福公公眉毛一挑,声音却没什么变化,闲聊似的道:「郭大人要抱郡主,你就给了,那是不是随便一个人要抱郡主,你都不阻拦?」 乳母终于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脸色一白,扑通跪了下去,朝寿王爷磕头赔罪:「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若没有王爷王妃吩咐,谁敢来抢郡主,奴婢拼了命也不会叫他得手。」 她真的知错了,尽管乳母同样觉得冤枉,郭大人是国公府的世子,是王妃的兄长,当舅舅的要抱外甥女,天经地义,谁能想到王爷会反对?她先前也没听说王爷与郭大人或是国公府有什么过节,否则哪怕听到半点消息,她也不会把郡主给郭大人啊。 福公公扭头,看向主子。 赵恒终于又看了乳母一眼。王妃待产时,他一共预备了四个乳母,观察了两个月,剩下两个最老实本分的。女儿刚出生,分别抱给两个乳母试喂,苗乳母的奶水更讨女儿喜欢,最后就留了她一个。 乳母不能轻易换掉,而且她也是不知者不罪,不至于重罚。 「十。」赵恒收回视线道。 福公公懂了,训诫乳母道:「王爷念你服侍了郡主三个多月,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只罚十板,算是让你记住教训。郡主金枝玉叶,岂是随便什么人想抱就能抱的?」 「奴婢记住了,奴婢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乳母伏在地上,感激涕零地道。与被王爷逐出王府相比,十板子只是一顿皮肉之苦,忍忍就过去了。 该教训的教训了,福公公领着乳母走了,去偏院打板子。 东次间,只剩了一家三口,昭昭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地躺在父王怀里,抱着父王的大手玩。赵恒微微低头,俊脸对着女儿,视线却投向了旁边的王妃。 宋嘉宁脸白如纸。王爷当着她的面罚乳母,是什么意思?王爷不想郭骁抱女儿,是单纯不喜外人抱女儿,还是知道郭骁对她的心思了? 关系到她的清白,宋嘉宁不敢冒然坦白她与郭骁的纠葛。扫眼男人衣摆,清贵儒雅的茶百之色,宋嘉宁暗暗调整情绪,然后抬头看他,忐忑地小声地问道:「王爷,王爷不喜家兄抱昭昭吗?」祖母母亲与二夫人抱昭昭,王爷都默许了啊。 赵恒光听声音也知道她被自己吓到了,看她一眼,道:「不是亲舅。」 早在她生女儿那日,赵恒便根据她以前的举止,相信他的小王妃与郭骁并无旧情,至少她对郭骁无情,那错就全在郭骁身上。接近她是郭骁的错,抱女儿也是郭骁的错,他处罚乳母只是想让她明白他对郭骁的态度,而不是要吓她。 宋嘉宁想过各种理由,唯独没想过亲舅舅、继舅舅这方面,此时听到王爷的解释,宋嘉宁高悬的心立即放了大半下来。转瞬一想,宋嘉宁突然顿悟,如果王爷知道郭骁轻薄了她,恐怕一回来就要质问她了,又怎么会先处置乳母? 虚惊一场,宋嘉宁身体放松下来,瞅瞅被他抱着的女儿,宋嘉宁想了想,低声附和道:「我也不喜欢他抱昭昭,怕他抱不好。」 赵恒抬起眼帘,看到她丁香花瓣似的白嫩小脸,长长的睫毛密密地垂落,遮掩了眼中的情绪,红红的唇儿却微微嘟起,连抱怨都害怕旁人追究她什么似的,只说了一点点对方的小恶,勉强出点气。 郭骁到底,都对她做过什么?她身子完完全全是他的,但,郭骁有没有碰过她? 赵恒无从得知,他也不可能问她,问了,若真有什么事,她怕是先要寻死。 可是,想到郭骁可能摸过她的手,可能亲过她的唇…… 赵恒抿了抿唇。 夜幕降临,双儿、乳母一块儿抱走了小郡主。乳母身体康健,挨了十板子还能走路,但宋嘉宁暂且不敢让乳母抱女儿,特意让双儿送过去,乳母夜里喂女儿吃奶拍觉就好。女儿走了,宋嘉宁服侍王爷宽衣。 屏风之后,赵恒低头看她,不知为何,脑海忽然浮现郭骁与她近距离相处的情形。郭骁将女儿递给她,她去接的时候,挨郭骁就像现在挨着他这样近吧?那郭骁有没有如他这般盯着她,有没有闻到她身上的香? 第35章 赵恒呼吸一重,衣袍尚未脱完,突然勒住宋嘉宁的腰,宋嘉宁大吃一惊,抬头,还没看清人,嘴就被他捉住了,没有温柔的轻吻,直接就闯了进来。宋嘉宁第一次被他这样亲,茫然之际,又莫名地悸动,担惊受怕了一日,怕被他嫌弃,名正言顺的丈夫却如此热情……短暂的意外后,宋嘉宁主动踮起脚,双手圈住了他脖子,他越急切,她就越顺从,全心地配合他,他喜欢亲她的舌,她就绝对不会躲,反而乖乖地送给他。 一个是平时清冷淡漠只有夜里才热情如火的王爷,一个是白日恭谨柔顺只有晚上才敢胆大放肆的王妃,两人凑成一对儿,堪比火上浇油。赵恒比她高了一头多,弯腰亲太累,一手捞起她腿想抱着,宋嘉宁踮脚也累了,察觉他的意图,另一条腿马上就跟着抬了起来。 赵恒双手一托,她一下子变高了,双手扶着他肩膀,低下头来,脸颊红润,杏眼含情。 赵恒最喜欢这样的她,看着小王妃羞涩却大胆与他对视的眼睛,赵恒喉结一动,第一次问了出来:「喜欢?」她此刻的眼神,赵恒只在她吃最爱的饭菜糕点时露出过,再有别的,就是夫妻俩的床中事了。 宋嘉宁意外他居然开口了,哪个姑娘好意思承认自己喜欢亲热呢?宋嘉宁不好意思,她也想矜持,但回想刚刚她做的事,又是吃他舌头又是搂腰盘腿的,如今更是被他高高托着,宋嘉宁实在没那个脸皮撒谎。 既然不能撒谎,宋嘉宁羞答答地抱住他肩膀,脸庞朝外趴在他肩头,轻轻嗯了声。 赵恒蹭蹭她脖子,哑声道:「有多喜欢?」 他愿意开口的时候,都是心情好的时候,宋嘉宁想听他说更多,便压下女子该有的矜持,慢慢地转过来,不去看他眼睛,只凑到他耳朵前。赵恒大手抓紧她的腿,以为她会说什么,等到的却是耳垂被她柔软的嘴儿含住了…… 赵恒没有任何准备,不自觉地发出一声闷哼。 宋嘉宁心一颤,松开嘴,刚要瞧瞧王爷是什么神情,王爷突然大步朝拔步床走去,疾步如风。 宋嘉宁就懂了,王爷他,很喜欢她这样呢。 人被宠爱着的时候, 胆子总是比平时大一点的。 看得出今晚的王爷格外满意她的那下亲耳朵, 宋嘉宁临时决定使个小坏。到了床上, 他像以前那些晚上一样沉默, 宋嘉宁就跟着沉默, 一声王爷也不喊他, 就连哼哼也极力忍着,实在忍不住才发出点声音。她分辨不出高低,赵恒却听得出来,就像平时叫地欢快的百灵鸟, 突然蔫了。 她脸红彤彤的, 媚眼如丝,小手也一会儿抱一会儿抓他的,显然还是喜欢这事,可任凭赵恒如何用力, 她都不肯出声。赵恒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少的这点不足以坏了他的兴致,但他喜欢听她哼唧,一声一声的,特别招人疼, 一边疼着, 一边越发地欺她。 赵恒放下她腿,人也离开了,宋嘉宁吃了一惊,茫然地望着他, 正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就见她的王爷躺了下来,然后握着她肩膀让她转过去。宋嘉宁隐约猜到了什么,刚躺好,他膝盖顶了过来,跟着是…… 宋嘉宁咬唇,小手攥住枕头一角,整张脸都快埋到枕头里了。 「说话。」赵恒从后面亲她脖子,低声命令道,大手绕过她肩膀,紧紧地攥着她,两不耽误。 他终于忍不住了,宋嘉宁窃喜,故作不懂地微微偏头,声音不稳地问:「说什么?」 赵恒狠狠来了一下。 宋嘉宁一把捂住嘴,刚碰到脸,他突然攥住她手,人也半压过来,黑眸微冷地看着她眼睛:「叫出来。」 若他白天用这种眼神看她,宋嘉宁胆子肯定要颤一颤的,但这会儿,感受着王爷胜过平时的力道,宋嘉宁瞅瞅他,忽的扭头,一边不受控制地随着他晃,一边对着里面的雕花床板,小声地顶嘴道:「不想叫。」 赵恒一愣,速度慢了下来,见她嘟着嘴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他暂且顿住,声音也不冷了,低声问她:「为何?」 宋嘉宁杏眼湿漉漉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的。 「说。」赵恒转过她还想埋进枕头的小脸,不容拒绝地道。 宋嘉宁歪着脑袋与他对视片刻,抿抿唇,轻声撒娇道:「那我说了,王爷不许罚我。」 第一次被她命令「不许」,赵恒感觉有点怪,但,并不反感。 他嗯了声。 宋嘉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俊脸,明明做着最不神仙的事却也像个偶然才犯错的仙人,宋嘉宁脸更热了,目光躲闪,最后闭上,羞涩又忐忑地道:「每次我都被王爷弄得……哭哭叫叫的,王爷却一句话都不说,我,我……」 赵恒又燥又惊,因为她直白的话燥热难耐,险些先动几下,又因为她的埋怨而惊,光她自己叫她不满意,难道也想他陪她一块儿叫?想到她那一声一声的王爷,赵恒想都不想便在心里否决了,他绝不可能那样大声连续叫她的名字。 正想着如何拒绝,又哄得她心甘情愿地叫,就见她睁开眼睛,雾蒙蒙的杏眼恋慕又恳切地望过来,软软娇娇地道:「我喜欢王爷的声音,想王爷多陪我说说话,每天多说一两个字,我都高兴,王爷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觉得您心里有我……」 说完了,宋嘉宁很紧张,忐忑地观察他神色。 早在嫁给他的第一晚,她就这样想了,憋了这么久,女儿都三个多月了,宋嘉宁终于鼓足勇气,将她对他唯一的一点不满说了出来。除了话少,寿王真是宋嘉宁曾经幻想过的好男人了,对她温柔体贴,处处维护她。 第36章 其实也不是不满,就是想再多得一点他的喜欢。 赵恒沉默。她,还是嫌弃他的口疾吗?赵恒不是不想跟她说话,而是他要想不结巴,就只能说四个字以下,但大多数时候,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几个字几个字说多了,更突显他说话有问题。她明明知道,竟然还提出这种要求,什么叫跟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才有她?自她嫁过来,他对她还不够好? 欲望稍退,赵恒不自觉地皱眉。 宋嘉宁见了,小脸刷的白了,不知为何眼泪也落了下来。她只是想他多说几句,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我……」 「你……」 宋嘉宁想认错,未料王爷同时开口,宋嘉宁眼泪一止,茫然地望着头顶的人。 赵恒是生气了,可怒火才起,看到她哭,可怜巴巴的,他就气不起来了。王妃平时谨小慎微,今晚定是鼓足勇气才开口的,为何敢提要求,还不是被他惯出来的?而他对她各种好,为的不就是让她胆子肥起来,有什么话都敢跟他说吗? 见她不哭了,脸颊上却还挂着泪,赵恒低头,一边亲她的泪,一边缓缓地疼她。 他还有兴致,说明不气了,宋嘉宁人在水中荡漾,渐渐就忘了那点小委屈。知道他喜欢什么,宋嘉宁闭上眼睛,轻轻地哼了起来,可到底冷了一会儿,她心不安,哼地都小心。赵恒突然很懊恼,懊恼他刚刚的情绪,又吓到她了。 「好。」他亲亲她闭着的眼睛,应允道。 宋嘉宁疑惑地睁开眼,什么好? 赵恒看着她水色盈盈的眸子,平静地解释道:「以后,多陪你说。」 王爷居然答应了? 喜悦泉水般从心底涌了上来,宋嘉宁嘴角还没翘,眼里先有了笑意,赵恒见了,知道她开心了,他突地将她按平,想要讨回什么般猛烈地挞伐起来。宋嘉宁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再也不忍,双手勾住他脖子,挂在他肩上欢喜地喊他:「王爷,王爷……」 「满意了?」她变得这么快,赵恒惩罚似的拍了她一下。 宋嘉宁一哆嗦,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羞羞地扭头。 正月底,朝廷放旬假,赵恒陪自己的小王妃睡了一个懒觉,然后等日头高了,趁外面暖和了点,夫妻俩带着小郡主去逛花园了。赵恒对小孩子要用的东西没什么了解,宋嘉宁出嫁前照顾过弟弟茂哥儿,因此去年女儿还没生下来,她就让刘喜去准备推车。宋嘉宁的意思是,准备一个大车就够孩子用三年了,赵恒得知后,按照月份,三个月、六个月……一共吩咐工匠做了六辆大小不同的木车。 眼下昭昭就躺在三个月大的小木车里,头顶有遮阳的挡板,不叫阳光晒到小郡主的眼睛。至于谁来推车,玉树临风仙风道骨的寿王,能做这种事? 宋嘉宁推着女儿慢慢走,不时弯腰跟车里的女儿玩捉迷藏,先喊声「昭昭」吸引女儿的注意力,小丫头抬头看她了,宋嘉宁再躲开,等女儿找了一会儿,宋嘉宁再低头。重新看到娘亲,昭昭就会特别高兴,一路都是她咯咯的笑,屡试不爽。 娘俩玩得开心,赵恒听着女儿的笑声,目光变了几变。 他连车都不推,宋嘉宁哪会想到王爷可能也喜欢陪女儿捉迷藏?看都没看他,宋嘉宁一心哄女儿,直到一家三口来到池塘边,赵恒突然将女儿抱了出来,走到岸边看风景,宋嘉宁才空闲下来,松开推车,竟然觉得有点累。 四处看看,宋嘉宁走到一块儿平整的石头旁,等双儿铺好锦垫,她便坐下休息。 十几步外,赵恒背对王妃站着,然后一手挡在女儿眼睛前,挡了一会儿,移开。 大手没了,昭昭立即往上看,瞧见父王,小丫头咧嘴笑。赵恒再次挡住女儿,这下昭昭知道父王是在陪她玩了,再次看到父王,昭昭又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女儿喜欢他,赵恒唇角上扬,还想再试试,那边宋嘉宁好奇地走了过来:「昭昭在笑什么?」 赵恒只好放下手。 昭昭期待地望着父王,结果没等到父王的手,旁边娘亲回来了。昭昭喜欢父王,可她最喜欢娘亲,立即朝娘亲那边使劲儿,要娘亲抱。宋嘉宁想也不想就去接,赵恒见她脸红扑扑的,鼻尖儿甚至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知道她累,就道:「坐会儿吧。」 言罢不顾女儿的意愿,抱着小丫头朝宋嘉宁刚刚坐着的地方走去。昭昭也不抗拒父王抱,看不到娘亲了,她眨眨眼睛,好奇地张望周围。 赵恒抱着女儿坐下,宋嘉宁挨着他坐,对着池塘感慨道:「今年好像比去年暖和,我记得去年二月湖面才开始解冻,这刚正月底,王爷看,冰都要化没了。」说着朝旁边的池塘扬了扬下巴。 赵恒刚刚在逗女儿,没留意池塘,此时一看,果然如她所说,冬月里冰封的池塘,现在只剩表面一层冰了,当然,也跟这边池塘水浅有关系。冰雪消融,水面升高,赵恒盯着水面,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宋嘉宁没得到回应,扭头,瞧见他这副严肃模样,宋嘉宁心里一惊,小声道:「王爷怎么了?」 赵恒本不想对她说政事,对上她忧虑的眼,话就自发地说了出来:「春汛。」 宋嘉宁先是怔住,随即重新看向水面。二三月时节,河中冰化了,水面涨高,称为春汛,因为那时候桃花开得正好,故春汛也叫桃花汛。听着颇有意境,但桃花汛严重的地方,水流冲破堤岸淹没田地与屋舍,却是天灾。 第37章 宋嘉宁在江南时经历过水灾,连续的暴雨,院子里街上都是水,好在宋家附近没有闹过大灾,一两日水就降下去了,旁的地方却听说有房屋坍塌,百姓、牲畜被水卷走之事。想到那些耳闻,再看看身边的王爷,宋嘉宁顿时肃然起敬。只是王府花园一片小小的池塘,王爷就能想到春汛,想到黎民百姓,这样心怀天下,怪不得将来能当帝王,想来肯定也是位明君。 宋嘉宁以前也为自家王爷的未来帝王身份感叹过,但一直都是感叹她有幸嫁给未来皇上,此时此刻,宋嘉宁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这位夫君,确实有帝王之才,帝王之德。只有提前想到百姓可能受到的疾苦,才有可能未雨绸缪,似梁绍那等一心钻营的人,会是好官? 「回去罢。」赵恒低声道。 宋嘉宁猜到他要去书房了,点点头。 果不其然,赵恒整个下午都是在前院书房度过的,宋嘉宁安心在后院照顾女儿。傍晚王爷过来,他抱女儿哄,宋嘉宁挪到他身后跪立着,主动帮他捏肩膀。赵恒颇感意外,回头看她,宋嘉宁柔柔笑:「王爷不是看书就是写了一下午的字,肩膀肯定酸了,我帮您解解乏。」 赵恒失笑,劝道:「歇着吧。」就她那点力气,捏不捏没什么区别。 王爷舍不得她劳累,宋嘉宁心里一暖,越发坚定了伺候他的决心,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她忙得兴起,赵恒只好笑纳,然后今晚他本想老老实实睡觉的,可享受了她的殷勤,到了床上,赵恒便好好地赏了她一顿仙家甘露,直喂得她香腮泛红,杏眼含春,如桃花变成的妖精。 翌日天未亮,赵恒神清气爽地进宫去了。 好巧不巧的,早朝之上,宣德帝也提到了春汛之事,欲挑一人封巡河使,去督促黄河两岸的堤坝修筑事宜,以防春汛、夏汛黄河决口。此言一出,武官们没什么反应,因为这是文臣的事,文臣那边就一片沉默了,都想起了去年黄河四州均有决堤,数县百姓流离失所,皇上大怒,斩首决堤州县大小十几个官员,连去年的巡河使也难免其罪,斩了。 黄河就是第二个老天爷,谁知道今年黄河会不会再次泛滥成灾?而且,巡河使一去就要在黄河一带奔波半年,风吹日晒的,明摆着是份苦差险差,这些京官们又何必放着荣华富贵地不待,跑去吹河风? 大殿上鸦雀无声,宣德帝沉了脸,这群没用的官员,用不上他们的时候总往他面前奏议这个奏议那个,现在朝廷需要他们献策出力了,却都唯恐避之不及。没人说话,宣德帝目光挨个扫过去,准备自己挑一个。 「父皇,儿臣愿往。」有人突然出列,声音清朗。 宣德帝面露惊色。 文武百官们也都震惊地看向大殿中央,认出那里站着的是三皇子寿王,经过当年寿王反对皇上北伐一事,朝臣们已经知道寿王的才干与勇气了,因此今日并没有过多的惊奇,只是不太明白寿王为何要揽这差事。 宣德帝也不懂,更重要的,他担心老三出去了,被当地官员欺负。明着不敢,但地方官故意说一大通话叫老三接不上,那老三就是有苦没处说了。可宣德帝又不能拒绝主动请缨的老三,拒绝了,便等同于不信任,再次让老三丢了颜面。 心情复杂,宣德帝目光一转,对老四恭王道:「恭王也该历练历练了,此行你与寿王同往,万事都听寿王安排。」宣德帝早就看出来了,四个儿子中,老三是最有谋略的,奈何有口难言,那他就让老四去给兄长当先锋,老四脾气有点像老大,一点亏都不高兴吃,地方官绝不敢在老四面前耍滑头。 「儿臣遵旨。」寿王、恭王同时道。 楚王看着两个弟弟,尤其是亲弟弟终于肯领差事了,他深感欣慰。对面睿王扫眼两个弟弟,再看看父皇赞许的笑容,睿王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他该领这差事的,领了,黄河决堤他就怪在地方官上,父皇再气也不会杀他,而黄河没决堤,便是大功一件。 真是越想越后悔。 散朝后,宣德帝将老三、老四叫到崇政殿,先问老三:「巡河使难当,你平时只喜看书作画,这次怎么想替朕分忧了?」 赵恒正色道:「黄河决堤,百姓受苦,儿臣不忍,愿尽绵力。」 宣德帝看着这个儿子,心中一片感慨。老三长大后,除了偶尔替莽撞触怒他的兄长求情,在朝廷大事上,老三只开过两次口,劝他推迟北伐是为了将士百姓,拳拳之心不惜顶撞父皇。这次巡视黄河,也是想替百姓做些事,苦差一件,无半点私心。 在为民这点上,老三做的最好。 「好,今年黄河两岸的百姓,朕就交给你们兄弟了。」宣德帝郑重道。 赵恒颔首,恭王自信地打保证道:「父皇放心,我跟三哥一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宣德帝笑笑,道:「行了,赶紧回府准备去吧,明早出发,家里都安排好了。」 赵恒、恭王齐声应是,同时退了出去。出宫路上,恭王兴奋地说个不停:「三哥,这次多亏了你了,让我也有机会去京城外面逛逛,黄河啊,我只在书上看过,还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比丹水河宽多少。」 赵恒……也没见过黄河,他连京城附近逛的次数,都没有老四多。 心底同样涌动着兴奋,但赵恒更惦记家中的小王妃,走出宫门便与恭王分道扬镳,上了自家马车。马车走得不缓不急,赵恒看着车帘缝隙,脑海里交替闪现王妃与女儿的身影,想到一去就是半年,他大的小的都不舍。 第38章 马车停下,赵恒下车,目光扫过隔壁的国公府,赵恒心中忽的一沉。 郭骁…… 原地站了片刻,赵恒先回上房换衣裳了。 宋嘉宁昨晚累到了,她只是帮王爷捏捏肩膀,这点小事,王爷竟然感动到一晚来了三回!清晨闭着眼睛喂了女儿一顿,宋嘉宁就继续睡觉了,让乳母、丫鬟们陪昭昭玩。睡得正香,双儿急匆匆跑了进来,推着她道:「王妃醒醒,王爷回来了!」 宋嘉宁猛地睁开眼睛,看看外面,惊道:「什么时辰了?」 双儿如实禀报。 既然还是早上,宋嘉宁更不解了,一边匆匆忙忙收拾,一边猜测王爷早归的原因。一刻钟后,宋嘉宁穿着新换上的莲红夹袄迎了出去,就见王爷已经过来了,坐在暖榻上哄女儿呢,看神色,心情似乎不错。 「王爷。」宋嘉宁笑着唤道,有点不好意思,睡懒觉被他逮到了。 赵恒拍拍身边,示意她上来。 宋嘉宁脱了绣鞋,爬了过去,亲昵地坐在他身旁。 「明日,我要出门,巡视黄河,七月归。」赵恒看着她,一口气地道。 宋嘉宁呆呆地张开嘴。 赵恒就在那双潋滟清澈的杏眼中,接连看到了错愕、不舍,以及……浮动的水色。 于是,满心抱负的寿王爷,还没到黄河边,先被她的泪给淹了。 宋嘉宁想不明白, 她只是睡了个懒觉, 一觉醒来, 她的王爷怎么就要一走半年了? 震惊过后,自然是不舍。眼泪没出息地往外涌, 怕被他看见, 宋嘉宁想躲到他身后去,他却一把将她抱住, 宋嘉宁就顺势靠到他肩膀,脸抵着他天青色的衣袍,泪疙瘩很快润湿了两小块儿。赵恒偏头看她, 昭昭躺在父王怀里,也仰头看娘亲, 不懂娘亲在做什么。 宋嘉宁在难过啊, 虽然王爷每天说的话甚至说的字都屈指可数,可他不为政事烦心的时候, 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什么都不用说, 光是坐在她屋里, 宋嘉宁就觉得安心。到了晚上,他紧紧地抱着她, 紧紧地盯着她,云雾涌动的眸子似乎要将她吸进去,只一眼,宋嘉宁身子就酥了。 同床共枕一年多的丈夫突然要离家, 她能不哭吗? 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赵恒默默地看着,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对他的心。乖顺恭谨,可能是因为他王爷的身份,宽衣揉肩,可能是妻子服侍丈夫的本分,撒娇主动,可能是讨他宠爱的手段,唯有她此刻因为不舍立即流出来的泪,才能证明她真的在乎他这个人。 右手抱着女儿,左手搂着她,胳膊不能动,赵恒只拍拍她的肩头,低声道:「哭脏了。」 三个字,宋嘉宁眼泪马上止住,见他肩头果然被她眼泪弄湿了两团,宋嘉宁飞快擦掉眼泪,再拿出帕子贴到他肩头吸水。忙完了,宋嘉宁担忧地抬起脑袋,正要赔罪,他俊脸突然凑了过来,直接就吻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唇瓣摩挲,温柔似水,别有一丝缠绵怜惜。 宋嘉宁后知后觉,原来他没有嫌弃她的意思,那么说,只是为了哄她别哭。 她紧紧抱住了他,个子太矮,宋嘉宁慢慢跪了起来,他不便动手,她忘情地捧住他脸。 小王妃比平时更热情,赵恒失控,垂眸看看,发现女儿不知何时睡着了,便小心将女儿放到旁边,他攥住她腰便将人摁了下去。宋嘉宁没想要啊,被他吓到,她惊呼一声看向女儿,赵恒也看了过去,确定女儿没有醒,他喉头滚动,撩起她裙子俯身而下,压住了她。 宋嘉宁面色涨红,怕他阵势太大,女儿半途醒来,虽然女儿才三个多月大,什么都不懂。 「看不见。」赵恒哑声道。 宋嘉宁瞅瞅他的衣袍,臊地闭上眼睛。夫妻俩上衣不脱,女儿平躺,便是醒了,也确实看不见。 但这次不用王爷提醒,宋嘉宁也用力捂着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担心吵醒女儿,也不好意思叫丫鬟们知道他们白日胡来。赵恒撑在她身上,因为担心女儿,他时不时扭头查看,明明是正经的夫妻,竟有种做贼心虚感。其实赵恒连在书房宠爱王妃都自觉有愧,刚刚情不自禁才一时冲动,这会儿后悔了,奈何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 没办法,只得速战速决。 疾风骤雨,宋嘉宁如朵娇弱的牡丹被他弄残了,瘫在那儿动弹不得。赵恒顾不上怜惜王妃,系好腰带便背对她而坐,抱起刚刚睡醒的女儿,然后挡住女儿眼睛,陪女儿玩捉迷藏。昭昭咯咯笑了起来,天真无邪,赵恒深深地松了口气。 宋嘉宁懒了会儿,余波过后,重新记起了王爷要离家的事,一边收拾自己一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哄女儿的背影,然后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脸贴着他结实的脊背。赵恒捂住她扒着他腰的小手,看着女儿道:「不许再哭。」 宋嘉宁知错了,王爷心怀百姓,巡视黄河是为了保证百姓免受决堤之苦,她怎能拖累王爷? 激烈的风雨过后,心出奇地平静,宋嘉宁蹭蹭他背,轻声叮嘱道:「王爷此行辛苦,风吹日晒的,王爷注意休息……您七月才回来,我让人多准备几样防蚊的熏香……巡视堤坝,有什么事叫底下人跑腿,王爷别去……」 她怕自己的王爷被大水卷跑了,想到那危险,宋嘉宁眼睛又湿了。 第39章 「嗯,都听你的。」赵恒回头道。 宋嘉宁继续想还有没有旁的要嘱咐的。 赵恒拍拍她手,缓缓交代道:「这几个月,若,进宫请安,需与嫂子,同行。」 宋嘉宁明白,保证道:「王爷放心,除非嫂子叫我一块儿去,我就在王府待着,哪都不去。」 赵恒知她安分,补充道:「想岳母了,随时请来,茂哥儿,可在王府,小住几日。」 他希望她开开心心地,也希望女儿多个人哄。 宋嘉宁继续点头。 昭昭睡着了,宋嘉宁叫乳母照看,她跟着王爷去了前院,看福公公领人收拾行囊。赵恒坐在椅子上不动,宋嘉宁站在福公公身旁,想到什么就提醒下人加上什么,夜里驱蚊的熏香,防暑的膏药,王爷爱喝的茶叶…… 反正王妃说什么,福公公就恍然大悟般叫人准备什么,好像他都没想到似的。 从早上忙到晌午,行李总算准备好了。 赵恒陪自己的小王妃用了午膳,歇晌的时候又给了她一次,看她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赵恒才起身穿衣,去前院与两个幕僚议事。每个皇子开府时,皇上都送了两个王府长史,官居五品,辅佐王爷行事,该建议的建议,该劝阻的劝阻。 赵恒读过很多黄河治理的书,也熟知各种治理之法,但书上所学是死的,他鲜少出京,对各地的民土风情并没有切身体会,幕僚们来自民间,赵恒以前独来独往,基本不需要与幕僚接触,但现在,他要与幕僚们商议巡河、防堤之策。 寿王府的两个幕僚,一个叫张嵩,一个叫李叙,都是进士出身,空有才干却无施展之地,如今伺候的寿王爷终于肯出山管事了,这二人便如养肥了膘只等一鸣惊人的千里马,站在王爷面前,高谈阔论。 赵恒静心聆听,听到可取的,点头肯定,觉得是空话的,他也不训斥,平平静静地摇摇头。张嵩、李叙见了,便知这位王爷不是那种轻易叫人糊弄住的主,再开口谏言时,便先要熟虑一番。一直谈到红日西垂,赵恒看着二人道:「收拾行囊,明日同行。」 张嵩、李叙面露喜色,领命而去。 他们走了,福公公弯腰走进书房,朝主子道:「王爷,国公府那边已经知会了。」 赵恒颔首,去后院接他的小王妃。 宋嘉宁盘腿坐在暖榻上,给他绣香囊呢,从睡醒就开始忙了,绣的太认真,连王爷来都没听见。赵恒一个人挑帘进来,就见她低头坐在榻上,夕阳透过琉璃窗照进来,她沐浴其中,浑身笼罩着一圈淡淡的金光,手持针线,恍似天宫中赶制衣袍的绣女。 看得出她快绣完了,赵恒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地等着。 宋嘉宁缝完最后一针,低头咬线时,脑袋微偏,这才瞧见地上的王爷。杏眼浮上惊喜,宋嘉宁懊恼道:「王爷何时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赵恒看向她手中的香囊。 宋嘉宁便收好针,抓起香囊走到榻沿前,递给他。 赵恒接过,托在手心。香囊茶白色底,中间用鸦青色的线绣了一只蚣蝮。赵恒目光微动,龙生九子,蚣蝮乃其一,传说蚣蝮曾经触犯天条,被镇压于河边看守,久而久之,蚣蝮便成了避水神兽,百姓修桥之时,会将蚣蝮石像置于桥头或桥身,镇压河妖。 「王爷戴在身上吧。」宋嘉宁望着他道。 这是她的心意,赵恒看看那只栩栩如生的威严蚣蝮,笑着点点头,暂且收到怀中,对她道:「走,去国公府,辞别岳母。」 宋嘉宁瞪大了眼睛,见王爷是认真的,宋嘉宁一头埋到他怀里,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她此时的心情。他是王爷啊,居然如此礼遇母亲,出个远门都要特意去辞行,这样的情意与看重,宋嘉宁……又想哭了。 王爷对她真是太好了。 收拾收拾,赵恒抱着女儿,陪她回娘家。 太夫人、林氏早就领着茂哥儿在前院候着了,太夫人还好,林氏瞅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女婿,真是要把女婿当神仙一样供着了。之前听王府的小太监说王爷要来辞行,林氏受宠若惊得差点飘起来,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有脸面的岳母。 抱着越来越漂亮的外孙女,林氏鼓足勇气,交待了女婿好多话。 赵恒连连颔首。 母亲说个没完,宋嘉宁怕王爷厌烦,笑着道:「娘,王爷又不是小孩子,都知道的。」 林氏这才打住。 茂哥儿瞅着姐夫,憋了半天了,终于找到机会道:「姐夫,我也想去看黄河!」 男娃语出惊人,林氏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茂哥儿也是被宠惯了,不怕,反而跑到姐夫身边,期待地望着姐夫。男娃眼睛明亮,装满了对外面天地的渴望,赵恒笑了笑,摸摸男娃脑顶道:「等你长大,我带你去。」 那就是现在不带呗? 已经不好糊弄的茂哥儿,失望地嘟了嘟嘴。 她惜字如金的王爷一下子跟弟弟说了八个字,弟弟居然还敢不满,宋嘉宁忍不住哼道:「嘴噘得那么高,看来是不想去了,那就不带你,等昭昭长大了,让王爷只带昭昭去看黄河。」说完偷偷看王爷一眼,期待王爷也有带她去的那一天。 赵恒失笑。 热热闹闹的,郭伯言回来了,得知寿王陪女儿来辞行,郭伯言转瞬就猜到了怎么回事,穿着官服先去堂屋拜见。男人不在女眷必须陪客,男人回来了,太夫人就笑道:「伯言陪王爷坐坐,我们去后院稀罕小郡主,今晚王爷就在这边用饭吧?让我等为王爷践行。」 第40章 赵恒挑在这时候来,就决定在国公府用膳了,自然应允。 点完头,赵恒若有所觉地朝太夫人身边看去,就见他的小王妃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眼里的情意遮都遮不住。郭伯言就在旁边,赵恒只当没看见,漠然收回视线。王爷冷冷清清的,宋嘉宁却知道,他心里可喜欢她了,不然怎会答应留下来用饭呢? 宋嘉宁美滋滋地随母亲走了。 郭伯言将小两口的眉来眼去收进眼底,心里无奈叹息,郎有情妾有意,长子怎么就看不透? 女眷们走了, 茂哥儿也跟着姐姐去稀罕小外甥女了, 前院堂屋就只剩郭伯言与赵恒。 郭伯言知道寿王爷心里头肯定不待见他与长子, 他也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种局面,但该客套的还得客套。请寿王用茶后, 郭伯言先盛赞了一番寿王巡视黄河为皇上分忧的举动,然后开始聊他以前在黄河一带的见闻。 郭伯言虽为武官, 却也有治国之才, 见解独到, 赵恒侧首倾听, 不时点点头。 郭伯言畅谈了约莫一刻钟,就在他暗暗猜测王爷到底准备何时对他说「正事」的时候, 堂屋正门外突然出现了长子的身影, 二十出头的年轻武将,穿着马军都虞候的官服,自有一番威严。郭伯言看着长子,默默在心里比较了一番, 长子与寿王都是人中龙凤, 长子冷峻, 威压外放,一眼就让普通百姓害怕,而寿王却是一身清贵之气, 令人敬比畏多。 论气度,长子不如寿王,如虎豹对上龙凤。 论才干, 长子有打天下之勇,寿王有治天下之才,乱世长子或许有几分把握胜过寿王,但如今是赵姓皇族的太平天下,寿王就算只是个王爷,长子也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人家。 论谋略,两人都还年轻,在朝廷大事上都没有展现的机会,但在女儿一事上,长子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只能往暗处使劲儿,失了道义。寿王明媒正娶,是女儿名正言顺的丈夫,且寿王根本不屑与长子对着干,直接把长子送到他这个老子面前,借他的手解决儿子。 郭伯言目光微黯,这场争夺,长子根本没有机会。 「郭骁拜见王爷。」进了堂屋,郭骁先朝坐在主位上的寿王行礼,一双寒眸盯着地面,不卑不亢,也不太在意,仿佛寿王来国公府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起。」赵恒平静道。 郭骁站直了,再朝父亲点点头,然后坐到了父亲右下首。 郭伯言继续之前的话题,神色平和,宛如对长子、寿王之间的恩怨一概不知。 说着说着,该用膳了,因寿王不喜喧哗,郭伯言没再请二房、三房众人过来,就他们父子俩给寿王作陪,太夫人、林氏在后院招待女儿,茂哥儿也赖在了那边。酒菜摆齐了,郭伯言先端起酒樽,朝寿王敬酒道:「王爷明日启程,下官预祝王爷马到功成。」 郭骁也端起酒樽。 赵恒颔首,郭骁父子一口气都干了,他只淡淡抿了一口。 待郭骁父子放下酒樽,赵恒才看着郭伯言道:「我不在京,王妃郡主,还请国公,费心照看。」 王爷终于说出真正的来意了,郭伯言立即正色保证道:「王爷放心,王妃是臣之女,郡主也是臣之外孙女,无需王爷吩咐,下官也会尽心照顾,保证她们娘俩不会有任何闪失,若有失信,下官甘愿受罚。」 赵恒看他一眼,端起酒樽敬道:「有劳了。」 这一次,他一仰而尽。 接下来,郭伯言努力缓和气氛,让这顿践行宴吃得不那么尴尬,赵恒默默用饭,自始至终,一个正眼都没有给郭骁。郭骁扫了他两次,心中十分不屑,寿王特意过来警告父亲看着他,是把他当成那等莽撞之徒了? 郭骁眼底浮现一丝讽刺。他才没那么蠢,有父亲盯着防着,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郭骁绝不会轻举妄动。他要一劳永逸,在不连累国公府上下的情况下,永永远远地将她占为己有。 酒宴结束,赵恒走出堂屋,负手站在院中,微微仰头,似是在欣赏夜空。郭伯言看出王爷一刻都不想在自家多待,便示意丫鬟去后院看看女眷们吃的怎么样了,但太夫人早就叫人留意前院的动静了,郭伯言派出去的丫鬟走到一半,宋嘉宁已经在祖母、母亲弟弟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二月初一,满天繁星唯独不见月亮,夜色弥漫,几盏灯笼也照不亮太大的地方。宋嘉宁沿着走廊转过来,瞥见院中站着三道人影,她目光定在自家王爷身上就不动了,旁人谁都不看,从从容容地走到了寿王身边。 「王爷。」她轻声道。 赵恒见她披着斗篷,却没戴兜帽,便上前两步,伸手帮她将兜帽罩在了头上,旁若无人。宋嘉宁可做不到他那么坦然,想到继父、母亲等长辈就在一旁看着,宋嘉宁羞涩地偏头,兜帽底下露出一抹侧脸,被柔和的灯光照成了绯玉。 郭骁隐在父亲斜后方的阴影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赵恒看向乳母,乳母心领神会,抱着刚吃饱一顿正精神的小郡主走过去。赵恒接过女儿,襁褓遮得严严实实的,他抬起挡住女儿小脸的兜帽,然后就对上了小丫头那双乌黑明亮的杏眼。昭昭咧嘴笑,赵恒也笑了下,重新遮住女儿,与宋嘉宁对个眼色,率先朝国公府正门走去。 郭伯言带着一家人出去送,一直到寿王一家三口看不到影了,郭家众人才各回各院。 第41章 郭伯言留下了长子,来到书房,郭伯言沉声问儿子:「王爷的意思,你明白了?」 郭骁直视父亲,面无表情道:「儿子早已答应父亲会娶端慧为妻,不再过问王府之事。」 郭伯言不信儿子轻易能放下,但他很确定儿子不敢在寿王离京这段时间做什么,只问道:「你准备何时去求皇上赐婚?」 郭骁不假思索道:「七月姑母寿辰,我想借送礼之机先向姑母求娶表妹。」 郭伯言听儿子答地这么快,看来是真的考虑过,稍微放了心。 该说的说完了,郭骁向父亲告辞,走出书房,阿顺提着灯笼迎过来,替他照亮。夜风寒冷,回颐和轩的路上,郭骁看着阿顺手中随风摇曳的昏黄灯笼,脑海里却是寿王帮她戴兜帽的那一幕,与她挨得那样近…… 郭骁闭上眼睛,记起了她出嫁前的情形,堂弟捉弄她,她撞红了鼻子,他走过去查看她伤成什么样了,当时两人挨得也很近。她鼻子酸,杏眼中汪着泪儿,娇弱可怜,他真的很心疼,很想帮她揉一揉,但他不想让她知道,非但没有安慰她,还骂她「该」。 如果,如果他照实说了,如果他帮她揉鼻子了,她会不会少怕他一点,会不会相信他的心? 这个问题,郭骁思索了一晚,彻夜无眠。 宋嘉宁也差不多一晚没睡,但她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想睡,抱着她的王爷舍不得松手,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好像又被他弄醒一次,迷迷糊糊的,宋嘉宁隐约听到了鸡鸣,放纵过后,又在他怀里入眠。 赵恒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等她睡沉了,他看看外面蒙蒙亮的天,这才小心翼翼放她躺到枕头上。夫妻俩彻底分开了,赵恒撑在一侧,低头看她,想再摸摸她妩媚的脸,却在快碰到她的那一瞬,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弄醒她,不想她送他,送了,她肯定会哭,她一哭,他离开地更艰难。 「安安。」赵恒轻声唤道。 宋嘉宁闭着眼睛,睡颜安详。 赵恒笑了笑,最后看她一眼,起身离去。转到耳房又看了两刻钟女儿,赵恒亲亲女儿的小胖脸,终于压下所有不舍,去前院与两位幕僚汇合,天没大亮就出发了,福公公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要同行。 马车辘辘远去,寿王府门前,很快又恢复了静寂。 王府后院,劳累一晚的宋嘉宁,不知不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习惯地往王爷怀里靠,整个人却扑了空。跌在床上,宋嘉宁迷茫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帐内早就亮了,而偌大的拔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原本王爷睡着的地方,空荡荡的,除了,枕头上多了一封信。 猜到他偷偷地走了,宋嘉宁心突然就空了,身体僵硬地趴在那儿,半晌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嘉宁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裹着被子坐起来,拾起那封信。展开浅黄的宣纸,上面是她熟悉的清逸字迹: 勿念。 那么大的一张信纸,就两个字,冷冰冰的,像他的人。 宋嘉宁反复盯着这两个字,左看看右看看,眼泪无声滚落。王爷好狠的心啊,不叫她送行也就罢了,留封信才只写两个字,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还不如不写呢! 宋嘉宁又委屈又不舍又难过,想嫌弃信短,却又舍不得嫌弃,再看两眼,才轻轻叠好信纸收起来,藏到床边的橱柜中,留着每晚睡觉前拿出来看一看。她醒了,乳母抱着小郡主过来了,见王妃蔫蔫的,乳母感慨道:「王妃,王爷越是不让您送,越说明您在王爷心里的份量重啊,牵挂太重,就舍不得走了。」 宋嘉宁低头看女儿,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根本不知道父王丢下她们娘俩跑了。 宋嘉宁强颜欢笑,安慰女儿也安慰自己般,小声地哄道:「父王去做大事了,为民除忧,昭昭要好好吃饭,等你会爬了,父王就回来了。」 昭昭一眨不眨地望着娘亲,忽然蹬了蹬腿,好像着急快点爬似的。 宋嘉宁笑,紧紧地抱住了女儿。 中宫。 宣德帝说过晚上要来这边用饭, 然而天快黑了崇政殿那边都没动静, 李皇后瞅瞅小肚瓜已经叫了两声的升哥儿, 便命宫女先把升哥儿的晚膳端上来。升哥儿听见了,眼睛一亮, 忍不住咽口水,他早就饿了, 可他不敢跟皇祖母说。 每到这个时候, 升哥儿就特别想家里的娘亲, 但升哥儿偷偷动了动手指头, 再过三天父王才会接他回王府。 升哥儿想娘亲,想弟弟…… 宫女们端着饭菜进来了, 升哥儿暂时不想了, 乖乖地跟着皇祖母挪到紫檀木矮桌前。李皇后端着瓷碗,一勺一勺吹凉了亲自喂男娃,升哥儿并不喜欢让皇祖母喂,但娘亲嘱咐过他要听皇祖母的话, 升哥儿又忍下了。 喂到一半, 宣德帝过来了, 李皇后知道皇上私底下并不讲究排场,便继续端着碗坐在暖榻上,打趣地对宣德帝道:「是皇上来晚了, 可别怪我们没等您。」 宣德帝看看年轻貌美的皇后,再看看虎头虎脑的胖孙子,笑道:「不怪不怪, 给朕留饭就行。」 「皇祖父,坐。」升哥儿指着对面,懂事地道。 宣德帝脱靴上榻,宫女们早就将帝后的晚膳一样一样地端了上来。帝后本就恩爱,如今多个孙子多了趣事可聊,饭桌上的气氛更轻松了,宣德帝心情好,等乳母带走升哥儿,他陪李皇后聊了聊家常,便将他的小皇后压到了帐中。 第42章 宣德帝五十岁了,年龄一大,有些事难免力不从心,好在宫里养了些有本事的道士,炼了丹药献给宣德帝。宣德帝这两年朝政不顺,一个月也用不上几次,现在宠爱皇后,宣德帝事先服了一颗,龙威大展。 事毕,帝后相拥而眠,抱着抱着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夜深人静,李皇后突然被一声低斥惊醒,她身子没动,侧耳倾听,就听身旁的男人模糊不清地梦呓了几个字,「大哥」、「侄儿」依稀可辨。梦呓很快就结束了,男人呼吸重新归于平缓,李皇后却睡不着了。 自从去年武安郡王自尽,百姓间流言蜚语四起,皇上就常常做梦。李皇后不知道梦中皇上与已故的高祖皇帝父子说了什么,但帝王也是人,便是再有苦衷,嫡亲侄子因他而死,皇上都难心安吧?更何况,皇上的帝位到底是怎么从高祖皇帝手中得来的,皇上最清楚。 心绪复杂,李皇后久久才睡去。 宣德帝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翌日照旧卯初而起,练了一刻钟养生拳法,洗漱一番就去上朝了。年后边疆辽国并无异动,朝堂暂且没有大事,散朝后,宣德帝移步崇政殿批阅中书省新送来的奏折。一张一张的批阅,宣德帝随手去拿新的,目光落到呈递官员的姓名上,宣德帝目光一变。 河阳三城节度使,赵溥。 宣德帝下意识地皱眉。 赵溥是兄长高祖皇帝的心腹权臣,因智谋过人被兄长器重,加上与他们是同姓,关系就更近了一层。兄长打江山时,赵溥跟随兄长南征北讨,南伐吴国,恰逢太后病重,兄长抽不开身,便托赵溥照看太后,赵溥尽心侍奉,因此得到了太后的信任,简直把赵溥当干儿子看。 兄长登基,封赵溥为宰相,封他这个弟弟为京兆尹。兄长平定天下之前,中原几个国君都奉行一个规矩,担任京兆尹的亲王便等同于准储君,一旦国君驾崩,该亲王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兄长有意将皇位传给他,赵溥却奉行皇位应父子相传,屡次上书奏请兄长撤了他的京兆尹。 兄长没有听从,但后来也动摇了,直到赵溥以权谋私、贩卖木料被人揭发,兄长大怒,罢黜赵溥的宰相之职并将赵溥调离京城,贬为河阳三城节度使,他的京兆尹才算勉强稳固了,最后有惊无险地顺利登基。 如果赵溥不撤宰相,今日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未必是他。 这样的恩怨,宣德帝自然不喜赵溥,但宣德帝也很好奇沉寂已久的赵溥突然上奏是为了何事,犹豫片刻,宣德帝缓缓打开奏折。奏折上字迹不少,先是关怀他龙体如何,宣德帝讽刺地笑了下,然而看到后面的话…… 宣德帝上了半年的火,终于打心底灭了下去。 赵溥二月初递的奏折,三月初,宣德帝在早朝上褒奖了一番赵溥在河阳三城的功绩,然后下旨封赵溥为太子少保,留京城奉朝请,也就是可以参加每日的早朝。此言一出,文武大臣都吃了一惊,然后喜比惊多。 赵溥可是开国元勋、两朝元老,放眼整个大周,论对大周的功劳,没有哪个臣子能比得过赵溥,且赵溥有经天纬地之才,如果赵溥在京,有他盯着,皇上肯定不会再犯草率北伐的那等大错,毕竟赵溥的威望摆在那儿,若有劝诫,皇上不得不听。 但,众臣也知道皇上与赵溥的恩怨,按道理,皇上该继续冷落赵溥才是,怎么突然将死对头调回京城了? 他们想不明白,宰相徐巍岂止是不明白,光是听到「赵溥留京城奉朝请」这几个字,他背后就出了一身冷汗。当年赵溥被高祖皇帝逐出京城,他与皇上都出了不少劲儿,故赵溥倒了,皇上才将宰相之位给了他,仔细算下来,赵溥最恨的就是他与皇上。如今赵溥要回来了,以赵溥的手段,定能东山再起,届时赵溥不敢报复皇上,对他…… 感受着其他臣子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窥视,徐巍努力保持镇定,心里却盼望赵溥站不起来。 然而鬓发泛白的赵溥重回京城第三日,便在宣德帝为他办的宫宴上,当着宰相徐巍、枢密使曹瑜等重臣的面,端着酒樽,感慨地对宣德帝道:「皇上,当年太后仙逝之前,曾命臣与高祖到身边听旨,太后最放心不下大周的帝位传承,亲口命高祖大限将至时将皇位传给您,您再传给秦王……臣不赞同太后遗诏,故屡次劝高祖撤了您的京兆尹,现在看来,幸好高祖不曾听臣之言,否则臣何以亲眼目睹这中原一统的太平盛世?」 说完,赵溥高举酒樽,一仰而尽。 宣德帝震惊地盯着他:「太后,太后真有遗诏?」 赵溥脸庞泛红,仿佛喝醉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边从怀里掏出那遗诏,一边踉跄着走到宣德帝面前,然后扑通跪下,托着遗诏告罪道:「太后在世时,对溥情同母子,临终前将遗诏交给臣保管,为的是防止高祖违誓,然臣因一己私心隐瞒至此,累皇上蒙受百姓非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宣德帝半晌无言,在场的大臣们也都惊呆了,唯有宰相徐巍,心都沉到脚底去了。皇上登基后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就是因为没有高祖皇帝的传位诏书,兄终弟及,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赵溥这个老狐狸献了一份太后遗诏出来,一举解决了皇上的心腹大患,皇上能不重用赵溥? 念头刚落,就见宣德帝突然离席,双手将跪在那儿的赵溥给扶了起来,曾经水火不容的君臣,转眼就变成了同姓兄弟,一个自陈有罪,一个宽宏大量地表示过去的都过去了,从今以后还要指望贤臣帮他治理江山。 第43章 赵溥是贤臣,他算什么? 徐巍心如死灰。 秦王心也有点灰,看着不远处的皇兄与赵溥,他只觉得一把剑突然从天而降,悬在了他头上。皇兄登基前,确实暗示他将来他们兄弟俩也兄终弟及。秦王飘了几年,直到皇兄早早安排大侄子进中书省观政,秦王才琢磨过来了。当年皇兄那么说,不过是初登帝位要拉拢他,免得他带头闹事,根本不是真心实意要传帝位给他。 看透了,秦王也没有太失望,只想安分守己当个闲王,去年武安郡王自尽后,秦王恨不得缩在自己的王府再不出门。今日赵溥的所谓遗诏算是解决了皇兄的忧虑,但同时也把他架在油锅上了啊!想到因为皇兄猜忌而死的武安郡王,秦王暗暗攥紧了手。 大皇子楚王手里握着酒樽,狠狠瞪了赵溥几眼,都怪这个老杂毛,他要是早点把太后的遗诏拿出来公之于众,父皇就不会被百姓怀疑,北伐战败军中大乱之际,武安郡王也不会被将军们拥戴为帝继而自尽丧命……不过,楚王钦佩赵溥的丰功伟绩,瞪了几眼就不再计较了。 二皇子睿王垂眸看着桌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以父皇对大哥的看重,他多半是没机会的,现在皇位要落到皇叔头上了,他当不上大哥也捞不着,他有点窃喜,可,亲爹的皇位要交给皇叔,总是心有不甘。 郭伯言将三位王爷的神色看在眼中,却是另有思量,当晚歇下,他对妻子道:「京中恐要生变,明日你带茂哥儿去王府走一趟,提醒安安一声。」寿王不在,女儿身边怕是没有明白人,岑嬷嬷等人,顶多帮女儿打理王府,看不透朝堂。 林氏早听丈夫说过赵溥与皇上、宰相徐巍的恩怨了,此时一点就透,万幸皇位如何都牵扯不到女婿,自家不用太担心。一夜安眠,翌日用过早饭不久,林氏便牵着茂哥儿去了隔壁寿王府。 昭昭五个月大了, 躺着躺着就骨碌翻个身,翻完定要先瞅瞅娘亲,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盼望娘亲夸她似的。女儿又漂亮又可爱, 宋嘉宁天天陪着女儿也不觉得腻,白日精力被女儿占据,只有到了晚上, 女儿睡着了,宋嘉宁默默地躺着, 万籁俱寂, 思念的酸涩才会袭上心头。 王爷这会儿走到黄河哪里了?桃花早开了, 黄河春汛,水势大不大? 睡前老是惦记着, 晚上宋嘉宁做过几次噩梦, 梦见她的王爷站在堤坝上, 远处突然洪水袭来, 她尖叫着要王爷跑,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洪水淹没,滔天的浪潮转瞬涌到她面前……宋嘉宁猛地惊醒, 耳边是女儿哼唧的哭声,她伸手一摸, 小丫头又尿了…… 乳母就睡在床下,闻声而醒,熟练地帮小郡主换上干净的里衣, 收拾好了,宋嘉宁将女儿抱到怀里喂。昭昭闭着眼睛狼吞虎咽,宋嘉宁无意识地拍着女儿,不知不觉又开始想王爷。王爷二月初离京,二月底来了一封家书,下封,大概要等到这个月底了吧? 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林氏母子过来的时候,宋嘉宁刚推着女儿逛到百果园的樱桃林前。三月中旬,树梢的樱桃已经有泛红的了,宋嘉宁每天都要过来逛逛,今日发现那些樱桃更红了,宋嘉宁心中一喜,吩咐刘喜道:「叫人把树梢全红的樱桃都摘下来。」 刘喜笑着点头,立即去安排。 宋嘉宁抱出女儿,去得趣亭中坐着,低头逗女儿:「樱桃熟了,咱们给父王送去,让父王尝尝鲜。」 昭昭眨着大眼睛盯着娘亲的唇,虽然不懂娘亲在说什么,但娘亲笑了,她也就笑了。 那一瞬,宋嘉宁隐约在女儿酷似她的脸蛋上看到了一丝王爷的影子,再仔细瞧,又说不出哪里像。她低头亲女儿,娘俩正亲着玩,听说母亲弟弟来了,宋嘉宁喜出望外,立即将女儿放回推车,去正院见母亲了。 看出母亲有事情要说,宋嘉宁让乳母弟弟在院子里陪女儿玩,她单独将母亲请到内室。 林氏觉得吧,女儿作为一个王妃,不用搀和朝堂上的大事,但该知道的都得知道,因此先从赵溥回京一事讲起,给女儿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两朝元勋赵溥的功绩,其中略掉了赵溥与宣德帝的恩怨,只提赵溥与当朝宰相徐巍的仇。 一个是前宰相,一个是现在的宰相,宋嘉宁如今虽然贵为王妃,却依然觉得宰相这样的大官离她很遥远,都像戏台上的人,所以母亲说的细致,她全当故事听了,反正都与她无关。直到母亲提到赵溥献给宣德帝的遗诏,宋嘉宁才心中一惊。 太后遗诏,皇上驾崩后该把帝位传给皇叔秦王? 可是,上辈子当皇帝的,是她的寿王爷啊。 「安安在想什么?」女儿神色变化太明显,林氏压抑着惊喜问。她一直都觉得女儿没心没肺,只知道吃喝睡觉,去年女儿反驳睿王妃让林氏刮目相看了一次,难道女儿居然也看得懂皇位后的各种名堂? 她能懂,还是因为郭伯言暗示的呢。 「太后,为何要下这样的遗诏?」既然母亲问了,宋嘉宁就挑她最想不通的一点问道。 林氏沉默,遗诏本身牵扯太大,她问郭伯言,郭伯言都没说,还叫她不用多想。林氏信任郭伯言,便也同样敷衍女儿道:「太后自有她的道理,总之那些都与咱们无关,娘今日来看你,主要是叮嘱你两件事。第一,你去王府或进宫了,听别人议论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别插嘴,第二,王爷下次送家书过来,你回信时,简单提句赵大人与遗诏,无需多说,家常为主。」 第44章 宋嘉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母亲走后,宋嘉宁一边陪女儿玩一边走神,思绪又回到了上辈子王爷究竟如何坐上龙椅的谜题上,左思右想,想的头都大了也没什么结果。最后宋嘉宁干脆放弃了,那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他当皇上,她就跟着沾光当皇后,他只是王爷,她就安心给他当王妃,只要王爷对她好对女儿好,他对旁人如何,她不在乎。 「王妃,樱桃摘好了。」刘喜抱着一篮红樱桃进来,笑着道。 宋嘉宁看着那篮樱桃,想到母亲的话,便觉得这个时候送樱桃不太合适,昨日宫里刚出遗诏,她今日就给王爷送樱桃,容易叫人怀疑她心急通风报信儿。有了决定,宋嘉宁让刘喜按照旧例将樱桃分成三份,皇宫、楚王府、太夫人那儿分别送一份,这是王爷定下的规矩。 到了月底,宋嘉宁先收到了王爷的家书。 一页宣纸写了半满,简单介绍了他这一个月的行程,宋嘉宁铺平舆图,对着黄河一带的州县,目光沿着王爷的足迹移动,最后定在了距离京城三百里的澶州。说完行程,信也到了结尾:「这边一切安好,你与昭昭如何?勿念。」 王爷口中只能说四个字,写信就没有顾忌了。 宋嘉宁瞅瞅床上睡得甜甜的女儿,她铺纸研墨,写回信。 因为要送樱桃这样的鲜果,送信的王府侍卫天未亮就出发了,快马加鞭,半路换了一匹马,终于两个多时辰后赶到了两位王爷下榻的驿馆。恰逢今日澶州百姓在黄河岸边祭河神,知府请寿王、恭王观礼,赵恒正要出发,已经走到前院了,迎面撞见送信的侍卫,连带着一篮子鲜红欲滴的樱桃。 赵恒捏捏那鼓鼓囊囊的信封,目光柔和下来,重新回到堂屋,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信。 宋嘉宁的信,一半是家书,一半是她画的画。赵恒先看画,五幅画,画的全是女儿。自家王妃作画的水平,赵恒若是夸赞,定是哄她的,但看着画上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他记忆中的漂亮女儿,可想象女儿穿着绣有梅花的小衣裳仰面躺在床上,想象女儿乖乖地坐在榻上,想象女儿趴在那儿回头朝他笑…… 赵恒便归心似箭。 五幅画赵恒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顾忌要出发了,他才暂且收好,然后拾起她的家书。她写的都是哄女儿的日常小事,若是幕僚呈递这样的文章,赵恒可以一目十行,但她写的哪怕再琐碎,赵恒都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了。 看到她提及赵溥与太后的遗诏,赵恒心中因为妻子女儿而起的温情,顿时化为无形。 家书、画像全部装进信封,赵恒亲自将信封放到书房,神色如常地出发了。四皇子恭王已经等了他一会儿,从侍奉的驿丞那儿得知三嫂送了家书来,恭王笑着打趣道:「三哥,嫂子是不是送樱桃来了?那你得分我一半,别自己吃独食。」 宋嘉宁在信中特意献殷勤,说那些樱桃都是她摘的,赵恒不想将王妃的心意分给旁人,随口道:「路途遥远,樱桃已烂。」 恭王不太信,刚要质疑,福公公弯腰笑道:「殿下想吃樱桃,小的这就命人去买些新鲜的。」 恭王瞅瞅福公公笑眯眯的样子,笃定三哥小肚鸡肠不想给他吃,但男人大丈夫,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只是想到温柔貌美的三嫂,对比自家与温柔毫不沾边的李木兰,恭王忍不住暗暗地羡慕三哥。 兄弟俩分别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赵恒端坐在窄榻上,对着微微晃动的窗帘陷入了沉思。她在信中提到的朝堂变动,他早已知晓,还知道赵溥进京不久,副相陆询便告病回府休养,紧接着徐巍主动上奏将宰相之位让贤给赵溥,父皇当朝应允,赵溥再度拜相,徐巍暂代副相。 太后遗诏…… 遗诏一出,皇叔秦王成了公认的储君,确实对父皇不利,但高祖在位时,赵溥有底气与父皇作对,现在父皇是君,赵溥讨好父皇还来不及,怎会继续跟父皇对着干,明目张胆地支持皇叔秦王?何况赵溥能进京,能有机会献出遗诏,肯定是先得了父皇的默许。 所以那封遗诏,根本目的应是为了堵住百姓对父皇的猜忌,是赵溥对父皇的投诚,而非支持皇叔。但如此一来,皇叔成了百姓与朝臣们心目中的未来帝王,父皇既接受了遗诏,就得承认皇叔的储君身份。想到这里,赵恒眉头再一次皱了眉。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父皇绝不会心甘情愿将皇位送给他人,那么,父皇准备如何收回皇叔继承帝位的资格? 自幼孤僻,赵恒与秦王没什么叔侄感情,他担心的不是皇叔,他只怕他那位亲近皇叔的兄长…… 赵恒闭上眼睛,面沉如水。早知会出这等变故,便是黄河决堤,他也不会主动揽这差事,眼下他人不在京,一旦出事,谁能劝兄长?巡河事关重大,赵恒无法半途而废无诏回京,唯能寄希望于父皇晚些出手。 思虑了一路,马车到了河边,澶州知府已经率领本地官员等候多时了。 赵恒收起愁绪,探身而出,神色清冷疏离,俊美如仙,惹得围观百姓连连赞叹。 「三殿下,四殿下,这边请。」刘知府恭敬地道。 赵恒、恭王点点头,率领众官员朝观礼台走去,到了台上,距离祭河神的吉时还有两刻钟,刘知府叫丫鬟们先端茶。赵恒侧首眺望黄河之水,并未留意端茶的丫鬟,恭王四处乱看,忽的发现伺候三哥的丫鬟,竟是个丰腴的大美人! 第45章 恭王的频频窥视, 让赵恒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身边的丫鬟。 小丫鬟约莫十六七岁,面皮白净, 杏眼桃腮, 奉上茶水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他一侧, 柔顺乖巧。察觉寿王爷的视线,小丫鬟眼帘颤动, 悄悄地看去,却见寿王已经看向她身上了, 她脸颊一红,自然而然流露出女子的娇羞。 她穿着一条桃粉色的素面褙子, 没有花没有草,但她胸脯鼓鼓, 对男人而言,这样被高高撑起的衣襟, 可比任何精致的绣样都好看。赵恒目光淡淡扫过那里, 再看眼这丫鬟白里透红肉嘟嘟的脸蛋,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一直在暗暗观察寿王爷的刘知府见了,心里突然没底了。每年京城派遣巡河使来,他们这些地方官都要想方设法讨好,这次来的是两位王爷, 他更是特意打听了一番寿王、恭王的喜好。恭王好武, 他已经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过去,恭王也十分满意,寿王喜字画, 但他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大家真迹,再打听,惊喜地得知,寿王好殊色,而且是丰腴的美人,据说寿王妃胖得都没腰了…… 刘知府二月里就开始挑选这样的美人,莲雨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起初没现在这么胖,他养在后院命人按照传说中寿王妃的脾气精心喂食、调教,终于在今天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刘知府想过了,只要寿王露出一点点兴趣,祭完河神,他就直接将莲雨送去驿馆服侍寿王。 两刻钟转瞬即逝,要开始祭河神了,赵恒离座,玉树临风般站在观礼台上,与众人一同观礼。恭王站在他身边,眼睛却忍不住往十几步外的莲雨身上瞄,台上风大,吹得莲雨的衣裙紧紧贴在她身上,露出女子曼妙的曲线。 恭王喉头滚动,体内起了一把火。李玉兰不算太瘦,腰细腿长,可惜胸太小,摸着没意思,母妃安排的两个宫女模样可以,身段还不如李玉兰。恭王想要她们长胖点,但他不敢说,怕她们猜到他喜欢什么样的,毕竟无论后宫妃嫔还是几位嫂子,只有三嫂一个丰腴的。 现在好了,出了一个天生胖的美人,只要三哥不要,他就跟刘知府讨过来。 恭王爷老是看她,莲雨当然感觉到了,再看看一个正眼都不给她的寿王,莲雨红着脸想,如果能伺候恭王,那也是她的福气了。 两人各有心思,慢慢就看了几次对眼。 祭完河神,刘知府请两位王爷与地方官们去他府上用席,赵恒看了眼莲雨,点头应了。他这一看,让刘知府、莲雨重新拾起了希望,只有恭王心情郁闷,一边恼刘知府把最好的美人献给三哥,害他白白眼馋了一次,一边同情京城的三嫂。三嫂那样好,三哥居然还有心思碰这些普通货色,若是他有三嫂那样的王妃,旁人再美他都不会碰。 下了观礼台,众人移步知府府邸。 既然知道寿王满意莲雨,刘知府便安排莲雨伺候寿王用饭,等寿王落座,莲雨俯身跪立在寿王身旁,仪态优雅地为寿王斟酒,然后用那双白皙娇嫩的小手端起酒樽,红着脸颊递到寿王面前。赵恒伸手接,莲雨确定寿王接稳了才松手,未料下一刻,寿王的酒樽突地掉了下去,酒水洒了寿王一身。 莲雨惊得花容失色,难以置信地看向寿王。 赵恒沉了脸。 福公公瞄眼主子的脸色,登时懂了,厉声斥道:「大胆!」 陪寿王回来的路上还在幻想夜里寿王会如何宠爱她,幻想寿王动情会是何等仙姿的莲雨,这会儿什么旖旎什么富贵妄想都没了,慌慌张张地爬到寿王桌席对面,伏在地上仓皇赔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王爷恕罪……」 变故陡生,寿王右侧的恭王,以及两侧的官员们都停了手中杯盏,震惊地看向寿王这边。 赵恒看都没看那丫鬟,起身,露出被酒水打湿的衣袍。 刘知府见了,当即跟着赔罪。 赵恒扫他一眼,冷声道:「杖罚五十。」 刘知府脸色惨白,杖罚五十,罚谁啊? 「还不拖下去?」福公公替主子解释道,眼睛瞪着跪在那儿的莲雨。 刘知府松了口气,急忙忙喊小厮进来,眼看小厮冲过来就要拖走莲雨,恭王心有不忍,笑着替莲雨求情:「三哥,地方的小丫鬟没见过大世面,太紧张才失了手,三哥大人大量,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娇滴滴的美人,三哥不要他还想要呢,真打五十板子,光养伤就要一个来月,那时他早跟着三哥去别的州县了。 「王爷,求王爷饶了奴婢吧!」一听王爷要打她五十大板,莲雨吓得魂都没了,眼泪说来就来,哭着哀求道,一双杏眼汪着泪儿,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看得恭王都想冲过去将人抱到怀里好好哄哄。 可莲雨越勾得恭王失态,赵恒眼底寒意便越重,四弟是真的怜惜这微不足道的丫鬟,还是把这丫鬟当成了她? 无需赵恒再表示什么,福公公直接朝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们瞅瞅对面的寿王、恭王,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一人拖条胳膊,将莲雨拖走了。 在座的官员们无不唏嘘,寿王爷看着跟不问世事的神仙似的,没想到居然如此阴晴不定,娇滴滴的美人说打就打。而震惊了他们的寿王,因为衣袍脏了,沉着脸径自离去,福公公经过刘知府身边时,阴森森地低声提醒了一句:「想保住乌纱帽,就别自作聪明。」 刘知府眼睛一缩,惊得差点忘了追出去送寿王。 第46章 寿王走了,恭王也不好再留,瞅瞅莲雨被拖走的方向,恭王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大步追上兄长,并跟着兄长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一动,恭王盯着兄长瞧了会儿,皱眉道:「三哥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他熟悉的三哥,不是轻易惩罚丫鬟的人啊。 赵恒闭目养神,平静回道:「匕首美人,都是贿赂,父皇若知,必然不快。」 轻飘飘的几句话,一下子就让恭王忘了那个貌美丫鬟,再看一旁的兄长,恭王恍然大悟,原来兄长早就看穿了刘知府的把戏,观礼台上故意表现出对那丫鬟有意,其实是为了刚刚的杀鸡儆猴。这么一想,恭王突然心生惭愧,怪不得父皇嘱咐他一切听从兄长安排,无论是治河还是为官之道,他都比不上兄长。 回到驿馆,恭王立即让人将刘知府送他的那把匕首退了回去。 恭王反思己过时,驿馆另一座庭院,福公公亲自端着一碟新洗的樱桃,放到了主子面前,笑着夸道:「王爷,我看过了,这篮子樱桃个个都大,肯定是王妃千挑万选专门送给您的。」 赵恒垂眸看信纸,没理会。 福公公默默退了出去,赵恒抬眼,门帘不动了,他才看向那碟樱桃,然后捏起一颗,酸酸甜甜。 翌日黄昏,郭骁从军营回来,阿顺跟到内室伺候世子更衣,低声回禀道:「世子,澶州有回信儿了,刘知府安排的丫鬟失手打翻酒樽,被王爷罚了五十大板……」 郭骁眉峰微动,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寿王若能轻易被个美人勾引,就不会这么多年只看上她一个。但寿王不近女色又如何,只要她相信寿王身边有别人,就够了。 过了几日,京城忽然冒出一段传闻,称寿王奉命巡河,行至澶州遇到个绝色美人,而且是个丰腴妖娆的美人。寿王妃的胖众所周知,故此流言一出,就更显得可信了。皇城之内,宣德帝听到这话,不太高兴,老三是去做正事的,代表的是皇家威严,功劳未立却先传出风流事,简直丢他的脸。 但宣德帝也没有盲信,决定等老三回来他再当面审问。 帝王满脑朝廷大事,怀疑片刻就暂且忘了此事,后宅的女人们可把这桩风流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林氏得到消息后,既想去王府安慰女儿,又怕一切都是谣传,她去说了反而徒惹女儿误会伤心,就暂且隐瞒了下来。 宋嘉宁身边伺候的双儿、刘喜等也都知道了,但看着无忧无虑照顾小郡主的王妃,众人一致选择保密,毕竟谁也无法确定流言的真假。因为同样的理由,楚王妃冯筝同样选择了沉默。 有人舍不得宋嘉宁伤心,自然也有人盼着落井下石,这日宋嘉宁正在陪女儿扔球玩,惊闻睿王妃带着侄女康姐儿来了。这可是稀客,宋嘉宁由双儿服侍着穿好鞋,要出去迎接。双儿清楚睿王妃打了什么主意,担心王妃没有任何准备被谣言打击了,如了睿王妃的意,双儿抿抿唇,尽管为难,还是扶住主子胳膊,小声地道:「王妃,其实,奴婢斗胆瞒了您一件事……」 宋嘉宁诧异地看着她:「何事?」 双儿不敢看王妃那双澄澈的杏眼,低下头,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宋嘉宁呆在了那儿,王爷,她的王爷宠幸了别的女人? 胸口突然闷得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宋嘉宁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了过来。 且不说谣言是不是真的,便是真的,他是未来皇上,身边多几个女人很正常啊。 对上双儿担忧的眼神,宋嘉宁轻轻笑了,笑得,有点勉强。 昭昭六个月了, 已经能自己稳稳当当地坐着,白白净净的, 身上并没有特别胖, 但脸蛋胖乎乎的, 漂亮地像年画上的娃娃。睿王府的康姐儿比昭昭大三个来月,但瘦瘦小小的, 除了动作更灵活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姐妹俩一般大。 昭昭跟升哥儿、成哥儿比较熟, 今天看到眼生的姐姐,小丫头老实了会儿, 后来想玩了,才将手里大红绸的棉花球丢过去, 要姐姐陪她玩。康姐儿平时很少出门,非常认生, 妹妹将球扔给她, 康姐儿还以为妹妹在欺负人,委屈地爬到亲娘睿王妃的怀里去了,缩着脑袋。 姐姐跑了,昭昭扭头,杏眼茫然地望着娘亲。 宋嘉宁笑, 也将女儿抱到怀里, 哄姐妹俩认识。 她没事人似的,睿王妃先沉不住气了,叹着道:「三殿下的事我听说了, 其实你不用难受,你怀昭昭的时候王爷都没抬通房,足见你在王爷心里的份量,王爷是真疼你的,只是这次王爷一去半年,四处奔波辛苦异常,免不得收用一个近身伺候……」 宋嘉宁明白这些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她短时间还无法心如止水地提起王爷与别的女人,所以睿王妃一说这个,她就心烦,她就头疼。但宋嘉宁知道睿王妃就是来看她笑话的,故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柔声道:「二嫂不用安慰我,我都懂的,王爷动身前我还想给他安排两个丫鬟来着,王爷嫌麻烦没带,如今王爷有人伺候了,我就放心了,不然真担心王爷在外面睡不好。」 同为女人,睿王妃才不信宋嘉宁真的这么豁达,猜到宋嘉宁的大度是装出来的,睿王妃继续聊寿王在外面收用女人的事。宋嘉宁强颜欢笑地听,昭昭却不满娘亲不陪她,指着远处的棉花球哼唧,宋嘉宁正好以此为借口,放女儿坐在对面,装作一边陪女儿玩一边听睿王妃说话的样子,实则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第47章 睿王妃说够了,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她一走,宋嘉宁脸上的笑就没了,一个人在内室平复了片刻,然后叫双儿进来,仔细问个清楚,得知流言几天前就在京城传开了,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宋嘉宁心情就更差了。 「王妃别急,奴婢几个都觉得这消息当不得真。」见王妃果然面露愁容,双儿心疼地不行,赶紧劝慰道,「您想想,王爷与您大婚前,那么多年身边都没叫人伺候,如今身负皇命去巡河,这样的大事,王爷怎会有闲情沾染女色?」 宋嘉宁点点头,赞同双儿的话,但关系到自己的丈夫,没有得到他亲口否认前,宋嘉宁真的做不到从容。早在皇上赐婚时,宋嘉宁就做好了寿王会纳妾的准备,如果王爷身边早就有了通房,如果王爷在她怀孕时抬了通房,又或者王爷对她没那么好,宋嘉宁都不会因为这样的流言蜚语伤神。 正是因为王爷对她太体贴,宋嘉宁才渐渐生出了贪念,想一直独占他宠爱的贪念。 流言是四月下旬在京城传开的,睿王妃「好心」知会宋嘉宁第三天,就是月底,寿王照旧派人送了一封家书过来。宋嘉宁心情复杂地拆开信,还是半满的宣纸,前面大部分说行程,后面报了平安,然后问她与女儿如何,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那段流言。 王爷是没收用绝色女子,还是不知道京城这边早就传开了?亦或是,王爷收用了那个传说中的丰腴美人,也知道她听说了,信中不提,只是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什么? 太多的可能,不停地在她脑海旋转,转得宋嘉宁心浮气躁,提笔写回信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实在写不出来,宋嘉宁简单交待了女儿这个月的变化,个头长得不明显,倒是比上个月胖了八两,然后能稳稳地坐着了。 家书写完了,宋嘉宁取出月初、月中提前画好的四幅画,虽然现在一点作画的心情都没有,但以前都是画五幅,宋嘉宁就强迫自己又画了一幅,晾干墨迹,一页家书与五幅画同时放进信封,叫刘喜去交给送信的侍卫。 当天晌午,赵恒从福公公手中接过信封,两指一捏,感觉就不对,等福公公退下后,他拆开一看,果然少了四五页的家书,唯一的那一页家书写的全是女儿,干巴巴的叙述,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喜悦。 再看那五幅画,前面四幅女儿白胖可爱依旧,她画技不行,但神态灵动,所以虽然她将女儿画丑了,赵恒依然能想象出女儿的可爱。轮到最后一幅,画中的女娃抱着球坐在榻上,嘴角翘着,似乎笑得很开心,但女娃的杏眼中少了前面四幅的欢快。 重新看过一遍,赵恒抿了抿唇。他知道京城有流言蜚语,刚传出来那一天他就收到信了,写家书时,赵恒犹豫过要不要解释,最终没有写,因为如果她相信他,他解释便是多此一举,也显得他多思多虑。 可这封家书证明,她居然不信他,在她眼中,他就是那等昏庸的好色之徒。 收起家书,赵恒去了书房,一个人在里面待了半晌。 院子里,福公公不知第多少次望向书房窗户,默默地叹了口气。他也捏出王妃的信封没前两次那么厚了,现在王爷又摆出不高兴的样,福公公稍微一动心思,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王爷不屑解释,他能理解,王妃碍于尊卑不敢问却又伤心难过,他也能理解…… 福公公就怕王爷、王妃一直客气下去,渐渐疏远了。 正想着,书房里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福公公连忙收起忧虑,摆出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赵恒走到堂屋门口,一言不发,只抬起手。 福公公看过去,就见主子手里拿着一封信,福公公猜不到信里写了什么,但他知道信是给王妃的,双手接过,立即去安排人送回京城。可怜那跑腿的侍卫,奔波半日连晌午饭都没空吃,便重新上马往回跑。 寿王府,红日西斜,宋嘉宁蔫巴巴地坐在榻上看乳母逗女儿,突然听见外面小丫鬟高兴地道:「王爷又有信来啦!」 宋嘉宁震惊地转向琉璃窗,早上刚送出去的家书,竟然有回信了?王爷不是每月月底才写一封的吗? 小丫鬟将信封交给双儿,双儿再快步跨进次间,兴奋地递给主子。 宋嘉宁接过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男人字迹,她怔了片刻,忐忑地打开。 赵恒只写了四句话给他的小王妃:谣言止于智者,盲信者蠢,再蠢,罚。 宋嘉宁从右向左看,只见那句子越来越短,语气却越来越严厉,两个「蠢」字特别显眼。 宋嘉宁情不自禁默念了一遍。王爷说聪明人不该轻信谣言,信的都是蠢人,王爷说她再犯蠢,就要罚她。分析到这里,宋嘉宁脸上忽的一热,王爷是知道她信了那谣言吗?可她家书中什么都没说,王爷怎么看出来的? 还训斥她蠢,还要罚她。 王爷要罚她,宋嘉宁却只想笑,越看那个「罚」字,就越忍不住嘴角的笑。 真好,王爷没有碰什么丰腴的美人,只要他不碰,怎么罚她,她都高高兴兴地受着。 「王妃笑得这么好看,是不是王爷夸您了?」眼下这当头,王妃只可能为一件事高兴,猜到真相的双儿、乳母,都笑着打趣道,就连乳母怀里的昭昭,都杏眼亮亮地望着娘亲。 宋嘉宁被她们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收好信,自己去了内室,捂着脸待了会儿,再次看看那短短四行字,宋嘉宁走到书桌边,心情荡漾地给王爷写赔罪信。女子要大度,宋嘉宁明明做了小心眼的事,却不能老老实实交待出来,撒谎称她没有盲信,只是生气外面的人诋毁他。 第48章 解释完了,宋嘉宁又真心地夸了自家王爷一通,夸他勤恳为民,绝不是那等风流之人,最后乖乖地保证她一定不会盲信任何流言蜚语,否则愿意接受王爷的任何处罚。 写完信,天都黑了,宋嘉宁抱着王爷的家书甜甜地睡了个安稳觉,早上才把家书送出去。 赵恒又是晌午收到的信,看到她强装大度,赵恒讽刺地笑了下,那种想将她拉到怀里狠狠亲一顿的讽刺。看到她阿谀奉承,赵恒神色平和下来,不知不觉原谅了她的谎话,最后看到她说任凭他处置,赵恒眸色渐渐地深了。 任凭处置,她真的不是故意勾他吗? 当天晚上,清心寡欲的寿王爷辗转难眠,被自家小王妃勾起的火气实在消不下去,于是神仙似的寿王,做了一件非常不神仙的事,好在关键时刻去了净房,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安抚了家中的小王妃,寿王继续带着恭王巡河,一边暗中留意京城各方动静。 五月初一,早朝之上,宣德帝周知群臣,他欲于端午当日,在京城郊外的金明湖检阅水军。大周强在步军,弱在骑兵、水军,宣德帝登基后便派工匠引水成湖,专门用于操练水军。现在水军练成了,宣德帝要带领文武百官检阅,自然受到了群臣赞誉。 端午佳节, 百姓们都去城外的丹水河畔看赛龙舟了, 宫里的皇上却要去金明湖检阅水军。 这样彰显大周军威的盛事,宣德帝不但要文武百官与他同赏,还给后宫几位得宠的妃嫔赐了席位, 冯筝、宋嘉宁这四个王妃也得了脸面。因此初五早上,宋嘉宁再三叮嘱乳母好好照看昭昭后,便带着刘喜进宫去了。 李皇后难得穿上了皇后的冠服,雍容华贵,皇长孙升哥儿乖乖地站在她旁边, 看见生母冯筝, 升哥儿眼睛就转不动了, 巴巴地望着娘亲,但再也没有随心所欲地跑过去。长子小小年纪, 越来越懂事,冯筝欣慰又心酸。 宋嘉宁看会儿升哥儿,注意力渐渐落到了淑妃旁边的端慧公主身上, 母亲向她透露,继父已经决定让郭骁迎娶端慧公主了, 就是不知道何时提亲大婚。想到上辈子这对儿表兄妹耽误了那么久, 宋嘉宁心里就不踏实。 「娘娘, 皇上派人来请了。」小太监弯腰走进来, 回禀道。 众人精神一震,都露出了雀跃之色,李皇后从容点点头, 然后牵着升哥儿,率先而行。四个王妃按长幼排序,冯筝与睿王妃并肩,宋嘉宁与李木兰挨着走。宋嘉宁看向李木兰,就见这位女中豪杰神采奕奕,显然非常期待水军演练,就跟寻常闺秀开心去赏花似的。 宋嘉宁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盛事,又好奇又期待。 帝妃清晨出发,銮驾走得缓慢,日上三竿一排长长的车驾才停到了金明湖畔。偌大的金明湖早已被禁军团团围住,水面上战船排排严阵以待,其中一艘气派的两层画舫是为宫里的贵人们准备的。妃嫔们跟在宣德帝后头上了画舫,再朝湖中央的水心殿而去,那里才是宣德帝检阅水军之处。 宋嘉宁几个儿媳妇与李皇后等妃嫔坐在二楼的雅阁中,长辈们欣赏风景赞叹湖面上的战船,李木兰故意牵着宋嘉宁坐到临窗的位置,指着外面,兴奋地给宋嘉宁介绍:「瞧见那几艘装了轮子的船了吗?那叫车船,士兵用脚踩压使车轮转动,配合手划的船桨,可让战船急行如飞。」 宋嘉宁望着那艘长约二三十丈的小山般的大船,震惊地说不出话,不仅仅是她,不远处听到李木兰讲说的李皇后等人,同样都惊呆了。这些久居内宅的女子,只听说过两军交战,如今亲眼目睹战船的厉害,多少都能想象出战船厮杀的惨烈了。 「船上搭着的是炮车,用于将巨石、火球抛到敌方战船上。」 「那个是黎头镖,射出的铁镖有两斤多重,可射穿敌方船板……」 画舫缓缓而行,李木兰滔滔不绝地讲解了一路,宋嘉宁听得目瞪口呆,既敬畏那些杀气十足的战船,又佩服李木兰的见识。恭王生母惠妃坐在李皇后身边,见这些女眷都惊叹地盯着她的儿媳妇,惠妃第一次觉得儿媳妇给她长了脸,暗暗决定等老四回来了,她要替儿媳妇说几句好话。 画舫靠岸,宣德帝要与水军将领们说话,女眷们先去水榭中坐着了。宋嘉宁走在李木兰身侧,忽觉有人在看她,她微微偏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武官中的郭骁,身穿马军都虞候的官服,冷峻威严。宋嘉宁立即收回视线,目不斜视。 郭骁望着那道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直到女眷们走进水榭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 水榭三面被屏风遮掩,对面就是烟波浩渺的金明湖,湖面大小战船罗列,看得更清楚了。此情此景,宋嘉宁很快就忘了郭骁带来的不适,一边尽情地观赏,一边为自家王爷可惜,王爷心里装着百姓装着大周的将士,若能见到这样气势恢弘的水军,肯定会欣慰吧? 宋嘉宁决定回去写封家书,明日就给王爷送过去,不等月底了。 看着看着,一艘战船突然朝这边行来,宋嘉宁盯着那艘船,等船停到旁边,宋嘉宁歪头瞅瞅,这才明白,原来是请宣德帝亲自擂鼓号令演练开始来了。宋嘉宁与其他女眷一样,伸着脖子张望,不约而同地看着宣德帝单独跨上船板,可就在宣德帝走到船板中央时,一侧水中突然钻出了一个人脑袋,举起手好像要做什么! 船上、岸上同时传出骚乱,宋嘉宁骇得捂住嘴。 第49章 说时迟那时快,紧紧跟着宣德帝的大太监王恩突然扑过去抱住宣德帝,然后就在王恩试图护着宣德帝离开之际,一道利箭风驰电掣般射了过来,正中他手臂。王恩高呼护驾,水中的人还想射第二只暗器吹箭,却被争先恐后跳进水中的禁卫给制服住了。 但谁也不知道水中是否还潜伏着其他刺客,宣德帝又惊又怒,命都被人盯上了,哪还有心情检阅水军,立即下令回京。 皇上差点遇刺,水榭中的妃嫔们脸都白了,宋嘉宁同样心有余悸,脑海里不停浮现方才的惊险,惊魂不定地跟着李木兰往外走,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猛地打了个寒颤。竟然有人要谋杀皇上,谁那么大胆? 有人谋逆,宣德帝大怒,下令封锁城门,除非持有圣旨,否则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命枢密院审问活捉的刺客。天子遇刺,百姓们老老实实地缩在家中,不敢大声喧哗,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无不盯着枢密院。 枢密院审了半日,黄昏时分,枢密使曹瑜带着一份口供去崇政殿复命。宣德帝看过之后,阴沉着脸抬起头,目光扫过宰相赵溥身边的副相徐巍,然后缓缓地落到了亲弟弟秦王身上,冷声道:「刺客供认,秦王、副相徐巍密谋行刺,意图造反,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内的数位重臣都是一惊。副相徐巍惊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做梦一样,秦王自打侄子武安郡王死后心就一直悬着,现在被人冤枉谋逆,秦王最先反应过来,扑通就跪了下去,急红脸发誓道:「皇兄,臣弟对您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任何谋逆之心,此乃有人蓄意陷害,还请皇兄明察!」 「咚」地磕了一个响头。 「皇上,臣冤枉啊!」副相徐巍终于反应过来了,手脚发软地跪到地上,又是表忠心又是发誓的,坚决不认罪。 宣德帝刚要说话,大皇子楚王也站了出来,走到皇叔秦王身旁,瞪着眼睛怒道:「父皇,皇叔为人儿臣最清楚,他绝不可能谋杀父皇,儿臣愿用性命担保!」虎眸瞪着亲爹,其实楚王是在气策划这件事的幕后凶手,气对方竟敢陷害他的好皇叔! 宣德帝看着自己的长子,桌子下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 宰相赵溥不慌不忙地上前,直视楚王道:「大殿下,今日皇上遇刺,关系大周的江山社稷,既然那刺客供出秦王、副相,便应请皇上彻查清楚,一切靠证据定罪,而不宜感情用事。」 楚王可是连亲爹宣德帝都敢顶撞的人,现在居然被一个私藏太后遗诏、间接害死他堂兄的老杂毛当面训斥「感情用事」,楚王的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 谁料赵溥看都不看他,直接扭头对宣德帝道:「皇上,臣知皇上与秦王手足情深,但国事先于家事,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切莫徇私枉法,乱了朝纲。」年过六旬的两朝元老,虽然鬓发白了,但声音中气十足,与其说是在劝谏皇上,更像是长辈在提醒晚辈别做错事,话里听不出任何怯弱恭敬。 宣德帝闻言,看看跪在那儿的亲弟弟秦王,脸上露出一副极度的为难痛苦之色,最后却还是在秦王哀求、楚王急切的目光中,闭上眼睛叹道:「来人,将秦王、徐巍暂压天牢。」 话音方落,四个禁卫领命而入。 徐巍面如死灰。 早在老狐狸赵溥开口的时候,他就隐约料到这次陷害是怎么回事了,皇上当初从高祖皇帝手中夺得皇位,却舍不得将龙椅传给弟弟,所以皇上要除了秦王。赵溥呢,赵溥当年是被他扳倒的,赵溥的妹婿也是因为他被贬到穷乡僻壤客死他乡的,所以赵溥抓住机会回京了,用一封遗诏替皇上正名,换宣德帝舍弃他这枚棋子。 于是皇上、赵溥联手设计了这场谋刺,要一举铲除他与秦王二人,各取所需。 正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皇上要他死,他还能活吗?徐巍一点生机都看不到。 秦王也猜到大概的真相了,兄长如此心狠手辣,不顾两人同父同母的手足之情,秦王浑身发冷,可他不想死,不想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求兄长肯定没用……秦王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侄子楚王的衣摆上! 被禁卫带下去之前,秦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侄子,犹如溺水濒死之人看救命稻草。 亲眼看着敬重的皇叔被禁卫带走,楚王心痛愤懑,双手攥拳朝龙椅上的男人吼道:「父皇,那是您的亲弟弟,您连亲弟弟都不信吗!」 宣德帝知道老大的脾气,虽然不喜长子那般看重秦王,但也没有太生气,扫眼殿中的几位大臣,宣德帝神色凝重地道:「朕信,正是因为朕信秦王,才越要派人查证,还你皇叔一个清白。你稍安勿躁,是非自有公断,朕不会冤枉任何人。」 原来父皇是相信皇叔的,楚王稍微松了口气。在宫里待到天黑,枢密院那边暂且没审出结果,父皇又叫他先回王府,楚王想想家中肯定担惊受怕了一日的王妃,这才大步出了宫。 楚王府,成哥儿已经被乳母抱了下去,冯筝一个人坐在堂屋,手里默默地转着佛珠。右眼皮不停地跳,冯筝控制不住地心慌,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何要慌。皇上遇刺,肯定不是王爷做的,也不会是秦王做的,她担心什么? 一更过了,终于等到自家王爷回来,冯筝几乎小跑着迎了出去。 「别怕别怕,父皇没事。」泛红的灯光也掩饰不住她脸上的担忧,楚王快走几步抱住他胆小的王妃,低声哄道。 第50章 男人高大魁梧,宽阔的胸膛最容易叫人心安,冯筝镇定了些。仰头看看,见他浓眉深深地皱着,冯筝的心就又提了起来,小声问道:「王爷为何愁眉不展?」 楚王愣了愣,下意识去摸眉头,摸不出到底皱没皱,但想到此时被关押在天牢的皇叔,楚王就没了安抚王妃的心情,牵着她手往里走。楚王没用晚饭,冯筝也没用,夫妻俩谁都无心口腹之欲,直接去内室休息了。 到了床上,楚王才搂着自己的妻子,压抑着怒火道:「父皇让枢密院审问刺客,刺客不知受何人指使,居然诬陷皇叔与徐巍意图谋逆!等着,别让我抓出幕后黑手,不然我叫他生不如死,看他还敢不敢血口喷人。」 冯筝僵在了丈夫怀里。 刺客,诬陷皇叔?谋逆的大罪,居然扯到了皇叔? 鬼使神差的,冯筝耳边响起了那日李皇后在她身后说的话。李皇后说,皇上绝舍不得将皇位交给秦王,三月里太后的遗诏传出来,秦王成了百姓公认的储君,那现在秦王出事,到底与皇上有没有关系? 李皇后还说,王爷注定会有一劫,这次秦王被诬陷,会是王爷的劫吗? 冯筝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男人。 她抱得太紧,仿佛在害怕什么,误会妻子也在担心皇叔,楚王拍拍她肩膀,故作轻松地道:「放心吧,皇叔摆明是被人冤枉的,父皇明察秋毫,过两日查清楚了,皇叔就没事了。」 冯筝也希望如此,希望皇上能查出幕后真凶,希望皇上不是那个幕后真凶。 抬起头,冯筝握住丈夫的手,恳求地望着他眼睛:「王爷,我知道您与皇叔感情深厚,但今日父皇险些被害,收到的惊吓定然不小,父皇才是您最该担心的,此案不论父皇怎么判决,王爷都要多替父皇想想,好吗?」 「这是自然。」楚王不假思索地道,在刺客诬陷皇叔之前,楚王心里装的都是他的父皇,一心想揪出真凶为父报仇的。 他答应地痛快,冯筝却无法放心,闭着眼睛假寐,三更天才睡了。 楚王睡得也不安稳,比平时提前半个时辰醒了,在练武场打了两刻钟拳发泄郁气,洗个澡换身衣袍,便进宫去了。文武百官都到了,分成两列站在台阶下,楚王走到武官前面,看看枢密使曹瑜,楚王皱眉问道:「审出真凶了?」 曹瑜垂眸道:「皇上有命,臣等不得泄密,请王爷见谅。」 楚王冷哼一声,扫眼文官那边的二弟睿王,他斜跨一步,站在了曹瑜前面。 早朝时辰一到,百官由两位王爷领着拾级而上,依次进了大殿。等他们站好了,殿内鸦雀无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宣德帝才从一侧走到了龙椅前,落座,开门见山地问曹瑜:「秦王一案,可有结果?」 曹瑜出列,走到大殿中央,沉声道:「回禀皇上,昨日禁卫搜查秦王府,于秦王内室箱笼底下搜出一身明黄龙袍,三封书信。信乃徐巍所书,一封指责皇上昔日一意孤行北伐,一封指责武安郡王的死与皇上有关,最后一封写于今年四月初,言语猖狂,诅咒皇上早日归天。」 大殿中登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曹瑜继续道:「三封书信徐巍都已承认是他所书,禁卫也在徐府搜到一封秦王的回信,秦王,秦王回信,称他与徐巍同愿,还扬言待他登基,必恢复徐巍的宰相之职。」 一番话有理有据,臣子当中就有点头的了。当初皇上北伐,徐巍嘴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他心里是反对的,为此口出怨言乃是情理之中。今年赵溥进京,两朝元老的身份逼得徐巍主动让贤,丢了宰相,徐巍因此要与秦王勾结谋逆,以期在秦王手下重登宰相之位,同样说的过去。 而且秦王府中居然搜出了龙袍,便是人证物证俱全,造反之名再也洗脱不了了。 「我不信,什么龙袍书信,全是诬陷!」其他臣子默默给秦王定罪的时候,楚王突然跳出来,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龙椅之上,宣德帝皱了皱眉,但没有急着说什么。 枢密使曹瑜不卑不亢地道:「臣句句属实,徐巍的口供、龙袍、书信就在外面,请皇上亲自审阅。」说着看向宣德帝。 宣德帝颔首。 一直候在殿外的曹瑜手下听到宣召,双手举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之上赫然摆着一件明黄龙袍,两侧分别是口供、书信。大太监王恩走下来接过托盘,再神色肃穆地端到宣德帝面前,宣德帝看过后,勃然大怒,啪地将托盘扔到大殿中央,冷声道:「你们都看看,那是不是秦王、徐巍的字迹!」 皇上盛怒,文武百官暂时没人敢动。 楚王一心要为皇叔洗脱冤屈,第一个弯腰去捡飞到他脚边的书信,好巧不巧的,正是秦王给徐巍的那封回书。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楚王双手隐隐颤抖起来,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也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 然而就在其他官员纷纷传阅散落地面的书信时,楚王目光却重新坚定起来,转身看向宣德帝。 字迹像又如何,他就是不信皇叔会造反! 有当着数万水军公然行刺的刺客, 有在秦王府搜出来的龙袍, 有秦王、徐巍往来的书信,有亲口供认罪状的副相徐巍,人证物证俱全, 秦王谋逆已经是铁定的事实。纵使楚王再三替秦王求情,宣德帝还是当朝下旨,称其念在手足之情,留秦王一命,只贬为县公, 全家发配房州安置。副相徐巍斩首示众, 家小流放崖州。 第51章 宣判完毕, 宣德帝丢下文武百官,疲惫不堪地走了, 才离开大殿,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宣德帝知道来人是谁,气得脑仁疼, 他做这么多是为了谁?老大怎么就一点都体会不到他的苦心? 「父皇……」 「闭嘴!」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被儿子话中的焦急愤怒点燃,宣德帝黑着脸转身, 脸色难看到连最不怕亲爹的楚王都惊在了原地。 儿子闭嘴了, 宣德帝的怒火依然需要发泄, 目光冷厉地瞪着儿子:「那是朕的弟弟, 若非证据确凿,你以为朕舍得将他逐出京城?你一心为他着想,可有想过朕今日差点命丧他手?你口口声声要朕顾念手足之情, 为何不去劝劝你的好皇叔?你眼里只有皇叔,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盼着朕早死?」 越说声音越大,说到最后都是吼出来的,暴怒如雷。 楚王被亲爹一连串的质问唬住了,听父皇竟然怀疑他有不孝之心,楚王当即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父皇息怒,儿臣不敢!」一个是被谋杀的父皇,一个是被诬陷的皇叔,如果父皇受了伤,楚王肯定最关心父皇,但父皇有惊无险,皇叔却被撤了亲王爵位,楚王自然要多为皇叔出力。 磕完头,楚王抬起脑袋,对上父皇气红的脸,楚王不敢再触怒父皇,虎眸一酸,眼中便浮上了泪,微微哽咽着道:「父皇,儿臣不信皇叔是那种人,求父皇命儿臣亲自审问皇叔、徐巍,儿臣必定还父皇一个真相!」 徐巍可能是屈打成招,书信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只要继续查,那些证据都是可以推翻的。 宣德帝刚刚在朝堂上的疲惫是装出来的,但现在看着长子眼中为他皇叔流的泪,听着长子还要坚持替皇叔平反,宣德帝突然真的累了,没有力气再劝长子,也没有力气再骂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王以下犯上,不忠不孝,来人,押楚王回府,幽禁不得出。」最后看眼长子,宣德帝转身走了,背影苍老。 「父皇!父皇!」楚王不在乎自己是否幽禁,膝行着去追远去的帝王,只求父皇回心转意重审此案,但直到他被冲上来的禁卫带走,宣德帝都始终不曾回头。 两刻钟后,高大魁梧的楚王被禁卫们押进了楚王府,刚松开楚王身上的锁链,楚王就要往外冲。禁卫们吓了一跳,谁能想到楚王如此顽固?连忙一窝蜂地围过来制服楚王,奈何楚王神勇,十几个侍卫竟然也拿不下他,只能挡在门前不让楚王出。 「让开!」楚王几次肉搏无果,忽的抽出一禁卫腰间的佩刀,红着眼睛吼道。 禁卫们脸色变白,为首的那人单膝跪下,抱拳求道:「王爷,属下奉命办事,求王爷莫要为难我等,否则属下只能以死殉职。」 禁卫宁死不屈,楚王握刀的手隐隐颤抖起来,他只想救皇叔,只想留下皇叔,不想白白害了禁卫的命。 正身心煎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楚王手一抖,回头,就见他的王妃狂奔而来,头上的珠钗都乱了。楚王又惊又怒,猛地瞪向偷偷报信的管事,就在此时,闻讯赶来的冯筝终于冲到了他面前,扑通就跪下去了,抱着楚王的大腿哭:「王爷是想违抗皇命吗?您知不知道,一旦您踏出这道门,您就犯了违逆的大罪,王爷心里只想着皇叔,就不管我们娘仨了吗?」 哭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冯筝真的怕,皇叔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她怕自己的王爷冲动被皇上责罚,怕他们一家四口彻底触怒皇上,一辈子都被幽禁在王府出不了门。光是她一个人,她认了,可她的两个儿子何其无辜?他们还都没长大,不该暗无天日地过一生。 「王爷,您若坚持出府,就先杀了我吧!」高高地仰起头,冯筝泪眼婆娑地望着头顶的男人。 那是他挚爱的妻子,楚王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想到自己擅自离府可能会连累冯筝与两个儿子,楚王手一松,刀掉了下去。 寿王府,宋嘉宁先后得到了皇叔被发配房州、楚王被禁足王府的消息。 京城风云变幻,老天爷也变了天,天空阴沉沉的,突地一个响雷砸下来,仿佛炸在耳边。宋嘉宁心头猛缩,睡得正香的昭昭也惊醒了,睁开眼睛,恰好外面骤雨忽至,霹雳啪啦地砸在琉璃窗上,昭昭歪头瞅瞅窗,扁扁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昭昭不怕,娘在这儿呢。」宋嘉宁顾不得心惊,匆匆抱起被吓哭的女儿,穿好鞋便往内室去了,放下帐子躲到拔步床上。但雷声雨声还是传了过来,昭昭趴在娘亲怀里哭个不停,宋嘉宁这两日已经决定断奶了,此时没办法,只好解开衣襟喂女儿,一手帮女儿捂着耳朵。 小丫头娇得很,吃一会儿松开嘴,委屈哒哒地朝娘亲哼唧,好像埋怨娘亲为何还不让雷声停下似的,哼唧完了继续吃,反反复复几次,吃饱了才慢慢地睡着了。宋嘉宁轻轻擦掉女儿眼角的泪,等女儿彻底睡熟,她才有心思想那些大事。 秦王谋反。 宋嘉宁与秦王有过几面之缘,秦王与秦王妃一样,都是很平和老实的容貌,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嘉宁是看不出秦王有没有狼子野心。既然皇上判了,那秦王就是谋反了,一个谋反的罪人,再无资格当大周的储君。 皇叔没了资格,储君的位置重新落到了几位王爷头上,皇上最器重的,无疑是楚王。 第52章 宋嘉宁皱了皱眉,她都能想通的道理,楚王不知道吗?应该清楚的吧,可楚王心里,他信任敬重的皇叔比储君之位更重要,他宁可不当储君,也要皇叔好好的。想到这里,宋嘉宁终于可以确定,上辈子那两个百姓说寿王为了皇位谋害嫡亲兄长,一定是谣传。 楚王那么重视亲情,如果寿王真想当皇上,楚王连皇叔都愿意让,肯定也会让亲弟弟,绝不会闹到手足相残。 确定自家王爷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宋嘉宁心里某个地方彻底踏实了起来,但楚王被禁足了,王爷得知后要急坏了吧? 窗外暴雨如注,宋嘉宁紧紧抱着女儿,突然觉得很冷,想王爷快点回来,有他当家,她才安心。 睿王府。 大雨瓢泼,睿王没去宠妾张氏的院子,也没去找王妃,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暴雨连续不断地砸在地上,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痛快。皇叔倒了,储君重新变成他们四个皇子的盘中物,大哥因为皇叔顶撞父皇被禁足王府,那么按照长幼顺序,他便是最有可能封太子的人。 昨日储君之位还遥不可及,今日就摆到了他面前。 睿王豪情壮志,然而没过多久,他脸上喜色消失,眉峰重新皱了起来。 大哥只是被禁足,王位还在,侄子升哥儿也还养在中宫。李皇后亲自教养升哥儿,赌的就是将来大哥登基她好凭借升哥儿当个实权在握的太后,已经做了选择,现在大哥出事,李皇后绝不会袖手旁观。 偏偏,父皇最宠那个女人。 好心情不翼而飞,睿王烦躁地握紧了拳,却只能暗中留意皇宫的动静。 皇叔被贬、楚王被禁足,宣德帝连续半个月闷闷不乐,整天埋在崇政殿批阅奏折,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忘了亲弟弟、亲儿子带来的心伤。皇上不踏足后宫,李皇后严令各宫妃嫔安分守己,她则一心教养升哥儿,与楚王被罚之前无异。 升哥儿并不知道他的父王被皇祖父罚了,只知道初十旬假父王没来接他,但那日皇祖母生病,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孝敬她,升哥儿懂事地答应了。好不容易又盼到了十九,盼到黄昏父王该来接他的时候,升哥儿忍不住一次次望向门口。 李皇后骗了孙子一次,这次她不打算骗了,想想皇上的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李皇后便抱住升哥儿,柔声哄道:「父王还不来,可能在陪皇祖父说话呢,皇祖母领升哥儿过去瞧瞧?」 升哥儿用力地点头。 宫女伺候升哥儿穿鞋,李皇后牵着男娃,不缓不急地去崇政殿了。 宣德帝看书看累了,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王恩说李皇后祖孙俩来了,宣德帝怔愣片刻,然后点点头,揉揉眼睛拿起书继续看。脚步声越来越近,宣德帝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虎头虎脑的升哥儿,跟他那不孝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皇祖父。」升哥儿恭敬地道,清澈的眼里装着不解与委屈。 宣德帝嗯了声,见李皇后垂眸敛目从容平静,宣德帝只好问孙子:「升哥儿来看皇祖父了?」 升哥儿想父王,想娘亲,想弟弟,他只想回家,皇祖父一问,男娃眼泪就掉下来了,抹着眼睛道:「皇祖父,父王怎么不来接我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男娃越说越怕,越怕哭得越厉害,扭头趴到李皇后身上,呜呜呜地哭。 李皇后摸摸男娃脑袋,余光见皇上怔怔的,并未生气,李皇后才无奈地道:「皇上,上次我生病,升哥儿就没回去,至今已经快二十日没见到爹娘了……」 宣德帝抬眼。 李皇后却没看他,侧过脑袋偷偷擦泪呢。 大的哭,小的也哭,尤其是孙子发抽的哭声,弄得宣德帝竟然也酸了眼睛。儿子委屈,孙子委屈,他就不委屈吗?一片苦心都是为了长子,长子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跟他犟嘴,口口声声讨伐他。 「来人。」宣德帝冷声道。 大太监王恩立即弯腰进来了。 宣德帝看看孙子,沉着脸道:「去看看楚王在做什么,为何不来接升哥儿。」 这是要原谅楚王了,王恩心领神会,出去办事。 升哥儿听到皇祖父派人去找父王了,小嘴儿一咧,顿时不哭了,高兴地朝为他做主的皇祖父跑去。宣德帝拎起沉甸甸的胖孙子,放到腿上抱着,一边给孙子擦泪一边哄道:「父王居然忘了接升哥儿,一会儿他来了,皇祖父让人打他一顿。」 升哥儿急了:「别打!」 宣德帝哼道:「不打他,下次他又忘了接升哥儿怎么办?」 升哥儿转转眼睛,笑着出主意:「那皇祖父派人送我回去。」 男娃机灵可爱,宣德帝笑了,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父子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子舍不得罚老子,老子也舍不得真罚儿子。升哥儿知道护着爹爹,老大小的时候,何尝不曾这样待他?每次他随兄长出征,老大都抱着他腿舍不得爹爹走,哭着要爹爹早点回来…… 老大或许忘了,他当父皇的,都记得的啊。 当天傍晚,宣德帝与楚王长谈了一番,翌日早朝,楚王正式解禁,再次进宫当差。 秦王被贬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再大的波浪都有平复的一日, 酷热转眼袭来,火辣辣的日头当空照着,百姓们忙着避暑, 渐渐淡忘了秦王一事。六月中旬下了一场暴雨, 城东有片低矮洼地闹了水灾, 早朝上宣德帝特命户部出钱、工部出人为受灾百姓修缮房屋, 旨意传到民间,百姓们纷纷盛赞起皇上来,都说自己遇到了心怀百姓的好皇上。 第53章 亲弟弟要「谋反」,秦王被贬后,宣德帝装了一个多月的郁郁不乐, 现在被百姓夸了, 暴雨过后黄河一带那几个常闹决堤的州县也平安无恙, 没有传出灾情,宣德帝便有了高兴的理由, 脸上乌云一扫, 再次露出欢颜。 皇上一高兴, 文武百官、后宫妃嫔终于都松了口气。 七夕这日, 李皇后在中宫举办花宴, 宫外四个儿媳妇都收到了邀请。 宋嘉宁最近心情不错,六月底王爷来信,说他会赶在中元节前回来,今日都初七了, 最迟再过七日就能见到自家王爷了。分别半年,宋嘉宁每天都想他,想他几个字几个字地跟她说话,想他握着她手教她作画,想他……夜里压在她身上,大汗淋漓地要她。 反正就是想,想王爷快点回来。 想完了,回了神,宋嘉宁低头要帮女儿洗脸,可是眼前哪还有女儿的身影?宋嘉宁错愕地抬头,就见女儿不知何时爬到床里头去了,稳稳当当地坐在角落,见娘亲看她,昭昭兴奋又着急地叫了下,弯腰抓住被子胡乱往身上遮,就是不要洗脸。 九个月的小丫头,主意越来越大了。 宋嘉宁被女儿可爱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放下湿透的巾子再擦擦手,然后去抓女儿。床就那么大,昭昭当然躲不过娘亲的坏手,可昭昭不喜欢洗脸,扭着肉嘟嘟的小身子哼唧。宋嘉宁让女儿坐在她腿上,认真地哄道:「昭昭听话,洗完脸娘带你进宫找哥哥玩。」 昭昭仰头瞅娘亲。 宋嘉宁笑着问:「想不想哥哥?」 昭昭已经能听懂哥哥、皇祖父、外祖母这些熟悉的称谓了,知道找哥哥就意味着坐马车出门玩,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终于老实了下来。宋嘉宁抱着越来越机灵聪明的女儿,温柔地帮女儿擦脸洗手,再涂上防干的月季香味的面脂。王爷不在家,宋嘉宁身边就女儿一个,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事情,那日特意在女儿面前摆了好几种花香的面脂,女儿自己挑的月季香。 洗完脸,给女儿换上一件儿海棠红的小衫儿,浓密的头发在脑顶扎个冲天揪,抱到镜子前让小丫头自己臭臭美,宋嘉宁不无骄傲地带着女儿出发了,照例先去楚王府等冯筝。车停在王府门前,宋嘉宁没下车,挑起窗帘,娘俩一起往外看。 少顷,影壁后绕过来三道身影,冯筝打头,乳母抱着成哥儿跟着,另有一个丫鬟。看到马车中的娘俩,冯筝柔柔一笑。 昭昭认得大伯母,杏眼笑成了月牙,宋嘉宁看着冯筝越发清减的脸庞与腰肢,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秦王出事后,楚王虽然解禁了,但曾经爽朗豪放的男人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宋嘉宁去楚王府做客,见过楚王两次,若非容貌变化不大,她都不敢认。 楚王心中存郁,冯筝担忧丈夫,不瘦才怪。 宋嘉宁怜惜归怜惜,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冯筝的心结在楚王,她身为弟妹,又不能与楚王说上话,只能寄希望于自家王爷了。 简单打过招呼,妯娌俩一块儿进了宫。 睿王妃、恭王妃上面都有婆母,来得比较早,睿王妃又怀了身孕,吴贵妃喜欢地不得了,只盼儿媳妇这胎给她生个胖孙子。恭王妃李木兰肚子依然没有动静,但也不能怪她,恭王随寿王去巡黄河,半年未归,李木兰若是怀上,惠妃才要哭呢。 「我们昭昭越长越漂亮了,等你父王回来,肯定舍不得松手。」李皇后既然选择了楚王,自然跟着偏爱寿王一家,对昭昭明显比对睿王府的康姐儿宠爱,不过康姐儿被睿王妃养得胆小认生,确实也比不上又好看又爱笑的昭昭。 昭昭不懂父王是什么,听到「漂亮」两字就笑了。 升哥儿、成哥儿围在皇祖母身边,都喜欢这个妹妹。 一屋子女眷正聊得热闹,一个小太监忽然走了进来,看眼宋嘉宁、惠妃,他笑着对李皇后道:「娘娘,刚刚三殿下、四殿下回京了,这会儿正在崇政殿复命。」 殿中安静了几瞬,紧接着李皇后、吴贵妃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个独守空闺的王妃,就见李木兰平平静静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恭王回不回来都与她无关,寿王妃宋嘉宁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脸颊桃花似的白里透粉,清澈如水的杏眼越发地湿润明亮,羞答答地低着头,难掩欢喜。 宋嘉宁何止欢喜,听说自家王爷回来了,宋嘉宁的心早就飞到崇政殿去找他了。 崇政殿,赵恒递了一封奏疏给皇上,上面记录了黄河两岸各个州县的堤坝情况,交代了他们此行惩办的贪官庸官与贤能官吏,最后赵恒还针对如何防洪、筑堤提出了五条建议。清逸俊雅的字迹,金玉良言的政见,宣德帝越看越满意。 恭王不会写,但他能说会道,绘声绘色描述了百姓们对皇上的感激赞誉,今年天公作美,黄河沿岸只有一处小决口,百姓们把老天爷、宣德帝都夸了一通。宣德帝龙颜大悦,当着楚王、睿王的面,给了两个小儿子厚赏。 恭王喜笑颜开,赵恒拜谢后便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神色。 宣德帝还有奏折要批,叫儿子们先退下,中元节再大办宴席庆功。 四位王爷陆续走出崇政殿。 因为寿王、恭王回京,李皇后体恤两位王爷,提前散了宴席,并派宫女过来知会一声,叫王爷们稍等,王妃们马上便过来,随他们一道回府。既如此,兄弟四个便走到宫墙一侧等候,知道楚王、寿王亲哥俩有话说,睿王、恭王识趣地走远了。 第54章 「大哥。」赵恒看着沉默寡言的兄长,艰难开口。兄长变了,如一匹雄健骏马,突然没了斗志。 楚王拍拍弟弟肩膀,欣慰道:「差事办得不错,长出息了。」弟弟比他想象地能干,他就不用费心了。 兄弟俩嘴上没说什么,但都看得出彼此的心声。楚王知道弟弟担心他,但真没有什么可费心的,父皇认定皇叔有罪,他有妻子儿子要照顾,对皇叔爱莫能助,楚王能忍住不再去求父皇,可他做不到明明难受却表现地一切如常。 父皇确实看重他,愿意容忍他的一切坏毛病,楚王也很想像从前一样敬重父皇,但他做不到。有亲哥哥诬陷亲弟弟谋反的吗?或许有,但楚王看不上这种人,他有亲手足,看着眼前的弟弟,想到父皇对皇叔的绝情,楚王越发心寒。 「今天先陪你媳妇,明晚再陪大哥喝酒。」听到女眷们的欢笑声,楚王淡笑道。 宫里人多眼杂,只能这样了,既然与兄长有了约定,赵恒侧身,朝女眷们看去。他想看他的女人,却只看见嫂子与睿王妃并排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人,高挑英气的应是老四家的李木兰,另一个……被嫂子挡着,只露出一抹浅碧色的裙摆。 赵恒难以察觉地皱皱眉,跟在兄长身后,朝那边走去。 宋嘉宁倒是有机会走在前头的,睿王妃打趣让她过去,宋嘉宁不好意思,坚持按照妯娌几个的排序走后面,但她的眼睛可一直瞄着前头呢,远远就看到了自家王爷,高高大大地站在楚王身边,才半年没见,竟然与楚王一般高了! 长高了,身上看不出来,那张白皙俊美的脸明显晒黑了一层,毕竟一直在外面奔波,正赶上烈日暴晒的时候。可晒黑的王爷同样俊美,不那么神仙了,却显得更威严稳重,王爷的气势更足了。察觉男人转了过来,宋嘉宁及时收回视线,心砰砰乱跳。 男人们又来接各自的妻子,记起当年唯独王爷站在原地没动的情形,宋嘉宁自发地放慢脚步,并假装去看乳母怀里的女儿,借此掩饰没被丈夫接的尴尬。她背对前方,眼中只有女儿,乳母稳稳地抱着白白胖胖的小郡主,眼看着王爷越走越近,王妃还傻傻地逗女儿,乳母再瞅瞅王爷,然后聪明地没有提醒。 她家里有男人,懂得什么叫惊喜,尤其是王爷停在王妃身后,默然等待时,乳母越发坦然。 宋嘉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转回去,忽见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斜向了她身后,目不转睛地好像在打量什么。宋嘉宁心中一动,跟着震惊地发现,地上她的影子旁,竟然多了一道更长的身影! 宋嘉宁心跳快到了极致,脸也迅速红了透,僵硬地紧张地一点一点地转身,相隔半年,终于又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张淡漠俊美的脸。 「王,王爷……」宋嘉宁忐忑地唤道,明明那么想,现在却觉得有些陌生。 赵恒也感觉到了陌生,因为眼前的小王妃,比他记忆中的更美,更媚,更娇。 「回府。」视线在她丰盈的唇瓣上停留片刻,赵恒越过她,一把将女儿接到了怀里。 宋嘉宁想自家王爷, 赵恒也想她。 赵恒想宝贝女儿, 昭昭…… 昭昭最熟悉的就是娘亲与乳母,哪个抱都可以,现在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从乳母怀里抢走, 昭昭一下子就不干了, 扭着身子去找娘亲。赵恒离开京城时, 女儿才三个多月, 轻飘飘地没点力气,现在小丫头都九个月了,小手推着父王胸膛便往外探出一大截,赵恒没有任何准备,差点让小丫头掉出去, 急忙抱紧, 刹那间身上出了一层汗, 吓得。 他突然抓牢女儿的动作太明显,脚步也停下了, 宋嘉宁瞄眼王爷罕见的惊魂未定的脸, 淡漠的王爷瞬间又变成了曾经亲密无间的丈夫, 陌生感荡然无存。压力轻了, 宋嘉宁站在他身边, 一手握住女儿的小胖手,笑着教道:「这是父王啊,昭昭不是想父王吗,快给父王抱抱。」 赵恒目光微变, 女儿居然还记得他,还知道想他? 宋嘉宁当然在撒谎,昭昭马上就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娘亲,看都没看娘亲指着的所谓父王,伸着小手哼唧着要娘亲抱,好像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羊羔,要挣脱大灰狼父王的怀抱。宋嘉宁为难了,看不得女儿害怕,又不忍王爷的爱女之心。亲女儿,王爷肯定想坏了。 赵恒是很想自己的小郡主,但女儿这么不高兴给他抱,眼看都要哭出来了,赵恒不想女儿委屈,看宋嘉宁一眼,示意她接。宋嘉宁无奈笑,接过女儿,低声替女儿解释道:「昭昭刚看到您,有点认生,过会儿就喜欢父王抱她了。」 赵恒看看缩着脑袋靠在娘亲肩头,警惕地盯着他的女儿,淡淡笑了下。 楚王几对儿都走远了,他们一家三口慢慢走,昭昭二十斤了,宋嘉宁那两条小胳膊没走几步就开始发酸,累得香腮渐红,额头鼻尖儿冒出了细汗,七月初的时节,白日日头还晒得慌。赵恒听她呼吸不对,偏头,瞧见她这副娇弱又妩媚的样,不禁顿足,对虽然不给他抱却一直盯着他看的女儿道:「父王抱。」 宋嘉宁低头看女儿。 昭昭脑袋一扭,用动作拒绝了,还抬起小手要抱娘亲,白白胖胖的手恰好捂在娘亲衣襟上面,平的地方越显得平,鼓的地方越显得鼓。赵恒盯着那处,头顶的暑气沿着喉咙一路往下冲,宋嘉宁若有所觉,只觉得胳膊更没劲儿了。 第55章 实在抱不动了,宋嘉宁侧身,一边用眼神示意乳母过来,一边轻声哄女儿:「娘抱不动了。」 昭昭瞅瞅娘亲红扑扑的脸,乖乖地朝乳母伸手。 乳母笑着接小郡主,刚抱稳当,忽觉一道发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乳母疑惑地看去,只看到寿王爷高大的背影,除了王妃还在看她,再无旁人。 乳母抱惯了孩子,手臂力气大,一直走到宫门外,才终于露出疲态。宋嘉宁先上马车,然后蹲在车外接女儿,昭昭防备地盯着旁边仿佛要抢她的男人,小手碰到娘亲便赶紧钻了过去,宋嘉宁晃了下,随即肩上多了一只大手,稳稳地扶着她。 宋嘉宁抬眼,正撞进了自家王爷深邃清幽的眸子,平静如水地看着她。 现在越静越淡泊,对比夜里王爷沉默的热情如火,那静也变得烫了起来,灼在她心上,宋嘉宁不敢再看,抱着女儿进去了,转个身屁股刚挨到坐榻,前面光线一暗,高大的男人也进来了。娘俩坐宽宽畅畅的马车,顿时显得狭窄拥挤。 宋嘉宁往旁边挪了挪,感受着王爷看过来的视线,若非有女儿在,她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热?」赵恒忽然抬手,指腹按在了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他感觉到了薄汗与羞烫,宋嘉宁却觉得他手指清凉,这样贴着很舒服。但不等她回答,男人的整只手掌就都贴了上来,四指捧着她脸,拇指沿着她唇瓣一点一点地挪,分明是撩拨。 宋嘉宁脑海里轰的一声,大火四起,情不自禁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那手来到她脖子处,清凉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探进她领口,宋嘉宁想象王爷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在她胸前,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了车壁上。她如新开的牡丹娇媚承欢,赵恒喉头滚动,已经碰到了凝脂边缘,手腕上突然一重。 赵恒回神,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凑到了她面前,距离她红润润的香腮不过几寸,视线下移,女儿瞪着大眼睛使劲儿扯他手呢,不让他碰她娘亲。女儿清澈愤怒的眼睛像一盘冷水泼在了他被欲望冲昏的头上,赵恒立即收回手,重新坐正,扭头看向窗外。 赶跑了「坏男人」,昭昭双手抱住娘亲脖子,像个黏人的小葫芦,严严实实地挂在了娘亲胸前。宋嘉宁扶住女儿,脸还红着心还乱跳,偷偷瞥向男人,见他前一刻还在对她做那样的事,现在又变成了一本正经的神仙,宋嘉宁莫名想笑。笑着笑着,宋嘉宁蹭蹭女儿脑顶,脑袋朝另一侧偏,如水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遗憾,恍似闺怨。 其实,她还挺喜欢王爷刚刚那样的,他越难以自持,越说明他想她啊。 马车辘辘地前行,车内一片安静,宋嘉宁不自觉地轻轻拍着女儿,待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昭昭居然睡着了,不过在宫里玩了那么久,确实也该困了。赵恒先下马车,然后如愿地再次抱到了他的小郡主。 快到晌午,日头更晒,宋嘉宁跟在他旁边,很快就注意到王爷后背湿了一片。想到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再看看他脸与衣领下肤色的明显差距,宋嘉宁心疼坏了,才到前院上房,她便上前接女儿:「王爷快去沐浴吧,我抱昭昭回房。」 谁料男人不肯松手。 宋嘉宁困惑地仰头。 福公公、乳母都在几步之外,赵恒扫眼二人,再看看傻乎乎的王妃,微不可闻地命令道:「服侍我。」 她不识趣,他目光有点冷,但那冷下,涌动着压抑半年的火,直烧得宋嘉宁双耳发烫,目眩神迷,险些站立不住。不怪宋嘉宁想不到,实在是成亲这么久,除了夜里完事后王爷主动抱她去沐浴,平时王爷都在前院收拾整齐了再去见她,宋嘉宁根本没有机会在白日服侍他洗。 今日王爷为何点明要她伺候? 宋嘉宁知道,正因为如此,她才浑身绵软无力。 赵恒看她一眼,转身走到门前,将熟睡的女儿交给乳母,再冷声吩咐福公公:「备水。」 福公公也刚从外面回来,跟了一路车,比主子还热呢,却顾不上休息,马上去安排了。转眼堂屋中只剩夫妻俩,赵恒折回她身边,攥住她手腕朝东次间走去。他的手也烫了起来,像一团火围绕着她,快要烧破她的衣袖。 宋嘉宁太紧张,紧张到只顾着看他,只顾着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不留神忘了脚下,男人跨进门槛,她绣鞋鞋尖儿却撞到了门槛,惊呼一声,整个人就朝前扑了过去。赵恒感觉不对转身,恰好她投怀送抱,跌进了他怀里。 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有人的时候需要维持体面,现在没人了,火木相碰顿时化成漫天大火。赵恒双手掐住她纤细的小腰,微微用力就将人提到了榻上,宋嘉宁头晕目眩,倒在那儿本能地想起来,才撑起上半身,他便喘着粗气压了过来。 「王……」 宋嘉宁想唤他一声,喊到一半被他堵住了,连舌头都被他捉住。 他这么急切,宋嘉宁也不管不顾了,双手环住他脖子,发疯似的亲他,连男人震惊地顿住都没察觉。夫妻分开半年,他忙着巡视黄河,只想着差事便可,宋嘉宁却要担心,担心他被大水卷走,担心宫里的大事,担心他为楚王着急…… 他不在京城,她就像没了主心骨,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担惊受怕,惶恐惊惧,岂是他能想到的? 赵恒想不到,或许人在外面时会担心她害怕,但现在,赵恒只是觉得,他旷了半年的小王妃,真是想他想的发疯了。可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疯?这一顿,赵恒本就无意怜惜,掀起她裙摆,摸到她小裤跟过了水儿似的,知她早就准备好了,赵恒遂压住她,双手胡乱扯开腰带,外袍裤子都没脱,狠狠地一个挺身…… 第56章 宋嘉宁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死过去。 赵恒见了,吓得匆匆打住,只有那仙家之物还在蠢蠢欲动。 「安安。」赵恒轻轻拍了拍她脸,真怕了,成亲当晚都没见她这样……弱过。 宋嘉宁眼睛一转,悠悠地缓了过来,对上王爷担忧的眼神,宋嘉宁劫后余生似的庆幸又有点埋怨似的道:「您,您这么急,是想要我的命吗?」都半年没弄了,他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资本,一点都不怜惜她。 宋嘉宁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身子如被桩子定住了似的,哪都不敢动。 赵恒刚要开口,忽的一滴汗从额头滚落,沿着脸庞滑下来,痒的难受。 宋嘉宁见他皱眉,体贴地帮他擦掉下巴上的汗珠,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红唇轻张,连连吸了好几口气。知她是真的受不住,赵恒暂且管住底下,视线落到她堆叠的衣衫裙摆上,他单手撑榻,先帮她脱衣。 宋嘉宁红着脸扭头,闭上眼睛。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越来越重的呼吸,院子里小太监们抬了浴桶、热水进来,拐个方向送到西次间,一墙之隔,重重的脚步声,倒水的哗啦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宋嘉宁眼睛闭着,魂好像轻轻飘了出去,变成了哪个丫鬟,推门而入,然后看向榻上,看到平时不怒自威的王爷跪在那儿,身下压着白腻腻一个人…… 光是想想,宋嘉宁就受不了了,一手捂住脸,一手抓住被他丢开的裙子,想盖住自己。 赵恒盯着她的手,见她居然有力气害羞了,赵恒汗如雨下,突然一个俯身。 宋嘉宁抓着衣裙的手,顿时改成去捂嘴,杏眼吃惊又哀求地望着他,涨红脸摇摇头,求他再等会儿,等福公公领着小太监们下去。可赵恒已经等了半年了,等了她半晌,听着西次间的水声,赵恒拉下她手,然后堵住她红红的嘴儿,攥紧她腿横冲直撞。 宋嘉宁呜呜出声,白豆腐似的身子晃啊晃,一直从榻前晃到了榻里头,脑袋撞到窗台再无处可退了,才被他抱起来。窗是琉璃窗,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宋嘉宁哪有胆子,抱着他肩膀想要重新躺下去,挣着挣着赵恒突然低吼一声,箍进她腰升了仙。 他往后仰,宋嘉宁跟着趴了下去,汗湿的脸贴在他高高起伏的胸膛,鬓发凌乱。 赵恒惩罚般掐她的肥腚,轻轻掐,没舍得使劲儿,哑声训道:「不许再躲。」本来可以更长时间的,都怪她乱扭乱挣,她这样,女儿躲他抱的劲儿可能就是学了娘亲。这么一想,赵恒手上加重了一分力气。 「王爷……」宋嘉宁疼啊,本能地往前挪,结果一动,王爷的东西就都还他了。 宋嘉宁身体一僵,赵恒没感觉似的,双手抱着她,鼻子拱开她凌乱的发,亲她脸蛋,之前是想那个,现在是想人了。亲着亲着嫌她头发太碍事,赵恒抱着她翻个身,拨开粘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宋嘉宁仰面躺着,看着他目光专注地拨弄她发,宋嘉宁心底仿佛有什么流了出来,脱口而出:「王爷,我好想你。」 赵恒看看她,笑了下:「我知道。」所以他提前忙完差事,赶在七夕回来了。 宋嘉宁抿了抿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双杏眼中的光黯了下去,似是心有遗憾,赵恒意外,低声问道:「有事?」 宋嘉宁瞥他一眼,然后垂下眼帘,难掩幽怨地道:「王爷,可有想我?」她想听他说甜话啊。 原来小王妃是为这个不开心,赵恒失笑,点点她微微嘟起的嘴儿,赵恒俯身,唇似有若无地碰着她耳垂,幽幽道:「自我离京,每晚都想。」 低低的情话,出自她寡言少语的王爷之口,宋嘉宁唇角上扬,只是甜蜜初升,惊愕又来了。 宋嘉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耳边传来他戏谑的笑声:「高兴了?」 她想,他就给,给到她满意为止。 浴桶里的水一涌一涌的, 起初水高, 波浪似的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后来水越来越少, 再大的浪也翻不出去了, 就只能在浴桶中晃荡, 然而啪啪啪声依然不断。宋嘉宁小手紧紧攥着桶边, 突然被他使劲儿扯了过去,后背撞上他胸膛,震得她要弹开,他大手转过她脸,人不容拒绝地亲了上来。 宋嘉宁呜呜呜…… 幸好这是王爷最后的疯狂, 不然宋嘉宁的脖子都要扭断了。 赵恒靠到桶壁上, 将她转过来面对面地抱着, 宋嘉宁身子依然软绵绵的,枕着他肩头喘气。赵恒垂眸, 看到她白嫩嫩的肩膀, 上面散布着几处吻痕与牙印儿, 赵恒揉了揉, 细腻温热的触感, 一想就是半年。 连续三场下来,两人都有点懒,宋嘉宁睁开眼睛,看到他白皙的锁骨, 再往上,脖子从中间分成了两种颜色,下面跟她差不多白,上面晒黑了点。想象自家王爷在烈日下奔波,宋嘉宁抬手,轻轻地摸他下巴脖子。 赵恒嫌痒,攥住她手。 宋嘉宁手掌被他攥着不能动,指尖继续蹭他。王妃在淘气,赵恒低头,看着她眼睛道:「痒。」 宋嘉宁抿了抿唇,杏眼抗议地望着他。刚刚她脖子也痒,求他别亲,他还不是扣着她脑袋亲个不停,光是亲脖子就让她……这会儿她才摸两下,凭什么他说一个「痒」她就乖乖不摸了?知道他现在最好说话,宋嘉宁继续刮擦他下巴。 第57章 她难得胆大,赵恒看着她执拗的小眼神,笑着松开手。 宋嘉宁满足地笑,摸够了,心疼道:「王爷晒黑了。」 赵恒没注意这些,误会她摸他脖子是因为介意,赵恒低声问:「如何?」是不是不喜欢他黑? 「更英气了。」宋嘉宁看看他眼睛,小声道。面如冠玉的王爷像神仙,晒黑脸庞的王爷,尤其是脱了衣袍露出结实紧绷的胸膛,就有了儒将的风采,再不是只能写字作画的书生,而是能上阵杀敌的武将。 她眼里装满了迷恋,赵恒很是受用,重新握住她手:「喜欢这样?」如果她喜欢黑脸,他可以晒得更黑。 「都喜欢。」宋嘉宁双手抱住他脖子,实话实说道。 那亮晶晶的杏眼近在面前,坦率热情地与他对视,赵恒抱着她腰,突地亲在了她眼睛上。 久别重逢,夫妻俩相拥享受静谧的温存,可就在赵恒蹭蹭她额头准备再亲亲嘴儿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女儿的哭声。压抑半年的欲望纾解过了,日思夜想的王妃也疼过了,赵恒终于记起了还不肯认他的女儿,与宋嘉宁互视一眼,立即抱起她跨出浴桶,分开收拾。 宋嘉宁头发披散,湿透了,打理起来耽误功夫,赵恒是出大力气的人,但他头上的发冠还整整齐齐的,擦拭身体穿上衣服便可。系好腰带,见她躲在屏风后擦头发,再听外面女儿委屈的哭声,赵恒低声道:「我先过去。」 宋嘉宁嗯了声,隔着屏风瞥见他转身要走,她才心虚地提醒道:「别,别叫人看出来。」 赵恒身形微顿,想答应,但算算两个人光是沐浴就沐了快一个时辰,那些下人还用看? 赵恒也不需要遮着掩着,他是这王府的主人,他做什么,无需顾忌任何人。 没有回应,赵恒神色如常地出去了。 乳母已经抱着小郡主进了堂屋,毕竟福公公不敢怠慢小郡主。听到脚步声,乳母、昭昭同时朝西次间看去,昭昭眼里汪着两泡泪,瞅了父王一眼,继续往里面瞧,只想找娘亲。乳母不敢直视王爷,垂眸前无意瞥见西次间地上全是水,转瞬就被门帘遮掩了。乳母来不及多想,抱着小郡主屈膝解释道:「王爷,郡主往常都是陪王妃一块儿用饭,刚刚郡主睡醒想要王妃,奴婢,奴婢无能……」 乳母知道王爷王妃忙着亲近呢,真的是使出浑身解数哄小郡主,可小郡主长得漂亮可爱,脾气却不是一般的大,要什么必须给什么,不然就哭。其实这是王妃惯出来的,但乳母也理解王妃,王爷不在家,王妃身边就一个女儿,所有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当然想尽一切努力哄女儿开心。 乳母说话的时候,昭昭还哭呢,胖嘟嘟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 那小模样太可怜,好像娘亲不要她了似的,赵恒心软的一塌糊涂,走到乳母面前,伸手接女儿。昭昭看不到娘亲,正伤心着急呢,陌生男人竟然还要抢她,小丫头气坏了,猛地趴回乳母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宋嘉宁在里面听见了,急得不行,偏偏衣裳沾了水,无法出去见人。 「昭昭不哭,父王带你,去找娘亲。」赵恒握住女儿的小肩膀,因为急于哄女儿,他说得比平时快,也没有怎么结巴,但一心哄女儿的寿王爷没注意到,很少有机会听王爷开口的乳母也没察觉,只有不远处的福公公,震惊地望着主子,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昭昭不信父王,好在乳母也跟着哄她,昭昭听了乳母的劝,瞅瞅西次间,这才不情不愿地朝父王张开两条小胳膊。赵恒接住女儿,毫不耽搁地朝西次间走去,转眼就进了屋。昭昭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见屏风旁的娘亲,小丫头一下子就笑了,若非赵恒抱得稳,昭昭都要扑出去了。 宋嘉宁快走几步,将女儿接到了怀里。 「去东屋。」赵恒看眼她半湿的裙摆,道。 宋嘉宁为难,赵恒知她脸皮薄,轻轻推了推她肩膀。宋嘉宁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旁边,到了他的卧房,宋嘉宁脱了外面的衫裙,只穿一身清凉中衣钻进了他的拔步床,再把女儿抱到怀里。宋嘉宁已经回奶了,昭昭刚刚从乳母那儿吃了一顿,靠在娘亲怀里就行,并不饿。 赵恒饿了,放下纱帐挡住她们娘俩,然后吩咐福公公摆饭。 早在王爷王妃「沐浴」时厨房就准备好了饭菜,小太监们端到卧房,等他们出去了,赵恒再亲自将矮桌端到床上,那么重的黄梨木矮桌,终于叫寿王在他的王妃面前显示了一把力气。宋嘉宁抱着女儿,指着干活的王爷笑:「昭昭看,父王多有劲儿!」 昭昭第一次看到能搬桌子的男人呢,小孩子都好奇新鲜事,就靠在娘亲软软的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父王,反正只要娘亲在身边,昭昭就什么都不怕了。 赵恒本来不太习惯自家王妃充满乡土气息的夸赞,但这话居然可以哄女儿看他,赵恒便忍下了,坐到床边,试图去摸女儿的小胖手。昭昭敏捷地躲开,还是防备,赵恒无奈,对宋嘉宁道:「先用饭吧。」 宋嘉宁点点头,抱着女儿坐在北面,赵恒坐东。 饭桌上有碗煮得烂烂的面条,还有一碗鸡蛋羹,都是昭昭的辅食,宋嘉宁自己吃一口,然后连续喂女儿。昭昭稳稳坐在娘亲腿上,两只小胖手扶着桌子,乖乖地张嘴等着喂,眼睛则一直盯着斜对面的父王。 赵恒再次尝试道:「娘亲累,父王抱。」 第58章 昭昭看着他说话,就是没反应。 宋嘉宁暗暗替王爷着急,哄小孩子喜欢必须能豁出脸皮才行,得求着孩子,特别是小孩子懂点事的时候,但王爷身份尊贵,不是寻常百姓,可能这辈子都没求过人,而且王爷说话不利索,不能连续地哄,女儿就更不容易待见他。 眼看王爷都没心情吃饭了,宋嘉宁放下瓷勺,想了想,红着脸对丈夫道:「王爷,你,你喂我一口,昭昭看我愿意吃你喂的,一会儿你喂她,她就愿意吃了。」女儿最信任她,她喜欢谁,女儿也会喜欢。 赵恒听了,扫眼桌面,再看看她害羞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他故意夹了一只烧猪蹄给她。 「王爷……」宋嘉宁嘟嘴撒娇,那猪蹄都快比她半边脸大了,她怎么可能一口吃了? 赵恒看着她笑。 宋嘉宁忍俊不禁,也笑了,笑里带着甜。 昭昭仰着脑袋,见娘亲笑得那么好看,再看斜对面的男人时,昭昭眼中的防备渐渐没了。 赵恒又从茭白炒蛋那碟夹了块儿鸡蛋,递到宋嘉宁嘴前。 宋嘉宁笑着张开嘴,吃了。 喂完大的,赵恒换成勺子,舀了小半勺烂烂的面条,递到女儿面前,然后学她,轻声哄道:「昭昭张嘴。」 昭昭有些犹豫。 「父王喂的,昭昭快吃。」宋嘉宁柔声帮丈夫。 昭昭瞅瞅娘亲,这才慢慢张开小嘴儿。 女儿终于接受他了,赵恒趁热打铁,连续喂了好几口,喂着喂着,他试着将女儿抱到自己这边,昭昭挣了下,然还是给了父王一次面子。放女儿坐在他腿上,看着女儿脑顶的冲天揪,赵恒目光罕见地温柔下来,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揪揪。 昭昭高高地扬起脑袋,不懂父王为何要吃她的头发。 「昭昭真好看。」对上女儿清澈水润的大眼睛,赵恒发自肺腑地夸道。 昭昭最喜欢别人夸她漂亮,小嘴儿一咧,美美地笑了。 女儿被他哄笑了,赵恒颇感自豪,偏头看向他的王妃,却见宋嘉宁呆呆地看着他,一脸惊愕。 赵恒皱了下眉,突然有些不自在,刚刚只顾着哄女儿,是不是疏忽了王爷应有的威严? 「王爷,你,你刚刚说什么?」唯恐自己听错了,宋嘉宁紧张地想要再确认一遍。 他说什么了? 看着神色古怪的王妃, 赵恒试着回想, 刚刚女儿仰着脑袋看他,白白净净的小脸,水润润的大眼睛, 他夸女儿好看, 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赵恒面露不解。 宋嘉宁兴奋地提醒他:「王爷夸昭昭好看了。」 赵恒颔首, 是夸了。 宋嘉宁不由着急, 催道:「王爷再夸一次。」 赵恒莫名其妙,但瞅瞅盯着他的女儿,赵恒笑了下,摸着女儿脑袋道:「昭昭好看。」 昭昭咧嘴笑,吃了父王几口饭, 再被父王夸几句, 小丫头已经重新接受了这位父王。 「不是, 王爷刚刚说的是昭昭真好看。」宋嘉宁杏眼明亮地纠正。 赵恒没有多想,既然她坚持, 他便笑着对女儿道:「昭昭真……」 说到一半, 赵恒忽的顿住, 终于明白了王妃的意思。昭昭真好看, 五个字, 他刚刚居然流畅地说出了五个字,甚至现在,赵恒都有种感觉,剩下那两个「好看」, 他也能顺利地说出来。女儿还在看他,在女儿酷似她的杏眼中,赵恒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他。 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取悦不了父皇,赵恒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不语,一个字都不说。现在回想,他是在跟自己赌气,在跟父亲跟整座皇宫赌气,他想的是他不开口,就没有人会笑话他。但他终究不是哑巴,该他开口的时候却不开口,反而更引人瞩目,那些人以为他连最简单的话都说不了,继续向他表示同情。 赵恒不需要同情。 他让福公公守在院子中,他一个人待在房间练习说话,从两个字到三个字到四个字,赵恒早已记不清自己背诵过多少四字诗句、文章。能够比较流畅地说出四个字了,赵恒继续练习五个字,但不管他练多少次,中间某个字肯定会打结。 现在,他…… 「王爷,王爷也夸夸我。」男人神色复杂,宋嘉宁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宋嘉宁莫名心疼,就觉得王爷可能记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宋嘉宁笨,不知该怎么安慰王爷,只好挪过去抱住他,轻声地撒娇。他容貌偏冷,却是个体贴的人,每次她撒娇要什么,王爷都会给。 小王妃娇娇软软地靠过来,脑袋贴着他背,双手环抱他腰,赵恒偏首,只看到她斜伸出来的双腿,浅粉色的中裤,裤腿那里露出一双白白净净的莲足。赵恒就想到在浴桶中时,他抱着她,她难耐地用脚抵住桶沿,脚背绷直…… 她要他夸她,她要听五个字的夸赞。 她小鸟依人,赵恒脑海里却是她勾人的样子,不知在何处读过的诗句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有女妖且丽……」 日常闲聊,语速会快,吟诗作对,语速会自发慢下来,别有意境。听着王爷清润低沉地念出「妖」字,宋嘉宁脸红了,忍不住偷偷地想自己哪里妖,听到「丽」字,那羞臊才变成甜蜜。还想听听下面是什么,赵恒却记起了这首诗的出处,《妾薄命》。 第59章 诗题寓意不好,赵恒及时打住。 为免她纠缠,赵恒拍拍她小手,正色道:「用饭吧。」听什么诗。 宋嘉宁双颊发热,主动讨夸,是挺厚脸皮了。松开男人,宋嘉宁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端起碗静悄悄吃了几口饭,才偷偷瞄他一眼。赵恒在喂女儿,察觉她的窥视,赵恒眼帘微动,却没有抬起来看她。 宋嘉宁也在想心事。王爷说了五个字,还会念五个字的诗了,这是不是表示王爷的结巴好了?还是只是进步了一点?只要王爷试试,这个问题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但,王爷那么淡然,似乎并不着急尝试。 吃过午饭,双儿也将宋嘉宁的换洗衣裳送过来了,宋嘉宁走到屏风后更衣,赵恒抱着女儿在床上坐着,低头逗女儿。大概是父女天性,昭昭迅速喜欢上了自己的父王,赵恒只是点点小丫头鼻子,昭昭就咯咯地笑,开心极了。 宋嘉宁短时间伺候了王爷三次,这会儿困得不行,见父女俩玩得好,宋嘉宁就站在屏风前,等王爷看过来,宋嘉宁才悄悄指指门口,意思是她先回后院。宋嘉宁想自己的丈夫,但她更想给父女俩白日单独相处的时间,她在旁边,王爷放不下身段逗女儿,也许她走了,王爷会试着说更多话。 赵恒确实有事要做,点点头。 宋嘉宁放轻脚步离开,昭昭背对床外坐在父王腿上,并不知道娘亲丢下她跑了…… 卧房只剩父女,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赵恒沉默片刻,双手掐着女儿腋窝叫女儿站在他腿上,然后亲了亲小丫头额头,用只有女儿听得清的声音道:「父王想……」第一次刻意尝试多说,赵恒顿了下,再继续:「父王想昭昭。」 话一出口,赵恒闭上眼睛,蹭了蹭女儿小脸。 昭昭听见父王叫她了,抬起小胖手摸父王的大脸,软软的碰触,渐渐融化了赵恒胸口的心潮澎湃。赵恒歪头,对上女儿漂亮的大眼睛,赵恒笑:「眼睛像你娘。」少了第一次的紧张,这次他说地更自然。 但这句可闯了祸,听到「娘亲」,昭昭眨眨眼睛,忽的扭头往后看,没看到娘亲,屏风后也没有影子晃了,昭昭转转脖子又找了一遍,急了,小胖手指着屏风,疑惑地跟父王啊了声。赵恒已经领教过女儿对娘亲的黏糊,没报什么希望地试探道:「父王哄昭昭。」 昭昭听不懂,也不想听,瞅瞅门口,小脸皱了起来,眼瞅着要哭,毕竟跟父王还不熟。 赵恒叹口气,立即穿鞋下地,抱女儿去找娘亲。 宋嘉宁刚脱了外袍躺好,说实话,她现在还真就想一个人舒舒服服睡一觉,腰酸腿软,累得不行了。睡前回味与王爷的几场缠绵,憧憬下王爷治好口疾的情形,还没憧憬完,院子里传来了丫鬟们的行礼声。 宋嘉宁扶着腰坐了起来,看到远远朝她伸手要抱的女儿,宋嘉宁苦笑,打趣自己道:「想偷懒歇会儿都不行。」以前天天陪女儿玩都不觉得累,今日王爷一回来,宋嘉宁忽然就有了偷懒的念头,因为知道会有另一个人帮她照顾女儿。 赵恒扫眼她放在腰间的手,当真了,坐在床上道:「你睡,我哄昭昭。」 宋嘉宁试着躺下去,昭昭挣开父王的手,一扭一扭地爬到娘亲怀里,要娘亲抱。宋嘉宁搂住女儿,闭着眼睛拍觉,昭昭又不想睡,坐起来瞅娘亲,见娘亲闭着眼睛,小丫头屁股一撅爬过去,要掀娘亲眼皮。 赵恒吃了一惊,女儿怎么这么坏? 「昭昭。」赵恒及时将女儿抱了过来,肃容训女儿:「不许欺负娘。」 昭昭微微张着小嘴儿,呆呆地瞅着父王。 宋嘉宁睁开眼睛,看到父女俩一个正经无比一个懵懵懂懂,心里暖融融的,笑着提点孩子她爹:「昭昭太小,听不懂呢。」 赵恒见她眼睛睁地困难,实在不忍,便示意她继续睡,他抱起女儿往外走。昭昭想待在娘亲身边,哼唧着要哭,赵恒拍拍女儿后背,低声道:「娘亲睡觉,父王陪昭昭。」 昭昭哪有那么好哄啊,假哭不管用,便准备真哭。赵恒努力回想她是怎么哄女儿的,大手一扯,便将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递到女儿面前。昭昭双手抱住玉佩,再瞅瞅父王,终于不哭了,低着脑袋认真玩新鲜东西。 父女重回前院,没人打扰,赵恒对着傻乎乎的娇女儿说了很多话,有诸如「喜欢玩玉佩」、「昭昭真聪明」等没什么意义的,也有「黄河要改道」、「需提前防备」等关乎社稷的正事。父王说啊说,昭昭半趴在父王身上玩,父王一会儿举她起来一会儿放她坐在胸口,昭昭虽然听不懂父王在嘀咕什么,却越来越喜欢大力气的父王,玩累了,就在父王怀里睡着了。 赵恒看着女儿,试着说六个字,暂且不行。 但赵恒终于看到了治好口疾的希望,而这希望,是女儿给他的。赵恒俯身,轻轻亲了亲女儿的胖脸蛋,目光描绘女儿酷似她的眉眼,赵恒心中一动,让福公公守着女儿,他去后院找妻子。 宋嘉宁睡得可香了,晌午有点热,被子早就被她丢走,赵恒挑开纱帐,就见她朝外侧卧,脸庞绯红,天生的妩媚妖冶,一手伸出来,血玉镯子衬着她雪白的手腕,一红一白,叫人血脉卉张,若非知道她没那心眼,赵恒都要怀疑她装睡勾引人。 女儿是他的小宝贝,这个才是大宝贝,没有她,他至今还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昨日、今日、明日,没什么不同。 第60章 赵恒走到床边,按着她肩膀让她平躺,他慢慢压了上去。 宋嘉宁哼了声,困倦地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他,还是这样的姿势,宋嘉宁嘟囔着求道:「晚上好不好?」她真的好累啊。 「好。」赵恒低低道。 宋嘉宁信了,可是等了会儿,他还在她身上赖着呢。 宋嘉宁清醒了几分,既然王爷那么想,那她辛苦辛苦,再伺候王爷一回吧。抱着早开始早完事早睡觉的心思,宋嘉宁闭着眼睛解开衣襟,请君品尝。她换了件淡青色的兜儿,薄薄一层纱半遮半掩地更添诱惑,赵恒多看了几眼,但还是侧身躺好,然后将人搂到怀里,相拥而眠。 他真没那么贪。 久别的夫妻, 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不贪才怪,当晚赵恒又抱着自己的小王妃来了一回。不同于白日更似发泄的疯狂,这次赵恒显得温柔而懒散, 撑在她上面, 注意力更多在她脸上, 看她渐渐露出欲求不满又难以启齿的可爱模样。 她不说, 赵恒便当不知,继续慢慢吞吞。 宋嘉宁一手掩着嘴儿,脑袋一会儿左扭一会儿右扭,像哪里痒痒,他帮她挠又不挠在正处, 反而在周围打转。宋嘉宁苦苦忍着, 忽的手被他抓走举起来了, 宋嘉宁乞求地望着他,赵恒无视, 不给她她最想要的, 反而停了下来, 埋头去她脖子以下了。 这回宋嘉宁不光脑袋扭, 身子也扭了起来, 小手抓着他头发胡乱扯。 赵恒再次摁住她手。 「王爷……」宋嘉宁哭似的唤道,再不开口,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动。 赵恒嗯了声,嘴还忙着。 「王爷, 我,我困了,你快点。」宋嘉宁抱着他脑袋,给自己找了个催促的借口。 赵恒皱了下眉,这种时候,她说她困? 有点不悦,抬头,看见她红彤彤汗湿的脸蛋,杏眼雾蒙蒙的,分明是在讨要,赵恒懂了,小王妃在跟他耍滑头。既然她「困」,赵恒低伏下去,一手攥住她半边肩头,一手撑着床,温柔地亲了亲她额头:「好。」 宋嘉宁偷偷松了口气,一口长气提上来,还没舒出去,刚刚还温柔似水的王爷,突然变成了高山之巅咆哮着冲下来的湍流,连续不停地撞在底下的礁石上。宋嘉宁这块儿石头不够稳,冲一下就要挪地方,赵恒大手往回用力,她就动弹不了了。 动与静变得太快,宋嘉宁哪受得了,开口要求他,结果只能「王王王……」 颠得她根本说不出第二个字。 疾风过境,宋嘉宁嘴合不拢了,腿也不消说,半张床褥都没法要了,赵恒抱她去沐浴,双儿、六儿抱着干净的被褥进来,一个卷起湿哒哒的旧褥,一个换上新的,等赵恒抱着宋嘉宁回来时,床内一片整洁。 「渴……」宋嘉宁盘腿坐着,摸着喉咙道。水都要被他榨干了。 赵恒端来茶壶茶碗,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 宋嘉宁咕嘟咕嘟连喝两碗才算饱,放下手,瞥见王爷盯着她笑,宋嘉宁抿唇,扭头抱怨道:「王爷就会欺负人。」洗澡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他慢也好快也好,都是故意的。」 「你是我王妃。」赵恒拿走茶碗,大手一捞,就将她抱到了腿上,双手圈着她肩膀。 这是非常亲密非常宠溺的动作,宋嘉宁看着他舒展的眉,能感受到王爷今晚心情很好,一日四场恩爱下来,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更深了一层,他对女儿的想念对她的渴望,都让宋嘉宁觉得自己离王爷更近了。 「王爷,您是不是要恢复了?」对视片刻,宋嘉宁找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赵恒脸上的轻松淡了些,捏捏她纤细却又有肉的胳膊,道:「尚未可知,最多,五个字。」 知道她心里装着这件事,赵恒主动解释了,说完默默看着她。 宋嘉宁盼望他完全恢复,听到这话也没有失望,眼里只有由衷的信任与鼓励:「能说五个字就能说更多,王爷别急,咱们循序渐进。」这半晌,宋嘉宁想了很多,为何楚王与她都不能让王爷多说一个字? 因为他们都是大人了,王爷要顾及颜面,怕说话结巴被人嘲笑或同情,唯有天真无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孩童能让王爷放下心防,让王爷想到什么说什么。由此宋嘉宁又想象出了小时候的王爷,肯定是被人笑话多了,才越来越沉默,惜字如金。 这样的王爷,让她心疼。 宋嘉宁抱住了自己的男人。 赵恒摸摸她脑袋,低声道:「此事,暂且保密,不可传出去。」他有希望治愈口疾这件事,迟早要公开,但目前,还不到时机。 宋嘉宁早就知道自家王爷的脾气了,不喜招摇,明明作的一幅好画却藏着掖着。宋嘉宁无法理解,但她听话,乖乖保证道:「嗯,我连我娘都不说。」 赵恒笑着捏了捏她鼻子。 刚办完一件差事,赵恒得了半个月的假,回京第一日陪妻子女儿了,第二日楚王应约而来,赵恒在前院招待兄长。 「气色不错啊。」楚王揶揄地拍了拍弟弟肩膀,但赵恒看得出来,兄长笑得远不如从前开朗。 同去年武安郡王下葬之后一样,赵恒再次请兄长去湖面泛舟,烈日晃晃,这次福公公安排了一艘带篷的小船。上次楚王划船,今日赵恒主动接过船蒿,往湖底一撑,小船便漂出去一段距离。湖中有片荷花,还有几朵粉荷开着,待船离荷花近了,赵恒放下蒿,弯腰进了船篷。 第61章 楚王已经喝上了,好好的椅子不坐,他背靠椅子,手里拎着酒坛,一口一口闷喝。 桌子上还摆着一坛子酒,赵恒没动,空着双手坐到兄长旁边,同样席地而坐。 「大哥……」 他要开劝,楚王抬手打断他,又灌了一口,对着湖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起来:「父皇跟随大伯父征战四方时,只有皇叔在家看着咱们,你还小,记不住了,我都记得,我爬树掏鸟窝摔了腿,皇叔骂了我一顿,然后他爬上去把鸟窝整个搬下来了。」 赵恒没吭声。 楚王再喝,喝一口说件旧事,事事都与皇叔有关,从掏鸟窝说到送升哥儿周岁礼,能回忆的都回忆完了,楚王才终于想起来弟弟在旁边般,扭头看弟弟。赵恒抢走那只喝空的酒坛,平静地对兄长道:「父皇待你,有过之,无不及。」 叔侄之情,父子之情,非要分清楚,父皇对大哥更好。赵恒很清楚兄长的冲动与鲁莽,父皇被兄长顶撞那么多次依然愿意宽恕兄长,单论情分,赵恒挑不出父皇的任何错,至少,父皇不亏欠兄长,兄长不该如此怨恨。 楚王怔了片刻,看着弟弟隐含斥责的眼睛,楚王突然想起了父皇的好,算上早夭的五弟,他们兄弟五个,父皇只手把手地教过他骑马射箭,他第一次犟嘴,父皇按着他打屁股,他想娶冯筝,父皇立即为他做主…… 父皇的好一件件浮上来,楚王头却更疼了,为何父皇不能再好一点,再当个好兄长…… 「皇叔何其无辜!」楚王低头,双手撑住脑袋,十指深深陷进发髻。他疼,疼得脑袋都要炸了。 赵恒承认,承认皇叔是被诬陷的,但他永远不会说出来,也绝不会因此指责父皇什么。身为一个父亲,自然想把最好的留给子女,父皇坐在那个位置,他不狠心,轮到皇叔继位,武安郡王便是他们兄弟四个的前车之鉴。 人非圣贤,没人能面面俱到,早在父皇决定做这江山的帝王时,有些路早就定下了。 「易地而处,皇叔也会,驱逐父皇。」赵恒冷声道,面容威严,叫人无法质疑。 楚王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会吗?如果皇叔登基了…… 脑海里浮现一道人影,楚王摇头,一边摇一边提醒弟弟:「大伯父……」 「大伯父欲,迁都西京,京城变,京兆尹换。」赵恒缓缓地道,不是为了避免结巴,而是让兄长能跟上他的话。高祖皇帝登基,确实封了父皇为京兆尹,给了父皇准储君的名分,但大伯父在位后期,屡次提出迁都,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楚王只是不愿把人往复杂了想,如今经过弟弟提醒,得知大伯父也非真心要把皇位传给弟弟,楚王心里一直坚守的某样东西,突然四分五裂,碎了满地。 「天家,先是君臣,再论血亲。」赵恒按住兄长肩膀,最后提点道,「大哥,皇叔离京,未必是祸。」活着比什么都强,至少父皇没想要皇叔的命,只是贬了爵位,还是念了手足之情。 楚王听懂了,想到被父皇逼得自尽的武安郡王,想到父皇三兄弟之间的防备,什么君臣血亲,楚王突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有什么滚了下来。如果生在皇家就意味着要手足相残叔侄成仇,那他宁可生在平民百姓家! 兄长笑得嘲讽苍凉,赵恒眉头紧锁,心底涌起强烈的疲惫感,兄长太重情,怕是走不出来了。 「三弟,如果我坐在那把椅子上,我绝不会同样对你。」 肩膀突然多了一只手,赵恒抬眼。 楚王抓紧亲弟弟的肩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弟弟那双似乎永远平静淡漠的眼,楚王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铿锵有力。也许大多数帝王都会像父皇那样选择,但如果是他,楚王绝不会诬陷自己的弟弟,他会直接跟弟弟说清楚,他要把皇位留给儿子,其他东西,随便弟弟挑,倘若弟弟非要抢,那他,就揍弟弟一顿,揍得他打消念头为止。 赵恒眼发涩,反握住兄长的手,如同根长出来的两条藤,紧紧握在一起。 兄长不会做父皇,不会为了那个位置诬陷他,那他赵恒也不会做父皇,只要兄长不想给,他就绝不会从兄长手中抢。 七月二十五是淑妃的生辰, 这日子宋嘉宁出嫁前是记得的, 因为到了那日,太夫人总会念叨念叨,嫁给寿王后, 宋嘉宁就忘了, 只是上次陪冯筝进宫去看升哥儿, 淑妃也来中宫做客逗孩子们, 李皇后无意提了句,问淑妃是不是要过生辰了,宋嘉宁就又记了起来。 出宫路上,冯筝与宋嘉宁商量,二十五妯娌俩再进宫, 一看升哥儿, 二来给淑妃庆生, 毕竟听到了,不送礼显得刻意怠慢, 但礼物也无需太重。小生辰, 淑妃都没打算办酒席, 可能就自己宫里小小的热闹下。 宋嘉宁应了, 论关系, 淑妃是她名义上嫡亲的姑母,她的礼还需比冯筝更用心。 回到王府与王爷商量,这种明面上的客套,赵恒并不反对。 宋嘉宁就一边哄女儿, 一边亲手为淑妃绣了幅松鹤延年的桌屏,再叫刘喜寻个紫檀木的屏架,礼物就备好了。绣的时候背着王爷,现在一切妥当,宋嘉宁便故意用这个桌屏换了自己屋里原来的,想看看王爷能否注意到。 宋嘉宁喜欢王爷夸她,又不能厚着脸皮直接问,只能耍点小心机了。 黄昏赵恒归府,先在前院沐浴更衣,洗去在宫里沾染的尘嚣算计。两朝元老赵溥进京,一道遗诏帮父皇正了皇位,随即诬陷皇叔为父皇解决了后患,父皇宽心了两个月,终于又嫌赵溥在朝堂威望过高,处处掣肘,开始对付赵溥了。 第62章 赵溥是宰相,文臣第一人,父皇便一口气加封了六位宰相,他们兄弟四个只是占个名号,没有实权,摆在中书省在身份上压住赵溥,宋琦、李鹤才是真正分赵溥权的人。 赵溥心知肚明,但那又如何,父皇是皇上,他只能受着。 回想这一日旁观下来的明争暗斗,赵恒靠着桶壁,目光渐渐迷离。 大周的江山,是伯父高祖皇帝利用兵权从前朝小皇帝手中抢来的,之后高祖皇帝用十几年的时间才将兵权收拢在他一人手中。伯父功业主要有三,一平定天下统一中原,二集中兵权消除叛乱祸患,三是勤政为民,赢了民心。 伯父高祖皇帝,是开国明君,赵恒敬之,并引以为傲。 至于父皇…… 赵恒无意识地往身上撩水,心中有些同情。父皇有称帝之心,能够顺顺利利地继承伯父的皇位,已经说明父皇有堪当帝王的手段,但父皇弟弟的身份,父皇面临的传位问题,注定成了父皇肩上的重担。 内有伯父留下的文武官员要拉拢或更换,有赵溥这样的两朝元老掣肘,有皇叔堂兄的威胁,有百姓黎民的流言蜚语,外有辽国、西夏要防御,父皇也是为难。但父皇一人背负了下来,将来无论他们兄弟谁登基,都不必再烦忧皇位问题,一心治理江山便可。 所以兄长为父皇那些手段生怨,赵恒只默默旁观,旁观自己的父皇是如何与百姓、与朝臣斗,如何打理这江山。既然父皇已经当了帝王,身为子女,他们就不该要求他只做一个父亲,那是对父皇的不公。 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周围的水也凉了,赵恒起身,眼底恢复了素日的雾气,清而不浊,第一眼觉得他目光清澈幽静,再看才发觉,没人能透过这双眼睛,猜到寿王在想什么。 离开前院那一刻,赵恒想的就只有他的王妃与小郡主,来到后院,远远瞧见女儿贴着琉璃窗的小脸蛋,还朝他笑了,赵恒唇角上扬,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等他进门,就见女儿已经爬到榻前了,王妃在地上护着。 昭昭开心地叫。 赵恒抱起女儿,背对宋嘉宁亲了两口。 宋嘉宁走到桌前给他倒茶,自然而然地将王爷引到了这边。赵恒落座,一手抱女儿,一手端茶碗,视线不经意掠过桌上的小屏风,掠过屏风上那只惟妙惟肖的仙鹤,然后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的字,她的画,她的女红,都带着一种独特的灵动。 绣了松鹤延年,应是送淑妃的寿礼,却摆在这边…… 赵恒笑了下,对着桌屏道:「这个不错,送去前院。」 宋嘉宁惊愕,跟着为难起来,想了想,笑着商量道:「这个有一处没绣好,我再另绣一个给王爷吧?」 赵恒看看桌屏,摇头,就要这个。 宋嘉宁犹豫了下,但王爷这么喜欢她绣的东西,宋嘉宁还是挺高兴的,就道:「好,明早我送过去,摆在书房?」 她这么容易就把礼物让了出来,赵恒意外地看她一眼,然后颔首。 「那王爷先陪昭昭玩,我去外面看看。」宋嘉宁心情复杂地走了,领着双儿去了她的小库房,想重新为淑妃挑一样合适的寿礼,但库房都是贵重东西,就怕冯筝那边准备的是绣件,她送太重,是给冯筝难堪。 在库房绕了两圈,宋嘉宁也没找到合适的,心里发愁,晚饭吃着都不香。 赵恒只想逗逗她,可不想她吃不下饭,喂了女儿一口,他随意问:「明日进宫,寿礼?」 宋嘉宁想来想去,就那个桌屏最合适,见王爷心情似乎不错,宋嘉宁硬着头皮道:「王爷,其实,其实那桌屏就是我为娘娘准备的寿礼,您看,那个给我,回来我再给您绣个更好的?」 赵恒抿了抿唇。 宋嘉宁立即后悔了,认命道:「不了,我另……」 「好。」赵恒打断了她。 宋嘉宁松了口气,但看看男人不悦的脸,宋嘉宁又懊恼又担心,怕王爷生气。这份担忧一直持续到了床上,男人背对她躺着,冷冰冰的。宋嘉宁翻了几次身,最后实在不安,忽的坐起来,推推他胳膊,低声道:「王爷,您真喜欢那个,还是留给您吧,我送娘娘旁的,库房里随便挑一样便可。」 何必为了一样礼物惹王爷不高兴呢? 「不必。」昏暗中,赵恒转身,将她拉下来,随即顺势爬了上去,惩罚似的咬了咬她嘴唇:「今晚,补偿我。」 谁真的跟她置气?不过是逗逗她,偏偏她想太多,白白耽误那么久。 「傻。」呼吸变乱,他对着她耳朵说。 宋嘉宁总算反应过来了,小手轻轻地捶他肩膀:「王爷太坏了……」 谁能想到神仙似的王爷,会捉弄她? 一夜缱绻,第二日赵恒起早摸黑去上朝,宋嘉宁睡到天亮,才带女儿进了宫。 陪李皇后坐了会儿,宋嘉宁、冯筝一块儿去了淑妃的长春宫。淑妃可没料到两位王妃会来为她祝寿,常年闷在宫中的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客套,小辈们记得她,淑妃都挺高兴的,尤其是升哥儿、成哥儿、昭昭都来了,小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淑妃笑着将三个孙辈儿抱到榻上,命人端上糕点,跟过节一样热闹。 「三嫂好像又胖了。」端慧公主看着宋嘉宁道,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小时候因为表哥偏心宋嘉宁,端慧公主看宋嘉宁很不顺眼,如今宋嘉宁在寿王府当王妃,没什么得罪她的,十五岁的端慧公主便也收敛了儿时的脾气。 第63章 宋嘉宁摸摸脸,打趣自己道:「生完昭昭就一直没能瘦下来。」 「嘉宁就是胖了才好看。」淑妃抱着昭昭,笑眯眯地夸道。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躬着腰走了进来,对淑妃道:「娘娘,世子来为您贺寿了。」 宋嘉宁目光微变,端慧公主却惊喜地跑了出去,就见她的好表哥站在院子里,一身马军都虞候的官服,高大挺拔,肩膀宽阔,越来越威风了。 「表哥。」端慧公主甜甜地唤道。 她穿着一条石榴红的裙子,五官明丽,郭骁笑了,扫眼廊檐下低头候着的双儿等人,郭骁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问:「姑母今日有客?」 端慧公主嗯了声:「大嫂三嫂刚来不久,表哥怎么有空过来?」仰着脑袋看郭骁,目光快要黏在了郭骁脸上。其实端慧公主这一年都没发什么脾气,并不是单单对宋嘉宁好了,因为端慧公主过得舒心啊,恋慕的表哥对她越来越温柔,好像也喜欢她了呢。 感情如意,偶尔宫女们犯错,端慧公主都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发火了。 「有事禀奏皇上,再来看看姑母。」郭骁道,说完示意端慧公主先进去,他走在后面。 「郭骁拜见姑母,拜见两位王妃。」进了屋,郭骁恭敬行礼,目光落在了宋嘉宁裙摆上。今日纯属偶遇,但郭骁珍惜每一次与她见面的机会,寿王将她藏得太深,他一年里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免礼吧,都是亲戚,不必拘束。」淑妃亲昵地道。 郭骁站直了,飞快看她一眼,然后转向榻上。三个孩子都在好奇地望着他,郭骁只看她的女儿,对上昭昭水汪汪的杏眼,像极了她,郭骁神色温柔起来,笑着问外甥女:「昭昭还认得舅舅吗?」 听到「舅舅」,昭昭歪歪头,往他身后看,还以为亲舅舅来了呢。 女娃漂亮又可爱,郭骁忍不住想抱一抱。宋嘉宁看出他意图,忽的走过去抱住女儿,客气地向淑妃请辞:「大哥难得有空进宫,姑母多陪大哥说说话吧,我跟嫂子改日再来陪姑母。」 淑妃确实想跟娘家侄子说说贴己话,应了,摸摸昭昭脑袋,目送娘几个离去。 宋嘉宁她们走了, 郭骁将他准备的寿礼拿了出来, 是本菊花谱。 淑妃爱菊,侄子的礼物甚合她心意,连夸了郭骁几句, 转而询问郭骁的近况。 郭骁已经成年, 不适合在长春宫久待, 小坐片刻, 便对一直躲在淑妃身后光明正大又有点害羞地看着他的表妹道:「我有话要单独与姑母商量,表妹先去外面坐坐。」 端慧公主不高兴,撒娇地嘟嘴:「什么话不能让我知道啊?」 郭骁没有解释,只平静地盯着她。 端慧公主受不了心上人这样的眼神,嗔怪地瞪了郭骁一眼, 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但也没有走远, 门帘落下,她朝宫女们摇摇头, 然后躲在门帘后, 侧身倾听。 侄子神色郑重, 淑妃想到了娘家国公府, 误会出了大事, 她急着问:「平章,到底怎么了?」 郭骁看看姑母,垂眸道:「姑母,自从我受了那次伤后, 祖母便一直催我娶妻,我……」 淑妃心里一惊,但也理解太夫人,侄子都二十二了,早就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上次命悬一线,太夫人肯定害怕了,侄子早点成亲,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能留下一儿半女。只是,淑妃扫眼门口,替女儿着急起来,女儿对侄子的情意她最清楚,但,侄子对女儿,似乎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你年纪不小了,确实该成亲了,别嫌你祖母催。」淑妃不动声色地道,在摸清侄子的心意前,她并不想拆穿女儿的情意。 郭骁颔首,忽的跪了下去,仰头直视淑妃道:「姑母,我与表妹青梅竹马,至今未娶,也是在等表妹长大。今年表妹已经及笄,我本想再等两年,等我功成名就时提亲,奈何祖母催的急,只能斗胆请姑母将表妹许配给我,若能如愿以偿,我保证会对表妹好一辈子。」 淑妃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那儿的侄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一下子就要娶女儿了? 门帘之外,端慧公主激动地捂住嘴,同样不敢相信,但想起颐和轩表哥抱她的那次,想起今年每次见面表哥都会对她笑,比以前温柔了不知多少,端慧公主很快就接受了表哥真的喜欢她的事实,只顾着高兴起来,兴奋地心砰砰乱跳。 淑妃也高兴,高兴女儿的感情得到了回报,但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女儿太蛮横娇气,侄子小小年纪便稳重冷峻,表兄妹俩一个像雪山,一个像倨傲的金凤凰,单论脾气,并不怎么相配,而且,用情更深的女儿,容易受伤。 淑妃希望女儿能嫁给她真正喜欢的人,但,如果女儿喜欢的人不能回报同样的感情,会给女儿委屈,淑妃宁可女儿嫁个差一点的。在淑妃心里,郭骁是个好侄子,是个顶天立地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唯独,不像个好丈夫的料。 在侄子身上,淑妃感受不到一个男人对女人应有的柔情。 「你,你喜欢端慧?」淑妃吃惊地道,暗暗观察侄子的神色,「端慧不懂事,我还以为你烦她呢。」 郭骁清楚自己的姑母不好糊弄,故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是烦过,只是去年受伤,我以为自己要不行了,昏迷前最后想起的竟是表妹,想起表妹惹我生气的时候。当时我就想,我要回去,我要再见表妹一次,再管她一次……」 第64章 说到这里,郭骁目光柔和下来,似乎透过淑妃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帮他度过生死劫的人。 淑妃被侄子眼中的深情惊到了,她从没想过,刀剑一样冷厉的侄子,竟然也有化成绕指柔的时刻,那浓情似幽幽的潭水,深不见底,又似蔓延的火,炽热灼人。这情肯定掺不了假,所以,侄子粗枝大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直到生死关头才发现他心里住着表妹? 「表哥,你别说了,我嫁!」 就在淑妃震惊得忘了回应的当头,偷听的端慧公主突然挑帘跑了进来,红着眼圈道,亲眼看到表哥跪在那里求母亲,端慧公主努力憋着的泪再也憋不住了,吧嗒掉了下来,泪眼模糊。表哥是为了她才活下来的,这样的情意,叫她用命换,她都愿意。 「姑母。」郭骁紧张地道。 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男方又是她引以为傲的亲侄子,淑妃怎么会不答应? 扶起郭骁,淑妃握着侄子手叹道:「你对端慧有这份情意,姑母就放心了,只是端慧的婚事姑母做不了主,你得去求皇上赐婚。」 郭骁看向端慧公主,端慧公主终于会害羞了,羞涩又甜蜜地瞥他一眼,转身小跑着离去。等端慧公主出了门,郭骁才低声对淑妃道:「我是想,先征得您同意,再去求皇上赐婚,若姑母觉得我哪里不妥,便是皇上应允我,我也无颜娶表妹。」 这话说得太好听,淑妃笑得合不拢嘴,瞪着侄子道:「今日才知道你也是个嘴甜的,净会说些甜言蜜语哄我。」 郭骁笑了下,心底却徘徊着一丝愧疚,这件事,他终究是要辜负姑母的信任了,不过,事成之后,他也会尽自己所能补偿姑母与表妹,绝不会白白利用她们。 中秋过后,宣德帝突然赐婚,将他唯一的公主赐给了卫国公府世子郭骁。这道旨意来的没有任何预兆,但郭骁是宣德帝面前的红人,又与端慧公主是表兄妹,亲上加亲很正常,因此并未在百官中引起什么非议。 赵恒站在二皇子睿王身后,神色淡漠如常,心中却起了一圈波澜。 郭骁对王妃的心,赵恒早已清楚,而端慧公主与他的王妃相比,除了与生俱来的身份,端慧处处都不如她,刁蛮任性胡闹,赵恒不信郭骁会真心喜欢端慧公主。那么,是端慧公主央求父皇赐的婚,还是,郭骁主动求的? 这事只有父皇、郭骁父子知道,他的人无从打探。 或许,岳母也知晓? 傍晚回府,赵恒先哄女儿,饭后歇下,他才抱着王妃道:「父皇赐婚,郭骁与公主。」 宋嘉宁很意外,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毕竟前世郭骁就要娶端慧公主的。 她轻轻嗯了声,笑着客套道:「他们青梅竹马,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赵恒摩挲她细嫩的下巴,悠悠道:「先前,可有听闻?」 宋嘉宁点头,如实道:「公主小时候就喜欢家兄,家兄,端午前我娘就说,父亲有意让家兄娶公主。」 赵恒手挪到她肩膀,脑海里浮现郭伯言那张老狐狸的脸,莫非这次赐婚,是郭伯言的主意?那郭伯言是想利用驸马之位提高郭骁的身份,免得日后他这个王爷报复郭骁,还是,郭伯言猜到郭骁的不伦之念,逼儿子娶妻忘了继妹? 「王爷?」宋嘉宁疑惑地唤道,纳罕他为何要问。 赵恒回神,不想再提那个扫兴的名字,大手将她往上提了提,闭着眼睛寻她嘴唇。宋嘉宁下意识躲,小手按住他唇,难为情地道:「王爷,我,我月事还在呢。」昨晚就跟他说了,王爷怎么忘了? 赵恒沉默,然后重新压住她,保证道:「今晚不要。」 但该亲的还要亲。 一刻钟后,宋嘉宁气喘吁吁的,抱着王爷窄瘦的腰,她都有点恨自己的月事了…… 九月是菊花盛开的好时节, 宋嘉宁受李皇后之邀, 带女儿进宫赏菊。 她照旧与冯筝同行,到了中宫,除了李皇后、淑妃等人, 意外地看到两张生面孔。 「臣妇拜见两位王妃。」穿一身石青色素面褙子的清瘦老妇人恭敬地朝妯娌俩行礼道, 她约莫五旬的年纪, 发髻梳地整整齐齐, 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露着名门宗妇的雍容,却比宋嘉宁熟悉的太夫人要显得威严,难以接近。 老妇人身边,屈膝行礼的是个穿莲青色长裙的妙龄姑娘, 十四五岁的年纪, 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白皙精致, 细腻莹润,清秀眉眼与老妇人有几分相似, 秀丽如出水的芙蓉, 让人眼前一亮, 更引人惊艳的是, 此女身量纤细婀娜, 那小腰细的…… 宋嘉宁就觉得,她见过的瘦美人中,唯有母亲林氏能与这位姑娘媲美,但母亲毕竟三十多了, 二十岁以下的女子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夫人请起。」冯筝开口道。 一老一小道谢,站直了。 李皇后笑着介绍道:「这是赵相的贤妻何夫人,那是何夫人的外孙女绣绣,今年才十四,你们与端慧一样,都喊妹妹吧。」赵溥是两朝元老,皇上一边嫌弃一边必须敬着,那她也要给何夫人娘俩体面。 何夫人闻言,马上婉拒道:「娘娘这话折煞臣妇了,绣绣何德何能敢与公主、王妃论姐妹,还是喊她名字罢。」 陈绣也低头附和。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都是客套,冯筝先拉住陈绣的手,好好夸了一通,宋嘉宁也上前唤妹妹,寒暄过后,妯娌俩各自带着孩子落座。宋嘉宁抱着女儿,习惯地多听少说,很快就发现,端慧公主似乎很喜欢陈绣,对陈绣就像对待自家姐妹似的。 宾客都到齐了,李皇后领着众人去御花园赏菊。 李皇后给成哥儿、昭昭预备了两辆推车,冯筝笑着让宋嘉宁将昭昭也放到成哥儿身边,到了菊园,妯娌俩一人推着一侧,边赏花哄孩子边闲聊,一路走过来的功夫,足以让两人知晓何夫人娘俩的情况了。 何夫人是名门之女,身为一个两朝元老的妻子,可以想象何夫人年轻时的尊荣。何夫人一共生了两儿两女,长子是武将,年少战死。她的两个女儿,不知为何嫁的都是普通百姓,婚后一个病逝,一个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孩子,也就是陈绣。 何夫人怜惜外孙女,早早将陈绣接回身边亲自抚养,对陈绣的宠爱比两个孙子更甚。 「陈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说完悄悄话,冯筝偏头,远远地打量陈绣一番,轻声对宋嘉宁道。 宋嘉宁颔首,确实是个大美人呢。 刚点评完人家陈绣,就见陈绣、端慧公主并肩朝这边来了,宋嘉宁与冯筝相视一笑,瞅瞅推车里的小兄妹俩,都做好了招待客人的准备。 「昭昭真漂亮。」陈绣走到推车旁,低头夸昭昭,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瞧着昭昭,真心地喜欢。昭昭看她最眼生,呆呆地张着小嘴儿看,陈绣情不自禁想摸摸小丫头脸蛋,昭昭突然抱住旁边的成哥儿,躲着不给摸。 陈绣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宋嘉宁笑着解释道:「昭昭认生,等一会儿玩熟了,就给妹妹摸了。」 陈绣红着脸点点头,但还是觉得尴尬,正想看看左侧的菊花,一转身,忽见花园小路另一头,几道人影闲庭散步般朝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一个身穿素红龙袍,五旬的年纪,定是皇上,皇上身边的年轻男子,穿一袭天青色长袍,面容…… 陈绣看怔了,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这等神仙似的人物,如美玉现世。 宋嘉宁也看到了自家王爷,抬头的瞬间,恰好与他短暂地对了对眼,王爷先移开了,宋嘉宁甜蜜地收回视线,然后同冯筝推着昭昭、成哥儿避让到路旁。端慧公主高兴地去前面迎接,陈绣看看端慧公主,自知身份地退到了两位王妃身后,只用余光打量那道越来越近的修长身影。 「扑!」坐在车中的昭昭看到父王,高兴地叫了起来。小丫头下个月就要过周岁生辰了,现在已经开始学话,「不」、「抱」说地特别清楚,父王、娘亲还不会喊,宋嘉宁教了无数遍,昭昭只会喊父王「扑」,娘亲就是「浓」。 女儿那么高兴,伸着小胳膊要他抱,赵恒笑了下。 他迎着柔和的秋日晨光缓步走来,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色,不笑已是神仙,这一笑,满园秋光都失了光彩。宋嘉宁与他朝夕相处,仍然看得心神荡漾,冯筝是嫂子,不会有其他念头,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至于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陈绣,痴痴地注视着那人,心跳越来越快。 「父皇。」宣德帝走近了,宋嘉宁、冯筝齐齐行礼道,陈绣跟着欠身。 宣德帝没看她们,弯腰将小孙女昭昭抱了出来,稀罕地亲。昭昭嫌弃皇祖父的胡子,扭头找父王,赵恒暗暗动了动手指,却不能从亲爹那抢女儿,好在宣德帝很快就将昭昭给了他,改去抱成哥儿了,然后朝李皇后走去。 冯筝自然跟上。 宋嘉宁见王爷没有过去的意思,她就留了下来,笑着看他哄女儿。 「咱们也过去吧。」端慧公主朝陈绣招了招手。 陈绣心情复杂地扫眼宋嘉宁,已经猜到让她心跳加快的男人是谁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一脸好奇地问端慧公主:「那是寿王殿下吗?」她少时随外祖母一家离开京城,今年年初才回来,对楚王、睿王、恭王都有所耳闻,唯独寿王,只知道他天生口疾。 端慧公主回头看看,随口道:「嗯,我三哥。」 陈绣咬咬唇,笑着道:「寿王与王妃感情真好,还有昭昭那么漂亮的女儿,真让人羡慕。」 自打与郭骁赐婚后,端慧公主眼中的天更蓝了,菊花更好看了,以前讨厌的人也勉强能接受了,对宋嘉宁都不再冷嘲热讽,但有人在她耳边夸宋嘉宁,端慧公主莫名觉得不舒服,不屑地哼道:「有什么可羡慕的,如果不是我三哥……哪轮得到她当王妃?」 陈绣听出里面有文章,暂且没问,只等出宫了,再私下打听寿王妃的消息。 晌午在宫里用的席面,回到宰相府,陈绣陪外祖母何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回她的院子了,歇晌前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打探,睡完一觉起来,大丫鬟便一边伺候她梳头一边低声回禀道:「姑娘,寿王妃可不简单,她娘原是锦绣坊东家的妹妹,远嫁到江南,丧夫后带着女儿改嫁到卫国公府……当娘的那么厉害,寿王妃更是一步登天,据说寿王特别宠她。」 陈绣无意识地攥了攥帕子,宋嘉宁出身不够好,但那张脸……哪个男人能不宠呢? 「可我想不通,寿王妃那么胖,出嫁前名声也不好,寿王喜欢她什么啊?」想到寿王妃肉嘟嘟的脸蛋,青衣丫鬟不解地嘀咕道。 陈绣听了,立即又想起了端慧公主对宋嘉宁的评价,照端慧公主的意思,寿王娶宋嘉宁,是委屈了,或许,寿王是因为宋嘉宁的脸而宠她,但如果给寿王更好的选择,他……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念头一起,陈绣蓦地紧张起来,像看到一个机会,不知该不该去抓。 宋嘉宁并不知道又有人在背后编排她胖了,进了十月,她便一心准备女儿的抓周礼。这短短一个月,女儿进步神速,已经能清晰地喊出「娘」,父王说不好,宋嘉宁改成教女儿喊「爹爹」,女儿居然也很快喊了出来,脆脆的一声「爹爹」,喊得她父王心花怒放,全府上下的月钱都多给了一份。 十月十五,昭昭抓周。 晌午开席之前,福公公亲手在厅堂铺好锦席,再将抓周的笔墨纸砚、金银珠宝、尺线胭脂等物一样一样地摆上去,忙活完了,再去请王爷。赵恒抱着换上一身大红衣裳的女儿,与宋嘉宁一块儿走到锦席前,弯腰放女儿坐到席子上。 楚王、睿王、恭王、茂哥儿等男客站在席子左侧,王妃们、太夫人、林氏等女眷排在右侧,昭昭仰着脑袋挨个瞅了一圈,最后茫然地望向前面的父王娘亲。 宋嘉宁弯腰,指着女儿身边的物件鼓励女儿:「昭昭抓一样,拿你最喜欢的。」 昭昭顺着娘亲的胳膊往下看,这才发现席子上摆了好多东西,小孩子天生好奇,开始一件件打量起来,连续换了几样后,昭昭终于抱着一块儿金元宝不改了,还举起来给娘亲看,开心极了。 太夫人笑眯眯地说吉祥话:「周岁抓元宝,大了坐金山,郡主天生富贵命呢。」 宋嘉宁笑,都是郡主了,有王爷撑腰,女儿这辈子都不用担心没钱花。 赵恒则抱起白白胖胖的女儿,挡住女儿意图啃元宝的小嘴儿,对众人道:「开席吧。」 该吃长寿面了。 昭昭最爱吃面条了,一看到碗里的面条,就忘了刚抓来的金元宝,一手按着桌子一手去抓筷子。 赵恒趁机将那块儿金元宝藏进袖子,准备饭后再还给女儿。 内室传来铃铛声, 双儿、六儿一块儿进来侍奉, 透过纱帐可见王妃坐在床前,里面王爷抱着小郡主靠在床头,慵懒惬意。年关将近, 王爷放了假, 这几日王妃脸上总是带着笑, 双儿几个丫鬟也跟着高兴。 「王爷, 王妃,外面下雪啦。」二女分别挑起一边帐子,轻声禀报道。 宋嘉宁刚穿好绣鞋,闻言惊喜地望向窗外,再扭头看床上的男人。冬日下大雪容易出雪灾, 但瑞雪兆丰年, 一直不下雪也不是好事, 上个月王爷还因为今冬一场雪都没下忧心来年的田收呢,今日终于盼来了雪, 王爷肯定高兴了吧? 下雪了, 赵恒心里少了一桩事, 他是为黎民庆幸, 对上王妃明亮欢喜的眼睛, 赵恒很清楚,王妃是在为他解决了烦恼而开心,好像她的喜怒哀乐都围绕他而转。她无意做出的举动,赵恒却非常受用, 觉得他的小王妃是真的将他放在心上了。 「赏雪。」赵恒看着她说。 宋嘉宁点头,雀跃地去准备女儿穿的衣裳。 「不!」娘亲拿着厚厚的棉袄走了过来,昭昭却躲到父王身后,像抗拒洗脸那样抗拒穿衣裳。 宋嘉宁哭笑不得,她记得弟弟茂哥儿小时候特别喜欢往外面跑,风雨无阻,怎么女儿就这么怕冷呢? 「昭昭听话,咱们去看雪。」赵恒试着拉女儿过来。 「不!」昭昭嘟着嘴坚持,父王说话也不管用。 宋嘉宁惯着女儿,赵恒比宋嘉宁更宠女儿,夫妻俩一起宠,不知不觉将昭昭的脾气养得越来越大,凡是她不喜欢做的,谁也勉强不了。知道自家王爷是个风雅的人,宋嘉宁坐到床上,无奈地道:「王爷先去赏雪吧,我再哄哄昭昭。」 赵恒看看女儿,点点头。 昭昭大眼睛盯着娘亲手里的小棉袄,抱着父王不让父王走,宋嘉宁将棉袄交给王爷,小丫头立即松开父王跑到娘亲那边,聪明又机灵。赵恒笑着走了,宋嘉宁将白白胖胖的女儿抱到腿上,顶了顶女儿额头:「你就不听话吧,等开春暖和了,我跟父王也不带你出去玩。」 昭昭还以为娘亲说什么好话呢,傻乎乎地望着娘亲笑。 娘俩正腻歪,赵恒去而复返,手里托着个黑釉瓷盘。宋嘉宁惊讶地挑眉,昭昭坐在娘亲腿上,也好奇地往盘子里望,一大一小,长着一模一样的杏眼,乌润润水汪汪。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赵恒赏心悦目,坐到宋嘉宁旁边,然后将黑釉瓷盘端到女儿面前。 黑釉瓷盘比男人的大手勉强大了一圈,盘底是薄薄一层雪花,雪花稀薄,被黑釉衬得更白更亮,如一层细碎的盐,却比盐更清透更水亮。宋嘉宁看过那么多场雪,哪一次都没有眼前这盘子中的雪漂亮。 昭昭去年十月出生,下雪的时候都没往外抱,所以今日是小丫头出生后第一次看到雪,别提多新鲜了。昭昭瞅瞅父王,再瞅瞅娘亲,突然抬起小胖手,就要去抓盘子里的雪。赵恒及时挡住女儿,跟着在女儿茫然的注视下,赵恒用食指指腹沾了一点雪花,再朝女儿伸去。 父王要做什么呀? 昭昭盯着父王的手,就像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直到父王的手指轻轻按在她胖乎乎的脸蛋上。凉凉的,昭昭张开小嘴儿,清澈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惊奇,巴巴地望着父王。 「雪。」赵恒指着那层雪,教女儿。 昭昭低头,瞅了会儿,懂了,学父王那样指着雪花,脆脆道:「雪。」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恒颔首,问女儿:「好不好看?」 昭昭点头,还想伸手摸。 「凉,不能摸。」宋嘉宁攥住女儿的小胖手,阻止道,担心女儿着凉。 昭昭无法动手,继续盯着雪花看,内室烧着地龙,床这边尤其暖和,没过多久,黑釉瓷盘中的雪花就化成了清水儿。昭昭看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雪花不见了,小丫头甚至歪歪脑袋,以为是父王将雪花藏了起来! 「外面都是雪,爹爹抱昭昭?」赵恒低声道。因为女儿说不好父王,赵恒便自称爹。 昭昭喜欢雪花,立即点头,乖乖靠到父王那边去了。 宋嘉宁这才明白王爷盛雪进来的目的,不由佩服地五体投地,一边接盘子一边由衷地奉承道:「还是王爷会教女儿。」 赵恒笑了下,垂眸看女儿,没叫王妃看到他眼中的些许得意。 宋嘉宁重新抱了女儿的棉袄来,赵恒接过棉袄,道:「我帮昭昭,你加件斗篷。」 宋嘉宁心里暖暖的,起身,绕到屏风后穿衣裳,隔着屏风,听见王爷提醒女儿抬胳膊,提醒女儿用力蹬鞋子,同样的四个字或五个字,中间停顿地越来越短了,语速与常人无异,宋嘉宁就充满了希望。 一家三口都收拾好了,赵恒抱着穿成一团棉球的女儿,宋嘉宁拿着瓷盘走在旁边,去走廊的美人靠上坐着赏雪。昭昭戴了一顶狐毛帽,只有一张小脸蛋露在外面,大眼睛骨碌碌乱转,一会儿看白皑皑的房顶一会儿看树梢,都快不够用了。 宋嘉宁端着黑釉瓷盘伸出走廊,赵恒、昭昭都盯着看,仿佛这件事多有意思似的。 雪花接满了,宋嘉宁缩回手,盘子举到女儿面前,她凑过去,对着一个地方吹气,昭昭看着好玩,等她发现娘亲竟然将雪花吹出一个小洞时,昭昭兴奋地笑了,嘟起小嘴儿跟着吹了起来。娘俩玩得不亦乐乎,赵恒看着王妃孩子气的嘟嘴动作,看着她饱满红润的唇,突然想做点什么。 宋嘉宁吹累了,笑着抬起头,不期然撞进他幽幽的眼中。 想想自己刚刚肯定特别傻,宋嘉宁脸红了,扭头往外看,刚转过去,脸上突然一凉,竟是被男人在左边鼻翼上抹了雪,凉飕飕的。王爷虽然正经,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欺负她了,宋嘉宁嗔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擦。 「别动。」赵恒道。 宋嘉宁疑惑地看看他,自觉地放下手。 「昭昭帮娘吹。」赵恒指着她鼻翼,哄女儿道。 昭昭喜欢这么玩,立即就往娘亲那边够,赵恒抱着女儿挪了挪,宋嘉宁配合他们父女,上半身前倾,微微偏首,方便女儿吹她鼻子。昭昭如裹在蚕茧中,伸着脑袋努力吹娘亲,宋嘉宁却注意到王爷异样的眼神,一紧张,闭上了眼睛,脸颊慢慢转红。 女儿一口一口地吹,鼻翼痒痒的,忽然另一道气息靠过来,温热如春风,紧跟着,有什么压在了她唇上,轻轻地亲她。宋嘉宁本能地扶住他手臂,心都要飘起来了,王爷为了亲她而动的小心机,比此时的亲吻更叫人甜蜜。 夫妻俩偷吃,昭昭一下子就发现了,觉得亲娘亲比吹雪更好玩,昭昭毫不客气地拍在父王脸上,要挤走父王换成自己亲。赵恒失笑,宋嘉宁先擦了下唇,才捧住女儿脸蛋亲了口,糊弄了过去。 一片静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卫国公府门前。 宋嘉宁心中微动,隐隐有个猜测,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福公公过来了,笑着禀报道:「王妃,刚刚门房传话,说是国公府大姑娘、大姑爷回京省亲了。」王妃与郭伯言长女庭芳情同至亲姐妹,他是知道的。 果然是庭芳姐姐回来了! 宋嘉宁喜出望外。明年太夫人过六十大寿,四月里郭骁、端慧公主大婚,十月女儿周岁时庭芳姐姐来信,便说今年他们一家三口会回京,一直住到郭骁完婚后才回雄州。多年不见,宋嘉宁好想马上就去与姐姐相见,可惜…… 宋嘉宁神色微黯,她现在是王妃,急忙忙赶回去,有失王府的威严,毕竟她是尊。 「请过来。」赵恒看看她,吩咐福公公。 福公公转身就要走。 「等等!」 宋嘉宁急着拦道,见福公公停住了,她才好笑地对自家王爷道:「姐姐刚回来,祖母、母亲、婶母们肯定都想地慌,还是改日再说吧。」她知道王爷对她好,但宋嘉宁很清楚,庭芳姐姐最想的人是太夫人,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庭芳姐姐与太夫人叙旧。 她素来体贴旁人,赵恒却不想她多等半日,他的王妃想见旁人,那是给对方赏脸。 「一个时辰。」赵恒再次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懂了,朝王妃笑笑,领命离去,宋嘉宁也懂了,王爷是让福公公一个时辰后再去请姐姐。 「王爷真霸道。」宋嘉宁小声地道,转身望向国公府,只希望庭芳姐姐别怪她。 国公府,一个时辰足够郭家众人平复激动的心情了,太夫人抱着可爱的重外孙女,目光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庭芳。庭芳眼睛不够用,一会儿看父亲,一会儿看兄长郭骁,一会儿看同父异母的弟弟茂哥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寿王府派人来传话了,请林氏、庭芳过府做客,还说雪大,就不劳动太夫人了,这是好意。 太夫人笑着对孙女道:「看看王妃多想你。」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庭芳也想妹妹啊,好多话想跟妹妹说呢,既然妹妹都派人来请了,庭芳立即准备起来,要带女儿一块儿去。 郭骁默默站在两个堂弟身边,看着妹妹兴高采烈的侧脸,他却想到了继妹柔顺娇美的脸庞。她向来谨慎,从不招摇,连与嫡母见面都尽量克制在一个月一次,今日怎么突然有底气召妹妹过去做客?怕是寿王的意思吧? 就是不知,寿王是单纯宠她,还是刻意宠给他看的。 宋嘉宁十三岁那年庭芳出嫁, 后来庭芳怀孕生女, 种种不方便,一直在雄州住了三年,她才有空回京。三年不见, 没看到庭芳的时候, 宋嘉宁有些忐忑, 想象不出当了三年韩家夫人的姐姐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是站在堂屋门前,远远看到披着斗篷走过来的长姐,看到那熟悉的温柔笑容,姐妹间三年的隔阂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原来有些人,哪怕分别多年, 重逢的时候, 亲近的感觉都不会变。 「姐姐!」宋嘉宁高兴地迎了出去。 庭芳也加快脚步, 到了近前,却想起什么般, 笑盈盈屈膝行礼:「臣妇拜见王妃。」 宋嘉宁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紧紧地抱住。 庭芳长得高些, 也抱住妹妹, 姐妹俩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抱着。 宋嘉宁靠着姐姐肩膀,激动了会儿,忽然看到姐姐身后被丫鬟抱着的外甥女阿茹,三岁的小丫头, 脸庞更像韩家人,一双美丽的眼睛随了娘亲,正好奇地望着她。宋嘉宁笑,松开庭芳,走过去哄外甥女:「阿茹,知道我是谁吗?」 阿茹瞅瞅娘亲,又甜又乖地唤道:「王妃姨姨。」 宋嘉宁想过四姨母、姨母甚至王妃这样的称呼,没想到外甥女会叫的这么甜,甜的她迫不及待地抱过外甥女,用力亲了一口。刚亲完,东次间突然传来一声气势十足的娇嫩尖叫,是她的小郡主在喊娘。 宋嘉宁与庭芳互视一眼,笑着去东次间了。 昭昭与睿王府家的康姐儿一直玩不好,然后或许是宋嘉宁对庭芳娘俩表现的亲密,昭昭看在眼里,知道娘亲很喜欢新来的阿茹表姐,她也就喜欢了,爬到阿茹身边咿咿呀呀地说话,宋嘉宁有的能听懂有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阿茹却好像都明白,认真地陪妹妹聊天。 孩子们玩在一起,庭芳拉着宋嘉宁的手,再三地端详,见妹妹脸蛋还像小时候那样圆润,只是姿色更美更媚了,气度也从容大方了很多,便知道妹妹与寿王感情必然不错,妹妹这个王妃当得很快活。 「幸好没事,不然我要愧疚死了。」摸摸妹妹娇嫩的脸蛋,庭芳自责道。 宋嘉宁错愕地看着姐姐,这是什么话? 庭芳叹息一声,提醒妹妹:「那年你们选秀,我都听说了。」听说表妹谭香玉使计让妹妹脸上出了疹子,落选回府,幸好妹妹命中有福,才没误了姻缘。庭芳早就经兄长提醒过,让她疏远舅母与表妹,庭芳照做了,但心底仍然念着一份情,直到选秀……后来兄长要安排表妹嫁给一个地方小官,舅母写信求她帮忙劝说,庭芳便没有搀和。 宋嘉宁恍然大悟,忙道:「与姐姐无关,姐姐切莫多想,况且都过去了,姐姐不提我都忘了。」她怎么会因为谭香玉责怪一直都照顾她的好姐姐呢? 叙了旧,庭芳慢慢又聊到了兄长与端慧公主的婚事上,轻声道:「大哥在信中说过,内宅一切都听母亲的,端慧虽然骄横,但她向来听大哥的话,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虽然远在千里,但娘家的事情,庭芳都放在心上的。 这点宋嘉宁倒不担心,母亲早安抚过她了,宋嘉宁也相信母亲的手段,郭骁的婚事,她唯一担心的,是两人像上辈子一样,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前世郭骁应该早就想娶端慧了,但直到端慧公主为先帝守完孝才由新帝赐婚,这辈子赐婚提前,但一日不洞房,宋嘉宁心就紧一日。 男女相处,有没有那层关系真的差很多。宋嘉宁嫁给寿王前,对寿王只有敬畏感激,婚后同床共枕的次数多了,她才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近,以前说句话都要鼓足勇气,现在宋嘉宁都敢瞪王爷了。端慧公主脾气不好,但人长得美,宋嘉宁真的希望郭骁与端慧公主有了肌肤之亲后,会像寿王对她这样,慢慢地将端慧公主放在心里。 二月初六,太夫人六十大寿,赵恒照旧进宫当差,但昨晚向宋嘉宁提过,他晌午会去国公府赴宴。宋嘉宁知道,自家王爷不喜结交臣子,答应赴宴主要也是给她体面,因为他敬重太夫人,归根结底还是看重她的缘故。 天一亮,宋嘉宁就带女儿去隔壁了。 她来得早,宾客们尚未登门,只有郭家出嫁的三个女儿与姑爷昨晚就都到齐了。庭芳生的是女儿,二姑娘兰芳生了两个胖小子,郭符、郭恕两个舅舅一人抱一个,两对儿双生子凑在一块儿,别提多喜庆了。三姑娘云芳与宋嘉宁一年出嫁的,去年才怀上,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以前她最淘气,如今必须老老实实地坐着。 孙儿孙女们同聚一堂,太夫人坐在暖榻上,一手抱着阿茹,一手抱着昭昭,已经显得浑浊的眼睛从长孙郭骁开始看,逐个扫过,最后落在了幺孙茂哥儿脸上,看着看着,突然酸了眼睛,想偷偷地抹掉眼泪,阿茹却瞧见了,紧张道:「太姥姥哭了。」 太夫人又哭又笑,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昭昭仰着头,不懂太姥姥为何哭。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宋嘉宁等人也都不解地望着太夫人,太夫人平静了会儿,对着一屋孙子孙女感慨道:「上次你们聚在一块儿,是三年前,往后只会越来越忙,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聚。」孙子们好说,孙女们要孝敬公婆照顾子女,太不容易。 太夫人想啊。 她顾虑的是孙女回家难,庭芳看着越来越老迈的祖母,担心的却是世人都难逃的岁月尽头,想想祖母不知何时可能就会去了,她眼泪便也落了下来。宋嘉宁垂首,目光斜向了郭骁那边,如果不是郭骁,她肯定会常常回来陪伴太夫人的。 郭骁也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深潭,里面涌动着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 最后还是郭符、郭恕哥俩佯装数落大姑爷韩政昌回京次数太少,才让气氛重新轻快起来。 日头越来越高,郭骁领着三位姑爷、弟弟们去前院招待客人了,女眷这边,云芳身子重不舒服,提前回三房去休息,兰芳的双生子太顽皮,娘仨也先走了。宋嘉宁是王妃,也是今日国公府最尊贵的客人,自然要与太夫人坐在一块儿,好在庭芳留了下来,让接下来的应酬变得轻松了些。 用过席面,宾客们还未散,刘喜过来回话,说王爷在等她一同回府。 刘喜的声音不低,暖阁中的女眷都听到了,无不惊讶地看过来,诧异王爷王妃感情居然这么好。宋嘉宁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王爷真是的,她还想多陪陪太夫人呢,他先走就是,现在这样,她哪好意思叫他等,还弄得众人皆知。 女婿惦记女儿,林氏欣慰极了,太夫人则慈爱地调侃道:「王妃先回去吧,别让王爷等。」 宋嘉宁只好轻声道别,那边乳母已经抱了一直温着的厚棉袄与斗篷过来,伺候小郡主穿上。 太夫人要送,宋嘉宁坚决拒绝,就她领着乳母、刘喜、双儿往外走,经由小道走到前院,就见继父郭伯言、郭骁并肩站在自家王爷面前,送客的排场也不大,应该是王爷的意思。宋嘉宁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隐约听见春闱二字。 宋嘉宁并不奇怪,二月初九开始春闱第一场,王爷奉旨与翰林院一同监考,继父聊这个很正常。王爷越来越受皇上重用,宋嘉宁心里还很骄傲呢。 离得近了,忽听郭骁道:「可惜文和去年骑马摔了腿,不然以他的才学,定能金榜题名。」 宋嘉宁神色微变,文和,是梁绍的字。自打那年梁绍灰溜溜地离开国公府,三年未听到对方音讯,宋嘉宁都快忘了这个人了。郭骁是知道梁绍曾经送过诗给她的,现在突然提及梁绍落马,是无意还是有心? 猜忌飞快闪过脑海,宋嘉宁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但一直看着她的赵恒,还是注意到了她那片刻的异样。 郭伯言见寿王似有疑惑,误会了,淡笑着解释道:「文和是我一个表侄,书读的还可以。」 赵恒听福公公提过梁绍,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家道中落的举人,落第后离京,是个无足轻重的,可赵恒也清楚,郭骁绝不会闲的没事特意提及梁绍,她微变的表情,便是证据。 「爹爹!」女儿在叫他,赵恒目光温柔下来,接过女儿亲自抱着,领着王妃走了。 郭骁目不斜视,谁都没看。 郭伯言扫眼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王爷下午还进宫吗?」回家路上,宋嘉宁随口问道。 赵恒颔首:「坐坐就走。」春闱将近,翰林院正忙。 宋嘉宁还想闲聊,瞥见女儿张着小嘴儿打哈欠,她笑笑,示意王爷看。 女儿困觉了,赵恒略微放慢脚步,夫妻俩走到上房门前,昭昭已经睡熟了。 赵恒交给乳母,目送乳母离开,他才与宋嘉宁进了屋。 外面冷,宋嘉宁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赵恒接过茶碗,送到嘴边,顿了顿,又放到桌子上,抬眼看面前的王妃。 宋嘉宁困惑道:「味道不对吗?」 赵恒看她这样,便明白梁绍对她没什么影响,可他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你与梁绍,有怨?」赵恒盯着她问。 宋嘉宁瞪大了眼睛,不是她没有城府,实在是王爷这话抓得太狠太准,而且没头没尾的,任谁都想不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不跟他装糊涂,赵恒胸口舒服了些,拉着她柔嫩小手将人牵到怀里,捏了捏,低声道:「坦白交代,若有隐瞒,当罚。」 宋嘉宁尝过王爷的惩罚,他这样的动作也暗示着惩罚的手段,宋嘉宁耳朵根就热了。既然王爷还想着那事,宋嘉宁就不怕了,靠到他肩膀,小手摸着他胸口道:「那我说了,王爷不许生气。」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就气鼓鼓地道:「我与王爷赐婚前,祖母好心留梁绍在国公府读书,可他,他竟然偷偷送诗给我……」 赵恒手上力气加重了一分,旋即放松,继续问:「什么诗?念给我听。」 宋嘉宁咬咬唇,仔细回想,想不起来了。 赵恒将她回忆无果的模样看在眼里,突然失笑,低头亲她耳朵:「看来,是首烂诗。」 宋嘉宁耳朵痒,缩脖子的时候,突然记起王爷念的一首诗,有女妖且丽,一句话,她就记住了,然后又想起,梁绍除了送诗,还画了她的画像,那画技,给她的王爷当裁纸太监都不配。一个是天上的龙,一个是地上的虫,虫将她送给旁人,龙将她护在手心。 忽然情动,宋嘉宁一口亲在了他脸上,没控制好,发出吧唧一声响。 赵恒其实还有问题,还想问她郭骁是不是知道此事,可感受着她的热情,瞧见她亲完害羞挡住脸的娇娇动作,赵恒便不想问了,托起她腿,大步朝内室走去。梁绍断腿,大概是郭骁动的手脚,郭骁想讨好她,但…… 「王爷,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思绪被打断,赵恒低头,她脸颊红润,杏眼含春,露出最勾人的模样,劝他去做正事。 「不急。」赵恒将她放到床上,压了下去。 郭骁千方百计讨好她,却不知道,她心里只有他赵恒一人。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有后福》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闺女有后福》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闺女有后福》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闺女有后福》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闺女有后福》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闺女有后福》卷六 作者: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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