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后福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赵恒速战速决走了, 宋嘉宁懒懒地躺在被窝, 好一会儿呼吸才平静下来,对着帐顶发呆。 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何郭骁只说了句梁绍落马,王爷就能猜到她与梁绍有怨? 这个不提, 梁绍居然落马了, 去年摔的, 伤势严重到连三年一次的春闱都不能参加, 该不会是摔跛了吧?想到这里,宋嘉宁突然发现,她心里平平静静的,连幸灾乐祸的感觉都没有,仿佛梁绍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人。倒是郭骁, 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宋嘉宁叹了口气, 郭骁啊郭骁, 她这辈子的继兄,就算是为了太夫人, 快点收了那份心吧。 初九开始春闱, 连考九日, 十八结束, 身为主考官之一, 这阵子赵恒都是在前院睡的,每日只傍晚陪宋嘉宁娘俩待半个时辰,春闱结束那日,赵恒才在后院宿了一晚, 跟着又要操持考卷的批阅。 宣德帝重文,老三学问最好,且不迂腐,因此宣德帝才将这次春闱交给老三料理,每日都要叫考官与老三到崇政殿询问情况。赵恒只管批阅考卷,涉及到对考生的评判,他绝不多说,不想与任何考生产生联系。 宣德帝只当儿子不喜说话,倒没有多想,但老三不推荐人,他还是很满意的。春闱之前,老二睿王学了一件举人间的趣闻给他听,看似无心,其实是想推荐那考生,宣德帝听听就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殿试当日,宣德帝亲自出题,点了状元探花榜眼,这届考生不乏有真才实学的,宣德帝十分高兴。恰逢春光大好,忙完才子选拔的宣德帝,临时起意,突然在早朝上提出要去京城北郊的北苑春猎。 北苑是皇家的避暑园林,内有围场,本就是供帝王游玩享乐的,况且距离京城快马一会儿就到,浩浩荡荡的车驾也就半日路程,方便的很。宣德帝有雅兴,群臣自然不会反对。 宣德帝准备月中动身,在北苑住两晚,其实也就一日消遣时间,然后点了四位王爷与几位大臣伴驾,并特许可带一二家眷同游。 赵恒若有所思,成亲这么久,他好像还没有陪她出过门,最多在王府花园逛逛。 傍晚回府,赵恒来到后院,就见她抱着女儿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女儿一手攥着花枝,一手正在拽花瓣。看到他,她盈盈笑,女儿反应慢了一下,跟着咧开小嘴儿,大声喊爹爹。 赵恒往这边走,宋嘉宁放下女儿,让女儿自己走。昭昭学话、走路都挺快的,才一周岁零五个月,已经可以走得很稳当了,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衣裳,一颠一颠地赶到了父王面前,手里举着刚扯下来的海棠花给父王看。 赵恒抱起女儿,看着女儿白白净净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又摇摆不定。 女儿太小,不适合长途奔波,而且北苑那边地势偏高春风正盛,女儿容易着凉,如果他带王妃去,女儿就一个人了,身边只有乳母陪着,两个晚上看不到父王娘亲,女儿肯定要哭。 「王爷?」见他对着女儿发呆,宋嘉宁疑惑地问。 赵恒立即回神,看看她,暂且没提,夕阳正好,他命丫鬟们搬两把藤椅放到海棠树下,一家三口在外面聊。昭昭好动,不肯一直让父王抱着,扭下去围着两把藤椅走,绕来绕去的,走到父王身后就与娘亲藏猫猫,反过来亦如此,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赵恒看着女儿转了两圈,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脸上,道:「月中,父皇去北苑,命我等随行,想不想去?」 宋嘉宁都快记不得上次出门游玩的情形了,惊喜道:「我也可以去吗?」 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掩饰情绪,想就是想,不想也容易叫人看透,赵恒看着她明亮的杏眼,微微颔首。宋嘉宁就笑了,瞥见躲在王爷身后歪头看她的女儿,宋嘉宁配合了一次,女儿躲起来了,她才想起什么,愁道:「昭昭太小了,我怕她不习惯。」 本能地认为,王爷会带她与女儿一块儿去。 赵恒转身,将女儿抱到腿上,垂眸道:「两晚便归,昭昭不去,留在王府。」 他舍不得女儿,但好歹跟女儿分开过了,宋嘉宁从生下女儿就一日没离开过小丫头,闻言顿时急了,想也不想就道:「那王爷自己去吧,我在家照顾昭昭,等过两年昭昭大了,王爷再带我们娘俩一块儿去开眼界。」 春日游玩与女儿相比,当然是女儿重要。 赵恒皱了皱眉,如果一开始她就表现出不愿意去,他绝不会勉强,但现在,她分明想去玩,是因为舍不得女儿才把自己的喜好摆在后面。女儿重要,王妃同样重要,赵恒不想他的王妃太辛苦,她守了女儿那么久,该歇歇了。 「我意已决,你随我同行。」赵恒直接命令道。 宋嘉宁抿了下唇,见他神色严肃,她鼓了鼓勇气,到底没敢坚持。 这阵子赵恒忙着春闱,现在松懈下来,晚上抱着身娇体软的王妃,那方面的渴望就又醒了,压住她便要来一回。宋嘉宁早就等着呢,柔柔顺顺地陪他腻歪了会儿,等他大手挪到她中裤上了,宋嘉宁才抱住他,软软地商量道:「王爷,我舍不得留昭昭自己在家,您一个人去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看着她妩媚狡黠的眼,赵恒只觉得好笑,她把他当什么人了?已经决定的事,难道会因为她几句枕头风而改? 「你不去,谁伺候我?」赵恒正色道。 他紧紧抵着她,宋嘉宁就懂了,王爷口中的伺候,是指晚上床帏间。 那么问题来了,陪女儿两天要紧,还是守着男人不让他碰旁人要紧? 第2章 宋嘉宁嘟嘟嘴,继续撒娇,抱着他脖子问:「只是两晚,王爷忍忍不行吗?」 她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叫他忍了,赵恒什么都没说,只沉了脸。 宋嘉宁登时不敢拿乔了,忙乖乖道:「我去我去,王爷您别生气。」 赵恒没生气,低下头,继续。 到了月中,宋嘉宁怀着愧疚无比的心情,将还在睡觉的女儿交给乳母、岑嬷嬷照看,她陪自家王爷春猎去了。赵恒骑马,即将拐出王府所在的巷子时,也忍不住回头望向王府后院,想象女儿睡醒后的样子,但,女儿委屈哭泣的小脸,最终还是被她娘亲渴望的杏眼遮挡了。 女儿要哄,王妃也不能冷落了。 宋嘉宁许久没坐马车出远门了, 一个人闷在车中,听着窗外规律沉闷的行军声, 宋嘉宁背靠车板,情不自禁想念家中的女儿。马车轻微地颠簸, 就在宋嘉宁快要睡着时, 一道马蹄声从前面靠近,透过窗帘缝隙,宋嘉宁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寿王。 宋嘉宁熟悉的寿王,喜欢穿浅色的衣袍, 俊雅如清风朗月, 但今日出行, 王爷一身深色长袍, 双手攥着缰绳, 脚下一双黑皮靴,英姿飒爽,恍似带兵打仗的将军。这样的容貌气度, 宋嘉宁被女儿牵绊的心一下子就收回来了, 见他似乎也在往里看, 宋嘉宁连忙坐正, 掀起窗帘一角。 赵恒策马而行, 看了一路的春光,却都不及窗内露出来的那张桃花小脸,杏眼润如滴露,请示地望着他, 眼神似乎夹带倾慕。 赵恒没说话,侧身指了指官道左侧。 宋嘉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见一片连绵的桃林,暖春时节,桃花漫无边际宛如云霞。第一次看到这样广袤的花海,宋嘉宁刚刚的困乏全没了,一手掀着窗帘半掩住自己,目光在桃林中徘徊,与这里的春光比,寿王府的小花园,真有点不够看。 「北苑风光,远甚于此。」赵恒看着她道。 宋嘉宁脸颊微热,看他一眼,垂眸低语:「多谢王爷带我同行。」她只是舍不得女儿,并没有怪他霸道的意思,王爷出游想着她,宋嘉宁还是很开心的。 她没有辜负他的心意,赵恒满意了,提醒她道:「放下吧。」车外都是禁卫,她不宜露面。 宋嘉宁点点头,再看看他,才笑着放下窗帘。 一个多时辰后,车队速度放缓,帝王銮驾先进行宫,跟着是妃嫔,再然后就是几位王爷的家眷了。宋嘉宁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并未留意其他王府的车驾,直到马车停在一处院门前,宋嘉宁由双儿扶着下了车,才发现四位王妃,只有她与恭王妃李木兰来了。 宋嘉宁怔了怔,睿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颠簸,可大嫂冯筝怎么也没来?是留在王府照顾成哥儿了吗?念头一起,宋嘉宁隐隐不安,成哥儿还比昭昭大一个月呢,嫂子都没舍得来,只有她丢下女儿出门玩了,消息传出去,会不会…… 「妾拜见王妃。」 思绪被打断,宋嘉宁这才发现从睿王府马车中探出来的红裙女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起来应该比她长几岁,一张瓜子小脸白皙莹润,眉画地又细又长,底下是双眼角上翘的狐狸眼,风流多情。宋嘉宁定定地看着此女,心底突然涌起一丝不平,这眼睛才是货真价实的狐媚啊,为何旁人动说她媚? 宋嘉宁不喜旁人乱嚼她舌头,但她不会因此反感长得媚的人,反而觉得睿王这个宠妾张氏容貌确实过人,怪不得睿王妃那么恨她。 「请起。」宋嘉宁虚扶了一把。 张氏飞快打量她一番,和善地笑了笑,然后转身朝走过来的李木兰行礼。张氏能被睿王宠爱这么多年,风头甚至盖过睿王妃,早成了京城的奇女子之一,李木兰一看见张氏异于旁人的狐狸眼,就与宋嘉宁一样,猜到张氏的身份了。 李木兰淡淡地嗯了声,径直来到宋嘉宁身边,妯娌俩一块儿往前走。 宋嘉宁轻声打趣她:「看来四殿下越来越喜欢姐姐了呢。」虽然她是三嫂,但私底下相处,宋嘉宁还是习惯喊李木兰姐姐。 李木兰面露困惑,不解道:「何出此言?」 宋嘉宁偷偷瞄眼落在后面的张氏。自家王爷带她,睿王带张氏,都是带后院最宠爱的女人,这两年恭王府新添了两个妾室,但恭王还是带了李木兰,用意还不明显吗? 李木兰哭笑不得,难得有些尴尬地道:「是,是我非要来的。」成天待在恭王府,她早就憋坏了,难得有机会狩猎,李木兰可不想错过。恭王倒是挑了一个美貌的小妾,也跟她打过招呼了,李木兰当时没反对,是不想浪费唇舌争吵,今早出发前,她直接将那个美妾撵了出去,把恭王气得够呛。 得知真相的宋嘉宁,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木兰爽朗一笑,拍拍她肩膀道:「我也不在意那个,你等着,明日叫你看看我的本事。」 她豁达自在,宋嘉宁便不瞎心疼了,笑着点头。 四位王爷的院子挨得很近,宋嘉宁与李木兰道别,先回自家院子收拾。临近晌午,寿王派人来传话,说他要陪皇上用膳,叫她自己用。宋嘉宁早有预料,一个人尝了几道当地的菜式,泡个热水澡解了乏,就去内室歇晌了。 赵恒回来时,宋嘉宁已经睡熟了,赵恒站在床边,见她眉头舒展嘴角微翘,猜到她睡前应该心情不错,赵恒放了心,坐了片刻,去前院休息。下午父皇携惠妃、淑妃游园,赵恒也想带她去北苑逛逛,分房睡,她才能睡得安稳。 第3章 宋嘉宁饱饱睡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听王爷说要带她出门,宋嘉宁忍不住笑,雀跃地换衣裳,早忘了当初曾义正言辞地抗拒过。赵恒坐在书桌前,看双儿、六儿围着她服侍,看她兴致盎然地照镜子打扮,大抵是最近一年她都守着女儿,现在没有女儿在身边,赵恒忽然觉得,她好像又变成了国公府的四姑娘,那个容易提心吊胆容易被人欺负,却也灵动贪玩的小丫头。 他看王妃看出了神,宋嘉宁透过镜子,也将王爷「痴迷」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又甜又有点羞。丫鬟们还在呢,王爷这样毫不遮掩地盯着她,怪不好意思的。 打扮好了,夫妻俩并肩走出堂屋。 福公公笑着回禀道:「王爷,皇上去游湖了。」 北苑再大,能去的就那几处,赵恒不想与父皇撞上,想了想,对宋嘉宁道:「去梅峰。」 宋嘉宁笑:「好。」王爷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梅峰位于北苑东南侧,赵恒与宋嘉宁走前面,身后只跟了福公公一人。北苑比皇宫大多了,里面一步一景,宋嘉宁目不暇接,边看边与他闲聊:「王爷知道嫂子为何没来吗?」 赵恒道:「成哥儿,肚子不适。」 宋嘉宁吃了一惊,赵恒及时道:「没有大碍。」否则兄长也不会跟过来。 当了娘才知道养儿的辛苦,确定侄子没事,宋嘉宁松了口气,但还是道:「回京后我去瞧瞧。」 赵恒颔首,瞥见前面有片蔷薇花架,碧绿的藤蔓上开了零星几朵花,再看看她只插了一根蝴蝶簪子的发髻,赵恒朝那边指了指。春光灿烂,既然处处是景,那就不该只朝预定的梅峰去,宋嘉宁也喜欢蔷薇花,笑着随他改了方向。 谁料夫妻俩距离花架只剩十来步时,密密麻麻的碧绿蔷薇花藤另一侧,突然转过来一对儿主仆,领头的白衫青裙女子,正是宋嘉宁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绣,两朝元老当朝宰相赵溥的外孙女。十五六岁的美貌姑娘,明眸皓齿,头上插着一朵娇嫩的白色蔷薇,更衬得她姿容清丽,如花丛中出现的仙子。 「臣女拜见王爷,拜见王妃。」眼中掠过惊讶,陈绣快走几步,身姿曼妙地行礼。 赵恒未语,视线扫过陈绣发间,薄唇微抿。 宋嘉宁没想到陈绣也来了,客气道:「妹妹请起。」 只顾着看陈绣,没注意到身边的寿王殿下,眉头皱了皱。 陈绣低着脑袋,也没看见,但瞧着寿王绣着云纹的衣摆,她心里说不出的惊喜。方才远远瞧见有人过来,陈绣下意识地躲到了花架后,未料没过多久,寿王便带王妃朝她这边走来。陈绣心怦怦跳,忍不住猜想,莫非王爷发现了她,才故意拐了方向? 那王爷为何要这样做? 陈绣只能想到一个理由,而那个理由,正是她渴望的。 「谢王爷王妃。」陈绣微红着脸站直了身子,美眸怯怯地又难以察觉地扫过寿王俊美的脸庞,陈绣守礼地只同宋嘉宁寒暄:「外祖父盛赞北苑风景,叫臣女出来逛逛,没想到会偶遇王爷王妃,打扰之处,还请王爷王妃见谅。」 她声音婉转好听,宋嘉宁下意识想客套一下,刚要开口,余光忽见王爷转身走了。宋嘉宁有点懵,但追王爷要紧,便随口示意陈绣继续赏景,她赶紧追王爷去了,转眼夫妻俩就走出了一段距离,徒留陈绣愣在原地,想不通寿王为何突然离开。 「王爷不赏蔷薇了?」宋嘉宁仰着头,疑惑地问。 赵恒看看她,冷声道:「离她远些。」 宋嘉宁这才听出来,王爷是不喜陈绣,可王爷为何会抵触一个闺阁女子呢?心思转了转,宋嘉宁恍然大悟,王爷素来不喜结交臣子,陈绣是宰相赵溥的外孙女,王爷是担忧她与陈绣亲近,惹来流言蜚语吧? 宋嘉宁先答应下来,过了会儿才谨慎地解释道:「王爷,我与陈姑娘不熟,重阳节宫中遇见,皇后娘娘叫我与嫂子喊她妹妹,我才……」 赵恒确实不喜陈绣,因为陈绣亵渎了他要摘给她的蔷薇,听王妃自作聪明想那么远,傻乎乎的,赵恒那点不悦便散了,握住她手,目视前方道:「她不配。」 不配与他的王妃姐妹相称。 赵恒终究还是没能陪他的王妃去梅峰赏花, 因为偶遇陈绣不久,留在别院的一个小太监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弯腰禀报道:「王爷,刚刚大殿下过来邀您跑马, 小的说您陪王妃赏花去了, 大殿下便让小的来寻王爷,他先去马场等着。」 赵恒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与无奈,兄长明知他在陪王妃,为何还非要他去跑马?但兄弟多年, 赵恒也熟悉兄长的脾气, 风花雪月要排在跑马射箭之后, 尤其是, 别人的风花雪月, 换成嫂子在,兄长未必会想得到他。 「回大殿下,说我没空。」犹豫片刻, 赵恒道。难得她甩掉女儿出了门, 今日赵恒只想陪她赏花, 明日围场上再与兄长酣畅淋漓地猎一场。 小太监领命就要走, 宋嘉宁却叫住他, 然后轻声劝身边的男人:「王爷,您还是去吧,大殿下都特意派人来请了。」王爷对她好,她自己就知道就够了, 真因为陪她拒绝了嫡亲兄长的邀请,太招摇了,宋嘉宁反而不习惯。 赵恒盯着她眼睛,想知道她是真心还是装大度。 宋嘉宁瞄眼低着头的福公公与小太监,偷偷地轻轻地拍了拍他手臂,杏眼含笑:「王爷快去吧。」她真的不介意王爷少陪她一次的。 第4章 可她越老实越谦让,赵恒便越无法狠心丢下她,想了想,问道:「可会骑马?」 宋嘉宁笑容微僵,随即撒谎地摇摇头。她会骑马,上辈子郭骁教的,但这辈子,她从来没有学过,不该会骑。 宋嘉宁刚进京时,不太会隐藏自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她掩饰情绪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除非是太让人吃惊的事,譬如王爷看出她与梁绍有怨。像现在这样不经意地联想到郭骁,宋嘉宁转瞬就恢复了正常,神色变得太快,快到目光犀利如赵恒,都来不及捕捉、分析那抹微妙,暂且归于她对不会骑马这件事的遗憾。 「我教你。」赵恒低声道,眼里是对她的宠溺。既然不能赏花,骑马也是陪她。 宋嘉宁其实不太想「学」,但又不想辜负王爷陪她的心意,只能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马场设在围场外面,夫妻俩虽然是去赴楚王之约的,但走得并不急,闲庭散步般,耗了小半个时辰才绕到了马场附近,远远就听到了雄健有力的马蹄声。宋嘉宁好奇地加快脚步,绕过几株花树,就见马场上有三匹快马正撒蹄狂奔,为首的男人一身深紫色长袍,正是楚王,后面相隔不远的,居然是红裙飘扬的李木兰! 宋嘉宁瞪大了眼睛,再一看,李木兰身后只落了半个马头奋起直追的,可不就是恭王?只见夫妻俩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又扯远,唯一不变的,是李木兰始终领先,任恭王马鞭甩得飞起,愣是超不过去。 马场如草原,一地青草如毯,一圈结束,李木兰继续纵马而跑,宋嘉宁看不清她脸庞,只听到一串豪放清朗的笑声,以及那身随风飞扬的大红裙摆,起起落落,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向高空的凤鸟。宋嘉宁看呆了,禁脔也好,王妃也好,两辈子她都是养在高墙之内的普通女子,惟愿夫妻恩爱子女平安,但那并不妨碍她欣赏李木兰这样的女中豪杰。 「好,四嫂好样的!」 马场另一侧突然传来熟悉的娇声夸赞,宋嘉宁视线移过去,这才看见同样一身胡服马装的端慧公主,与那道魁梧雄伟的高大身影,表兄妹俩并肩站在两匹骏马旁,分明是一对儿天作之合。宋嘉宁默默收回视线,心底有点后悔,早知郭骁也在,她该谢绝王爷的好意的。 「怕了?」耳边有人问。 宋嘉宁疑惑地仰头,什么怕了? 赵恒抬手,帮她将腮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她浮现顾忌的眉眼道:「慢行便可,无需赛跑。」 宋嘉宁忍俊不禁,她因郭骁在场而失了自在,王爷竟然误会她在害怕跑马。不过,感受着他亲昵的小动作,再被那样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宋嘉宁忽然就觉得,郭骁在与不在,她都不用在意了,毕竟,她的男人也在。 「我没有木兰姐姐……四弟妹的骑术,王爷别嫌弃我啊。」宋嘉宁笑着打趣道。 她眼中恢复了澄澈,赵恒扫眼马背上的李木兰,想象自己的王妃也那般纵马狂奔,只觉得陌生。李木兰有李木兰的好,嫂子也有嫂子的好,但她们的好,都无法吸引他。 「你画技胜她。」赵恒靠近她一步,低声道。 宋嘉宁扑哧笑了,笑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平时总挑她作画的毛病,这会儿却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夸暗损。 两人挨得近,马场内,郭骁听不见声音,只看到寿王帮她别了头发,只看见寿王逗她笑了,情状亲昵旖旎。 「三哥对三嫂还真是好呢。」亲眼目睹结巴兄长与宋嘉宁的恩爱举动,端慧公主意外地道,说完心底莫名有些羡慕,美眸如水地转向她的好表哥兼未婚夫。表哥是求父皇赐婚了,下个月两人也要大婚,但除了那次她情不自禁讨来的拥抱摸头,表哥好像都没有主动亲近过她。 郭骁垂眸,对上端慧公主期待的目光,他浅笑了下,保证道:「等你嫁给我,我会对你更好。」 端慧公主脸一红,扭头去摸她的白马了。 郭骁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余光见寿王、继妹靠近了,他才上前,托起端慧公主的小手道:「上马,我先陪你慢跑一圈。」普通官员家的闺秀们重规矩,定亲后别说与未婚夫近距离相处,可能连面都见不到,但端慧公主从不讲究那些,与郭骁的相处还是从前的样子,也没人敢说她闲话。 「嗯。」端慧公主满足地将手递给他,上了马,看到走进马场的三哥三嫂,端慧公主攥着马鞭,略带讽刺地看着宋嘉宁:「三嫂也来跑马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在端慧公主眼里,宋嘉宁始终是一个平民寡妇的女儿,靠舅舅才一步登天,宋嘉宁老老实实在王府待着,端慧公主不会挑衅,但宋嘉宁居然不自量力地来马场,端慧公主就有点不爽,觉得宋嘉宁仗着三哥的宠爱,什么都想插一脚。 赵恒很不满端慧公主针对他的王妃,但除非端慧公主太过分,他都不便开口帮她。 宋嘉宁若还是国公府的四姑娘,与端慧公主是单纯表姐妹的关系,她大概不会还嘴,但她现在是寿王妃,一言一行都关系自家王爷的体面,为了王爷,宋嘉宁也绝不会闭着嘴巴,任由端慧公主嘲讽,好像她怕了对方一样。 迎着端慧公主高傲的打量,宋嘉宁浅浅一笑,心平气和地道:「正因为不会,所以才想学学。」 端慧公主抿了抿唇,面现怒色。 郭骁朝寿王、继妹拱拱手:「王爷、王妃自便,臣先陪公主去跑马。」身为准驸马,他有不向诸位王爷行大礼的资格。 第5章 赵恒没看他,领宋嘉宁去挑马,一刻钟后,他亲自给王妃挑了一匹温驯的棕色母马。马牵出来,赵恒指着马鞍、马镫,简练地为她讲解骑马技巧。宋嘉宁前世都学过,可她喜欢听他再讲一遍,时不时认真地点头。 教完了,剩下只差练习,赵恒托起她手道:「我扶你。」 宋嘉宁嗯了声,看看面前的大马,她努力回忆当初第一次上马时的情形,所以一上去,便惊慌地弯腰抱住马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她本就是胆小的人,装胆大不容易,装胆怯太简单了,赵恒并未怀疑,只觉得她这样太傻,又很可爱,站在旁边,耐心地鼓励她。 远处楚王坐在马背上,看到亲弟弟与媳妇黏黏糊糊的样,既嫌弃弟弟太宠媳妇,耽误了与他跑马,又触景生情,突然特别想留在京城的冯筝。楚王旁边,恭王也在看三哥那里,看着三哥手把手地教导娇滴滴的三嫂学骑马,再斜眼一侧随时准备出发开始第三轮赛跑的李木兰,恭王别提多窝囊了。 他也想要个娇花似的王妃,而不是跑地比他还快让他丢人现眼的女中豪杰! 「大殿下,可以跑了吗?」李木兰不耐烦地问,搞不懂寿王教马有何好看的。 楚王回神,刚要点头,目光忽的一顿,朝郭骁喊道:「平章一起来?」 郭骁闻言,看向端慧公主。 表哥竟然要听她的话,端慧公主高兴极了,痛快道:「表哥去吧,跑第一!」 郭骁笑笑,催马去了楚王那边。 马蹄声阵阵,转眼就从远处跑到了宋嘉宁这边,楚王领先,高声调侃亲弟弟:「老三你磨磨蹭蹭的,是不是不敢跟我们比?」 他一开口,正拼命与李木兰争抢第二的恭王,也跟着起哄起来:「是啊是啊,三哥不敢比……」 声音未落,突然变成大骂:「郭骁你卑鄙,趁我分心超过我!」 「承让!」郭骁愉悦地道。 马蹄声远了,宋嘉宁低头,看身边的王爷。 赵恒并不在意楚王、恭王的激将,见她似是忐忑,赵恒平静道:「不急,等你熟了,我再去。」 他心胸豁达,宋嘉宁却不想自己的王爷因为她被人嘲笑没胆,故不想再装笨了,骑了一会儿,慢慢表现地熟练了起来,然后劝他去与男人们跑马。赵恒见她自信从容,知道她是真会了,出发前,别有深意地问她:「想我赢?」 宋嘉宁当然希望他赢啊,第一多有面子,但她不知道他骑术如何,怕他输了难过,便柔柔地道:「我就想看王爷跑马,赢不赢我都喜欢。」 她体贴,赵恒若是无能,自然满意,但…… 「等我回来。」赵恒捏捏她手,命福公公守着她,他翻身上马,朝刚跑完一轮的楚王等人赶去。 宋嘉宁停在原地,紧张地望着他。 「咱们赌一赌?」端慧公主策马靠了过来,挑衅地睨着宋嘉宁道,「若是三哥比表哥快,我将头上的凤簪给你,若表哥比三哥快,你……」上下端详宋嘉宁一番,然后指着宋嘉宁手腕道:「你把那镯子给我。」 宋嘉宁不用低头看,也知道端慧公主说的是王爷送她的那支血玉镯子,这镯子她从王爷送她那日起就一直戴着,日夜不离身,宋嘉宁又怎会冒然与端慧公主打赌? 「我不喜赌,就看个热闹吧。」宋嘉宁直接拒绝了。 端慧公主胸口一闷,正要嘲笑宋嘉宁不敢赌,福公公突然兴奋道:「公主快看,要开始了!」 端慧公主、宋嘉宁同时抬头,就见马场对面,楚王、寿王、恭王、郭骁以及李木兰稍微错位排成一道弧线,随着楚王一声大喝,五匹快马便如离弦之箭,同时射了出去。宋嘉宁不由攥住了衣襟,眼睛紧紧盯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马场中,恭王只觉得几道影子飞速从身边经过,一抬头,震惊地发现大哥、三哥、郭骁几乎是并驾齐驱,只有李木兰待在他身边,她好像也很吃惊,然后侧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跟着竟放慢了马速。 恭王愣住,下一刻反应了过来,李木兰故意在让他! 恭王大怒,气得勒住马缰,不跑了! 恭王气得不跑了, 李木兰也停了下来,松松攥着缰绳, 抬头看前面的三人。楚王紫袍、寿王月白长袍、郭骁墨袍,三道身影几乎持平, 马头相差不远, 但如果继续下去,因为要跑一圈,内侧的楚王路短,必然第一。 楚王之勇, 弓马刀枪皆娴熟。 然而楚王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 上一轮他就看出来了, 郭骁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在跑, 这让他很恼火, 要跑就酣畅淋漓地跑,他不需要任何人因为他是王爷而让着他。如今郭骁全力以赴,楚王看他就顺眼了, 让楚王吃惊的是, 他喜欢舞文弄墨的亲弟弟, 竟然丝毫不落, 隐隐有超过他的趋势。 跑在外侧的郭骁, 同样诧异于寿王的速度。在郭骁看来,寿王除了身份比他强,脸比他白,唯一的长处便是读书, 一个白面书生,郭骁是存了轻视之心的,然而一跑上,郭骁就看出来了,寿王绝非普通书生! 两个人各有所思,赵恒心无旁骛,只盯着前面的终点。骏马奔驰,风声在耳边呼啸,赵恒黑眸微眯,全身血液只叫嚣着痛快二字。年少时候,他也曾骑马射箭事事争先,但即便他得了魁首,父皇只会惋惜,旁人只会同情,一道道目光如秋日的雨,浇灭了他的热血。可今日不同,在他身后,有个温柔可爱的小王妃盼着他赢,在为他紧张捏汗,他赢,便有了意义。 第6章 兄长也好、郭骁也好,谁与他争赵恒都不在意,他不想赢过谁,他只想赢给她看。 一声鼓响,三匹骏马同时冲过终点,冲劲儿未散,继续往前跑了一段距离,然后三人转身,同时看向终点两侧负责裁判的红衣小太监,因为连他们都不确定到底是谁胜出。对面宋嘉宁、端慧公主同样紧张地盯着那两道红影,特别是宋嘉宁,本来对王爷不抱信心,亲眼看完王爷跑马的飒爽英姿,宋嘉宁本能地觉得,是她的王爷赢了! 就在此时,两个小太监互相确认过彼此的结果后,一人高声报道:「本轮,寿王殿下胜!」 期盼得到证实,宋嘉宁兴奋地叫了一声,叫完才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脸庞羞红,杏眼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王爷。福公公呢,亲身见证了寿王是如何从热血少年变成一心修仙的孤寂皇子,阔别多年再次见到王爷意气风发,福公公竟然喜极而泣,怕被王妃看见笑话,他假装被沙子迷了眼睛,抬手按揉。 主仆俩都跟过年似的高兴,一旁端慧公主脸色难看极了,楚王胜没什么,但刚刚她信誓旦旦表哥会赢,还提议与宋嘉宁打赌,一转眼表哥就输给了寿王,端慧公主便觉得颜面扫地。然而端慧公主并不责怪输了马的好表哥,只恨一脸欢喜的宋嘉宁,想到宋嘉宁初上马时的狼狈,端慧公主突然一鞭子甩在宋嘉宁的马屁股上,边甩边亲昵地笑道:「三哥赢了,三嫂还不去祝贺?」 宋嘉宁一直在看前面,福公公扭头擦激动的泪,谁都没料到端慧公主会出手,骏马突然前冲,宋嘉宁下意识抓紧缰绳,身体也朝前扑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去了,快到福公公都没反应过来! 终点这边,楚王用力拍了拍弟弟肩膀,先夸了弟弟一通,然后不服气地道:「你平时文弱书生似的,方才我与平章没有准备,才叫你拿了魁首,等会儿咱们再跑一圈,三弟再赢,大哥才服你,平章说是不是?」 郭骁呼吸已经恢复平稳,看眼寿王,刚要开口,余光中端慧公主旁的那匹褐色骏马突然嘶鸣一声飞了出来!郭骁心头猛缩,知道她不会骑马,调转马头便冲了出去。赵恒同时发现了王妃的危险,神色陡变,胯下骏马飞奔而出。 这一次,两人难分上下,另一侧李木兰也着急地去救人了。 宋嘉宁上辈子学会的骑马,但那时郭骁始终陪在她身边,除了与郭骁同骑,她一个人不曾快跑过,更没有应对过惊马的情况。马跑得太快,她吓得脸白如纸,手脚发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直到惊慌之余瞥见王爷、郭骁同时朝她冲来! 那一刻,宋嘉宁心都凉了,王爷救她她感动,郭骁来凑什么热闹?宋嘉宁相信郭骁此时只是想救她,但她真的不需要。担心被郭骁抢了先,宋嘉宁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双手攥紧缰绳用力一扯,骏马剧烈甩了两次脑袋,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居然慢慢停了下来。 惊险解除,宋嘉宁贴身的小衣都被汗水打湿了,身体僵硬地坐在马上,再也没力气动。 郭骁最先勒马,停在原地,黑眸复杂地看着寿王继续跑向她,另一侧李木兰也停了下来,目光明亮地盯着宋嘉宁。没看出来啊,娇滴滴花瓣般柔弱的嘉宁妹妹,居然还有这等临危应对的勇气与本事,或许,以后她可以多约嘉宁妹妹出去跑马? 宋嘉宁真没有李木兰想象的那么勇敢,心有余悸,看见赶过来的丈夫,宋嘉宁眼睛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刚刚差一点她就落马了,没人知道其中的凶险。 赵恒看到了她的泪,没说话,驱马顿在她马旁,大手一捞,便将她抱到了他马上,身体接触,才发现她哆嗦地厉害,一过来便钻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胸口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弱哭声。赵恒一手抱她,低头蹭她脑顶:「没事了,安安别怕。」 宋嘉宁点点头,哭声未止。 赵恒看看她那匹马,听到马蹄声,他抬起头。 骑马的端慧公主与狂奔的福公公几乎同时赶到,福公公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扑通跪下便请罪认错。端慧公主神色坦然地坐在马上,瞅瞅缩在结巴三哥怀中的宋嘉宁,端慧公主无奈解释道:「三哥,你赢了马,我想让三嫂过去贺喜,就轻轻帮她拍了下马,没想到那马性子野……幸好三嫂没事,不然我都无颜见三哥了。」 语气轻飘飘的,分明没把宋嘉宁的惊险放在心上,眉宇间反而能看出一丝幸灾乐祸。 「下马,赔罪。」赵恒冷声道。 端慧公主手上一紧,想要糊弄过去,却对上了兄长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地盯着她,什么都不说,眉头也不皱,竟比表哥发火时还吓人。端慧公主有点怕,但还没怕到乖乖听话的地步,瞧见斜对面表哥靠过来了,想起表哥对宋嘉宁的维护,端慧公主这才嘟嘟嘴,翻身下马,忍气吞声地朝宋嘉宁道:「今日是我不对,还请三嫂原谅我一回。」 宋嘉宁一点都不想原谅。端慧公主言语上欺负她,宋嘉宁不疼不痒的,都能忍,但这次端慧公主明知道她才学会的骑马,居然还做出那等举动,若非她命大,恐怕已经落马了,轻则摔破脸,重则断腿丧命。 但那是公主,是皇上、淑妃宠爱的女儿,是太夫人的外孙女,端慧公主都已经认错了,宋嘉宁只能违心客套。 偷偷抹了抹眼睛,宋嘉宁准备扭头,谁料刚用了点力,腰间那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突然将她抱得更紧,与此同时,身下的骏马继续往前走了,缓缓地走,但还是眨眼便将愣在那里的端慧公主抛到了身后。 第7章 王爷这么护着她,替她打了端慧公主的脸,宋嘉宁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气,抱紧他腰小声道:「多谢王爷。」 赵恒目光变冷。 这句谢,他受之有愧,如果不是他有口疾,如果不是他最不受宠的皇子身份,端慧公主怎敢屡次轻视他?端慧公主欺负他的王妃,便是不将他看在眼里。换个皇子,赵恒打一拳骂两句都能为她出气,一个公主,他若打骂,会叫人看不起。 所以,除了让端慧公主赔罪,他目前无法真正地帮她报复回去。 但…… 看看怀里的王妃,赵恒亲亲她脑顶,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等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什么?宋嘉宁茫然地仰头,却见他低下来,亲在了她眉心。宋嘉宁脸红了,轻声提醒他:「这边都是人……」 赵恒嗯了声,骑马带她回了别院,进屋先查看她身上。宋嘉宁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有手心被缰绳摩出了两道轻微的红痕,也是她手太娇嫩的缘故,看着吓人,按着并不疼。但这已经足够叫寿王动怒了,命人赏福公公十板子。 宋嘉宁得过福公公多次提醒,王爷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是福公公陆陆续续告诉她的,见寿王居然要罚整个王府第一有功的福公公,宋嘉宁连忙求情道:「王爷,这事不怪福公公,您训他两句就是,别打板子吧?」 赵恒幽幽地盯着她。 宋嘉宁咬咬唇,不敢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福公公领完板子来磕头赔罪,发誓以后绝不敢疏忽。宋嘉宁知道自家王爷与福公公有多年的主仆情分,柔声安慰了福公公几句,再用眼神示意双儿送几瓶伤药给福公公。 马场上,楚王得知弟媳妇惊马是端慧公主动的手脚,毫不留情地训了端慧公主一顿,但他的训与赵恒又不一样。在赵恒眼里,端慧公主只是一个外人,楚王却把端慧公主当妹妹看的,是兄长教训顽劣妹妹的口吻。 这样的教训,端慧公主一点都不怕,撒撒娇就过去了。 楚王走了,恭王还想再跟李木兰跑两场,李木兰见端慧公主、郭骁似乎还要留在马场,她看端慧公主碍眼,下马便往回走。恭王一个人跑马没意思,只好追上自己的王妃,开始算李木兰故意让他的账。 李木兰懒得理他。 这边端慧公主终于鼓起勇气,偷偷转向沉默半晌的好表哥。 郭骁看着她卖乖讨好的模样,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惊马上继妹惨白的脸庞,是继妹被寿王抱过去夫妻同骑离开的亲密背影,哪一件都让他迁怒罪魁祸首端慧公主。眼中不自觉地染上寒霜,他声音冰冷:「嘉宁是我妹妹,也是你表姐。表妹,我能容忍你骄纵跋扈,但,如果你因为一时不快便出手伤人,那就是心狠歹毒,我……」 「我不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表哥你别生气!」端慧公主越听越害怕,及时打断郭骁,白着脸保证道。其实甩完鞭子,发现宋嘉宁有落马的危险时,端慧公主就后悔了,她只是看不惯宋嘉宁赌赢了的得意样,没想害她。 郭骁不太信这话,但,他只能选择信。 「我是怕你惹怒寿王。」郭骁叹息道。 端慧公主挑眉,信以为真,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又恢复了公主的趾高气扬,哼道:「惹怒又如何,我还怕他不成?」 郭骁意味深长地提醒她:「皇上在,你不用怕,将来……」 端慧公主眼睛睁大,与郭骁对视片刻,皱眉道:「那也轮不到他啊。」说完了,端慧公主脑海里忽的浮现楚王的身影。父皇最偏心大哥,大哥登基倒真有可能,到那时,亲兄弟当然比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亲,还有楚王妃冯筝,更是恨不得与宋嘉宁一条裙子两人穿。 端慧公主不是没琢磨过皇位的问题,但她一直都认为哪个皇兄登基对她来说都差不多,如今表哥提醒,端慧公主才意识到,她若不想被宋嘉宁压过去,就得求菩萨保佑皇位落到二哥或四哥头上……不对,四嫂李木兰也是宋嘉宁一伙的,还是二哥最合适,她与二嫂睿王妃也更亲些。 「总之,以后别轻易得罪人。」见她沉思结束,郭骁再将话题引回马场的不快。 端慧公主明白了,郑重点头,只是,随着郭骁走出马场的路上,端慧公主后知后觉地记起一幕。当时宋嘉宁惊险无比,除了寿王要救她,表哥也拼了命似的朝宋嘉宁狂奔而去,那么急切,虽然是出自兄长对妹妹的关心,端慧公主还是有点吃味。 可她没有道理为这个计较。 「表哥,哪天我的马受惊了,你也会第一个冲过来救我吗?」端慧公主期待地看着郭骁问。 郭骁不假思索道:「会。」 若继妹是他的妻,甚至她只是没有出嫁,还是他的妹妹,郭骁都会冲过去将她抢到自己的马上,会紧紧抱住她安慰,除了让端慧公主道歉,他还会训斥端慧公主,为她出气,而不是像寿王那样,什么都不说便离去。 他早就说过,他才是最在意她的人。 黄昏时分,赵恒托着宋嘉宁的小手,再次帮她上药,清清凉凉的祛瘀膏药被他缓缓地揉匀在她手心,揉一下痒一下。 「我自己来吧。」宋嘉宁看他一眼,轻声道。 赵恒不语,抹匀了,还帮她吹了吹,将宋嘉宁的心吹到了酒坛子中,晃晃悠悠地醉了般。本来就在他腿上坐着,现在她露出这副邀君采撷的样,赵恒喉头一动,随手将瓷瓶放到一旁,唇已经含住了她,渐渐加深。 第8章 夫妻撇下女儿出门游玩,少了一层束缚,动情起来就更炽热,何况才经历一场惊险,更渴望通过身体的纠缠来释放残余的后怕。然而就在宋嘉宁已经被他揉成一滩春水衣裙即将脱落的时候,双儿忽然在外面禀报,说是恭王、恭王妃来探望了。 宋嘉宁化成水儿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杏眼水蒙蒙地望着他,遗憾又羞臊,恍如被人捉奸。 客人登门,赵恒只能放开她,一个人去净房平复,等他出来时,宋嘉宁已经收拾好了,衣裙齐整,唯有脸蛋艳若牡丹,妩媚勾人。赵恒不想让恭王瞧见她这样,便让她在后院堂屋等着,他去前院招待恭王,单独叫李木兰来找她。 「三哥,三嫂没事吧?」恭王犹不知道兄长对他的提防,落座后,关心地道。他对宋嘉宁没多深的感情,只是动过一点心,自然希望她平安无恙。 「没有大碍。」赵恒淡淡道。 他话少,恭王靠着椅背,挠挠脑袋,数落了端慧公主两句。 赵恒没有附和,反而大度地将错揽在自己的王妃身上:「骑术不精,不怪端慧。」 恭王听了,佩服道:「三哥就是好脾气,换成我……」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三嫂娇娇嫩嫩的需要三哥保护,他家那位女中豪杰,端慧公主真敢得罪她,李木兰还不一鞭子甩回去,哪轮得到他们爷们英雄救美?提起这茬,又记起李木兰骑术比他强的事,恭王摸摸鼻子,自己抬不起头,连三哥看他,恭王都觉得三哥好像在笑他似的。 恭王越想越憋屈,憋屈地想做点什么发泄发泄。 回到隔壁自己的别院,看着李木兰丢下他径直朝后院走去,恭王心头一动,嘴角翘了起来,笑里透着几分邪恶。李木兰再厉害,骑术再高,终究都是个女人,到了晚上,还不是得乖乖让他骑? 在恭王看来,李木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女人味,床帏间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敦伦起来都没意思,所以恭王不爱去她屋里。但今晚,想到可以在床上征服她,征服那个在马场上朝他耀武扬威的红衣女,恭王竟然前所未有地冲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跟了过去。 明日狩猎,李木兰先吩咐丫鬟们摆饭,她随手拿起弓走到院中练习手感。瞥见恭王脚步轻快地过来了,回想每次恭王主动找她都没好事,李木兰收起弓,皱眉问道:「你来作何?」 恭王不爱听,瞪着她道:「你把伺候我的柔儿撵走了,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王爷睡王妃,天经地义。 李木兰抿唇,不喜欢那事,但想想最多也就一刻钟,多洗次澡而已,就懒得与他计较了。 「你这弓太轻,射不远。」恭王敲敲她手中的紫衫木弓,嫌弃道,女人就是女人,用不了大弓。 李木兰当他放屁,力气天生不如人,他也只能用这个打击她。 她继续拉弓瞄准,恭王负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她。恭王喜欢白白嫩嫩的女人,李木兰肤色偏黑,自打掀开盖头,恭王就开始嫌弃了,也没有仔细打量过这位王妃,现在耐心看,意外发现李木兰其实也是个美人,长眉凤目,那偏首眯眼瞄准的姿势,竟比后宅几个小妾搔首弄姿时还勾人,还有她紧抿的红唇…… 恭王有点口干舌燥,成亲这么久,他还没吃过她的嘴儿。 靠近两步,恭王站在她斜对面,施舍般地道:「我那儿有把黄金木做的弓,轻弓,你若想要,回去我送你。」她若温柔点,会讨好他,他早就送她了,现在虽然是他主动给,但恭王不想叫她看出来,他是在宠她。 李木兰无动于衷,这把紫衫弓是祖父亲手为她打造的,别说恭王送她黄金木做的弓,便是黄金做的,她也不稀罕换。 嫌恭王聒噪,李木兰将弓交给丫鬟,去堂屋坐着了。 晚饭很快摆好,李木兰自吃自的,只在恭王不知第多少次看过来时,皱了皱眉,不懂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先前莫名其妙要送她弓,莫非有事相求?李木兰想不通,索性不理会,饭后看会儿兵书,听恭王从浴室过来了,李木兰放下兵书,照旧去床上躺着等着,眼睛紧闭。 恭王绕过屏风,最先看到的,是她一马平川的胸,胸平腰细,再往下,是一双被中裤遮掩的长腿。眼前掠过她翻身上马的英姿,恭王越发燥热,到了床边,他像以前那样压到她身上,但这次,恭王没有直接干事,而是盯着她被灯光照得柔和几分的脸,咽咽口水,然后俯身,慢慢地贴上她的唇。 李木兰一惊,平时都不碰嘴,今晚突然这样,能不叫她警惕吗? 因为警惕,李木兰伸手就去推他,结果没掌握好力气,恰好恭王也有点紧张,竟被她一下子掀了出去,仰面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李木兰没反应过来,床下恭王看着帐顶,愣了会儿才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床上的女人骂道:「大胆!」 李木兰承认她有错,人家是王爷,她害王爷摔了跟头,这叫不敬之罪,因此并未反驳,只坐正了,平静无比地道:「是我失手,王爷若要责罚,尽管开口。」嫁给恭王这么久,李木兰也摸清了恭王的脾气,胸襟尚可,应该不会有重罚。 恭王拍拍屁股,见她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模样,他瞄眼她嘴唇,哼了哼,坐下道:「你老老实实坐着,别再乱动。」 李木兰不解地看着他。 第9章 被她这样盯着,恭王有点下不去嘴,斥道:「眼睛闭上。」 李木兰再次防备起来:「王爷究竟要做什么?」 她还好意思问? 恭王火大,一边脱中衣一边瞪着她道:「亲嘴,亲嘴懂不?」 李木兰:…… 李木兰对恭王没什么感情,只知道既然嫁过来了,就该履行妻子的职责,故恭王要亲嘴,她就默许了,亲着亲着,体内突然涌起一丝陌生的怪异感觉。李木兰不习惯,恭王却根据她身体的变化猜到她也开始享受了,因此更卖力起来,双手抱紧她不叫她躲。 李木兰尽量忍着,直到她发现恭王似乎在故意耽搁,只为了叫她发出她一直忍着的声音。 「要就要,不要睡觉。」李木兰攥住他手,冷声道。 恭王又冒火了,旁的女人求他伺候他都懒得管,今晚主动给她,她居然还嫌弃! 既然她不知好赖,恭王便直接真刀真枪地来了。摁着她肩膀,想象她是匹马,太快活,又存心逗她,恭王邪笑着在她耳边喊了声「驾」。李木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士可杀不可辱,李木兰目光一寒,扣住他肩膀往旁边一甩,便将恭王摔到床内侧,她紧跟而至,学他那样,「驾」了回来! 恭王:…… 反了反了,他居然被自己的王妃强了! 宋嘉宁感觉有人在动她的手, 她困惑地睁开眼睛, 帐内昏暗,窗外鸟儿叫声清脆, 宋嘉宁微微转身,就见王爷穿着中衣坐在身旁,大手托着她的小手在看, 指腹在她手心抚过, 温温柔柔的痒。 刚睡醒的她,不明白王爷在做什么。 「好了。」赵恒握着她手, 眼里带了笑。 宋嘉宁终于记起来了, 昨日惊马,她手心被缰绳勒出了红痕, 王爷比她还紧张, 半夜一场缠绵后,还亲手帮她重新上了一回药。这样的体贴与在意,真是比蜜还甜。宋嘉宁未语先笑,歪身枕到他腿上,眷恋地抱住他腰, 蹭了蹭。 赵恒低头,看见她长发如瀑散开, 他来来回回顺了几遍,听着窗外一声一声的鸟叫,低声道:「今日狩猎,可有想要的?」昨日跑马, 她希望他赢,所以他赢了,但已经出了一次风头,今日赵恒不准备再争先,只好送她想要的哄她开心。 「鹿、兔、狐狸,或是其他,你挑。」 北苑养了诸多奇珍异兽,但围场放养的全是没有攻击性的兽类,毕竟狩猎的是帝王、皇子,万一出个好歹,没人担待地起,而且父皇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未必真想猎豺狼虎豹彰显威风。 除了鹿皮狐毛,宋嘉宁只在书中看到过鹿、狐狸这样的林兽,闻言兴奋地坐了起来,拉着他手道:「我想要只狐狸,有白色的吗?」 赵恒笑着颔首,确认道:「那就白狐?」 宋嘉宁点头,想了想又犹豫着补充道:「可以要活的吗?我想带回去,给昭昭看。」漂亮的白狐狸,她漂亮的女儿肯定也会喜欢的,墙头落下几只麻雀,女儿都看得目不转睛,麻雀飞了还要哭一哭,最后刘喜抓了两只养在笼子里,女儿才满意。 一提女儿,赵恒也想了,摸了摸她脑袋,应许道:「好。」 她要白狐狸,他就给她猎白狐狸。 温馨片刻,夫妻起床更衣,因为一会儿王爷要去狩猎,干的是力气活,早餐厨房准备的十分丰盛。巴掌大的肉馍,赵恒连续吃了四个,看得宋嘉宁都惊呆了,第一次知道自家王爷也有如此粗犷的一面,不过王爷长得俊,吃得多仪态也好看。 饭后漱口,赵恒将茶碗放回托盘,见双儿捧了一个羊皮水囊来,他意外地看向王妃。 宋嘉宁认真道:「王爷要在围场待一个多时辰,风吹日晒的,多半会口渴,这水囊不重,王爷挂在腰间,不碍事的。」 赵恒失笑,他随父皇来过围场,弓箭、水囊围场那边都会预备,无需他们自带。但她事无大小都为他着想,赵恒很受用,点点头,看了眼福公公。福公公心领神会,一边去接双儿手中的羊皮水囊,一边笑眯眯地奉承王妃:「还是王妃心细,我都没想到。」 宋嘉宁脸颊微红,倒是发现福公公走路稳当,仿佛昨日没挨板子一样,颇感欣慰。福公公可是王爷身边的第一功臣,王爷在翰林院、中书省做事全靠福公公帮忙解释,王爷出门,有福公公跟着,她都安心。 准备妥当,夫妻俩出发了,才出门,就见恭王、李木兰也出来了,赵恒是兄,宋嘉宁随他停步,等恭王夫妻过来见礼。春光明媚,微风习习,宋嘉宁笑着打量二人。李木兰一身大红色胡服女装,神采飞扬英姿飒爽,恭王一身宝蓝色长袍,比李木兰高了一头,同样玉树临风,只是恭王昨晚似乎没睡好,眼底泛青,这不,短短一段路,恭王竟然打了两次哈欠。 「三哥,三嫂。」恭王摇摇头,努力清醒地打招呼,刚喊完三嫂,忍不住又要打哈欠,连忙抬手挡住脸,心里又将李木兰骂了一通。平时看着木头似的,对他也不在意,没想到都是装的,昨晚他对她只是稍微好了点,她便热情得像头发了情的母马…… 李木兰热情,恭王其实也是占了便宜的,但他不甘心被一个女人压,因此第一次结束,恭王歇了会儿,又翻到了她身上,没过多久又被她反压……第二次,第三次……累了就睡,醒了继续,一晚上,恭王都忘了他到底疯了多少次。 第10章 一觉醒来,李木兰没事人似的,仔细看精神好像更好了,凤眼中好像带着光,恭王却腰酸腿酸,差点没能坐起来,沐浴的时候照镜子一看,好家伙,腰上被她按了两个清晰的手印出来,真把他当马驾了。 放下袖子,恭王忍不住斜了李木兰一眼。 李木兰没看他,宋嘉宁却注意到了恭王上扬的嘴角,好像在回味什么似的,但任凭她如何猜测,也绝想不到昨晚隔壁别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王、睿王也陆续出门了,睿王虽然带了宠妾张氏过来,但也只能留在别院,留着晚上侍奉他,似春猎这样的热闹,惠妃、淑妃、宋嘉宁等王妃以及其他随行官员的夫人、女儿可以观看,张氏却没有资格。 兄弟四个走前面,宋嘉宁与李木兰跟在后头。 「一会儿狩猎,你去不去?」李木兰笑着问宋嘉宁,「依我看,你有骑马的天分,多练练便可。」 宋嘉宁想也不想就道:「算了吧,我既不敢骑马也不会射箭,还是在外面等姐姐好。」 「胆小如鼠。」李木兰轻轻揉了揉她头,好好的习武苗子,偏生没有习武的心。 一行人先去宣德帝的行宫,再随宣德帝一道步行前往围场,离得并不远,两刻钟左右的路程。围场这边,随行官员、女眷早已等候多时,文臣以宰相赵溥领头,武官以枢密使曹瑜为先,宋嘉宁看到了队列中的郭骁,继父郭伯言并未来。 宣德帝站在中央,鼓舞了一番士气,目光扫过一身胡服的李木兰,宣德帝抚须打趣道:「恭王妃自幼习武,尽得李家武学真传,身手不输男儿,楚王你们不可掉以轻心。恭王妃也要拼尽全力,若你能排进前三,朕必厚赏。」 李木兰出列,拱手道:「木兰领命。」 宣德帝赞许地点点头。 「父皇,我也要去狩猎,若我赢了,父皇也要赏我。」端慧公主突然跳出来,俏生生地撒娇道。 宣德帝刚要以女子不宜狩猎为由拒绝女儿,瞥见四儿媳恭王妃,顿时觉得这话说不出口,想想围场中没有猛兽,宣德帝就笑道:「好,你也去,我大周男儿英勇,女子亦有豪情,除了恭王妃与公主,还有谁想上场比试?」 转身看向淑妃、惠妃身后的一众女眷。 宋嘉宁下意识望向斜对面的王爷,皇上这话说的,好像更希望女子有豪情似的,她不去,岂不是显得没豪情?会不会让王爷面上无光啊? 赵恒看看她,难以察觉地摇摇头。 宋嘉宁松了口气,真怕王爷赶她去狩猎。 她没胆,端慧公主讽刺一笑,嘴唇一动,差点就要挑衅了,幸好及时记起了表哥的警告。端慧公主不怕得罪寿王,但她不愿再因为宋嘉宁与表哥闹不快,目光一转,落到了何夫人身旁的陈绣脸上,笑道:「妹妹过来,四嫂跑得快,你陪我做伴。」 陈绣偷偷瞄眼寿王,心跳加快,迅速意识到这是个接近寿王的好机会,可是…… 陈绣再转向文臣那边,果然看到她头发花白的外祖父赵溥,沉着脸,一脸不赞同。陈绣眼神黯淡下来,高祖皇帝在时,外祖父就是宰相,权倾朝野,高祖皇帝私底下把外祖父当兄弟看,外祖父在朝堂上行事霸道,敢作敢为,唯一忌惮的是怕沾上结党营私的名声,非但平时不与朝臣来往走动,在子女婚事上,更是将两个女儿嫁给了平民百姓,舅母也是百姓出身。 外祖父这样做,赢得了高祖皇帝的信任,却委屈了她母亲、姨母,如果母亲嫁进高门,养尊处优的,未必会难产而死。想到从未见过面的可怜的母亲,陈绣咬咬唇,目光突然坚定起来。外祖父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又如何?还不是因为当初坚持皇位应传子不传弟得罪了当今皇上?新帝一登基便先将外祖父贬了官,外祖父在河阳隐忍十来年,才终于找到机会重回朝野。 外祖父已经老了,她再不为自己争取,恐怕也要沦落到嫁给普通百姓。当年母亲、姨母不敢反抗外祖父,最终抑郁而终,陈绣不想走母亲姨母的老路! 「外祖母,可以吗?」仰起头,陈绣乖巧地询问身边的外祖母何夫人,十五六岁的姑娘,美丽的眼睛中装满了期待。 何夫人为难了。围场里面都是男人,李木兰已经当了恭王妃,不必避讳,端慧公主也与卫国公府世子定了亲,外孙女正是议婚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姑娘冲进围场,容易出是非。可是,皇上亲口鼓励这些小姑娘们去狩猎,外孙女摆明想去凑热闹,她当着众人的面反对,岂不是驳了皇上的面子? 短暂的思忖,何夫人有了决定,慈爱地道:「既然公主盛情相邀,你去便是,但只许在外围猎猎兔子,不许随便乱跑,打扰了皇上、王爷们的雅兴。」外孙女向来乖巧懂事,只要乖乖留在外围,不会出事的。 陈绣就知道外祖母会答应她,开心地应了下来,然后迈着莲步走到端慧公主旁边,假装不知道外祖父在看她。何夫人察觉到了丈夫不满的视线,也知道丈夫为何不满,但想到她两个女儿都因为丈夫的固执早早去了,老东西居然还敢怪她宠外孙女,何夫人便同样瞪了回去,眼中的怨比丈夫的不满更凌厉。 宰相赵溥见了,脸色变了变,然后无奈地垂下眼帘,只希望外孙女足够聪明,别给他惹事。他帮皇上解决了心腹大患,如今在皇上心里已经成了无用之人,这一年都谨小慎微,才没给皇上撵走他的理由。 第11章 女眷这边,最终只有陈绣应了宣德帝的号召,其他官员之女要么不会骑马,要么没有陈绣的底气。一切准备完毕,宣德帝领着四个皇子与年轻的俊杰们当先出发了,李木兰随行。男人们走后,尘土落下,端慧公主、陈绣才不紧不慢地骑着她们温驯的大马,带着几个小太监,玩似的进了围场。 围场外面,宋嘉宁坐到姑母淑妃身旁,亲手帮姑母倒了一碗茶。 淑妃看着这个便宜侄女甜美温柔的脸庞,轻声叹道:「若端慧有嘉宁一半乖巧,我就满足了。」女儿越来越不懂事,连狩猎都要去搀和,淑妃真的头疼,就怕女儿在围场出事,伤到哪儿。 「姑母放心,公主带了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宋嘉宁真心道。 淑妃嗯了声,端起茶碗,目光担忧地朝围场看去。 宋嘉宁回到她的席位,视线也挪到了围场中,想象自家王爷骑马射箭的英姿。 围场外圈,端慧公主双手攥着缰绳,大眼睛专门盯着草丛,然而转悠了一小圈,一只兔子都没见到,不由十分失望。陈绣看在眼中,没有说什么,盼着盼着,终于盼到了端慧公主的一句话:「猎物都在里面,不如咱们也进去吧?」 陈绣心中暗喜,嘴上却犹豫地劝阻。 端慧公主又岂是她与几个太监能劝住的人,鞭子一甩,便朝林木茂盛的内围而去。 陈绣只好跟上,眼眸明亮。 围场占地极广, 陈绣骑马跟在端慧公主后头,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然而不知是不是众人都跑到围最中央的地段了,她脖子都转酸了,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偶尔才能听见隐约的喊声, 却难以辩明方向。 陈绣看向正前方,端慧公主同样在四处张望, 不知是要找宣德帝还是卫国公府世子, 那是公主,跟过来的四个太监四个侍卫,全都守在公主周围。陈绣攥了攥缰绳,据她所知, 寿王孤僻不喜与人亲近,今日狩猎极有可能独来独往, 如果她继续跟着端慧公主,应该是见不到寿王了。 陈绣慢慢放缓了速度,而端慧公主等人如同她预料的那样,并未注意到她的掉队。陈绣又庆幸又有点复杂, 端慧公主是个贪玩好动的人,喜欢她只是因为觉得她身份配得上当她的玩伴, 两人之间哪里又有真的姐妹情?就像现在,端慧公主不过是想拉个人陪她而已,进了围场, 端慧公主就只管自己了。 幸好她也另有打算。 停在一处茂盛的林木后,听着端慧公主唤了她几声很快就继续前行了,陈绣看看左右,朝围场东南方而去,准备试试运气。围场没有猛兽,她就没有性命危险,她是宰相府的姑娘,就算偶遇某个风流公子,有外祖父为她撑腰,对方就不敢对她做什么,若邂逅的正好是寿王…… 陈绣唇角上扬,眼波如水。她容貌过人,寿王又对她有意,两人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只要有了合适的理由,只要她进了王府,以她的身份、容貌、才情,从宋嘉宁手中夺宠易如反掌。虽然侧妃不如正妃,但寿王那样的人物,其实能得到他的宠爱,陈绣就已经知足了,总比嫁给平民百姓或是平庸世家子弟为妻强。 一边走一边幻想寿王对她的宠爱,等陈绣回过神,发现周围树木森森,只有不知什么虫子在草丛中鸣叫时,陈绣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她是跟两个表哥学会的骑马,但平日大多时候都养在深闺,连热闹的街市都很少去,更不用说这种人迹罕至的丛林。 陈绣忍不住往回望,可身后哪里还有端慧公主的影子? 头顶的树梢突然传来扑棱一声响,陈绣吓得抬头,却是一只黑毛鸟扑棱飞走了。陈绣松了口气,但想要离开围场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就在她准备调转马头原路返回时,远处突然传来两道马蹄声,以及一道兴奋的洪亮声音:「王爷,你继续追,我去北面包抄!」 陈绣心中一紧,扭头朝声音来源望去,满眼碧绿中,隐约能看到一抹茶白,正是寿王今日的衣袍颜色!陈绣大喜,激动地心砰砰跳,她想见寿王,王爷就出现在了她面前,莫非命中注定她与寿王会结缘? 马蹄声越来越近,陈绣紧张的同时,突然记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光是遇见还不行,她得给王爷一个光明正大接近她的机会,给皇上、外祖父一个同意她进寿王府的理由!一个王爷,一个闺秀,错过这次,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念头刚落,不远处的草丛好像有什么窜了出去,陈绣受惊转头,只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不知是兔子还是什么,与此同时,寿王的马蹄声更近了。心念电转,陈绣双脚离开马镫,咬牙朝一侧扑了下去。 脚踝先着地,一股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全身,陈绣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发出的动静惊得身边骏马晃晃脑袋,往前走了几步,恰好让一身白裙的陈绣暴露在了策马经过的男人面前。陈绣来不及查看伤势,眉尖痛苦地蹙起,楚楚可怜地朝马背上的寿王殿下望去,一双美眸盈盈,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楚楚动人,比什么呼救都更管用。 绿草地中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赵恒不可能不好奇,下意识朝那里看去。 陈绣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腿,见寿王看过来了,她眉头仍蹙,红唇轻启,可怜无比地唤道:「王……」 才喊了一个「王」,「爷」还没出口,寿王连着他胯下的骏马,便如流光一样,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眨眼便冲入了她身后的林子。 第12章 陈绣难以置信地望着寿王的背影,直到马蹄声越来越远,消失不见,直到周围一片静寂无声,陈绣呆滞的眼睛才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活人应有的光彩。清醒了,陈绣怔怔地盯着寿王离开的方向,确定寿王真的丢下她不管了,陈绣脸颊越来越白,最终失了血色。 昨日她躲在蔷薇花藤后,寿王领着宋嘉宁寻过来,她还以为寿王对她有意,可寿王真喜欢她,会在她落马受伤的时候无情离去吗,连停下来问问都不曾,仿佛她只是围场的一只猎物,不,寿王刚刚看她的眼神,根本就是看石头、草木,没有任何波澜! 怎么会这样,是她不够美吗?还是她会错了意? 陈绣想知道答案,脚踝上突然又是一疼,刚刚只顾着震惊绝望,现在陈绣才想起自己的伤,吸着气捏了捏脚踝,才碰到就疼得不行,别说走路,连站起来都不能了。陈绣看着自己的腿,忽地泪如雨下。 她为了寿王才故意摔下马,现在寿王不要她,脚也伤了,她该怎么办? 身体上的痛苦、算计的落空、心上人的无视交织在一起,陈绣捂住脸,痛哭失声。她好后悔,早知道寿王根本不喜欢她,甚至嫌弃到不愿多看一眼,她又何必冒着触怒外祖父的忌讳跑到围场来? 悔恨交加,陈绣哭得伤心又委屈,哭着哭着,陈绣抹把眼睛,慢慢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大黑马。寿王不管她,她却必须照顾自己。 「过来。」陈绣轻声喊那匹马。 大黑马正在吃草,听到声音,看看坐在那儿的主人,然后,继续埋头吃草。 陈绣哄着喊了几声,大黑马一直不理她,陈绣生气了,左右看看,抓起一颗小石头,狠狠朝大黑马丢去,结果没扔准,砸在了大黑马前面的草丛中。大黑马一边咀嚼一边又看了她一眼,跟着在陈绣期待的目光中,转个身,吃别处的草去了。 陈绣气坏了,可马不听话,她只好忍着剧痛勉强站起来,单腿跳着蹦向大黑马,跳了两步,陈绣疼得吸气,闭上眼睛低头平复。等那阵疼过去了,陈绣重新睁开眼睛,正要继续,惊见前面路上不知何时爬出来一条灰黑长蛇,足有两根手指那么粗! 陈绣全身发冷,「啊」地尖叫一声,随即顾不得脚疼了,一瘸一拐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蛇蜿蜒着追过来,陈绣吓哭了,绝望之际,前面又传来了马蹄声。陈绣泪眼模糊,看不清是谁,只哭着喊救命。 来人迅速赶至,发现地上的蛇,搭弓射箭,准确射中黑蛇七寸。 陈绣回头,见那蛇蜷成一团似乎非常痛苦,却怎么都挣脱不了射在身上的羽箭,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陈绣脚一软,再次跌倒在地,惊魂未定,双手捂面低声啜泣。 「蛇已经死了,陈姑娘不必再怕。」 听到救命恩人的声音,陈绣勉强止住哭,擦擦眼睛,一抬头,恰好看到那魁梧的男人弯腰拔出羽箭,然后拎起黑蛇随手甩到了远处的草丛。做完这个动作,男人朝她看来,眉峰挺拔,脸庞冷峻,深邃的眼眸冷如鹰隼,平静却无情地盯着她。 陈绣认出来了,这是端慧公主的未婚夫,卫国公府世子,郭骁。 又有眼泪落下,陈绣抹抹眼睛,哽咽着道:「方才我不小心落马,幸亏世子出手相救,不然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郭骁看着对面怕到哭的女人,眼底掠过一道讽刺。那条白狐,寿王在追,他也在追,只是方向不同,寿王出现在陈绣附近时,他已经到了陈绣另一侧,恰好目睹了陈绣故意落马的情形,以及后面陈绣恼羞成怒的痛哭,所以陈绣说她意外落马,分明是在骗他。再者,那条蛇没毒,便是咬了陈绣,陈绣也不会死。 但郭骁没有解释,让陈绣误会他救了她一命,更好。 默默看着陈绣,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郭骁淡淡道:「陈姑娘稍等,我去寻人送你出围场。」 言罢就要走。 「等等!」陈绣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喊完白着脸环视一圈四周的草丛,生怕还有其他毒蛇似的,陈绣哭着求道:「世子,这里太危险,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求世子帮我一把,带我离开吧!」 郭骁冷声道:「我若扶你,于礼不合。」 他说的又快又干脆,话中隐有嫌弃之意,陈绣脸上浮现尴尬,对于郭骁,她是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的,只想离开此地,想了想,低头道:「世子帮我牵马过来便可。」 郭骁没动:「我不想自找麻烦。」 陈绣皱眉,抬头看他,帮她牵下马而已,怎么就是麻烦了? 郭骁也不绕弯子,盯着她道:「方才我路过,看到你故意落马吸引寿王,若你我同时离去,日后传出什么不清不楚,我无法向公主交代。」 他看见了! 陈绣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了一样,一张俏脸先是涨得通红,转瞬又一片惨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脸重要,脸面却更重,她意图勾引寿王被郭骁知道了,一旦郭骁传出去,她便再无颜立足京城,外祖父外祖母那儿都不好交代。 「你姿色不错。」 头顶响起男人的夸赞,陈绣心中一惊,袖子中悄悄攥手,郭骁突然夸她,难道想…… 「但你挑错了人。」郭骁停在女人三步外,待陈绣诧异地仰起头,他才直视她残留泪水的眼睛,低声提点道:「寿王与王妃新婚不久,暂且只看得见王妃一人,你想当侧妃,与其同姿色胜你的王妃争宠,不如去试试睿王,睿王重色,京城人尽皆知。」 第13章 陈绣抿了抿唇,看着郭骁冷峻的脸,猜忌陡生。她心术不正,郭骁嘲笑她轻视她她都能理解,但郭骁戳穿她后居然帮她出主意,陈绣就看不透了,谨慎道:「世子,为何对我说这些?」她勾引寿王,便是与寿王妃作对,郭骁是寿王妃的兄长,该厌她才对吧? 郭骁皱皱眉,对着陈绣的腿道:「你脚上有伤,一个人无法离开,我不帮你,只能另找人帮忙。公主与你交好,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既然你有所求,而睿王恰好就在附近,我愿送你一个顺水人情,当然,如果你对睿王无意,我会找旁人。」 陈绣再次陷入了沉思。郭骁帮她,是因为端慧公主,对了,她好像听谁说过,卫国公宠爱寡妇继室,但世子郭骁对继母、继妹似乎一直都很冷淡,那么郭骁更看重端慧公主与她的关系,就能说得过去了。 至于睿王…… 脑海里浮现一道温文尔雅的身影,虽然不及寿王俊美,却也是京城罕见的佳公子,而且,睿王的王爷身份比寿王更尊贵,生母是吴贵妃,睿王是仅次于楚王的储君人选。睿王府中,睿王妃最不受宠,她若成了睿王的侧妃,底气会比在受宠的宋嘉宁面前更足。 「如何?」郭骁不耐地问。 陈绣咬唇不语,脸却有点红了。 郭骁懂了,一边转身一边道:「最迟两刻钟,睿王会到,你想好受伤说辞。」 陈绣默认,眼看着男人走出几步,陈绣才豁出去了,小声求道:「今日种种,还请世子为我保密,将来若有世子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竭力相助。」 郭骁脚步微顿,偏头看看,沉声道:「好。」 陈绣心中稍安,若郭骁不答应,她便是进了睿王府,也要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怕郭骁说出真相,现在她许了郭骁好处,郭骁是个聪明人,肯定明白,与其损人不利已,不如记下她的人情,将来或许用得上。 平复了片刻,陈绣摸摸发髻,想到睿王要来,陈绣心情复杂地收拾自己,免得叫睿王看见她的丑态。发髻整齐了,脸上的泪痕也都擦没了,陈绣抱着双臂,紧张兮兮地等待消息,一会儿担心郭骁改变主意,一会儿担心睿王不来,一会儿又恨寿王的不近人情。心烦意乱,不知多了多久,终于听到马蹄声,陈绣立即望过去,认出睿王的那一刻,陈绣顿时将寿王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姑娘?」睿王是听郭骁说这边似乎有白狐,他才领着侍卫过来的,未料白狐没看到,竟发现个白裙美人,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犹如刚刚经历过一场春雨的小白花,清丽动人。先前寿王无情离去,郭骁隐在暗处冷眼旁观,轮到睿王,睿王迅速跳下马,急切地朝美人赶来。 陈绣看出来了,睿王并不知道她在这里,郭骁应该是用别的借口骗睿王过来的。这样最好,否则她还要担心睿王怀疑她与郭骁有什么。 「王爷,我与公主走散,行到这边不小心落马,扭了脚,王爷救救我吧……」嘴上说着,想到短短半个时辰她受到的各种委屈,陈绣潸然泪下,哭得梨花带雨。 睿王看呆了,王妃是个美人,但他不喜王妃拈酸吃醋的脾气,况且成亲多年,再美也腻了。他宠张氏,是因为张氏在床上颇有些手段,每次都把他伺候地恨不得三天三夜不下床,但论美貌,张氏要逊色陈绣几分。 陈绣够美,光是哭一哭就让他心动了,想收为己用,再想到陈绣的来历,想到宰相赵溥…… 睿王心潮澎湃。高祖皇帝为何能兵不血刃夺了前朝的帝位?一靠高祖皇帝的兵权与威望,二靠赵溥的出谋划策,一个赵溥抵得上满朝文臣,他若能得赵溥支持,还怕帝位落到大哥手中? 「伤到哪了?」有了决定,睿王紧张地问,眼里满是关心。 陈绣看向脚踝。 睿王见了,当即挪过去,伸手要捏美人的脚,快碰到了,又想到什么般停下来,谦谦君子似的道:「形势所迫,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莫怪。」黑眸探究地看着陈绣,暗暗观察她的神色变化,若想成事,还得郎有情妾有意才行。 陈绣先存了勾引睿王的心,现在睿王藏了同样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脸颊泛红,羞涩地垂眸,然后轻轻嗯了声。 睿王窃喜,温柔地帮陈绣检查伤势,陈绣疼得吸气,睿王及时打住,皱眉道:「姑娘伤势严重,不宜再动,若姑娘不嫌弃,我抱你上马,可好?」 陈绣脸更红了,却什么都没说。 睿王识趣,一手托起她腿,一手抱住美人纤细的小腰,起身时,陈绣不受控制地撞到他怀里。她羞涩地往上看,睿王低头瞧她,目光在空中交汇,别有一番缠绵,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刻钟后,睿王单独送陈绣出了围场,身后跟着他的侍卫。 宋嘉宁、淑妃等人就坐在围场外面的一片树荫中,边喝茶边欣赏草原风光,惬意无比。淑妃、宋嘉宁娘俩挨得近,各种聊家常,惠妃自己坐着,百无聊赖四处看,突然看到睿王抱着一个姑娘出来,惠妃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奇怪地道:「那是睿王吧?」 众女眷闻言,齐齐朝围场入口看去,何夫人就坐在宋嘉宁身后,瞥见那抹白裙,何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共就三个女人进了围场,李木兰一身红衣,端慧公主也是艳丽的打扮,就她外孙女穿了白裙,可是,外孙女怎么会被睿王抱出来? 臣子那侧,似郭骁那等年轻气盛的,都跟随宣德帝进去狩猎了,赵溥年纪大了,与几个老迈同僚一块儿在外面等,何夫人认出陈绣的时候,赵溥眯眯眼睛,也认了出来,再看看抱着外孙女的睿王,赵溥心中登时一沉。怕什么来什么,外孙女…… 第14章 睿王扫眼赵溥的席位,却直接骑马走到女眷这边,先翻身下马,抱了低着脑袋的陈绣下来,才向何夫人解释道:「陈姑娘落马受伤,本王狩猎经过,便先送她回来了。」 何夫人心里各种情绪,此时只能感激涕零地道谢:「多谢王爷。」谢完急着将外孙女接了过来。 惠妃体贴地吩咐宫女去抬软轿,何夫人领着身边的丫鬟先行告辞,送陈绣去宰相别院救治。 睿王重回围场狩猎去了。 宋嘉宁目光在陈绣的软轿与睿王背影上打转,眼里只有看热闹的趣味。陈绣受伤,睿王搭救,这也算是英雄救美了,陈绣又被睿王大摇大摆地抱出围场,若是不进睿王府,名声多少都有了影响,但如果进了睿王府,睿王已有王妃,陈绣只能当妾室,陈绣会愿意吗? 惠妃也在想这件事,但她想的是另一层,如果陈绣真成了睿王的人,赵溥会怎么做? 淑妃没有皇子,她不关心这里面的复杂,只担忧地望着围场,陈绣都出事了,她的端慧…… 日头越升越高,围场四周突然鼓声大振,是在提醒里面狩猎的众人,比试时间一到,该出来了。 外面等待的臣子、女眷都站了起来,宋嘉宁攥着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围场入口。 最先出来的是恭王,身后骏马上驮着一头鹿几只锦鸡,远远地数不清。能打到鹿,这战绩已经不错了,没想到转眼就被第二个出来的李木兰比了下去,李木兰猎到了两头鹿! 跟着是宣德帝、楚王、端慧公主、郭骁等人,乌压压地一片,一时分不清哪个猎物是谁的。大部分人都出来了,宋嘉宁渐生忐忑,已经从期待王爷猎到白狐,变成期待王爷平安了。就在此时,碧绿的树林中终于出现了一道茶白色的身影,男人身姿笔直地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侍卫宗择,而宗择怀里,豁然抱着一只白毛狐狸! 宋嘉宁眼睛亮了起来,瞧见王爷看向这边,宋嘉宁特别想跑过去,可瞅瞅前面慢行的淑妃、惠妃,宋嘉宁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走。 终于到了近前,两个妃子去找宣德帝了,宋嘉宁便快步凑到自家王爷身边。 「如何?」赵恒看眼被宗择捆绑了四条腿的白毛狐狸,低声问她。 宋嘉宁早被白狐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弯腰,想要摸一摸那蓬松雪白的毛发,才伸手,突然被人扯到了一旁。宋嘉宁惊讶地仰起头,赵恒不悦道:「狐狸咬人。」话语严厉,隐藏的却是关心。 宋嘉宁缩缩脖子,小声认错:「知道了,不摸了。」说完讨好地朝他笑。 赵恒神色稍缓,松开她手。 宋嘉宁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继续看狐狸。 十几步外,端慧公主双手撑膝,也在看表哥猎到的白狐,脸上是与宋嘉宁一样的喜欢,然而郭骁眼里却只有寿王身边的娇小身影,心中又苦又涩。若继妹肯朝他笑一笑,别说一只白狐,她就是要他的命,只要能换她此时的满足与欢喜,他也给了。 清点猎物后, 宣德帝无疑地夺了头筹,楚王居二, 李木兰还真拿了第三。 不过众人心里都清楚, 宣德帝必须让着的,那么宣德帝狩到的猎物摆在那儿, 旁人就是有能超过皇上的本事,也不会真的全力以赴去狩猎,故这个比试结果,真没多大意思。但宣德帝先前承诺过要给李木兰赏赐,便笑着问道:「恭王妃想要什么赏?」 所有人都看向李木兰,李木兰从容不迫地走到宣德帝面前,突然单膝跪下, 行了个武将的礼,抱拳请求道:「皇上, 木兰自幼习武, 最大的心愿便是随祖父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今日皇上赏赐, 木兰不要金银珠宝锦衣华服,只求皇上恩准, 他日大周与辽国再有战事, 请皇上准木兰随军出征。」 一字一句,铿将有力。 广袤的草原上,突然没了人语,只有远处被抬走的猎物发出的嘶鸣挣扎, 从宣德帝到周围的文武官官,无不诧异地盯着李木兰。自古征战沙场的皆是男儿,今日若换个女子提出这等请战要求,众人定要嘲讽一笑,可李木兰并非普通女子,将门虎女,人家真有杀敌的本事。 淑妃一侧,宋嘉宁看着跪在那儿的好姐妹,竟也感受到了一丝豪情。 寿王身旁,恭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王妃。婚前旁人夸赞李木兰是女中豪杰,他嗤之以鼻,觉得李木兰只会些花拳绣腿,最多在女人中自诩英雄,但亲眼目睹李木兰赛马的英姿,亲眼看见她的羽箭准确无比地没入猎物咽喉,恭王终于知道,李木兰确实不输男儿,可他没料到,她居然还有上阵杀敌的勇气与抱负! 多奇怪,她明明跪在那里,他却好像看见一只鹰高飞于空。 心底某个地方,突然被什么触动,恭王看着王妃挺直的脊背,看看淑妃身后一群身穿彩衣的闺秀们,然后,仰头看向高空。他喜欢柔美的女人,但他更爱金戈铁马,更爱能与他并肩杀敌的热血男儿。男儿只能做兄弟,如今身边居然有个不输男儿的王妃,与她相比,那些普通女子又算什么? 「夫妻一心,请父皇准我们夫妻并肩杀敌!」大步而出,恭王跪到李木兰身旁,高声求道,眸亮如星。 李木兰皱皱眉,扭头看他,不懂他瞎搀和什么,再说谁与他一心了? 察觉她的注视,恭王也看了过来,朝她咧嘴一笑。 第15章 恭王是想支持她,李木兰却觉得男人笑得奸诈,似乎另有捉弄她的打算,因此淡淡收回视线,没有任何回应,只继续等候宣德帝开口。 宣德帝喜欢长子的重情重义与勇猛果敢,喜欢老二的温润如玉恭谦有礼,喜欢老三的字画与才干,对老四恭王,宣德帝一是比较偏爱幺子,二来就是欣赏老四的坦率没心机。而且,没人知道,宣德帝心底仍然惦记着幽云十四州,仍然想再与辽国打一仗挽回他上次丢的脸,只是在等时机而已,今日老四夫妻的主动请缨,正合他意! 「好!虎父无犬女,恭王妃虽为女子却心怀报国大志,勇气可嘉,朕便许你,来日开战,你与恭王同行!」宣德帝气势雄浑地道,亲手扶起儿子儿媳。 李木兰、恭王异口同声地道谢,文武百官也齐声盛赞皇上乃治国明君,万民效忠,洪亮整齐的声音传出老远,在草原上悠悠回荡。 晚上有宴席,下午君臣先回各自的别院休息。 宋嘉宁被李木兰感染的激荡心情犹未平复,歇晌之前,她跪坐在寿王身边,一边开心地帮猎到白狐的丈夫捏胳膊捶腿,一边感慨道:「四弟妹真是厉害,能骑马会射箭,还要上阵杀敌,我若有她的一半本事就好了。」 再乖再柔顺的女人,看到鹰在天上飞,都会向往一下,虽然可能只是一时的心动。 赵恒靠坐在床头,未予置评,只静静地看着她兴奋的小脸。她总是夸李木兰,他几次想提醒她家中活泼可爱的女儿,提醒她她现在的舒适生活,让她不用羡慕旁人,但,她说这些的时候,杏眼明亮,神采飞扬,赵恒便觉得,随她说吧,她开心就好。 「你喜欢射箭,我可以教你。」听了片刻,赵恒决定让她更开心。 宋嘉宁一愣,小手捏着他结实的小腿,忘了用力。让她学射箭?她能拉动弓吗?拉起来肯定也很费力气,有那闲功夫,她不如多抱会儿女儿呢,宋嘉宁还是很喜欢抱昭昭的,就是女儿越来越沉,她能抱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赵恒见她微微皱眉,懂了,又道:「待你练熟,可随恭王妃,同去战场。」 让她去打仗? 宋嘉宁眼睛瞪大,想象一群辽兵朝她冲来,吓都要吓死了,忙不迭道:「王爷别说笑了,木兰……四弟妹自幼习武才有现在的身手,我要照顾王爷照顾昭昭,哪有那么多时间练武?真去战场,只会拖累四弟妹。」 赵恒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叶公好龙。」嘴上说着喜欢,真给她她念叨的,反而避如蛇蝎。 宋嘉宁这才知道王爷在逗她,不禁嘟嘴,松开他腿躺下去,背对他哼道:「既然王爷笑我叶公好龙,那回京后王爷便给我寻个弓马师傅吧,我好好学,兴许三两年后真能去战场了。」 「无需旁人,我教你。」赵恒从后面抱住她,大手娴熟地往扯她衣带,嘴也去亲她的脖子。 宋嘉宁摁住他不老实的手,整个人翻过去面朝枕头趴着,闷闷地犟嘴道:「好啊,现在就去。」 赵恒知道她没有生气,只是在撒娇玩闹,小王妃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娇态,赵恒就更想了,攥住她手不让她再动,低头就去亲。宋嘉宁不依不饶,手动不了,就左右摇晃,试图将泰山似的王爷晃下去,嘟囔着道:「王爷不是要教我骑马射箭吗?」 她拱来拱去的,赵恒鬼使神差地记起年少时候他初次驯马,那匹马就像现在的她,跳来跳去不肯老实。再回味一番她的「骑马射箭」,赵恒笑了,暂且不动,俯身在她耳边问:「真想学骑马?」 宋嘉宁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嗯了声。 赵恒笑,哑声教她:「骑马之前,应先安抚马,抚其脖项,轻触其身。」 四个字五个字,他说地很慢,一边说一边示范,大手轻轻地摸她脖子,然后配合声音,往下。 宋嘉宁懵了,他是将她当马了? 懵完了,宋嘉宁面色转红,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如被春风吹拂,渐渐地化了,羞得都没心思再闹了,咬着唇趴在那儿,随他乱来。帐中只闻悉悉索索的宽衣声,片刻之后,赵恒撩开铺散在她肩头的乌发,低声道:「若遇到乖马,无需驯服,便可骑了。」 宋嘉宁臊得要烧起来了,反手去捂他的嘴:「王爷别说了……」不是结巴吗,怎么越说越利索? 「嗯,教你射箭。」赵恒亲她耳朵。 宋嘉宁脑海里嗡的一声,闪过一个羞于去想的念头,这种时候,王爷不可能真的教她射箭,难道…… 「围场狩猎,需配良弓,利箭。」赵恒压住她肩膀,不许她躲。 宋嘉宁受不了了,第一次希望王爷继续默默地来,别出声。 「弓箭齐备,瞄准便可。」赵恒盯着她红彤彤的侧脸,缓缓地说。 宋嘉宁使劲儿往枕头里埋。 赵恒想看她,知道她跑不了了,他单手撑着,左手迫使她转过来。宋嘉宁没有准备,错愕地睁开眼睛,目光相碰的那一刻,寿王叫她领教了什么叫箭无虚发。宋嘉宁双颊更红,紧紧闭上眼睛,赵恒低下来,发热的唇印在她红扑扑的香腮上:「会了吗?」 宋嘉宁咬着唇儿不肯说。 「不会?」赵恒就继续教她。 寝帐中,渐渐传来寿王妃呜呜的求饶。 这边夫妻恩爱,宰相赵溥的别院,一对儿老夫老妻却在低声争吵。 第16章 「如果你管住她,她会被睿王抱出来?」内室,赵溥衣衫齐整地坐在椅子上,等了半晌,妻子终于安抚外孙女回来了,赵溥立即斥责起来。外孙女哭哭啼啼的,他骂不出口,只能将怨气发泄在妻子身上。 这不是夫妻俩第一次争吵了,早在儿子娶妻、两个女儿相继嫁给平民又相继离去,每一次,何夫人都会跟丈夫吵一架,每一次,都是何夫人先开口。赵溥起初会辩解,但看着妻子因为丧女之痛越来越憔悴,赵溥便无心解释了,任凭妻子出气。 夫妻之间,是赵溥愧对妻子。 所以何夫人早就不怕他了,宰相又如何,在何夫人心里,这位宰相只是她的丈夫,只是狠心害她女儿们早逝的无情父亲。 面对赵溥的质问,何夫人平平静静的,坐在床上,淡淡反问道:「当时皇上亲口允许女眷可去狩猎,端慧公主亲口邀请绣绣,我能劝阻吗?你也在场,既然那么反对,为何不亲自出面阻止?」 赵溥气结,他堂堂宰相,为了一个小丫头出头反驳,旁人会如何看他? 还想再说什么,瞥见老妻波澜不惊的脸,赵溥深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绣绣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落马,又被睿王救下?」 何夫人终于皱了下眉,叹道:「端慧公主的脾气你应该清楚,进了围场便一心去找卫国公府世子,快马加鞭的,身边的侍卫都跟着她,绣绣走得慢,跟丢了,一个人在林子里晃,被树上一条蛇吓得摔下马,寿王殿下经过,没管绣绣,后来睿王……」 赵溥垂眸。四个王爷的品行,他当然清楚,寿王洁身自好性格孤僻,若救外孙女,难免会落个瓜田李下,置之不理颇符合寿王的一贯作风。睿王在大事上看似君子,其实是个贪色的人,外孙女生的花容月貌,睿王动心不足为奇,但赵溥恨的是,睿王不该亲自抱外孙女走出围场,当众损了外孙女的清誉! 「怪谁,若你没当这个宰相,睿王未必会抱绣绣。」何夫人当了那么多年宰相夫人,有些事情看得比一些朝臣还准,赵溥怨她没管住外孙女,她也怨赵溥连累外孙女成了睿王意图拉拢宰相的棋子。 赵溥无话可说。 夫妻相对无言。见赵溥花白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眉头凝成了川字,想想丈夫在高祖皇帝一朝时的意气风发与此时的步步惊心,何夫人又有点不忍,走过来,扶着丈夫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你别上火,便是睿王有心,咱们不把绣绣给他,皇上便没有由头对付你。」 外孙女再好,也比不过丈夫,更何况,只是被睿王抱了一次,名声损些就损些,反正按照丈夫的脾气,外孙女也是要嫁给寻常百姓的。曾经何夫人想为外孙女争取个小官之家,现在闹出这件事,只好委屈下外孙女了,好在有他们撑腰,寻常百姓绝不敢嫌弃外孙女什么。 赵溥拍拍妻子的手,有句话没有说,睿王有拉拢他的心,他是可以扣住外孙女,但他就怕,宣德帝…… 行宫中央最气派的宫殿,宣德帝靠在榻上,听完大太监王恩的回禀,宣德帝揉揉额头,不悦地道:「老二什么时候能改改他怜香惜玉的性子,不好狩猎,居然还有闲心去救美,没出息。」 皇上可以骂儿子,王恩却不敢附和,赔笑道:「睿王心善,总不能置之不理。」并不知道寿王就没有管陈绣,否则王恩绝不敢夸睿王心善,那不就成了暗指寿王不善了? 宣德帝轻哼一声,扭头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叩击大腿。 老二是单纯的怜香惜玉还是另有思量,宣德帝暂且看不透,实在是这个儿子平时哪都好,就是在女人事上有点糊涂,但,老二这一救美,倒让宣德帝茅塞顿开,嘴角慢慢浮上一丝笑。 当晚宴席上,一番觥筹交错后,微醉的宣德帝突然一指睿王,喜怒不定地道:「旁人狩猎,你倒跑去英雄救美了,耽误了正事,说,该当何罪!」 睿王心里一突,忙赶到帝王席前跪下,高声道:「扫了父皇的雅兴,儿臣知错,只是当时陈姑娘情势危急,儿臣实在不忍将她一人丢在围场。」 与此同时,赵溥也赶了过来,替外孙女向睿王道谢,请皇上不要责罚睿王。 宣德帝盯着二人,突然朗声大笑,端着酒樽起身道:「睿王英雄救美,乃一段佳话,既睿王与陈绣有缘,朕便将陈绣赐给睿王为侧妃,另择吉日完婚!」 心愿达成,睿王喜不自胜,兴奋地攥紧了手。 赵溥低着头,脊背却好像更弯了,外孙女啊外孙女啊……他的官途,很快就要到头了。 左侧王爷们的席位上,楚王看热闹似的笑,揶揄二弟又得了个美人。赵恒握着酒樽,看看春风满面的睿王,强颜欢笑的赵溥,最后视线回到了醉酒的父皇身上,随即唇角上扬,轻轻品酒。今晚这酒,入口甘醇,仔细品味,才能尝出其暗藏的烈。 犹如朝堂,犹如君臣斗。 晚宴结束, 宰相赵溥与妻子何夫人回了他们的院子。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 平时再有口角, 到了这种时候,都是一家人。看着丈夫仿佛越发佝偻的脊背, 何夫人扶他落座,低声商量道:「只要绣绣不愿嫁……」只要这门亲事结不成,丈夫就与皇子们没关系了。 赵溥苦笑一声,摇摇头打断老妻,然后盯着堂屋门前被灯笼照亮的一块儿地方,浑浊的眼中接连浮现这一生种种过往,良久方叹息着道:「皇上既已赐婚, 便是提醒我了,我再费心经营, 君臣间怕是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没了。罢了, 回京之后,我会找机会向皇上请辞。」 第17章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皇上不喜他当宰相, 都主动暗示了, 他非要留下来,只会不欢而散。 「苦了你了,到老还要随我奔波。」转过身,赵溥握住妻子早不复年轻时柔嫩的手, 目光愧疚。他这辈子,无愧大周的两位皇帝,无愧黎民百姓,只对不起妻子与两个女儿,到老还连累外孙女被睿王算计,要去王府当妾室。什么侧妃,他若想家中子女攀龙附凤,早在高祖在位时,他的女儿就足以当堂堂正正的王妃了。 他不怕朝堂的尔虞我诈,却不想儿女变成政敌对付他的棋子,因此安排两个女儿嫁给平民百姓,虽无荣华,却有安稳富贵,奈何造化弄人,女儿们一个比一个福薄,如今外孙女去当侧妃,最终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 想想楚王四个王爷,赵溥烦躁地捏捏额头,对妻子道:「我一个人静静,你去知会绣绣一声。」 何夫人知道,她这位宰相丈夫,便是远离京城也会惦记京城的大事,拍拍他肩膀,她先去后院厢房找外孙女。陈绣在闺房关了大半日,忧心忡忡的,不知道她与睿王到底是怎样一个结果,听外祖母来了,陈绣没有起来,蔫巴巴地靠在床头,彷徨无助地望着绕过屏风的长辈。 何夫人在床边坐下。 「外祖母,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您别生我的气。」陈绣扑到她怀中,轻轻地抽泣起来。 何夫人是真心疼爱陈绣的,当外孙女疼,也把对两个女儿的愧疚与想念都投注到了外孙女身上,抱住小姑娘,何夫人摸摸外孙女顺滑的长发,幽幽叹道:「便是你想乱跑,也没有机会了,晚宴上皇上亲口下旨,赐你做睿王的侧妃,择日完婚。」 彷徨瞬间换成惊喜,陈绣不敢相信地扬起脑袋,望着何夫人问:「真的?」 何夫人就在外孙女汪着泪的眼中看到了惊喜,何夫人先是诧异,随即皱了皱眉:「侧妃也是妾,怎么,你不觉得委屈?」亲身经历过丈夫在高祖朝的权倾朝野,便是现在丈夫在朝堂的威望也无人能及,何夫人并不觉得外孙女当侧妃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但陈绣不是她,陈绣只是一个没落宰相的外孙女,陈绣记事的时候,外祖父已经便贬离京城,作为一个地方官员的外孙女,作为一个有平民生父的女儿,对陈绣来说,能当上睿王侧妃,简直如一步登天,远胜过嫁给普通百姓为妻。 可陈绣不敢说实话,看出长辈的不赞同,陈绣低头,声音落寞地道:「我,我被他抱出围场,清誉已毁,他肯收留我,我还好过一点,否则只能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话未说完,又靠到何夫人怀里哭了起来。 何夫人心疼坏了,她活了大半辈子,想的开,外孙女才十六,没经过什么事,肯定以为不嫁睿王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拍拍外孙女肩膀,何夫人唯有叹息。既然赐婚的旨意已下,后悔惋惜都无用,何夫人先安抚起外孙女来,至于朝堂大事、睿王府里的妻妾情况,就等外孙女出嫁前她再好好地讲讲吧。 翌日清晨,帝王回京。 宋嘉宁陪王爷逍遥了两日,此刻已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真变成一匹马疾驰回家,然而皇家规矩多,仪仗进城后他们夫妻也要随宣德帝进宫,王爷们孝敬皇上,王妃们给李皇后请安,排场走完了,夫妻俩才大步往宫外走,到了宫门前,赵恒随宋嘉宁上了马车。 「整整两天半,昭昭肯定哭了。」宋嘉宁攥着帕子,盯着窗帘外面道。 赵恒也想女儿,挑起他这边的窗帘,看了出去。 福公公快步跟在车旁,收到王爷的眼神,福公公加快脚步,低声对车夫道:「再快些。」 车夫便又甩了骏马一鞭子。 寿王府,王爷王妃进宫了,猎物却先由侍卫宗择送回来了。不算尾巴,白狐有三尺来长,刚抓到时毛发有些脏,在围场就绑住嘴彻底洗白白了,装在金丝笼中端到前院时,白狐雪白的毛发蓬蓬松松的,像最漂亮的棉花,鼻头又圆又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透亮,估计在狐狸中,也是个容貌拔尖儿的美狐狸。 因为乳母答应过她今天就能看到父王娘亲,昭昭睡醒就开始盼着了,一直盼不来,哇哇哭了两场,乳母白净的脸都被她抓出了几个血印子,足见有多气。睡醒一觉,听到前面有马蹄声有人说话,昭昭立即要乳母抱她去看。 乳母估摸着两位主子也该回来了,赶紧抱小郡主过去,短短两天半,小郡主哭哭闹闹的没耽误吃,她与后院的一众丫鬟可都瘦了一圈。 到了前院,昭昭伸着脖子找爹娘,没找到,却注意到了侍卫们抬过来的白狐狸。昭昭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白白的一团太漂亮了,昭昭看得目不转睛,乳母也惊艳了一把,见小郡主喜欢,她就抱小郡主走到树荫下,蹲在笼子边看狐狸。 白狐怕生,缩在笼子一角,竖着两只小耳朵,警惕地盯着笼子外面的人。 「走!」昭昭挣开乳母,要绕到狐狸那边去,乳母弯腰跟在后面,尽职尽责地看着小郡主,然而等昭昭终于跑到狐狸先前卧着的地方了,白狐狸也绕了一圈,又待在了昭昭对面。昭昭瞅瞅白狐狸,嘿嘿一笑,继续追。 一个在笼子里跑,一个在笼子外追,白狐狸动作敏捷,昭昭小短腿还不怎么好使,跑得摇摇晃晃的,但小丫头一点都不觉得累,越是追不到越觉得好玩,一边跑一边咯咯笑,活泼可爱的样子,逗得乳母与侍卫们都笑了。 第18章 下了马车急匆匆往里跑的宋嘉宁,听到女儿无忧无虑的笑声,不由放慢脚步,看向身旁的王爷。夫妻俩相视一笑,略带紧张地绕过影壁,然后就看到他们的小郡主正背对影壁追着狐狸跑,穿了一件海棠红的小衫儿,跑啊跑的,绕过来了,一边笑着一边朝他们看来。 宋嘉宁柔柔地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跑红小脸的女儿。 看到娘亲,昭昭终于不跑了,再瞅瞅娘亲旁边的父王,昭昭扁扁嘴,突然扬起脑袋,张大嘴哇哇哭了起来,吓得笼子中的白狐狸全身毛都炸起来了,防备地盯着追了它半天的小丫头。 女儿说变脸就变脸,宋嘉宁本来在笑的,这会儿被女儿心酸的小模样也带出了泪,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抱女儿,然而她才动,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宋嘉宁愣住,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女儿就被她父王抱到了怀里。 「不哭不哭,昭昭不哭。」赵恒亲亲女儿脸蛋,旁若无人地哄道,眼里只有伏在他肩头的女儿,而原本守在笼子旁的乳母、侍卫们,也在福公公的眼神示意下,静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王爷一家三口团聚,以及一只茫然的白狐狸。 昭昭就哭,看不到爹娘哭,看到了也要哭。 赵恒低头,脸贴着女儿的小脑袋,用他的方式哄。 宋嘉宁站在旁边,见王爷抱得那么紧,她忍不住有点不甘。凭什么啊,出发前她才是最舍不得女儿的那个,王爷非要带她去北苑,现在回来了,王爷却抢在她前头抱女儿,幸好女儿还小,要是女儿再大几岁,岂不会觉得父王比娘亲更想她? 她才是最想女儿的人! 「昭昭,想不想娘啊?」凑到男人身边,宋嘉宁握住女儿紧紧抓着父王肩膀的小胖手,轻声道。 昭昭当然想娘亲了,最想娘亲,一听娘亲喊她,小丫头立即不哭了,睁开眼睛瞅瞅,然后就往娘亲这边挣,要娘亲抱,杏眼里不停地掉金豆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宋嘉宁急着接女儿,赵恒却不太想给,还没抱够。 宋嘉宁幽怨地看他。 赵恒无奈松手。 昭昭最委屈的那阵已经过去了,在父王怀里只知道哭,到了娘亲怀里,小丫头不哭了,抱着娘亲脖子,一眨不眨地瞅娘亲。宋嘉宁吧唧亲了女儿一口,嘴唇贴着女儿脸蛋使劲儿亲:「想死娘了,天天想昭昭,我们昭昭最好看了,娘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昭昭听不太懂,只知道娘亲在亲她在喊她,小丫头最喜欢这么玩了,有样学样地抱住娘亲脑袋,也蹭着亲,亲着亲着眼泪鼻子都蹭到了娘亲脸上。宋嘉宁感觉不对,伸手一摸,假装嫌弃道:「坏昭昭,鼻涕都沾娘脸上了!」 说完赶紧抽出帕子擦脸。 娘亲出丑了,昭昭开心地笑,比刚刚追狐狸还高兴。 哄了这么会儿,宋嘉宁有点抱不动了,抱着女儿转向赵恒,使坏道:「昭昭去蹭父王鼻涕!」 昭昭咯咯笑着往父王那边够。 赵恒其实看到了,她早把女儿的鼻涕擦干净了,但就算没擦,自己的小郡主,他也不介意。感受着小丫头使劲儿蹭他脸,赵恒学不来妻子浑然天成的佯装嫌弃,只摸摸女儿脑袋,视线落在王妃脸上,眼底柔情似水。 宋嘉宁没看出柔情,摸摸已经擦干净的脸,当王爷嫌弃呢,红着脸道:「王爷先哄昭昭,我去洗脸。」 赵恒颔首。 宋嘉宁这就要走,昭昭听到动静,误会娘亲又要跑了,急得啊了声,一张嘴,又哭了。宋嘉宁哪还敢去洗脸啊,连忙转回来哄女儿,亲了又亲,还是用白狐狸哄得女儿不哭了,一家三口蹲在笼子旁看狐狸。 「过来。」昭昭靠在娘亲怀里,撒娇地不想跑了,伸出小胖手使唤白狐狸。 白狐狸就不过来。 昭昭嘟嘴,扭头看娘亲,宋嘉宁再抬头,看自家王爷,赵恒便绕到笼子另一侧,将狐狸往女儿那边赶。一边是高高大大的男人,一边是蹲着的娇小女人与更小的女儿,白狐狸本能地躲到了女人这一侧,面朝男人,毛茸茸的大尾巴藏在身后。 宋嘉宁握着女儿的胖手指,轻轻戳了戳白狐狸的尾巴……毛。 昭昭嘿嘿笑。 娘俩兴奋地摸,赵恒弯腰站在对面,看着一大一小欢喜的模样,心底一片柔软。 看够了狐狸,要用午饭了,赵恒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王妃,一同进了内室。没叫丫鬟伺候,赵恒抱着女儿坐在榻上,宋嘉宁端了水来,打湿帕子擦拭女儿哭花的胖脸蛋。她眉眼温柔,赵恒默默地看,突然俯身,在她白嫩的脸上亲了口。 宋嘉宁惊了一下,摸摸脸,见他在笑,宋嘉宁水眸一转,幸灾乐祸地道:「沾了鼻涕,还没洗呢。」 赵恒看着她狡黠的眼睛,再看看她脸,忽的搂住她腰,唇含住她肉嘟嘟的脸蛋,狠狠亲了口,力道比宋嘉宁帮女儿擦脸时还要重。沾了女儿的鼻涕又如何,只要是她,他不在乎。宋嘉宁呢,闭着眼睛感受王爷连续不停的亲吻,手握着女儿的小胖手,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有个男人疼她如此,她这辈子,值了。 同一座京城,另一座王府,赵恒夫妻与女儿亲近时,回府不久的睿王,也在哄他的小郡主。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睿王虽然不太满意王妃,但随着康姐儿渐渐长大,不在动不动就嘘嘘,睿王也开始喜欢起女儿来,摇着拨浪鼓逗康姐儿玩。 第19章 睿王妃挺着大肚子坐在一旁,被拨浪鼓连续发出的咚咚声弄得心烦,烦到极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斜眼榻上的王爷,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对了,忘了恭喜王爷了,府里又添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妹妹。」 睿王眉峰微挑,却只是嗯了声,继续逗女儿。 男人不接招,睿王妃也不敢直接埋怨丈夫风流,便讽刺陈绣:「可我想不通,那么多随行的闺秀,怎么就陈姑娘陪端慧进了围场?一群侍卫跟着,她居然也能走丢,怪不得有人背地里嚼舌头,说她存心要勾围场里的勋贵子弟。」 睿王冷笑,昨日临近晌午发生的事,今日他们刚回京城,短短一日,消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开?所以说不是有人嚼舌头,而是王妃借他人之口,故意往陈绣身上泼脏水呢。瞧瞧,陈绣还没进府,他的好王妃就开始耍心眼了,过阵子人进来了,不定有什么手段。 「你听谁说的?」睿王盯着她问。 睿王妃抿抿唇,还在想怎么回应,睿王马上又道:「下次再有人胡言乱语,直接报给我,我叫人拔了她的舌头,看她还敢不敢再诋毁侧妃清誉。」声音冰冷,眼含警告地盯着不远处的女人,把睿王妃堵的,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 外间丫鬟们开始摆饭了,睿王却放下女儿,去了宠妾张氏的院子。 张氏就猜到正院多半会闹,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两道睿王爱吃的,睿王一到,她什么都不问,殷勤地给睿王夹菜斟酒。睿王被伺候地身心舒坦,饭后将张氏搂到怀里,按着张氏平坦的小腹道:「谁来你也不用担心,早日给爷生个胖儿子。」 张氏轻笑,媚眼如波地哼道:「那得王爷多卖力才行啊。」 睿王就喜欢她这骚劲儿,转身就将人压住了,好一番颠鸾倒凤。 赐婚旨意已下,宣德帝回京后就让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发现月底是个好日子,便将婚期定在了月底,侧妃到底不比正妃,无需大办,因此时间仓促些也没什么。 陈绣出嫁前一晚,何夫人拉着外孙女的手,终于交了底:「你祖父在朝中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当年得罪了皇上,如今皇上遇到难题了,便把你外祖父当肱骨之臣,麻烦解决了,皇上巴不得早一日送你外祖父离京。」 陈绣低着脑袋,嗯了声。她知道,所以才想趁外祖父权势在手时,为自己谋个前程。 「皇上他,最忌臣子结党营私,尤不喜高品官员联姻,当年吏部尚书李文塘与兵部尚书刘朔结了儿女亲家,没过多久,刘朔便被皇上调去了雍州,明升暗贬。现在你进了睿王府,你外祖父的宰相怕是当到头了……」 陈绣脸慢慢转白。外祖父年纪大了,她知道外祖父没几年宰相可当了,可万万没想到,外祖父会因为她与睿王的关系,提前撤了宰相。 「王妃有名分,张氏有宠爱,明日你进了王府,切记要谨慎行事,不可出任何差错。」何夫人依依不舍地抱住外孙女,再三嘱咐外孙女的为妾之道,一旦他们夫妻离京,外孙女就只能靠自己了。 陈绣浑身发冷,何夫人离开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彻夜难眠,第二日梳妆打扮,看着镜子中年轻貌美的自己,陈绣才慢慢恢复了冷静。外祖父失势又如何,她还有万里挑一的美貌,还有满腹才情,没有二老撑腰,她也会稳占睿王的宠爱。 而陈绣确实得到了睿王的宠爱,接连五晚,睿王都歇在了她的院子。 张氏有点酸,陈绣有美貌也有勾人的心计,她担心睿王得了新人忘旧人。 睿王妃半酸半喜,酸不用说,喜的是,终于也可以叫张氏尝尝被王爷冷落的滋味了。 儿子后院越来越热闹,宣德帝并不在意,初五这日,议完政事后,他单独将宰相赵溥留在了崇政殿。两人曾经一起跟随高祖皇帝征战四方,曾经在高祖皇帝面前同朝为官,有患难与共的交情,也有政见对立的私怨,但私底下,宣德帝还是免了赵溥的所有虚礼,把赵溥当老友对待。 毕竟,大家都老了,文臣武将换了一波又一波,这世上记得他们年少时风采的,越来越少。 「其实老二与绣绣的婚事,朕有点后悔。」下了一盘棋,宣德帝突然叹气道。 赵溥抬眼,浑浊的眼中一片平静。 宣德帝没看他,对着棋局,自言自语似的道:「朕一直没立储君,就是担心有了储君,那些臣子争先恐后地去讨好储君,乱了朝纲。当日在北苑,朕喝多了,一高兴赐了婚,才回来几天,就听说有几个臣子频繁往老二跟前凑。」 说到这里,宣德帝笑了笑,揶揄地点点赵溥:「都是因为你啊,朕最器重你,他们见朕把你的外孙女赐给老二,就以为朕偏心老二,先乱了套。」 「臣惶恐。」赵溥下了罗汉床,弯腰请罪:「都怪臣没管教好绣绣,才叫她徒惹事端,给皇上添了麻烦。此事皆因臣而起,未免朝中生乱,臣恳求皇上准臣辞官回乡。」 宣德帝一听,眉就皱了起来,放下棋子道:「你这是什么话,几个官员擅自揣度朕意而已,何以累你辞官?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你走了,朕还能指望谁?」 赵溥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低头拭泪,过了会儿才正色道:「皇上,储君人选关系到大周的江山社稷,皇上须在王爷当中慎重遴选,储君未定之前,四位王爷、满朝文武之心不可乱。臣闯下的祸,理应由臣解决,就请皇上莫要再犹豫了。」 第20章 宣德帝面露不忍。 「皇上!」赵溥义正言辞。 宣德帝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双手扶起赵溥,用力握住赵溥双肩:「朕与你情同手足,今日实属无奈才作此决定,都怪醉酒误事,害朕自损一臂!」 帝王如此自责,赵溥苍老的眼中也浮上泪光:「老臣只求有生之年,还能再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好!」宣德帝握紧他肩膀,郑重地道。 君臣私下商量好了,次日早朝,赵溥以身体不适为由上奏请辞,宣德帝未允,只撤了赵溥的宰相之职,让赵溥继续担任河阳三城节度使。赵溥叩谢皇恩,宣德帝一步步走下龙椅,离别之情太盛,竟临时起兴,为赵溥作了一首诗。 赵溥再次被感动哭了。 文武大臣们也有人以袖拭泪,但基本都是装的,只有睿王,是真的想哭了,费尽心思将陈绣弄到了王府,未料才睡了几晚,赵溥就贬了官。 就在众人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时,大殿之外突然有人高喊急报,宣德帝大惊,第一个朝外看去。 「皇上,房州送来八百里加急!」 房州? 宣德帝最先想到了被贬去房州的亲弟弟秦王,接过急报,飞快打开,看完上面所书后,宣德帝身体一晃,目光呆滞地扫过左右臣子,突然转身,嚎啕大哭起来:「四弟……」 宣德帝突然嚎啕痛哭, 众人皆惊,刚刚撤了宰相之位的赵溥离宣德帝最近, 看看飘落在他脚下的八百里加急, 赵溥侧身朝宣德帝的背影拱拱手,然后弯腰, 双手捡起急报,凝眉一看,苍老的眼睛慢慢瞪大。 秦王,不,被贬到房州的皇叔居然辞世了? 赵溥有点不敢相信,皇叔还不到四十,正是壮年, 好好地怎么就死了? 震惊过后,赵溥心底却马上又涌起一股庆幸。皇叔意图弑君造反, 这罪名是他帮皇上策划的, 去年皇上急着解决传位问题,在亲儿子、亲弟弟中选择了儿子, 所以觉得他好,现在皇上早就没了后顾之忧, 亲弟弟却突然死了, 万一皇上想起了曾经的兄弟情,想当个好哥哥了,岂不是要把账算在他头上? 听着皇上无法分辨真假的哭声,赵溥越发地庆幸, 庆幸他这个宰相撤地够及时,晚一日,皇上怕是要给他捏造个罪名了,而不是让他以养老之名荣归河阳三城。 「皇叔怎么了?」殿堂之上,最关心皇叔的无疑是楚王了,一听父皇哭「四弟」,楚王心中便腾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大步走到赵溥身边,不等赵溥回答,一把将急报抢了过去,与此同时,赵恒、睿王、恭王也神色凝重地围了过来。 赵恒刚站稳,就见兄长虎眸圆瞪,脸色发青,攥着急报的双手竟然在颤抖,再听父皇嚎啕的哭声,与堂兄武安郡王自尽时相仿,赵恒虽然难以相信,却基本已经确定,他那位正当壮年的皇叔,多半是…… 念头未落,忽见对面兄长一哽,赵恒大惊,正要询问,楚王一口血喷了出来,全喷在了赵恒衣襟上,有些星星点点落在了赵恒脸上。亲眼目睹嫡亲兄长吐血,那一瞬间,赵恒脑海里一片空白,皇叔死了,他还能理智地迅速分析朝局,轮到兄长…… 「大哥!」短暂的震惊后,赵恒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了吐血昏厥的兄长。楚王擅武,身体魁梧雄健,壮地如座小山,赵恒一手托着兄长肩膀一手扶住兄长腰,高呼太医。宣德帝哭到一半,见长子居然伤心到吐血了,又是惊诧皇叔在长子心中的地位,又是担心长子出事,再顾不得哭,与三个儿子一块儿将长子扶到了偏殿。 出了这么大的事,臣子们当然不能散朝了,赵溥、曹瑜、郭伯言等重臣更是跟到偏殿,站在远处,心情沉重地看着帝王与他的儿子们。太医未到,宣德帝坐在床边,亲手帮昏迷的长子擦拭嘴角的血迹,脸上老泪纵横:「皇叔病逝,朕心痛如绞,楚王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朕命不久矣……」 直到此刻,殿中众人才算真正确定,皇叔辞世了。 「皇上节哀!」 赵溥虽然不是宰相,却是臣子当中最有威望的人,当即率领郭伯言等人跪了下去。 「父皇节哀!」三个王爷也跪了,睿王扫眼旁边,见老三一身是血,脸色苍白地盯着昏迷的楚王,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睿王只好代替他道:「父皇,皇叔之死,儿臣亦痛如刀割,但还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切莫过于伤怀。」 宣德帝不听,还是哭,握着长子的手怀念皇叔:「朕长他一轮,待他情如父子,若非他糊涂犯错,朕岂会将他贬到房州之地……他定是怨朕了,狠心一走了之,叫朕肝肠寸断,如断手足,朕年纪大了,便是随他去了也无妨,可你们大哥……」 「父皇别说了,您会长命百岁,大哥也会长命百岁,皇叔意图谋反辜负您在先,父皇只将他贬到房州已是仁至义尽,不值得再为皇叔伤神,请父皇保重!」睿王膝行着上前,抱住宣德帝的大腿哭求道,「父皇,皇叔走了,您还有我们,万万不可有轻生之念啊!」 宣德帝的视线,终于从长子移到了老二脸上,见睿王满脸是泪,宣德帝心里好受了点,长子更看重皇叔,可老二,是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第一位的。拍拍睿王肩膀,宣德帝看向跪在旁边的两个儿子。 「父皇,大哥身强体健,只是一时情急才吐了血,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恭王诚恳地劝道。父皇现在有两忧,皇叔那边二哥已经说了,他就安抚大哥这边。 第21章 宣德帝没什么反应,转向老三,瞧见老三胸口的血,宣德帝先是一惊,那血哪来的?长子吐的! 而赵恒什么都没说,只慢慢地转向宣德帝,平时淡漠疏离的眼中,终于失了从容冷静,仔细看,竟隐隐有水色浮动。宣德帝心头猛缩,老三居然哭了?在娶妻之前神仙似的断了七情六欲的老三,居然哭了,上次老三在他面前哭,是什么时候? 宣德帝努力回想,却记不清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老三,哭得次数最少。现在虽然没有落泪,但那水色骗不了人。为何哭?哭皇叔?肯定不是,皇叔被贬的时候,老三平平静静的,只帮他劝老大了,因此老三那隐忍的泪,是为亲哥哥流的,是在担心亲哥哥的伤。 宣德帝也有嫡亲的兄弟,也有兄弟几个一起上树掏鸟的单纯回忆,但早在他决定当大周的皇帝后,那份兄弟感情就不纯粹了,帝位江山、儿女后妃,越来越多的东西超过了那份兄弟情。就像刚刚看到急报,宣德帝哭得情真意切,但他心里是高兴的,高兴皇叔一死,他就可以彻底放心了,这天下,再没有人能撼动他儿子们的继位资格。 但现在,看见老三为老大担心地哭了,想起那年老大风风火火闯到崇政殿质问他为何把老三的王府安排在外城,触景伤情,宣德帝脑海深处早已模糊的儿时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仿佛看到他们兄弟陪母亲一桌吃饭,看到他与四弟骑马跟在大哥身后,兴奋地去狩猎的身影。 帝王又如何,帝王也是人,人都有情,宣德帝视线渐渐模糊,至少此刻,他流的泪是真的。四弟怎么就去了?才三十多岁,赵溥六十多了还活着,四弟怎么就跟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急报上说,皇叔是忧郁成疾,忧郁而死,那四弟肯定一直在怪他怨他,怨他这个亲哥哥…… 宣德帝呆呆地看着儿子,泪流不止,赵恒看得出来,父皇是真的在哭,鬼使神差的,他眼底那两滴硬憋出来的泪,竟也随之滚落。赵恒暗惊,在睿王、恭王看过来之前迅速抹掉,然后才低声劝道:「「父皇,节哀。」 睿王、恭王、臣子们劝了多少句节哀,宣德帝都没放在心上,唯有老三这四个字,宣德帝听进去了,因为他知道,老三是真心劝他的。臣子们不说,老二说了一大串,应该也是真的关心他,但老二劝他的时候指责了皇叔,宣德帝既喜欢听,又受之有愧,有些事,旁人不知,天知地知,他知。 只有老三的感情最纯粹。 「元休别怕,你大哥没事的。」宣德帝反过来安慰儿子。 赵恒知道兄长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他只担心兄长无意的真情流露会触怒父皇,皇叔先被贬才英年早逝,父皇再有道理,在人情上都难辞其咎,这时候兄长却为皇叔吐血,父皇能不介意?所以赵恒只能示弱,希望父皇能记起兄长的赤子之心,记起兄长从小就重情,而非故意给父皇添堵。 「去换身衣袍吧。」宣德帝体贴地道。 赵恒看向床上的兄长,摇摇头。 兄弟情深,宣德帝就不管了,叫所有人都起来,不用再跪了,然后耷拉着脑袋,黯然神伤。 太医们匆匆赶了过来,而楚王就在太医进殿的前一刻,自己醒了。 「元崇。」宣德帝一把握住长子的手,急切地唤道。 楚王怔怔的,茫然地看着宣德帝,视线扫向别处,对上一身血的亲弟弟,楚王瞳仁一缩,宣德帝就感觉到,长子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硬得像石头一样。宣德帝确实有那么一会儿怪儿子偏心,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计较了,只想儿子好好的。 「元崇,皇叔病逝,朕知道你难受,难受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宣德帝悲伤又慈爱地道,痛哭能发泄儿子心中的疼痛或怨愤,一直憋着反而伤神。 楚王盯着自己的父皇,嘴唇慢慢颤抖起来,眼中涌动各种复杂的情绪。 睿王紧张地握拳,楚王的嘴唇颤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拔高一分,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只期待楚王快点开口,快点责怪父皇,快点为皇叔寒了父皇的心。 「父皇,太医到了。」赵恒却在此时开口,自始至终,眼睛都看着兄长。 楚王偏头,对上弟弟暗含劝阻的眼神,想起弟弟曾经的几番劝告,楚王即将脱口而出的怒火才一点点被他压了回去,压到胸口,凝而不散。头顶就是父皇的脸,楚王不想看,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会儿晃过皇叔,一会儿晃过冯筝与两个儿子,一会儿晃过父皇与亲弟弟。 豆「他意图谋反,罪有应得!」 豆「易地而处,皇叔也会,驱逐父皇。」 网「王爷心里只有皇叔,就没有我们娘仨吗?」 父皇义正言辞的话语,亲弟弟平静漠然的陈述,冯筝绝望的哭求,接连响在耳边,楚王听不到太医在说什么,只翻来覆去地想这几句话。父皇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皇叔死了,冯筝儿子们还活着,他要为他们娘仨着想,不能再意气用事。 不能再意气用事。 楚王不停地劝自己,劝着劝着,忽然觉得内心一片平静,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在意了,然后就听见,太医说他是气血攻心,需要静养。 楚王睁开眼睛。 宣德帝若有所觉,立即看过来。 楚王疲惫地道:「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宣德帝紧紧盯着长子,见长子还算平静,他暗暗松了口气,按着长子的肩膀道:「你素来与皇叔亲厚,朕这就下旨恢复皇叔的爵位,回京安葬,这几日你先在王府安心休养,待皇叔遗体进京,你带几个弟弟们去送葬。」 第22章 楚王点点头:「儿臣遵命。」说完了,又心情复杂地补充了句:「多谢父皇。」 宣德帝越发欣慰了,觉得经此一事,长子变得更沉稳了。 不愧是习武之人,吐了那么一大口血,在床上躺了会儿,楚王又能下床走动了,坚持随宣德帝回到了朝堂上。哭也哭过了,宣德帝坐在龙椅上,重新捧着那封八百里加急看了会儿,然后叹口气,再次重述了他刚刚对楚王说的话,下旨恢复皇叔的爵位,遗体运回京城安葬。 文武大臣齐声盛赞皇上仁善。 宣德帝居高临下,视线无意扫过郭伯言身后的郭骁,宣德帝心中一动,又叹道:「皇叔英年早逝,朕心情沉重,为表悼念,端慧公主的婚事暂且推迟一年,来年另择吉日完婚。卫国公,你可有异议?」 郭伯言立即出列,朗声道:「皇上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婚事延迟,臣只钦佩,绝无怨言。」 宣德帝嗯了声:「那就这样定了。」 郭伯言退回武官一列,身后郭骁垂眸看地,任谁也看不见他眼底暗藏的一丝喜意。 散朝后,赵恒走到兄长身边,想要劝慰几句,楚王却拍拍弟弟肩膀,心神疲惫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大哥都懂,只是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容我缓几日,等我想找人喝酒了,会主动去你府上的。」 兄长这样,赵恒担忧却无法再劝,唯有「保重」二字。 没过多久,皇叔病逝与宣德帝的两道旨意就传了出去。 端慧公主听说后,转眼就跑到长春宫向母亲淑妃哭诉了,伏在淑妃怀里哭:「父皇怎么能这样,皇叔是戴罪之身,父皇肯恢复皇叔爵位已经尽了情分,为何还要推延我的婚期?」她从小就喜欢表哥,一年一年盼着快点长大好嫁给表哥,好不容易盼到了十六岁,再过半个月就要出嫁,父皇却在这时候下旨推延婚期,一推就是一年,端慧公主能不哭吗? 淑妃摸摸女儿脑袋,有点心疼,女子一旦有了意中人,那是恨不得马上就嫁过去,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但淑妃也理解皇上的决定,当年武安郡王自尽,百姓们中就有流言蜚语,纷纷指责皇上逼死亲侄子,现在皇叔死了,皇上若不表现出悼念的诚意,百姓们肯定又要骂他。 与千秋名声相比,女儿晚嫁一年,算什么? 但淑妃不能实话告诉女儿,女儿莽莽撞撞的,万一传出去只言片语,皇上知道她背后议论,该不高兴了,虽然她说的都是事实。 「快别哭了,传出去让人笑话,只有男子着急娶媳妇的,哪有姑娘家因为晚嫁哭的?」淑妃扶起女儿,一边帮女儿擦泪一边尽量轻松地道。 「我就是想快点嫁给表哥!」端慧公主扯过帕子,背过去自己擦。端慧公主总觉得表哥对她不够温柔体贴,亲眼目睹过父皇、母妃之间的恩爱,端慧公主忍不住想,只要她嫁过去了,两人有了夫妻之实,表哥自然也会对她热乎起来。 女儿真是公主脾气,胆子比旁人大,脸皮也更厚,淑妃有点头疼,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婚期延迟与否的事情了,女儿这态度,就不是正确的为妻之道。 掰过女儿肩膀,淑妃看着女儿眼睛,语重心长地道:「端慧,娘知道你喜欢你表哥,娘也支持,但今日娘必须跟你讲清楚,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喜欢他越紧着他,他越看不上你越不珍惜你,你对他不冷不热的,他反而费尽心思想讨好你,想求你把他放在心尖上,懂了吗?」 端慧公主呆呆地张开了嘴,不解地望着母亲,女子喜欢男人,男人该高兴才是,怎么会不珍惜? 淑妃继续提醒道:「你喜欢平章,满京城的人都快知道了,但你表哥有过什么表示吗?每次见面你都主动往他跟前凑,他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你凑过去就好,若非那次中箭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你表哥可能都意识不到他心里有你。」 端慧公主咬唇,试图寻找反驳的证据。 淑妃点点女儿额头,举现成的例子:「看看你四哥,去北苑之前多嫌弃你四嫂,结果你四嫂在围场大展身手,你四哥终于发现了人家的好,回京后李木兰还是爱答不理,你四哥就主动打发了几个妾室,想方设法讨好她呢。如果李木兰一开始就紧张你四哥,你四哥给点好脸她就满足,你四哥会主动打发妾室?」 端慧公主有点明白了,但还是想到一个反例:「三嫂也对三哥千依百顺,三哥还不是喜欢她。」 淑妃笑:「嘉宁那叫温柔,王爷对她好,她开开心心地接着,王爷有正事耽搁,她也不去烦他,进退有度,这么懂事的妻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再看看你,温柔体贴一样不占,稍有不如意就哭闹,若叫你表哥知道你因为着急嫁他而哭,他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嫌弃你不识大体。」 端慧公主嘴一撅,不爱听了。 淑妃搂住女儿,柔声道:「正好,这一年娘好好教教你,只要你用心学,娘保证你嫁过去后,你表哥会对你服服帖帖的,眼里只有你。」 端慧公主眼睛一亮:「真的?」 淑妃捏捏女儿鼻子,笑道:「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端慧公主总算满意了,但还是撒娇地抱住母亲,小声哼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管什么事,都不许父皇再推延我的婚期。」宋嘉宁十四岁就嫁给三哥了,等到明年,她都十七了,快成了老姑娘。 第23章 皇叔死了,端慧公主这个侄女没有任何怀念,楚王府,楚王却难受地吃不下饭。 冯筝哄完成哥儿睡觉,亲自端着托盘过来劝丈夫。托盘放到桌子上,她坐到楚王身边,伸手抱住他,然后靠着他结实的肩膀,轻声道:「王爷,多少吃点吧,您这样饭也不吃药也不喝,我,我害怕。」怕王爷再度吐血。 楚王侧首,看着靠着他的王妃,以前总喜欢她的温柔,今晚这温柔却叫他厌烦。 为了妻子为了儿子,他明知皇叔是被父皇冤枉的也忍了下来,甚至皇叔冤死,他都没有指责父皇什么,回到王府才能一个人怀念皇叔,她却跑来劝他吃饭喝药,还说什么害怕,是不是非要他无论何时都只想着她? 「我要睡了,你先回去,今晚我想一个人。」扭头,楚王对着床内道。 男人声音冷漠,冯筝抬头,只看到他冷峻强硬的侧脸,似是一眼都不想看她。冯筝隐约猜到了什么,慢慢松开他手臂,往外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冯筝眼睛一酸,勉强劝慰一句,泪眼模糊地走了。 康公公目送王妃离去,瞅瞅内室,他叹口气,默默在外面守着,一更天后才进屋,心疼地劝主子更衣歇息。 楚王终于动了,看他一眼,也不洗脚,沉着脸脱了外袍,转身就躺床上了,面朝内侧。 康公公最清楚主子与皇叔的情分,放下帐子,临走之前,才幽幽地道:「王爷,皇叔在天有灵,看您这样,定会心疼。」 楚王冷笑,皇叔真若看得见,看见最亲的侄子什么都没为他做,该心凉才对。 夜深人静,楚王良心难安,翻来覆去的,不知何时才入睡。日有所思,楚王做梦了,梦见武安郡王满头是血地追着他,梦见皇叔卧病在床伸手唤他过去,一个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一个是疼他如子的叔父,全都死了!死在了父皇手中! 「啊」的一声,楚王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捂着脑袋跳下床,赤脚往外跑。 康公公与一个小太监一起守的夜,听到王爷大叫,两人立即惊醒,穿鞋的功夫,王爷已经冲出来了,月色朦胧,王爷一身白色中衣,抱着脑袋往外跑,犹如鬼魅。康公公心都要碎了,冲过去拦腰抱住主子,高声催小太监去请太医。 「大胆,我要去见皇叔,谁敢拦我!」楚王被阻,反手一抓一抡,便将康公公丢到了地上。 康公公疼得发不出声音,小太监见王爷形似疯癫,吓得就往外跑。楚王本想继续打康公公,余光见他要跑,视线一转就去抓小太监了,等后院冯筝听到动静带人赶过来时,就见月光之下,几个侍卫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制服发狂的王爷。 「王爷……」冯筝颤抖地唤道。 楚王刚甩开两个侍卫,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一身白裙的妻子,楚王目光怔了怔,然后就在冯筝重新涌起希望的时候,楚王却朝正院门口跑去,嘴中依然叫嚣着要去见秦王,疯了,真的疯了。 冯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半夜三更,寿王府,赵恒突然惊醒,侧耳倾听,街上果然有马蹄声,一声一声,心惊肉跳。 楚王府报信的侍卫不敢说主子疯了, 只称楚王伤心过度突发狂症, 一心要去见皇叔。 赵恒立即吩咐福公公备车。 宋嘉宁担心楚王也担心冯筝, 跟着下了床, 一边麻利地服侍赵恒穿衣, 一边小声商量道:「王爷, 我也随您去吧,大殿下出了事, 嫂子肯定六神无主, 我过去了, 多少能帮帮忙。」 赵恒看看她, 心事重重地应了。 宋嘉宁嘱咐乳母仔细照看女儿, 夫妻俩连夜上了马车,朝楚王府疾驰而去。 这边楚王打翻七八个侍卫后, 或许是身体不适,打着打着突然一头朝前栽了下去, 再度昏迷。侍卫们急忙爬起来将王爷搬回内室,冯筝命人去请太医,她坐在床边先为丈夫号脉, 脉象紊乱, 确是癫狂之症。 而癫狂之症, 多因郁愤不解,心神扰乱而发病;或气郁痰结,或暴怒不止,伤在肝胆。 冯筝扣着丈夫的手腕, 回想刚刚丈夫在院子里的疯癫举止,这才知道,丈夫远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他心里憋着火,他对谁都不说,憋着憋着就成了病。 既然已经确定了丈夫的病症,惊慌心疼过后,冯筝迅速冷静下来,吩咐她的大丫鬟:「取我的银针来。」当务之急,是先用针灸散了丈夫体内的燥热,否则火气继续积攒,丈夫的狂病只会更重。 大丫鬟领命就要走,康公公看看昏迷不醒的王爷,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王妃,小的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相信马上就到。」他知道王妃会医术,但毕竟不是医官,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王爷病情加重是一方面,王妃因此获罪被皇上责罚怎么办?王爷已经病了,王妃再出事,偌大的王府,连个当家做主的都没了。 「去。」冯筝头也不抬地道,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大丫鬟扫眼康公公,快步走了。康公公不敢再拦,只能寄希望于王妃的医术了。 楚王府离皇宫更近,皇上又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因此心系长子的宣德帝最先赶到,身后跟着两队禁卫与两个当值的太医。宣德帝疾步如飞地跨进内室,冯筝刚好拔掉楚王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见宣德帝竟然来了,冯筝先是吃惊,随即收起针跪到一旁,磕头道:「父皇,王爷突发狂症不宜耽搁,儿臣斗胆为王爷行针,请父皇恕罪。」 第24章 长子白日刚吐了血,大半夜的又疯了,宣德帝眉头紧锁,看看跪在那儿的儿媳妇,宣德帝暂且没有追究,而是走到床尾,叫太医先替长子把脉。太医院杜院使神色凝重地走过来,先观察楚王神色,见楚王脸庞苍白,再号楚王脉象,依然紊乱,是癫狂之症。 杜院使与冯太医有些私交,每年都会去冯家赴席,早在冯筝出嫁前就认识冯筝了,知道冯筝医术不错,有学医的天分。仔细向冯筝询问过楚王病情、针灸穴道后,杜院使恭声对宣德帝道:「皇上,王爷肝火暴亢,致使发病,万幸王妃及时施针,纾解了王爷体内燥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宣德帝一听儿媳妇有功,先叫儿媳妇起来,然后紧张地问道:「那楚王还会再发作吗?」 杜院使沉吟了声,低头道:「这,臣不敢断言,还需王爷清醒后再作定论。」 宣德帝眸光暗了下去。 外面小太监进来禀报,说寿王、寿王妃来了,宣德帝往门口看了眼,点点头。 赵恒、宋嘉宁并肩走了过来,先朝宣德帝行礼。 宣德帝这一日过得也很疲惫,摆摆手,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宋嘉宁站好后,悄悄看过去。上次她见宣德帝,是在北苑围场,五十出头的宣德帝骑马去狩猎,精神抖擞,瞧着才四十多岁似的,未料一个月还没到,宣德帝好像就老了五岁,侧身守在楚王身边,满脸倦容。 她与王爷得到消息就往这边赶,皇上竟然来的比他们还快,足见有多担心楚王了。 宋嘉宁进京这么久,尤其是嫁给寿王后,断断续续地听说不少皇上的闲话,有说皇上谋害了高祖皇帝,有说皇上逼死了武安郡王,有说皇上与辽国交战惨败,是个无能的皇帝,但至少此时此刻,宋嘉宁眼中的皇上,是个真心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她这么想,赵恒同样深受触动,他是真的没想到,父皇会连夜出宫。 「父皇,夜深了,您先回宫,儿臣,守着大哥。」赵恒诚心劝道。 宣德帝不动,对着两个儿媳妇道:「你们下去休息吧,这边朕与元休守着,人醒了再叫你们。」 宋嘉宁点头,冯筝面现犹豫,想亲自守在丈夫身旁,但最终还是与宋嘉宁一块儿退到了外间。 「大半夜的,还连累妹妹跑一趟。」夜黑如墨,屋里点着灯也显得昏暗,冯筝握住宋嘉宁的手,愧疚地道。 「一家人,嫂子别跟我客气了,快坐会儿。」宋嘉宁扶着她走到当中的紫檀木椅旁,眼里装满了关心,「成哥儿没事吧?」 冯筝嗯了声:「有乳母哄着,还睡着呢。」 宋嘉宁坐在她对面,握住冯筝发冷的手,轻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冯筝看着她柔美的脸,一个人强撑了大半夜,现在终于有个可亲可信的人了,冯筝再也忍不住,埋到宋嘉宁肩头,捂住嘴抽泣起来。王爷发病前,分明是在怨她,她怕王爷再也不理她了,更怕王爷得了狂病,连个正常人都做不得。 她哭得绝望,宋嘉宁仰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说不出话,唯有轻轻地拍着冯筝肩膀。 内室,宣德帝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老三还站着,拍拍身边,叫儿子坐过来。 赵恒从命。 宣德帝自坐下后就一直握着长子的手,无意识地摸着长子的手背,沉默半晌,他幽幽地道:「不瞒你说,你们兄弟四个,朕最疼你大哥,他是朕第一个平安长大的儿子,长得像朕,学得一身好功夫,当年辽国派使臣来挑衅,那辽人武艺高超,朕派上场的几个禁卫都输了,是你大哥下场,三招打得对方爬不起来……」 想到长子为他争光的场景,宣德帝笑了,握紧了长子的手。 赵恒没有接话,静静地听。 宣德帝笑着笑着,神色悲哀起来:「可你大哥性子太直,不懂……他这病,是因朕而起啊。」 多荒谬,他一心为儿子谋划,到头来儿子却怨他怨得发了狂。 「父皇!」 赵恒扑通跪了下去,沉痛道:「父皇苦心,终有一日,大哥……」 宣德帝伸手按在儿子肩头,苦笑道:「他若能懂朕的苦心,今日就不会发病。」 赵恒挺直的脊背低了下去,他能看出兄长的心结,父皇又怎会猜不到? 宣德帝目光转到老三头上,想起儿子刚刚的「父皇苦心」,胸口终于舒服了点。他做了这么多,若是四个儿子都怨他,那他才算白忙了一场,好在,兄弟四个,就老大一个傻的,不亲亲爹反而偏心叔父。 天渐渐亮了,因为长子生病,宣德帝荒废了一日早朝,守在大殿前的臣子们都唏嘘不已,早就知道皇上疼爱大皇子楚王,今日才发现,那疼爱是渗到骨子里了。 楚王府。 一室静寂,楚王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突然就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推。宣德帝年纪大了,守了一夜,正耷拉着脑袋打盹儿,赵恒却醒着,一看兄长发狂,登时扑过去紧紧抱住兄长,连续不停地喊着大哥,试图让兄长镇定下来。 楚王不听,扭身踢腿,使劲挣扎。 赵恒没有他力气大,但胜在抢了先机,将楚王摁在了床上,康公公几个小太监也立即赶过来,一起按着楚王。宣德帝早已退到了几步之外,看着床上涨红脸庞发狂挣扎的长子,他又惊又痛,完全忘了反应。 第25章 「绳子!」赵恒扭头吩咐,只是片刻分神,不期然楚王一拳挥过来,砸在了他脸上。 「王爷!」宋嘉宁惊叫出声。 赵恒没听见,重新扣住兄长铁臂,一低头,鼻血落了下来。发狂的楚王大抵没见过血,愣了一下,赵恒趁机反剪兄长手臂,将人摁趴在了床上,身上压着他与三个小太监,再也动弹不得。 很快,楚王连着一把椅子被捆到了柱子上,瞪着眼睛张嘴大吼大叫,形态可怖,谁说话都不肯听。厨房熬了药,太医要喂楚王,被楚王用脑袋撞翻了药碗,赵恒亲手扣住兄长脑袋,太医再去喂,结果楚王全部吐了出来,身上洒满汤药,狼狈之极。 「取药,朕来喂。」宣德帝沉声道。 楚王狠狠瞪着他。 「父皇,让我试试吧。」冯筝憔悴地走过来,眼圈通红。 宣德帝看向儿媳妇。 冯筝恳求地与帝王对视,眼里还闪烁着泪光。宣德帝突然想到了他的那些女人,男人脆弱的时候,似乎女人的安抚更合适。 宣德帝颔首。 冯筝接过小太监端上来的药碗,目光扫过守在身边的众人,发现王爷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戒备,仿佛谁都是他的仇人,冯筝继续求道:「父皇,王爷现在不记得人,他不知道皇上与三殿下守在这里是关心他,人越多他越不安……」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话似的,被绑的楚王又朝宣德帝吼了一声。 宣德帝无奈,率先出去了,赵恒想留下来帮忙按着楚王脑袋,冯筝微微摇头,赵恒明白嫂子是在赌,赢了兄长乖乖吃药,输了嫂子可能受伤。 「多谢嫂子。」赵恒郑重道。 冯筝见他半边脸都被丈夫打肿了,也屈膝行了个礼。赵恒看向妻子,宋嘉宁快步走到他身边,夫妻俩并肩出了屋。 内室只剩楚王夫妻,楚王眼中布满血丝,狂暴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无人打扰,冯筝端着药碗端详自己的丈夫,他披头散发形容狰狞,可她却记得丈夫发冠整齐华贵威严的模样,在外面气势汹汹是个王爷,到了她身边,他脸皮厚如城墙,对她又特别的好,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冯筝不信丈夫真的忘了她。 放下药碗,冯筝一步一步朝楚王走去,离得越近,楚王挣得就越凶,魁梧的身体将捆绑他的绳子绷得紧紧的,愤怒的抗拒吼声惊得一帘之隔的宣德帝等人都皱紧了眉。只有冯筝毫不畏惧,慢慢地停在了楚王对面,然后,她朝楚王笑了,眼中有泪落下来,但她嘴角上扬,眉头舒展,笑得温柔动人。 楚王忽然不挣了,困惑地看着她。 「王爷,我记得咱们成亲那晚,你抱着我说,说你最喜欢我笑,说你永远都忘不了我坐在马车里笑的样子。」冯筝一边柔柔地说,一边缓缓地靠近一步,想起洞房花烛时的忐忑、羞涩与意外的甜蜜,冯筝情不自禁蹲下去,双手扶着楚王膝盖,仰头,期待地问他:「王爷,我这样笑,您还喜欢看吗?」 楚王没看到她笑,视线随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慢慢下移,这滴泪不见了,又有新的流了出来,看着看着,他脸上忽然有点痒,楚王垂下眼帘,可还是看不到脸上有什么。他想发火,一只凉凉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地贴住他脸。 楚王再次看过去。 「王爷不哭,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给王爷熬药,王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冯筝帮他擦了泪,再温柔地将王爷面前凌乱的发丝拨开,露出男人恢复白皙的俊美脸庞。而楚王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他的头发,他只目不转睛地看她。 丈夫肯接纳她了,冯筝心底浮现希望,端来药碗,见他皱眉,冯筝先自己喝了口,再哄他:「一点都不苦,不信王爷试试?」 楚王看看她红润的嘴唇,再看看瓷勺,缓慢地点了下头。 冯筝大喜,身体前倾,努力控制想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喂了他一口。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每当楚王不想喝了,冯筝就柔声哄,一直哄得楚王喝了满满一碗。 喂完药,冯筝帮丈夫擦擦嘴角,停下来时,她低低道:「王爷病了,我接升哥儿回来孝敬您。」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家人团聚,再也不用求别人什么了。 冯筝哄楚王喝药的时候, 宣德帝见长子肯吃药了, 终于松了口气, 一转身看见老三高高肿起的半边脸, 平时一身清雅书卷气, 刚刚却不顾一切地拼命制服兄长, 被打了脸也忙前忙后的,宣德帝顿时又心疼起这个儿子来, 对宋嘉宁道:「这边有朕看着, 你扶元休去厢房, 洗漱上药。」 老三也一晚没睡了。 宋嘉宁早就想拉王爷上药去了, 见王爷忧心楚王, 她没敢劝,现在皇上发话, 宋嘉宁便看向自己的丈夫,面带哀求。关心哥哥是应该的, 但也不能疏忽了自己啊,瞧那脸,都该肿成包子了, 就像一块儿美玉, 几乎被人一拳砸碎。 赵恒走到内室门前, 掀开一丝帘子,见兄长老老实实地喝药了,他才朝宣德帝行个礼,领着王妃走了, 身后跟着一个太医。 赵恒这是皮外伤,要涂消肿的膏药,肿了那么大一块儿,涂起来需把握好力道,太医便想亲力亲为。赵恒方才只想着兄长,无瑕考虑自己的仪容是否得体,现在稍微平静下来,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料到脸上必然十分狼狈,便对宋嘉宁道:「你来。」 说完起身,转眼就跨进内室了。 宋嘉宁立即端起桌上的托盘,听完太医的低声叮嘱,她赶紧跟去内室,绕过屏风,看到王爷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脸肿着,发冠也早在与楚王扭斗时就乱了,憔悴狼狈,让人心疼。宋嘉宁也跟着难受,楚王发狂,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家人却为他操碎了心,譬如守了一夜的皇上,譬如私底下朝她哭到了人前又必须镇定的冯筝,譬如自家王爷。 第26章 有些事情,任何言语安慰都没用,宋嘉宁无法劝冯筝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王爷,就端着托盘走过去。放下托盘,宋嘉宁取了发梳侧坐在丈夫身边,轻声道:「王爷,我先帮你梳头吧,一会儿擦擦脸再上药。」 一晚没睡,脸上都是汗,不干净。 赵恒闭着眼睛嗯了声。 宋嘉宁让他坐正了,她脱了鞋跪坐在他身后,取下发冠,一下一下地先帮他通发。昨晚出发时走得急,头发就没通顺,现在梳起来有点卡,宋嘉宁放轻动作,不紧不慢地,努力一点都不让他疼,象牙齿子微微碰到头皮,马上就离开。 这样的碰触,很舒服。 赵恒忧虑了一晚的心,就在她温柔的动作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兄长性情耿直,他努力了,努力帮兄长转圜,昨日早朝兄长吐血,他亲眼看到父皇皱了眉,看到了父皇眼中的难以置信,他怕父皇厌了兄长,不惜落泪示弱以提醒父皇兄长是重情义之人。这办法也确实成功了,父皇到底溺爱兄长,不再计较兄长与皇叔的亲近,只关心兄长的身体。 可谁能料到,看似变得稳重的兄长,竟然郁愤到得了癫狂之症! 人算不如天算,他劝过兄长那么多次,都抵不过兄长的执念。 兄长有错吗?没有,父皇有错吗?也没有,成王败寇,父皇坐上了龙椅,他就是帝王,就该以帝王之心权衡利弊。武安郡王是那两个擅自拥立他的节度使害死的,如果没有他们,父皇的猜忌就不会严重到那个地步。皇叔蒙冤是真,但父皇留了皇叔一命,父皇料不到皇叔会忧郁成疾,就像他料不到兄长会疯。 「好了,王爷靠着吧,我去端水。」宋嘉宁握住他肩膀,轻声道。 赵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点点头,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赵恒才忽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她穿着淡青长裙的娇小背影,看到她弯腰站在洗漱架前,安安静静地打湿巾子再拧水,轻微的水声,意外地动听。 她要回来了,赵恒重新闭上眼,心里装着太多事,暂且没有闲心安慰她。 宋嘉宁坐好了,打开瓷瓶。瞅瞅王爷高肿的脸,宋嘉宁挖了一大团药膏抹在他白皙的额头,然后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食指点了点那团药膏,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她柔声道:「可能有点疼,王爷忍一忍。」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屏气凝神,指腹先落在了肿包边缘,太医说了,下面疼得轻些,一圈一圈往上抹,王爷习惯了底下的疼,到了最中间就不会那么敏感了,一开始就抹在中间,感触肯定又是一样。指腹小心翼翼地涂匀,宋嘉宁紧张地盯着他眼,见王爷只是皱了皱眉,宋嘉宁放了心。 这点小疼,赵恒能忍,他皱眉,是因为兄长的病。 兄长还会恢复正常吗?若是恢复了,父皇对兄长的态度会不会变?兄长又会不会因为皇叔的死,对皇上生怨?若是怨了,可能会反感对方的一切,不在意父皇手里的江山,也有可能,会怨到想将权势抢到自己手中。 一切,都有变数。 升哥儿被李皇后接进宫时,他站在大殿之外,曾经向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他们这些王爷才能真正保护身边的人,不会沦落到子女分离。但皇叔被贬后,赵恒与兄长泛舟湖上,当时他又想,只要兄长想要江山,他就不会与兄长争。 兄长身体无恙,父皇一定会传位给兄长,如今…… 赵恒头疼。 宋嘉宁刚好抹到他的「包子脸」中间,见王爷眉头皱成了川字,宋嘉宁吓得连忙缩手,急着道:「是不是很疼?」 思绪被打断,赵恒睁开眼,就对上了她担忧紧张的小脸,脸庞白皙,杏眼微肿,显然是哭过了。赵恒这才想起,她同样一晚没睡,他只需要担心兄长,她又要担心兄嫂,还要在意他,他忙完可以靠着休息,她还得端水抹药伺候他。 「累不累?」赵恒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到了怀里。 宋嘉宁错愕,身体一僵,跟着迅速放松下来,紧紧地抱住他腰,脑袋靠着他结实的胸膛:「我不累,就是心疼王爷。」看着他扑过去制服楚王,看着他肿着脸按住楚王脑袋只为了让亲大哥吃药,宋嘉宁就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担心,什么都帮不上忙。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赵恒不知道,可抱着自己温柔体贴的小王妃,听她说心疼他,赵恒身上熬了一夜的疲惫,好像都消失了。至少,有个人一直在他身后关心他,他对兄长,尽了力了,兄长能恢复,他就继续帮兄长,兄长恢复不了也没关系,还有他。 「明日就好了,不用担心。」赵恒亲亲她脑顶,低声道。 今日他没有准备,叫她看到了他的狼狈,明日起,他不会再让王妃为他忧心。 宋嘉宁仰头。 赵恒朝她笑了笑:「走吧,去看看那边。」 王爷都能笑出来了,宋嘉宁暂且放了心,瞅瞅他脸,提醒道:「还差一块儿。」 赵恒看向瓷瓶。 他额头的药团还剩一点,宋嘉宁全抹了下来,然后轻轻点在他脸上,这次,赵恒始终笑着看她,一次都没皱眉。宋嘉宁不禁在心底感激外面的太医,教她的办法还真管用呢。 上了药,夫妻走出厢房,恰好看到睿王、恭王并肩走来。昨晚楚王府出事,并没有知会这两位王爷,宣德帝荒废早朝,兄弟俩才联袂赶来探望。瞧见赵恒高高肿起的脸,睿王大惊,第一个念头是,老三这脸,是父皇打的? 第27章 在睿王看来,只有父皇能打敢打他们兄弟的脸。 「三哥,你……」恭王震惊地直接问了出来。 赵恒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朝上房走去。宋嘉宁刚刚还有点担心自家王爷会尴尬呢,这会儿见他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冷静,明明肿了半张脸却依然气势十足,威严不容轻视,宋嘉宁越发心安,朝两位王爷点点头,转身走了。 睿王看看恭王,恭王也看看他,兄弟俩面面相觑。 上房。 宣德帝、太医们还都在外间等着,宣德帝隐在门帘后,一人窥视里面。冯筝已经帮楚王解了绳索,扶楚王去床上躺着了,楚王喝了安神清火的汤药,听着冯筝温柔的轻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睡着了。 整个过程,用了大概两刻钟。 宣德帝就带着三个儿子,在外面守了两刻钟。 一看儿子睡了,宣德帝就要领着众人进去,冯筝却摇头制止,出来后,冯筝看看两位太医,然后低头对宣德帝道:「父皇,儿臣熟读医书,似王爷这样的狂症,需静心休养,不宜再劳神动怒。眼下王爷不记得皇上与诸位王爷,冒然相见可能又会受到刺激,故儿臣斗胆,请父皇将王爷交给儿臣一人照顾,待王爷病体康复,再让王爷到父皇面前请罪尽孝。」 说完,冯筝跪了下去。 这话皇上或许不爱听,但冯筝没有办法了,皇上担心儿子想要日夜守在旁边,可王爷的病就是因为皇上发作的,万一醒来见到皇上病情加重怎么办?冯筝不敢赌,她宁可得罪皇上,也不想再刺激丈夫。 宣德帝沉默。 睿王见了,并未亲眼目睹楚王发病狂态的他,委婉地斥责冯筝道:「大哥病了,该请太医诊治,嫂子还是好好照顾成哥儿吧。父皇守了大哥一晚,大哥醒来看到父皇,定会感激涕零,说不定病就好了,岂有不能相见之理?」 冯筝抿了抿唇。 赵恒问太医院的杜院使:「院使大人?」 杜院使眼皮跳了跳。狂暴之病主要靠养,他赞同楚王妃的话,但一方面不敢阻拦宣德帝见楚王,一方面又不想因为支持楚王妃得罪了睿王,不由吞吐起来。宣德帝眉头更深,不快道:「有话直说,楚王到底该怎么治,不得欺瞒。」 杜院使连忙跪下去,叩首道:「臣,臣同意王妃所说。」 那就是说,他这个父皇去见儿子,反而是害了儿子。宣德帝不可能高兴,但回想楚王在儿媳妇面前的听话老实,宣德帝又不得不承认,儿媳妇确实是照顾儿子的最好人选。儿子养病最重要,宣德帝扫视一周,忽的下旨,命冯筝尽心医治楚王,楚王病情改善之前,除了寿王一家三口,任何人不得探望。 「儿臣遵旨。」赵恒、睿王、恭王恭声领命。 宣德帝累了,透过门帘最后看眼床上睡着的楚王,他心情复杂地离去。 众人出去相送,望着帝王銮驾越走越远,冯筝悄悄攥了攥手,刚刚的情形,她没敢再开口求皇上送升哥儿回来…… 皇宫,宣德帝一回来,就一个人闷在崇政殿,谁都不见。 消息传到中宫,李皇后暂且不在意皇上的心情,只问小太监楚王的情况,小太监绘声绘色地描绘了楚王的狂态,李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一惊楚王的病,二忧她的处境。她养着升哥儿,是为了将来楚王登基她好有个倚仗,如今…… 楚王疯得连皇上都不认识了,连亲弟弟寿王都打了一拳。 李皇后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皇上最宠爱楚王,那份宠爱其他三个皇子加起来都比不上,所以她笃定楚王会登基。上次楚王因为皇叔被贬触怒皇上,不算什么,她暗中使点手段就帮楚王化解了,但归根结底还是皇上想原谅楚王。 这次,已经不是皇上要不要原谅的问题了,是楚王疯了。 楚王,还有机会吗? 李皇后没了信心,便是楚王能康复,一个为了叔父吐血发狂怨恨亲爹的儿子,皇上还会心甘情愿把皇位留给他?不太可能,那么剩下三个皇子,寿王说话结巴,绝无缘皇位,睿王或恭王,不管哪个登基,都会因她养了升哥儿而提防她。 李皇后出了一身冷汗,昨日还把升哥儿都养老的宝贝,现在就觉得升哥儿是个烫手山芋。 既然烫手,早日脱手才对。 转瞬之间,李皇后就有了决定。 等了三日,李皇后暗示身边人可以将楚王发疯的消息透露给升哥儿了。升哥儿五岁了,因为早早离开王府养在宫中,男娃比寻常五岁的孩子更懂事,知道疯了是大病,一听说父皇疯了,升哥儿当场哭了,不顾李皇后反对,坚持要回府。 李皇后劝阻不了,派人去知会皇上。 宣德帝上了两日早朝,因为忧心长子,缅怀皇叔的憔悴样子也显得情深意切,令臣子们动容。惊闻长孙出事,宣德帝心头一跳,放下奏折匆匆赶到中宫。升哥儿正在李皇后怀里哭闹,见到皇祖父,一把推开李皇后,哭嚎着跑到宣德帝身前,求皇祖父送他回王府。 男娃哭得声嘶力竭,宣德帝听得心痛如绞,孙子懂得关心爹爹,为何他的儿子眼里就只有皇叔? 「来人,送皇长孙回楚王府。」心神疲惫,宣德帝抱起升哥儿,没管李皇后,亲自带孙子走了。 李皇后却松了口气,知道皇上只是因为楚王心伤,并非厌弃了她,等过段时日皇上心情好点了,她温柔小意服侍一番,皇上还会继续宠着她。接下来,她只需担心一件事。 第28章 李皇后望向窗外,一个睿王,一个恭王,又开始犹豫起来。 【番外】 「我的姑娘呦,您是要吓死老奴吗,让您慢点吃您不听……」 马车中,李嬷嬷狠狠扔了宋嘉宁刚刚吐出来的大荔枝,然后一边拍着宋嘉宁背一边后怕地道。真的吓死她了,就刚刚,她几乎以为宋嘉宁要被荔枝噎死了,幸好最终吐了出来,不然世子爷回来,她如何交代啊。 宋嘉宁也吓了个够呛,虽说被端慧公主跪罚时她疼痛难忍冒出过寻死的念头,但她不想吃荔枝噎死啊,传出去太丢人了。 主仆俩互相安慰了会儿,确定宋嘉宁没事,李嬷嬷这才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晚上宋嘉宁膝盖上了药,老老实实仰面躺着,夜深人静,她回想白日宫里的情形,越想越不安。被郭骁养在这处庄子,她早认了,郭骁娶端慧公主,她也不伤心,但见过高高在上对她说罚就罚的端慧公主,宋嘉宁总觉得,将来就算她一心躲在这边,端慧公主,恐怕也不会容她。 是不是,她想混吃等死都不行了? 宋嘉宁有点睡不着了。 宫中,端慧公主同样难眠,脑海里全是宋嘉宁妩媚娇美的脸蛋。她早知道表哥有妾室,但她一直说服自己,说服自己那个妾室只是表哥用来发泄欲望的,因为上不了台面才养在外边。如今亲眼见过宋嘉宁,端慧公主再那么想,她就是傻子。 闭上眼睛,表哥抱着宋嘉宁宠幸的画面就会浮现脑海,又恨又恶心。端慧公主越来越焦躁,突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直奔梳妆台。镜中的她,乌发如瀑,容貌明丽,论美貌,端慧公主不觉得她比宋嘉宁差,可她也必须承认,与宋嘉宁比,她少了一种风情,宋嘉宁看人的眼神,她媚骨的声音,那是女人都难以抵挡的风韵。 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外室,表哥还会对她一心一意?不可能的,只要宋嘉宁活着,她就永远无法独自占有表哥的宠爱。她是公主,她不光要名分,她还要完完整整的丈夫,宋嘉宁一个卑贱民女,凭什么跟她抢? 翌日,端慧公主去了母亲淑太妃的长春宫,打发了宫女,娘俩在内室密谈。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淑太妃惊骇地看着女儿,不明白她涉世未深的女儿,怎么突然就有了杀人的歹毒心思。 不问还好,淑太妃这一问,端慧公主就哭了,扑到母亲怀里诉苦:「娘你没见过她,见过你就懂了,表哥宠了她七年,以后还会继续宠下去,我受不了,我要她死,我要表哥把心全都放在我身上……娘,你帮帮我吧,只要想到表哥还会去找她,还会跟她同床,我心就刀割似的疼……」 淑太妃抱住女儿,许久没有开口。 哪个女人愿意与人分宠?她刚进宫的时候,先帝龙章凤姿气宇轩昂,十五六岁的她也曾心生爱慕,先帝来长春宫,她一日的等候就都值了,甜蜜地服侍这个男人,然而渐渐的,先帝又开始宠幸其他妃嫔,当时的心酸与煎熬,哪怕过了二十多年,淑太妃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淑太妃完全理解女儿的苦涩,只是……低头,淑太妃轻轻地摸着女儿长发,叹息道:「平章既然那么宠她,她若出事,肯定会猜忌到你头上,也许会因此与你生分,端慧,你要想清楚啊。」 端慧公主抬起头,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眸,她不屑地笑了:「区区一个外室,表哥再宠她,顶多气我十天半月,难不成还会因为一个死人一辈子不理我?您快派人动手吧,赶在表哥回来之前解决了,我就想她死,她死了我才顺心!」 淑太妃自然偏心自己的女儿,仔细想想,女儿的话不无道理,女儿与侄子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情分,岂会因为一个死去的外室生分了? 淑太妃出自卫国公府,当姑娘时就有自己的庄子管事,进宫二十多年,能顺利当上太妃,淑太妃肯定也有自己的心腹手段,仔细筹谋一番,淑太妃喊来一个心腹,暗暗地嘱咐了下去。 然而这是皇宫,宫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新帝赵恒的眼睛。 福公公在赵恒耳边低语了一番。赵恒自幼有口疾,生性孤僻,身边伺候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福公公始终伺候左右,赵恒看眼花瓶,福公公就能猜到皇上是想剪花还是换个新的,赵恒只说两个字,福公公就能解释成一大段话,而且次次都猜中赵恒之意,因此,福公公乃赵恒身边当之无愧的第一红人,赵恒去哪儿,他都跟着。 得知淑太妃、端慧公主的歹毒计划,赵恒神色如常,过了片刻,他淡淡说了几句话。 福公公懂了,弯腰道:「能得皇上怜惜,是宋氏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宋嘉宁的腿,养了三日才不疼了,只是卷起裤腿,就见那白生生的膝盖上仍残留两块儿跪出来的淤青,估摸还得再涂几日膏药。李嬷嬷可上心了,一天三次地换药,唯恐世子爷回来发现端倪,宋嘉宁蔫蔫地躺在床上,酷暑时节,她懒得动弹。 白日睡得多,夜里宋嘉宁睡得就浅了,仿佛听到什么落地的声音,宋嘉宁困倦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看到一团火红的光亮。宋嘉宁疑惑,定睛一看,哪是什么光亮,分明就是着火了!眨眼的功夫,火舌就分别朝内室门口、床帐这边蔓延开来! 宋嘉宁吓得腿都软了,短暂的惊骇后,她终于回神,跳下地高呼救命。火势太大,噼里啪啦的爆破声遮掩了她的声音,宋嘉宁并不知道她的求救没有传出去,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跑到次间,见守夜的李嬷嬷还在榻上躺着,宋嘉宁急着去喊人,奈何推了好几次,李嬷嬷都没动。 第29章 宋嘉宁哆哆嗦嗦地探李嬷嬷鼻息……没了。 李嬷嬷死了? 宋嘉宁脑海里一片空白,但肆虐的火势容不得她思索李嬷嬷的死因,最后看眼陪伴了她七年多的李嬷嬷,宋嘉宁捂住嘴继续往外跑,可外面火势更大,已经包围了堂屋门,宋嘉宁几次试图闯过去都没成功。 浓烟滚滚,宋嘉宁渐渐支撑不住,昏迷之前,仿佛看到一个人影。 再醒来,已时次日黄昏。 昏睡之中,好像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来到她身边,很快又走了,紧跟着有人关上门,吱呀的闷响,彻底唤醒了宋嘉宁。她睁开眼睛,入目是淡青色的纱帐,非常陌生,绝不是她在庄子上的房间。 「姑娘,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询问,宋嘉宁大惊失色,而说话之人已经凑到床边,关切又好奇地看着她。女子穿了一身竹青色的细布衣裳,丫鬟打扮,目光澄净,似乎没有恶意。宋嘉宁慢慢坐了起来,打量一番陌生的房间,她茫然地问:「这是哪儿?」 宫女名叫兰芝,闻言神秘兮兮地笑,俏皮道:「这个等会儿有人会告诉你,姑娘渴不渴?奴婢给你倒水去。」 宋嘉宁是有点渴,可她更想知道她在何处。 兰芝没让她等多久,伺候宋嘉宁喝了一盏茶,再服侍宋嘉宁换上一套新衣,兰芝便叫宋嘉宁稍等,她一人退了出去。屋里就她自己,宋嘉宁盯着门口看了会儿,不敢乱动,她悄悄挪到窗前,打开一条窄缝往外看。 外面是个整齐干净的小院,朱漆门,琉璃瓦,有种说不出的气派。视线移动,宋嘉宁突然看见两个小太监…… 太监? 宋嘉宁惊得掩住门,难道她在宫里? 念头刚落,院子里传来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宋嘉宁心中慌乱,连忙回到房间中央,不敢落座,攥着袖口站在正门对面。门开了,兰芝朝她笑笑,然后侧身,请另一个人入内。来者是个笑眯眯的太监,叫兰芝在外等着,他单独进来了,没关门。 宋嘉宁紧张地往后退。 福公公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被郭骁专宠了七年的外室。与先帝后宫常见的妃嫔美人比,宋嘉宁容貌毫不逊色,只是脸蛋胖了点,身子更丰腴,见多了纤细瘦弱的美人,难怪那日皇上初见此女,都有短暂失态。 福公公一直在操心皇上的婚事,眼瞅着明年就要三十了,堂堂帝王,怎能没有后妃?臣子们一日日地催,福公公也想催,只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皇上独来独往惯了,这么多年,皇上还只叫他一人伺候起居呢。 发现宋嘉宁引起皇上的注意后,福公公可惜了好久,这么美的绝色,怎么叫郭骁先遇到了?万幸冥冥中自有天定,叫他得知端慧公主、淑太妃意图谋害宋嘉宁,正好,郭骁无力保护美人,那便接进宫服侍皇上吧。 越看宋嘉宁越满意,福公公和颜悦色地表明了身份。 「你……」宋嘉宁震惊地说不出话。 福公公点点头,低声解释道:「公主即将与驸马完婚,公主容不下你,派人放火取你性命,但她们在宫里谋事,又如何能瞒住皇上?皇上仁慈,不忍你无辜丧命,故派遣暗卫救你脱离苦海。」 宋嘉宁脸白了,她早就猜到端慧公主会对付她,但她没想到,端慧公主一出手就要害她性命! 「现在,你有何打算?还想回世子身边?」福公公低低地说,眼睛微微眯起,留意宋嘉宁的任何神色变化。 再去做郭骁的禁脔,然后不定哪天又被端慧公主谋害? 宋嘉宁浑身发冷,本能地摇头,冷静片刻,她扑通跪下,磕头哭求:「福公公,皇上救了民女性命,民女感激涕零,只是当年民女被丈夫送与世子,乃身不由己,苟且偷生至今……既然公主容不下我,民女也不愿留在京城,求皇上恩准民女离京……」 福公公颇为意外,问道:「你还有亲人可以投奔?」 宋嘉宁怔住了。 她还有亲人吗?二叔二婶狠心送她给梁绍当妾,她若去投奔,那夫妻多半会再卖她一次。京城,别说她与舅舅舅母断了联系,就算舅舅舅母肯收留她,宋嘉宁也不敢待在郭骁眼皮子底下。亲人都不能投奔,她能去哪儿? 「宋姑娘,其实,你若真想彻彻底底地离开世子,再也不给世子找到你的机会,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福公公扶起宋嘉宁,怜悯地道。 犹如抓到救命稻草,宋嘉宁急着道:「求公公指点迷津!」 福公公笑了,手指指了指脚下:「留在宫里,咱们皇上最为仁慈,只要你安守本分,别四处乱跑被人瞧见,那世子再有本事,也不敢来宫里找人。」 不用回到郭骁身边,宋嘉宁心中一喜,只是想了想,她又发愁了,低头道:「我,我笨手笨脚,宫里有我能做的差事吗?」 福公公佯装思索片刻,沉吟道:「宫里现在不缺宫女,不过,上个月皇上命我挑个宫女服侍起居,我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你……」上上下下打量宋嘉宁一番,福公公摸着下巴道:「皇上最不喜宫人聒噪,我看你像个安静的,怎么样,会叠被铺床吗?」 宋嘉宁不聒噪,会铺床,但叫她去伺候皇上,她害怕啊,她一个小小的民女,哪配伺候皇上? 「也罢,你随我去面圣,请皇上定夺吧,若皇上中意你,就是你的造化了。」 第30章 轻飘飘的,福公公替宋嘉宁作了决断,然后安排兰芝教导宋嘉宁宫里的规矩,半个月后,福公公将宋嘉宁与其他三个安静秀气的宫女,一起带到了皇上面前。 宋嘉宁再次见到了皇上……的龙靴,谨记规矩,她本分地低着头,没敢乱看。 「皇上,人都带来了,您看?」福公公笑着请示道。 赵恒扫眼四女,伸手点了下,随即垂眸,继续看书。 福公公就吩咐小太监领落选的三个宫女下去。 宋嘉宁还低着头呢,见宫女们要走,她下意识地排在后头,傻乎乎的,福公公下意识瞄向皇上,就见皇上似乎往那边看了眼。福公公忍笑,快走几步拦住宋嘉宁,低声提醒道:「走什么?皇上钦点了你,还不快去谢恩?」 点了她? 宋嘉宁意外地抬起头。 福公公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宋嘉宁都快懵了,完全不懂皇上为何会选她,做梦似的走到帝王面前,跪地叩谢。 「既为宫女,当守本分,前尘往事,不可再提。」赵恒漠然道。 宋嘉宁额头触地,恭声道:「皇上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赵恒颔首:「退下罢。」 宋嘉宁站直身体,倒退着往外走,殿外早有人等候,带她去了后殿,从今以后,她就是伺候皇上起居的宫女了。 皇上没回后殿,宋嘉宁就没有差事,外面守卫的都是太监,个个看起来都很严肃,宋嘉宁便待在偏殿默默想心事。距离那场大火已经有半个月了,郭骁应该回来了吧,没有找到她的尸首,郭骁还会继续找她吗?还有,如果郭骁猜到端慧公主是幕后凶手,他会怎么做? 其实怎么做都与她无关了,宋嘉宁也不是特别在意结果,她只是……偌大的京城,只剩一个郭骁与她有点关系了,无事可做时,宋嘉宁不受控制地会想到郭骁、端慧公主。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皇上处理完政事,回后殿休息。 宋嘉宁及时去门外迎接。 她也是宫女,但她的衣裳与寻常宫女又不一样,上面是桃红色的绣花褙子,下面配条素白的长裙,俏生生站在那儿,犹如四月新开的牡丹,脸颊娇嫩嫩吹弹可破,睫毛不安地眨啊眨,遮掩了那双妩媚的杏眼。 赵恒知道她先后服侍过两个男人,但,他在这个女人身上,找不到一丝风尘气,便是妩媚,也媚得生涩。男人们一眼就能发现她的好,偏偏她自己不知,正是那怯怯的眼神拘谨的举止,惹人垂涎。 赵恒承认,他着了此女的色相。他快三十了,登基之前,他是寿王,幽居王府,有福公公把关,没有婢女敢近他身,鲜有闺秀得机见他,赵恒也无意风花雪月,只喜一人练字作画。登基之后,他忙于政事,更无暇女色。 但他需要子嗣,就在他决定选秀的时候,宋嘉宁出现在了他面前。她衣衫湿透倒在地上,呼吸急促,胸前的起伏是他生平前所未见。她脸颊潮红,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既勾人怜惜,又勾起了男人的兽欲。 第一次,赵恒想要一个女人。 而端慧公主的筹谋,正中他下怀,故赵恒将计就计,救了她也将她接进了宫中,留给郭骁的,只有一具与她身高相似但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三日前,郭骁回京,在残败的庄子呆了一天一夜,昨日,郭骁跪求他收回旨意,拒婚。 赵恒准了,但准驸马拒婚,他也降了责罚,命郭骁镇守边疆,无诏不得回京。 福公公退下了,赵恒移步内殿,宋嘉宁跟进去,服侍他宽衣。这是宋嘉宁第一次离天子这么近,这个传说中谋害了几位兄长才得以登基的帝王,面容俊美像个书生,但身姿挺拔,不比郭骁矮多少,宋嘉宁必须微微踮脚,才能碰到他肩头。 男人的呼吸吹拂过来,温温热热的,陌生的气息,宋嘉宁莫名紧张。一紧张,宋嘉宁渐渐觉得热了,心扑通扑通乱跳,额头好像冒出了汗。这种感觉太熟悉,宋嘉宁想到了梁绍,想到了郭骁,可,眼前的男人是皇上啊,他怎么会…… 念头未落,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宋嘉宁全身瑟缩,惊吓地仰头,眼里全是害怕:「皇上……」 赵恒看到了她的害怕,娇弱的女人,只是抓住手腕,她眼中便浮上了泪。赵恒不知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但他不想强迫她,松开她手,赵恒转身,侧对她而立,一边更衣一边道:「你若给朕,他日生子,朕,许你名分。如若不愿,朕,亦不强求。」 宋嘉宁怔在了原地。 她只是一个孤女,无依无靠,郭骁什么都不给她,她也从了,此人是皇上,他甚至不用哄她什么,只需下旨,她就不得不听。但,皇上居然说,他愿意让她诞育子嗣?名分不名分的,她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宋嘉宁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有个自己的骨肉,一个会把她放在心上的血脉至亲。 「皇上,此话当真?」宋嘉宁泪眼模糊地问。 赵恒转身,看着她道:「君无戏言。」 宋嘉宁听了,忽的笑了,再次跪地磕头:「谢皇上隆恩。」 赵恒默默地看着她。 宋嘉宁平复片刻,缓缓起身,然后闭上眼睛,当着赵恒的面,颤抖着宽衣。盛夏时节,她穿的本就不多,衣裙接连落地,呈现给帝王的,是女人年轻美好的身子,肌肤如玉,白雪般纯洁,乖顺地等候帝王宠幸。 第31章 赵恒眸色变了,墨黑的眼底,暗潮汹涌。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宋嘉宁控制不住地颤抖,下一刻,身体突然凌空,宋嘉宁本能地攀住他肩膀。男人大步走向龙榻,宋嘉宁身子在抖,心也在抖,为自己莫测的前路。赵恒,皇上,这是她的第三个男人,他承诺给她孩子了,她真的可以相信吗? 「别哭。」她又落泪了,不知在伤心什么,大抵是要了她,这样的姿势,赵恒竟不忍她难过。 宋嘉宁努力憋回泪,刚想擦擦脸,男人的吻落了下来,辗转着带走她的泪儿。那吻好轻好轻,好像亲在了她心尖儿,这是宋嘉宁从未在那两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温柔,她试着睁开眼睛,看到帝王俊美的脸,只是与白日相比,他脸浮上了一抹绯红。 为何红? 因为他在动。 宋嘉宁脸热了,情不自禁挡住眼睛。 赵恒无声笑了,动作轻柔,却又霸道地挪开她手。 这一晚,赵恒没再说话,只用行动表达对她的满意,宋嘉宁又累又出奇地满足,不知何时才睡。 又过了一个月,热烈的缠绵后,赵恒拥着娇软的美人,问她可有小名。 宋嘉宁埋在他胸口,小声地告诉他:「安安,安宁的安,我娘为我起的。」 赵恒亲着她发丝,就在宋嘉宁舒服地要睡着了,忽听耳边有人低声唤她:「安安。」 宋嘉宁笑了,夜深入梦,梦到了母亲。 进宫第三个月,宋嘉宁诊出喜脉,将为人父,赵恒直接封宋嘉宁为妃,至于对外,赵恒为宋嘉宁换了个身份,改随母性,诏书中以林氏相称。 怀胎十月,宋嘉宁顺利产下一女,满朝文武都以为皇上会失望继而宠幸旁的女人,但赵恒反而越发宠爱宋嘉宁,视他的小公主为掌上明珠。朝臣们想方设法劝谏皇上广纳妃嫔,劝来劝去,宋嘉宁又怀了,这一次,顺顺利利给赵恒生了一个小皇子。 母凭子贵,赵恒再封宋嘉宁为后,顺理成章。 【番外完】 六月二十九是楚王的生辰, 休养了两个多月, 楚王的癫狂之症已经有了缓解, 不再动不动就发狂打人, 只要冯筝陪在一侧, 楚王也能比较平静地见人了。前两日旬假, 宣德帝还去探望了一次。 楚王过小生辰,冯筝没想大办, 就叫宋嘉宁一家三口过去聚聚。 楚王一直都很喜欢昭昭, 宋嘉宁想让女儿送份礼物, 昭昭还没过两周岁呢, 不会做, 宋嘉宁便将女儿这两年收到的所有小玩意都摆在一起,问女儿要把哪个送给大伯父。小丫头挨个看看, 然后不停地摇脑袋,哪个都不送, 都要自己留着。 赵恒回来,就见他的王妃在哄女儿,大的温柔, 小的可爱, 酷似的杏眼水汪汪的, 将他这一日在中书省积压的疲惫都涤荡而去。黄昏时分,晚风转凉,赵恒走到榻前,笑着问女儿:「去花园?」 昭昭立即丢下手中圆圆的寿桃木雕, 迈着小短腿跑向父王,口齿清晰地道:「荷花!」 寿王府那么多的景,小郡主最喜欢荷花池。 赵恒便抱起女儿,宋嘉宁跟在旁边,一家三口去了后花园。 荷花池中,荷叶碧绿成片,一朵朵莲花粉粉白白的,亭亭玉立。岸边摆了几块平整供人闲坐的大石头,垂柳树荫落在上面,越发清凉。赵恒抱着女儿走到一块石头旁坐下,刚坐好,昭昭就探着脑袋往池子里望,找鱼。 双儿及时将手中的瓷碟递给王妃,里面摆着鱼食,昭昭还以为是给她的好吃的,伸手就抓。 宋嘉宁笑着拿开:「这是给鱼吃的,昭昭看。」说完捏起一嘬鱼食丢到水中,水面上立即漾起几圈涟漪。昭昭目不转睛地瞧着,没过多久就见几条红鲤鱼浮了过来,昭昭瞪大了眼睛,看看娘亲,再看看鱼食,好像明白了其中的联系,抓起一把鱼食,用力往水里丢。 娘俩一起喂,鱼儿越来越多,全是巴掌大的小红鲤,娘俩看得津津有味。 赵恒默默抱着女儿,思绪渐渐地回到了朝堂上。 兄长这一病,朝堂一日日地引起了变化,以前臣子们都笃定兄长是未来的储君,见到兄长无不恭恭敬敬的,现在兄长离储君之位似乎越来越远,平时巴结兄长的那些臣子,陆续都跑去睿王那边了。众星捧月,睿王反而越发谨慎,父皇也越来越欣赏他,对于朝臣们的拥护,父皇似乎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兄长的宠爱被睿王抢走,赵恒不太舒服,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父皇虽偏心大哥,但父皇同样疼爱其他几个儿子。大哥病了,父皇转而将宠爱转给其他皇子,也是人之常情,不像他,只把大哥当成真正的兄弟。 他想着大事,宋嘉宁还在琢磨如何让女儿哄楚王高兴。看着那一尾尾红亮漂亮的小鱼,想到楚王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性情也有点像小孩子,宋嘉宁便问女儿:「咱们家有这么多的鱼,昭昭送一条给大伯父好不好?」 昭昭眨眨眼睛,又摇头,吝啬又可爱。 宋嘉宁将女儿抱到自己腿上,握着女儿的小胖手柔声讲道理:「今年过年,大伯父送了昭昭一个大元宝,现在大伯父要过生辰了,昭昭是不是该孝敬大伯父啊?你送红鲤鱼给大伯父,大伯伯才高兴,大伯母也会更喜欢你啊。」 第32章 昭昭刚刚还玩过那个大元宝,瞅瞅池子里的那么多的鱼,小丫头终于点了头。 宋嘉宁就让女儿挑一条红鲤,福公公听到声音,使唤小太监去取鱼兜来。 很快,小太监拿了三个鱼兜回来。宋嘉宁自己要玩,将女儿交给王爷丈夫,她接过一个长长的鱼兜,伸到水里,等鱼儿进网再收,昭昭却着急了,小胖手攥住娘亲手中的鱼竿,往上一使劲儿,鱼儿吓跑了! 昭昭茫然地啊了声。 宋嘉宁笑着亲了女儿一口:「昭昭别急,咱们慢慢来。」 赵恒闻言,不自觉地咀嚼妻子的话。 别急,慢慢来。 是啊,他急什么?父皇溺爱兄长十几年,却迟迟没有封太子,群臣都笃定兄长会是储君,未料兄长突然发狂,什么都没了。现在父皇只是偏心了睿王两三个月,且不说父皇还没有立储之意,就是立了,父皇在一日,储君就随时可以变化。帝位江山,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倒不如静观其变,暗中蓄力。 想通了,赵恒眉头舒展,抢过妻子手中的鱼竿,瞅准时机,一出手便捞了一条小红鲤。 「还是王爷最厉害。」宋嘉宁笑眼弯弯地拍未来龙屁。 昭昭有样学样:「爹爹厉害!」 赵恒抱着女儿笑,目光却看向妻子,宋嘉宁就觉得,王爷的眼神好像在夸她呢。 赴宴这日,赵恒准备了一个青瓷鱼缸,让福公公将鱼捞进去,这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寿礼。 楚王府。 楚王这一病,人瘦了一圈,依然高大伟岸,却没有了昔日逼人的霸道气势,换上一身浅色衣袍,表情呆愣,竟也像个书生。以前楚王皱皱眉头会让人害怕,现在他只会因为冯筝让他服药等琐事皱眉…… 但冯筝已经很满足了,早早帮丈夫收拾齐整。 她最近心思几乎都在照顾丈夫身上,成哥儿还小,五岁的升哥儿却越来越懂事了,母亲没空陪弟弟,升哥儿每天都守在弟弟身边,弟弟睡着了,升哥儿才会去找母亲。父王不高兴,男娃乖乖地站在一旁看母亲喂父王吃药,父王高兴的时候,升哥儿才撒娇地让父王抱一抱。 听说三叔三婶来了,升哥儿第一个跑去前院,远远地朝三叔伸手。 赵恒笑,俯身,轻轻松松地将侄子抱了起来。 升哥儿依赖地趴在三叔肩头,小手紧紧环着三叔脖子。父王生病前,他觉得父王的肩膀最结实,只要父王抱着他,他什么都不怕。如今,只有被三叔抱着,升哥儿才不会怕,连娘亲都比不上三叔。 赵恒隐隐感受到了侄子的情绪变化,心情更加复杂,轻轻拍了拍男娃瘦小稚嫩的肩膀。 「哥哥。」 昭昭靠在娘亲怀里,笑着叫道,升哥儿扭头,看到漂亮的妹妹,男娃开心地笑了。 赵恒、宋嘉宁分别放下孩子,然后升哥儿牵着昭昭走在前面,他们夫妻慢步跟着。 「弟弟!」 到了上房,看到站在前面的另一个小男娃,昭昭登时松开哥哥,高兴地跑了过去,升哥儿寸步不离地跟着。兄妹凑到一块儿,两个哥哥虎头虎脑的,最小的妹妹白净可爱,童言童语自说自的,气氛就轻松了起来。 赵恒看向兄长。 楚王还是不习惯见「生人」,防备地看他一眼,高高大大的男人,竟往娇小的冯筝身后躲。冯筝无奈地笑,赵恒却痛心兄长变成这副模样,迅速移开了视线。昭昭陪哥哥弟弟玩了一会儿,想起礼物了,丢下小哥俩,小丫头跑到大伯父身边,指着福公公抱着的青瓷缸道:「鱼,给大伯父!」 福公公快步上前。 雅致的青瓷缸中游着一尾红鲤鱼,水波清澈,红鲤优哉游哉地摇头摆尾。 冯筝微怔,目光不自觉地迷离起来,记起升哥儿两岁那年开春,皇上赏了王爷一个西域进贡的云纹琉璃缸,王爷兴高采烈地抱回来,里面就放了两条红鲤。浴缸摆在榻上,王爷抱着升哥儿,她跪坐在一旁,一起哄儿子逗鱼。 忆起那时的时光,冯筝回头看身后的男人,见他直直地盯着鱼缸,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冯筝突然心跳加快,忍不住紧张地问道:「王爷可记得,您也送过升哥儿红鲤?」 此话一出,赵恒、宋嘉宁同时看向楚王,那边升哥儿疑惑地瞅瞅鱼缸,并不记得了。 楚王只盯着那条红鲤鱼。 赵恒朝福公公使个眼色,福公公便慢慢走过来,试探着将鱼缸递给楚王。 一直抗拒生人的楚王,竟然伸手接住,然后低着脑袋看。冯筝期待地等着,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见楚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鱼,冯筝眼底的希望一点点黯了下去,有些尴尬地邀请宋嘉宁去堂屋坐。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楚王捧着鱼缸不动,赵恒就也留在了外面。 妯娌俩到里面坐着,聊些楚王恢复的情况,冯筝想起一事,问道:「玉姐儿要过百日了吧?」睿王妃开春生的孩子,又是个女儿,起名叫玉姐儿。楚王府虽然闭门谢客,但几个王府的人情冯筝都记着呢,玉姐儿满月她托宋嘉宁送了礼,百日礼她也提前预备了。 宋嘉宁嗯了声,七月初六,她已经收到了帖子。 冯筝叹道:「她也不容易。」睿王身边一个宠妾一个贵妾,睿王妃若能生个儿子,多少好过点。 第33章 宋嘉宁转转手里的茶碗,没接话,目光却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女儿都快过两周岁了,王爷也疼她,怎么还没动静呢? 院子里,楚王被三个孩子拉到走廊中的美人靠上坐着,他将鱼缸放在大腿上,升哥儿、成哥儿、昭昭围在旁边看。赵恒守在三步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照看孩子们,还是照看彻底变了样的兄长。 「我捞的!」指着红鲤鱼,昭昭向哥哥们炫耀。 升哥儿就用「真棒」的眼神看着妹妹。 成哥儿一手拄着父王大腿,大眼睛瞅瞅哥哥妹妹,突然抬手去抓鱼。昭昭、升哥儿眼对眼呢,没留意,赵恒看见了,担心小侄子触怒兄长,抬脚就要过来,未料有人抢先抓住了成哥儿的小坏手。 赵恒心中一紧,就在他担心兄长会发火的时候,楚王却松开成哥儿的小坏手,一本正经地对男娃道:「这鱼会咬人,不能抓。」 会咬人啊? 成哥儿吓得立即将手藏到了身后,升哥儿、昭昭也都吃惊地去看青瓷缸里会咬人的鱼,三个孩子都低着小脑袋,只有赵恒注意到了兄长嘴角的笑,仿佛很是得意。 「大哥?」赵恒努力保持平静。 楚王抬头,虎眸明亮,看到立在那里的弟弟,楚王皱皱眉,奇怪道:「老三是不是长高了?」 赵恒:…… 「爹爹高!」听到大伯父在夸父王,昭昭丢下红鲤鱼,笑着扑到了父王腿上,抱住。 爹爹? 楚王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昭昭,他记得弟弟去年才成亲,哪来的女儿? 楚王不呆了, 但记忆却停留在了两年前, 彼时大周刚顺利攻下北面的晋国, 但还没有出兵伐辽, 彼时升哥儿才两岁, 宋嘉宁刚怀上昭昭不久, 与楚王这次发狂关系最深的是,武安郡王还没有因为在乱军中被人拥立而自尽, 皇叔秦王更没有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病因两个亲人的无辜憾死而起, 也因忘记伤痛而恢复神智正常。 「到底怎么回事?」发现刚刚围在他身边看鱼的漂亮小姑娘竟然是弟弟的女儿, 楚王后知后觉地才开始反思当前处境。视线转回来, 落到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娃身上, 楚王只觉得眼熟,模样像他的种, 可他的升哥儿还不会走呢啊! 「你们……」 「父王!」升哥儿已经懂事了,生病的父王呆呆傻傻的, 看他的眼神比弟弟还呆,现在的父王眼睛明亮,还喊三叔老三了, 与生病前一样, 升哥儿就猜到父王可能变回来了, 激动地大声喊道。 楚王下意识地抱着鱼缸往后躲,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堂屋冯筝、宋嘉宁听到升哥儿的叫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互视一眼, 一块儿走了出来。余光里多了两道人影,楚王扭头,一眼就看到了他消瘦的王妃,楚王大惊,冯筝生完儿子后明明胖了,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 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皱眉,冯筝就知道丈夫记起来了,泪水夺眶而出,捂着嘴站在门前,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狂喜、感激、后怕,各种情绪溢满胸口,再也说不出话。 她哭得那么可怜,楚王一把放下鱼缸,大步朝她走去。宋嘉宁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本能地从冯筝身旁走到自家王爷身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哭什么?怎么瘦成这样了?」楚王向来不拘小节,媳妇哭得这么伤心,楚王也不管弟弟弟妹就在那边看着,停在冯筝面前,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帮她擦泪,弯着腰低着头,声音又轻又温柔。冯筝还是哭,一把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哭得更厉害了,谁也无法体会她这些时日的煎熬。 楚王又着急又心疼,但还是先抱住了媳妇。 「父王……」升哥儿也哭着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父王的大长腿,成哥儿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娘亲哥哥都在哭,小家伙哇的一声也哭了,追过来,哥哥抱父王,他就抱娘亲。都哭,昭昭茫然地眨眨眼睛,瞧见娘亲靠到父王肩头也在抹眼睛,小丫头也不干了,摇摇晃晃地跑到父王娘亲中间,抱住父王哭。 两个王妃三个娃都掉泪,楚王如丈二的和尚般,回头问弟弟:「到底怎么回事?」 赵恒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确认道:「大哥可记得,今年是哪年,几月几日。」 楚王满脑袋雾水,没注意弟弟说了五个字,随口报出了年份。 冯筝听了,惊得忘了哭,宋嘉宁也震惊地望向楚王。 赵恒及时报出正确的年份,然后在楚王错愕的注视下,平静解释道:「三月春猎,大哥酗酒,落马伤头,神志不清,忘了前事。」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冯筝一眼。 冯筝自然知道丈夫为何得了狂病,此时一经提醒,便瞬间明白了寿王小叔子的深意。生怕丈夫记起皇叔之死再犯了狂病,冯筝迅速冷静下来,擦擦眼睛,红着眼圈对楚王道:「是啊,王爷出发前我还叮嘱王爷少喝酒,结果……王爷摔了头,不记得三殿下也忘了我们娘仨,呆呆傻傻的……」 说着说着又落了泪。 楚王心疼不已,亲弟弟自然不会骗他,他摔伤了脑袋神志不清,媳妇一边伤心一边照顾他,能不消瘦憔悴吗? 「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你别哭了。」楚王急着先哄媳妇,又想帮她抹泪。 第34章 冯筝瞄眼宋嘉宁夫妻的衣角,虽然很想朝失而复得的丈夫撒撒娇,却没有那个厚脸皮,躲开他手,指着底下两个儿子转移话题:「这是升哥儿,这是成哥儿,王爷真不记得了?」 楚王终于想到了儿子,确实不记得长大的升哥儿,但两个儿子都长得像他,楚王只看一眼就知道儿子们都是他的,高兴地不得了,蹲下去,一手抱一个站了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楚王感觉跟做梦似的,好像睡了一觉,突然捡了个儿子。 「父王,想死我了!」升哥儿抱住父王脖子,父王一好,他就又觉得父王是最强壮的男人了,三叔排第二。 「父王,想我!」成哥儿也撒娇,还不高兴地推哥哥,他也要抱父王的脖子。 「都想都想!」楚王稀罕地不得了,一边亲了一下。 「大伯父!」 身后传来女娃娇滴滴甜濡濡的声音,楚王抱着儿子们转身,就见便宜侄女靠在弟弟腿上,有点害羞地望着他:「昭昭想。」 昭昭也想大伯父呢。 那小模样,楚王心都要化了,抱着儿子们蹲下去,没等他喊,昭昭自己跑过来,开心地扑到大伯父怀里。都是自家孩子,而且都是最乖巧可爱的时候,楚王别提多喜欢了,喜欢到忘了弟弟媳妇,继续领着三个孩子去看红鲤鱼了…… 冯筝望着丈夫爽朗的笑脸,轻声问小叔子:「三殿下,以后,该怎么办?」 赵恒眉峰微锁,对着兄长嘱咐道:「瞒,全府上下,不得提及……」 武安郡王、秦王两个名讳,赵恒没说出来,但冯筝明白,点头保证道:「好,殿下放心,王府里面我会安排好,只是外面……」 「听父皇的。」赵恒有个打算,但兄长要如何休养,还得父皇做主。 宣德帝早就说过,楚王的病情有什么变化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他,冯筝、赵恒都不敢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立即就派人进宫去了。宣德帝记得今日是长子的生辰,批完奏折,一个人靠在榻上休息,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长子,若是长子好好的,他不会在意一次小生辰,可长子病了,宣德帝就忍不住惦记。 「皇上,皇上,大殿下好了!」 外间王恩听完小太监的传话,平时稳重再稳重的老太监,这会儿都难掩喜色,小跑着进来报喜,知道皇上肯定爱听。 宣德帝岂止爱听,高兴到差点掉下来,伸着脖子问道:「当真?」 王恩这才交待楚王忘了两年事的情况。 那也值得高兴,宣德帝立即命人准备车驾,兴冲冲出宫去探望儿子了。 宣德帝一来,赵恒、冯筝都各有担忧,怕楚王见到宣德帝后会受刺激,未料楚王看到宣德帝仿佛老了五六岁的样子,误会宣德帝与冯筝一样,是单纯因为担心他才憔悴的,楚王扑通就跪下去了,自责地请罪道:「儿臣不孝,叫父皇劳神了。」 刚刚赵恒带着福公公先一步去接驾,已经向宣德帝解释了具体,因此宣德帝知道,长子是忘了武安郡王、秦王的死才重新敬他的,可宣德帝终究太疼爱这个儿子了,亲眼见过儿子的癫狂,如今儿子好好的,宣德帝便别无所求。 「起来起来,康复就好,你这一落马,岂止是朕一人操心。」亲手将儿子扶了起来。 楚王扫眼妻子与弟弟,惭愧地笑了。 当天晌午,宣德帝留在楚王府为楚王庆生,一张大方桌,宣德帝叫宋嘉宁、冯筝带着孩子都坐过来,没有讲究规矩,有孩子们逗人开心,这一顿用的轻松愉快。饭后,女人孩子们先下去了,宣德帝摸摸胡子,语重心长地对长子道:「你这次的病,先是发狂乱打人,跟着痴呆愚笨……」 「父皇别说了。」楚王咳了咳,不想亲爹再提他的丢人事。 赵恒淡笑。 宣德帝也笑:「没想寒碜你,朕的意思是,你这病变了三次,现在忘了两年,接下来是慢慢记起那两年,还是继续忘或是变成别的样,都难说。任你怎么变,朕与老三都扛得住,你媳妇怕是再也经不起打击。」 楚王收了笑,垂眸掩饰愧疚,是他不好,叫冯筝娘仨担心了。 「所以啊,你先安心养病,什么时候彻底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朝替朕办差。晋国灭了,还有辽国,等你痊愈,朕派你去当伐辽先锋。」宣德帝低声道。 不叫他上朝办事,楚王本来有点不高兴,一听后面父皇竟然要伐辽,楚王噌地来了精神,离座,重重地拍了下胸膛:「儿臣没事了,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现在就带兵出发!」 魁梧的身体,明亮的眼眸,激昂的斗志,宣德帝看着这样的长子,仿佛又回到当年长子三招打翻辽国勇士那日了。长子精神焕发,宣德帝苍老的心也重新恢复了活力,目光透过儿子,看到了北方被辽国占据的幽云十四州。 「战事非儿戏,朕需要谋划,你且留在王府休养,只要你痊愈,不愁上不了战场。」 「好,儿臣等着!」楚王一口应下。 老子哄儿子,儿子也容易哄,赵恒默默地喝茶,心情却无法轻松,隐瞒兄长终非长久之策,但……脑海里浮现兄长发狂或呆傻的样子,赵恒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散席后,宣德帝回宫了,赵恒也抱着睡着的女儿,与宋嘉宁一块儿上了马车。 「嫂子好久没笑得那么舒心了。」宋嘉宁靠着他肩膀,轻声闲聊。 第35章 赵恒为兄长费心半日,这会儿终于有空陪她,右手抱着女儿,左手揽住她肩,低头亲她眉心:「你的功劳。」如果不是她提议女儿送兄长红鲤鱼,兄长未必会清醒。 宋嘉宁纯粹误打误撞的,可不想居功。 赵恒却坚持赏她,问她想要什么。 宋嘉宁倚着他胸口,谦虚了几次,最后推辞不了,脸就慢慢红了。赵恒越发好奇,边催她说边亲她耳朵,每每都会被她香腮泛红的妩媚撩拨。宋嘉宁呼吸渐重,小手无力地攥着他衣襟,他亲她脖子,宋嘉宁睁开眼睛,面前是他的耳朵。 鬼使神差的,宋嘉宁软软地告诉了他:「我,我想要个成哥儿。」要个大胖小子。 温热的气息,吹得赵恒全身发紧。 李皇后要过升哥儿,现在她要成哥儿,意义却绝不一样,赵恒搂紧她,揉着她手臂道:「好。」 于是当天下午,宋嘉宁自打被寿王抱进内室,一直到天黑,都没能再出来。 翌日早朝,因楚王病愈有望,宣德帝大赦天下,如此隆宠,震惊朝野。 「不要。」 宽敞的架子床上, 昭昭双手放在后面靠在床角, 摇着脑袋拒绝娘亲手里的小红衫。 宋嘉宁放下衣裳, 无奈道:「那你想穿哪件?」 昭昭大眼睛瞄向她的衣橱。 宋嘉宁就抱着女儿去挑衣裳。今日睿王府嫡出的二姑娘玉姐儿过百日, 因为与睿王妃没什么私交, 宋嘉宁只想自己去坐坐, 散席后就回来,可是女儿听到她与王爷说话, 早早就盼着出门了, 还要穿她当日最喜欢的衣裳才行。 过了一会儿, 昭昭如愿穿上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褙子, 腰间系着漂亮的丝带, 自己挑的…… 「真臭美。」宋嘉宁笑着亲女儿的冲天揪,这么小就知道臭美了。 豆昭昭开心地笑。 豆宋嘉宁牵着女儿出了门。 网睿王府第二次办百日, 又是个小郡主,王爷们该办差办差, 睿王妃只请了妯娌们过来。张氏只是个宠妾,没资格见客,陈绣却是皇上亲口赐婚的睿王侧妃, 因此这样的喜日子, 睿王妃也把陈绣叫了过来。 昭昭牵着娘亲的手, 好奇地打量这些比较眼生的长辈们。 「昭昭越长越好看了。」陈绣笑容可亲地夸道。 昭昭喜欢旁人夸她,就朝对方笑了下。 睿王妃长女康姐儿只比昭昭大几个月,虽然也小,但侧妃夸妹妹却不夸她, 康姐儿不禁委屈地望向娘亲。睿王妃现在恨陈绣比恨张氏更多,张氏只是个宫女出身,陈绣身后却有两朝元老赵溥,赵溥不当宰相了,威望还在,加上陈绣貌美会勾人,如今已是王府最受宠的女子。心中不喜,自然觉得张氏一言一行处处都是错。 但昨晚王爷是在她屋里歇的,想起王爷低声吩咐她大事的情形,那是她这个王妃仅有的体面,睿王妃的胸口就没那么堵了。她是王妃,她要把目光放长远些,王爷的前程最重要,等王爷坐上那个位子,她就是后宫第一人,妃子们有再多的宠爱也越不过她去。当务之急,她要为王爷办好差事,再借此多得一些宠爱,再怀个孩子。 「昭昭过来,跟康姐儿一块儿玩。」睿王妃慈爱地唤道。 昭昭看向康姐儿。 康姐儿瞅她一眼,突然扭头,不要理昭昭的样子。 昭昭眨眨眼睛,忽听丫鬟说恭王妃到了,昭昭喜欢四婶,顿时忘了堂姐,松开娘亲手往后跑,很快就被李木兰高高抱了起来,开心地咯咯笑。寿王府的小郡主,从来不缺人喜欢。 李木兰好动,无法像宋嘉宁那样静心与女人们虚与委蛇,坐了会儿就抱昭昭去花园里玩了。宋嘉宁也不喜欢与睿王妃待着,但今日睿王妃请客,她跟李木兰都去花园太难看,便只好派乳母、刘喜跟去照看女儿,身边只留了双儿伺候。 「妹妹领康姐儿去找昭昭吧,康姐儿认生,多跟昭昭待会儿姐妹俩就熟了。」睿王妃笑着对陈绣道。 陈绣看眼宋嘉宁,猜到睿王妃有话说,就应了,牵着康姐儿去了花园。 睿王妃请宋嘉宁进屋看刚满百日的玉姐儿,小丫头与康姐儿小时候很像,但要胖很多,睁着眼睛躺在那儿,眼珠乌溜溜的。睿王妃抱起女儿,轻轻拍了拍,忽然叹了口气,抬头对宋嘉宁道:「有些话啊,我也只能跟你说了。」 一副好姐妹要谈心的语气。 宋嘉宁暗暗纳罕,她与睿王妃何时关系这么近了? 「二嫂有心事?」虽然不解,宋嘉宁还是疑惑地问了出来,同时露出适度的关心。 睿王妃握住女儿的小手,苦笑道:「还不是为了她,盼了十个月,又得了个女儿,你都不知道那两个背地里怎么笑话我。」 宋嘉宁愕然,目光落到玉姐儿身上,同样希望快点生个儿子的宋嘉宁,倒能体会睿王妃的感受。她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好在王爷没有嫌弃她的意思,王府也没有妾室,睿王妃连生两女,后院又不太平,压力可想而知。 「先开花再结果,二嫂别急,下个肯定是了。」宋嘉宁只能这么劝了。 睿王妃自嘲地笑了笑,忽的想到什么,朝宋嘉宁肚子扬了扬下巴,疑惑道:「我这边有人分宠,你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第36章 宋嘉宁目光一黯,既然大家同病相怜,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轻声道:「缘分还没到吧。」上个月酷暑难耐,她有点不适,王爷叫府里养的郎中为她把脉,宋嘉宁趁机问了点旁的,郎中说她身子恢复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那就只能归因于缘分了。 宋嘉宁向母亲诉说心事,母亲拿百果园的果树宽慰她,说果树都是一年结果多一年结果少轮着来的,她可能是生昭昭时年纪小,身子就像结了一次大果子的果树,得休息够了才能再结。宋嘉宁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她黯然神伤,睿王妃却幸灾乐祸,王爷宠爱张氏,她每个月只能得三四次宠,这样都怀上了,宋嘉宁夜夜独宠却迟迟未孕,说不定是生昭昭时亏损了身子,再也怀不上了,那么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王妃,早晚都会被男人厌弃。 说到底,哪有男人不好色的?宋嘉宁貌美过人,寿王现在宠她,等宠腻了,又急着生儿子,寿王后院添人的日子,不远了。 但睿王妃自揭伤疤的目的并不在此,脸上布满忧愁,她低声叹道:「还是大嫂命好啊。一连得了两个儿子,你不知道,每次看到升哥儿成哥儿,我都恨不得抢一个当自己儿子。」 想想虎头虎脑的侄子们,宋嘉宁笑,她也喜欢小哥俩。 既然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楚王府,睿王妃便多问了一句:「父皇让大殿下安心养病,我们都不敢去打扰,大殿下到底恢复的如何了?病了这么久,大嫂还要带孩子,真让人揪心。」 说话时,睿王妃满眼关切,心中却悄悄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能不能从宋嘉宁口中套出话来。楚王发狂,自家王爷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子中的第一人,王爷脚步生风,睿王妃也神清气爽,未料前几日早朝,皇上竟宣布楚王大病将愈,并为此大赦天下。变故陡生,她与王爷乱了心,想去探望,楚王府居然继续闭门谢客,王爷试图打听,结果从楚王府的下人到诊治的太医们,个个都绝口不提,越发叫人生疑。 睿王妃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宋嘉宁倒没立即意识到睿王妃是在套话,但王爷昨晚还提醒她到了这边不得提及楚王的真正病情,所以一听睿王妃问这个,宋嘉宁心里管着自己的小铃铛就响了,浅笑道:「上次我们去探望,大殿下已经能帮嫂子哄升哥儿了,有说有笑的,可能过阵子就好了吧。」 滴水不漏地敷衍了过去。 睿王妃还想顺藤摸瓜,嘴都张开了,心里琢磨一番宋嘉宁的话,居然找不到任何可抓的藤,强行刺探容易引起宋嘉宁的怀疑,只好就此打住,接下来只聊养孩子的琐事。 傍晚赵恒回府,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纳凉,昭昭领着丫鬟太监们四处走动,赵恒询问妻子在睿王府的见闻。宋嘉宁一五一十地交代,提到她与睿王妃的贴己话,她杏眼雾蒙蒙地望着他,有一点可怜,像早上一直穿不到心仪衣裳的昭昭。 赵恒并不急着要儿子。在他眼中,王妃还小,一个女儿已经够她费心了,而且当初她生女儿生地凶险艰难,长达一日的煎熬,赵恒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 「安安别急,再过两岁。」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赵恒看着她眼睛道,语气温柔地像哄女儿。宋嘉宁主要是怕他急,既然他这么说,宋嘉宁瞅瞅远处的女儿,小声地哼道:「是王爷先不急的,到时候可别怪我……」 她越来越敢撒娇,赵恒笑着捏了捏她鼻子,宋嘉宁脸一红,怕被丫鬟们瞧见。夫妻俩腻歪了片刻,赵恒示意她继续说,听宋嘉宁提及睿王妃打听楚王病情,赵恒眉峰微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醉翁之意。」 宋嘉宁惊讶地忘了吃刚捏起来的葡萄,在王爷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看出了睿王妃的算计。 「你说了?」赵恒见她此时才领悟,面色一沉。 宋嘉宁连忙放下葡萄,急着否认道:「没有,王爷早就嘱咐过我,我连母亲那儿都没多过嘴,怎会告诉她?就是,就是没想到她藏着那么多心思。」 赵恒神色略缓,但还是告诫道:「人心难测,凡事需三思。」 他的王妃并不笨,只是过于纯良,与人相处,不会先将对方往坏了想,自然也就没有提防。好在她生性谨慎,言行举止,从未叫人钻过空子,这也是赵恒最放心她的地方,尽管有时她谨慎地叫他怜惜。 「张嘴。」捏起一颗紫葡萄,赵恒低声道,目光愉悦。 他亲手喂她,宋嘉宁还没吃呢,心里先甜了。 睿王府。 睿王回来便直接去了王妃的正院。睿王妃当然不敢说她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有用,睿王妃故意编了一些话,譬如楚王之前病得神志不清,谁都不认识,现在已经认得身边亲近的人了,还能帮忙照顾两个儿子。 这些睿王都知道,皱皱眉,端着茶碗问她:「可知为何楚王府依然闭门谢客?」按理说,既然大哥认得人了,父皇就该允许他们去探望一番才对,闭门拒客,肯定另有隐情。 这个睿王妃编不出来,但她早想到了借口,一边帮丈夫捏肩膀一边道:「我跟她今日才亲近些,不好一下子打听太多,月底康姐儿生辰,我再请她们娘俩过来坐坐。」 睿王点点头,拍拍她手道:「就该如此,切不可让她察觉。」 当晚,睿王自然歇在了妻子这边。 睿王妃渐渐得宠,陈绣免不得有点着急了。这日黄昏,她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梳妆,想着一会儿趁王爷回来的时候,去正院看看小郡主,或许能在王爷面前露露脸。正琢磨呢,归乡探望生病老母的大丫鬟回来了,白着脸拿出一封信给她。 第37章 陈绣大惊。 大丫鬟忐忑道:「我搭骡车回来的,半路有人上车坐我旁边,塞了这封信给我,让我转交您。」 什么人这般鬼祟? 陈绣满腹疑窦,先打开信,看到信中所说,她震惊不已。那字迹她并不认识,可落款处画了一条黑色小蛇,陈绣顿时记起那日她在北苑围场经历的危险,脑海里也迅速浮现出一道高大身影,一张冷峻脸庞。 再次看了一遍信,陈绣蹙眉。 郭骁将王爷所求告知她,是要帮她讨好王爷吗?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慢慢折了信纸,陈绣不禁想到了朝堂大事上。郭晓与宋嘉宁母女不和,如果楚王得势,宋嘉宁会跟着寿王沾光,郭骁想必不愿见到。换成睿王成事,那么郭骁帮了她,将来她在王爷耳边吹吹枕头风…… 陈绣笑了。第一次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在与睿王妃斗。 暗暗叮嘱大丫鬟一番,陈绣继续对镜梳妆,不过她并不打算亲自去正院抢人了,毕竟不太好看,而是直接派大丫鬟传话给王爷的心腹管事。管事不想搀和后院争宠,但也不敢隐瞒,睿王一回来,他便道:「王爷,侧妃说她有要事禀报您。」 睿王听了,直接去陈绣的院子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睿王妃耳中。 睿王妃明白,今晚王爷多半要留在陈绣那边了,她心里有点酸,但想想王爷还要靠她通过宋嘉宁打探楚王府的消息,睿王妃这晚睡得还算踏实。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睿王过来,竟叫她不用再请寿王妃来府上给长女庆生。 睿王妃想不通,结巴地问:「王爷,王爷不想知道大殿下的病情了?」 睿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睿王妃就懂了,一定是陈绣那个贱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提前打听到了消息。然而睿王妃气得肺都要炸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王爷继续宠爱陈绣,更胜从前。 中秋佳节, 朝廷官员们放了三日假。 往年宫中都会搭灯楼, 帝后妃嫔、皇亲国戚、朝堂大员共赏,今年皇叔病逝,为表悼念之情, 宣德帝特命宫中一切从简, 宴席也不办了, 但并没有要求臣子、百姓们禁喜乐,所以百姓们继续办灯市,臣子们府上也可以张灯结彩。 寿王府, 赵恒却一早吩咐下去, 今年中秋不必置办花灯,毕竟死的是皇叔,不仅仅寿王府,其他三座王府,除了蒙在鼓里的楚王兴致勃勃地提前就开始张罗了,睿王府、恭王府都静悄悄的, 陪宣德帝一块儿悼念。 大办不可, 赵恒命人准备了红纸、竹篾、浆糊等器物,他陪妻子女儿自得其乐。 竹篾都是下人们收拾好的,但编成灯笼也需要技巧,小太监示范了三次,赵恒学得快,宋嘉宁看得满头雾水,于是夫妻俩面对面坐着, 赵恒做竹灯笼,宋嘉宁做纸糊灯笼。梳着冲天揪的昭昭,一会儿坐到娘亲身边看,一会儿凑到父王那儿,杏眼目不转睛地瞧着。 赵恒编完灯架的时候,宋嘉宁的纸灯笼已经糊完了,昭昭高兴地跑到娘亲怀里,稀罕地摸。宋嘉宁抱着女儿,有些得意地望着对面的王爷,赵恒看她一眼,笑了笑,垂眸,开始往灯架上裹红纱。 男人面容俊美,手指白皙修长,精心做什么都透露着清隽文雅,宋嘉宁抱着女儿看,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看着看着,忽听「扑」的一声奇怪响。宋嘉宁疑惑地低头,就见女儿的胖手指戳到她辛辛苦苦糊起来的灯笼里面去了!戳了好大一个洞! 宋嘉宁目光移到了女儿脸上。 昭昭仰着脑袋,杏眼呆呆地望着娘亲,见娘亲皱了眉,昭昭乖乖抽出手指头,然后就看到了红灯笼上的大洞。昭昭眨眨眼睛,指着洞告诉娘亲:「坏了……」 宋嘉宁抬眼,瞥见自家王爷唇角难以掩饰的笑,明明在幸灾乐祸却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宋嘉宁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对女儿道:「是啊,灯笼坏了,今晚咱们没有灯笼看了,只能吃月饼赏月。」 昭昭喜欢灯笼,顿时着急了,歪头瞅瞅,指着旁边多余的红纸给娘亲看,意思是让娘亲堵住灯笼上的洞。小丫头这么聪明,宋嘉宁就舍不得再吓唬女儿了,用剪刀剪了一块儿圆圆的红纸,小心翼翼粘了上去。 昭昭重新笑,慢慢地转着灯笼看。 宋嘉宁继续看对面的王爷,昭昭玩够了娘亲的灯笼,突然想起什么,歪了歪脑袋。之前赵恒只有一个灯架,光秃秃的昭昭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赵恒的灯笼已经裹了一圈红纱,像真正的灯笼了,昭昭一看父王的那么大,一把就将娘亲的小灯笼放回桌子上,摇摇晃晃地往父王那边跑。 「昭昭听话,先别动。」赵恒拍拍身边的地方,叫女儿坐下来。 昭昭不要坐,小身子趴在矮桌上,好奇地看父王忙活,好几次想偷偷摸一摸,都被赵恒提前挡住了,挡一次昭昭就咯咯笑一次。赵恒示意王妃过来看女儿,宋嘉宁故意不动,赵恒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宋嘉宁终于怕了,上次王爷这么看她,她的小腰差点被他折腾断了。 「父王手巧不巧啊?」宋嘉宁赶紧阿谀奉承,凑过来将女儿抱在腿上,挨着他看。 「巧!」昭昭望着父王说。 赵恒拿起画笔,笑着对女儿道:「爹爹画昭昭。」 第38章 昭昭被父王抱着画过好多次了,知道画她是什么意思,看得越发认真。赵恒一手扶着灯笼,一手作画,很快就画了两个仙女上去,大的彩衣飘飘,宛如月宫的嫦娥,只不过嫦娥怀里抱的是玉兔,寿王爷笔下的仙女,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仙女。 「昭昭!」昭昭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了。 赵恒看眼王妃,指着大仙女问女儿:「这是谁?」 昭昭咧嘴笑,仰头往上看:「娘!」抱着她的当然是娘亲了。 宋嘉宁低头亲女儿,娘俩正腻歪,却听作画的寿王爷道:「不对。」 宋嘉宁意外地看过去,昭昭也茫然地望着父王,两双水润的杏眼一起看着他。赵恒没理会他的王妃,只指着画上的大美人,一本正经地教女儿:「天上有神仙,叫,嘉宁仙子。」 昭昭喃喃地学话:「神仙……」 宋嘉宁脸刷的红了,水漉漉的眸子嗔怪地看着胡说八道的男人:「王爷就不怕昭昭记住了?」万一以后女儿进宫赏灯,指着灯笼上的嫦娥喊嘉宁仙子,旁人误会是她教女儿的怎么办?届时好吃的寿王妃又要多个名声了:臭美。 赵恒恍若未闻,指着「嘉宁仙子」怀里的女娃道:「这是,昭昭仙子。」 昭昭笑得更欢了。 赵恒眼睛看着女儿,手却绕过女儿,握住了王妃的小手。 天色渐暗,赵恒点上灯笼,抱着女儿领着妻子,去院中赏月观灯。 八月十五,空中明月高悬,皎皎余晖照进千万百姓家,寿王府一家三口依偎着赏月时,内城的睿王府,睿王也在陪他的王妃、妾室们饮酒作乐,只不过睿王的心却不在这边,时不时就要朝楚王府的方向看一眼。 自从得知楚王幽居的真正原因后,他暗中筹谋了一个来月,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端起刚被丫鬟斟满的酒樽,睿王一仰而尽。 楚王府,相比于寿王府的冷冷清清,只挂了几盏照亮的灯笼,只有赵恒亲手做的一盏花灯,楚王因为在王府闷了太久,难得过节,便让人将正院、花园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用过晚膳,楚王抱着成哥儿,冯筝牵着升哥儿,一家四口一盏一盏地赏了起来,从院中来到湖畔的水榭,这里月色最好。 月朗星稀,升哥儿手里抓着一块儿月饼,坐在水榭外面的台阶上,一边吃一边盯着月亮,好奇地问:「父王,那个黑的是月宫吗?」乳母给他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升哥儿知道月亮上住着美丽的嫦娥仙女。 楚王同样席地而坐,摸摸长子脑袋,对着月亮笑:「不是,那是吴刚的桂林,月宫被挡住了。」 升哥儿有点失望,他想看看月宫是什么样。 楚王还当儿子是因为看不到嫦娥不高兴,视线一转,对着长子另一侧的媳妇笑:「嫦娥还没你娘好看呢。」 升哥儿惊讶地看娘亲。 冯筝嗔了丈夫一眼,儿子都这么大了,他还没个正经。 升哥儿刚要问父王是不是亲眼见过嫦娥,一扭头,忽然发现花园里面有火光,开始只是灯笼大小的一团火,烧着烧着突然大了起来。升哥儿吓了一跳,立即叫父王看,楚王回头,见到那火,面色登时一沉,迅速将成哥儿交给冯筝,他起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嘱咐妻子:「你先带升哥儿他们回去,我去看看。」 「王爷等等!」冯筝抱着次子,不安地唤道,自打王爷病愈,就还没有离开她眼前过。 然而楚王早已带人冲进了夜色中。 不知是被火吓到了,还是因为父王丢下他跑了,成哥儿哇哇地哭了起来。冯筝本来想把儿子交给乳母,她跟过去看王爷,可是成哥儿紧紧抱着她脖子不要娘亲也走,冯筝便狠不下心了,只好坐在水榭先哄儿子,想想王爷身边还有康公公,冯筝多少放了心,至于那火,大概是哪个灯笼被风吹落地了吧。 这边楚王带着康公公赶过来时,火势已经被先一步赶来的三个小太监灭地差不多了,火势很大,但因为起火的地方是片空地,火苗并没有烧到周围的树木,小太监们脱了外袍给扑灭的。秋风吹着余烟往上滚,烧成灰的纸张跟着乱飘,黑灰中间,隐约可见残留的纸张。 任谁都看得出来,有人曾在这里祭拜。 祭拜谁呢? 康公公最怕有人在主子耳边提及秦王,因此此时也最先想到了秦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康公公下意识挡在主子身前,肃容劝道:「王爷,此事小的定会彻查清楚,王爷先去安抚王妃与两位公子吧,别叫王妃担惊受怕。」 王府出了这等胆大包天的刁奴,楚王脸色不太好看,命康公公仔细彻查,他转身,准备先回去陪妻子孩子们过节,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瞬,楚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中散落着两样物事,就着月色,隐约能看清是两个人形的布偶。 楚王皱眉,大步走向草丛,康公公顺着主子目光望过去,顿时心惊肉跳,几个箭步冲过去,也不看人偶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凭着本能就要撕毁,奈何布做的人偶,岂是蛮力能毁掉的? 「拿来。」楚王沉声道,无法理解康公公怪异的举止。 康公公却将两样东西藏到身后,语无伦次地道:「王爷,这,这东西不干净,别污了您的手。」 楚王猜到那是今晚放火之人留下的证据,而康公公形迹可疑,楚王第一个念头就是康公公要包庇对方,故怒容走到康公公身边,大手铁钳似的攥住康公公肩膀,用力一转,就让康公公疼得歪了身体,楚王趁机夺过两个人偶。 第39章 旁边树上就挂着一盏灯笼,楚王翻过人偶,发现人偶穿的居然是亲王朝服,而人偶胸前,赫然写着几个血红大字:秦王冤死,永不超生…… 秦王冤死…… 看到这四个血红的字迹, 楚王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明明觉得荒谬,可心里某个地方却觉得不安。勉强稳住心神, 楚王看向另一个人偶, 发现上面居然祭的是他的堂兄, 武安郡王。 一手攥着一个,楚王双手隐隐颤抖,突然记起他清醒后这两个月, 居然一次都没听到过皇叔与堂兄的消息。是巧合, 还是,身边的人刻意隐瞒? 楚王猛地抬起头,冷厉的眸子射向康公公。 康公公犹记得主子发病第一天的情形,因为太担心主子,所以楚王一瞪眼睛,康公公心就一突, 吓得全身紧绷。等了会儿, 见主子没发狂,康公公总算找回几分理智,扫眼主子手中的人偶,康公公试探地问:「王爷,这东西,交给小的吧?」 楚王性情耿直,常常冲动行事, 但他并不傻,看出康公公神色有古怪,楚王攥紧手中的人偶,沉声质问道:「皇叔近日如何?」 这个问题,康公公早有准备,故意愣了片刻,然后赔笑道:「皇上让王爷安心休养,秦王殿下有阵子没来咱们王府了,小的也不知道啊。」 两人主仆多年,康公公了解楚王,楚王也清楚康公公的圆滑,虎眸一转,厉声问之前扑火的一个小太监:「可有听说皇叔什么消息?」 那小太监与其他两个灭火太监一样,只是今晚负责王府花园巡夜的一个粗使太监,平时见到主子的机会不多,此时切身领教了楚王逼人的气势,小太监吓得扑通就跪下了,额头触地,战战兢兢地撒谎:「小的不知。」 康公公早就严令过王府下人不得提及秦王之事,这个小太监确实没有提,但他过于惊恐的表现,反而越发证实了楚王心中的猜测。一想到他的皇叔可能真的死了,楚王哪还顾得什么理智不理智,几个箭步跨过去,大手一抓,就将瘦弱矮小的小太监提了起来,瞪着眼睛逼问道:「说,秦王到底如何了!」 小太监双脚凌空,衣襟勒着脖子都快喘不上气了,对上楚王月色下阎王似的冷厉脸庞,小太监刚要说实话,却见康公公在楚王后面连连摇头摆手。小太监支支吾吾地犹豫,楚王突地回头,康公公大惊,急得放下手,但已经迟了。 楚王眼角突突地跳,康公公为何不让小太监说?难道皇叔…… 「啊」的一声怒吼,楚王甩包袱似的丢开小太监,人偶也不要了,朝花园外狂跑而去。 「王爷王爷!」康公公拼了命地追,可他哪赶得上楚王的步伐?天色又暗,眨眼间就看不到人了,康公公一边追一边吩咐小太监快去禀报王妃,王爷一发狂,偌大的王府,也只有王妃能劝了。 且说楚王一路狂奔到王府正门前,大门已经落栓,楚王红着眼睛扒开,府内的侍卫们没料到王爷会突然发病,准备不足,三两个拦不住楚王,但王府门外却守着八个带刀禁卫,一听动静,立即严阵以待。 楚王理智还在,他只是急着去秦王府确认皇叔的生死,因此冷声呵斥禁卫们让开,可禁卫得了皇命,不敢放人。楚王毕竟不是从前的楚王,今晚已经露了狂症,心里只想去确认皇叔生死,区区禁卫竟敢拦他,楚王大吼一声,抢过一人手中的大刀,转手一挥,便伤了一个禁卫。 禁卫们见他竟然来真的,登时吓得胆颤,楚王就趁他们失神的那一瞬,猛兽般冲了出去,直接朝秦王府跑,等冯筝得到消息心神俱裂地丢下儿子们赶过来,王府门前哪还有楚王的身影?望着黑漆漆的巷子,听着身后升哥儿哇哇的哭声,冯筝身形一晃,然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吩咐下人去知会寿王,然后准备马车,她要去追丈夫,儿子哭不哭,她已经不在乎了。 牵马套车需要时间,骏马狂奔追人又耗时间,可楚王府、秦王府都在内城,离得本就不远,发狂的楚王跑起来又不输快马,因此冯筝等人还在路上,楚王已经疾风似的卷到了秦王府。秦王早就罢黜到房州了,死后遗体安葬到皇陵,家眷安置在西京洛阳,京城的秦王府早已成为废宅,门前连侍卫都没有。 楚王站在贴着封条的秦王府外,看着熟悉的气派府邸沦落成此时的衰败样,不用进去,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他的皇叔,真的死了。 喉头一热,或是跑得太急了,楚王捂住胸口,只是想咳嗽,却咳了一大口血出来,全都喷在了地上,被中秋的月亮照得清清楚楚。楚王盯着地上的血迹,却依然想不明白,皇叔正当壮年,怎么就死了?父皇、王妃、弟弟,为何要瞒着他? 楚王不敢相信,他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前。门被封了,挂了锁,楚王推不开,看看那锁,楚王后退一步,猛地踹了过去。陈旧的木门轰然倒塌,楚王抬头,只见庭院森森,犹如死宅。远处传来那几个禁卫的追赶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王恍若未闻,眼睛紧紧盯着皇叔的上房,僵硬地继续向前。 之前拦截他的禁卫们一直在后面追,不敢松懈,虽然追上了,却不敢再靠近楚王。 冯筝随后赶到,得知王爷一个人待在皇叔的居室,冯筝闭上眼睛平静片刻,然后接过康公公手中的灯笼,单独进去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潜藏其中的楚王,一个得了狂病的高大武将,无异于危险的猛兽。 第40章 冯筝也怕,可她更怕丈夫又变回她陌生的那个人,更心疼丈夫失去至亲的痛苦。终于进了内室,冯筝慢慢举高灯笼,一眼就看到了背对她站在床前的熟悉背影。冯筝没动,不敢打扰他,过了片刻,楚王慢慢转了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惨白,垂着眼帘,低低地问她:「为何,要瞒着我。」 冯筝暂且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的王爷是清醒的。 放心过后,冯筝心更疼了,将灯笼放到一旁,她缓缓走过去,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他脸上全是泪水。冯筝心都要碎了,扑过去抱住丈夫,在他怀中泣不成声:「王爷,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吧。」 曾经她劝他节哀,现在她陪他哭,只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 楚王在哭,但他不想哭,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说啊,为何瞒着我!」攥紧女人肩膀,楚王红着眼睛吼道! 冯筝肩膀几欲被他捏碎,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楚王得不到回答,一把将她推开,瞪着冯筝看了会儿,楚王脑海里终于浮现另一道身影。王妃不告诉他,楚王目光一狠,冷声吼道:「你不说,我去问父皇!」 「王爷!」冯筝声嘶力竭,拼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他腰,死死地抱住,不要他去。楚王试图甩开她,夫妻俩争来争去,楚王一脚踢中旁边的灯笼,灯笼飞出一段距离,恰好落在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薄纱屏风上,灯笼纸一着,屏风上的薄纱也噌地着了起来。 冯筝伏在地上,忘了反应。 楚王盯着那越烧越大的火,突然想到了王府里的火,有人祭拜皇叔,皇叔死了,他这个亲侄子蒙在鼓里,都没有拜过皇叔!楚王仰头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忽的冲过去,提起烧着的灯笼去点床上的帷幔,口中发出凄厉的笑:「皇叔,侄子不孝,今日才来祭拜……皇叔,侄子来祭拜你了,你都看见了吗!」 灯笼烧得不能拿了,楚王就抓起椅子往大火蔓延的床上扔。冯筝上前阻拦,他就推开,康公公先将哭疯了的冯筝拖了出去,禁卫们冲过来要带走楚王,可楚王手中抡着着火的椅子,旁人无法近身。 内室先着,跟着是次间,楚王疯狂地四处点火,赵恒匆匆赶至,秦王府正院几乎都被楚王引着了,火光漫天!火影当中,楚王举着火把朝侧院跑去,禁卫们忙着救火,已经无暇再管打也打不过的楚王。 没人敢拦,赵恒看眼哭昏过去的嫂子,再听着兄长狂笑不止,赵恒眼睛红了,却还是抓起一根棍子,领着他从寿王府带来的侍卫冲了过去。楚王六亲不认,谁来拦他他就打谁,侍卫们不敢对他下重手,赵恒不怕,兄长疯成这样,为了避免兄长闯下更大的祸…… 趁兄长忙于应付侍卫,赵恒瞅准时机,一棍子打在了楚王脑袋上! 「嘭」的一声,楚王身体一僵,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 几个侍卫同时收手,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王爷。 赵恒只盯着前面的兄长。楚王僵硬地摸摸后脑,然后一点一点地转身,每转一下,记忆就苏醒一分,记起了堂兄武安郡王的死,记起了皇叔的蒙冤与病逝,记起了父皇虚伪的悲恸,记起了冯筝照顾他时的憔悴,最后…… 楚王看到了他的亲弟弟,火光通明,弟弟沉着脸盯着他,威严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哥哥。 楚王笑了,笑着朝前栽去。 赵恒及时赶过来,扛住兄长,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弥天大祸,不外如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帮兄长度过此劫。 秦王府火光滔天, 比任何一盏花灯都引人瞩目, 同一时刻,京城各处的百姓,几乎都在张望秦王府的方向, 离得近的, 能听清楚王癫狂的大笑, 离得远的,纷纷跑到街上或是爬到墙头,努力看得更清楚。 京兆尹与巡夜禁卫都惊动了, 陆续赶至秦王府。寻常贼人放火, 抓起来就是,但今晚纵火的是楚王,京兆尹钱大人就犹豫了,一直等到寿王爷带着侍卫将昏迷的楚王搬上马车,钱大人才硬着头皮上前,弯腰请示寿王:「王爷, 这, 下官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赵恒背对秦王府站在马车前,面容隐在昏暗中,只有侧脸被火光照亮,时明时暗。 「楚王昏迷,暂且回府,明日早朝,自有定论。」 那声音冷而平静, 却又带着皇子与生俱来的威严,钱大人得了话,默默退到了后面。 康公公扶着低声抽泣的冯筝走了过来。 赵恒避让,等嫂子上了马车,他低声审问康公公:「大殿下,为何发作?」 康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将楚王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 中秋夜祭,两个人偶,短短几句话,赵恒便明白,兄长是中了旁人的算计。 「进宫面圣,如实交代。」赵恒冷声道,说完翻身上马,亲自护送兄嫂回楚王府。 康公公灰头土脸地随京兆尹钱大人进宫去了,宣德帝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亲眼看到了秦王府上方的漫天大火,而且一直在外面看着,负手遥望那边,大太监王恩低头站在后面,御前侍卫们也都噤若寒蝉。 康公公、钱大人被领了过来,钱大人只陈述了何人放火以及寿王的干涉,康公公却跪地磕头,声泪俱下:「皇上,王爷冤枉啊,今晚王爷王妃带着两位小公子赏月,本来好好的,不想有人蓄意在花园放火祭拜皇叔……」 第41章 宣德帝听见了,他也猜到其中有蹊跷,但此时此刻,宣德帝并无心探究是谁要刺激他的儿子,宣德帝只知道,儿子因为皇叔,又发疯了,而且这次闹得更大。楚王火烧秦王府,高声祭拜皇叔,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明日便会传出楚王重情的名声。 楚王重情,那他这个褫夺了亲弟弟王位的皇上,算什么? 有人蓄意提醒儿子是真,但如果不是儿子心里怨他恨他,秦王府的这把火也烧不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宣德帝已经记不得他纵容了儿子多少次,一次次失望痛心,事到如今,他心里竟然平静如水,一点波澜都没有了。其实之前生气,他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儿子心中比不过一个叔父,现在,只要认了这点,竟然也就不气了,就当,他白养了一个儿子罢。 什么都没说,宣德帝单独回了寝殿。 楚王府。 冯筝抱着不肯去睡觉的升哥儿守在床边,娘俩都在小声地哭,赵恒原本也守在一侧,后来听不得嫂子侄子的哭声,转身走到屏风后,背对那边站着,长眉紧锁。快到三更天,康公公在门口探了下脑袋,赵恒见了,默默走了出去。 「王爷,府里众人都审过了,一共六个有嫌疑,动了刑,但都不肯认罪。」宗择低声禀报道。 赵恒现在无法信任楚王府的任何人,故派他的亲信彻查此事。 「继续审,留活口。」赵恒沉声道。 「是。」宗择领命,低头退了出去,赵恒目送手下离开,忽闻内室传来嫂子的声音,登时快步折回内室,疾步如飞,担心兄长发狂伤到嫂子与侄子。 「王爷?」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冯筝本能地将升哥儿扯到身后挡着,这才肿着眼睛担忧地唤道,紧张地观察丈夫的神色变化。 楚王有些头晕,茫然地望着妻子,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扭头,就见弟弟皱着眉走了过来。对上弟弟复杂的目光,楚王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想起他今晚做了什么。痛苦、悔恨、迷茫,种种情绪浮上心头,楚王最后看向了妻子,嘴角浮起歉然的笑。 「王爷……」看出丈夫没再忘了她,冯筝泪如泉涌,扑过去伏到了他身上。 「父王……」升哥儿哭了一晚,声音都哑了,跟在娘亲身后。楚王坐了起来,一手抱一个,抱得紧紧的,沙哑地赔罪:「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冯筝娘俩泣不成声。 赵恒垂眸,准备先去外间回避。 「三弟。」楚王抱着妻、子,余光瞥见弟弟要走,他突地喊道。 赵恒顿足,黑眸古井无波地看着兄长,没有任何苛责之意,楚王却内疚无比,他当哥哥的,竟然让弟弟操了那么多心,还受过皮肉之苦。知道夜色已深,楚王诚心劝道:「不早了,三弟先回去吧,别叫弟妹担心。」 赵恒不动,皱了下眉:「宫里……」 楚王自嘲地笑,察觉怀里妻子肩膀僵了僵,楚王轻轻拍了拍,平静地对弟弟道:「人是我伤的,火是我放的,父皇要打要罚,我都甘愿受罚。三弟安心与弟妹过日子,不用再替大哥费心,你过得安生,我也不用再牵挂什么。」 赵恒知道兄长罪不至死,父皇连皇叔都留了性命,绝不会要兄长的命,但此时兄长一副交代后事生离死别的语气,赵恒还是受不了,猛地侧身,背对兄长而立,头微微扬起。楚王见弟弟这样,动了动嘴,到底没能劝出口,只幽幽道:「我这个大哥,对不住你。」 弟弟劝了他无数次,弟弟说的都对,是他放不下,解不开,辜负了弟弟的苦心。 赵恒闭着眼睛,半晌方道:「今夜有人,蓄意挑拨,大哥咬定……忘了纵火,忘了离府,或许能,侥幸脱罪。」父皇是知道兄长的狂病的,只要兄长继续装成呆傻装成忘了今晚的一切,父皇愤怒归愤怒,可能会看在兄长所为乃无心之举,不追究兄长的罪责。 冯筝听了,哽咽着劝丈夫:「王爷,您听三殿下的,就当花园失火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升哥儿不懂父王与三叔在说什么,仰着脑袋,五岁的男娃,一双眼睛含着泪水,清澈纯真。 楚王摸摸儿子脑袋,苦笑着问:「升哥儿,你想父王撒谎骗皇祖父吗?」 升哥儿迷惘地眨眼睛:「为什么要骗皇祖父?」娘亲说过,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楚王笑了,轻声道:「父王闯了祸,惹皇祖父生气了。」 升哥儿扭头看娘亲,冯筝眼泪默默地滚落,却没有干涉这场父子对话。 「父王去认错,父王认错了,皇祖父就原谅你了。」升哥儿认真地道,他在宫里的时候,有次他打坏了皇祖父的茶碗,皇祖父就没有罚他,升哥儿眼中的皇祖父,是个非常慈爱的老人。 楚王将儿子抱到腿上,搂着儿子问:「那,如果皇祖父不肯原谅父王,要罚父王,升哥儿也要跟父王一块儿受罚,升哥儿怕不怕?」 升哥儿哭了,哭着抱住父王,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不许罚父王,不让皇祖父罚……」 「你只说怕不怕与父王一块儿挨罚。」楚王捧着儿子的小脸,一边擦泪一边问。 升哥儿摇头,不怕,他只怕皇祖父将他带到宫里,不让他见父王了。 长子孝顺懂事,楚王欣慰不已,目光移到了妻子脸上,无声地询问。冯筝明白丈夫的意思,擦擦眼泪,目光眷恋地与他对视:「王爷想做什么,我就陪王爷做什么,王爷要去哪儿,我就跟王爷去哪儿。」只要丈夫记得她与儿子们,她也什么都不怕。 第42章 「好媳妇。」楚王一把将他亲自挑选的女人拉到怀里,紧紧抱住,亲了亲脑顶,然后才看向几步外的弟弟。 赵恒满眼复杂。 楚王却神色轻松,拥着妻子儿子与弟弟交心道:「三弟,自打堂兄死后,我从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样踏实。对堂兄对皇叔,我能做的都做了,从此问心无愧,对父皇,我辜负了父皇的厚爱与期许,我不配当他的儿子,若继续装病欺骗父皇,我良心不安。真的,我宁可父皇罚我,他罚得越重,我越痛快。你嫂子不怪我,大哥现在唯一愧对的,只剩你了。」 赵恒不想听,再次背了过去。 楚王笑着劝道:「回去吧,弟妹肯定还等着。」 「大哥,心意已决?」赵恒缓缓问,声音嘶哑。 楚王马上道:「嗯,怎么舒坦怎么过,皇宫,不适合我。」弟弟给他讲的那些道理,他永远都做不到。 赵恒闻言,抬脚就走了,转瞬就消失在了内室门口。 翌日早朝,天未亮,文武百官都已列队于大殿之外,楚王未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文臣那边,排在睿王身后的寿王身上。赵恒垂眸静立,睿王、恭王向他打听楚王的病情,赵恒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无情疏离,仿佛玉石雕刻的寿王像。 「楚王殿下到!」 后面有太监扬声通禀,众人齐齐回头,就连赵恒,都心情复杂地侧身。 黎明时分,天将亮未亮,昏暗的晨光中,楚王一身黑色亲王朝服大步而来,面容俊朗,气宇轩昂,如一匹雄健的战马,无视文臣武将异样的打量,昂首挺胸越行越近,朝亲弟弟寿王点点头,然后走到武将最前列,双手置于身前,仰头目视前方。 楚王身后,鸦雀无声。 楚王为何癫狂,为何纵火,文武百官心知肚明。一个被皇上格外宠爱的王爷,一个稳占储君之位的皇子,竟然为了一位皇叔屡次触怒皇上,这样意气用事,有人遗憾楚王难堪大任,有人嘲笑楚王不知轻重,亦有人幸灾乐祸,然而面对楚王山岳般毅立的高大身影,那些自诩聪明自诩圆滑的男人们,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钦佩。 帝位江山,世间几人能看得清?古往今来,多少豪杰为龙椅争得头破血流忘了骨肉亲情,可今日大周就有一位王爷,他鄙夷这用亲人之血换来的皇位,宁可舍弃江山,而成全骨肉情义。可悲,可叹,可敬。 而楚王状似认罪其实不悔的大义凛然,却磨灭了宣德帝心底的最后一丝不忍。 早朝之上,楚王主动承认抗旨不尊、纵火行凶、口出妄言等罪名,人证物证俱全,宣德帝便大义灭亲,褫夺楚王亲王爵位,贬为庶人,全家发配均州安置,无诏不得回京。楚王叩首领命,睿王、寿王、恭王与满朝文武跪求皇上收回成命,留楚王一家在京城。 宣德帝不允,怒容离朝。 楚王一家被禁卫看守着送出京城后, 寿王赵恒因屡次奏请皇上召回兄长, 被宣德帝怒斥了一顿,下令禁足一个月。 本来楚王出事,寿王府的气氛就够压抑了, 现在自家王爷也被禁足了, 秋天还没过完, 寿王府却好像提前迎来了冬日,处处都冷飕飕的。 赵恒回府后便一个人进了书房,天黑了就在书房的内室歇下, 天亮了便练字作画, 不许任何人打扰,只有福公公进去送饭、伺候主子洗漱、打扫房间时,能见到王爷几眼,而自始至终,赵恒都抿着唇,不发一言。 宋嘉宁无需向福公公打听, 都能想象王爷在前院的情形。 对此, 宋嘉宁不着急,只觉得心疼。 这辈子刚遇见寿王时,他是她眼中的未来皇帝,都要当皇帝了,命能不好吗?所以有人嘲笑寿王结巴,有人因此看不起他,宋嘉宁都不以为意, 总觉得寿王是有大福气的人。渐渐的,她与寿王的接触多了,寿王对她好,宋嘉宁眼中的未来皇帝终于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再有人嘲笑他的口疾,宋嘉宁会忍不住替他难过。 但这些都是小事,嫁给他后,武安郡王、皇叔秦王相继出了事,宋嘉宁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皇家的不太平,可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会是最后的皇上,面对朝堂的风波,宋嘉宁依然不太在意,直到楚王出事。 楚王,那可是王爷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亲眼目睹楚王发狂,亲眼目睹王爷因为担心兄长日夜难安,宋嘉宁终于意识到了王爷的不容易。或许他最后当了皇上,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但在登上皇位之前,王爷受了太多的苦。眼睁睁看着兄长被贬为平民却无能为力,甚至将来,还要被百姓诋毁,说楚王是他害的…… 「爹爹!」 耳边突然传来女儿兴奋的声音,宋嘉宁一惊,见女儿撅着小屁股趴在窗台前,小脸贴着琉璃窗使劲儿往外望,宋嘉宁心跳加快,立即也挪到女儿身旁,结果往外一看,空荡荡的院子,哪里有王爷的身影? 「爹爹!」昭昭还在喊,胖手指点着琉璃窗,宋嘉宁顺着女儿指着的方向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鹅黄色的蝴蝶,女儿喊的也不是「爹爹」,而是「蝶蝶」。 这边小郡主刚瞧见稀罕的蝴蝶,院子里刘喜与九儿已经悄悄从两个方向围了过来,试图抓住蝴蝶。昭昭瞪大了眼睛,蝴蝶越飞越高,眼看要飞走了,刘喜突地一跃而起,两手一拍,蝴蝶就不见了。 第43章 昭昭急得踮起脚尖,宋嘉宁也捏了把汗,万一刘喜把蝴蝶拍死了,女儿哭了怎么办? 刘喜当然不会让小郡主失望了,眯眼看看手掌之间,笑了,隔着窗朝王妃、小郡主点点头,然后就去了堂屋,寻了个粉彩小瓷缸,蝴蝶放进去,再迅速罩住一层薄纱,这才捧进屋给小郡主看。 九月天气转凉,蝴蝶已经不常见了,昭昭又喜欢鹅黄色,坐在榻上捧着瓷缸稀罕,脸蛋都快贴上那层薄纱了。 看了一会儿蝴蝶,要用午饭了,昭昭别的时候会一心跟娘亲玩,因为平时爹爹也不在家,小丫头并不会特别想父王,但每到了用饭的时候,昭昭都会瞅瞅门口,然后疑惑地朝娘亲喊「爹爹」或「父王」,这次也不例外。 宋嘉宁只好继续撒谎,骗女儿父王已经吃过了,然后用好吃的转移女儿的注意力。楚王离京,牵扯的事情太多,宋嘉宁不敢轻易去打扰。成亲这么久,宋嘉宁已经摸清了寿王的脾气,他是个心事重的王爷,但也是个顾家的男人,只要王爷想通了,他那么喜欢女儿,肯定会主动过来见她们娘俩的。 一日就这么过去了,傍晚宋嘉宁哄了女儿睡觉,她回到上房,摸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想了会儿王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晚宋嘉宁睡得不是很安稳,她梦见王爷孤零零地站在草原上,她想过去找他,可草原开始转动起来,任凭她如何奔跑,都靠近不了,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王爷……」 宋嘉宁喃喃地唤着,忽的惊醒,房中一片昏暗,天未大亮,但院子里已经有丫鬟们轻声走动了。宋嘉宁出了一身汗,继续躺了会儿,等身子舒服点了,唤丫鬟们进来服侍。双儿、六儿伺候她洗漱,九儿铺床叠被,仔细翻看一番被褥,九儿压抑着兴奋,回头提醒主子:「王妃,您月事迟了五日了。」 八月王妃初一来的月事,今日已经是九月初六。 换个时候,宋嘉宁肯定会往怀孕上想,但她从围场回来后,这半年的月事都不太规律,最长的一次竟然迟了十日,害她几次空欢喜,如今王爷心情不好,宋嘉宁更不敢冒然去请郎中,反正她不会累到,真怀孕了,不用请太医,再过一阵子也能确定了。 与月事迟到相比,宋嘉宁更挂念前院的丈夫,昨晚的梦,不太吉利。 洗漱更衣,宋嘉宁刚收拾好,乳母将昭昭送了过来。用过早饭,宋嘉宁心不在焉地哄女儿,视线总忍不住往窗外飘,飘着飘着,忽见一个小太监形色匆匆地跑了过来。宋嘉宁脸色大变,先一步穿鞋下地。 「王妃,王爷病了,您快过去瞧瞧吧!」小太监喘着气道。 宋嘉宁有些心慌,王爷每日都会晨练,身体好的不得了,每年最多生两次小病,咳嗽几声也就好了,这回竟然将身边伺候的太监吓成了这样……宋嘉宁一刻都不想耽搁,回头哄女儿:「娘去看看父王,昭昭听话,在这儿等娘好不好?」 昭昭也想父王,哼唧着要跟娘亲一起去。 宋嘉宁第一次对女儿沉了脸:「听话。」 昭昭眨眨眼睛,有点怕这样的娘亲,乳母及时在旁边帮忙哄。宋嘉宁见女儿还算乖,立即带着双儿去了前院。快步跨进书房里面的卧室,就见福公公弯着腰守在床边,王府的乔郎中坐在椅子上正在为王爷号脉,而她的王爷,虚弱地闭着眼睛,脸庞红得不太正常。 「王爷这是思虑过重,秋寒浸体,其实早有症状,只是王爷一直隐瞒,才显得来势汹汹。」松开王爷手腕,乔郎中起身,恭敬地朝王妃解释道,「王妃无需着急,老夫这就开药方,王爷饭后服用,最迟两日便可康复。」 宋嘉宁松了口气,见床上男人悠悠地睁开了眼。宋嘉宁连忙走过去,坐到床边,紧紧地握住他手,想要埋怨他不爱惜身体,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记起他心里的苦,宋嘉宁就说不出口了,只心疼地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才六个字,说到一半,轻柔的声音就掺杂了哭腔,杏眼里也浮上了盈盈的水色。 赵恒看着她含泪的眼睛,神智渐渐清醒,记起来了,他有个爱哭的小王妃。 「无妨。」赵恒拍拍她手,尝试着要坐起来。 「王爷别动。」宋嘉宁体谅他,他一个人在前院闷了半个多月,她都忍着没来烦他,但现在王爷将自己折腾病了,宋嘉宁就不想再由着他,立即按住男人肩膀,泪眼模糊地嘱咐道:「王爷病了,您好好躺着休息,病好了再起来。」 赵恒确实浑身无力,再看她眼泪随时可能会掉下来的样子,便笑了下,不动了。 宋嘉宁让福公公先准备早膳,屋里没有外人了,宋嘉宁才伏到男人肩膀,将泪水抹到他衣上,依赖靠着他宽阔的胸膛道:「王爷,我知道你难受,你不想跟我说,我不烦你,可你都憋出病了,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你欲如何?」赵恒失笑地问。兄长发狂是因为憋着怨恨,他有恨,对陷害兄长之人的恨,但那恨还不足以压垮他,突然病倒,大概是前几日在浴桶里想心事,不知不觉泡了太久,加上最近一直没睡好,赶上了。 听出他话中的笑意,宋嘉宁错愕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王爷嘴角的浅笑,赵恒也看到了她杏眼中滚落的泪,乌黑水润的眸子,心里装着事的时候没怎么想,现在她来了,担忧心疼地望着他,赵恒突然想的厉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拉到床上,再紧紧地搂到怀里,埋进她浓密清凉的发中,深深呼吸。 第44章 感受着他霸道的动作与无声的亲近,宋嘉宁不安的心忽地就安定了下来,什么都没说,就静静地抱着他。 「王爷,王妃,早饭备好了。」一片静谧,外间传来了福公公的请示。 宋嘉宁睁开眼睛,赵恒并未松手。 宋嘉宁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起来吧,我喂王爷喝点粥,一会儿再喝药。」 赵恒嗯了声,慢慢松开她。 宋嘉宁坐了起来,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眼中恢复了精神,宋嘉宁越发镇定了,理理衣裳,叫福公公进来。王爷病了,饮食宜清淡,福公公端来一碗菜粥,里面放了御寒的姜。宋嘉宁不怎么爱吃姜,也不是特别抵触,但不知为什么,闻着那股随着热气散发的姜味儿,宋嘉宁总忍不住想吐。 赵恒靠坐着,很快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儿,小脸越来越白,眉头也深深蹙了起来。 「怎么了?」赵恒按住她手,正色问。 宋嘉宁刚要敷衍过去,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怕冲撞王爷,宋嘉宁顾不得解释,即放下粥碗便捂着嘴朝外跑去。赵恒最虚弱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她温柔关心的目光与话语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治得他从里到外都舒坦,故宋嘉宁一跑,赵恒紧跟着跳下床,只穿中衣去追她。 宋嘉宁没吐,捂着胸口站在书房外间,小手捂着衣襟,努力平复身体不适。 赵恒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却立即吩咐福公公去叫乔郎中过来。 宋嘉宁毕竟怀过一次孩子了,早上又得了九儿的提醒,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没敢说出来,怕自己猜错了。夫妻俩重新回到内室,宋嘉宁劝赵恒躺回去,赵恒却坚持扶着她而坐,劝来劝去,乔郎中来了,为宋嘉宁号脉。 宋嘉宁紧张地盯着乔郎中。 乔郎中微微歪着脑袋,过了片刻,他松开手,看王妃一眼,然后领着双儿走到一旁,低声询问了几句,确定王妃月事迟了,乔郎中才折回来,笑着对两位主子道:「王爷,依老夫看,王妃的脉象颇似喜脉,但或许是时日太短,需再等几日才能确定。」 宋嘉宁杏眼明亮,乔郎中医术高超,既然敢说她颇似喜脉,那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她惊喜地看向身边的王爷。 赵恒也喜,惊却更多,因为他这半个多月都在记挂被贬出京城的兄长,完全没有想过他的王妃会在此时诊出喜脉。赵恒侧身,看到她喜盈盈的杏眼,看见她恢复红润的脸,那么美,那么朝气蓬勃,为再次怀了他的骨肉而欢喜。 那温暖的喜意,春风般吹散了盘旋他心头多日的阴霾。 「赏,一人二两银!」握住她手,赵恒扬声道,俊美的脸庞再无一丝郁气。 福公公激动地都要哭了,出去传令之前,感激地看了眼王妃。 幸好有王妃,王爷才真正地活了。 赵恒的秋寒是小病, 夜里发了汗, 第二日又恢复了康健, 清晨一醒, 先去后院看宋嘉宁娘俩。宋嘉宁可能有了身孕, 昭昭还小,怕过了病气, 所以赵恒昨晚继续宿在了前院。 他起得太早,宋嘉宁还没醒,赵恒在床边坐了会儿。光线昏暗,帐中的女子睡颜娴静, 微胖的脸颊,如画的眉眼, 嘴唇微微嘟着, 透着一丝稚气,明明已经当了母亲,却还像大婚前的小姑娘,让人想一直护着她, 不叫她为大事费心。 赵恒俯身, 轻轻亲了亲她额头。 宋嘉宁呼吸清浅, 毫无知觉。 赵恒再去看女儿。两三岁的孩子, 天天都在长,赵恒只是在前院闷了半个来月,再次见到女儿,就明显感觉女儿又长大了一点, 面朝外侧躺在大红色的锦被中,小嘴儿张开了,半边脸被枕头挤得变了样。 赵恒喜欢女儿的胖脸蛋,长大了肯定跟王妃一样漂亮。 搬把椅子,赵恒就坐在床边,一边端详阔别半月的小丫头,一边耐心地等女儿醒来。昭昭每天入睡、起床的时间都很规律,外面刚刚亮,被窝里的小郡主就有了动静,慢慢地变成平躺,张大嘴打个哈欠,然后,睁开了眼睛。 赵恒笑着看女儿。 昭昭迷迷糊糊的,困倦地眨眨眼睛,然后朝父王伸手要抱。 赵恒便连女儿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看着女儿小兔子似的靠到他怀里,还在张哈欠,张完杏眼水润润地望着他,赵恒目光越发温柔,帮女儿抹了眼角的小块儿眵目糊,赵恒轻声问道:「想不想爹爹?」 「想。」昭昭终于真正地醒了,一把扑上来,小胳膊环住父王的脖子,目不转睛地看,都好久没被父王抱了。 赵恒蹭蹭女儿脑顶,感受着女儿对他的想念与依赖,赵恒心中只有愧疚,再怎么记挂兄长,他都不该冷落她们娘俩。兄长病重时,嫂子侄子们无依无靠,他不要他的王妃像嫂子那样劳神憔悴,不要他的女儿,没有父王疼。 「走,爹爹抱昭昭,去找娘亲。」摸摸女儿柔软凌乱的头发,赵恒突然很想看她帮女儿梳冲天揪的样子。 上房,宋嘉宁睡得好好的,脸上突然落下一片湿濡,像有只小狗崽儿在舔她似的。宋嘉宁未醒先笑,伸手将女儿的小身子抱到怀里。昭昭开心地瞅着美娘,宋嘉宁睁开眼睛,却见王爷竟然坐在床边,面如冠玉,眉眼平和清隽,是她熟悉的神仙样。 宋嘉宁贪婪地看着他,直到赵恒将调皮要爬到娘亲身上的昭昭重新抱到腿上,宋嘉宁才回了神,关切地问:「王爷可好了?您别逞强……」 第45章 「一切如常,不必担忧。」赵恒看着她道,目光平静。 均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赵恒不想兄长离京,一旦出事他无法照应,所以他再三上书请求父皇收回成命,但昨晚赵恒终于想通了。当年皇叔离京,心中郁愤,故而久郁成疾,可兄长不一样,兄长厌烦了皇宫里的无情,兄长向往寻常普通的百姓安乐,与其让兄长留在京城随时可能被人打扰利用,或许暂且远离京城,对兄长更好。 宋嘉宁问的是他的身体,但与王爷对视片刻,宋嘉宁却觉得王爷话里好像还含了另一层意思,正要探究,赵恒忽然想起什么般,问她:「石榴可熟了?」 宋嘉宁下意识点头,昭昭听父王提到石榴,脑袋立即转向门口,抬起小胖手往外面指,要父王抱她去摘石榴。女儿长得像她,贪嘴的性子也随了她,赵恒失笑,低头哄女儿:「吃完饭再去,父王给昭昭,摘最大的。」 昭昭高兴地望着父王,赵恒抱着女儿,回头,揶揄地问她:「王妃要不要?」 宋嘉宁算是看出来了,王爷是真的从楚王离京的阴霾中走出来了。虽然她也同情楚王,她也心疼冯筝娘仨,但王爷已经难过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王爷又肯笑了,宋嘉宁便决定只要王爷不提,她就绝不再事后安慰什么,免得勾起王爷的伤怀。 他有心情调侃,宋嘉宁瞅瞅女儿,靠着床头轻声配合道:「我也想要最大的。」看他怎么办。 赵恒意外地挑挑眉,但没有马上做出选择,只是笑了下。 饭后赵恒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她手,闲庭散步般朝后院的百果园走去。秋高气爽,天空碧蓝如洗,放眼望过去,心境也随之宽广起来。这还只是王府高墙中闭塞的一方秋景,外面能看到的天地,肯定更广阔。 「解禁后,去安国寺?」临时起兴,赵恒低声与她商量,「马车慢行,应该无碍。」 「王爷要去进香?」宋嘉宁惊讶地问,除了上次春猎,这还是王爷第一次要带她出门呢。 赵恒点点头,没告诉她,他只是想随便逛逛,四处走走。 「好啊,带昭昭一块儿去。」宋嘉宁略加思索就答应了。这半年楚王先是癫狂再是康复,紧跟着又放火触怒皇上,可谓是一波三折,如今尘埃落定,宋嘉宁也想去上柱香,一替楚王一家祈求平安如意,二替王爷求个顺遂,然后…… 看眼肚子,宋嘉宁掩藏了自己的小心思。自己生的,儿子女儿她都喜欢,可王爷的爵位或将来的……需要有个男娃继承,她早点生个儿子,后面几个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紧张了。 「石榴!」昭昭没听父王娘亲在说什么,伸着脖子往前望呢,远远看到百果林的那片红石榴,昭昭兴奋地叫道。 赵恒、宋嘉宁便都收了心,一心陪女儿挑最大的石榴。林中树杈多,赵恒改成双手抱女儿,有父王小心保护,昭昭认真地找石榴,小郡主指哪个,无论矮处的还是枝头的,福公公就负责摘,又是爬树又是上梯子的,忙得满头大汗,一圈逛下来,竟摘了满满三篮石榴。 一家三口移步到了得趣亭,昭昭一个篮子一个篮子重新挑,最后捧着一个她眼中最大的石榴递给父王,连续不停地催着「吃」。 盘子勺子都准备好了,赵恒将石榴递给福公公,福公公弯腰站在石桌对面,撸撸袖子,熟练地向主子们露了一手切石榴的绝活,先切掉两头,再从中间划开一圈,掰开石榴,用手拍拍石榴皮,很快就将一颗颗饱满红亮的石榴倒进了碟子中。 昭昭坐在父王腿上,馋得想要先抓一个。 赵恒担心女儿一次抓太多,就在女儿面前摆个小碟子,他从大碟子里捏一颗过来,昭昭吃完了,他再捏另一个。昭昭吃得慢,赵恒给女儿捏了几颗,忽然抓了一把放到王妃的碟子中,提醒她道:「最大的。」 一个大石榴,她们娘俩分,谁也不偏心。 宋嘉宁笑。 「王爷,这些……」福公公指着亭子里的三篮石榴问。 赵恒淡淡道:「循例。」 福公公懂了,命人抬走石榴,然后分成四份,一份送进宫,两份分别送给太夫人与茂哥儿,另一份,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早已离京的前楚王那儿,这便是往年寿王府第一批果子的去向。寿王虽然被禁足,但果子这等东西还是能送出去的。 崇政殿,宣德帝看着王恩端上来的这碟子石榴,半晌没动。 王恩低着脑袋候在一旁,默不出声。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御桌对面传来了轻微的咀嚼声,王恩悄悄扫过去,眼帘垂得太低,只看到一只手。皇上年事渐高,手再不复年轻时候的白皙有力,就连捏石榴的速度都好像变得更加缓慢,一颗一颗的,吃一会儿停一会儿。 宣德帝在回味石榴的味道。自打老三开府,年年都会送当季的果子孝敬他,樱桃杏儿李子石榴,色香味样样都比不上各地的贡品,但大概是自家的东西总比旁人家的香,宣德帝总觉得,老三孝敬他的果子,最好吃。 老三为兄长求情,没错,他只是不想再听到老大的名字,不想再心烦,才一气之下禁了老三的足。宣德帝以为老三会怪他,没想到,那孩子都被禁足了,也没忘了送石榴过来。转着刚捏起来的红石榴,宣德帝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老三这碟石榴只是石榴,并不包含任何算计,他的老三也是性情中人,真恨他这个父皇,就会恨到底,绝不屑用碟石榴换取他的宽恕。身为一个父亲,刚被一个儿子彻底地怨恨过,宣德帝真的再也承受不起另一个儿子的恨,而老三这份朴实的孝顺,便如和熹的春风,温暖了宣德帝苍老的心。 第46章 吃了一碟石榴,宣德帝心情转好,想了想,吩咐王恩道:「昨日进贡的苏绣,送十匹去寿王府,留着给郡主做衣裳。」 王恩笑着领命。 没过多久,赏赐就送到了寿王府,一匹匹精致的苏绣摆在榻上,昭昭好奇地爬来爬去,到底年纪太小,虽然知道美了,却还无法品鉴这些好料子,新鲜一会儿就又要父王抱她去花园玩。赵恒也不在意那些赏赐,继续补偿他的大小仙女。 而宣德帝赏赐寿王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有心人耳中。 睿王不甚在意,楚王彻底失势,老三天生口疾,父皇给再多赏赐,也无关大局。 又过了七八日,随着寿王的解禁,寿王府又传出了一个消息,寿王妃再度有孕。 这回睿王终于笑不出来了,酸的!楚王走了,他成了皇子中的第一人,可是,他还没有儿子! 赵恒十八这日解的禁, 先进宫向宣德帝请罪。 宣德帝本就没怪儿子, 见老三好像瘦了, 回想这半年老大出事后, 老三跟着忙前忙后处处操心, 受的煎熬比他更多,宣德帝便有些心疼。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都先出去, 宣德帝叹息道:「不是朕要赶他走,是他,不想再看见朕了。」 老三求了那么久,他还是给个交代吧。 这点赵恒已经想通了, 撩起衣摆跪下,低头道:「累父皇伤神, 儿臣们有罪。」 去年他便可一口气说五个字了, 起初语速很慢,这一年各种哄女儿逗女儿,赵恒说长句还会明显的结巴,可五字以内的, 语速几乎与常人无异, 只是平时进宫上朝, 赵恒一来习惯寡言少语, 二来也是刻意隐瞒,因此宣德帝等人还都不知道他的变化。 四个字听多了,忽然听老三说了这么流利的一句,宣德帝一下子就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盯着儿子:「你,你再说一遍?」 赵恒抬头,直视对面的帝王,又重复了一遍。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宣德帝激动地离座,绕过来亲手扶起儿子,握着儿子肩膀问:「元休口疾好了?」老三的口疾,一直都是他一块儿心病,只不过一直看不到希望,才不得不接受,若能治好,以老三的才干,定能为他分更多的忧。 宣德帝期待地看着儿子。 赵恒苦笑,解释道:「不曾,那日王妃,诊出喜脉,儿臣一时……高兴,多说了一字。」 罕见地在宣德帝面前结巴了下。 尽管如此,宣德帝依然高兴,至少老三口疾有了治愈的希望,而且还是因为另一桩喜事。老三媳妇有喜了……宣德帝忽然皱了下眉,他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两个孙子,还都被他亲口贬到均州去了,远隔千里,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宣德帝气长子,但他真心喜欢两个虎头虎脑的孙子啊,那可是他目前仅有的两个孙子。第一次,宣德帝自己后悔了,后悔将长子一家发配太远,路途辛苦,长子夫妻不怕,孙子们……均州又是个穷地方。 「后日旬假,带昭昭跟你媳妇来宫里坐坐。」收敛情绪,宣德帝笑着道。 「谢父皇。」赵恒恭敬道,心里却想,这次旬假进宫,那只能月底再带她们娘俩去安国寺了。 过了两日,夫妻俩如约带着昭昭进了宫。 宣德帝人在淑妃的长春宫,与淑妃、端慧公主一块儿赏菊呢,淑妃爱菊,暖阁里摆着的全是名品。昭昭跟着父王娘亲进来,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一盘盘菊花,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过了会儿才想起娘亲教的规矩,扭头找宣德帝。 「祖父!」穿了一件杏黄色夹袄的小丫头,甜甜地朝宣德帝喊道。 宣德帝喜欢孙子,但对这个漂亮的孙女,宣德帝又是另一种疼爱,笑着朝孙女招手。昭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被宣德帝提到腿上抱着,宣德帝问她有没有想他,小丫头用力地点头,还抬手拍了拍胸口,意思是心里在想祖父,都是平时被大人们逗出来的套路。 孙女机灵可爱,宣德帝笑不拢嘴。 端慧公主在一旁瞧着,见父皇终于又雨过天晴了,她悄悄地朝母亲淑妃努了努嘴。四月里皇叔病逝,她与郭骁的婚事耽误了,可半年过去了,新的婚期迟迟都没定下来,端慧公主忍不住着急,好歹给她个准日子啊。 淑妃知道女儿的意思,其实她也有点急,先是皇叔后是楚王,女儿的婚事有点太好事多磨了,今晚皇上多半是要在她这边歇下的,夜里同床共枕了,她再打听打听吧,现在皇上忙着稀罕昭昭,哪有闲心理她。 宣德帝单独抱着昭昭去看菊花了,赵恒不远不近地跟着。 淑妃瞅瞅宋嘉宁的肚子,轻声笑道:「嘉宁又怀了?」 宋嘉宁羞涩地嗯了声。 淑妃点点头,拉起便宜侄女的小胖手,悠悠地感慨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安心养胎,给王爷生个胖儿子,其他的不用担心。」寿王有口疾,虽然与皇位无缘,但口疾也是寿王的护身符,不管哪个王爷登基,都不会特意去挤兑打压一个对帝位并没有威胁的兄弟。 宋嘉宁继续嗯,察觉端慧公主看了她几眼,宋嘉宁出于礼节,好奇地问道:「公主与大哥的婚期,可定了?」 淑妃朝宣德帝扬扬下巴。 宋嘉宁懂了,顺势看向女儿。 昭昭看上了一株黄石公,盘子大的鹅黄花朵,是小丫头最喜欢的颜色,拱着小身子要去地上看。宣德帝笑着蹲了下去,再放下孙女,昭昭张着小嘴儿要摸花,宋嘉宁见了,知道王爷不好开口,她柔声提醒道:「昭昭看花可以,别弄坏了娘娘的花。」 第47章 女儿太调皮了,王府的花不怕女儿糟蹋,这些可都是淑妃的心头宝。 昭昭仰头望娘亲。 淑妃大方表示道:「没事,昭昭喜欢就多摘几朵。」 昭昭听娘亲的话,乖乖缩回自己的小坏手,只看不摸。宋嘉宁欣慰地笑,赵恒也很满意女儿的懂事,宣德帝揶揄地扫了眼淑妃,记起曾经有次他无意踢翻了淑妃一盆菊花,淑妃心疼坏了,嗔了他好几日。 「皇祖父那儿也有,一会儿赏几盆给昭昭。」淑妃的花碰不得,宣德帝抱着孙女赏道。 昭昭开心了,噘嘴亲了皇祖父一口。 宣德帝心都化了,但也没忘了在孙女耳边轻声念出升哥儿的名字。昭昭哪能料到皇祖父老狐狸的心思呢,一听哥哥的名字,立即往门口望,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小丫头眨眨眼睛,茫然地问皇祖父:「哥哥?」 赵恒心一紧,立即看向父皇。 宣德帝沉了脸,昭昭也会看长辈脸色了,害怕地朝父王看去。 就在赵恒准备替女儿说话时,宣德帝突然摸摸孙女脑袋,意味不明地问道:「昭昭想哥哥了?」 昭昭点头,真想哥哥们。 宣德帝没再说话,翌日早朝,却拿出几份堆积的请求他召回长子的奏折,然后对文武百官学了他昨日与孙女的一番谈话,悲哀地道:「元崇屡次违背朕命,一错再错,发配再远都是他咎由自取,朕绝无不舍,但升哥儿、成哥儿乃朕亲孙,昭华郡主年仅三岁尚且想念,朕非草木,岂会不念?」 此言一出,赵恒最先领悟了父皇的意思,当即跪下,再度请求父皇召回兄长一家。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兄长能回来,均州京城,都是被幽禁,自然京城起居饮食条件更好,若是侄子们有个头疼脑热,京城的郎中医术也胜过地方。 接替赵溥为相的新任宰相宋琦也率领臣子们跪下请求,睿王心里虽不愿意,但也与恭王一块儿跪了下去,以示兄友弟恭。 既然大臣们都表态了,宣德帝便改了旨意,召回楚王一家,以平民身份幽禁于南宫,然后点了两位先生给皇长孙、皇次孙,毕竟是因为孙子们才改的主意。 赵恒松了口气。 睿王的心却沉了一截,父皇对大哥的宠爱有目共睹,今日可以为了两个孙子召回大哥,哪天会不会记起大哥的好,又恢复大哥的爵位,然后……余光扫眼据说能说五个字了的老三,睿王心烦意乱,他才离储君之位近了点,还没坐上,那位子好像又被父皇拉了回去。 帝王一句话,却在臣子们之间激了一波一波的涟漪,有那因为楚王失势而准备投向睿王的,现在也不急着站队了,决定再观望观望。 朝局瞬息万变,赵恒神清气爽地带着家中两个仙女出发秋游去了。王妃怀了身孕,赵恒上车前吩咐车夫慢走,跟车的福公公更是亲自盯着,一边时刻提醒车夫别超速,一边鹰隼似的留意路面,只要有拇指以上大小的石籽儿,他都会先给踢到一旁。 如此一来,宋嘉宁想颠簸颠簸都没机会,路过的百姓们都纳闷寿王府的马车怎么走得这么慢吞吞。 昭昭顽皮,让父王挑起一边的窗帘,她趴在那儿往外看。女儿第一次出城,赵恒宠着女儿,马车经过一辆更慢的牛车,赵恒指着大黄牛教女儿认牛。昭昭看什么都新鲜,一眨不眨地盯着黄牛脑袋,牛车上的布衣老农认出马车是寿王府的,马上就猜到了车中俊美男人与漂亮小丫头的身份,激动地跳下车,跪地磕头,看到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昭昭疑惑地盯着老农。 赵恒亲亲女儿脑顶,低声道:「昭昭是郡主。」天生的尊贵。 昭昭不懂,眨眨眼睛,继续看黄牛。 赵恒双手扶着女儿,过了会儿回头看王妃,宋嘉宁贪睡,闭着眼睛打盹儿呢,无需人陪,赵恒失笑,但还是陪阵女儿,就看她一眼,免得无意中冷落了她。早上出发,慢悠悠走了一路,快到晌午寿王府的马车才抵达安国寺。 寿王携王妃、郡主来进香,安国寺早已封寺,全寺院的和尚今日都只招待寿王府的贵人,偌大的寺院顿时更显得清幽了,诵经声隐隐约约在半空回荡,勾起香客的虔诚之心。宋嘉宁是重生之人,得了老天爷的眷顾,自然更信神佛,跪在蒲团上上香的时候可虔诚了。 昭昭就只管玩了,学娘亲那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就扭头看娘亲,笨笨的,像只调皮的漂亮小猴。赵恒负手站在一侧,他是不信这些的,只淡淡笑着,看他单纯娇媚的王妃,看他活泼可爱的小郡主。 「王爷,您也上柱香?」宋嘉宁拜过了,起身,轻声道。 赵恒颔首。 走到蒲团前,赵恒抬头。金身铸造的佛祖法相庄严,一双眼睛似乎能看尽人间疾苦,赵恒坦然与佛祖对视,良久才跪到蒲团上,神色平静而淡漠,叩首上香,却没有许下任何愿。他想要的,他会自己得到,无需神佛相助。 安国寺的景色雅致,用过斋饭,赵恒抱着女儿,陪宋嘉宁在寺里逛了两刻钟,走走停停的,然后一家三口打道回府。来时宋嘉宁犯困,归时她不困了,昭昭却睡着了,靠在父王宽阔的怀里,脸庞粉嘟嘟的。 「别弄脏了王爷的衣裳。」宋嘉宁叠起帕子,再垫在女儿嘴角与王爷胸前,小丫头睡觉喜欢流口水呢。 第48章 她近在眼前,神色温柔,赵恒低头,吻在了她唇角。宋嘉宁笑,偏头看他,杏眼水润。赵恒单手抱住她,蹭着她脑顶道:「以后有空,多出来走走。」他看得出来,她喜欢出游。 「这两年怕是没机会了。」宋嘉宁摸摸尚未鼓起来的肚子,笑着道。生孩子要一年,孩子周岁前她舍不得离开,可不就是两年? 「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她满心都是孩子们,赵恒却不想她太辛苦,以后他们的孩子会越来越多,生一个就耽误她两年,那怎么行。 他对她好,宋嘉宁很开心,夫妻俩正低声温存,前面突然传来一道女人凄厉的哭求:「官人老爷,求您开开恩,救救我女儿吧,再不吃饭,她要饿死了……」话未说完,又传来侍卫赶人的声音,宋嘉宁震惊地坐正,听哭声是在她这侧,她挑开窗帘一角,望了出去。 路旁有对儿母女,母亲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脏污,如乞丐一样。女儿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瘦的吓人,更显得那双眼睛又圆又大,可怜巴巴地靠着母亲,眼睛乞求地望着马车。 这样可怜的人,身为母亲,宋嘉宁无法不动容,不自觉地攥了攥帕子。 赵恒见到她的小动作,命车夫停车,回想那妇人的口音,又让福公公将人带到近前。 车帘始终垂着,赵恒握住王妃的手,吩咐福公公:「问她何处来。」 福公公领命去打听。 妇人抱着女儿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地哭述:「民妇蜀地江原人,与丈夫种茶为生,今年开春蜀地大旱,茶田无收,民妇一家交不起租税,实在过不下去了,不得不背井离乡来京城讨生活。民妇丈夫进京前病死了,民妇仅剩的钱财被流民抢走,求官人赏些铜钱吧,求官人了……」 她呜呜地哭,女儿也跟着哭,要饭吃。 宋嘉宁也哭了,上辈子她与母亲也是孤儿寡母,只不过比外面的娘俩命好点,现在她是王妃,可宋嘉宁始终记得前世的凄凉,遇到这样的事,能不触景生情吗?侧转过去,偷偷地用帕子擦泪。 赵恒看见了,捏捏她手,心里想的却是那妇人所说。蜀地富庶,每年地方官员上交的税收占全大周的三成,他一直以为那里百姓生活富足,怎么会穷困到连一次旱灾都熬不过去,被逼得远走他乡? 「带她们回府。」赵恒冷声道。 福公公暗暗吃惊,灾民乞讨,王爷心善赏几两银子就是,为何…… 但福公公没问,只命那娘俩去车后跟着。 「王爷,先给她们点吃的吧?」宋嘉宁取出矮柜里备着的糕点食盒,怜惜地道。 赵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神色偏冷,宋嘉宁却觉得,自家王爷是个大善人,对百姓真是太好了。 宋嘉宁、赵恒回到王府时, 红日已经偏西。 昭昭饱饱地睡了一路, 洗完脸白白净净的, 更精神了, 不高兴在榻上待着, 非要去院子里玩。赵恒难得有一整天的时间陪女儿,亲自牵着女儿陪走陪看花, 身高体健的大男人,一圈玩下来,居然也觉得有点累。 直到此时,赵恒才切身感受到, 照顾孩子并不轻松,他的王妃其实很辛苦。 女儿交给乳母, 赵恒走到树荫下, 坐在了宋嘉宁身旁。 宋嘉宁坐了一天的马车,有点乏,这会儿舒舒服服地靠着藤椅,双儿弯腰站在身旁, 一颗一颗地喂王妃吃石榴, 毕竟石榴摆在盘子里, 王妃伸手抓也费劲儿不是。当然这是宋嘉宁私底下的享受, 见王爷来了,宋嘉宁笑着要坐正。 赵恒将她扶了回去,亲手喂她。 双儿识趣地退到远处,宋嘉宁红着脸张嘴接石榴, 吃完一颗,杏眼水汪汪地看着他:「王爷今天心情很好啊。」又是陪女儿玩又是喂她东西吃。 她也刚洗的脸,白嫩嫩仿佛一掐就出水,嘴儿红红,比石榴还诱人,赵恒忽然想吃一口,但周围都是伺候的,赵恒忍住了,只是喂她第二颗石榴时,食指压住她饱满的唇,没有立即收回,而是轻轻地摩挲。 分明是挑逗。 宋嘉宁脸更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身子里四处攒动久违的痒。自打楚王出事,夫妻俩已经一个来月没有什么亲密举动了,夜深人静的拥抱或亲吻更像是王爷对她的安抚,宋嘉宁也知道他心事重重,但现在,王爷真的在调戏她呢。 他一直不走,宋嘉宁瞄他一眼,对上他暗藏欲火的眼,既然他兴起,宋嘉宁就大胆地,飞快地舔了下他指腹,始终垂着眼帘,俏脸却艳若牡丹。赵恒呼吸一下子就重了,有那么一瞬,真想直接扑过去,就在这里好好疼她。 「石榴!」 远处小郡主玩够了,颠颠地跑过来,要吃东西。 赵恒迅速收回手,宋嘉宁也胡乱地捏起一颗石榴塞嘴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昭昭瞅瞅父王娘亲,满足地开始吃石榴。 「王爷,那母女拾掇好了。」福公公弯着腰道。 赵恒颔首。 福公公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自去领人了。 赵恒低头喂女儿吃石榴,宋嘉宁好奇地转向走廊,等了会儿,就见小太监领着那对儿母女过来了。娘俩都换了一身青色的细布衣裳,年轻妇人中等姿色,面容白皙却憔悴,瘦的快成皮包骨头了,就算在以瘦为美的大周,瘦成这样都不能被称为美。妇人牵着的小丫头梳了双丫髻,脸蛋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虽然也瘦的可怜,却是个秀气的女娃娃。 第49章 「民妇吴三娘拜见王爷,王爷救命之恩,民妇愿做牛做马报答。」 低着头走到贵人们面前,吴三娘领着女儿恭敬地跪了下去,如何行礼,已经有人教了娘俩规矩。吴三娘二十三岁,婚前婚后都吃过太多的苦,越苦越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管事叫她低头,她便不敢擅自抬头打量王爷,额头触地,虔诚极了。 五岁的阿茶年纪太小,不太懂王爷与村里地主老爷的区别,因此刚刚就是抬着脑袋过来的,最先看见的不是王爷王妃,而是茶几上摆着的一盘红红的果子。阿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肯定很好吃,人跪下了,脑袋还仰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红果子,不停地咽口水。她吃了好多东西了,可她还是饿。 女娃渴望的眼神令人心酸,不过王爷还没开口,宋嘉宁就安静地坐着,没急着说什么。 「起。」赵恒淡然道。 吴三娘太紧张,没听清,还是福公公提醒,才慌慌张张站起来,继续低着头。 赵恒正要问话,腿上的女儿突然动了动,不由看向女儿。 昭昭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那里的小姑娘,除了二伯父睿王家里的康姐儿,昭昭还没见到过这么大的小姑娘呢。见阿茶一直看她的石榴,已经吃了好多石榴的昭昭特别大方,指着石榴朝阿茶啊了声,意思是你也吃。 赵恒、宋嘉宁都懂女儿,赵恒微微抿了下唇,宋嘉宁很是欣慰,女儿居然这么懂事。 阿茶也懂小郡主的意思,狠狠吞咽了一口,就要上前,被吴三娘及时拦住了。阿茶不敢再过去,昭昭眨眨眼睛,又喊了一声,扭动着想站到地上,去拉小姐姐过来。 赵恒还有正事要问,既然女儿喜欢那丫头,赵恒便起身,准备带吴三娘去堂屋问话,走了两步,赵恒忽的顿足,回头,见王妃果然满头雾水地望着他,赵恒就朝她招招手。宋嘉宁猜不透自家王爷到底要做什么,茫然地跟了过去。 昭昭有了新伙伴,没理会父王娘亲去了哪儿,阿茶有了红果子吃,也没有关心母亲做了什么。 堂屋,赵恒落座,看眼吴三娘,他沉声问:「蜀地富庶,为何离开?」 吴三娘本来挺紧张的,听到这话,嘴角立即就浮起嘲讽的笑,嘲讽又悲哀。 赵恒皱眉,福公公见了,轻声斥责吴三娘:「大胆。」 吴三娘打个激灵,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扑通先跪下,磕头求饶。赵恒眉头皱的更深,福公公赶紧喝止道:「行了,如实回答王爷的问题,胆敢有半分隐瞒……」 「民妇不敢,民妇不敢!」吴三娘白着脸保证道,眼泪都吓出来了。 「快说。」福公公催道。 吴三娘擦擦眼泪,平静下来了,却又怔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寿王爷的衣摆与黑靴,居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宋嘉宁看在眼中,猜到吴三娘过得苦,扫眼神色威严的王爷,宋嘉宁轻声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吴三娘抬头,对上美得跟仙女似的王妃,还那么温柔和善,吴三娘眼睛一酸,泪又下来了,低下脑袋,哽咽地道:「王爷说蜀地富庶,那,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宋嘉宁认真地听,没多想,赵恒却立即反应过来,三十多年前,高祖皇帝刚刚称帝。大周初建,第一件大事便是统一中原,东南的吴越、西南的蜀国,全是那时收复的,而这民妇的意思是,蜀地在蜀国国君的治理下百姓富足,换成他们赵家子弟坐江山,蜀地就穷了? 身为一个大周王爷,赵恒再有胸襟,也不爱听这话。 王爷无声动怒,福公公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幸好吴三娘低着脑袋,没瞧见,继续道:「人人都知蜀地富庶,高祖皇帝得了蜀国,派人将蜀国宝物尽皆送往京城,据说马车连续拉了十年才拉完……当地官兵也贪蜀人的钱,当时就四处抢掠……蜀人家底没了,只能种地种茶养蚕,没过多久,茶、丝都禁百姓私卖了,茶叶炒好了,蚕丝理好了,我们只能等官府来收,可官府给的钱越来越少,少到都不够我们种茶养蚕的本钱……百姓越来越穷,穷的没法只能卖地……地都成了官爷、地主的,加在我们身上的税却越来越多,收成不好,我们交的田税不如往年,官府就立新的税……我出嫁那年,家里老子去官府立文书,还要交嫁女税……」 说到这里,吴三娘都快哭抽了:「王爷,我们蜀人都过不下去了,您若不信,您派人去蜀地看看,在这样下去,蜀人早晚要死绝……」 赵恒脸色铁青,若这妇人所说属实,长此以往,蜀人绝不会死,因为狗急了还会跳墙,百姓被官府逼急了,会……反。 「我有事,晚上不必等。」赵恒起身,离开之前,对宋嘉宁道。 吴三娘的话涉及官府,宋嘉宁知道他又想到百姓民生了,忙点点头。将人送到门口,望着他大步去了前院,秋风吹来,宋嘉宁也出了神。她一直觉得前世的她过得够苦了,父母早亡,她沦落成男人妾室,甚至被无名无分地关在庄子上,但她只是心里苦,衣食无忧,可那些蜀地的人,明明过得安乐,却因为王朝更迭,民不聊生…… 「王妃,求您收留民妇母女吧,民妇什么苦都能吃,不要月钱,只求能吃饱肚子……」 身后传来哭求,宋嘉宁转身,就见吴三娘不知何时爬到了门前,仰着头,泪流满面地求她:「王妃,阿茶才五岁,我不想她再跟着我颠沛流离了,若王妃不便收留民妇,那您收下阿茶吧,跟着我,她迟早会饿死……」 第50章 哭得肝肠寸断的。 宋嘉宁已为人母,又怀着孩子,哪听得了这话,看看院中不知在跟女儿说什么的阿茶,宋嘉宁红着眼圈道:「好,我给你安排一份差事,你先起来……」 她有陪嫁庄子,若王爷不喜她的决定,她就让吴三娘母女去她的庄子做事。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娘俩的主子,就是下辈子,奴婢也忘不了王妃的大恩大德!」生计终于有了着落,吴三娘喜极而泣,砰砰砰地朝王妃磕头。一声一声的,宋嘉宁心跟着颤悠,忙叫双儿扶她起来。 吴三娘女红不错, 宋嘉宁就安排她去了绣房, 每年王府仆人都会发四季八套衣裳, 吴三娘就先帮负责仆人衣裳的绣女们打下手, 月钱能不能涨, 得看她以后的表现了。至于阿茶,因为昭昭喜欢跟阿茶玩, 宋嘉宁便让阿茶白日过来,小孩子陪玩很简单,不用怎么教,等昭昭睡着了, 再抓空教阿茶王府里面的规矩。 大人们吃了苦,会记忆深刻, 孩子却不一样, 阿茶跟着母亲饿了那么久的肚子,风餐露宿的,然而在王府穿了两日好衣裳吃了两日好饭,吴三娘还在绣房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随时可能被赶走时, 阿茶已经能开开心心地笑了, 带着昭昭玩捉迷藏。 宋嘉宁在屋里坐着, 听着院中两个小丫头此起彼伏的笑声, 很满意自己的决定,有了阿茶,女儿更开心了,她也轻松不少, 不然女儿太黏她了,去哪儿都要娘亲也跟着才行。 「爹爹!」 女儿轻轻的童言童语突然变成了兴奋的大叫,宋嘉宁惊讶地抬头,隔着琉璃窗,果然看到了走廊中的高大身影。宋嘉宁意外极了,蜀地百姓疾苦,她还以为王爷要等忙完这事才有闲暇陪她们,这才过去两个晚上啊。 院子里,赵恒抱起跑过来的女儿,昭昭小脸红扑扑的,举起手里的鲜黄树叶给父王看:「拽!」 赵恒不解,乳母笑着解释道:「阿茶教郡主玩的,跟斗草差不多,谁的叶梗先断,就是输了。」 赵恒再看阿茶,果然女娃手里也捏着一片树叶。 昭昭又开始拱了,赵恒放女儿下去,昭昭就走过去抢了阿茶的树叶交给父王,要父王陪她玩。小郡主有要求,寿王爷怎敢不从?坐到美人靠上,一手捏着叶子那头,一手捏着梗尾,昭昭认真地将她的叶子绕过来,然后使劲儿往后拽,乳母蹲在小郡主身后,保证小郡主不会摔倒。 赵恒怕女儿勒到手,没有用力,于是两根叶子梗错开,谁的也没断。 阿茶与昭昭玩的时候也这样,乳母教的,但光是叶子错开,就已经很让昭昭开心了,好像父王输了一样,咯咯地笑。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赵恒也笑了,宠溺地看着女儿道:「父王输了,昭昭赢了。」 昭昭笑够了,继续跟父王比试。 「不是这么玩。」看着王爷输了两次,郡主赢了两次,阿茶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叶子梗告诉王爷道:「梗断了才算输。」乳母不让她用力,所以她总是脱了手,但那并不是输了,是郡主不懂。 五岁的小丫头,还不知道什么叫故意装输。 昭昭瞅瞅她,再瞅瞅她与父王的梗,小嘴儿张开一点,呆呆的,好像不明白为何她的没断。 赵恒淡淡看了阿茶一眼。 乳母识趣地领走了阿茶,王爷与郡主共叙天伦,她不在场也没关系,正好趁此再教教阿茶。 「来。」赵恒抻平叶子梗,继续哄女儿,叶子脱开,昭昭依然笑得开心,赵恒被阿茶引起的那点不快才消失无踪。 宋嘉宁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乳母与阿茶的背影,她没在意,不紧不慢地走到父女俩身旁,见王爷神色轻松,嘴角带笑,宋嘉宁身心放松下来,挨着他坐下,笑盈盈地看父女俩「比试」。 赵恒把自己的叶子让给她。 昭昭走到娘亲面前,跟娘亲比,宋嘉宁当然也输了,昭昭因为使劲儿后退一步撞到双儿怀里,又发出一阵雏莺似的欢快笑声。玩了会儿叶子,红日越来越低,院子里开始转冷,一家三口就回堂屋去了。 饭毕,乳母接走了小郡主,宋嘉宁陪赵恒进了内室。 洗漱过后,赵恒穿着中衣坐在床沿上,宋嘉宁跪坐在身后,轻轻地帮他通发,王爷在中书省当差,每日都忙大事,睡前通通发晚上睡得更香。因为不是什么力气活,赵恒便接受了这份体贴,而且,她动作轻柔,一下一下的,他很舒服。 「阿茶如何?可有不妥?」想到女儿,赵恒随口问道,她心善,收留吴三娘母女,赵恒并不反对,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伺候他的郡主,他必须问清楚。 宋嘉宁笑,握着他乌黑的发,边梳边柔柔地道:「挺懂事的啊,昭昭偏食不爱吃菜,她还会给昭昭讲道理,说菜好吃,吃了能长高。哼,这话我也说过,昭昭不听,阿茶说了她就信了,一碗菜肉粥都吃干净了。」 以前喂女儿吃菜粥,小丫头盯得特别紧,勺子里有一点绿的,她都不要吃,谁哄都不行。 赵恒听了,嗯了声。阿茶才五岁,当时纠正他与女儿的输赢,想来只是孩子气的是非论。 「乡野出身,需仔细调教。」赵恒最后嘱咐道。 宋嘉宁动作顿了下,实在是没料到王爷会说出「乡野出身」这四个字。 第51章 春日冰雪消融,王爷会想到桃花汛,并亲自去巡视黄河,吴三娘母女路上乞食,王爷将人带进王府,还同意他收留母女,在宋嘉宁心里,王爷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爷,乍然听王爷用略带鄙夷的语气评价阿茶,宋嘉宁一时难以反应。 她不梳了,赵恒回头,宋嘉宁连忙笑笑,却迟了一步,赵恒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错愕。 赵恒皱眉:「哪里不懂?」 宋嘉宁知道王爷聪明,她瞒不住的,便谨慎地道:「王爷不满意阿茶吗?那我安排她去庄子。」不想王爷因为她的关系,容忍他看不上的人。 赵恒与她对视片刻,拿走她手中的梳子,他转过来,抱住她道:「我愿百姓,安乐,会尽我所能。但既为奴仆,便该调教好,守主仆本分。」 宋嘉宁明白了,吴三娘母女在王府外面,便是受苦的百姓,王爷爱民,故而出手照拂,但吴三娘母女进了王府,身份就变了,从此王爷只讲尊卑。爱民如子与要求府中下人讲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倒是她,不该一直把吴三娘母女当灾民疼惜照顾。 「我知道了,王爷放心,我会吩咐下去的,若阿茶伺候的有不妥之处,就按规矩办。」宋嘉宁轻声道。 赵恒笑,低头在她耳边道:「孺子可教。」 宋嘉宁唇角上扬,还想问问他蜀地那边怎么处置了,耳垂突然被他含住了。久违的亲昵,瞬间酥了宋嘉宁的半边身子,小手勾住他肩膀,闭着眼睛给他亲,然后也去亲他,呼吸越来越重,谁还有闲心去想身外人? 怀着身孕,有些事情不能做,但两人都不是刚成亲那会儿了,拉起被子,自有别的法子。 当帐中的动静平复下来,宋嘉宁靠在他怀里睡着了,赵恒搂着娇小的王妃,神色餍足,眼中却渐渐恢复了清明。一个灾民的话未必可信,他先派幕僚张嵩、李叙去暗中查问京城附近的蜀地灾民了,中书省那边,他也翻看了一些陈年旧奏,确实发现有蜀地官员上奏过当地民情,请求皇上派官员去治理,父皇当年也很重视此事,挑选了一批官吏,然而…… 帝王心怀天下,却无法分身于天下,或是官员欺上瞒下,或是官员平庸治理不利,蜀地之况还是一年一年地严重起来,百姓难安,再遇上天灾,朝廷再不管,怕是要迟了。 过了三日,张嵩、李叙分别递了一份名单给寿王,上面列了这几日他们查问过的蜀地灾民姓名与原籍,以及灾民诉说的当地疾苦主因,一共二十六户。这还是只是逃到京城附近的,蜀地与京城之间的州县,又有多少从蜀地逃出来的灾民? 当晚赵恒独宿前院,连夜写了一封奏折。 但赵恒没有在早朝上陈述此事,吃了两次当着文武百官顶撞父皇的教训,赵恒也明白了,有些事,他只需要让父皇知道便可,私底下说了,父皇同意,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父皇不同意,父子俩单独分辨,再难看也只是发生在父子之间。 散朝后,赵恒去了崇政殿,路上偶遇礼部、钦天监的两位官员。 宣德帝在与宰相宋琦议事,赵恒贵为王爷,也得在外面等着,不过宰相出来后,宣德帝便先召儿子进去了。 「父皇,六日前,儿臣去进香,归途遇灾民,惊闻蜀地乱,派人查访,确实属实,请父皇审阅。」当着王恩、起居官的面,赵恒断断续续地道,每个短句之间停顿地很明显,但单句话没有任何结巴,虽听着有点怪,却也无伤大雅。 老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宣德帝听着很顺耳,就像刚当上父亲的男人,为儿子的小进步而高兴。 「朕看看。」宣德帝平静地道,自大周建国,蜀地那边的大乱小祸就没断过,因此儿子再来提一次,宣德帝并没有大惊之色。 赵恒递上奏折。 宣德帝低头审视,见儿子居然说蜀地有百姓揭竿造反的隐患,宣德帝终于皱眉,儿子这话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今年蜀地大旱,才致使一些灾民四处流离,别的州县也有过这种事情,但第二年收成一好,百姓有饭吃了,自然也就不抱怨了。 再看儿子居然建议他减免赋税、惩治贪官奸商为百姓分田地,宣德帝突地笑了出来,放下奏折,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的老三:「你这主意倒是为蜀地百姓着想了,但蜀地有田地的官吏、豪绅凭白丢了田,其他州县的岂不人人自危?元休啊,田地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想大改,必然生乱。」 天下并非只有蜀地一块儿地方,宣德帝每天都要操心很多,既然打心底没把儿子的奏折当回事,所以宣德帝直接就把这事撂下了,没给儿子继续与他辩论的机会,让王恩去带钦天监、礼部的两个官员进来。 赵恒无奈,只得先行告退,刚走出大殿,外面突然传来雄州的八百里加急。 豆赵恒震惊,雄州是北疆要塞,难道辽国又来滋扰了? 豆可他已经被父皇赶出来了,便是忧心国事,也没有理由进去旁听。 网殿内,钦天监、礼部的两个官员虽然进来了,但遇到八百里加急,二人也只能低着脑袋暂且站到一旁,让皇上先处理更重要的事。宣德帝接过那封八百里加急,连续看了两三遍,眼睛越来越亮,兴奋地站起来,负手走了几圈,突然道:「传枢密使曹瑜、卫国公郭伯言……」 一口气,把枢密院、兵部的要员都点了。 传旨太监走了,宣德帝重新落座,视线一扫,这才想起刚刚叫了两个官员进来,便心不在焉地问道:「何事?」 第52章 二人走到中间,由钦天监官员高大人开口道:「皇上,公主婚期未定,您让下官挑选吉日,臣一共挑了五个吉日,请皇上过目。」说着就要将手中的大红帖子递上去。 宣德帝却摆摆手,对着那封八百里加急道:「此事不急,先退下吧。」 两个官员面面相觑,皇上可就端慧公主一个女儿,公主大婚不急,那什么事叫急?是辽国派兵了吗?可看皇上的样子,分明是遇到了高兴事……二人实在猜不透,无奈地走了。 枢密院、兵部六位大臣陆续赶至,人到齐了,宣德帝让王恩将奏折交给六人一一传阅。 臣子们看完了,宣德帝坐在龙椅上,先问枢密使曹瑜:「爱卿怎么看?」 曹瑜抬头,对面的帝王虽然已经年过五旬,虽然因为楚王的事憔悴了大半年,但今日却神采飞扬,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既然猜到了帝王想听什么,曹瑜便朗声道:「皇上,辽帝病逝,幼子年仅十岁,太后摄政,辽国此时必然起乱,无暇边疆,正是咱们收回幽云十四州的大好时机,臣恳请皇上出兵!」 宣德帝要听的就是这个,视线移向郭伯言等人。 郭伯言皱皱眉,迟疑道:「皇上,兹事体大,臣觉得,还是先打探清楚为好,然后再做定夺。」 宣德帝在辽军手下吃过败仗,亲身领教过辽人的勇猛,宣德帝也不敢再轻易出兵,点点头,派人去边疆打探,半月之内,雄州连续送来三封八百里加急,都称消息属实。 宣德帝几番派人打探, 最后证实辽帝确实在狩猎途中病逝, 年仅二十八岁的萧太后勾结辽国宰相韩让, 将十岁的皇长子推上了帝位, 由萧太后摄政, 韩让辅国。传闻萧太后与韩让之间有私情,为此辽国王族颇为不满, 乃大乱之兆。 辽国的乱象,便是大周的机会。 十月底,宣德帝廷议发兵,刚说出口, 就遭到了宰相宋琦的坚决反对。宋琦是宣德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乃宣德帝心腹, 但宋琦也不是那等只会阿谀奉承的人, 他认为辽国虽然内乱,但一旦大周出兵,辽国将迅速一致对外,先解除外患。而辽兵骁勇善战, 大周难敌, 与其冒然出兵劳师动众, 不如等辽国与其他敌国斗得两败俱伤后, 大周再趁势夺回幽云十四州。 宣德帝当然不愿意等下去,他已经五十多了,如果错过这次天赐良机,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夺回幽云十四州,没有机会洗刷上一次中箭惨败的耻辱,没有机会,超过兄长高祖皇帝的圣明。 宋琦是宰相,宰相态度坚决,宣德帝也不能无视,道理上压不住脚,过了几日,宣德帝便找出曾经御史弹劾宋琦但被他压下去的几张奏折,就此撤了宋琦的宰相,贬到地方当官了。撤了一个,宣德帝将原来的副相李鹤升为了宰相。 有宋琦的前车之鉴,李鹤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反对。 下了早朝,赵恒追上父皇,希望父皇再慎重考虑,辽国有内乱之危,大周同样有蜀地之患。然而宣德帝才听儿子开了个头,便沉着脸打断道:「北伐朕意已决,元休不必再说。」言罢大步朝崇政殿走去。 赵恒顿足,后面枢密院几个重臣经过他身边,默默行礼,再默默离开。 赵恒看到了郭骁,年轻的武将跟在一群老将后面,背影挺拔。不过内忧外患在前,赵恒转瞬便按下了他与郭骁的恩怨,心事重重地走了。 后半晌,阴沉沉的天终于飘下了雪花,赵恒回到王府,与两个幕僚谈论战事。 张崇叹道:「王爷,幽云十四州是皇上的心病,恰逢辽国内乱,皇上绝不会罢手,王爷已经劝过一次,接下来,还是静观其变吧。」龙椅上的那位自登基后便极为专断,肯听人劝的时候,通常都是对方所劝与他不谋而合。 赵恒同样了解自己的父皇,沉默以对。 隔壁的卫国公府,天黑了,郭骁才从马军营回来,向长辈们请过安后,郭骁大步回了他的颐和轩,进了院子便吩咐阿顺:「去请荀先生。」 阿顺点头,去跨院请人。 一刻钟后,荀昌儒单独跨进了世子的书房,阿顺在外面守着。 「先生坐。」郭骁起身,在下人面前冷峻威严的世子爷,对荀昌儒却颇为礼遇。年初郭骁曾奉命带兵去定州剿匪,路上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五旬老者对他口出狂言,声称只要郭骁按照他的计策行事,可不费一兵一卒降服那帮匪徒。 而那人,正是荀昌儒。 郭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带上荀昌儒同去剿匪,然后如荀昌儒所说,他确实顺顺利利地将匪徒一网打尽。郭骁是世子,生来倨傲,但对待真正有才学的贤士,郭骁也会礼遇,尤其是在他心有所图的情况下。 「世子叫老夫何事?」荀昌儒回礼,落座后,他看着对面的男人问。 郭骁直言道:「今日早朝,皇上已经决定北伐,最迟二月出兵,此战,先生有何高见?」 荀昌儒摸摸胡子,半晌方道:「两国交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以眼下的形势,确实是我大周占胜算更多,但战场风云变幻,便是提前定了战策,领兵的将军也可能会随机应对,变数太大,没人能有十足把握。」 郭骁颔首,其实宣德帝是否应该出兵,他并不太在乎,郭骁上心的是另一件事,低声道:「寿王似乎反对北伐,还提到了蜀地,先生可知蜀地与北伐有何关系?」寿王在中书省,他是武官,对战事外的大事并不是很了解。 第53章 荀昌儒虽然住在卫国公府,但他没有官职,白日里都会出门走动,一个谋士该知道的他都清楚,点点头,将他所了解的蜀地情况简单向郭骁解释了一遍,末了道:「蜀人艰难,官府继续逼下去,迟早要反,寿王殿下应该也是看透这点了。」 蜀人要反…… 郭骁垂眸,心底却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雨后的野笋,慢慢占据了他整颗心。 文臣们不愿北伐,端慧公主也不愿意再起兵戈,一来父皇忙起打仗就又要推迟她的婚嫁,二来表哥英武,父皇肯定还会派表哥出征,端慧公主已经经历过一次表哥险些战死沙场的煎熬了,再也不想表哥出事。 「娘,你帮我求求父皇吧,别让他派表哥出兵了。」长春宫,端慧公主追着淑妃,淑妃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非要母亲答应她才肯罢休。 淑妃被女儿纠缠的头疼,无奈放下手中的剪刀,不侍弄花草了,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懒懒的靠着,烦躁地揉额头。 「娘,你就不担心表哥吗?」端慧公主急哭了,趴在母亲怀里,越哭越厉害:「婚事耽搁也就罢了,若表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 「闭嘴。」淑妃捂住女儿的小嘴儿,不许她胡说八道。 「娘,你去求求父皇……」端慧公主开始晃母亲的胳膊。 「别晃了,你父皇决定的事,谁求都没有用。」淑妃突然发作,不悦地瞪着女儿,「朝廷北伐,正是用人之际,你表哥身为马军营的都虞侯,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既然是未来驸马,就更该为将士们做出表率,你以为娘去求了,你父皇就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北伐大事?」 皇上已经败了一次,大腿被辽国射了两只箭回来,奇耻大辱,必要倾全力而还之,侄子郭骁乃大周的猛将,皇上岂会不用? 「与其无理取闹,不如多为你表哥、父皇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他们此战大捷。」丢下女儿,淑妃绷着脸去了内室。 端慧公主望着母亲愤怒离开,刚刚是因为担心表哥出事而哭,现在却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父皇不疼她了,母亲也不为她做主了,她堂堂公主,赐婚旨意都下来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耽误,想嫁都嫁不了,宋嘉宁都怀第二个孩子了! 母亲不管她,端慧公主抹把眼睛,低头往外跑,准备回自己那边再哭个痛快。 结果刚跑出来,就见院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端慧公主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要投向表哥怀里。 院子里站着太监宫女,郭骁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自发地低下脑袋,郭骁便没有躲闪,张开手臂,抱住了哭得满脸泪的表妹。端慧公主哭得都快发抽了,郭骁不懂她在哭什么,也不想懂,摸摸小姑娘脑袋,等端慧公主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松开手,低声提醒道:「叫人看见,不好。」 端慧公主吸吸鼻子,想到自己这样多半很难看,连忙转了过去,抽搭着问:「表哥怎么来了?」 「看看你。」 身后传来低沉的回答,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别有一番柔情。第一次听心上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端慧公主愣住了,随即情不自禁地甜了心扉,也暂且忘了刚刚从亲娘那儿受的委屈。理理鬓角,端慧公主慢吞吞转了回去,一抬头,撞进了那漆黑双深的眼睛。 端慧公主心跳加快,慌得低下头。 「我先去给姑母请安?」郭骁看眼上房,问道。 端慧公主嘟嘴,轻轻哼了声。 郭骁失笑:「又怎么了?」 端慧公主哪好意思告诉他她在盼嫁呢,只提担心他上战场的事。郭骁肯定会出征,闻言叹口气,抬手想抓住端慧公主的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看着端慧公主颤动的眼睫道:「我来也是为了此事。表妹,我这一去,未必能全身而退,若……」 「不会的,表哥一定会立功回来!」端慧公主焦急地道,不要他说不吉利的话。 郭骁笑了笑,笑得有些宠溺,又有些苦涩,黑眸深深地看进端慧公主的眼底:「表妹,你我虽有婚约在身,但,万一我,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嫁个对你好的男人,一辈子……」 「不许你说!」端慧公主泪如泉涌,重新扑到郭骁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哽咽道:「不许你那么说,表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再劝我嫁旁人,我马上死给你看!」 一边哭一边说,用情至深,郭骁都微微动容,只是,他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姑娘,一个初遇时他忍不住想欺负的,后来又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姑娘,一个贪嘴好吃傻乎乎的姑娘,一个谨慎狐疑避着他的女人。 如果没有宋嘉宁,郭骁会娶表妹,会对表妹好,但,这世上,有她。 「表妹,你,你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等。」闭上眼睛,郭骁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我就要等!」端慧公主蹭掉眼泪,抬头,看着头顶的男人,她突然有了决定,眼眸明亮地道:「我这就去找父皇,让父皇马上安排咱们的婚事,表哥,我要嫁给你,在你出征之前嫁给你,你不想我守活寡,就早点回来!」 郭骁震惊地看着她。 端慧公主却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郭骁追了上去,路上苦劝几次,端慧公主都不听,一直跑到了崇政殿外。端慧公主运气不错,宣德帝恰好空闲了些,听女儿与郭骁一块儿来了,宣德帝意外地从奏折中抬起头。 第54章 「皇上,公主冲动,臣未能及时劝止,请皇上恕罪。」进来了,郭骁先跪了下去。 宣德帝刚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端慧公主也扑通跪在郭骁旁边,仰着脑袋,泪眼婆娑地道:「父皇,你若派表哥带兵,就先让我嫁给他!不然就别叫他离京!」 宣德帝皱眉。 郭骁头疼无比,再次将罪责揽在自己头上:「皇上,公主年幼,皇上要怪就怪臣吧,若不是臣去探望姑母,公主也不会……」 「就算你不去,我也会求父皇!」端慧公主激动地道,然后继续求宣德帝成全她。 宣德帝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时也是头疼。自己当宝贝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哭着喊着求他将她嫁出去,天底下哪个父亲都不会高兴,但想想女儿的婚事已经推迟了一次,这次又要推迟,宣德帝就也没有底气责怪女儿的失仪了。 宣德帝走过来,扶起女儿,试着哄道:「大战在即,此时成婚过于匆忙,朕不想朕的公主受委屈,端慧再等等,等平章立功回来了,朕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我不要,我就要现在嫁给他。」端慧公主抱住父皇,呜呜地哭:「父皇,上次表哥命悬一线,差点没能回来,我害怕,万一,万一……父皇,求求你了,女儿不要风风光光,只想开开心心地嫁给表哥……」 「公主,臣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请公主不要再为难皇上。」郭骁苦口婆心地劝道。 端慧公主不听:「我不信你!」 表兄妹俩在他面前难分难舍的,宣德帝突然觉得好笑,到底都是孩子,尤其是女儿,太重男女情爱了,表哥没了,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宣德帝舍不得女儿哭,再想想当年郭骁拼命护驾的情形,确实当得起女儿的深情,宣德帝深深吸口气,摸着女儿脑袋,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么盼嫁,朕就如你的愿。」 「真的?」端慧公主不太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 「嗯,答应你了。」宣德帝捏了捏女儿挂着泪的小脸蛋。 端慧公主大喜过望,兴奋地看向还跪在那里的表哥。 郭骁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浮现狂喜,当即磕头谢恩:「皇上厚爱,臣无以为报!」 宣德帝扶起准女婿,用力地拍了拍他肩膀:「朕把女儿许配给你,你送座城池给朕做聘礼?」 「臣遵命!」郭骁朗声应道,壮志凌云。 郭骁与端慧公主的婚期, 定在了正月二十。 其实两人赐婚旨意已下, 该准备的公主嫁妆早就预备的差不多了, 枢密院、兵部、户部紧锣密鼓地筹划讨伐辽国大事, 礼部这边不用搀和, 因此虽然从婚期定下到成婚之间的日子短了些,才两个月, 但成亲当日,依然轰动京城,百姓们都兴奋地跑到街上看热闹。 郭骁一身红袍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街道两侧,百姓们无不翘首以盼, 惊艳地对驸马爷品头论足, 再羡慕仪仗后面长长的嫁妆。郭骁的目光,偶尔从那些老少男女脸上扫过,正月微寒的风迎面吹来,郭骁目光是冷的, 心也是冷的。 他成亲了, 毫不相干的百姓都比他欢喜, 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花轿里的不是她。 吹吹打打,仪仗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郭骁是世子,是未来国公府的当家人, 他的妻子便是宗妇,故宣德帝虽然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女儿,但端慧公主今后还是会住在郭家,婚事也在国公府办的。 公主大婚,除了被幽禁南宫的前楚王一家,睿王、寿王、恭王都携家带口来喝喜酒了。 男宾们在前院观礼,宋嘉宁几个王妃、朝廷命妇们在后院等着看新娘。 「你这是几个月了?」东暖阁里头,李木兰坐在宋嘉宁旁边,对着她微鼓的夹袄下摆问。天气尚冷,衣裳厚就显不出肚子到底有多大。 宋嘉宁笑,朝她伸出右手,白白净净的小手,细嫩嫩新藕似的。 五个月……李木兰算了算,长眉一挑,笑道:「你慢点生,或许我能赶上你家老二洗三。」 这次大周伐辽,李木兰与恭王都要出征。 提到这个,宋嘉宁就替她担心,忍不住询问李木兰的准备情况,李木兰却非常神往,唯一的不满,是宣德帝非要她与恭王一起领兵。自从去年春猎之后,李木兰也不知道恭王哪根筋搭错了,主动打发了那几个小妾,死皮赖脸往她屋里凑,害她不得不请人配了避孕的药,不然以恭王的贪欲,李木兰真怕自己也怀上。 身为妻子,李木兰会给恭王生孩子,但那要在她上过战场之后。 「四弟妹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妯娌俩聊得好好的,睿王妃突然插嘴道,玩笑般打趣了一句:「三弟妹比你小,这都怀第二个了,咱们女人,还是该把生儿育女放在前头。」 李木兰淡淡看了她一眼,直言道:「燕雀鸿鹄,各有所求,二嫂安心生儿,不劳您为我费心。」 睿王妃说的是生儿育女,李木兰却只提生儿,要说没有讽刺睿王妃生了两个女儿的意思,别说睿王妃,连宋嘉宁都不信。宋嘉宁佯装没听出来般,扭头端茶,木兰姐姐最不爱听旁人劝她遵守女德,睿王妃这可是自己撞上来的。 睿王妃气坏了,碍于脸面不好发作,怕被其他命妇笑话。睿王妃攥攥帕子,忽的瞧了眼宋嘉宁的肚子,浅笑道「我家老三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就盼着三弟妹给咱们添个小侄子了,也让皇上高兴高兴。」 第55章 笑话,这屋里又不是就她一人盼儿子,她倒要看看,宋嘉宁这胎还是女儿的话,记起李木兰这番讽刺,两人关系会不会继续好下去。 面对睿王妃的挑拨,宋嘉宁没回应。 「你别在意,我只烦她。」李木兰靠过来,与宋嘉宁窃窃私语道。李木兰并不厌恶遵守三从四德的女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而且她是生在将军府,亲眼目睹祖父、叔父堂兄们练武才养出了豪情,若她生在普通的府邸,母亲自小严加管教,她可能与别的闺秀一样。 宋嘉宁温柔可亲,待人真诚,李木兰很喜欢这样的姐妹,可换成睿王妃那样多嘴多舌喜欢挑拨是非的,李木兰就看不顺眼了。 「我知道。」宋嘉宁俏皮地朝她眨了下眼睛,「我只愿木兰姐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肯定的。」李木兰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若是儿子,自有三殿下教导,若是女儿,以后我教她功夫。」 宋嘉宁失笑,木兰姐姐还真是不会说话,不过有个会功夫的女儿,似乎也不错。 「来了来了,驸马爷他们过来了!」 全福人在外面兴奋地张罗,暖阁中女眷们纷纷站了起来,看向王妃们这边。 睿王妃为长,领头走了,李木兰虚扶着宋嘉宁胳膊,比宋嘉宁还紧张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没怀过,不知道孕妇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宋嘉宁这胎怀得很顺利,孕吐都没什么感觉,轻轻松松就五个月了,此时此刻,她更好奇的是那对儿新人。 走出堂屋,宋嘉宁抬头,斜对面的走廊,新郎新娘分别抱着红绸一头,并肩转了过来。 郭骁一眼就看到了廊檐下的宋嘉宁,她穿了一件藕色夹袄,在一群贵妇人当中并不起眼,可无论她穿什么,每一次见面,郭骁都会最先找到她。见一次有多难?郭骁几乎记不起上次偶遇是什么时候,好像一转眼,她又怀上了。 目光从她腹部掠过,郭骁垂下眼帘,捧着红绸的手却攥紧了。 下了走廊,新人们来到了宾客面前,宋嘉宁跟着李木兰避到一侧,面带笑容只看蒙着盖头的端慧公主。郭骁从她身边经过,却趁机毫不掩饰地看了她一眼,看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看她越来越妩媚的眉眼,那视线仿佛刚从火上烤过一样,灼热到宋嘉宁无法忽视。 她抿了下唇,然而始终都不曾抬眼看他,只看着那道穿着大红喜袍的魁梧身影,擦肩而过。 「娘!」新人过去后,露出了兴奋跟在后面的茂哥儿与昭昭,茂哥儿八岁了,哄起外甥女还是很称职的,昭昭也喜欢跟舅舅玩。 对上女儿水汪汪的杏眼,宋嘉宁心中稍定,摸摸女儿脑袋瓜,一块儿进去看新郎挑盖头。 盖头挑起,端慧公主盛装打扮,明艳照人,有一点点女儿家的羞涩,但要大胆的多,光明正大地仰头看新郎。郭骁终于笑了,黑眸凝视端慧公主,幽幽眼底未褪的火,恰似新郎官对新娘的渴望。 端慧公主这才感觉到了紧张,羞涩地低下头。 要喝交杯酒了,郭骁坐到端慧公主身旁,面朝观礼的女眷。 不受控制的,也不想控制,郭骁再次朝她看去。 宋嘉宁却低着脑袋,柔声问身前的小丫头:「舅母美不美啊?」 昭昭眨眨眼睛,指着端慧公主喊道:「姑姑!」不是舅母。 女眷们笑,有人凑热闹地教寿王家的小郡主:「以前是姑姑,今日要改口叫舅母啦。」 昭昭见众人都在笑,好像明白了,乖乖地喊端慧公主舅母。 端慧公主一直不怎么待见宋嘉宁母女,唯有此刻,真心地稀罕了娘俩一会会儿,红着脸偷瞄她的新郎官表哥。郭骁也在笑,但那笑意只流于表面,接过寓意吉祥的半边瓠瓜,待宫女倒了酒,他立即倒进口中,然而这酒一点劲儿都没有,还不如他体内的火烈。 尽了礼数,郭骁去前院陪客了,顺便带走了茂哥儿。 昭昭还想跟着去,宋嘉宁没让,天色一暗,她就领女儿先回自家王府了。 赵恒几位王爷却还要应酬。端慧公主刁蛮任性,可毕竟是宫里唯一的公主,除了赵恒,睿王、恭王包括前楚王都对端慧公主疼爱有加,今日郭骁娶了他们的妹妹,睿王、恭王哪肯轻易饶了郭骁,不停地灌酒。 赵恒无意凑热闹,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 「老三,今晚你只是大舅子,不是妹婿,快点过来灌他!」郭骁酒量太好,睿王有点招架不住了,瞥见那边老三神仙似的置身事外,睿王立即怂恿道,心底也期待看到老三被灌醉出丑的一面。 郭骁听了,放下刚刚喝空的酒碗,转向赵恒。 不远处,郭伯言心头一跳,担心长子喝多了闯祸。 郭骁知道父亲在看他,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一边接过不知谁递来的酒碗,低头喝酒前,别有深意地朝寿王笑了笑,那是男人间的挑衅。赵恒看懂了,目睹郭骁喝完这一碗,赵恒端着自己的走过来,客气地对郭骁道:「恭喜。」 郭骁死死地盯着他。 赵恒明白他的眼神,恭王等人却还当郭骁喝直了眼睛,起哄又倒了一碗。郭骁举碗与赵恒碰了下,然后仰头大口大口地喝,滴水不漏。赵恒却只意思意思抿了一口,郭骁喝完,见他这样,冷笑道:「王爷不是怕了吧?」 第56章 睿王带头笑。 赵恒也笑,歉然道:「昭昭不喜酒,故而少饮,见笑了。」 郭骁目光一寒,到底是昭昭不喜酒气,还是她? 「天色不早,我先告辞。」敬过新郎了,赵恒将酒碗交给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福公公,然后旁若无人地走了。郭伯言恭敬地去送客,郭骁皱眉,然而很快又被一众男客围到了中间,一碗接一碗地灌他。 郭骁来者不拒,喝空一坛就派人去取新的,看得阿顺心惊肉跳。世子大婚,晚宴上少不了灌酒,国公爷提前嘱咐他往世子的酒坛里添点水,可世子不许,就要喝最烈的。照这样下去,世子还能洞房吗? 夜幕降临, 宋嘉宁陪女儿吃了饭,因为王爷还在国公府用席, 宋嘉宁就亲自牵着女儿回了耳房,再把女儿抱到床上。 昭昭还不困,洗完手脚脸蛋,小丫头在床上乱走乱跑,两个字三个字的跟娘亲说话。宋嘉宁坐在床沿, 笑着看女儿, 今日郭骁成亲,她心里装着事, 第一次看娶媳妇的女儿可兴奋坏了。 「好了, 睡觉了。」宋嘉宁拍拍枕头,叫女儿过来,「早点睡觉,明早还进宫呢。」 昭昭这才乖乖躺进被窝,躺好了, 杏眼眨啊眨地瞅着娘亲,还不想睡。 宋嘉宁躺到床上,跟女儿挤在一个枕头上,一边轻轻地拍着女儿,一边柔声讲狐狸娘亲教小狐狸梳毛打扮的故事。去年春猎, 王爷猎的白狐狸还在王府养着,昭昭可喜欢了,也最喜欢听娘亲讲狐狸, 听着听着,小丫头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睡着了,睫毛又密又长。 女儿太漂亮,太可爱,宋嘉宁都有点舍不得走了,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凑过去亲亲女儿脸蛋,然后撑着胳膊准备坐起来。谁料她刚动,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宋嘉宁吓了一跳,头顶已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宋嘉宁惊讶地仰头。 赵恒垂眸看她,灯光下,她丰盈脸庞绯红如玉,他眉目清隽,自有一番风雅。 女儿睡着了,夫妻俩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赵恒扶宋嘉宁坐正,知她弯腰不方便,他蹲下去,捡了她的绣鞋要帮她穿。宋嘉宁受宠若惊,得到过他各种好,这样的伺候还不曾有过,缩着一双穿着厚厚棉袜的小脚丫,细声婉拒:「我自己来吧……」 赵恒头都没抬,只攥住她细细的脚踝,熟练地帮她套上绣鞋,仿佛他给女儿穿鞋时一样。 宋嘉宁静静地看着他,今晚王爷去赴婚宴,回来的比她预料地早,面容白皙,不像喝过酒的,身上也没有一丝丝酒气,还不如当年恭王、李木兰成亲时,好歹能闻到点酒味儿。宋嘉宁困惑极了,被他牵着出了门,宋嘉宁才小声问道:「王爷怎么回来这么早?」 正月二十,夜空还有一丝弯月,隔壁国公府的劝酒喧哗隐隐约约传过来,显得寿王府更静。 越静,越适合赏月,越适合,赏人。 走廊灯下,赵恒顿足,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宋嘉宁茫然地仰着脑袋,清冷的月色减淡了她眼角眉梢天生的妩媚,一双清澈的杏眼却如溪水一样,倒映着月光粼粼,像朵开在夜间的幽兰,只开给身边的男人看。 「想你了,便回来了。」捏捏她手,赵恒低声道。 宋嘉宁微微启唇,被这毫无预料的情话惊呆了。 赵恒笑了,将他呆傻的小王妃慢慢带到怀中,抱住,下巴轻轻蹭了蹭她脑顶。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就一直安分守己,事事都要看他的脸色再作决定,他需要她伺候,她尽心尽力,为他端茶倒水捏肩通发,他有心事需要独处,她就一个人待在后院,绝不会去前院打扰他。 成亲前,赵恒一个人过了十九年,他习惯了独处,成婚后,他也需要一个安静柔顺的妻子。她恰好是这样的人,赵恒很满意,但直到今晚,亲眼看着觊觎她却得不到她的郭骁娶了端慧公主,看着郭骁借酒消愁,赵恒才真正意识到,能娶到她,能娶到一个处处合他意的女子,能与这样的王妃长相厮守,乃他今生至幸。 她温柔,她对他全心全意,她给他生了个漂亮女儿,这不是她的本分,而是她的好。 所以赵恒没有跟她说甜言蜜语,他只是实话实说,他确实想她了,想了,就回来了。 抱起自己的王妃,赵恒缓步慢行,进了内室,再将她放到床上。 宋嘉宁呆呆的,总觉得今晚的王爷有点不对劲儿,对她,太好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脱了靴子,赵恒也上来了,扶她躺下。宋嘉宁巴巴地盯着他,想找出他这般温柔的原因,赵恒亲亲额头,笑着问道:「那故事,你自己编的?」什么大狐狸教小狐狸用嘴梳毛,还要用爪子洗脸,他听着都想笑,亏她讲的那么认真。 宋嘉宁听出他在笑了,哼了哼,抱着他腰嘀咕道:「是我编的又如何,昭昭喜欢听。」女儿爱听,就是好故事。 「故事不错。」赵恒夸赞般揉了揉她脑袋。 宋嘉宁刚要笑,就听他在她耳边喃喃道:「给我讲一个。」她可能都不知道,她那时的声音有多温柔,温柔到他都羡慕女儿,羡慕后来出生的所有孩子。 宋嘉宁眨眨眼睛,开心问:「王爷想听什么?」 赵恒摸摸她柔软的发,声音忽的暗哑起来,往下挪挪,看着她眼睛道:「小狐狸,怎么来的?」 第57章 小狐狸,当然是公狐狸与母狐狸生出来的。 面对他别有深意的注视,宋嘉宁脸庞渐渐发热,很快,那热便像春风一样,涌到了全身各处。 他的唇贴上来,宋嘉宁无意识地吞咽,小手虚虚地攥住他手臂,怕他压过来。她的王爷是克制的,怀女儿的时候,王爷一次都没有弄过,应该是怕伤了孩子,可是今晚,随着他呼吸越来越重,宋嘉宁渐渐觉得,今晚,王爷怕是要,冲动一回了。 赵恒确实动了情。他早就知道,女子怀孕三个月后便可夫妻同房了,小心点便是,但她第一次怀女儿时,两人关系远没有此时亲近,赵恒虽然偶尔冲动,却要维持王爷的体面,实在忍不住,就去前院分房睡。如今…… 再客气,才是生分。 「想不想?」指间在她衣摆底下徘徊,赵恒蛊惑似的问。 宋嘉宁羞于启齿。 赵恒自有办法知道她的真正答案,找到了,还故意点了点她脸颊,留下一点水润。 「王爷,我,我怕……」真要成事了,宋嘉宁紧张,怕晃到肚子里的娃。 「我有分寸。」赵恒安抚地保证道。 这是他的王妃,那是他的孩子,他怎会不小心? 只今晚破例一次,后面,他会继续克制。 卫国公府,厅堂里酒气熏天,郭骁不知喝了多少坛子,看什么都是重影的,旁边有人过来,郭骁摇着脑袋伸手去接碗,手腕却被人攥住了。郭骁慢吞吞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冷峻脸庞,只是却想不起这是谁了…… 郭伯言一看便知,儿子已经喝醉了,连他都认不得,再喝下去,恐怕洞房都有心无力。 「扶驸马去新房。」看眼趴在桌子上的睿王,郭伯言吩咐阿顺道。 阿顺赶紧撑着主子走了。正月下旬,白日或许暖和点了,晚上寒风依然刺骨,吹得郭骁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前面的房屋好像在晃,廊檐下的大红灯笼也在晃,晃来晃去,门口多了一道穿大红衣裳的身影。郭骁瞪直了眼睛,想要看清她。 「表哥,怎么喝成这样了?」端慧公主焦急地道,表兄表妹之间太熟悉了,端慧公主身上几乎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拘谨,匆匆迎上来,与阿顺一块儿扶郭骁。郭骁看不清,但他听得清,听见女人喊他表哥,他便记起来了,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他娶了表妹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表妹…… 郭骁自嘲地笑笑,然后,闭上眼睛。 他「醉死」了过去,阿顺与端慧公主联手将人扶到床上躺好,阿顺低头退下,端慧公主不用宫女帮忙,亲自照顾自己的表哥。倒了醒酒茶,端慧公主想劝郭骁先喝点,可任凭她喊她推,郭骁就是岿然不动,眼睛紧闭,呼吸绵长。 端慧公主又推了几把,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新郎官,被人灌酒灌得不省人事了。 端慧公主暗暗咬牙,将今日的男宾骂了一圈,不过,近距离地看着躺在她眼前的男人,她从小喜欢到大的男人,端慧公主因为心疼表哥而生的怒火便迅速地灭了,托着下巴撑在郭骁身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端详。 「真好看。」端慧公主偷偷地道,眼眸明亮,里面闪动着妙龄少女甜蜜的春情。 男人闭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一会儿,有软软的什么印在了他脸上,郭骁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下。 端慧公主虽然很大胆,但在这方面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新婚小姑娘,亲了一下便迅速退后,紧张地观察新郎,见他没醒,端慧公主庆幸地笑了,恋恋不舍地再看几眼,自去洗漱。回来后,端慧公主也不曾试图唤醒醉酒的新郎,帮他脱了沾了酒水的外袍,只剩中衣,然后拉起被子,她和衣躺到他怀里,抱着他睡了,笑容满足。 女子的发香体香,渐渐地在帐中飘散开,郭骁无声地睁开眼睛,对着头顶的喜帐,心如止水。 她在做什么?是不是靠在…… 只是短短的半个念头,郭骁寒凉的心,便猛地腾起熊熊妒火,随即小心翼翼又毫不留情地,将依赖地靠着他的新娘推到了一旁,两人之间保持半臂距离。 这一晚,颐和轩的新房,异常平静,只有一对儿龙凤喜烛,不停地跳跃着。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 端慧公主醒来时, 身边已经没了郭骁的身影。 「公主, 驸马爷去前院练武了, 没叫我们惊动您。」她的宫女笑着解释道。 不许宫女打扰她休息, 这是一种体贴,端慧公主甜丝丝地低下头,只是, 瞥见身旁空着的大红喜被, 想到期待许久的洞房花烛却什么都没发生, 端慧公主又隐隐地失望。她不是非要与表哥做那种事, 可…… 连个亲亲都没有。 摸摸脸庞, 端慧公主难以察觉地嘟了嘟嘴,不过想到两人刚成亲, 距离表哥出征还有好几天,甚至今晚就要做真正的夫妻了, 端慧公主那点不快便迅速消散, 神清气爽地打扮起来。她是公主,妆容自与寻常新嫁娘不同, 四个宫女围在一旁伺候, 郭骁过来时, 端慧公主刚好梳妆完毕。 「表哥……」端慧公主有点害羞,羞答答站在原地,美眸水盈盈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郭骁目光却落到了端慧公主头上, 珠钗首饰太多,全是名贵之物。端慧公主好打扮,郭骁知道,但郭骁也发现了,今日端慧公主打扮地比在宫里更招摇,分明是想耀武扬威。给谁看?自然是他的继母。 第58章 「喧宾夺主了。」郭骁走过来,无奈地对端慧公主道。 端慧公主一脸困惑,什么喧宾夺主? 郭骁看着她,然后摇摇头,抬手抽了一支金步摇下来,低声解释道:「表妹花容月貌,戴太多俗物,反而有损观感,旁人都看你头上的首饰去了,容易忽视你的……」后面的话,郭骁没说,只缓缓地打量端慧公主的五官。 这是换着花样夸她美呢,端慧公主小脸登时转红,摸摸脑袋,扭头嗔怪身后的宫女们:「都怪你们乱出主意,我都说了,少戴几样就成。」 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四个宫女却恭声配合,将错揽在了自己头上。 端慧公主难为情地看眼郭骁,转身就去重新梳头了。 郭骁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停在梳妆台一侧,唇角微微上扬,黑眸定定地凝视镜中的新娘。郭骁脸庞冷峻,但他生的极好,就这么看着端慧公主,眼里便仿佛藏着脉脉深情,胆大如端慧公主,都被那双眼睛看得不敢抬头了。 两刻钟后,新婚夫妻朝太夫人的院子走去。 「表哥头疼不疼?昨晚你都醉得不省人事了。」端慧公主关心地问,话里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郭骁只当不知,简单回道:「还好,辛苦表妹照顾我了。」 端慧公主低头,红着脸道:「一点都不辛苦。」她就喜欢照顾他。 她声音低,但郭骁听见了,看眼端慧公主羞红的脸,回想昨晚表妹为他擦脸更衣的举动,郭骁动了动嘴唇,将提前预备好的话换了个说法,低声嘱咐道:「表妹,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母亲,但她是父亲明媒正娶娶回来的,父亲重她,现在你嫁过来了,可以不理她,切不可暗中刁难,免得惹父亲不快,给你脸色看。」 端慧公主确实不喜林氏、宋嘉宁母女,这么多年,端慧公主始终觉得林氏用美色迷惑了她的国公爷舅舅。若是郭骁冷声告诫她别招惹林氏,端慧公主肯定不爱听,但郭骁以担心她的名义说出这番话,端慧公主听着就顺耳了。 「嗯,我知道了,表哥放心,我才不会跟她计较呢。」端慧公主不屑地道,一个改嫁的寡妇,也配她堂堂公主费心。 郭骁轻轻摸了摸她脑袋。 既然答应了,敬茶的时候,端慧公主就没有当众给林氏难堪,客气疏离地敬茶,没有一点儿媳妇对婆母的敬重。郭伯言皱了下眉,林氏面带微笑,她与端慧公主疏远,这关系彼此心知肚明,现在这样挺好的,端慧公主若摆出虚与委蛇那套,林氏还嫌应付起来累呢。 敬了茶,送了礼,郭骁便陪端慧公主进宫去了。宣德帝还在处理政事,中宫李皇后那边妃嫔们也没到齐,夫妻俩就先去了淑妃的长春宫。淑妃早就盼着了,小两口一进来,她便不着痕迹地观察,却见郭骁沉稳如旧,女儿,虽然面颊羞红,仪态步伐,却与出嫁前没什么不同。 淑妃暗暗奇怪,她是过来人,按理说,今日女儿该表现出身子不适才对啊,新婚第一夜,就没有哪个新娘不遭罪的,四位王爷大婚后带着各自的王妃进宫,除了李木兰没事人一样,冯筝、宋嘉宁几个,眼底都有脂粉掩饰不住的淡青。 淑妃想跟女儿打听,可宫里就她们娘仨,没人帮她招待女婿,淑妃便找不到单独与女儿说话的机会。挠心挠肺的,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淑妃笑道:「走吧,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领着女儿女婿去了中宫。 这边李皇后当中而坐,妃嫔们坐在她左下首,宋嘉宁三个王妃坐在右边。昭昭靠在娘亲怀里,歪着脑袋看主位上的皇祖母,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清晰地透露出期待,期待皇祖母会叫她过去,像以前那样抱着她稀罕。 这么大的孩子,还不懂皇宫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身边有谁喜欢她。 李皇后注意到了小丫头渴望的眼神,心中十分复杂。升哥儿走后,她又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有昭昭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娃娃喜欢她,李皇后也很高兴,也想抱起小丫头好好稀罕稀罕,但今时不同往日,楚王一家被禁南宫,彻底失势,寿王口疾难愈,皇位更有可能,会落在二皇子睿王身上。 「康姐儿过来,给皇祖母抱抱。」狠心忽视昭昭,李皇后慈爱地对康姐儿道。 康姐儿与她不亲,本能地往母亲怀里缩,睿王妃偷偷看向对面的婆母吴贵妃。吴贵妃自然明白李皇后的心,对此吴贵妃只想冷笑,但储君之位一日未定,就还不到她给李皇后脸色看的时候,因此吴贵妃笑着鼓励亲孙女过去,算是接受了李皇后的亲近之意。 祖母、母亲都叫她过去,康姐儿腼腆地答应了。 眼睁睁看着皇祖母将堂姐抱到腿上,昭昭迷茫地张开小嘴儿,仰头瞅娘亲。 宋嘉宁柔柔地朝女儿笑,心里却为女儿难过。自从楚王被废,李皇后对她们娘俩的态度就淡了,宫里的人都有苦衷,宋嘉宁不怪李皇后世故,只心疼「莫名其妙」被皇祖母冷落的女儿。 「昭昭来,姑婆好久没抱我们昭昭了。」淑妃柔声唤道,自称姑婆,便是从国公府那边论亲戚了。 昭昭一听,立即松开娘亲,颠颠地跑向淑妃姑婆,高兴还有人想抱她。 女儿高兴了,宋嘉宁感激地看向淑妃,然而视线却被郭骁半路截住。如被火烫,宋嘉宁马上垂眸,心里默默安抚自己,过了今日,以后与郭骁应酬的场合就不多了。 第59章 「嘉宁,走,你也去姑母那边坐坐,自你有喜,姑母有阵子没见你了。」给李皇后与众妃嫔瞧过驸马,散席前,淑妃抱着昭昭,亲昵地邀请宋嘉宁道。 宋嘉宁扫了眼郭骁与端慧公主的衣摆,知道二人还要去长春宫,宋嘉宁便笑着婉拒道:「公主新婚,姑母想必有许多话与公主、大哥说,我今日就不凑热闹了,改日再带昭昭进宫陪姑母说话。」说完唤女儿回来。 昭昭轻易不出门,进宫一次可稀罕了,撒娇地靠在淑妃肩头,不肯听娘亲的话。 淑妃趁机再劝,劝了宋嘉宁过去,有昭昭吸引侄子女婿,她才有机会与女儿说贴己话。 宋嘉宁还想坚持,淑妃却抱着昭昭先行一步。 宋嘉宁哪敢让女儿单独去长春宫,没办法,只好暂且忍耐与郭骁相处的不适,缓步跟在后面。她怀着身孕,走得慢,淑妃体贴地放慢脚步,才走出中宫,淑妃就没力气了,转身欲将昭昭交给郭骁抱。郭骁毫无准备,下意识看向宋嘉宁。 宋嘉宁抿唇,没等她开口,已经挨过一次板子的乳母快步赶了过去,恭敬地对淑妃道:「娘娘,还是交给奴婢吧?」 淑妃不悦,觉得这乳母是在管她。 没理乳母,淑妃握住昭昭小手,笑着哄道:「昭昭想不想大舅舅啊?」 昭昭扭头,盯着对面陌生的大舅舅看了会儿,摇摇头,朝乳母伸手。 这下子淑妃没法再说什么了,乳母深深松了口气,接过小郡主,稳稳地退到王妃身旁。昭昭不肯给大舅舅抱,却一直好奇地望着大舅舅,水汪汪的杏眼,像极了宋嘉宁。正是因为太像,刚刚被昭昭拒绝的那瞬,郭骁脑海里便浮现出曾经被另一双杏眼躲避的一幕幕。 幸好,昭昭眼里还有好奇,不像她,一味地躲他。 郭骁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见端慧公主被淑妃叫了过去,郭骁顺势放慢脚步,蓄意走到了宋嘉宁身旁。他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是小郡主的舅舅,没人觉得不对,宋嘉宁虽然不自在,却找不到理由赶他,唯有不往他那边看。 「祖母年纪大了,王妃若有空,多回家坐坐。」郭骁看着昭昭,平静地对她道,声音不高不低。 宋嘉宁嗯了声,郭骁要出征了,他不在,她就可以放心回国公府了。 「为何看我?」郭骁突然伸手,笑着逗身后被乳母抱着的昭昭,想点点昭昭的胖脸蛋。 宋嘉宁紧张地回头,还没看见女儿有没有被郭骁碰着,就听郭骁在她头顶,低低道:「安安,我没碰她。」 宋嘉宁不想让郭骁碰昭昭,所以乍听郭骁说出「我没碰她」, 宋嘉宁便将「她」理解成了女儿, 可紧接着, 郭骁就用更低的声音, 在她耳侧道:「我只要你。」 低低的话语, 轻得再离远半步都听不见,但传进宋嘉宁耳中,却如雷轰。 这是今生第一次, 郭骁当面说出他对她的欲望。宋嘉宁出嫁之前, 郭骁对她动了心, 但一直都在克制, 宋嘉宁嫁进寿王府, 郭骁才不再遮掩,每次见面, 他看她的眼神都灼热似火,特别是他中箭回来之后, 还曾胆大包天地摸过她手。 如今, 郭骁竟然在他大婚后的第二天,亲口告诉她, 他只想要她, 再与之前那句连在一起…… 宋嘉宁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 端慧公主挽着淑妃手臂, 微微歪着脑袋,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侧脸,嘴角含笑。 宋嘉宁心底却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郭骁,郭骁到底想怎样?都成亲了,他不碰端慧公主,一天两天郭骁或许有借口,但时间长了,端慧公主肯定要怀疑,万一通过郭骁露出的蛛丝马迹算到她头上…… 「王妃是不是累了?」 她脸色变化太明显,郭骁替她找了个借口,黑眸紧盯着她,想找到一丝丝触动。她已经嫁给寿王,为寿王生了一个女儿,可郭骁不在乎,自始至终心里只有她一个,想让她知道他都为此做了什么,而不是误会他真与表妹成了夫妻。 宋嘉宁没累,但在郭骁说出那种话后,她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便皱眉点点头,直接朝驻足回望的淑妃道:「姑母,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要不要请太医?」淑妃看眼她肚子,关切地道。 宋嘉宁笑笑,一手扶着肚子道:「没事,就是许久没出门,走不动了。」 没事就好,淑妃想了想,轻声对郭骁道:「嘉宁怀着身孕,我不放心,平章替我去送送,看着嘉宁上了马车你再回来。」正好给她时间与女儿谈谈心。 宋嘉宁一听,立即婉拒,清楚宫里的事瞒不住自家王爷,也知道王爷并不怎么喜欢郭骁,奈何淑妃坚持,郭骁又答应了,她便再也拒绝不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端慧公主身上。端慧公主确实不高兴郭骁去送,但她还没开口,就被淑妃带走了。 「走吧。」郭骁看着她道,今日应该是他出征前最后一次见她,郭骁想珍惜。 「大哥回去吧,真的不用你送。」宋嘉宁垂着眼帘,语气客气疏离。 乳母抱着昭昭,目光在王妃与驸马身上扫过,终于看明白了,原来这对儿继兄继妹关系不亲,怪不得那年王爷不高兴让驸马抱小郡主。乳母想到了这层,刘喜则走到宋嘉宁身边,淡笑着劝郭骁:「王妃有小的伺候,就不劳驸马大驾了。」 第60章 郭骁冷眼看他,余光却见宋嘉宁不着痕迹地往刘喜身后躲了躲。郭骁抬眸,她侧对着他哄昭昭,黛眉轻蹙,脸色苍白,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样。郭骁忽的想笑,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怕他避他,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动容? 郭骁不信,父亲能哄得继母心甘情愿为郭家生儿育女,他也一定可以。安安现在避他,是因为寿王还活着,一旦寿王出事,彻底消失,她早晚会发现他的好。 念在她大着肚子,郭骁不想再逼她。 「既如此,我便不送了,王妃慢走。」站到走廊一旁,郭骁无奈地道。 宋嘉宁只想离开,点点头便与乳母并肩往前走,郭骁站在原地,目送她从后面看依然纤细窈窕的身影,深邃的眼底藏着种种情绪,留恋又渴望。忽的,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似要回头,郭骁心跳加快,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宋嘉宁确实回头了,短暂的犹豫后,大大方方地朝对面的高大男人笑了笑:「对了,昨日大哥大婚,我还没恭喜大哥,我嘴笨,不太会说话,就愿大哥与公主子孙满堂,白头偕老吧。」 他说他只想要她,现在宋嘉宁就给他回答,她不稀罕这种守身如玉,她只求郭骁好好对待真心喜欢他的端慧公主,从此两家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郭骁眼里的光彩沉了下去,黑眸冷到极点,他把心给她,她却要他去碰表妹。 郭骁死死地盯着那女人,恨不得看穿她无情的脸,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宋嘉宁什么都没想,最后点点头,领着女儿走了,直到消失在走廊拐角,都没有再回头。 长春宫,淑妃终于知道了女儿的洞房花烛夜是怎么过的,看着女儿羞红的脸蛋,淑妃心底的不安却再次浮了上来。女儿一直喜欢侄子,淑妃知道,但侄子对女儿的感情,如果不是侄子亲口提亲,淑妃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这两年,淑妃常常琢磨这桩婚事,毕竟是亲侄子,淑妃还是选择相信侄子了,觉得侄子只是天生冷脸,显不出热络。可是,洞房花烛,夫妻俩居然什么都没做?男人都一样,禁不起撩拨,尤其是没开过荤的,就算当时侄子醉了,可半夜、早上呢?哪个男人会对娶进家门的心上人规规矩矩? 淑妃不知道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她还是觉得,侄子不会欺骗她与女儿,但…… 「娘娘,驸马回来了。」宫女笑着禀报道。 这么快? 淑妃惊讶,意识到时间不多,淑妃抓紧嘱咐女儿:「昨晚耽误了,今晚可不能再睡过去。」 「娘……」端慧公主扭过头,脸蛋红红的。 郭骁就在此时,走了进来,淑妃看看侄子,重新恢复了正常神色。 在宫里坐了会儿,夫妻俩打道回府。郭骁新婚,得了三日假,平时忙碌,突然闲下来竟觉得无事可做,他想在前院看看书,端慧公主却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要参观丈夫的书房。书房乃男人办大事的地方,郭骁并不欢迎新婚妻子,尤其是,继妹的画像就藏在书房。 「你想看书?」郭骁盯着端慧公主问,神色温和。 端慧公主才不想看书呢,幽怨地望着他道:「表哥不陪我,我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说着,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 郭骁心里疲惫,嘴上却笑道:「要我陪你做什么?」 外面天寒,花园里万物尚未复苏,端慧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拉着郭骁要郭骁练剑给她看。 郭骁只想她离开书房,好脾气地应了。 练剑下棋,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郭骁要沐浴,端慧公主紧张不安,早早钻进被窝,脸红心跳地等着去了。两刻钟后,郭骁穿着中衣走进内室,看见床上表妹娇小的身影,满目喜庆的红,郭骁却感受不到任何旖旎。 对表妹,他生不出欲,更何况,就算有欲,他也不该碰表妹。 醉酒可以糊弄一次,但绝不是长久之计,坐到床上,看着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躺着的小姑娘,郭骁抿唇,低声道:「表妹,我有话跟你说。」 那声音郑重冷静,像是要说什么大事而非甜言蜜语,端慧公主忘了刚刚的紧张,疑惑地转过来,满头青丝铺散,俏脸泛红,自幼娇生惯养,养成了京城罕见的绝色,可惜这样美的姑娘,在郭骁眼中,只是表妹。 不掺杂任何欲望,郭骁轻轻地摸了摸端慧公主的头发,然后,在端慧公主痴迷的目光中,低低地叹道:「表妹,你对我情深义重,我都知道,如果我能回来,我会一辈子把你捧在手心,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与你一起生儿育女。」 「表哥肯定会回来!」又提到战场,还是这样沉重的语气,端慧公主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扑到郭骁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道。 郭骁苦笑,握着她肩膀问:「我也想,但刀剑无眼,谁也说不准,万一……」 「没有万一!」端慧公主哭了,泪眼模糊地去捂他的嘴,出嫁了她高兴,可小聚之后便是离别,端慧公主心酸极了。 郭骁握住她手,将端慧公主脑袋扣到胸口,郭骁低头,下巴抵着她脑顶,缓缓地道:「表妹,你愿意为我守活寡,我却舍不得你委屈自己,我已经决定了,出征之前,我不会碰你,如此,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你都可以清清白白地改嫁……」 第61章 「你胡说什么!」端慧公主又害怕又愤怒,狠狠地推了郭骁一把,推完泪如泉涌,「我不许你这么说!」 吼完了,哭得更大声了,好像郭骁真的会死在战场一样。 郭骁重新将人拉到怀里,不停地摩挲端慧公主的脊背,无声安抚。 端慧公主哭了很久很久,哭着哭着,突然拽住郭骁腰带,要为他宽衣。郭骁及时攥住她手,任凭端慧公主如何说服,他都不肯要她,以不想耽误她为名:「表妹,你等等,等我回来,我补你一个洞房花烛。」 端慧公主不想等,宁可守一辈子寡也要做他的女人。然而力气敌不过郭骁,端慧公主抽抽搭搭地假装先答应,等郭骁躺好,她人都扑上去了,还是被郭骁态度坚决地推了下来,拉起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表哥……」端慧公主哭着求道。 「听话。」郭骁抱紧被团,扣着她脑袋哄道,声音温柔,面冷如水。 寿王府。 宋嘉宁从宫里回来,就神不守舍的, 原本她还指望郭骁与端慧公主同房后会日久生情, 忘了她, 现在倒好, 郭骁竟然不肯碰端慧公主。 昭昭睡着了, 宋嘉宁侧躺着,眼睛看着女儿精致漂亮的脸蛋,思绪却不知不觉卷入了她与郭骁的两辈子。前世她是他的禁脔, 郭骁高大俊朗, 魁梧健硕, 偶尔也会待她温柔, 譬如亲手喂药, 宋嘉宁不是没动过心,但才动了一点点, 就被他的某些强迫冷了心,然后渐渐看透, 她只是他养在庄子上的一条小红鲤, 郭骁对她,只有欲望, 这辈子, 两人变成了名义上的兄妹, 担心郭骁因为频繁接触再次产生欲望,宋嘉宁总是躲着他,十岁住进国公府, 十四岁冬月出嫁,四五年的时间,宋嘉宁与郭骁打交道的次数,少到次次她都能回忆起来,尤其是十三岁以后的两年。 疏远到这种地步,郭骁还是想要她。 宋嘉宁担忧的同时,也陷入了茫然,她想不通,郭骁到底在执着什么。她是美,但也没有美到什么都不做就勾得一个男人为她要死要活的吧?单单欲望,郭骁完全可以发泄在别的女人身上,不该这么偏执。 难道郭骁对她动了真心?念头闪过脑海,宋嘉宁自嘲地笑了下,郭骁真会为她动心,为何前世她是他的女人时,郭骁没有说过一句情话,只在他要娶端慧公主之前,用施舍的语气承诺,他不会忘了她? 记起前世死前的处境,宋嘉宁闭上眼睛,不再想了,随便郭骁怎么想吧,她安心留在王府做她的寿王妃,郭骁光是惦记她,她不痛不痒,郭骁想抢人,王爷可不是梁绍,不会无情地将她拱手让人,她就不信郭骁会一辈子不碰端慧公主。 将郭骁甩出脑海,宋嘉宁又想到了自家王爷,上次她进宫,郭骁抱了女儿,王爷就得了消息,这次……这次郭骁虽然说得过分,但只有她听得见,郭骁没抱到女儿,就算王爷知道了也没关系,至于郭骁说的话甚至对她的觊觎,宋嘉宁是绝不敢说的,怕解释不清楚,王爷怀疑她出嫁前就与郭骁有牵扯。 黄昏时分,昭昭与阿茶坐在暖榻上玩过家家,昭昭当新娘子,阿茶当喜婆,盘腿坐在昭昭面前,一本正经地给昭昭梳头打扮,昭昭乖乖地一动不动,小手抱着提前预备好的红盖头,傻乎乎的。宋嘉宁笑着看两个孩子玩,忽听院子里丫鬟们行礼的声音。 宋嘉宁想了想,没动,继续在榻上坐着,自打她怀孕,王爷就再也不许她特意出去迎接了。 阿茶却放下手里的梳子,小声对梳头梳到一半的昭昭道:「王爷来了,我明天再给郡主梳头。」在王府住了几个月,阿茶已经懂规矩了,王爷一回来,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就得退到外面去,除非王爷吩咐她们在跟前伺候。 「不!」昭昭还没当上新娘呢,急得叫道。 阿茶为难地看向王妃,昭昭见了,聪明地转向娘亲,知道娘亲能决定她可不可以继续玩。 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观察地盯着她,宋嘉宁笑了,叫女儿到自己面前来:「娘给昭昭扎辫子。」 昭昭一听,高兴了,一把抢过阿茶手中的梳子,攥着盖头爬到了娘亲面前。 郡主不用她陪,阿茶有些失望,但还是迅速跳下地,穿上鞋子,见王爷进来了,阿茶与乳母等人一同行礼。 「父王!」昭昭背对娘亲坐着,开心地唤道。 赵恒笑着嗯了声,坐到榻沿上,双儿、六儿默默过去帮王爷脱靴。 「王爷猜猜,昭昭今天要当什么?」宋嘉宁捏着女儿软软的头发,俏皮地问。 她笑盈盈的,昭昭也咧着小嘴儿笑,酷似的笑脸,叫人看了便情不自禁地舒心。 「昭昭要嫁人?」挪到娘俩对面,赵恒指着女儿手里的红盖头问。 父王猜对了,昭昭咯咯笑了起来,兴奋地往娘亲身上靠。 她大着肚子,赵恒脸色大变,立即按住女儿的小肩膀,再次教女儿:「不许靠娘亲,会压到妹妹。」夫妻俩问过女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问几次昭昭都说要妹妹,所以赵恒便用妹妹教导女儿了。 昭昭也被父王认真的模样吓到了,呆呆地往后看。 宋嘉宁柔声道:「没撞到,妹妹没事。」说完笑着看了赵恒一眼,觉得他太紧张了,女儿力气小,靠一下也不怕。 第62章 赵恒与她对视片刻,将刚梳了冲天揪的女儿抱到自己腿上,陪女儿玩了会儿,低头帮女儿盖盖头时,忽的问她:「今日进宫,可有不适?」 宋嘉宁闻言,想了想,轻声答道:「还好,就是姑母想抱昭昭去她那边坐坐,路上我有点累,就先带昭昭回来了,睡一觉就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赵恒点点头,他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不过,赵恒更相信,她提前回府是为了避免与郭骁相处,而非身体的原因。 「你身子渐重,宫里再有事,不必去了。」赵恒抬头,看着她嘱咐道,目光平和。 宋嘉宁乖顺地应了,若非礼节应酬,她也不想进宫,反正宫里没有她亲近的人。 她不进宫,隔了两日,端慧公主心情复杂地进宫了,向淑妃说了表哥的决定。端慧公主虽然与太夫人亲,但关系新婚夫妇屋里的床事,她也只能与母亲拿主意,低着脑袋,苦恼地道:「娘,你说说,表哥怎么这么顽固啊,气死我了。」 淑妃无言以对。 侄子的话,从情理上讲,确实说的过去,他不碰女儿,将来真的出了事,女儿以清白之身改嫁,与新驸马的感情会更融洽。但,淑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如果她是男人,能娶到心里喜欢的女人,肯定会急着洞房,哪里会因为不确定的事白白耽误? 「等着,下次平章进宫,娘帮你说说他,真是傻孩子。」摸摸女儿脑袋,淑妃无奈地道。 端慧公主只能等消息了。 然而郭骁再次进宫,却是宣德帝正式决定了三路北伐大军的出征日子,明日郭骁便要随军出行。淑妃派人传召郭骁,郭骁匆匆过来,淑妃语重心长地劝说,郭骁同样义正言辞,坚持要等凯旋后再与表妹圆房。 女婿坚持等,还是为了女儿着想,淑妃能说什么?只能放郭骁离开。 郭骁回了国公府,先哄太夫人宽心,跟着去正院书房聆听父亲教诲。 这次北伐,宣德帝派遣三路大军,共二十万人马,郭骁跟随枢密使曹瑜领兵东路,郭伯言奉命留守京城。父子俩不在一处,有上次郭骁命悬一线的惊险,郭伯言当然不放心儿子,再三叮咛,快二更天才谈完战事。 出了书房,郭伯言准备亲自送长子离开正院,快到门口,郭骁突然顿足,看着父亲道:「我想去看看茂哥儿。」 兄弟感情好,郭伯言感慨道:「去吧,茂哥儿最舍不得你。」 郭骁行礼,单独去厢房找茂哥儿了。 茂哥儿已经睡着了,守夜的小厮打开门,郭骁示意他在外面等着,他一人提着灯走了进去。走到床前,挑开帐子,就见男娃双手平伸、姿态粗犷地躺着,居然还有轻微的呼噜声,一看就是白天又疯玩了。 郭骁笑着坐了下去,动作很重。 茂哥儿皱皱眉,困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兄长,茂哥儿迷糊了会儿,确定兄长真的来了,茂哥儿立即坐了起来,扑过去抱住兄长,急着道:「大哥,我也要跟你去打仗!」 郭骁低头,静静地端详眼前的弟弟,同父异母,但兄弟俩容貌都随了父亲,郭骁在弟弟脸上找不到继母或是她的影子。就是这个孩子,他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儿渐渐长大,长成两三岁蹒跚学步的小娃娃,长成六七岁嚷嚷着上房揭瓦的淘气包,然后跟着先生读书练武,终于懂点事了。 看着茂哥儿,郭骁想起了很多事。 继母刚嫁过来,舅母就提醒他世子之位的稳固问题,但郭骁从不担心幼弟能抢走他的什么,一来抢不走,二来,他与父亲,也绝不会将弟弟教成那样的人。转眼八年过去了,弟弟果然如他期待的一样,兄友弟恭。 这是他的弟弟,是国公府长房的嫡次子,郭骁相信,他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伟男人。 「大哥不在家的时候,茂哥儿要听话,用心读书,勤奋练武,不许再惹祖母、母亲生气。」抱着男娃,郭骁郑重地交代道。 茂哥儿抿嘴,大哥这么说,就是不肯带他出门了。 「等茂哥儿长大了,大哥再带你出征。」捏捏男娃脸蛋,郭骁笑着承诺道。 茂哥儿这才恢复精神,仰望着兄长道:「那大哥早点回来!」 郭骁还是笑:「好。」 他一定会回来,不论早晚。 翌日大军出征,宣德帝带着文武大臣出城相送,赵恒与睿王分别跟在宣德帝左右,巡阅到马军营时,赵恒若有所觉,目光扫过禁军马军司指挥使刘守仁,落到了一旁的郭骁身上。郭骁一身银甲,见寿王看了过来,他唇角上扬,下巴微微抬起。 无声挑衅。 赵恒端坐马背,手却攥了下缰绳。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若是可以,他也想亲上战场,金戈铁马。 北伐大军,兵分三路, 西路军这边, 宣德帝封忠武军节度使潘逊为主帅、封代州刺史王胜为监军, 另封老将虎威将军李继宗为副将, 三人统兵五万。李继宗乃恭王妃李木兰的祖父, 故恭王夫妻也在西路军这边领了差事。 二月初大军出发,一路北上,顺利攻下几个小城镇后, 终于下旬抵达被寰州城外, 正是被辽国占据的幽云十四州之一。 辽军守将闭城不出, 监军王胜命李继宗带兵攻城, 商定攻城方略时, 恭王在一旁听着,一共四个城门, 眼看三个城门都分出去了,恭王急了, 大手一敲沙盘北门, 高声道:「北门交给本王!」 第63章 王胜看他一眼,视线转向了主帅潘逊, 潘逊垂眸看沙盘, 不出声。那是王爷, 在京城里娇生惯养的,便是学了一身好功夫,之前也从未上过战场, 没有经历过战场的腥风血雨,派恭王去攻城,败了好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回去谁跟皇上交代?不派的话,又要得罪恭王。 「李将军,你怎么看?」潘逊不接招,王胜将球踢给了李继宗。 李继宗还没说话,恭王先谄媚地朝他咧嘴笑:「祖父,您就派我打北门吧!父皇让我出来历练,您一直不许我出兵,我怎么历练?」说完还给自己拉帮手,侧头问王妃:「木兰早就手痒痒了,是不是?」 李木兰没理他,只是在祖父瞧过来时,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脸上,也露出了隐隐的恳求。 李继宗并非宠溺子女之人,恭王虽是皇子,但也是自家孙女婿,既然学武,岂有武将不上战场之理?而且西路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寰州城内只有八千辽兵,此战胜算极大。 「好,北门就交给恭王与王妃!」李继宗痛快地做了主。 恭王大喜,神采飞扬地拍了媳妇一把,李木兰瞪他一眼,夫妻并肩走出营帐,调兵准备去了。前往北城门的路上,恭王想到一事,纳闷地问道:「祖父战功不输那二人,父皇怎么就安排祖父当副将了?」亲眼目睹威名赫赫的老爷子得听王胜、潘逊的安排,恭王真是憋屈。 李木兰目视前方,没有解释,但她知道原因。李家世代名将,但祖父乃前汉的大将,当年高祖皇帝改朝换代,带兵攻打前汉,是祖父带兵抵抗,苦战数月不肯投降,叫高祖皇帝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前汉的亡国之君主动投降,高祖皇帝又恩遇祖父,祖父才成了大周的将军。 高祖皇帝、当今圣上待祖父都不薄,祖父亦为大周立下了无数战功,可是,到底是降将,皇上用起来,还是不如用王胜等人放心吧? 不过祖父不在乎,祖父想要的,只是尽忠报国而已。 战鼓起,转眼之间,寰州城陷入了一片血战,而老将李继宗率领两万精兵,没用两个时辰,便大破城门,蜂拥而入。 翌日,寰州城破的捷报被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 宣德帝抚掌称快。 大周开局顺利,赵恒也松了口气,傍晚回到王府,在前院待了片刻就去后院陪王妃女儿了。自打大军出发,他第一次过来的这么早,再看男人愉悦的神情,宋嘉宁便猜到前线有好消息了,故意装不懂地问道:「王爷今儿个怎么有闲情哄昭昭了?」 赵恒正举着女儿让女儿的小脚丫踩他膝盖玩,闻言笑道:「西线大捷,寰州城已破。」 宋嘉宁面露疑惑,寰州城在哪儿? 赵恒见了,放下女儿,吩咐丫鬟去拿舆图。 宋嘉宁之前读《史记》时就从他手里得了一份舆图,双儿知道放在哪儿,很快就给铺到了矮桌上。宋嘉宁扶着肚子挪过来,准备像以前那样挨着他看,但这次夫妻俩可再也无法安静地讲与听了,因为家里多了个小郡主啊。 双儿刚铺好舆图,昭昭就从父王怀里站起来,趴在桌子上要扯舆图玩,吓得宋嘉宁赶紧捂住。 「不能扯,扯坏了,娘亲哭。」赵恒单手攥住女儿的一双小胖手,笑着道。 昭昭张着小嘴儿瞅娘亲,扯坏了娘亲为什么要哭啊? 王爷都那么说了,宋嘉宁只好配合,假装揉眼睛,反正一个是她男人一个是亲女儿,不怕丢人。 昭昭可舍不得让最喜欢的娘亲哭,急着用小手去拉娘亲抹泪的手,摇头保证她不扯了。 宋嘉宁「破涕为笑」,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 赵恒默默看着她哄女儿,等女儿乖乖地重新坐好,赵恒抬手给王妃指出寰州城的位置,心情好,寿王爷还多给小王妃说了几句:「拿下寰州城,再取朔州、应州、云州,西北四州,便尽归中原。」 宋嘉宁看着舆图上小小的四块儿地方,知道恭王夫妻在西路军,她忍不住问道:「才半个多月便夺回一州,剩下三州,岂不是再有两个月就能打下来了?」她五月里生,真若如此,木兰姐姐兴许能赶回来给自家老二贺洗三呢。 赵恒失笑,行军打仗,真能这么算就简单了。 收手抱着女儿,赵恒的目光,落到了北境的辽国。辽国地广,东西横亘千里,这次父皇出兵神速,辽国又在与东边的高丽交战,暂且还没来得及应对,故而西路、中路两军一口气拿下了两州,但战事才刚刚开始,后面会如何,谁也不能确定。 这些很复杂,赵恒没再说给他的王妃听。 京城收到西路军、中路军的捷报不久,东路军也得到了消息。 主帅帐中,枢密使兼主帅曹瑜背靠椅背,左手拿着捷报,右手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此次北伐,朝廷发兵二十万,他的东路军就占了十万,那两路加起来才与他一般多。但皇上说了,他这十万主要是为了牵制辽国主力,要他缓缓行军,待西路、中路拿下那两边的八州之地,再赶过来与他的东路汇合,一举攻打幽州。 这个战策确实不错,但,他这边还没开始打,人家西路、中路已经立下战功,将来打幽州也是三路军平分,论功行赏时,他的东路军岂不是功劳最少? 曹瑜不太舒服,而东路军为此不舒服的将领,不止他一人,一听说那两路兵马立功了,纷纷赶到主帅营帐,请求曹瑜派他们出兵。曹瑜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索性将部下的诸位将领都叫了过来,共商对策。 第64章 「平章,你怎么说?」一番讨论后,曹瑜问始终沉默的郭骁,郭骁是郭伯言的儿子,也是端慧公主的驸马,虽然年轻,但曹瑜并不敢轻视这个后生。 郭骁环视一圈,帐中的全是立过战功的武将前辈,他心不在此,也不在乎北伐是赢是输,平静道:「末将但凭曹帅差遣。」 言下之意,曹瑜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反对。 曹瑜颔首,既然没人反对,他起身离座,走到沙盘前,沉吟片刻,指着幽州城南边的涿州道:「皇上命我等缓步行军,主要是想等三军合并再讨伐幽州,我却觉得,不如趁辽国准备不足,咱们快马加鞭一鼓作气先拿下涿州、幽州。王胜、韩达手下才五万兵马,咱们有十万,难道还不如他们?」 武将武将,等的就是战场立功,有了战功,才能出头,不然凭什么让他这个战功低的当枢密使? 「好,咱们这就出发,打幽州个措手不及!哈哈,那个萧太后这会儿八成在与韩让厮混,等奸夫淫妇缓过气来,幽州已经是咱们的了!」 曹瑜的主张,立即得到了诸位将领的拥护,武将粗野,还趁机调笑了一下辽国新寡的摄政萧太后。郭骁附和着笑,心思却因萧太后转到了京城的继妹身上,继母是寡妇,萧太后也是寡妇,身边都有了新的男人,可见女人心善变,不会一直记挂着前夫。 有了决定,当天下午,曹瑜便抽调九万大军先一步出发了,轻车简行,粮草辎重走得慢,暂且落在后面。 辽国,都城上京,收到寰州城、新城相继失守的败报,年仅二十八岁的萧太后,细长的柳眉微微蹙了起来,烦忧,却没有一丝慌乱。看了两遍,萧太后将奏折交给宰相韩让,愁道:「大周来势汹汹,咱们该如何是好?」 辽相韩让接过奏折,看过之后,随手扔到桌子上,从容道:「太后无需惊慌,臣这就调兵遣将,支援幽州,大辽铁骑跑得快,定能赶在城破之前抵达幽州。且耶律雄与臣说过,他料到宣德老贼会趁机而入,已经提前部署下去,宣德老贼再来,大辽定叫他有去无回。」 提到宣德帝,萧太后笑了,眉目清丽,眼带不屑:「他还赶来吗?上次耶律雄送了他两箭,他的胆子早吓破了吧?」 韩让也这么想的。 调侃了下宣德帝,萧太后神色又恢复了沉重,离开座椅,走到东侧高挂的舆图前,抬头打量。看着看着,魁梧的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她,萧太后拍拍他手,朝幽州、涿州扬扬下巴,不紧不慢地道:「大周兵分三路,实则声东击西,不过确实叫宣德老贼算对了,我还真腾不出手同时击退他这三路。这样,你随我带兵赶赴幽州,咱们先击退东路,再去支援云州、蔚州。」 韩让大惊,难以置信地问:「你要亲征?」 萧太后眉峰上扬,轻轻飘飘地反问道:「不可以?」 虽是女子,却敢睥睨天下。 韩让最爱她这样,猛地将人打横抱起,去了内室。 他与太后有私情,这是事实,但宣德老贼肯定想不到,他的这位太后,可不是普通女子。 三月初,枢密使曹瑜率领东路九万大军, 快马加鞭, 迅猛如雷地杀到了涿州, 涿州辽将死战, 然而寡不敌众, 顽抗一日后破城而逃。这是东路军的首功,曹瑜立即派人将捷报传到京城,大军休整一晚, 翌日曹瑜继续领兵, 直奔幽州。 晌午时分, 宣德帝正要休息片刻, 听闻有八百里加急, 宣德帝困意顿消。接过战报,目光一行一行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宣德帝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深,一把将战报拍在桌案上, 恼火道:「国华贪功误事, 岂有大军先行粮草落后的道理?万一辽军烧了粮草,朕的东路军……」 国华是曹瑜的字。说到一半, 宣德帝突地大步朝外走去, 派人即刻启程去传口谕给曹瑜, 命曹瑜带兵驻守涿州,一等粮草二待中路、西路大军,不得擅自攻打幽州。 然而距离涿州更近的幽州, 辽国大将耶律雄早在昨日就得到了涿州战败的消息,更是从前来投奔的涿州败将口中得知,曹瑜乃急攻突袭,大周粮草还在后面慢慢地走。耶律雄走到沙盘前,约莫一刻钟后,男人眼睛微眯,喊来长子耶律照,指着涿州西侧的岐沟关道:「你带八千精兵,从山中小路暗中绕到曹瑜之军后侧,前去烧了大周粮草,只烧粮草,不必与其恋战。」 耶律照抱拳领命。 这边曹瑜带兵前往幽州,却不知耶律照已经带着八千精锐铁骑挑小道绕到他们身后去了。 东路军绝大部分的粮草辎重才刚刚走到瀛洲,曹瑜出发前,安排郭骁领兵护送粮草。郭骁尽职尽责,尽量让粮草车队以最快的速度前行,一日更换三次骡马轮流拉运粮车,但骡马承重跑不动,半路更换同样需要时间。 位于涿州与京城之间,郭骁先收到了宣德帝的口谕,命他尽快追上大军。郭骁接旨,可惜他只能保持原样,想不出加快速度的法子了。 「世子不必急,主帅带了二十日的粮草同行,二十日,咱们肯定到了。」监运使马锋语气轻松地道。 郭骁颔首,车队又行了一个时辰,红日西斜,郭骁抬手,示意车队安营扎寨。 夜幕降临,郭骁再次巡视一圈营地后,这才进了他的大帐。长夜漫漫,郭骁和衣靠到床上,身边只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晚风从毡布缝隙吹进来,油灯火苗毫无规律地前后摇曳,郭骁盯着火苗,慢慢地,从怀里取出一物。 第65章 那是一个蜡纸包,防潮防水,郭骁垂眸,一层一层地展开,最后才现出里面的宣纸。宣纸不知被折叠过多少次,画上的姑娘因为折痕也变了模样,郭骁一手托着宣纸,一手轻轻按平折痕,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游移,一寸寸地扫过画上的姑娘。 看着画像,男人深潭似的眼底,渐渐浮上一抹温柔。 这是十四岁的安安。梁绍将画像夹在食谱中送她,被他撞见,为了不让他知道,她难得地跟他撒娇,说什么怕他贪了她的食谱。画像暴露,她生气地瞪圆了杏眼,要他做主教训梁绍,虽然都是装的,可郭骁喜欢。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在那天,他也愿意的,她永远是他的继妹,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烛火跳跃,男人冷峻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怀念与温柔。 夜越来越深,郭骁重新包好画像,贴胸而放,吹了油灯,和衣而卧。虽然躺下了,可郭骁脑海里依然是她的样子,十岁的她,十三岁的她,嫁了人的她,抱着昭昭的她……一幕一幕,翻来覆去,回忆多少次都不会厌。 万籁俱寂,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马蹄声,羽箭破风声,越来越密集。 郭骁一跃而起,抓起随身而放的佩剑,转眼间便冲出了大帐。 只是短短的功夫,外面已是处处火光冲天,辽军放肆的笑声充斥于耳,来自四面八方,郭骁跳上马,纵目远望,夜色火光,人影攒动,竟分辨不出辽兵到底来了多少,只看到越来越多的粮车着了起来。 「世子世子,辽军杀来了!」监运使马锋一边系腰带一边狼狈地朝他跑来,披头散发。 「我去迎敌,你带人往外运粮,能救多少是多少!」郭骁厉声吩咐道,说完催马冲了出去。 马锋慌慌张张地去准备。 然而火箭不停地从外面射过来,哪里没火就往哪射,射中粮草,粮草瞬间变成火海,射中大周将士,一个个惨嚎着在地上打滚灭火,却将火滚得越烧越旺。马锋起初真心想奉命救粮,眼看着身边的士兵相继中箭惨死,马锋害怕极了,再无斗志,抢过一匹无主的战马便单独朝外面冲去。 「世子,撤吧!」骏马疾驰,马锋四处张望,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郭骁回头,见他带着一队士兵要逃,怒容喝道:「大敌当前,逃兵一律处斩!」吼完再度调转马头,冲进辽兵阵营厮杀。 马锋犹豫了,怕辽兵,也怕事后被郭骁处死,正左右为难,忽见火光之中,一辽国骑兵高举大刀,朝郭骁后背砍去! 「世子小心!」马锋大骇,可惜话刚出口,就见郭骁一头栽落马下,转眼便被汹涌的火海吞噬! 马锋先是震惊骇然,不敢相信堂堂卫国公府世子就这么死了,但鬼魅一样朝他冲过来的辽兵及时拉回了他的神智,连郭骁那样悍勇的武将都死了,他再不逃,难道也想将命交待这里? 「驾!」带着几十个人马,马锋拼命突围,一路冲进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辽兵烧完粮草便退了,徒留十万大军数月的粮草在原地烧了整整一晚。马锋逃出一段距离,发觉辽兵没有追上来便不跑了,停在原地,身边慢慢又聚集了两千逃兵,大火烧了一晚,他们就在远处看了一晚,直到天慢慢地亮了,斥候确定辽兵已退,马锋才带领两千人马回到营地,查看伤亡。 火灭了,黑烟滚滚,逃兵未到跟前,却能隐隐约约看到满地尸横遍野,更令人作呕的,是一股股烧焦的……肉香,那是没有逃出辽兵杀戮的大周将士的尸身,经过一夜焚烧,有的全都烧焦了,鬼神难辨,有的趴在地上,后背烧黑了,脸烧了一半…… 马锋一眼都不忍再看,凭着记忆,第一个赶到了郭骁落马之处。 那里果然躺着一具彻底烧焦的尸身,仰面躺着,黑漆漆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世子……」马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京城。 郭伯言虽然没有出兵伐辽,但也率领三万禁军镇守京郊的西大营, 随时备战。 「国公爷, 瀛洲有战报!」 郭伯言正在看舆图, 闻言立即命属下带人进来, 他依旧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逼近,郭伯言才肃容回头,却见瀛洲派来的传讯兵灰头土脸一身脏污, 分明是从火里逃出来的!郭伯言心中一沉:「辽军偷袭粮草?」 身为随时关注前线军情的他, 自然知道曹瑜大军已近幽州, 粮草辎重才走到瀛洲。 传讯兵扑通跪下, 痛哭流涕:「是, 昨夜三更天,辽兵偷袭火烧粮草, 世子,世子他……」 他没说完, 郭伯言脑海里却嗡的一声, 险些后退一步。身边都是人,郭伯言极力保持脸上的镇定, 双手却隐隐颤抖, 上前一步, 长眸死死盯着传讯兵:「世子如何?」 传讯兵看他一眼,边说边哭,颤着嘴唇道:「世子, 世子死战,丧命火海……」 说到最后,传讯兵低下头,不忍看国公爷丧子的悲恸,然而心惊胆战又悲凉地等了一会儿,头顶没有任何声音,眼前的衣摆黑靴也一动不动。传讯兵抹抹眼睛,疑惑地抬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呆滞茫然的眼睛。 郭伯言没惊没怒没哭,但山岳一样巍峨的男人露出这副怔忪样,却更让周围的几个属下难受,有的握拳扭头,有的紧张地盯着国公爷,随时准备上前扶一把。 第66章 「尸身,找到了?」 半晌之后,郭伯言眼睛终于动了,垂眸问。 他在期待另一种声音,期待只要没有儿子的尸首,死讯便无法佐证,可传讯兵再次击毁了他唯一的期望:「马大人亲眼看见世子被辽兵砍落马下……回头去找,世子全身烧焦……」 砍落马下,浑身烧焦。 想象那情形,郭伯言一口血喷了出来。 战报很快传入宫中。 宣德帝当场推翻了书桌! 郭骁死就死了,他也为一个年轻将领的英年早逝而痛心惋惜,但当务之急,宣德帝更担心的是整个东路大军,是他收回幽云十四州的全盘大计。曹瑜违抗皇命,害他损了亲女婿与大军数月的粮草,若曹瑜在他眼前,宣德帝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来人,传朕旨意,让曹瑜固守涿州,再敢擅自攻打幽州,朕要他的命!」宣德帝怒吼道。 「皇上,皇上,幽州战报!」 他还没派人去训斥曹瑜,曹瑜的八百里加急却先到了,宣德帝往前迎了一段距离,抢过战报一看,年过五十的男人,竟然身体晃动起来。赵恒脸色大变,二皇子睿王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紧张地扶住了宣德帝。 「曹瑜,曹瑜……」白着脸靠在儿子身上,宣德帝骂人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是曹瑜昨日上午攻打幽州城,耶律雄死守不出,僵持到后半晌,萧太后、韩让率辽国十万援军赶至,曹瑜败退涿州,索性此战未伤筋动骨,只损了三四千兵马,大军主力尚存。 战报后面,曹瑜终于请示宣德帝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了。 还能怎么做?东路军肯定是不能退的,退了辽国马上就换个方向支援中路的蔚州、西路的云州,那两路捷报连连,攻下城池与东路汇合指日可待,绝不容有闪失。因此宣德帝下旨,令曹瑜固守涿州,京城即刻再调粮草过去。 安排了大事,宣德帝捂着左边腮帮子,一边忍受牙疼,一边等前线消息。 郭骁的死,他已经无暇顾及。 但对于旁人来说,郭骁的死讯,无异于五雷轰顶。 国公府,噩耗进门,年过六旬的太夫人眼睛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林氏红着眼圈照顾婆母,只能将嚎啕大哭的茂哥儿交给二夫人帮忙照看。端慧公主呆呆地坐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可她不信,一日没见到表哥的人,就不信表哥真的死了! 主子们哭,下人们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也都哭,隔壁寿王府,宋嘉宁牵着昭昭在花园赏花,隐隐约约都听到了动静。 「哭了。」昭昭都听见了,瞅瞅外公家,仰头问娘亲,杏眼迷茫。 那么大的阵仗,宋嘉宁脸一白,最先想到了太夫人,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万一…… 「快去看看!」被双儿扶住,宋嘉宁急着吩咐刘喜道。 「王妃别急,没事的。」双儿稳稳抱着她肩膀,怕王妃动了胎气。 宋嘉宁一手托着肚子,低头时,看见女儿巴巴地望着她,小小的女娃,把娘亲当天一样看,娘亲笑她就笑,娘亲出事,她跟着害怕,可能这世上,都没有比此时的女儿更依赖她的,没有比女儿更希望她开开心心的。 宋嘉宁没那么慌了,笑着哄女儿:「娘亲累了,咱们先回去,改日再带昭昭出来玩,好不好?」 昭昭乖巧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手。 娘俩一个身子重,一个人小腿短,慢慢吞吞往回走,那边刘喜跑到国公府门前,与管事一打听便心情复杂地回来了,然后在前院徘徊片刻,估摸着王妃已经进屋坐下了,刘喜才快步回到后院,弯腰跨进了东侧间。 宋嘉宁坐在椅子上,昭昭撒娇地黏在娘亲面前,小心翼翼地贴着娘亲的肚皮听妹妹在做什么。宋嘉宁一下一下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惦记着太夫人,看到刘喜,宋嘉宁立即用眼神询问。刘喜低着脑袋,沉重道:「瀛洲传来战报,辽军夜里偷袭粮草,世子他,命丧火海……」 郭骁,死了? 宋嘉宁忘了女儿,难以置信地盯着刘喜。 刘喜跪了下去,叩首道:「请王妃节哀。」 他是寿王府的人,因为王爷不喜郭骁,刘喜对郭骁的死也没什么感触。双儿、六儿、九儿却不一样了,特别是双儿、六儿,她们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自记事起就认识世子了,有主仆情,也有闺中女子对战场英雄的敬佩,骤然听说世子死讯,二女都跪了下去,低声哭了起来。 宋嘉宁一直躲着郭骁,但她从没有跟身边的丫鬟们说过郭骁坏话,故这些丫鬟顶多知道王妃与世子不亲,但多少有兄妹情分在,所以悲从心起,没有顾虑太多。 听着她们的哭声,宋嘉宁却如身在梦中,依然不敢相信,郭骁居然死了。 郭骁怎么会死?前世宋嘉宁过得浑浑噩噩,郭骁把她当小红鲤养,反正她哪都去不了,宋嘉宁便乖乖当条红鲤鱼,郭骁来了她伺候着,郭骁不来她安心的在庄子上养花种草。进京七年,郭骁时常离京,前世郭骁也出征了,宋嘉宁无从了解战局,只记得这次北伐前后打了一年多,再见郭骁,郭骁黑了瘦了,更冷峻了,瞧着像打了败仗的样子。 但无论结果如何,上辈子,郭骁都好好地回来了。 如今,他却死了,葬身火海。 第67章 宋嘉宁怕郭骁,恨郭骁,前世恨他强抢了她,但那事更该怪梁绍,再加上七年相处,恨不恨都没什么意义,最初的怨恨便越来越淡,只想着混吃等死。这辈子,宋嘉宁对郭骁主要是提防与害怕,若说恨,也就是恨郭骁在她婚后还敢动手动脚,恨郭骁叫她无法彻底安生。 然而人死如灯灭,这一刻,宋嘉宁能想起来的,竟然全是郭骁对她的好。 以继女的身份入住国公府,端慧公主屡次嘲讽她,郭骁只要在场,一定会训斥端慧公主。二房的双生子堂哥捉弄她,郭骁嘴上冷嘲热讽,事后却会教训双生子。郭骁亲手摘了枣送给她与弟弟,郭骁照顾弟弟,犹如亲生手足…… 宋嘉宁哭了。 郭骁对她有好有坏,两辈子纠纠缠缠,她怕他也好恨他也好,从未想过要他死。太夫人、继父待她如掌上明珠,为了郭家的长辈,为了郭家一众兄妹间的情谊,宋嘉宁真心希望郭骁能娶个好女子安安生生地过下去,可他死了,太夫人会多伤心,继父母亲弟弟…… 宋嘉宁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娘……」哇的一声,昭昭也哭了,哭声震天。 宋嘉宁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就被女儿的哭声震散了,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飞快擦掉,宋嘉宁摸摸女儿脑袋,吩咐双儿几个准备,她要带女儿去国公府走一趟。兄长死了,她于情于理都该过去。 国公府上下都在哭,太夫人已经醒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垂泪,看到大着肚子的小孙女,想起兄妹俩相处的情形,太夫人老泪纵横,更想长孙了,哭得泣不成声。宋嘉宁边哭边劝,最后还是太夫人担心她腹中的孩子,坚持叫她回王府。 宋嘉宁尽了情分与礼数,被母亲扶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林氏脱不开身,将女儿送出国公府就急着回去了。看不见长辈们悲恸的模样,宋嘉宁眼泪慢慢止住,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养胎,不敢再乱动。昭昭跟着她哭了一通,这会儿睡着被乳母抱走了,宋嘉宁神不守舍地躺着,直至不知不觉地入睡。 双儿几个不敢打扰她,傍晚王爷归来,丫鬟们行礼都很小声。 赵恒单独走进内室,纱帐垂落,遮掩了里面的人,赵恒无声挑开帐子,看见她面朝外侧躺,杏眼闭着,细眉微蹙,似有所忧。为何忧?赵恒站在原地,猜的出答案,胸口有些不适,却又无法怪她,毕竟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王爷?」宋嘉宁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自己的男人。 赵恒颔首,大步行到床前,扶她起身,离得近了,见她眼中有血丝,赵恒低声道:「哭过了?」 宋嘉宁点点头,靠到他胸膛,叹息着道:「我与大哥不亲,可他英年早逝,我亦不忍。」 这是她的心里话,纠缠了两辈子的人,说死就死了,还是死在战场,宋嘉宁只觉得唏嘘,再者,刘喜回话时她便落了泪,王爷肯定会知道,宋嘉宁总得有个说法。 赵恒信她与郭骁没有私情,自然也清楚,她的眼泪只是出于心善怜悯。 「孩子要紧,切莫,过于悲切。」抱住她肩膀,赵恒低低地安抚道,言罢亲了亲她脑顶。 郭骁活着,他早晚会与他算账,今日郭骁死得英勇,过往恩怨也就消了,又何必计较一两滴泪。 郭骁烧焦的尸身运回了京城,郭伯言看过后, 立即命人敛棺, 郭家其他人一律不许看, 包括哭成泪人的太夫人、端慧公主, 随后国公府开始做法事, 为战场上英勇殉国的世子爷超度。宋嘉宁身子重,隔几日去烧烧香,但即便人在王府, 也能听到郭家那边的哭声。 大人们心情沉重, 昭昭都比平时乖了, 安安静静地待在娘亲身边, 再也不撒娇缠着娘亲陪她玩。 郭骁之死, 宋嘉宁感慨了几日,随着郭家众人的悲恸渐渐沉淀, 她的心思也渐渐被自家的琐事重新占据。王爷在朝堂上忧心国事,回府后还要关心她的身子, 她得尽快调整情绪, 不能给王爷添乱,然后女儿越来越喜欢学舌了…… 「昭昭长得怎么样啊?」夕阳西下, 宋嘉宁带着女儿在院子里慢慢溜达, 自她怀孕, 每日都要走动走动的。 「好看!」昭昭聪明地接话道。 宋嘉宁笑,接着问道:「昭昭胖还是娘胖啊?」 昭昭瞅瞅娘亲的大肚瓜,再看看自己的小肚肚, 嘿嘿笑了:「娘胖!」娘亲的肚肚比她的鼓。 娘俩正好走到走廊这边,宋嘉宁一抬头,就看见王爷领着福公公过来了,男人头戴玉冠,穿一身牙白色的素面长袍,俊雅如清风朗月。宋嘉宁暗暗地观察王爷神色,见他眉头舒展,边走边朝她们娘俩笑,宋嘉宁就放心了,猜到今日朝堂大事还算顺利。 「爹爹!」昭昭高兴地往前跑,人矮跨不上走廊,伸着小手要父王抱。 女儿白白净净,漂亮地像海棠花变成的小仙童,赵恒弯腰,轻轻松松地将女儿提了起来。 「何事发笑?」抱着女儿,赵恒颇有兴致地问走廊下的王妃。 宋嘉宁朝女儿努努嘴,假意哼道:「刚刚昭昭说我胖。」 赵恒闻言,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她丰盈的脸颊,白里透红细细嫩嫩的,尤其是怀孕后,确实是个丰腴的胖美人。 「胖姑娘才美。」握着女儿的小胖手,赵恒低声教女儿,绝不希望他的小郡主将来为了纤细身段饿肚子。 第68章 「胖娘美!」昭昭望着娘亲,认真地学舌道。 胖娘……赵恒莞尔,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王妃。宋嘉宁被堂兄们打趣过胖妹妹、胖安安,这还是第一次被女儿唤胖娘,真是又想气又想笑,嗔怪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赵恒跨下走廊,一手抱女儿,一手牵着她手,缓行去了堂屋。 夫妻俩谁都不提国公府的丧事,身边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宋嘉宁想不到旁人,赵恒也暂且忘了与辽国的战事,一心一意陪女儿,整整一日,他也就傍晚这段时间能与女儿相处。夜幕降临,乳母抱走了小郡主,赵恒才专心哄王妃。 上了床,宋嘉宁靠坐在床头,赵恒跪坐在一旁,脑袋贴着她鼓鼓的肚皮,听自家老二的动静。 隔着娘亲的肚皮,小家伙轻轻地踢了父王一脚。 赵恒笑了,俊脸对着她,他好久没露出这么轻松的样子了,宋嘉宁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 「西路军捷报,已拿下应州。」赵恒坐到她身边,抱着她道。 宋嘉宁喜上眉梢,西路军要收复四个州,应州打下来了,那就剩一个云州了。这可是东路军失利受挫后的第一个好消息,怪不得王爷如此高兴。 「这下王爷能睡个安稳觉了。」宋嘉宁靠着他肩膀道,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嫁给一个王爷,国事便是家事,宋嘉宁由衷希望这次北伐辽国能顺顺利利的。 赵恒捏捏她手,心中放松,却也不敢完全松下去,三路大军,哪边都得盯着。 东路军驻守的涿州,虽是掌灯时分,枢密使曹瑜与手下的诸位将领却都没睡,聚集在曹瑜的府邸,商量大事。西路、中路两军捷报连连,屡立战功,只有他们吃了败仗损失了数月的粮草,就算最后三军合并拿下幽州,分给他们东路的功劳,也未必抵得过之前的违背皇命之罪。 「曹帅,要我说,咱们就该继续打幽州!」一个副将拍案而起,扬着脖子不服气地道,「之前辽军卑鄙烧了咱们的粮草,咱们不得不退回来,如今粮草已至,辽军分兵两万去打西路军了,幽州只剩八万,咱们率领九万大军攻城,何惧之有?」 「是啊曹帅,咱们单独拿下幽州才能将功赎罪啊!」其他人纷纷附和。 曹瑜眉头紧锁,大手来回摩挲下巴,摸着摸着,脑海里忽然浮现一道身影,郭骁。郭骁是郭伯言器重的长子,是国公府世子,更是皇上亲自为端慧公主挑选的驸马,若他战功不够,皇上再把郭骁的死也算在他头上…… 「传令下去,明早再攻幽州!」曹瑜起身,目光狠厉地扫过周围的将领们,「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末将遵令!」 有了决断,翌日天未亮,曹瑜率领的东路大军,便第二次违背宣德帝的旨意,浩浩荡荡地朝幽州去了。上次辽国大将耶律雄坚守城池避免与大周交锋,这次他手下有八万铁骑,一得到消息,耶律雄便亲自带兵出城,列阵以待。 曹瑜急于立功,然而东路军先前丢弃粮草快马加鞭连续攻打涿州、幽州,断粮后再退回涿州,没喘过气来又被带过来攻城,兵乏马疲,岂会是以逸待劳的辽国铁骑的对手?一日厮杀,幽州城外,大周损兵两万,曹瑜见形势不对,立即撤兵,再退回涿州。 耶律雄带兵穷追不舍,东路军只好再退,一直退到瀛洲,非但丢了收复不久的辽地,还倒贴了瀛洲以北的周境山川险要,九万大军更是只剩三万,这还是辽军放弃继续追杀,突然撤退的结果,否则东路军可能全军覆没。 幽州之难解除,萧太后继续御驾亲征,带兵去支援中路的蔚州,与此同时,耶律雄也率领三万铁骑直奔西路的云州。 西路军夺下云州与东路军惨败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京城。 宣德帝怒火攻心,当场昏厥,震惊朝野,文武大臣们手忙脚乱地将皇上抬到偏殿,宣太医诊治。宣德帝是气的,一掐人中就醒了,醒后破口大骂曹瑜,什么粗话都出来了,比乡野村夫骂得还难听,诸如「杀他老母」之类。 「父皇,撤兵吧,幽云十四州咱们不要了,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辽国夺了咱们的城池啊!」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二皇子睿王苦言劝道。 宣德帝刚要砸东西,听到这话,手臂僵在了半空。 「父皇,儿臣附议。」赵恒沉声道。辽国陆续调了二十万大军迎战,大周二十万大军已损七万,若再不退,辽国各个击破,后果更为惨重。 宣德帝捏捏额头,烦躁片刻,突然起身,强撑着精神去看舆图了,临时改变战策,传召,命韩达率领的中路军退回雄州拒首,与曹瑜手下残余的三万兵马汇合,抵御辽兵入侵,至于西路……宣德帝攥紧拳头,咬牙道:「传朕旨意,命潘逊带云州四州百姓同退。」 此言一出,大殿内臣子们面面相觑,赵恒皱眉,先看向宰相李鹤。 李鹤沉吟着道:「皇上,若大军带上百姓,行军速度一定会慢下来,一旦辽兵追上……」 宣德帝冷冷看他:「朕讨伐辽国,便是为了救幽云百姓于水火之中,今曹瑜违命坏朕大计,朕不得已退兵,却决不能丢下幽云百姓令其再受辽国欺辱。潘逊、王胜、李继宗都是沙场老将,必不会辜负朕之所托。」 李鹤低着脑袋听完,懂了,北伐已败,皇上带点百姓回来,脸面多少好看点。 第69章 「皇上爱民如子,乃幽云百姓之福。」李鹤躬身,情真意切地赞道,睿王也立即附和。 宣德帝唇角紧抿,此时此刻,除了辽国突然惨败,什么阿谀奉承也哄不了他高兴。 宫里的旨意火速传了出去。 西路军,诸将收到退兵的旨意,虽然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放弃才攻下的几座城池,然形势逼人,也没有办法。主帅潘逊、监军王胜立即安排下去,士兵们训练有素集合的迅速,可四州百姓却有不愿离开的,轰赶百姓又浪费了时间。 退到朔州,辽军追了上来,距离西路军与百姓只有半日路程。 监军王胜命老将李继宗率三万精兵正面迎敌,他们带着百姓继续撤退。 李继宗年过五旬,身经百战,直言否认了王胜的战策,指着沙盘上的陈家谷道:「辽军连夺数城,锐气正盛不宜与其交锋,陈家谷地势险要,可派三千弓箭手埋伏于此,骑兵中路支援,如此虽不能退敌,却可保四州百姓全身退到代州。」 恭王颔首,老爷子这办法不错。 王胜却嗤道:「将军可是咱们大周鼎鼎有名的战神,是百姓口中令辽军闻风丧胆的不败将军,这次咱们有六万精锐,将军却畏缩不敢迎敌,莫非见我大周要败,存心不想与辽国闹得太僵,好留条后路?」 「王胜,你别血口喷人!」恭王猛地上前,一把攥住了王胜衣襟。 王胜差点就反抗了,念在恭王是皇子,王胜攥攥手,忍住了,斜着李继宗道:「王爷有所不知,他本就是降……」 居然还敢对老爷子不敬,恭王抬手,可就在他的拳头砸下来之前,突然被人攥住了。 恭王瞪着眼睛往后看。 李继宗朝这个孙女婿摇摇头,放下恭王的手,年过半百的老将直视王胜道:「将军多虑了,既然将军命我出兵,我全听将军调遣,只是,将军需按照我方才所说,留三千弓箭手埋伏于陈家谷,再派骑兵接应,如此尚有一分胜算。」 王胜犹豫,辽军不是从一面来的,李继宗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再拨人给他,万一…… 「怎么,你还不愿意?」恭王冷森森地问。 他偏帮李家,王胜不敢直接扫王爷的面子,只好先应了下来。 「祖父,我与你同去。」李木兰低声道。 李继宗知道孙女担心他,想了想,笑道:「木兰与弓箭手一块儿在陈家谷接应我吧。」 不让孙女去,孙女肯定不答应,但此行凶险,李继宗也绝不想孙女置身险地。 「我跟木兰一起。」恭王马上道,目光坚定地看向王妃,黑眸明亮,亮到李木兰莫名悸动。 李继宗带领三万精兵前去布阵迎敌了,恭王、李木兰夫妻领三千弓弩手埋伏在陈家谷两侧, 监军王胜、主帅潘逊命一万将士护送百姓前行, 他们二人率军守在陈家谷附近, 只等弓弩手攻完箭阵后, 他们再去接应李继宗。 李继宗昨日出发, 约定今早退到陈家谷,然而大军在谷外等候多时,日头越来越高, 都快晌午了, 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是不是辽军败退, 李将军去追击了?」王胜坐在马背上, 猜疑着问潘逊。 潘逊不知, 喊来斥候,准备叫斥候前去打探。斥候刚要领命, 王胜却摆手道:「不必了,李将军肯定是打胜了, 咱们还是赶紧追上百姓吧, 免得有辽兵绕路偷袭,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是监军, 话语权比主帅潘逊还大。 潘逊皱皱眉, 沉思道:「王爷那边……」 王胜听了, 正好派等候调遣的斥候去知会恭王夫妻,让夫妻俩带三千弓弩手回来。 斥候领命,快马行了一刻钟, 赶到陈家谷前,下马爬上陡壁,终于见到了恭王夫妻。得知大军要走,李木兰长眉倒竖,冷声质问斥候道:「主帅、监军大人与李将军有约在先,现在战况不明,大军怎可失约?」 斥候低着脑袋,不敢吭声,一边是主帅监军,一边是王爷王妃,他,他只是个传话的啊。 「回去告诉王胜,接应不到李将军,谁也不许走!」恭王阴沉着脸道。东路军大败就是因为曹瑜自视甚高违命不遵守,没想到他这边也出了个王胜,这些老将,全都仗着曾经立过几次军功,就把眼睛长到脑门上面去了。 王爷发怒,斥候连忙回去传话。 潘逊为难地看向王胜。 王胜其实比李继宗还年长两岁,同样是两朝元老,李继宗归降大周之前,王胜还与李继宗交过手,乃李继宗的手下败将,因此王胜对李继宗颇为不满。恭王敬李继宗如同亲祖父,王胜本就迁怒,此时恭王竟然倚仗皇子身份命令他这个皇上亲自授命的监军,王胜若是听了,以后的面子还往哪搁? 「辽兵分路来袭,幽云百姓不容有失,这样,你带一万精兵继续守在此地,我先去与百姓汇合。」王胜攥着缰绳,气势霸道地对潘逊道。潘逊两边都不想得罪,点头应了,王胜朝他拱拱手,分了一万精兵带走了。 潘逊目送大军背影,回首眺望陈家谷另一侧,只希望真如王胜所说,李继宗迟迟不归,是去追击败退的辽兵了。 红日当中,随即渐渐偏西,前方依然没有动静,李木兰不知第几次站到山顶,忧心忡忡地眺望远方。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祖父征战数十年,从未败过,你别担心。」恭王从下面走上来,低声安抚道。 这话无法给李木兰任何安慰,就在她想强颜欢笑敷衍一下时,远处的山谷谷口,终于传来了马蹄声。李木兰心跳加快,压抑着紧张与恭王躲到山石后,然而等了一会儿,视野里依然只有那一匹快马,后面再无人影。 距离近了,认出来人是大周将士,李木兰忍不住站出来,扬声问下面的人:「大军何在?」 山谷之下,男人一身是血,看到王妃,他猛地一勒马,仰头急喊道:「王妃!耶律雄率铁骑五万,我们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老将军被辽军围困,末将拼死逃了出来,王妃快出兵吧,再不救援就来不及了!」 李继宗不愧是百姓心目中的不败将军, 这次虽然以少敌众,虽然是以士气受损的退军迎战士气高涨的辽兵, 血战一日, 虽然大周三万精兵几乎全军覆没, 辽兵五万同样死伤两万有余。若李继宗能突破重围退到陈家谷, 诱军深入,届时三千弓弩手箭攻在前,王胜、潘逊两万骑兵围攻在后, 此战定能转败为胜。 祖父有难, 无法突破辽军包围,必须派兵前去救援。三千弓弩手不能动, 恭王、李木兰立即催马赶到陈家谷外,欲从骑兵这边领三千精锐前去救援祖父,无需恋战,只需将辽军引到陈家谷便可,如此依然有八分胜算。然而夫妻俩心急如焚赶到谷外,却发现王胜竟然带走了一万骑兵。 「王爷, 辽兵仍剩将近三万,纵使王将军在,我们也未必有胜算,现在……」站在恭王马前, 潘逊眉头紧锁,声音沉重。 「你的意思是,咱们撤兵, 不管李将军了?」恭王劈头盖脸地骂道,「先前祖父有退兵良策,你们不听,非要祖父出兵,现在祖父兵败你们不去救,是不是存心要害死祖父?」 骂完不等潘逊反驳,恭王猛地甩了下鞭子,指着大军喝道:「立即拨出三千人马,我与王妃去救老将军,你速速派人召回王胜,合兵在此等候,按原计划伏击辽兵。再有违背,本王回京必会如实禀报,看你们如何向皇上交代!」 「臣遵命!」 皇子自然不同常人,潘逊当即拨了三千人马给恭王,再派人去知会出发已久的王胜大军。将令传下去了,瞥见恭王夫妻已经准备出发,潘逊连忙追上去,正气凛然地苦劝道:「王爷王妃乃千金之体,不容有任何闪失,还请王爷王爷在此等候,臣身为主帅,理当率兵去救老将军!」 「不必。」李木兰看他一眼,沉着脸擦肩而过,此人畏惧辽兵,真交给他,李木兰担心潘逊被辽军一吓便退回来,敷衍了事。关系祖父性命,她必须亲自去。纵马跑出一段,李木兰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一侧。 与她并驾齐驱的,正是恭王。大军由南向北,风从山谷中灌进来,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恭王上半身前倾,双眼紧盯前方,如急行的狼,唇角紧抿,全身散发出李木兰陌生的武将威严。这一瞬,李木兰神思恍惚了下,过去的三年历历在目。 她嫁进恭王府时,王爷年方十八,说话行事像个毛头小子,李木兰生在将军府,耳濡目染的全是战场男人的雷厉风行,那时的恭王,在她眼中只是个长在皇家金银窝的会些拳脚功夫的王爷。 李木兰向往金戈铁马,恭王与小妾厮混,恭王心里有没有她,李木兰都不在意,就算后来恭王打发了后院的妾室,一心一意对她,母亲高兴地不得了,李木兰却没有什么触动,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晚上过得有趣了些。 可是现在,那个被她当成皇家娇贵王爷的小男人,身穿战甲,正与她走在同去救祖父的路上。辽军三万,他们只有三千,此行凶险无比,极有可能有去无回。潘逊劝过他,但他依然选择与她同行。 李木兰突然有些不忍,被困的是她的祖父,她义不容辞,可他是王爷,他这一生还有数十年的富贵荣华,不该为她冒险。不值得,她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没有像真正的妻子那样对他俯首帖耳温柔体贴,甚至迟迟拖延为他生儿育女,既然她王妃当得不够好,就不该接受他这份情。 「王爷,我担心潘、王二人临阵脱逃,恳请王爷回去,为我与祖父坐镇。」靠近他一点,李木兰正色道。 恭王哼道:「他们不敢。」 「万一呢?」李木兰不放心地问。 恭王皱眉,攥紧缰绳沉思片刻,突地反过来劝她:「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这样,你回去坐镇,我去救祖父。」恭王当然知道此行凶险,先前没想太多,现在终于顾及到了,便希望他的王妃与大军待在一块儿,更安全。 李木兰一下子就听出了恭王话里的深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木兰竟不敢与他对视,默默移开了视线,心中越发惭愧。早知他将她看得比他自己还重,早知他愿意为了她与祖父冒险,还在京城时,她该对他好点的。 「我的话没有王爷管用。」李木兰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恭王大笑:「夫妻一体,我是王爷,你是王妃,谁敢轻视你?」 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简直就是傻愣子,李木兰抿唇看向另一侧,眼底却有水光浮动。多奇怪,洞房当晚,他险些将她劈成两半,她都忍住了,今日竟因他没心没肺的傻笑酸了眼睛。 恭王奇怪地盯着她,她沉默太久,恭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于是傻愣愣的恭王爷,非但没有领情王妃对他的体贴,反而愤怒地瞪圆了眼睛,策马逼近,狠狠地攥住她胳膊,咬牙切齿道:「李木兰你听好了,今日咱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再敢瞧不起我,我……」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抓得太紧,李木兰侧首,凤眼望进他眼,仿佛在问,他又能如何。 恰好快马冲出山谷,阳光倏地从一侧照过来,照亮了李木兰的整张脸庞,照得女人清冷的眼中水光浮动。恭王震惊地张开嘴,刚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李木兰猛地挣脱他手,反手一甩马鞭,骏马吃痛奔驰更快,瞬间冲出了一段距离,一身铁甲,勇往直前,从背影看,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而就是这样的背影,看得恭王突然想仰天长啸,女将军又如何,女将军也被他磨成了绕指柔,肯为他掉眼泪了! 一路狂奔,前面终于出现了围攻周将的辽军,恭王率先抽出长刀,高声喝道:「诸将听令,凡是随本王救出老将军的,本王私赏每人二十两!」 声音未落,夫妻俩已经带头冲进了辽军! 辽军中央,大将耶律雄正与李继宗缠斗,英雄惜英雄,李继宗手下的三万小兵几乎死绝后,李继宗便不许其他辽兵攻击李继宗,他要亲自与李继宗斗输赢。酣战之中,听到恭王那声「本王」,耶律雄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放弃李继宗,掉头朝恭王的方向而去。若生擒了大周皇子,大辽便可好好羞辱宣德老贼了。 李继宗哪能看不出耶律雄的心思?当即紧追而上,要拦住耶律雄,奈何辽兵蜂拥而来,李继宗杀得再快,都比不上耶律雄的速度。 「木兰,护送王爷离开,不必管我!」情急之下,李继宗大声吼道。 恭王、李木兰都听到了,李木兰一枪刺破辽兵喉咙,扭头看向恭王,恭王四周都是辽兵,无暇与她对视,只坚定地道:「要走一起走!」 夫妻同心,便无需犹豫,大周三千精兵虽然杀不退辽军,但凭借着一腔热血,终于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只是李继宗与恭王夫妻汇合后,耶律雄也追了上来,一刀一刀直奔恭王,都被李继宗挡下,如此一纠缠,三人跑出一段距离,马上又被辽军包围。 「你们先走!」李继宗再次命令道。 恭王、李木兰最开始还会明志,现在已经不想再说了,分别护在祖父两侧,三人成掎角之势。 耶律雄盯准了恭王,李继宗要护着恭王,难免分心,他用枪,耶律雄使刀,又一次交错后,耶律雄趁机朝恭王奔去,李继宗登时回拦,就在此时,耶律雄突地一拐方向,挥刀就朝因为躲避辽将而退到他这边的李木兰! 「木兰!」李继宗大骇,撕心裂肺地吼道,声音未落,一道人影突地疾风般冲到了李木兰身后,李木兰骇然回头,伴随着一声熟悉惨嚎,一道血柱迎面喷到了她脸上,温热的,击中她脸,再缓缓下流,那么清晰,犹如一条条蛇在她脸上爬。 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但喊杀声瞬间拉回了她的神智,李木兰低头,就见她的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左手捂着断臂,疼得紧闭双眼,牙关咬唇。身旁一杆辽枪刺了过来,李木兰手中的枪先于大脑行动,一枪挑飞了对方的武器,随即纵身下马,在大周士兵与李继宗的庇佑下为恭王包扎。 恭王咬牙忍着,疼得额头汗珠滚落,却始终盯着她。 李木兰面容惨白却平静,只有两行清泪,泄露了她的心疼。 「若我回不去,来世,咱们再做夫妻。」被她扶起来那一刻,恭王单手抱她腰,贴着她耳朵道。 「闭嘴。」李木兰冷着脸扶他上马。恭王断了右臂,人在马下必死无疑,若骑马,左手握着缰绳,则无法反攻杀敌,因此李木兰翻身跨坐到恭王身后,命恭王御马,她双手使枪。 「走!」 李继宗一边抵挡耶律雄,一边红着眼睛吼孙女:「你们先走,我断后!否则谁也走不了!」 恭王坚持同退,李木兰看眼他伤口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目光一定,终于朝前冲去。 耶律雄要追,李继宗迎面拦住,而就在李继宗挡开耶律雄手中的大刀时,老将身后,数杆长枪同时扎向了他后心口! …… 翌日早上,西路军战报传到京城,陈家谷一役,恭王断臂,老将李继宗亡,耶律雄中伏后,率领辽军撤退百里。此战两军各自损耗三万余,算是打了个平手。 「平他王家祖宗!」看完战报,宣德帝当朝扔了奏疏,捶胸痛哭:「朕损继宗,犹如雄鹰失翼!还有朕的元峻,他才二十一啊!」 宣德帝一共活下来四子,老大疯了,虽然好了也与他离了心。老三结巴,才干过人却终究有遗憾,老二、老四是他唯二健全的儿子,老四最小,宣德帝本就偏爱,堂堂武将竟然丢了一臂,宣德帝能不痛惜? 皇上嚎哭泪流,群臣无不默然。 大殿之下,睿王低头拭泪,袖口遮掩下,眼底却有一丝喜意。大哥被废王位,他成了朝中最长的皇子,但老四向来得父皇宠爱,储君之位一日不定,老四就是个不容忽视的威胁。现在好了,老四基本是废了,储君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睿王身后,赵恒亦没心疼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担心两件事,一是战局,一是,家中待产的王妃。 她素来与恭王妃亲近,恭王断臂……暂且瞒下来罢。 陈家谷一役, 大周、辽国都受了重挫,战事稍歇, 辽国萧太后要巩固内政, 暂且腾不出手马上报复大周,大周这边,宣德帝一连撤了曹瑜、潘逊、王胜等大将,贬官发配, 然后启用一批老将, 带兵守在边疆,以防辽国南下。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没了战事, 京城形势却更紧张了, 北伐惨败, 大将李继宗惨死,朝堂上有官员耿直上书直言宣德帝的过失, 百姓们一边缅怀李将军, 一边也纷纷觉得当朝皇帝是个窝囊废, 登基后总打败仗。宣德帝的威望, 一落千丈。 宣德帝人在宫中, 可他有无数的眼线暗探,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本来就牙疼,这回火上浇油,半边脸都快疼肿了,请了几个颇负盛名的江湖道士进宫, 为他治病。 四月底,恭王夫妻回京,恭王谁都不想见,连皇上都没去拜见,车驾直接回了恭王府,自此闭门不出。宣德帝思念儿子,带着睿王、赵恒兄弟俩一起去探望。走到门口,里面传来一阵霹雳咣当砸东西的响动,紧跟着是恭王的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武将失臂,便如女子毁容,岂是一时半刻能平静下来的? 宣德帝心疼不已,让睿王、赵恒在院子里等着,他单独进去了。 李木兰人在将军府,为祖父守灵去了,恭王孤零零背对床外躺着。看到儿子空荡荡的右臂,宣德帝老泪夺眶而出,快步走到床前,抱住儿子涕泪横流。恭王敢跟下人发脾气,唯独不敢推开父皇,他也不想推,闭着眼睛哽咽出声:「父皇,儿子没用……」 他没用,救不回祖父,害她哭断了心肠。 他没用,断了一条手臂,残疾之身,更配不上她。 他没用,堂堂皇子亲征,却败给辽国,丢了大周的威风。 人在沙场,生死存亡,恭王无暇自卑自责,但回京路上,恭王只觉得心灰意懒,宁可死了,也不想这样残废地活。 父子俩都哭,声音传到院中,睿王低头叹息,赵恒同样不忍。他与恭王,虽无多少手足情,但恭王亲赴战场保家卫国,赵恒由衷钦佩。 因为恭王情绪激动失常,赵恒与睿王并没有被允许进屋探望,隔着门窗安抚几句,兄弟二人分别回府了。宋嘉宁还不知道李将军战死、恭王断臂,赵恒不说,身边没有人敢告诉她,大着肚子在王府养胎,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 偏偏有人想让她知道。 赵恒刚刚回府,正在前院换衣裳,管事突然过来回禀,称睿王妃登门拜访,要探望王妃。 赵恒冷笑,对福公公道:「王妃养胎,不宜见客。」 福公公低头退出内室,看眼门口的方向,小声吩咐管事:「你去告诉睿王妃,就说王妃生产之前,概不见客。」睿王妃也真是蠢,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当寿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吗? 「知道了。」管事心领神会,快步走到王府门外,毫不客气地,将福公公的话转述给了马车中的睿王妃。 睿王妃气得咬牙,昨日她刚得知陈绣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一直藏着掖着,故意瞒着她,睿王妃难受了一晚上,就想来看看宋嘉宁。宋嘉宁这胎正赶上朝廷北伐惨败,肯定怀得郁闷,她再添油加醋讲讲恭王断臂、李木兰痛丧祖父的事,说不定…… 谁曾想,宋嘉宁居然如此小心,连面都不让她见? 挑开窗帘,睿王妃阴狠地瞪了一眼寿王内院,暗暗诅咒宋嘉宁这胎继续生女儿。 这边宋嘉宁刚刚吃了一颗杏,未到端午,杏儿还没熟透,酸酸的,昭昭舔一下就嫌弃地扔了,宋嘉宁却爱吃地不得了,一连吃了两颗,看得昭昭瞪大了眼睛。乳母笑眯眯地哄道:「酸儿辣女,王妃这胎肯定是个小世子。」 刚说完,赵恒进来了。 「王爷。」宋嘉宁急忙放下杏核,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贪吃又被王爷抓到了。 「父王,酸!」昭昭扑到父王怀里,指着矮桌上的碟子告状道,她想吃甜的。 赵恒抱起女儿,亲了一口,缓缓道:「妹妹出来了,杏儿就熟了。」 昭昭听了,更想快点见到妹妹了,然后与妹妹一块儿吃甜甜的杏。 老二是男是女,赵恒不甚在意,他想要的,只是她平平安安。亲完女儿,赵恒抬头,朝里面的王妃笑了笑:「想吃就吃,不必顾虑。」 男人神色温柔,宋嘉宁看看碟子里的杏儿,再摸摸自己的大肚子,突然无比地期待起来。 睿王妃在寿王府吃闭门羹时, 睿王回了自己的王府,想嘱咐王妃多给恭王送些名贵药材补品, 却得知睿王妃出门了, 还是去了老三家。 睿王纳闷,想不通王妃去那边做什么,陪两个女儿玩了会儿,睿王妃回来了。 乳母将两个小郡主带了下去, 睿王盯着睿王妃, 奇怪地问了出来。 睿王妃抿抿唇,坐在他一旁道:「四弟胳膊受伤, 我想跟三弟妹商量商量怎么宽慰木兰。」 睿王皱眉, 今日去老四家的路上, 父皇还向老三打听了宋嘉宁这胎,老三道一切安好, 然后解释他暂且对宋嘉宁隐瞒了此事, 父皇点头首肯, 一心盼着再得个胖孙子。 「她临产在即, 这事先瞒着吧, 你别去多嘴, 真出了事,老三肯定怪咱们。」睿王嘱咐道。 睿王妃不敢直接暴露自己的小心思,扯扯帕子,故意叹气试探道:「只希望三弟妹顺顺利利生个儿子吧,叫父皇高兴高兴。」 睿王心中微动。他们兄弟四个, 只有大哥生了两个儿子,都被幽禁南宫。父皇年纪越来越大,心心念念盼着孙子盼着赵家子孙兴盛,老三虽然结巴,但现在能说五个字了,在朝中行事越来越稳重,父皇也屡次赞誉,万一老三真生了儿子,抵消了口疾……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没口疾又如何,一直生不出嫡子,便是没有后人! 睿王突然不安,也是第一次,将老三看成了威胁。 他管不了老三媳妇的肚子,但…… 看着对面的王妃,想到陈绣已经怀了身孕,张氏受宠这么多年都没能有孕,睿王目光微冷,大白日的,就抱起睿王妃去内室生儿子去了。而且睿王觉得,自己的王妃还是很能生的,只是他以前给的宠爱太少,耽误了事,如今只剩老三一个威胁,他可不能输在儿子这种事上。 整整一天,睿王都陪在了睿王妃身边。 连续几日,睿王妃都是独宠,过得滋润极了,平时被陈绣与张氏压着,现在风光了,睿王妃免不得将陈绣、张氏叫到正院,然后戴上睿王赏的玉簪与两个妾室说话。张氏的宠爱早给陈绣分走了大半,她渐渐习惯了这种酸楚,默默地忍了下去,陈绣进府时间短,如今又有了身孕,当然不肯被睿王妃压。 端午前一日,陈绣借故肚子不适,将睿王引到了她的院子。 晚上睿王顺理成章地歇在了这边。 夫妻同床,陈绣歪靠在睿王胸膛,小手一点一点往下移,睿王最近心事重,陈绣又大着肚子,他没心情,按住陈绣手,拍了拍道:「睡吧,别累着。」 陈绣不由失望,不能伺候男人,宠爱就会淡一分。她撑起下巴,青丝披散,美眸静静地观察睿王,见睿王眉头蹙着,陈绣疑道:「王爷在烦恼什么?」 睿王在烦恼储君之位。他这位父皇,不知是怎么想的,属意大哥时,那么偏心大哥,也没有下旨册封太子,轮到他,一来还没有得到大哥那般的倚重,二来,就是得到了,可能父皇也会像对待大哥那样,不立储君。 一日不当太子,睿王就一日无法安心。 陈绣想不到那么远,但她知道大周这次讨伐辽国又败了,死了能战善战的老将军,还丢了几座城池。回想战报传到京城,自家王爷念叨最多的是怕皇上承受不住,怕百姓都数落皇上,陈绣想了想,轻声问道:「王爷,是在为京城的闲言碎语劳神?」 睿王目光偏转,见陈绣眼中浮动一丝狡黠的光,便道:「是又如何?」 陈绣笑,枕着他肩膀柔声道:「我是内宅妇人,不懂朝廷大事,但我记得,上次北伐失利,百姓纷纷指责皇上,是我外祖父替皇上出谋划策……王爷,满朝文武,外祖父最了解皇上,知道皇上愁什么,也知道如何为皇上消愁,不如,我修书一封,向外祖父问计?」 睿王眼睛一亮,对啊,他怎么把赵溥那老狐狸忘了?赵溥离京,是因为当时父皇诸事顺心,赵溥留在京城只会削弱父皇的威望,现在父皇又有所求了,赵溥这个两朝元老自然又有了立功的机会。只要他在父皇面前为赵溥美言几句,赵溥重回朝野,会不还他的人情?再怎么说,他都是赵溥的外孙女婿。 「你啊你,简直是我的福星。」抬起陈绣下巴,睿王高兴地亲了一口。不过,老四初受打击萎靡不振,父皇内忧外患,怕是听不进他举荐能臣,一个不慎还会怀疑他有奚落之意……捏着陈绣柔若无骨的小手,睿王慢慢有了主意,等吧,等老四恢复点精神,或是老三生了儿子,他再去提。 当然,最好是老四振作起来,老三继续生女儿。 这一瞬间,睿王终于与他的王妃心有灵犀了一回。 而被睿王惦记的恭王,并没有振作,仍然整日将自己关在内室。 李木兰什么都知道,但她满心悲苦,脑海里全是惨烈而死的祖父,真的没有精力再安慰鼓励家中自暴自弃的丈夫。不过再深的悲恸都会慢慢沉淀,祖父下葬前夕,李木兰准备好好与丈夫谈谈。 夜幕降临,李木兰回到王府,却见上房一片漆黑,没有掌灯。 「王爷何时睡的?」李木兰低声问管事。 管事看眼上房,摇头感慨道:「回王妃,王爷根本不许我们进去点灯,屋里一直黑着,我们也不知王爷到底睡没睡。」李家男人先后死于战场,偌大的将军府竟没有一个儿孙守灵,王妃与老将军祖孙情深,因为守灵迟迟不归王府,他能理解,只是,王爷实在是可怜啊。 「王爷可用饭了?」沉默片刻,李木兰又问。 「一口没动。」管事如实道。 「备膳。」这次李木兰直接吩咐道,语气坚定,仿佛笃定恭王会吃饭一样。 语毕,李木兰大步跨进了堂屋,直奔内室。 屋里黑漆漆的,李木兰亲手掌灯,一盏一盏,很快房间就亮了起来。放下火折子,李木兰抬头,就见床上只有一个鼓鼓的被团,不见恭王。李木兰盯着那被团,发现被团规律地一起一伏,痛心如她,却突然想笑。 恭王,果然还是那个恭王。 人死不能复生,祖父死的壮烈,她该为祖父骄傲,继续沉湎哀痛,祖父在天有灵,不会感念她的孝顺,只会骂她迂腐。祖父走了,她无法挽留,但恭王还活着,这个替她挡了一刀替她丢了一臂的男人,是祖父之后,她命里新的英雄。 「赵元峻。」走到床前,李木兰平静地道。 被子底下,恭王呆住了。他成了残废,他以为李木兰出于内疚同情,会比以前敬重他,或是出于感动,故意学其他女子那套对他温柔服侍,即便心里会嫌弃他废物没用,但恭王怎么都没想到,李木兰居然大刺刺地直呼他名姓。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恭王都记不起上次别人喊他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正出神,身上的被子突然被人掀开,骤然暴露在灯光中,恭王下意识想挡住眼睛,可,他只是晃动了下残余的一截右臂,他的胳膊他的手,没了。全身僵硬,恭王忽的笑了,笑着转向内侧,笑着笑着,戛然而止,闭上眼睛道:「你走吧,我困了。」 李木兰没走,坐到他身旁,看着男人装出来的冷漠侧脸问:「赵元峻,为我挡刀,你可后悔?」 不温柔也就罢了,居然还怀疑他的心?他胳膊都没了,她还怀疑他的心? 「滚!老子要是会后悔,你早死……」 恭王猛地坐了起来,红着眼睛朝李木兰吼道,然而再怒,终究都没能狠心咒她死,只重重地喘着气,胸口高高起伏。 男人丢了一条胳膊,不吃不喝,曾经意气风发的俊美脸庞几乎瘦成了皮包骨。李木兰险些落泪,但她控制住了,直视恭王布满血丝的眼睛问:「既然不后悔,那你不想见我,是怕我嫌弃你?所以在我嫌弃你之前,你先疏远我?」 恭王沉默,随即转身,背对她坐着。 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李木兰飞快抹掉,深深吸口气,若无其事地道:「我是嫌弃过你。那时你四肢健全,堂堂七尺男儿,武艺不如我,马术不如我,除了王爷的身份,你在我眼里连一个普通边关小兵都不如。」 恭王攥紧了拳头,呼吸之重,李木兰听得清清楚楚。 「但从你放弃京城的安逸荣华,与我并肩出征的那天起,我便决定,要给你一个热血男儿应有的敬重。从你不顾安危随我去救祖父的那刻起,我便决定,要与你做真真正正的夫妻,同心同德,生死不弃。」 恭王仰头,无声落泪。 不用她说,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可,没等他好好体会夫妻同心的滋味儿,他…… 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手臂,恭王怔住。 李木兰抱紧他腰,额头抵着他肩膀道:「在战场受伤的男人,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受了伤还能意气风发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赵元峻,若你想躲一辈子,我会陪你躲,可我喜欢看你意气风发,我想我将来的孩子,能大声告诉所有人,他的爹爹,是男子汉大丈夫。」 恭王死死地咬着唇,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 李木兰将他抱得更紧。 恭王一口咬住左臂,不想哭出声,可他真的忍不住了,不甘心丢人,哽咽着骂她:「说,说这么多有屁用,成亲三年,养头猪都能下三窝了,你连个蛋都没有……」就会气他,就会说好听的哄他。 李木兰默默地松开手,看眼恭王侧脸,她扭头,对着前面的屏风道:「你有就行,别丢了种。」 啥? 恭王难以置信地转了过去。她,她刚刚说啥? 「我饿了,用饭吧。」李木兰起身要走。 「等等!」恭王情急之下要抓她,「有种你再说一遍?」 他听见了,她说他有蛋,一个女人,竟说出那等粗话! 李木兰已经走到屏风旁了,闻言回头,面无表情道:「王爷先用饭,饭后我自会与你说。」 恭王咬牙。 当天晚上,闭门不出多日的恭王爷,终于出了屋,也大口大口地吃了饭。 次日,恭王夫妻同去为李老将军扶棺,百姓们挤满街道,恭王昂首挺胸,远望青天。 李家没有孬种,也绝不会有孬种的女婿。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有后福》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闺女有后福》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闺女有后福》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闺女有后福》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闺女有后福》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闺女有后福》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