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小媳妇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田樱娘都没有料到竟然连握笔的机会都没有便轻松过关,给魏婉儿道了一声谢。 「田姐姐,对不住,我也不知道现在茶会要作诗。」 四娘久不出府,自然不知道现在外面各种诗词社团丛生,一般这些诗词社团办什么茶会、诗会,无不是彰显才子、才女们的优越感。要是谁的诗词在茶会、诗会上出彩,定然会受到更多人的追捧,所以短短两三年里,各种诗社、茶会便愈演愈烈,最大的便是连氏和几个闺秀一起办起来的青莲社。 青莲社中无庸人,青莲社邀请的客人也从无庸人。大丰朝安定多年,这些京城贵女们无不是从小含着蜜糖长大。大丰朝崇文,托田太傅想要给田大小姐一个良好环境的福,京城里正儿八经的闺学都有两座,就更别说不少大家族里办的族学和闺学,谁不想再养出田大小姐那般得太后、皇后和京中有德有厚望夫人的连声夸赞。 所以,京城中女子念书识字,学着作诗作词竟然引为潮流。交通不便、信息也不通,像云州府这样的边陲州府自然不知道世道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想通了此节,新城郡主是愧疚不已,她竟然都忘了帮田姐姐悄悄写首诗词。 四娘都这么想,可想而知其他贵女心中又是怎样的波澜壮阔。不少人心里终于平衡了,信心回笼便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起来,田樱娘再一次成为众人有意无意嘲讽的中心。当然,因着魏婉儿和四娘的维护,旁人也是不敢太过,最多也就是说说她做个宠妾要什么文采,有脸就够了。 只要话不当着田樱娘的面说,她是无所谓。都经历过生死一遭要是还明白不了做人的道理那她真是白活两世。 溧阳侯的午膳菜品很不错,田樱娘作为众人有意无意排挤的对象,拒绝了安王世子和新城郡主的邀约,寻了一张最角落的桌子,和她一桌的几个女子应当是几家的庶女。田樱娘友好地笑了笑,便取了碗碟让旁边侍候的侍女帮她布菜。 兴许被安排到这张桌子的都是在圈子里受排挤的,大家虽然没说说笑笑,但气氛还算平和。其中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用餐的时候根本不懂礼仪,着急得都快掉了眼泪。田樱娘就坐在她左手边,见状不着痕迹地将餐具摆放成用餐前的模样,轻咳了一声,开始移动碗盘和筷子。 那两个小姑娘得到了暗示连忙紧跟着她的节奏来。从净口到选菜,田樱娘一步一步缓缓做来,姿势美丽、动作优雅,看呆了桌上众人。 「田小姐真美,就是不通文墨也是没什么的。」对面有个长相平凡的少女,双手合十眼神发亮、 「……」田樱娘很想问问这些少女们是从什么地方觉得自己是徒有美貌不通文墨的草包美人,想想还是算了,她又不想争什么才女名头,就让大家误会去吧。 「多谢夸奖。」田樱娘笑眯眯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们也都很漂亮啊。」 「我这样哪算漂亮。」对面少女神情有些黯然,旁边和她关系的好的立马凑过去轻声安慰她别气馁。言下之意那平凡少女是家中姐妹抢了婚事,男方竟然当中说他不娶丑女,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桌上另外几人神情都有了变化,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愤慨,大有同病相怜的意思。 田樱娘扫了一眼别桌热热闹闹杯觥交错,都没注意到这儿。笑了笑,再一次认真对那平凡少女道:「我是说真的,你的五官生得漂亮,只是肤色略黄你也不善于保养和装扮,衣裳首饰搭配也不够出彩,所以让人觉得平凡了点。」 田樱娘伸手在她脸上虚化了两下,「若是将你的眉毛修一修,再用脂粉美白凸出五官轮廓,选樱粉色唇脂,眼尾略扫出点颜色,梳百合髻,换上一套简单活泼的钗环,穿杏红、绛紫等深色不显老气的掐腰裙衫。好一个俏丽美艳的小娘子啊!」 那平凡少女已经听得呆滞过去,田樱娘的语速不慢,但也将她的装扮从头到脚、从大到小都改变了一遍,田樱娘说得笃定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像不错。 她旁边的好友有些意动,问田樱娘:「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如果你们信我的话可以去西三坊牌坊口的锦绣坊试试。」田樱娘指了指人群中如同众星拱月,笑得温柔婉约的四娘,「新城郡主今日从头到脚便是在那儿选购的。」 田樱娘的脸和身材在那,不管怎么装扮都是美。新城郡主被「毁容」,多年足不出户也不见外人,这可是京城中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可今日的新城郡主不管是装扮还是妆容都堪称完美,那眉间花钿尤为引人注目。 花钿在过去用的人极少,用的人也多为成婚后的妇人,用以遮掩眉间的皱纹。新城郡主的花钿让大家看到的另外的用法,那用料和造型不知道多少闺秀在暗中打听呢。没想到竟然是在那什么锦绣坊买的。 可是—— 「田小姐方才说从头到脚什么意思?是说妆容的胭脂水粉?首饰还是衣着?」平凡少女回过神来,满怀希望地询问。 「全都包括其中。还有你没说到的肌肤保养和梳妆打扮。锦绣坊是一家专为女子开设的……」田樱娘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形容囊括了女子几乎所有身体注重的锦绣坊,想了想,现在不是各种诗会、茶会盛行,为何锦绣坊就不能?念及此,脑海中念头电闪,「女子会所,锦绣坊便是一家专为女子服务的女子会所!不仅是胭脂水粉、首饰衣服这么单一简单,包括了身体保养和礼仪教导。」 田樱娘决定,回头就赶紧再去教坊司跑一趟,不行的话还去女子闺学花钱找几位先生送到锦绣坊去,兴许还真的能开创一个空前绝后的女子会所。想想都觉得兴奋,比上辈子在皇宫里得到太后娘娘和皇后两位最尊贵的女人夸赞才女还有劲头。 而且,田樱娘想了更多。若是这家女子会所让满京城贵贵夫人都认可了呢?女子的影响力不容忽视,也许就能找着机会查清萧诚之究竟是怎么暗害的太傅府,皇上竟然连申诉的机会都没给便下令满门抄斩了。也许有一日,还能找到扳倒现在已经成为尚书令的魏忠君和萧诚之的办法呢! 第2章 平凡女孩名叫钱慧,是吏部侍郎钱三金的嫡长女,亲娘死了之后钱侍郎娶了个填房。有后娘就有后爹,钱慧虽然身份不低,但在府中不被重视,就算靠着亲娘留下的嫁妆银子生活还算富足,可没人教她梳妆打扮,继母也巴不得她不出彩。就连从小定亲的未婚夫都退婚求娶她继母所出的妹妹,还大张旗鼓说什么不娶丑女。 身边一直安慰她的姑娘身份更是不简单,出身安宁侯府。安宁侯是武将,向来和文人走不到一起去,宁芳华文采平平,长相也和姑娘家的纤细温婉有些差别显得五大三粗,倒是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也是因为一身武艺救过钱慧,钱慧则教她一些简单的诗词知识,两人相互扶持,也算是挤进了京城贵女的圈子,只不过属于圈子的最外围。 一听田樱娘说了锦绣坊的事情哪里还坐得住,放下碗筷连午后的诗会论名头也不无心参加了。正好田樱娘也没什么兴趣,和四娘打了个招呼后干脆亲自带两人到了锦绣坊。 钱慧按照她之前的建议一倒腾,顿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引得宁芳华也扯着田樱娘的袖子要请「田姐姐」帮忙变漂亮。 谁不想变得漂漂亮亮,两个姑娘又都是议亲的年纪,田樱娘也没推辞,为宁芳华也换了个造型,突显了她的英气和洒脱。胡服在京城几乎没有女子会穿,但锦绣坊有位绣娘将胡服巧妙修改之后,再用云锦缝制,很适合身材高挑的宁芳华。束腰束袖的胡服干净利落,又显得腰身纤细、身高腿长。像男子一样束发却插了一支繁复的宝蓝点翠簪子,眉眼飞扬、烈焰红唇,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她和打扮过后娇俏不失婉约的钱慧面对面站着,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再并肩一站,一刚一柔,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两人都时不时伸手轻抚腰上。锦绣坊的小衣实在太独特,使得人身形挺拔之余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好似多了什么束缚。 田樱娘看了一眼两人另外选的三套衣裳首饰,以及两人交到方掌柜和王掌柜手中保养皮肤的定金银子,笑得无比灿烂:「这小衣穿上后的效果两位小姐已经得见,多穿几次后便会习惯,但这动作在外可要分外注意些了。」 「嗯,我知道的。」彻底改头换面的钱慧现在对田樱娘是既佩服又感激,「田姐姐住哪?得空时候我和芳华一定上门拜访。」 宁芳华是最为喜欢身上这套能够让她自由活动的衣着,也是很开心地询问田樱娘住处。 田樱娘便给了二人西山云来楼的地址,邀请两人闲时到云来楼吃锅子,到她花园里赏花。 二人之后,四娘也带着不少闺秀前来锦绣坊。田樱娘不想让别人知晓锦绣坊真正主人后产生什么想法,便带着齐芳和李兰儿从后门离开,连夜出城回了西山云来楼。 大丰朝九十八年腊月十三夜,京城第一场初雪洋洋洒洒飘了下来,很快山川河流和屋顶就一片银白。 京城的冬日不如北方阴冷,也不如南方暖和。今年的京城天气虽冷,可内城外城却从未断过热闹。一来是九十九年春闱会试将至,四面八方的举人们都成群结队赶来;二来今年京城里的各种诗会茶会比往年多了两三成,每日里赴宴的男女老少走走停停,这街上也就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了。 这其中的热闹便包括西三坊新兴起来的锦绣女子会所。在这个会所里,每日进进出出无数人,大多都是普普通通进去,光鲜亮丽出来,奔向各个诗会、宴会。 菊花茶会之后,镇西王妃和新城郡主不遗余力的宣传是其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其二,吏部侍郎家小姐钱慧和安宁侯府小姐宁芳华先后觅到了如意郎君。 据说,钱慧在溧阳侯府菊花茶会回去那日,在府门口正好遇到了她被妹妹抢去的未婚夫。那位公子是个贪花好色的,当时就看呆了去,接着又当着她妹妹的面询问她可是府上小姐,想要再改婚约。 钱慧还没开口,宁芳华就怒得冲上来就把哪位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公子见宁芳华后又惊得目瞪口呆,连呼「美人」,还想去问宁芳华住哪,他想上门提亲。 宁芳华被其恬不知耻的样子给惊呆了,提了拳头上去把人打成了猪头,送钱慧进了家门。 钱家人和那公子才知道这一刚一柔各有特色的两位美人儿居然是他们从来看不起的钱慧和宁芳! 镇西王妃那日赴宴的娘家便在那条街上,钱侍郎门口的热闹被不少人看在眼里。钱慧的俏丽和宁芳华的英气当时就入了几位夫人的眼,第二日便大张旗鼓请了官媒上门提亲。因为身份相若,也都是不错的人家,钱侍郎和安宁侯都喜不自胜。 之后钱慧和宁芳华只要出门就必到锦绣女子会所做个保养,再让装扮娘子重新做个妆容,配上一身合适的衣裳首饰,每次都漂漂亮亮参加茶会、诗会。人美了,自信也出来了,渐渐还成了青莲社的红人,未婚夫也对两人死心塌地、喜爱不已。 锦绣女子会所顿时成了京城夫人小姐们趋之若鹜的新宠!田樱娘见机得快,早就将教坊司和女子闺学里搜罗了一遍,就连城外一个孤老院也没放过找到了两位宫里出来的梳头嬷嬷。甚至还悄悄让齐元成花钱给几个年纪大的、有心从良的青楼女子赎了身,按照田樱娘听前世嬷嬷所言,这些女人才真正精于保养和打扮,也能给端庄死板的大家闺秀一些适合的闺房建议。 如此采百家之长,集各类女子所好的锦绣女子会所顿时成为了京城新宠。就算后来西三坊的那些绣坊也都想效仿,但都晚了一步,请来的装扮娘子和教导嬷嬷都不如锦绣的好。也不是没人想打锦绣女子会所的主意,但镇西王妃明里暗里都表现出来锦绣和镇西王府的密切关系,谁还敢轻举妄动。 锦绣女子会所如今称得上日进斗金。可能是重生以后太穷的缘故,田樱娘极喜欢银子,匣子里的银票越来越多,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可惜田岚州又一个多月没消息传回来,她寄出去的东西犹如石沉大海,都没人和她分享喜悦。 第3章 随着腊月到来,听说北边已经滴水成冰,田樱娘每日里都盯着高州府方向唉声叹气,就是银子也没办法让她开心。 「小姐,园子里梅花开了,你要去瞧瞧吗?」李兰儿在偏厅里火盆前烤热了身子才快步进寝房。 屋里,田樱娘已经在新买的两个丫鬟春兰和春杏侍候下穿好了衣裳,齐芳给她梳头。 田樱娘指了指妆盒,「简单挽个发髻,就只用一支梅花簪子。」 齐芳应了一声,飞快将她满头顺滑的青丝拢在衣裳外,只梳了前面部分在头顶挽了发髻,簪上田樱娘指的簪子,「会不会太简单了?」 「就这样吧,今儿又没人上门回事。」田樱娘对着铜镜打量了下,只取了润肤保湿的香膏细细抹了,问李兰儿:「你大早就出去转了圈,问来宝收到少爷的消息了吗?」 「问了,来宝说北边雪太大阻了路,消息还是传不过来。」李兰儿自然知道田樱娘一直在担心田岚州。 又是一次失望。田樱娘盯着窗外皑皑白雪,突然哼了一声:「这次回来,不准弟弟再跟着杨维方学了。别学识没学到,把他浪/荡的性子学个十成十。」 齐芳和李兰儿如今都知道杨维方是盛名多年的「维方先生」,闻言噤若寒蝉。也就她们家小姐私底下把个当世大儒埋汰成这样子,还嫌弃维方先生。她们也不是没劝过小姐要尊敬大家,可小姐根本就不听。随着和少爷联系越少,小姐的暴躁情绪越重,大有要将维方先生生吞活剥的意思。 骂了几句杨维方,田樱娘心里的燥意总算消了不少。问了云来楼这几日生意如何,又去偏厅用了早膳,披了件四娘送的狐狸毛披风,跟着李兰儿去了院子外的花园。 李兰儿提前让人清理出来一条看梅花的小道,踩上去还能听见冰棱破碎吱吱咯咯的声响。 花园里原本有六株生长多年的红梅,田樱娘接手后让吴庄头以这几株红梅为中心移栽了一圈粉梅和一圈黄梅,本来想找墨梅和绿梅的,奈何太珍贵,还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能拥有的,只能遗憾放弃。 这个季节正是最中间的红梅和外圈黄梅开得正盛的时候,在白茫茫一片中尤为醒目。 田樱娘挥手让常常咋咋呼呼的李兰儿在梅花林外等她,漫步其间,轻嗅花朵清香,一切烦恼好似都已经离她远去。 「真美!」田樱娘忍不住轻喃出声,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仰头往上,迎接天空时不时落下的细碎雪花,感受雪花在脸上化开带来的清凉之意。 可才刚仰头一会儿,就感觉头顶的雪花好似被东西遮掩,睁开眼睛便对上了竹枝伞骨。 「兰儿,把伞拿开。这点雪落在脸上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身子没那么弱。你就不能让我清清静静欣赏这雪地红梅的美吗?」 「很美……」 田樱娘听到身后一声低喃,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猛地回头,望进了一双深幽如潭的细长凤眸。 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面前轮廓熟悉又掺杂着一丝陌生。脸部线条比一年硬朗许多,鼻梁也有了成年男子的弧度,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凤眸水光潋滟,薄唇微微上扬,「田樱娘,你真美!」 田岚州克制住自己不将眼前人紧紧搂住,然后压在梅树上亲吻。他一直都知道田樱娘是美的,出门在外的无数次夜晚他都是在畅想见面后的情景中入睡。可没想到一年不见,她竟然又变美了!原本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那现在就是这花儿盛放之时。在雪地红梅掩映中,一袭大红披风的她美得惊人。 「这话是你能说的吗?」田樱娘看似责备,实际上那双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芙蓉面上的喜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弟弟,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怎么都不给我送个信?哎呀,这一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长高了、长黑了,还瘦了!」 田岚州在十四岁时候身高就超过的她,但也不像这一年下来居然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原本苍白的肌肤也变得健康起来,不过皮肤看起来有些粗糙而且黑黄。田樱娘顿时就心疼起来。 她的手在田岚州胸口和手臂上游移,两人离得极近,田岚州能嗅到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喉头一阵滑动,再难遏制心中那凶猛的野兽,他扔了伞,搂着她的腰一个转身,另一只手扶在粗壮的梅树上,将她困在了怀中。 「幸好你在,不然我就摔倒了。」田岚州手扶着梅树,一阵庆幸,听起来好像还在后怕不已。 田樱娘早就感觉到地上湿滑泥泞,闻言连忙主动往他的方向靠了靠,笑:「那你小心些。」 「小心!」田岚州手上用力,梅树震动,花枝和花朵上的白雪便扑簌簌往下落,他喊了一声之后身体前倾,将田樱娘整个拢在怀中,撑着大树的手也放在了她发顶。 「哎呀,都怪你。」就算田岚州护得再严实,还是有雪粒子落在了她颈脖中。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想你!对不起,是我太渴望你!对不起,是我太想靠近你! 田岚州一边道歉,一边伸手拂去她发丝上的雪礼,又伸手将她脖子里的一团雪给拿了出来。冰冷的雪引得她一阵瑟缩,田岚州温暖的手却让她身上一麻,身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田岚州退后半步,终于拉开了两人距离,声音比之前的清朗无端端多了一丝沙哑。伸手将她披风解下抖了抖,又重新帮她披上。 田樱娘一愣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田樱娘有些困惑!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曾经历过和田岚州这样的姐弟亲情,所以不知道被亲弟弟拥在怀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不知道会不会像她这样心跳加速、脸庞发热,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弟弟帮姐姐拂去身上积雪、捡走脖子上雪块会不会有一种被人呵护着很温暖很甜蜜的感觉? 第4章 「我还没用早膳。」田岚州盯着田樱娘出神的侧脸,心下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本来以为你在京城的院子里,谁知道你跑到城外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这儿很好啊,城里的院子也太窄了,养花都不方便。瞧这儿多好。」田樱娘抛开心头萦绕的那些古怪念头,牵着田岚州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连早膳都不用,难怪瘦了这么多。」 兴许天下姐姐眼中的弟弟都是吃不饱的,两人到花园入口的时候,李兰儿正揪着李来顺的耳朵喝骂:「你这皮猴出去是不是连饭都不好好吃,都瘦成了这鬼样子。」 李家三兄弟,李来财举人落榜留在平安县三村学堂里帮岑夫子教学并备考下一次府试秋闱;李来宝早就到了京城跟着齐元成学做生意,帮着打理云来楼;最小的李来顺就跟在田岚州身后做书童,还别说,虽然也是十四岁年纪了,他不如来财儒雅,不如来宝圆润,黑瘦矮小真跟个猴儿似的。 看她们姐弟的模样,田樱娘心里头的那点疑惑就飞到了脑后,本来也想效仿李兰儿揪一把田岚州耳朵的,但身高有限居然没办法实现,只能退而求其次上前掐了一把他腰间软肉:「你也是欠收拾,怎么不好好吃饭?」 田岚州嘴角含着笑,顺着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往前走,「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先生不让生活太过安逸,大多时候都风餐露宿,偶尔还三餐不继,哪有在家里时候舒服。」 田樱娘顿时心疼了,脚步快了几分,换成她推着他往前走:「杨维方那老头也太坏了,竟然这么折腾你。赶紧地,云来楼那边做锅子一直都温着汤,我让他们给你煮点粥。不行不行,现煮粥太慢了,我早上喝的燕麦粥应该还有,若是不够,我给你煮碗面……」 田樱娘许久没有这么活泼有力的时候了,李兰儿都忘了继续教训来顺,呆呆看着她和田岚州手拉手进了院子。 来顺一边揉耳朵一边惊讶道:「少爷说的是我们吗?我记得有维方先生带着,不是走到哪都被人以礼相待,不论吃喝都是上好的吗!我和少爷明明都多长了好些肉,为什么少爷还要那么说啊,这不是让小姐担心吗!」 李兰儿挠了挠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走走走,我去给你煮面去。」 一个月前,杨维方本打算带着祝垚和田岚州一起往云州府走,这一年的游学就算是告了一段落。田岚州却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在外漂泊了,虽然心里知道田樱娘无意嫁人,他却是怕……怕那么美的她会被这京城权贵觊觎,到时候就是反抗也反抗不了。 所以,田岚州和杨维方告别,还抢先一步嘱咐祝垚要保护好叔祖父、侍候好叔祖父,弄得祝垚想一起到京城也不行,只能期期艾艾让他给田樱娘带话,让他告诉田樱娘,他祝垚一定会考上进士正式向她提亲。 呸!田岚州冲动地差点想办法断绝祝垚考进士的念头了。只不过他也是看出来祝垚这人就是直肠子,对田樱娘不过是早年的一份责任在,说喜欢是有点的,但爱慕却不一定。 田岚州带着来顺日夜兼程地到了京城,昨晚上好不容易赶着城门关闭前进了门。谁知道去了小院后才发现田樱娘根本没住城里头,想连夜出来呢城门已经关上了,只能草草吃了点东西歇了。想着田樱娘就在离自己半个时辰路程的地方,他如何睡得着,看窗外渐渐被白雪覆盖,田岚州心中犹如烈火烹油,听到开城门的梆子鼓一响,立刻就起身往西山跑。 再怎么着急,路上有积雪阻拦也快不了。等田岚州到西山庄子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田樱娘已经收拾好、吃了早膳出门遛弯去了。等不及让人通禀,也不想让外人打扰,他穿过花园,在梅林里看到她仰头的那一幕,躁动的心突然就定下来,整个人好似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田岚州没去桌子边等,就跟在田樱娘身边,看着她为他忙碌奔走,听着她吩咐丫鬟要少放辣椒多放葱。 「哎呀,你跟着我干什么。去桌边坐着,先喝点粥润润。」田樱娘忙一阵后回头一看,身后跟着个瘦瘦高高的尾巴,不由推了他一把。 「你陪我。」田岚州低声道,透着几分可怜,就像是急需主人陪伴的小狗。 田樱娘哪里还舍得说一声不,推着他一起坐到了桌子边上,「要不要我喂你啊,弟弟。」 要是她不叫那个「弟弟」,田岚州会更高兴的。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顺着重重地点头:「正好,我骑马出来手被勒得生痛。」 田岚州摊开的手掌里没有缰绳的勒痕,但能够明显看到手指和手掌多出来的茧子。田樱娘想到他夏季在青州的事情,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忍不住,滴落在了那摊在面前的大手上。 田岚州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抬手顶着她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田樱娘心里累积的委屈就蹭蹭蹭往上冒,管都没管住手脚就扑到了田岚州身上:「还好意思说,本来说好乡试秋闱后就回家的,结果你又跟着祝垚走了。我还等着你春闱前回来给我过生日的,结果京城又有事,我来京城也快一年了,你没空和我待一起就算了,连信都舍不得多写一封。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田樱娘还记得上辈子被砍头时心中的恐惧,重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和田岚州一个炕睡觉。家里穷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半夜被噩梦惊醒后身边有人可以陪伴,有时候还能得到田岚州虽然别扭但实实在在的关切。守孝三年时间里,姐弟俩更是寸步不离,她的那些惊惶和害怕日益平复,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也真正抛开上辈子的事情把自己当做重新活了一辈子。 可是重新回到京城后,随着太傅府覆灭的原因渐渐浮现。随着京城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在眼前出现,她难免又想起了前世那些高兴的、悲伤的、恐惧的往事。只可惜没有了田岚州就好像没有了安全感,所以她才不太敢住在京城里,也不太想和京城的贵女们接触。 第5章 对外,她一直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深夜被噩梦惊醒后的仿徨无助!很奇怪,明明田岚州是弟弟,她也只在他身边觉得身心安宁舒适。 主动的投怀送抱很诱人,可田岚州一点享受的心情都没有。看到她的泪,感觉她在怀中颤抖,他的心都揪在了一处,可让他说什么话来安慰,又显得无比苍白。如果想要在开春会试中一鸣惊人后有更好的前程,那这一年的游学就至关重要。 出门在外,虽然衣食无忧,但杨维方也是将他当做传人来悉心教导,功课多是一桩,更多的还是跟着杨维方出门拜访各地大儒。车马行的开设速度怎么可能赶上他们行走的步伐,所以书信传递尤为困难。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久久无言。半晌,田樱娘抽泣着掐了田岚州一把:「你看我哭成这个样子就不知道劝一劝吗?这么无趣,要怎么娶媳妇。」 「那你呢,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会试之后,你可以好好挑一挑。」田岚州取了帕子温柔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浓浓的酸味儿。 田樱娘自然也发现不了这异样,撇撇嘴:「男人都是朝秦暮楚、得陇望蜀的。我记得咱们乡下有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嫁人无非是找个依靠。我自己这段时间攒了不少银钱,不管是穿衣吃饭都既好又精,还要什么男人。而且啊,我发现没男人管东管西别提多快活了,嫁人后要被人管,还要和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不想嫁人了!」 「并非所有男人都得陇望蜀,至少我一定是寻一挚爱,一生一世一双人!」田岚州缓缓收了湿润的帕子,慢慢说道:「遇上喜欢的人,两人朝夕相伴,互相分享喜怒哀乐,相互安慰、相互取暖,生一堆孩子,颐享天年,难道不是一种幸福!」 「这得多难啊!」田樱娘想想田岚州说的情景,笑了笑:「分享喜怒哀乐不一定要夫妻啊,我和你不就是相互安慰、相互鼓励过来的吗,我们也可以朝夕相伴分享喜怒哀乐啊。除非你娶妻之后就顾着和妻子卿卿我我,那我可就真的失望伤心了。弟弟,你会吗?」 会吗?田岚州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摇了摇头:「若是将来我娶了妻子,我一定会视她如珍宝。爱她、怜她,为她洗手做羹汤,为她挽发穿衣裳,为她……」 田樱娘只觉心痛如绞,一腔热血被人用冰水兜头浇下,白烟过后,只剩一片荒凉;哪里还能发现田岚州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什么样子,又是怎样的深情眼神! 「你别说了,我去给你端面!」田樱娘想要狠狠说不,可她也知道田岚州说的都是实话,只能自欺欺人假装没听到这些让她生气至极的话语,逃也似的冲去厨房,面都是让来顺给田岚州送来的。 田岚州放下粥碗,看了一眼来顺端上来的面条,见一层葱上面铺了起码两勺辣椒油,嘴角勾了勾。 「少爷,小的重新给您盛一碗去。」 来顺也瞧见那层辣椒,惊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姐姐放错了碗。 「不用。」田岚州伸手接过面条,和好后狠狠吃了一大口。他也不想让她伤心流泪的,可是实在忍不住了怎么办?好在,她对他也并非全然是姐弟情谊,大概她还不知晓罢了。 「和你姐姐聊过了没有?」面条的确太辣,田岚州又灌了一大口凉茶。 「聊了。」 来顺神色一正,将田樱娘来京城后李兰儿知道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详细说来。田岚州一边吃面一边灌凉茶,神色晦暗莫测。 「弟弟,哎呀你怎么吃了我的面!来来来,这才是你的。」田樱娘重新端了一碗面,在门口就开始咋咋呼呼。 田岚州严肃的神色顿时一变,温柔和缓:「是吗?我是说怎么这般辣。」 田樱娘讪讪笑了笑,「都是来顺马虎,端错了。」 田岚州深以为然:「是来顺太笨。」 来顺目瞪口呆。 「少爷、小姐,那小的下去了。」来顺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厨房。 「等一等,」田樱娘可不想吃加料的面条,叫住了来顺,问田岚州:「来财和林放明年要考举人的吧?来宝在云来楼做掌柜没什么;秀儿嫁给杨轩哥在云州府管锦绣坊也很好;兰儿我打算认她做妹妹,以后管花木生意;来顺再这样自称下人就不太合适了。」 田岚州这两年用来顺很顺手,在外奔波也没重新买个书童小厮,一时有些为难。 噗通,来顺跪到了地上,「小的不会念书,也做不了生意,就喜欢跟在少爷后头做事。求小姐和少爷别赶小的走。」 「可要是来财做了官,你再在咱们家做下人就不合适,对他的官声不好。」田岚州也微微皱眉。 「小的可以和大哥断绝兄弟关系!」来顺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这下,轮到田樱娘和田岚州目瞪口呆了。这来顺,是个狠人! 「可是……,你这么无情,我弟弟还敢用你吗?」 来顺想必是深想过这个问题的,「小的指定不会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兄弟姐妹的亲情,明面上和大哥断了关系,也不能抹杀我们私底下的情谊。小的就喜欢跟在少爷身边帮着做事,特有劲!」 「你还想得挺明白的。」田樱娘没法了,把问题抛给田岚州。 「先这样吧。」田岚州身边确实还离不开来顺,最重要的是有来顺的话从李兰儿那打听消息格外方便。 用了饭,田岚州惯例铺开宣纸默书练字。默的都是他在游历途中听到的一些故事和当地的风土人情。 田樱娘没事干就守在一边,田岚州默写一张她看一张,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喜欢:「要是弟弟你带着这些去参加京城的诗会、茶会,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田岚州手一顿,「那你看了以后便撕了吧!」 第6章 「啊?!怎么能撕了。」田樱娘七手八脚把写完的宣纸收到一处,「我要,我要!」 一年多的游学历练,田岚州的字又好了几分,已经比她当初想方设法给的字帖精妙许多。而且她也发现田岚州也像她前世似的会几种字体,区别还挺大,华丽的、锋锐的、温和的、朴拙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田岚州又忍不住笑了笑,眼中好似有细碎的星光。若是杨维方和祝垚在肯定会吓一跳。杨维方总说他已经学得能够在人前温和圆滑,可就是不达眼神,就是在他们面前眼中也看不出情绪,特别无情和无趣! 「笑什么呀!」田樱娘捂着胸口,觉得那种心跳加快脸发热的感觉又上来了。忙跳起来去书架上拿下来一个包裹和封起来的一刀纸放到他跟前:「弟弟你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十六岁生辰礼。」 「十八。」田岚州听到她说起年纪就不舒坦,绷着脸强调了下。 「虚岁不算,论虚岁,转年我就二十有一,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田樱娘苦着脸,桃花眼中却是笑。滁州笔墨纸砚算什么,都不如她眼中的笑意珍贵。 「老了吗?」田岚州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心,突然凑到她面前,鼻子几乎碰到了一起,「这里,好像有细纹。」 田岚州的手指点在她眼尾,指尖细嫩滑腻的触感让他身子一颤,声音又低哑了几分。 「啊!皱纹!」田樱娘吓了一大跳,她可是锦绣女子会所的幕后老板,用的都是最好的法子,怎么会长皱纹! 「等等……」田岚州喉结动了动,手掌固定她的脸,鼻子在她脸上游移,鼻尖几度和她肌肤相触,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庞上,让她心如擂鼓,几乎立刻推开他落荒而逃。 可田岚州的手明显用了力气,她轻易挣脱不开。再加上她心中总觉「姐弟情深」若是逃走了弟弟肯定会伤心的。在如此纷乱念头下,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你好好瞧瞧,真的是皱纹吗?」 她声音颤抖,身子也微微颤抖,白净面庞在他掌心中越来越热,染上了绚丽的绯红。田岚州几乎是贪婪地将她每一寸肌肤看在眼中印在心底,力持镇定地回她:「你别动,我仔细瞧瞧。」 他另一只手挪上来,从她的眉心到眉尾,再到眼尾,又轻轻滑落到脸颊。几乎在手挪开的同一时间,唇印上了她眼尾,用尽全身自制力才做到了一触既离,「看错了,根本没细纹,是头发。」 「哎呀,吓我一跳。」田樱娘拍了拍胸。在屋内,又有地暖又有火盆十分暖和,她身上穿着家常春衫,还是改良过的胡服,极为凸显身材。不去注意也就罢了,她这么一拍,越发显得山峦起伏,巍峨壮阔。 田岚州眸色加深,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去看那滁州笔墨纸砚。从来顺口中他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抚摸滁州笔上独有的印记,田岚州渐渐恢复了身心平静,「明日,你陪我走一趟李尚书府上吧。」 田岚州要去李成峰府上。一是去拜访座师,二是去取得开春会试名帖。田樱娘想了想田岚州怎么会让她同行,眼睛猛地瞪大:「你让我去,难道是想娶李家小姐!不成不成,先不说李家小姐庶出不庶出,就是她们的性子和心气也不适合你。真的,李雪儿和李丹儿眼高于顶,还捧高就低……」 田樱娘噼里啪啦把李家三位千金给分析了一遍,用坚决的态度表明了拒绝,大有田岚州只要说一句否定的话她就打起行礼说分家。 田岚州本来还想逗逗她的,也只得忍着心里雀跃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点头:「我知,所以想让你和李夫人拒了这婚事,李大人那边我也会说清楚的。」 「那会不会影响你科考啊?」田樱娘看他这么「听话」,心里头立刻就舒服了,可又担心起他前程来。 「只要李大人夫妻觉得无事便无事。」 「李夫人那我可以保证没问题,李大人那边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礼物吗?我记得李大人至情至孝,不如再去给老爷子买件什么趁手的武器,给老夫人选一套名贵点的嵌蝉首饰。」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田岚州头皮都快炸起来了,「你也不过才来京城半年多,怎的把李大人、李夫人的性情爱好都摸清楚了,还把李府两位老人的喜好都打听到了?」 「……呃,」田樱娘的喜气洋洋顿时来了个急停,眼珠儿转了几转:「我正想问你呢,怎么会在京城有庄子?吴庄头又是哪来的,卖花都卖到几座王府里头了,打听事情也一探一个准。」 「难道你忘了娘就是京城人?这庄子是外公留给我的啊。吴庄头的爹娘一家子是外公早年饥荒时候救下的,所以对家里忠心耿耿。」 田岚州说得理所当然,末了还失望地看着田樱娘,让她心虚得都冒了冷汗,「啊?可能是我年纪小忘记了吧。呵呵……」 心虚之下她赶紧借口准备礼物出了书房,直到晚上用饭都没敢和田岚州说话。好在田岚州好像忘了这茬,只和她聊了一些家里产业的事情。 锦绣女子会所是田樱娘认真当做自己私房产业来做的,所以田岚州没多问。倒是齐元成和齐佳那边的茶楼、书斋以及云来楼的账册田樱娘一直给田岚州留着,昨晚上齐元成和今早李来宝的意思是让田岚州看看。但田岚州却是连同祝家车马行的账册一起拿给田樱娘。 「你也知道,我是要科考做官的,这些你先给我收着管着,日后我成亲了再全部交给我妻子。」 田樱娘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忍着心里不舒服收了下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田樱娘就更嫉妒了。 齐元成父子就不说了,毕竟跟着田大少爷那么些年,茶楼和书斋的生意不仅拉拢了人脉还赚了好些银钱。可也不知道是祝垚还是田岚州会做生意,两人合伙的车马行称得上是日进斗金,单是田岚州一人的分成都快赶得上锦绣女子会所了。 第7章 据说这些银钱还是资助了些书生和孤儿剩下的。虽说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个三进宅子还不够,但这城外二三十亩的庄子还是能买下一座的。更何况现在所有生意都走上了正轨,每日里进账就是纯收入。田岚州的媳妇可是一娶进门就过上了享福的好日子了啊! 田樱娘心里头一阵泛酸:「弟弟你挣了这么多银钱,有多少是给姐姐的嫁妆啊?」 「都给你的。」田岚州很干脆道。 田樱娘的心里这才舒服了些,「逗你的,我才不想嫁人。锦绣坊里挣的银钱足够你姐姐我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就是你得早早考个进士做个官,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才不会被人觊觎。」 第二日一早,姐弟俩就一起乘马车进京城。交代了田岚州要给李成峰买两副什么样的字画,田樱娘便到锦绣女子会所给李府的女眷们挑选合适的礼物。春上时节去城外海棠苑并未见着李成峰的夫人,这一次正好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着手把婚事给直接拒了。 田岚州让齐元成开的书斋在孔庙街,离着国子监不远,所以生意很是不错。临近过年,国子监休学生意才有些清淡,田岚州早让齐元成搜罗了柳体真迹,一副《从军行》写得是锋锐之气扑面而来,好似能从铁画银钩中看到战争的金戈铁马。 李成峰虽然是文官,可他有个喜欢兵器喜欢武艺的爹,所以骨子里还是有些武人风骨。想起田樱娘的叮嘱,田岚州又往另一条街的武器店走去。 这武器店开在国子监附近,卖的武器大多是君子六艺涉及到的,一时倒让田岚州不知道怎么选择。正在这时候,一个老者来到了他身边,「少年人喜欢练武?」 田岚州转头打量了一番老者,神情微动,抿抿唇摇头:「并不。」 老者也看到来顺手中拎着一副画卷,再看田岚州一袭夹棉书生袍子,模样清隽儒雅,身高倒是够高,可身板也太单薄了些,想必也不是练武的料子。 「那你是打算选个武器送人还是只是看个热闹?」老者又亲切地问。 田岚州一脸防备地盯着顾大山,有些摸不准堂堂敬国公穿得如此朴实,笑得如此和蔼是为的哪桩?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单纯看自己有趣。 「少年人不用害怕,老夫是这家铺子的老板。觉着你一介书生流连于此有些奇特,便多问了句。」顾大山还不知道田岚州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别说他只是老了些许,就是他稍微改换下面貌站在这儿,田岚州也是能够认出来的。 田岚州知道黄大夫已经自作主张告诉顾大山自己的事情,敬国公府如今再落魄烂船也有三斤钉呢,一到京城就被盯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不知道顾大山不表明身份是想干什么?他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怎么和顾大山照面,离开的时候也才六岁,认不出顾大山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念及此,田岚州便直接问道:「既如此,敢问老丈这店里可有什么造型独特些,最好是一般人家没有的武器,适合给年纪大的长辈赏玩便可。」 顾大山笑眯眯地点头,「有的,楼上小屋子里是老夫早些年根据那些江湖人用的武器改出来的家伙,有的花里胡哨的看起来就有趣,要是不投缘,老夫还不卖给他。」 「那不知晚生是否和老丈投缘?」田岚州行了一礼。 「投缘投缘,我一看少年人长得精神就喜欢。」顾大山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还是愧疚伤心,想起已经死在妻舅手中的小儿子和小儿媳,他心里一痛,抬手抹了抹眼角。带着田岚州往楼上平时不对人开放的小间走。 敬国公府的产业几乎被敬国公夫人娘家兄弟给败得一干二净,这间武器小铺子还是因为他喜欢所以一直让两个受伤的老部下经营着,倒是阴差阳错没被祸害。但如今大丰朝国富民强少有战争,越来越多的人弃武从文,这铺子里真正有用的武器没了出路,只能卖点弓箭和装饰用的匕首和佩剑,生意也不见得有多好。 楼上小间里收的武器的确是仿造那些跑江湖的人所用打造的,三四十年前他跟着皇上剿匪与护驾用过,后来仿制了不少但却没了市场,都被喜欢武器的老部下收在楼上,没事的时候擦一擦武器,看上一眼也好似能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峥嵘岁月。 「这是一把三棱刺,上面都开了血槽,若是被刺中身体立刻会血流不止,杀伤力极强;这是流星锤,力气大的人扔出去可斩杀熟人;这是链子锁,乃是身手利落的人克敌制胜法宝;这是一套蝴蝶镖,扔出去的时候带上巧劲,想打什么地方便打什么地方,是为暗杀和突袭最好的装备;这是……」 顾大山对楼上各种武器如数家珍,也不管田岚州爱听不爱听,从门口就开始介绍。田岚州也就跟着一一看过,倒是对其中几样生出了点兴趣,指着那个胡蝶镖:「这个,好学吗?」 「好学!好学!」顾大山浑浊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伸手取了一个在手,用两个手指头一错,那镖便像一只蝴蝶飞了出去,拐个弯钉在了斜前方的花窗上。 「那就买根链子锁吧。」田岚州神情没变化,绝口不提要买胡蝶镖的事,也没表现出对顾大山动作的惊叹,这让想要露一手镇住他的顾大山十分尴尬,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老人家,这个什么链子锁我们家少爷买了,多少银子?」来顺可不知道这祖孙两人的暗中较劲,顾自拨了拨还发出叮当响声的链子锁问话。 顾大山深呼吸两口气,唤了底下守着的小二带来顺取货结账,终于是先忍不住了。 「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没了外人,顾大人就有些绷不住了,眼眶泛红。 田岚州露出迷惘样:「您是?」 「我是你祖父啊!难道你不记得了。」 「我有祖父吗?我只记得我有祖母,有外公、有外婆,就是没祖父。」虽说田岚州收到黄大夫的信之后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也有打算借敬国公府的势,但也不想那么轻轻松松就让顾大山相认。 第8章 「我……是我对不住你祖母,对不住你爹和你娘,也对不住你!」顾大山老泪纵横。 让这么一个老人,还是血缘亲人在眼前落泪,田岚州有些于心不忍,别过头,「如今说这些还有用吗?」 田岚州的祖母董氏是一个犯官之女,被那时候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赐给有功的顾大山。在敬国公夫人没到京城前,是董氏一直操持着敬国公府,一直到敬国公夫人带着儿子到京城,董氏带着田岚州的爹顾鸿退避到了偏院。可没料敬国公夫人依然不依不饶,背着敬国公将母子俩赶了出去。 那时候董氏生病,顾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能干什么,结果全靠经常到敬国公府的卖花女救了母子俩,还将二人带回了西山村。董氏无心和敬国公夫人争什么,便干脆变卖了所有东西建起了西山庄子,让顾鸿和卖花女在庄子里成亲生子,也就是该叫顾岚州的田岚州! 再后来,董氏的兄弟见顾鸿是个秀才,眼见着能考举人了,又给董氏出了一堆的恶毒主意。逼得董氏一杯毒酒自尽身亡,顾鸿为了不连累岳父、岳母,带着妻子儿子匆匆离京。大丰朝户籍制度十分缜密,顾鸿身为秀才虽然相对自由一些,但如果有人想找他还是十分容易的,为了掩人耳目,顾鸿在逃亡途中买了个比儿子大两岁多的女孩取名田樱娘,户籍上的是女儿,但也另外写了份婚书,算是给女孩濒死的爹娘一个交代。 若事情就此过去便也罢了,偏偏就在五年前敬国公终于看清了膝下儿孙没一个可塑之才,还个比个没用,又想起了被赶走的小儿子顾鸿,赶紧加派人手四下寻访。就那样,不过是去县城走了一圈的顾鸿夫妇被盯上,惨遭杀身之祸。 刚开始,十二岁的田岚州埋怨田樱娘,觉得田樱娘是那个专克父母的「灾星」,所以才会在上山烧七的时候将她推落山崖,没想到醒来后的她好似换了个人。这诡异的「姐姐」不但没揭发他的恶行,反而教导他念书识字、人生道理,还遮遮掩掩地给了他许多本字迹新得不成样子的书籍。 书籍能启迪人的智慧,再加上黄大夫侧面作证,田岚州很快便知道爹娘的死和田樱娘无关,而是另有其人。 谁欠了他的,他都会一点一滴慢慢讨回! 田岚州在武器店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出来,他和来顺会和田樱娘时已经看不到任何异样。倒是敬国公顾大山从武器店出来时步履匆匆面带喜色,沿路吩咐了常随一堆事情,整个人都一改往日颓废之相,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礼部尚书府!老太爷和老夫人再一次收到了合心意的礼物,笑呵呵地给田樱娘回了两匹贡缎和两盒点心,田樱娘也正式拜见了李成峰的夫人唐氏。 唐氏是个容长脸、面相严肃的妇人,田樱娘只知道她极重名声,至于爱好和喜好,大概就是如何维护她贤良淑德的名声了。不然也不会把几个庶女都记在自己名下,也不会主动给李成峰安排妾室,出个远门还要让个妾室替自己「侍候」老爷。 李成峰想要给家里女孩子配一个寒门出生的举人,唐氏是很赞同的。因为如此一来可以让人觉着她们尚书府并未因为权势而忘本,可以体现尚书府礼贤下士、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高尚品格。 虽然年初的时候姜姨娘回来有些微词,后来李雪儿、李丹儿姐妹也吵着闹着不愿意,但唐氏其实是不怎么放心上的。昨晚李成峰听门房说了田岚州要来拜访一事还特意到后院叮嘱了今日最好能和田家姐姐将婚事谈妥。 唐氏当时并不知道田家这位长姐竟然还是云英未嫁之身,待见着穿着普通冬装看不出身材,一张小脸也能看出艳光四射的田樱娘后,唐氏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田小姐年方几何啊?」 田樱娘没想到坐下来之后迎接的居然是这个问题,可也没生气,而是笑着回道:「转年正月便十九啦。」 「可是虚岁?」唐氏问得详细。 「实岁十九。」任何女子对于自己的年纪都有些在意,田樱娘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了。 唐氏又道:「田小姐十九还作闺中打扮,当真未曾嫁人?」 这话,可就说得有些戳心了。田樱娘被李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夸赞给东西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面色也沉了下来:「李夫人可是需要去平安县县衙调一调户籍册一查究竟。」 旁边的嬷嬷见势不对扯了李夫人一把,李夫人大概也觉得对个外人这般咄咄逼人有些过分,轻咳了一声道:「听我家老爷说令弟年少有为,明年春闱定能蟾宫折桂,想必这婚事也是早早便定下的吧?」 这是试探呢,接下来便是说正题。按照田樱娘不得罪尚书府的念头必然是谦虚几句的,可李夫人前面的话真的很伤人,敷衍的话她都不想说了,便直接会了句:「可不是!看我的长相便知舍弟定然是丰神俊朗、人品出众,又兼得少年天才、聪慧非凡,还心思活络善于养家,年纪轻轻便自给自足赚得不菲家业;这婚事自然是早早便定下的。」 李夫人听得目瞪口呆,躲在偏厅偷听嫡母说话的姐妹俩齐齐跺脚说「不要脸」。 可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就听得李成峰释然地大笑:「本以为岚州说早有婚约在身是为了骗老夫说的托词,没想到还确有其事。既如此,那倒是小女与岚州无缘了。」 「学生惶恐。」田岚州跟在李成峰身后迈步进门。他身边还有李成峰那颇有福相的二儿子李慎。一进门眼神几乎就黏在了田樱娘身上,没等大家互相介绍行礼呢,就激动地对田樱娘道: 「田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不知是否还记得我?」 「李大人、李二公子,」田樱娘起身行礼,又对田岚州眨了眨眼睛:「弟弟,你都给李大人说啦?」我们咋这么有默契呢! 李慎今年十八,开春的海棠苑赏花会其实就是唐氏想给他相看个妻子。然而当日唐氏患了伤寒没能前去,后来只知道李慎好像看上了谁家的小姐,但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唐氏也没办法,又给他安排了许多相亲的机会,无奈李慎就像是被霜打蔫的茄子,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第9章 然而现在!李慎的眼神和他兴奋发红的圆脸,都在表明一件事情:他看上的正是田樱娘!别人看不出来,熟悉儿子的唐氏却是一清二楚。 唐氏又回头看了几眼田樱娘,心口一痛。以她的经验来判断,田樱娘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想也知道,乡下地方没了爹娘亲人的姐弟两个生活有多艰难,但姐弟俩却像是没吃过苦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们的生活来源于何方?田樱娘这种过于娇媚勾人的长相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老二,娘这里有女客,你给我出去!」唐氏神情严肃。 李慎自从在海棠苑见过了田樱娘,便一直神思不属,趁着不去国子监的日子也到处打听,奈何田樱娘这一年来足够低调,他一个手中没人也没权的国子监学子当然什么也查不到。 好不容易见着比春日里见着还要容光焕发的心上人,李慎又怎么会轻易放弃。眼带祈求地看向他娘:「娘,我爹和田贤弟也在呢。」 「二公子与我一见如故,不是亲兄胜似亲兄,倒是不用避讳太多。」出乎意料的是田岚州居然温和地站出来帮李慎说话,正在李慎感动点头之时田岚州又接着道:「李二哥,这是家姐,年纪比你还大上些许。既然你我亲如兄弟,那她便也是你亲姐,还望今后多孝敬她几分。」 李慎:「……?!」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田樱娘眼睛瞪得溜圆,她才多大啊,就「孝敬」! 唐氏一颗提起来的心重重放了下去,见田樱娘都一副震惊的模样,生怕儿子被她缠上,连忙点头赞同:「可不是嘛!我瞧着你们姐弟就觉着投缘,左右我是个没亲生女儿疼的,雪儿和丹儿年纪还小,和我都不太贴心。不如收了田娘子做义女,老爷意下如何?你们姐弟觉得怎样?」 李成峰和田岚州本来都还在发愁怎么和对方维系现有的关系,之前李成峰只想到了联姻,唐氏这个提议倒是另辟蹊径很合他的胃口。其实收田岚州做义子还更合适些,但他家三个儿子,再收个就显得太刻意了,如果只是收个义女倒是没那么显眼。 田岚州看向田樱娘:「你觉得呢?」一旦田樱娘露出一丝为难和犹豫,他都会想办法把这事情给推了。 可田樱娘并不抗拒。干娘什么的不过是个两家交好的名头,觉得投缘就多走动,不投缘就渐渐淡了便是。当即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女儿见过干娘,见过干爹,见过二弟!」 「好,好好好!」李成峰是高兴加深了和田岚州这么个少年天才之间的联系。 「哎呀,真是不错。」唐氏是高兴断了自己儿子念想,至于干亲什么的也是和田樱娘一个打算。 「呵呵。」李慎的苦只能自己咽下,谁让他没占着先机呢,感觉心中泪水哗啦啦淌个不停。 只有田岚州悄无声息站到了田樱娘身边,跟着她默默行礼,面上是温和的笑容,深邃黝黑的眸子中风暴云集:是自己能力还不足,只能委屈她如此向人求全。 既然成了一家子,尚书府自然是要留饭的。午饭时候,李府嫡出、庶出的子女们聚在一起,三子四女摆了两桌好不热闹。 李慎心情不好,端着酒杯要喝酒,李成峰都没拦住。女眷这边,李雪儿和李丹儿可以不嫁给「乡下小子」心里都高兴,虽然隔着屏风瞧见了田岚州生得斯文儒雅,也没妨碍解脱的兴奋。她们记在唐氏名下,但却很害怕唐氏,也深知唐氏收个义女无非是有什么目的,和感情约莫是没什么干系的。李丹儿还记着溧阳侯府的委屈不理人,李雪儿难得地对田樱娘有了好脸色。 女眷这边,大嫂小唐氏性格也严肃并不说话,李雪儿便端着礼貌的微笑和田樱娘聊天,「田家姐姐闺名是什么呀?」 「我叫田樱娘。」未出阁的女子在外是不能够对人说全名的,所以之前田樱娘对人都自称田氏,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自然不用再忌讳。 话音才刚刚落下,李雪儿就是一声惊呼:「姐姐居然叫田樱娘!我觉得你还是趁早改了名字的好,免得受无妄之灾。」 田樱娘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这般大惊小怪,摇了摇头,「名字乃是父母所赐。若是改了,先父、先母泉下有灵定会伤心失望的。」 「那日后你记得千万别在魏家小姐和诚王面前说起,否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李雪儿话虽然不好听,但出发点还是不错的。 田樱娘大大方方将手上一支金丝攒珠镯子褪下来套在她手上:「这支镯子是锦绣坊的新货,姐姐年纪大了撑不住这上头凤仙花的鲜亮,妹妹戴着还好看些。」 镯子是用细细的金丝线串了小珍珠成主体,又用红色宝石雕刻成玲珑剔透的凤仙花点缀,看起来精巧又有新意,再是个锦绣坊出品,并不是很好买。李雪儿当即就欢喜得笑弯了眉,「多谢姐姐。」语气都亲热了几分。 李丹儿什么也没得,嘴巴都快挂木桶了。偏偏田樱娘看不到似的,又给李玥儿和最小的李宝儿一人一对葫芦玉坠儿耳环,也是锦绣坊出来,气得眼睛发红:「田樱娘!你太过分了。」 亲爱的们,多多支持哦 「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管得着吗!」 田樱娘前世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却因为要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体面从来不好宣之于口,如今却是想说便说了说完以后心中无比畅快。 因为她知道她已经笼络住了李府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李丹儿一个人已经不成气候。 果然,李丹儿话音刚落还不等她反应,李夫人便沉下脸缓缓说道:「是我这个嫡母没把规矩教好,你还是回你姨娘院子里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让李丹儿的脸色变得雪白!若是回了姨娘的院子,那便是庶出之女,不管是今后出门还是嫁人都得承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也再也别想嫁个好人家,当即跪下来给李夫人认错。 第10章 李夫人抬眼看了看面色沉稳,连眼皮都没掀的田樱娘,心中暗赞一声好涵养!若非长相太轻浮,家世也差了些,就凭这礼仪这气度,娶回来做个长子嫡妻也绰绰有余。 田岚州是一点也见不得田樱娘受委屈的,李丹儿竟然当着他的面指责田樱娘,让他心里极不舒服。但他跟着杨维方这几年以来接受的教导让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反倒笑得更为谦逊温和,一脸好奇地询问李成峰三子李锐:「方才令姐为何要家姐改名?」 李锐虽然才十四,但对几年前京城里人人津津乐道的人物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于是便凑在田岚州耳边将太傅府和太傅府大公子、大小姐的事情简单给说了一遍,并将诚王如何深情,如何不喜旁人提及太傅府以及太傅府人等的怪异性子也给说了出来。 「哦……」随着李锐的讲述,田岚州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那被长睫几乎遮掩的深幽眼睛里却犹如风云潮涌,思绪也如万马奔腾奔跑到了天际。 如果…… 此田樱娘为彼「田樱娘」!太傅府嫡出长女,受两代太傅悉心教导,能够自由出入皇宫御书房、国子监藏书阁、太傅府书房的京城第一才女,那般惊才绝艳、那般博学多才、那般……也便不足为奇了! 所以说,她根本不像他以前揣测的那般是来自于遥远异世,她便来自今朝。所以对京城里的人和事才会那般熟悉,对齐元成一家才会那般放心。 只是,想到李锐所说的诚王深情,他一直隐藏的担忧化作利刃狠狠刺在心上,竟是止不住捂着胸口发出了一声痛呼,身体也为之蜷缩了下去。 「田公子?」 「岚州?」 「这是怎么啦?」 男人这边桌上几人顿时担忧地叫出了声,李成峰更是连声让下人请大夫进来。 田樱娘听到后惊慌不已,哪里还坐得住,推开椅子就冲到了他身边,扶着肩膀把人揽在怀中:「弟弟,你怎么了?」 嗅到田樱娘身上馨香,田岚州浑浊的思绪总算清晰了些,如墨的眸子恢复几许清明,死死抓着田樱娘手腕,「无事,只是方才一口酒喝得太急,有些呛着了而已。李大人,无需劳烦府上大夫,就是有些扰了诸位雅兴。」 本来酒席就已经到了尾声,也不存在打扰了谁。李成峰也放了心,回头就给李慎和李锐一个爆栗子:「这酒虽不烈,你们也不能两人对付人岚州一个啊!」 「也不怪二哥和三弟,是小子太过激动有些失态了。」田岚州连忙求情,并提出告辞:「时间不早,小子刚到京城还有许多事情未办,这便告辞归家了。」 「就在府里歇着吧,客房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李夫人也在一旁帮腔。 「多谢,还是不用了。」田岚州依然拒绝。看起来身体仿佛没什么问题了,但田樱娘被他抓着手腕,能够感觉他的力道根本没放轻,手指尖隐隐颤抖,可见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干爹、干娘,我突然想起今天出来得匆忙,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交代,所以是真的不能在府里居住。」田樱娘都这么说了,李成峰和唐氏自然不好再留,叮嘱了几句后吩咐管事给姐弟俩收拾了不少礼物,又亲自将人送到了二门。 「弟弟,你好些了吗?」田樱娘的手腕其实很疼,但是她知道田岚州肯定更疼,只是他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便也直到上了马车才问出来。 来顺赶车,李兰儿便到外面去和他说话,车厢里只有田樱娘和田岚州两人,他依然死死抓着她的手腕。 这种肌肤相触,实实在在感受她在身边让他刺痛的心渐渐安定,仿佛无尽的黑暗中有一点火光亮起,引领着他走向光明。 「叫我名字。」田岚州本来想说没事的,可感受到了她努力支撑着他的身体,两人紧紧挨着的感觉太美好,他不想离开。 但是听到她一声接一声的「弟弟」,他脑海中的那根弦又有些不受控制。 「啊?」田樱娘没听清他说什么,又凑到他面前,「弟弟你还是很难受吗?那靠在我身上吧,我带你去回春堂看看。」 「不去回春堂。就是被李家二公子多敬了几杯,头晕没力气。」田岚州声音低沉,换了个姿势,搂着她的腰,靠在她肩上,舒服地喟叹出声:「就这样给我靠一靠。」 田樱娘身体就不敢动了,一只手腕被他握着,腰肢被他搂着,肩膀被他靠着,渐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升起。 「真的不要紧吗?弟弟。」田樱娘又担心地问。 「无事,真的无事。田樱娘,你别叫我‘弟弟’好不好,叫我岚州,或者你帮我取个字。」田岚州在她颈脖上蹭了蹭,鼻尖从她脸颊擦过,留恋不已。 田樱娘低笑出声,「你呀,害臊什么。叫‘弟弟’不是显得亲热一些嘛。不过,你也十六了,是该有个字的,跟着叔祖父在外面他都没给你取一个吗?」 兴许是马车里的昏暗让人失了戒心,也或许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让人不用像白日那般谨守礼仪。总之田樱娘根本就没把田岚州推开的念头,反而觉着姐弟俩很久很久没这么亲密靠在一起,田岚州更是从未这般「柔弱惹人怜爱」过。田樱娘觉得,大概是因为他喝了酒的缘故罢! 「我不喜欢叔祖父,我只喜欢你。」田岚州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他说的不是取字,而是心中最想说的话。 田樱娘却是只当他说话简洁,越发笑得得意:「算你有良心,知道我对你才是最好的。不过也是,京城不像乡下,若是等你做了官与人相交,我再在人前大咧咧叫你‘弟弟’会被人笑话你长不大的。可是这男子取字可是人生大事,你确定让我帮你取?」 田樱娘心里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田岚州如何听不出,便也低低笑了:「确定。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为我取字。」因为你给了我新生,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今日的成就…… 第11章 「我希望有一日你能‘一纸诗书天地惭,满腹经纶日月羞’,所以你便叫‘羞月’吧……」说着说着,田樱娘自己都笑得不行。 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那才是真正的「羞月」,田岚州再一次看得呆住,揽着她腰肢的手控制不住想要紧点,再紧点,最好能把人揉进身体里永不分开才好。 「哎呀,弟弟你别生气。弄得我好疼!」田樱娘娇呼一声,喊得人心思浮动。田岚州身子一僵,双手放开了她,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田樱娘以为田岚州生气了,连忙追上去,主动拉了他的手,「好了好了,经纶,田经纶,就别生我的气了。你饮了酒,待会儿路上会有些颠簸,小心摔着碰着。」 田岚州又怎么会生她的气,只是方才那一瞬他克制不住自己身体变化,年轻稚嫩的身体如何受得了她的挑拨,几乎立时便生了反应,若不离她远些万一被她发现端倪可就不好了。 可是田樱娘又凑上来主动要扶着他,真是甜蜜又折磨,如此天上地下、水里火里的滋味儿谁来谁知道! 「‘经纶’,在我心里,你无需满腹经纶,你便是经纶!」 「那你是羞月。」田岚州半眯着眼,长长的眼睫毛挡住了眼中疯狂的爱恋。 田樱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马车出了京城往西山行去,天色渐暗,马车速度快了许多。颠簸起来让晚间被李慎多敬了几杯的田岚州是真的难受起来,半路让来顺停了车下去吐了一次。吐的同时也吹一吹冬夜的寒风,让身体里的燥热冷却。 吐过后的田岚州又赢得了田樱娘更无微不至的关怀,后来被田樱娘强迫着躺在马车软凳上,枕着她的腿小睡了会儿。他回到西山庄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吓得赶车的来顺都不知道该怎么扶他下车了。 田樱娘也是难得地扭着他的耳朵将人唤醒,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地训了好一顿,这才让来顺把人背回房间去侍候洗漱。殊不知田岚州进了房间后便把来顺给打发了,他已经决定今晚不洗澡,也决定以后出门应酬可以适当饮酒。 顾大山从武器店回府后心情十分高兴,整个人就像是年轻了十岁。可是回府还不到一日,又被纷至沓来的杂事给气得几乎厥过去。 顾夫人马氏有两个嫡亲兄弟,早年在乡下时节便是出了名的狗皮膏药,粘上就甩不掉的那种。马氏和顾大山成亲后,因为顾大山征兵离家,这兄弟两个根本就没管过马氏这个姐妹。到了后来顾大山论功行赏成了国公,消息传回乡间时候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是马家兄弟俩先得了消息。 马家兄弟抢在马氏得到消息前先找到马氏,又是给钱又是给物,痛哭流涕说以前是狼心狗肺,又将过世的爹娘搬出来说一定要姐弟互帮互助,并列举了许许多多某个乡下妇人成了官夫人后因为没有娘家人撑腰被磋磨至死或是被夫家休离的悲惨事实。 马氏和两个儿子顾远志、顾远信都信到了心里,两个贪小便宜的儿媳也将这两个突然找上门的舅舅视为救命恩人。就这样半年多以后,顾大山派去的人没接到马氏,顾大山亲自带着兵丁到了乡下。 马氏一大家子人此时已经被两个舅老爷洗脑成功,哭着闹着一定要带着血脉相连的兄长一起进京。那时候正是顾大山对妻儿最愧疚之时,容不得多想便老泪纵横地谢过舅兄,将舅兄一大家子也都一起带到了京城,安排住到了偌大的敬国公府西院中。 后来的事情便以顾大山唯一的妾室董氏身死,董氏所出的顾鸿带着妻儿远走他乡。 半年前,黄大夫给顾大山带来悲喜参半的消息。顾大山悄悄让人查了两位舅兄,这一查可查出大问题来。除了掏空了府中财产、杀害顾鸿夫妻以外,马家这两位舅兄还在外做了不少坏事,败坏了敬国公府名声不说,竟然还欠下了许多债务。 这些事情顾大山都查到了证据,可这些证据都甩在马氏的面前她都不信,还说顾大山是想要甩开她娘家人,是想对她下手了。顾大山一气之下直接让亲兵赶走了马家兄弟,在后院建了个小佛堂,让马氏住了进去。两个儿子闹腾也都被他狠下心来分了家,老大顾远志带着妻子小马氏和三个儿女住东院、老二顾远信带着妻妾和七个儿女住了原本两个舅舅住的西院。 本来这么分已经有了三四个月,表面上看起来好似一片平和没什么变化。可随着年节将近,事情也就一桩桩一件件冒了出来。 从武器店和田岚州开诚布公谈了之后,顾大山才刚刚回府呢就被几个掌柜找上门来。原来是马家兄弟俩这四个月竟然一直在一家酒楼里赊欠吃食过活,差了酒楼六百多两银钱;另外马家两个孙子在青楼欠了一百二十两酒水,马家三个孙女在首饰店欠了两百多两衣裳首饰钱。马家是其一,顾家也没好多少,两房人特别是人多的二房比马家欠下的还多。眼见着年底了,几个掌柜没见国公府像往年那般上门付款,自然是约着上门讨债来了。 顾大山被气得暴跳如雷,如今国公府账面上银钱不足百两,府中也没什么东西可做抵押。马家那边他倒是可以直接让掌柜们问当事人讨债,可国公府二房欠下的少不得还是得贴补些。好不容易逼着二房大大小小拿出了值钱的东西勉强付给了几个掌柜五成货款,国公夫人马氏就在大儿媳小马氏的搀扶下骂骂咧咧找来了前院。 离得老远,马氏的骂声就传到了正厅:「真是丧了良心啊!」 幸好那些掌柜拿到了国公府一半的银钱又得了敬国公的保证,不然都在这正厅里听马氏骂街还真是尴尬。 马氏也是六十来岁年纪,这些年保养得宜看起来倒是比敬国公年轻许多。一把年纪了头上还插着不下六支钗环,只不过这些钗环看上去用料都不怎样。 「你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啊!我两个弟弟哪里得罪你了呀,那些年要是没他们拉拔一把,我和儿子们哪还活得到今天,更别说给你添这么一群孙子孙女了。顾大山,你别以为做了个国公爷老娘就不敢骂你了……」 第12章 「来人!老夫人不是在佛堂礼佛吗?怎么回事!」顾大山太阳穴一阵阵钝痛,无力感席卷全身。 老管家忠叔头都快埋到膝盖里了,「老爷,府里人手不够,后院佛堂只有两个老妈子侍候。大夫人这些日子便去得勤了些。」 大夫人小马氏是马氏的堂侄女,生性懦弱,对马家两个舅舅是言听计从。本来马家两位舅舅刚刚被赶走还不觉得什么,等过上几个月后就知道京城里什么叫寸土寸金、寸步难行了。多方打听打探运作下,终于在腊八时节找上了大房小马氏,这才知道马氏被个婆子守在佛堂里平时根本出不来。而住在后院的顾红、顾紫两个小姐被顾大山用婚事要挟不敢帮忙,以至于一直都联系不上。马家兄弟一商量,就煽动了小马氏想法子把马氏给放了出来。 大房这边顾远志和小马氏性格都差不多,膝下也就两子一女,平日在府中静悄悄不显山不露水,顾大山也就根本没提防。 倒是二房顾远信就是个风流种子。在乡下只有妻子乔氏生了两子两女,进京后却是先后纳了四个姨娘,又生了三个儿子,乱得是一塌糊涂。分家之后顾大山一直派了两个亲信盯着,除了赊欠东西外倒是没闹别的幺蛾子。 如今府中下人不足十人,要防住这么多人不出事还真是个难题。忠叔这边才刚刚告罪,马氏那边又闹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根裤腰带就要往房梁上挂。 「老娘吊死在这敬国公府里,让世人看看这圣上亲封的敬国公有多忘恩负义。逼走恩人舅兄,逼死为公婆送终、为他生子守节的糟糠妻!都来看看啊……」 这样的戏码老夫人玩了无数次,每次效果都不错。然而这一次,敬国公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似的就那么凉凉地看着她动作,直到老夫人终于把裤腰带扔上去都开始打结了他也没动作,就连一句话都没有。 「爹!」老大顾远志尴尬地叫了一声,被老二顾远信扯了扯衣角:「大哥,我咋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呢!」顾远志便不敢说话了。 老夫人一个人闹着闹着见没人上前规劝就没了劲,甩开裤腰带躺在地上就打滚:「老娘嫁个男人忘恩负义,养的儿孙也都是白眼狼啊!看到老娘这个样子都没人上来问一声,也不怕老娘真的一去不回啊!」 「娘啊,儿知道您是舍不得这好日子的。」顾远信四十来岁,生得本来还不错,可惜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虚弱模样,说话也吊儿郎当的。 饶是顾大山这两年看惯了府里一堆儿孙的嘴脸还是觉得凄凉和寒心,摇了摇头,干脆只看着马氏:「你要是真的不想活了就学董氏,自个儿悄悄地去,别惊动旁人。」 马氏的哭闹被混不吝的二儿子一搅和,再听顾大山这凉凉的一句,顿时就尴尬地停在了原地,「你……你怎么提起了董氏?」 顾大山一直以为他还能把府里的情况收拾干净了接田岚州回来,可今天这情景让他认识到他已经老了,敬国公府也已经不是敬国公能够掌控的府邸。与其等田岚州回府的时候闹个不可开交,倒不如他先把事情爆出来看这些人都是个什么想法。 顾大山的眼神在两个儿子和几个孙子脸上一一扫过。两个没用的儿子暂且不说,孙子辈从最大的顾青到最小的顾松、顾柏双胞胎六个,没一个考上秀才,也没一个尚武,就是做生意做管事能力似乎都嫌不够,这种情况下「国公」的爵位根本就传不下去的。 顾大山叹了一口气:「听到我提董氏你心里不舒服了吧!那我提到顾鸿和他妻子呢,你作何解释?」 「他……他不是和他那个偷汉子的娘被你赶出府了吗?」马氏并没有什么心机,一边说一边飞快左右看,总觉得这厅堂里冷得渗人。 「不仅是赶出府,他还带着妻小被赶出了京城,惨死在了异乡。马氏啊马氏,你倒是好狠的手段!」 「三弟……三弟他死了?」顾远信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色,「娘啊,该不会又是两个舅舅让你做的吧。」 顾大山冷眼看着,顾远志表情没什么变化,倒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顾远信的神色倒不像装的,可见事先的确是不知情的。顾大山依稀记得,那时候董氏好像说过这老二其实心性还不错,只要严加管教教养兴许还能成才。只可惜到了京城这花花世界之后,马氏纵容在乡下吃苦的儿子,根本不让他管教,更不放心让董氏帮着教大户人家规矩,放任之下也就有了现在只知道花天酒地的顾远信。 马氏却是浑然不知错误,一瞪眼:「怎么了!老娘还不是为你们两个着想。董氏那贱人养的好儿子,还不是要和你们争家产、正爵位来着,也就你傻乎乎的真当人家是弟弟!」 「住口!」顾大山听得头大如斗,指着马氏怒喝道:「争争争!你眼睛里只知道争!倒是让你逼死了董氏,害死了我三儿和三儿媳,你争到了什么?你看看这府中除了这几十间宅子还剩下什么?等我百年之后,这国公府是要被皇上收回去的,外面还有你的好弟弟和好儿子欠下的一屁/股债,你说你争来又有何用!!」 「啥?还要收回去!爵位不是父传子、子传孙的吗?皇上都已经赐给咱们家了怎么还兴收回去?都是你,你赶紧立了那什么世子,把这位子传下来,这房子不就保住了吗!」 马氏是个乡下妇人,来京城后出去应酬过两次就被别人嫌弃,后来干脆也不出门应酬了,所以很多事情她并不是很清楚,大多也是从马家兄弟那里听来的,哪有顾大山现在说的这般严重。 顾大山讽刺地笑了:「皇上圣明,任人唯贤。你觉得你哪个儿孙能够守得住这偌大的国公府?」 「凭什么守不住了!当官谁不会。都是你舍不得给你儿子和侄子们、孙子们弄点官当,要不然谁稀罕这些东西。现在咋办?要不然这中院挺大的,让儿孙们都住中院,卖掉东院和西院还能有不少钱吧。」 「娘啊,这官要是那么好当,咱们县里就不可能只有咱爹一个了。要我说,不如趁着爹还当着官,咱们一家子收拾收拾回县里去,说不准县太爷还要给我个小吏做做呢。」顾远信成天花天酒地,但他好歹听了些官场的规则,说的也是大实话,但大实话并不是马氏和不声不响的顾远志喜欢听的。 第13章 马氏一下就怒了:「呸呸呸!你说啥胡话!你大舅和二舅可是说了,你爹的这个国公官大得很,只要他赶紧求皇上把爵位给了你大哥,咱家就能继续在京城做大官。等你大哥做了大官,就让你几个表弟帮他,保管咱们家能够继续过上使奴唤婢的好日子。现在啊,就是你爹稀罕他的国公位置,一直不肯传给你大哥。」 说完,马氏还恨恨地瞪了顾大山一眼。别说顾大山被马氏冒出来这论调给惊呆了,就是顾远信也是瞪圆了眼:「我滴娘诶,大舅和二舅说你就信了!要真是这么简单的话,这官儿人家就一代一代做下去别人还考什么科举?」 顾远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顾远志:「大哥你不会也信进去了吧?」 等看到顾远志回避的眼神,顾远信怪叫了一声:「天啊!大哥你来京城这么多年都没打听过这爵位要怎么才能继承在手的吗!你难道就没发觉我自从知道这爵位不是那么好挣的之后,就趁着咱爹身体还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吗?」 顾远志的长相老实,也沉默寡言,实际上心里头的小九九一点也不少。只可惜他在村里劳作大半辈子,到京城后被京城的阵仗吓得够呛。后来两个舅舅轮流在他耳边嘀咕什么「立长子」、「老大直接继承家业」之类的话,让顾远志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做也能继承偌大的国公府,也能够有老国公这样每个月百两纹银的俸禄银子和两百斤精白米的禄米。 见老妻和两个儿子的蠢样,顾大山是悔不当初!要知道是这样,当初就该听从几个老伙计的意见给足了金银财宝让这一家子在乡下地方享福就好,何必把没有本事的人带到京城这繁华的地方嘛。 「都给我住口!」敬国公一声大吼,「你们所有人都别争了,这敬国公府里不管是爵位还是这中路宅院都没你们的份!」 「没他们的份,那你还能给谁!」马氏一听急了,从地上蹿了起来,却被敬国公挥手给挡到了一边。 「应鹏和他媳妇被你们派去的人害死了,但他的子嗣还在,而且很争气。」想到老三顾鸿留下的田岚州,顾大山终于是生出了几分精神来。 顾家老三因为是庶出,甚至都没有按照顾家的排行取名,就草草叫了个顾鸿。后来是他书院的先生给已经考上秀才的他赐了「应鹏」的字,希望他能如大鹏展翅,步上鸿途。可惜寄望是好的,但因着嫡母和两个兄长的到来,他的前途被强行斩断。 「你说什么?」马氏一愣,「二弟和三弟不是说……」 「他们给你说斩草除根了吗?」顾大山只恨自己越老越糊涂,若非田岚州还需要他护着在京城站稳脚跟,他真想一死了之,去九泉之下向姨娘董氏和顾鸿夫妻道歉。 「老三有个儿子叫岚州,今年才十六,便已经是云州府的解元公。我已经决定这两日便带他到顺天府更改户籍名帖,祭祖归宗。来年便以敬国公府三少爷顾岚州的身份参加春闱会试,若是他能考得进士功名,那我便上奏折为他请封世子,日后府里大事也都交由他来决定!」 此话一出,满厅堂里或是看热闹、或是凑人数的众人齐齐惊呼! 大房顾远志和顾青父子两个都是一副震惊不可思议地模样,「不行啊!」 这么强烈的反驳已经是大房人的极限,喊完了之后一家子面面相觑,都看向了马氏。 「不行!」马氏当然是不准的,「就算这世子之位落不到长房嫡孙身上,那也轮不到外面小娘养的。」 「本来董氏还攒了不少产业都已经被你们败得精光,现在就剩下这爵位和这府邸是我用命换来的,给谁不给谁难道我自己还做不了主吗?若是你们再有异议,那就跟你们舅舅一起搬出去,不论是在外讨生活也好还是回乡下也罢,我都不会再管你们!」 顾大山从未这般严肃,到底多年前是从刀山血海中出来的,锐利的眼神看得顾远志和顾远信兄弟俩根本不敢和他直视,都心虚地低下了头。顾大山点了点头,又道: 「若是今后岚州当家,那别的不说,这儿女婚嫁上总比乡下出息得多。另外,岚州当家的话,这府中就分成三房人,除了婚丧嫁娶是公中出人、出银钱外,别的花用都一房归一房!在给岚州办户籍的时候我会在府衙一起把你们的户籍分开,日后再有赊欠等事被债主找上门来,可就和正院无关了。」 叮嘱完两个儿子,顾大山又对马氏道:「至于你,就吃斋念佛别再记挂你那两个兄弟,敬国公府老夫人一直就是你的。凭你对董氏和应鹏夫妻俩的作为,让你偿命都不为过,别到老了还让我写封休书给你!」 本来马氏还想撒泼闹腾的,却被顾大山最后一句给吓住了。即便是心中再有不甘,也没敢在这节骨眼上闹出来。眼珠儿一转,就问顾大山:「国公爷,你瞒得可真是紧啊!这岚州既然都回了京城为何不早些接回府来,我这祖母也好和他亲香亲香啊。这府中长辈和兄弟姐妹他都没想亲热一下吗?」 其实田岚州和顾大山谈的条件是要等明年春闱放榜后才认祖归宗的,这不是顾大山被气着了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吗!而且这个时候顾大山还和所有的当家长辈一样,希望子孙们一团和气,共同将家族发扬光大。所以他念头一转,便道:「岚州也是昨日才到的京城,今日要去云州府主考府上拜会。明日,我便去接他回府!你们都散去吧。」 一屋子人就算是想说什么也只得闭嘴,至于散回去之后究竟在背后说什么话,又是拿什么态度对田岚州就要在他进府的时候才知道了。 话说田岚州本来还打算好好和田樱娘过一个清净年的,谁知道第二日才没起呢就听来顺在门口说敬国公府管家有请。田岚州让来顺把人带进来,顺道打听了下田樱娘的去处,得知她带着兰儿去庄子里的农户家买土鸡要炖给他吃之后露出个放松的笑容来。 只可惜这笑容还没到眼中,敬国公府的忠叔便带给他一个不太舒服的消息。 第14章 「今日便进府?」田岚州穿好衣服出来就被告知这个突来的消息,也是深觉诧异。 忠叔正观察这即将成为敬国公府小主人的田岚州。身形和气度都不俗,这西山庄子的环境也是不错,看得出小主人虽然出身农家,但教养和生活想必与府中那一堆是不同的。也许国公爷说得对,敬国公府要想重振,还得靠三房。 「老爷说快过年了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好。三少爷既然已经进京,那便住府里去吧,总比这乡下要……便利些。」 忠叔觉得,他也只能说便利了。这云来楼偏院寝房中的布置大气不失精美,不管是家具还是用品都属上品,别说现在的敬国公府,就是以前的国公府寝房大概也不如这般精致华美。 田岚州让来顺去看田樱娘回来没,又问忠叔是不是着急着要走。果然,忠叔说敬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在府中等着,待一家人团聚之后顾大山还得带着田岚州去顺天府改名籍。 田岚州想了想,便让来宝给田樱娘留话说今日他会想法子赶回来喝补身鸡汤。带着来顺跟着忠叔上了去京城敬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上,来顺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田岚州便让忠叔简单地将事情给他说了下。就算来顺跟着他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也被惊住了:「少爷……少爷是敬国公府三少爷?」 「对啊,难道你不知吗?」忠叔年纪也不小了,见着有活力的少年人心里就喜欢,少不得多说几句。 田岚州说完后就闭着眼睛靠着车厢不再说话,来顺看了一眼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后眨了眨眼,对忠叔笑得就更亲热了,和忠叔挤到车厢门口坐着:「忠爷爷,我还从来没进过国公府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讲究,您老可要多提点我几句。」说着,还给忠叔塞了个荷包,小声叮嘱他:「嘘,这个给您老买酒喝,可别让少爷看到。」 忠叔捏着荷包里银果子大小,眼眸中精光一闪:「提点什么啊,只是我老头子在府里年头最久,一些事情老头子比别人清楚些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外人都知道这府中啊其实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是听着名头好听,实际上外强中干,只剩下个空壳子。不过现在国公爷也是狠下了心肠,把那些个吸血虫全都赶走了,也做主分了家,三少爷过去就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住正院,东院住着大房、西院住二房。」 「这大房人口少,大爷和大少爷都娶的舅老爷家姑娘,所以一心向着两位舅老爷,日后嘛得注意着点。这二房住西院目前也只是将就着能支应得开,可咱们府上二爷是个风流的,要不是这两年手里没闲钱,还不知道得纳几个姨娘,生多少庶子。二房长子是二少爷,本来和户部主事家庶出小姐定了亲事,结果没成,到现在还没娶妻。」 「大房一位小姐,二房两位小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可高不成低不就的到现在都还没定亲事。二房还有位嫡出的四少爷和三位庶出的五少爷、六少爷、七少爷,都还小呢,没什么可注意的。」 来顺听得头大,田岚州也没好多少。他在知道黄大夫找上了敬国公府后就让人调查了府里的情况,除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最重要的东西忠叔并没有说,那便是敬国公府千疮百孔的内务! 虽说敬国公府坐落在内城最偏僻的地方,但那也是最靠近皇权的圈子。在内城靠小西门的地方占据了偌大的一片,门口原本巍峨的石狮子也因为岁月的侵袭显得破败,门外不远处的马房里空空如也,青石板地面上杂草丛生。若不是「敬国公府」的牌匾还高高悬挂在府门口褪色的朱漆大门上,那两扇门扉也大大敞开着,说不准还以为走到了哪个荒芜的山神庙也未可知。 田岚州和来顺下了马车后就见忠叔将马车交给了一个衣服肩部绣了个圆形花纹的中年汉子,来顺眼睛顿时就瞪得溜圆:那不是自家少爷和祝少爷合开的车马行工人吗! 田岚州轻咳了一声:「忠爷爷,府里已经沦落到马车用租的吗?」 忠叔讪讪笑了笑:「是老爷觉得府里平日里也无甚应酬,与其养着马车让府里的爷和少爷们骄奢了,不如卖了还清净些。反正如今这车马行价格便宜还不占地方和银钱,用起来也方便,不是吗?」 「倒也是。」田岚州笑了笑。 他的笑容看起来很温和,但忠叔却觉心中一颤,脊背越发弯了下去:「三少爷请!」 敬国公府的宅院很大,即便是将东院和西院分出去,位于中路上的正院也足足有五进。一进是府里管事护院的厢房和练武场,二进是主人待客的厅堂,三进才是书房和外院正房,四进院子空着,到了五进就是内院及几个独立的小院和花园。 敬国公府的所有主子和下人都等在正院三进正房厅堂中,敬国公坐在上首位置,并不见马氏踪影。 「孙儿岚州,见过祖父。」田岚州一看屋内架势,撩了袍子跪下行了大礼。顾大山看他神情和气度,对比十多年前见着两个同样从乡下来国公府的儿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禁老泪纵横赶紧让忠叔扶着他起身,并亲手交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匣子,「这里面是敬国公府宅子的地契和敬国公府的印鉴,今日便交给你吧。」 「孙儿不敢要。」田岚州没接,目光迅速从屋内一圈人的脸上掠过,「孙儿父亲乃是庶出,上有两位嫡出伯父,还有两位嫡出堂兄,孙儿岂能僭越。」 「这府中东西都是我挣的,我想给谁便给谁!」敬国公一瞪眼,大有谁不服气谁出来辩一辩的气势。 大房顾远志和妻子小马氏倒是想说话,可面面相觑后谁也不敢站出来。二房顾远信撇撇嘴,「爹啊,只要侄子能让我继续吃香喝辣,这国公府的家谁爱当谁当去,反正我是不想受累的。」 顾远信的妻子万氏本来长得还不错,可大概是生活不如意,满脸都带着苦相,回头把自己的是个儿女一打量,「听说岚州开春就要考进士了,不知道身边缺不缺跑腿做事的,你二哥还算灵活,可以用用。你二姐姐和三妹妹手上绣活儿也还成,你回来得急,她俩昨晚赶着给你做了件长衫,下来你试试看合身不?」 第15章 「多谢二伯娘和二姐姐、三妹妹,只是我向来穿不惯旁人做的衣衫,怕是要辜负两位姐妹的美意了。」顿了顿,田岚州又道:「不过,日后有事定然不会和两位姐妹客气的。」 「说得就跟多能耐似的!那什么云州府平安县比咱们家乡都偏僻穷困,装得倒是挺像的。」说话的是大房小姐顾红,在顾家孙女中占长,性子算是大房中最大胆直接的了。 田岚州似笑非笑:「至少,我现在有举人功名在身,每月有禄银禄米,还有商户挂在名下免税务,每个月靠着自己也能收入一大笔银钱。认识不少明年会试的举人同年,指不定过些日子就是进士同年了。二姐姐、三妹妹若是不嫌弃,临近过年这些日子我便带你们去京中文会见识一二。」 随着明年春的会试日期临近,京城乃至周边乡镇都陆续住了不少各地上京赴考的举子们。田岚州跟着杨维方游历这一年走过不少书院,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举人,大家都约了在京城相聚,所以接下来一段日子他大概要奔赴许多场文会。 也是到了京城他才知道京城的文会、诗会、茶会不仅多,而且还不像云州府那般只限定有功名的男子参加,甚至许多文会还是以女子为主,所以他才会故意说带顾紫和顾兰去见识见识。 见识只是个托词,其实真正意图谁都知道,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相亲机会。之前敬国公府的闹剧一次接一次,马氏在两个弟弟的撺唆下把董氏高价请在府中的几个教养嬷嬷都给赶了出去,家中小姐们并没有谁来教规矩或是贵女礼仪,出去两次后总是被人嘲笑,后来就没人再给敬国公府下帖子。 敬国公府也没有谁有那个才华能在诗社中展露名头,一次一次的,府里的小姐们自然就没有机会进入京中贵女们的圈子,别说贵女圈子,就是退一步的闺秀圈子也离她们越来越远。 可以说,田岚州这一句话就掐住了府中小姐们的命脉。气得顾红咬紧了牙关,「顾兰、顾紫,你们别听他胡说,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呢!他爹、他娘是咱们舅爷和祖母害死的,他肯定是回来报仇的。」 顾红倒是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但田岚州目前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报仇,要报到什么程度。听顾红这么说,他露出个委屈的表情来:「大姐姐,你怎能这么说!我爹娘从小就教导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都被逼成那个模样都不曾怪罪过祖父和祖母,我又怎么会怪罪呢!我爹常说,大丰朝以‘孝’立国,为人处事最重要便是忠孝。你怎么能如此妄自揣测我呢!」 「好孩子,你爹真的这么说!」顾大山满面惊喜。 田岚州重重点头:「逢年过节,爹娘都会准备酒菜面向京城遥敬祖父、祖母,也叮嘱岚州一定要孝顺二老,尊敬两位伯父,团结各位兄弟姐妹。」 「我就说嘛,三弟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娘也是被两个舅舅给哄糊涂了。」顾远信从来就不会看人眼色,大咧咧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招呼自己七个儿女,「这是你们三叔家岚州哥哥,你们看看他还不到十八呢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你们都得跟着好好学学。」 顾远信家老大顾金21岁,从小就贪玩好耍,到京城后念了两年书怎么都念不进去,倒是斗鸡遛狗的很有一套。今日里本来和几个小混混约好了斗鸡,结果被勒令在府中见未来国公府当家人。 田岚州生得俊逸儒雅,但身形高瘦,给人一种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感觉。书生气息倒是挺浓厚的,可书生气息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就算祖父和父母都对田岚州一副信服的样子,顾金心里也是有些不以为然,伸了个懒腰:「得,既然已经见过了三弟,我就先出去了。三弟,回头街上碰到可别说不认识二哥就行。」 说完,顾金对母亲万氏一伸手,「娘,给我几两银子喝酒呗。」 「我这哪里有银子。」万氏又尴尬又无奈,扭头避开了儿子的手。 顾远信撇撇嘴:「别指望我,我还想谁给我点银子呢。」 「你看看你们!外面还欠着三百多两银子呢,怎么就不知道寻点什么营生。」顾大山又开始生气。 田岚州心中嗤了一声:这时候生气又有什么用呢,早要是管管这些儿孙又怎会弄到这种地步! 田岚州没说话,冷眼旁观着顾大山唠叨下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的众人,隐隐还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不以为然。 就在他以为今天的「认祖归宗」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之时,就听见了有人吵闹着闯了进来,竟然还带着京城顺天府衙门的几个差役。 大喇喇闯进国公府的不是外人,乃是马氏的两个弟弟,借着马氏的手在敬国公府作威作福了十多年的马威和马福兄弟俩。 这兄弟俩都长得是五大三粗,京城好日子更是养出了他们一身横肉。马家的儿子们也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气势汹汹冲进正房大厅来,不论是穿着还是气势都比敬国公府的人强太多,更遑论人家身后还有十来个手持棍棒的青衣下人和四五个红衣衙门皂吏。 「外甥莫怕,舅舅来给你们主持公道!」马威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田岚州单薄的身材时重重的哼了一声:「姐夫,我听说府里在处置家事呢,你弄个外人在这干嘛?」 「什么外人!这是我亲孙子。倒是你们,我不是说了你们不得再进我国公府大门一步么,这是要干什么!」顾大山看向那几个衙役。 「国公爷,咱们是接了这两位马爷状告您宠妾灭妻,要对府上老夫人不利,这才……咳咳,不知府上老夫人现在何处,能否请出来一见。」领头的衙役对顾大山拱了拱手,也是很为难,可谁让他们几个就是管这个片区的呢,所以被派来了解情况。当然,路上就被马威塞了十两银子,这桩官司怎么断,他心里还是有点谱的。 「谁要对老夫人不利!纯属无稽之谈。老夫人体弱,不便出来相见。」顾大山一句话就给推了。 第16章 谁知道畏畏缩缩的小马氏突然就扑了出来,「官爷救命啊!我婆婆她……她被关起来啦!」 本来几个差役还想着和稀泥说几句也就罢了,这小马氏可是国公府的大太太,她跳出来说的可就比外人有用多啦。顾大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田岚州冷眼看顾大山拿马氏兄弟没办法也拿小马氏没办法,二房一大家子人虽然在这可明显心不在,而且摆明了不想掺和进来。如此一锅烂摊子,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答应顾大山的条件了。 可是条件已经应下来,即便知道是个烂摊子也只能咬着鼻子认下来。 很快,鬓发散乱、双目无神,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老夫人就被小马氏带着衙役「解救」了出来。一站到堂前,老夫人就哭得是涕泪横流,拍着大腿开骂,骂顾大山忘恩负义、宠妾灭妻,骂董氏死了都不安宁,撺唆那些掌柜中饱私囊败光了府里家业…… 骂着骂着,话锋一转,就到了田岚州身上。大意是顾大山老糊涂了,偌大的家业不给自个儿儿孙,却要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种,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不承认田岚州的身份,认为田岚州就是用花言巧语骗了敬国公来谋夺敬国公府家业的。 敬国公这人本来就是个莽夫,要不然也不会放任好好的一个国公府落到如今的地步,被老夫人抢白得根本就开不了口,神色越来越尴尬。 马氏兄弟两个一脸得色,一会儿就交换一个眼色,还使唤了他们带来的下人搬出来桌子椅子,请那几个差役坐到了堂上,大有反客为主的模样。 顾家大房本来畏畏缩缩在一边,现在见自己亲娘占了上风,又有两个舅舅撑腰,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二房的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了一盘瓜子儿,几个妾室领着几个小少爷在人群外磕起了瓜子儿。 若马氏只是骂一骂顾大山和突然冒出来的田岚州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她骂得兴起也不见田岚州站出来反驳。 骂着骂着,她就骂到了顾鸿身上,一句「小娘养的活该死得早」才刚刚出来,就听得厅堂中重重的一声响。却原来是田岚州将桌上托盘中的茶碗直接拂到了地上,大理石的地面虽然破旧,但和木盘瓷碗撞击的声音还是不小,顿时就让堂上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田岚州站起身子鼓了鼓掌:「真是一出好戏啊!可惜唱大戏的地方没对。」 「你是何人?」领头的差役胸前一个「快」字,应当是个上等马快。也是另外几个皂吏的小头目。 「在下不才,乃是云州府府试解元,今日还姓田。」田岚州草草给那小头目行了一礼,直接唤了来顺:「你现在去顺天府击鼓鸣冤递状纸,就说云州府解元要查找父母枉死真相。」 「岚州,你答应我的!」顾大山一听这话急了。 田岚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您也答应过我的。」 他的眼神在马家众人和敬国公府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嫌弃之色甚浓。 自从他这句话一出,气势十足的马氏兄弟顿时就面面相觑在那边飞快交换眼色,就连马氏频频看过去他们也没精神来管。 顾大山顿时便有些尴尬,比起敬国公府众人来,这马家人看起来气势十足,今日若不拿出点真凭实据来,还真无法善了。 来顺从包袱里找出来状纸,可又觉着他离开后这一屋子人看着都不是善茬,生怕自家少爷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田岚州摆了摆手:「你尽管去便是,有些事情不如早些了结的好。」 田岚州说得这么笃定,老夫人就有些不淡定了,看向了他两个兄弟:「你们快拦着他呀!」 马威和马福对视了一眼,没说话也没拦人。老夫人赶紧又让顾远志拦人:「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拦着,家事闹到衙门去了还不笑掉别人大牙。」 「家事?!」田岚州冷笑一声,「方才你不还口口声声说我这个外人想要谋夺敬国公府家产吗?我虽然不才,但也凭着自己挣得有家业,这敬国公府的家业我还真不稀罕。倒是托了你几位的福,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寡廉鲜耻,什么是贼喊捉贼!」 「呸!你不稀罕国公府家产,你跑来认什么亲!」马氏在田岚州冷冷的眼神逼视下心里一跳,转头呸了一声。看似在呸田岚州,实际上是觉得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董姨娘!从她进京见到董姨娘的那一刻起她就对这双仿佛看穿一切又仿佛看不上一切的眼睛给盯得脊背发凉,她不敢相信她一个正室夫人居然会被一个妾看不起。 田岚州懒得和她掰扯,凉凉地看向敬国公:「您说呢?」 「岚州是敬国公府的人!他爹是我三儿顾鸿!他有十年前的户籍,也有人证。还有便是他生得和他爹、和他祖母极像。」顾大山力证了田岚州身份,又祈求地看着田岚州:「岚州,咱们的家事还是不要闹去顺天府了吧。」 「既然是家事,那这几位就不该在此。」田岚州一指马威、马福兄弟俩和那几个差役。 「我等是接到马家两位爷报案才过来看看的,并不想掺和到国公府的家事当中。」 「但是你们既然来了,那这便不是家事!我会让来顺去顺天府递状纸,几位可以稍待一会儿。」田岚州早就有所准备,不但事先写了状纸,还让来顺送了几封信出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回应。 马氏不断地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两个弟弟,马威和马福却是对视了一眼,直接将马氏给卖了:「大姐,你看我们作甚!我俩可是听大外甥媳妇说你被关在宅子里特意过来救你的,现在你没事,我们也该走了。」 说来也是顾大山一直顾念亲戚情分,他虽然是把马氏兄弟赶出了国公府,也给两个儿子分家,但并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以至于马氏兄弟根本不知道是他们帮着马氏杀害顾鸿夫妻两人事发。所以听到田岚州说告官后感觉十分惊讶和突然,可兄弟两个默契十足,只是目光对视也立刻决定了装作不知道此事,就算查起来也直接往大姐头上一推,反正两个人是必须摘出来的。 第17章 「既然两位都带着这么多人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莫非是心虚?」田岚州看向那几个衙役:「几位差爷想必也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蒙在鼓里,不如就留在这儿做个见证。」 说完这些,田岚州看了看天色,从怀中钱袋里摸出来一张银票,直接递给想走没走成的顾金:「劳烦二哥出门置办些酒菜,估摸着衙门那边有信也得中午后去了,可不能让差爷们白等。另外便在西院摆两桌,我不想看到被赶出敬国公府的闲杂人等也在。」 顾金一愣,看向顾远信。顾远信踮着脚尖瞧见了「伍佰两」的字样,眼睛都亮了,搓着手十分艳羡:「三侄子啊,要不银票给二叔,保证帮你置办得漂漂亮亮。」 就这一张银票,顾远信便觉得这府里交给田岚州也未尝不可,他都足足三四年没一次性见过上百两的银票了。昨儿那些个掌柜上门拉走了西院不少物件,三个妾昨晚上拉着他哭了半宿。不过是置办三桌酒席,最多花个一百两银子。 田岚州当然知道顾远信的心思!因为昨儿上门的那些个掌柜都是听了祝氏车马行掌柜的话一起上门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临行时候特意带了几张大面值银票。 他清楚地记得田樱娘说过:君子有君子的用处,小人有小人的用法;一个小人用得好,胜过一席君子! 顾远信其实还称不上是小人,充其量就是有些好逸恶劳,有些贪财而已,只能算是人性自私中的小毛病而已。 顾金承袭了他的这些缺点,也同时继承了他识时务、看得清形式的优点。父子两个最后决定一起把这事情给田岚州给办了,还要办得漂漂亮亮。 于是,到了中午时候,几位差役就被恭恭敬敬请去了西院,由田岚州和敬国公作陪,他们父子俩坐了下首,而西院的其他人不过是加了一顿肉食。 如此一来,东院的一家子和老夫人一点好处都没占着;马家两位舅舅本来想带人走的,结果被差役小头目给留了下来。一大群二三十号人就指着大房一家子安排,这可苦了小马氏,就差没把私房钱给掏空才置办了两桌。 席间,顾金给田岚州倒酒,小声问他难道就不怕东院那边勾结一起。 田岚州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就怕他们没时间窜口供!」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在笑,顾金却感觉到了后背发凉,有些庆幸自己父子是见钱眼开,并不怎么看中这已经明显支撑不下去的什么国公府。 田岚州又和顾金说了几句话,将这人的性格几乎都看在了眼中,想了想,便道:「二哥喜欢斗鸡遛狗倒也不是坏事,我认得一个掌柜不日要开一家男子会所,到时候会专门弄一些耍玩意儿供客人取乐,不如二哥去做二掌柜试试。」 「男子会所?」这个名词实在是新鲜,席上众人立时放下了酒杯。 还是那个马快消息比较灵通,念头一转:「和京城里的女子会所可有什么不同?」 「既有女子会所,自然便有男子会所。」这事情是田岚州到京城听田樱娘说女子会所日进斗金之后突然兴起的念头。这一年他跟着杨维方也算是走遍了大丰朝多个繁华地方,见识了许多云州府和京城都没有的玩乐手段。 就说这斗鸡遛狗在京城属于游手好闲的混混们最爱,在靠近漠北的地方却是那些权贵豪富们加彩头的一种游戏。田岚州还见过一种奇特的打球方式,看起来很是高贵,也见识过一种叫做马吊的东西,引得人茶饭不思。他已经挑了些适用女子玩乐的游戏把方法教给田樱娘,估计能在京城大肆兴起。 「三弟,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顾金却是不知。 「我知道!」顾远信十分得意地解释了一遍京城女子会所的独特之处,满是希翼地问田岚州:「大侄子,我能去做个管事不?」 一次给一点是情分,一次给多了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所以田岚州一副为难地样子拒绝了,但又给了个甜枣:「二伯的能力做个管事屈才了,若明年我侥幸得了官职,总要重新给二伯谋划一二的。」 顾远信眼睛都放出了绿光!激动得双手颤抖:「大侄子啊,你怎么不早些回京啊!要是你早些回敬国公府,这嫡出的名头就是让给你又何妨!」 顾远信一激动人就容易乱说话,田岚州却是不想给任何人留话头。赶紧道:「二叔可不能这么说。自古嫡庶有别,如今本朝允许庶子以科考入仕已是格外开恩,岚州不敢有他求。」 顾远信也自知失言,只管端着酒杯呵呵笑着混了过去。田岚州便坐下来和那几个差役说话。 以田岚州如今的身份与这些衙役说话,让众衙役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可田岚州先是展现了大方的一面,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再加上他和人说话脸上带着温和谦恭的笑容,极易得到人好感。 三两句后,衙役小头目就不知不觉地透露了许多消息出来。 马氏兄弟这些年是真的吸血虫一般从敬国公府「搬」走了许多东西。不仅在外城有两座三进宅院,城东还有一处上百亩的庄子,光是庄子出产的粮食在西市开粮店就有不少收入,更别说还在国子监门口那条街开了一家书铺。 好巧不巧,马家的书铺正好在敬国公的武器店和齐元成开的书斋中间。田岚州听到这儿的时候眼中就是精光一闪:别的什么先不说,这家书斋他肯定要了! 午饭后,顺天府的消息送到了敬国公府。要说马氏兄弟来给马氏撑腰那是家事,可田岚州状告马氏兄弟就是刑事案件了。因为田岚州身份摆在那儿,顺天府尹哪敢轻视,立刻便接了状纸,让人来敬国公府通知相关人等到堂询问。 马氏闹了大半辈子,顾大山一次都没和她较真,以至于她以为一切还能和以前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解决了,冷不丁被通知上公堂,整个人都快贪了,被小马氏和顾红一左一右搀扶着,只会盯着田岚州不停诅咒着。 第18章 顾大山的脊背也打不直了。他以为他还是那个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敬国公。没想到马氏和大儿子一家不听他的就算了,两个舅兄竟然也将他视若无物。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个不小的打击,再加上田岚州虽然笑得恭顺有加,但告状的东西事先就准备着,说明了他从来都没打算过将父母的事情揭过去。 也许,马氏不联合她两个兄弟闹这事情揭过去也就揭过去了。然而并没有什么也许,马氏两个弟弟的胃口已经养大,给再多他们都觉不够,对簿公堂兴许才是最该有的结局。 在云州府的时候,田岚州就已经提过重新彻查父母惨死的一事。当时平安县县令孙泽成曾经让田岚州仔细看过那时候的所有卷宗。其实当时孙泽成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县令已经查出来很多东西,各种人证和物证都有收集。但收集后的证据直指京城敬国公府,又有敬国公府的人带着敬国公的名帖不让他继续往下查,迫于敬国公名帖的压力,孙泽成便没再深究。但这也成为他做县令之后少有的几件违心事之一,令他如鲠在喉,后来田岚州考中举人,他便将此案卷宗整理后上交到了大理寺。只要顺天府接了田岚州的案子,随时都可以去大理寺调阅。 顺天府和大理寺离得并不是很远,所以等敬国公府的人到时顺天府尹已经从大理寺调集了卷宗。敬国公和田岚州可以见官不跪,可怜来京城后就没怎么出过门的马氏和唯唯诺诺的大房夫妻,浑身几乎抖成了筛子,等大堂上三班衙役不同于乡下地方的一吆喝,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马家兄弟两个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会被告到顺天府衙门来。当初两人听说敬国公在寻找顾鸿,生怕已经是秀才的顾鸿回到京城后就没了他们作威作福的好日子,赶紧借着马氏的手收买了敬国公的一个侍卫,让那侍卫前去云州府杀人。 当时侍卫回来后只说杀了顾鸿夫妻二人,并没提及顾鸿夫妻两个有孩子的事,他们便也都没想起来斩草除根。但回头一想,当时顾鸿夫妻是有一个儿子,但那时候不过十来岁,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没了爹娘能有什么出息!云州府平安县,他们都没听过的偏僻地方,做梦也没想到田岚州不仅平安长大,还能够考上举人。 马家兄弟面色如土,在孙泽成面面俱到的证词前只能够将所有的责任往外推。刚开始还极力狡辩说并不知情,可田岚州的步步紧逼让两人完全应接不暇,不一会儿就自曝其短难以自圆其说。 没办法,兄弟俩默契对视后有志一同咬定了马氏和顾远志。 「大人啊,小的知道姐姐和大外甥要害小外甥的性命也是劝了很久,可他们执意要做,我一个外人怎么拦得住啊!」 「大人啊,小的可以揭发。当年是我大姐害怕我姐夫又想起董氏的好来,便花钱买通了董姨娘身边的下人,给董姨娘下的毒。」 马威和马福一人一句,生怕将马氏卖得不够彻底。 田岚州早有预料,面上只管做出震惊和悲伤的表情,倒是顾大山难以置信地捂了脸:「马氏,你怎的这般狠心啊!董氏已经不在国公府,我也说了接了你进京只会对你一个人好,为何你要……」 当初因为顾大山服兵役离家,是马氏侍候公婆终老又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儿子,还给儿子娶妻生子。所以顾大山对马氏哪怕没多少爱意也是尊敬有加,安稳后把人接到京城可说是有求必应,就算乡下生活的马氏和儿女闹出了许多笑话他也用了十足的耐心去包容。 他也知道马氏害怕董氏母子抢了她们娘三的荣光,所以放任马氏赶走董氏母子。但万万没想到京城这么好的局面,敬国公府这么好的家业,在这母子三个手中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马氏现在也特别迷惘。从接到顾大山做官的消息那一天,她的所有举动都是两个弟弟从旁指点的。刚刚上京的时候她见到了气质高贵的董氏,即便是妾室也行为优雅、气质过人。本来她知道顾大山让董氏教她和两个媳妇京中规矩的时候心中是很高兴的,可也是两个弟弟在耳边说不能留董氏在敬国公府,是他们教她赶走董氏,是他们教她赶走铺子里的掌柜,赶走家里原有的仆人。 后来,铺子里的掌柜换了人,府里下人换了人,这些人都太笨了不尽心。为了维持敬国公府运转,为了应付两个儿子日益增多的开支,她又在两个弟弟教导下卖掉铺子、卖掉下人、卖掉庄子…… 马氏年纪不小了,今日又想做出被欺负的样子所以很狼狈。此时此刻被两个弟弟争先恐后出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目茫然地在大堂上环顾四周,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为自己辩驳!又好像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顾大山看得不忍,别过头问顺天府尹:「她年纪大了,当年也侍候了我父母终老,是否能从轻发落。」 「我……我没有。是他们!是他们教我的,林嬷嬷、林嬷嬷知道,林嬷嬷那里还有我大弟写给何侍卫的信。何侍卫、何侍卫还活着。」马氏听到顾大山的求情,泪水涌了出来,指向了两个弟弟。 当时被买通去杀人的何侍卫回来覆命时,按照计划本该被马氏下药杀死。但马氏胆子小哪敢亲手杀人,便给了何侍卫一匣子首饰,让其永远不要回京城出现在她们面前。 那个林嬷嬷是马威和马福给她找来的管事娘子,后来她侍候得好,马氏就脱了她儿子的奴籍,她儿子也成才,在城外一个村子安家做了村长,前年把她接出府去养老。临走时候她给马氏说了一嘴留着两位舅爷和何侍卫的信件,如有需要尽管去拿。 可见林嬷嬷一个旁观者都看得清楚,反倒是马氏到现在才看出来两个弟弟的狠心。马氏仔细一回想当年的事情,又想起了另外一桩,问敬国公:「老头子可还记得你当年是什么时候派人到老家寻我们母子三个的?」 敬国公记得很清楚,「大丰七十八年秋闱后。」那年顾鸿考上秀才,他得到了家乡的消息,董氏还说了个双喜临门。 第19章 「这就对了!」马氏擦了擦眼角,问两个儿子,「那你们记得你们舅舅是什么时候开始管我们娘三的死活的?」 顾远信吸了一口凉气:「好像就是七十八年入冬,咱们家孩子们一件冬衣都没有,是两个舅舅把自家的棉被拆了给咱家的孩子一人一身棉布衣裤……」 之后是七十九年春末,敬国公派出的第二次人手找到了家人。细细一想,马威和马福的行为太过反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证人林嬷嬷和何侍卫还没找到,证物也还差一些。马氏还有诰命在身便不作收押,马威和马福兄弟两个却是要被暂时羁押在顺天府牢房里,不管怎么喊冤都没用。 解决了这些事,顾大山本来想顺便给田岚州改了户籍册的,田岚州却是看了眼昏暗的天色,眼见着又有一场大雪将至,他拢了拢衣襟,摇了摇头:「我先回西山庄子里,什么时候人证物证俱全再说吧。」 田樱娘不知道田岚州是出去做什么,一天没等到人顿时有一种浓浓的失落感。好在田岚州还给她留了话要回来用晚膳,所以从吃了午饭开始她便亲自动手炖了一道拿手补汤,又让齐佳媳妇做了一桌子田岚州喜欢的菜品。 可随着天色渐晚,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还不见田岚州身影,她便着急了起来。后来甚至不顾齐芳几个劝阻,披了件披风便往京城进庄子的道口走去。 出来后不久,田樱娘就后悔了。当真是在有地龙的屋子里待久了热坏了脑子吗?竟然忘了这儿不是冬日不下雪的云州府,外面铺天盖地的雪花已经将树上和房顶上盖了一层,路面也湿泞不堪,一不注意就会滑倒在地。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外面的路也太难走了。」追出来的齐芳上前将她扶着,低低劝道:「少爷要是回来见着您这么不爱惜身子一定会生气的。」 不说田岚州还好,一说田岚州田樱娘的火气就有些压不住了,「他生气你就怕了!就不怕我生气吗?」 「……」齐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田樱娘又道:「他生气!他凭什么生气,一出门就是一年多,好不容易在京城团聚了吧,这才一日呢就厌烦我了是吧!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要出门亲自给我说一声又怎样?难不成我还会拦着他不成。这人啊,长大了一点都不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了。」 齐芳人虽然比李兰儿沉稳,但着实是个嘴巴拙的,田樱娘抱怨了一通她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让她反驳或是安慰却又摸不着头脑,只能闷头听之任之。 好在主仆两人即将走到道口时候就看见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和车夫坐在车辕上的正是裹着棉袄的来顺。来顺眼神好,远远就看清了道口牌坊下的两人,惊咦了一声,吩咐车夫放慢速度,撩开车帘子对里面道:「少爷,是小姐和齐芳在前面。」 「咳咳……这么冷的天气,她出来做什么?」话是这么说,田岚州还是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少爷,你小心些别再吹了风。」来顺很是头疼。田岚州的身子看似瘦弱实际上体质还不错,唯一就是吹了凉风后有些迎风咳嗽。今日里从顺天府衙门出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敬国公府是没有马车的,来顺只能赶紧去祝氏车马行租个马车。 不巧的是临近年关车马行生意兴隆,又是傍晚时分,马房里就只有这一辆窄小的小马车。速度倒是快,就是里面空间有些小,也没有柜子和软凳,仅有一排木凳子。若是另外去换车厢或是另寻个马车定然会错过城门关闭的时间,出门在外比这艰苦的条件也不是没经受过,田岚州便阻止了来顺另外寻车的念头,主仆俩上车一路往西城门出来。 马车的座位不宽敞,来顺要是坐上去一定会和田岚州身体相接触。作为一个打从骨子里将自己当成田岚州下人的来顺来讲,实在是大不敬。再加上马车太小,车帘子质量便有些一言难尽,还没走多远呢,疾走带来的寒风便将车帘子吹得飞起,一股夹着冰雪的寒风吹进车厢,田岚州就是一阵猛咳。来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出来和车夫挤在车辕上,还能顺便把车帘子压在身子底下,挡住寒风侵袭。 「你怎么在这儿?」还没等马车停稳当,田岚州就直接跳了下去,几个字说完就没忍住喉间的痒意咳嗽了几声。 「早上都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会儿就咳成这样?来顺,你怎么照顾少爷的。」田樱娘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委屈,上前就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哎呀,好烫!」 田岚州脸色一沉,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中:「是你的手太凉!上车。」说完,田岚州便拉着她转身,扶着她的腰肢轻松将人送到了马车上,跟着爬了上去,好心帮来顺解释了句:「不是来顺没照顾好,是出来得太急吹了凉风。」 「嗯,京城是要冷得多,你这毛病得想办法根治,不然以后待在京城的时间还长,看你怎么办!」说完,田樱娘就发现了车里寒酸的布置,「难怪你会咳嗽,这车厢里如此简陋,是身上没银钱了吗!」 「不是,是急着出城,只有这一辆马车可用。」田岚州吩咐来顺陪着齐芳一起步行回云来楼偏院,便放下帘子让车夫继续前行。 车帘子一放下,车内就是一片昏暗。坐在木凳上的田樱娘还正在埋怨田岚州不早点计划出城,就觉一股压抑感扑面而来,整个人仿佛都被笼在了田岚州清冷墨香当中。 「你……」田樱娘摸着木凳只剩下小小的另外半边,刚想建议田岚州也下去步行,反正也没多远,就听见他捂着嘴沉闷的咳嗽声,话锋一转:「你赶紧过来坐着,别在门口又吹风。」 田岚州身子一沉,坐在了她身侧,压住了她半边披风。不过,也因为他的靠近,本来在寒风中吹得冰冷的身子就紧紧贴上了他温热的手臂。 「还是有些窄了。」田岚州低喃一声,微微起身将披风撩起来披在了自己身后,修长的手臂「顺便」就绕过她后颈搭在了她肩上,就像是从后面将她揽进了怀中。 第20章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被放大,田樱娘只觉大冬天冰冷的身子犹如浸到了汤泉里,温热舒服至极,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弟弟,你身上真是暖和。」 「嗯,我帮你暖暖手。」田岚州一只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了她两只小手,感觉好像握住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微微偏头,就能嗅到她头上的桂花清香,还能感受她发丝在鼻间拂过带来的悸动。 田樱娘不适地动了动身子,总觉得浑身哪哪都不对劲,可弟弟的好心和此时的舒适感是不会骗人的,她似乎也沉迷这种互相依靠的「亲情」当中。 「你不好奇我今日去了哪吗?」田岚州突来的询问打破了越来越升温的炙热气氛。 明明刚才和齐芳抱怨不已的田樱娘却飞快摇了摇头:「你初来京城肯定会有许多事要办吧。」 语气中的酸意怎么瞒得过田岚州,他低低地笑了:「其实我是被敬国公府的人请去了。」 「敬国公府!」田樱娘惊讶道:「敬国公府的人请你干嘛?」 「因为我爹是敬国公的庶子,我是敬国公孙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啊。」田岚州给她扔下了一个巨大的炸弹。 「这么说,我是敬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小姐!」田樱娘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心中闪过一串乱七八糟的泼妇骂街脏话:她……这么大的事情忘记了,要怎么遮掩呢? 「我是说咱爹娘怎么都那般才华出众,原来是家学渊源啊!」田樱娘完全不敢问田岚州是什么时候知道身世的,因为他表现得太过淡定,就好像……就好像一直心知肚明似的。再联系村里人所说,田秀才带着妻子儿女到杏花村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记事了,所以正常情况下他应当是一直知道自己身世的。 再再联系贾妈妈曾经说过田岚州打听过京城敬国公府的状况,那还有什么可说!难怪他十来岁年纪就总是苦大仇深的,难怪他念书识字那么拼命,原来是知道身世不凡的啊! 她一直以为重生后就是个普通秀才之女,怎么也没料到居然还是京城权贵孙女。如此一来,是不是对付诚王和魏家更便利一些了呢? 田樱娘眼睛一亮,转头扯着田岚州衣襟:「那你今日认亲了吗?我们何时能回府呢。」 她的口气有些急迫,情绪也有些太过雀跃,这让熟悉她性子的田岚州有些不解,又有些了然。本来还想说只有自己一个人先回那乱七八糟的敬国公府的,顿了顿便轻轻抚了一把她的发丝,「你想几时回便几时回吧。」 只是,一起回府之后,两人的姐弟关系怕就到头了!到时候再想和她这般亲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如此一想,田岚州就开始后悔告诉她这件事,想着能不能再缓一缓缓一缓。 他还没想出个缓一缓的法子,马车却是遇到了雪地里的一个暗坑,车厢狠狠颠簸了下。本来田樱娘就因为身份变化的事情扯着田岚州的衣襟神思不属,这狠狠的一下直接颠得她往前一扑,标准的投怀送抱,被他抱了个满怀。 是真的抱了个满怀!她都不知道怎么会直接坐到了他怀中,一手拉着他的衣襟,一手扶着他肩膀。这个姿势……有些超越姐弟之间的亲密,显得过于暧昧。 田岚州脑海里什么都不知道了,软玉温香在怀,又是最心心念念的女人,要是还忍得住那就肯定是柳下惠了。田岚州不是柳下惠,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青春少年,本来就正在苦恼回敬国公府之后两人怕是很久都再难有这般亲密的时候了,又怎么忍得住送上来的香甜美味。 「小心!」田岚州低呼一声,托着她的腰往身上一靠,低头轻触上她光洁的额头,他也只敢亲在额头。 「嗯!」田樱娘只觉额头被一处温暖柔软所碰触,眨了眨眼,抬手去摸,只摸到了田岚州已经有了棱角的下巴。 「我碰着你了吗?」事情发生得太快,田樱娘根本就没察觉到他隐晦的心思,紧张地问了句。 「嗯。」这次轮到田岚州轻轻应了声,并且飞快将人推出怀中,起身撩开车帘子,「车夫,停一下。」喊完,车子都还未停稳,他便直接跳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吹了凉风小心又咳嗽。」田樱娘也跟着撩开车帘子,只能见着他姿势有些别扭地往前疾步而行,担忧道:「你怎么这么毛毛躁躁,是不是摔着脚了?」 马车正好停稳当,田樱娘顺手摸了一块碎银子给车夫,「便送到这儿吧,劳烦你回城或是找个农户歇一晚。」 车夫的价钱是之前就谈好的,这时候多得了赏钱十分高兴,殷勤地叮嘱田樱娘:「小姐您慢些。」还试图伸手去搀扶一把。 没等他裹了干净毛巾的手腕递出去,走出一截的田岚州就风一般地卷了回来,牵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腰,半扶半抱把人给接了下来,还狠狠地瞪了车夫一眼。 「反正也不远了,便走回去吧。」田岚州捂着唇,压着喉间的痒意轻声道。 田樱娘既然下车便是打着这个主意,听他声音不对又是一阵埋怨,主动挽着他的手臂,「那还不快点扶着姐姐回家。」 家?田岚州不自觉地笑了。他曾经跟着爹娘辗转很多地方,多数时间东躲西藏流离失所,就算到了杏花村才稍微有了些家的温暖。但因为是背井离乡,爹娘之间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般平和,甚至因为多了一个吃闲饭的木讷姐姐田樱娘,爹娘之间还会互相怨愤,家里经常冷冰冰的让人不想多待。 本来他以为爹娘死了,就算有些残缺但也算一个家的归处就没了!可没想到「她」来了,带给他希望也带给他自信,还带给他一个欢笑的家。他喜欢守孝的那三年时间,朝夕相处,安静而温暖。 跟着杨维方出去的一年多时间,他疯狂地想她,想和她一起待在家里做一顿饭,只想和她一起待在书房写字画画。后来他知道了,他已经离不开她,有她的地方才是家,只要有她处处皆家。 第21章 「敬国公府现在有些乱,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路程太短,终归有到的时候;一生很长,他还要很多事要做。回到偏院温暖的厅堂,在李兰儿侍候下两人草草洗漱换了衣裳,坐在了摆满了菜品的桌边。 「有多乱?」田樱娘给田岚州盛汤的手顿了顿:「有句话叫破而后立!你不用多说我也能想象得到敬国公府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难道你不觉得这时候才是我俩回府的最好时机吗。」 田岚州当然是知道这是好时机才会和敬国公谈条件的,不然也不会准备得这般充分。他一直犹豫彷徨的不过就是担心她而已,可现在看她精神满满的模样,他又怎好打击她的万丈雄心。 田岚州便将白天的事情细细给她说了遍,着重告诉她以他手中的证据和积累的人脉,马家两位舅舅已是不足为惧,唯一麻烦的便是府中老夫人和大房、二房两房人的关系。 田樱娘慎重地点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马家两位舅爷是罪有应得,那些产业能够归一些到敬国公府是最好,不能的话要防备他们家几个儿子联手反扑。最麻烦的还是我俩毕竟是庶出,要想名正言顺掌管敬国公府还得你明年拿些本事出来。」 田樱娘起身回房拿出了厚厚一本封面没题字的书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到田岚州面前:「这个是我结交了新城郡主,请她帮忙找了历年题集以及考生中最优答卷,另外还有朝中数位文臣对题目的看法和解析。」 其实五年前的是田樱娘记在脑海中渐渐回忆的,这五年间的是新城郡主帮忙找的,借着这个万用借口,田樱娘十分自豪不管田岚州多聪明怕也是猜不出来路的。 田岚州虽然接了书,却没多看一眼,只盯着她的眼认真回道:「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就在田樱娘满意地重新坐下端了银耳羹要入口时,他又补了句:「这些题目,怕只有太傅府中才能收集齐全的吧!」 「噗……」田樱娘满脸心虚,放下碗,「谁说的,人家镇西王虽说是武将,就不能收集历年考题和答案吗?镇西王府几位公子不用科考入仕,但人家……人家……」 田樱娘实在说不出来镇西王想要收买人心这样的话来,这不是陷人于不义吗!她和四娘可是至交好友,镇西王妃也十分友爱,她可不能害了人家。 田岚州假装没看到她的窘迫,又接着道:「听人说太傅府嫡出大小姐不仅生得美艳动人,还学富五车有状元之才;若是得妻如此必是一生欢喜。只可惜红颜薄命……」 「你你你……你竟然想娶她为妻吗?可她要是活着,正月初三就二十四了,你明年才十七呢。」田樱娘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不自觉就按照前世的年纪算了算,顿时无比惊恐。 一说年纪,田岚州脸色顿时一黑,悻悻然道:「年纪算得了什么,二十多岁的美艳女子那也是美艳女子,男子十六行了成人礼便能成亲生子,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谁告诉你田……大小姐美艳了,她明明就是个成天端着架子装高傲的古板女子,嗯,还特别无趣。」田樱娘想想前世的自己和眼前的田岚州站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惊悚。而且……还有一种隐隐的酸意,「弟弟啊,你……你怎么会喜欢那样的女子,不觉得无趣吗?」 田樱娘的神情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聪明如田岚州如何猜不出她竭力想要隐藏却处处漏洞的话语隐含的意思。闭了闭眼睛,将她差点做了诚王妃这令人心痛如绞的念头抛开,睁开眼只有此时真正艳若桃李、眉眼含媚、美得惊人的她:「怎会无趣?指不定私底下的她就如你这般呢。」 田岚州的眼神太炙热,田樱娘突然就害羞了,别扭地别开脸:「如我这般?如我这般没规没矩吗?」 「夜了,早些歇着吧。待顺天府找到了证人和证据,我们便一起回敬国公府。」田岚州喉间有些干渴,顺手端了她面前银耳羹一饮而尽,转身便往寝房走去,只留田樱娘怔愣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半晌,她才拔腿追过去用力踹了一脚他的门:「顾经纶!你出来给我说清楚,刚才的话是几个意思!」 田岚州将身体浸入浴桶当中,冲着房门方向用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话说道:「不管是端庄的你还是活泼的你,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腊月二十六,是大丰朝朝廷休沐半月开始的日子,也是顾岚州正式回府的日子。 按照大丰朝律例,老太太纵然是在两个弟弟教唆下才做错了许多事,但她至始至终从未悔改,死罪能逃活罪也难免。可一来她年纪大了,二来顾大山又豁出脸面求情,顾岚州顺水推舟便也请顺天府从轻处置,老太太没被收监也没受罪,只是身上原本的诰命品级没了。 本来老太太该和大房去住东院的,但她却硬生生以正院不能没个主事的女主人强留在了正院内院中,顾岚州也暂时不想和她计较。有的人她就是不断作死你想拦也拦不住的。 马氏兄弟两个因为证据确凿数罪并罚,被判抄没家产退还给敬国公府后流放三千里,妻妾子女发回原籍,两代不得入京。 大房里小马氏犯口角,被掌嘴二十,打得一张脸跟猪头似的不休养个两个月大概恢复不了正常。 二房倒是因为一家子只知道玩乐什么都不清楚完完整整回家了,只是心里头被小马氏的惨状吓出来的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除了。 顾岚州也趁此机会将户籍交由顺天府衙门更改入册,从今往后便是敬国公府三房少爷,在府中男丁中行三,正式被称呼一声「顾三少爷」。 不过,顾岚州私底下还找了一次顺天府尹,将另一份婚书也顺便修改并入册。他从来就不是君子,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向来会不择手段的。 所以,田樱娘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和户籍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是云州府平安县百花镇杏花村的田秀才夫妇之女田樱娘。 第22章 为了今日进府,田樱娘可是准备了好几天。不但重新买了马车,还另外买了一批下人,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敬国公府。不像是外面的庶子认祖归宗,倒像是有能力的子孙衣锦还乡,惹得敬国公府左邻右舍都派了下人出来问消息,只是这门口的十来个下人都是顾岚州和田樱娘带来的,对敬国公府的消息不比旁人知道得多,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这一次,敬国公也是亲自迎到了大门,看顾岚州带来的人手和东西,既是激动又是窘迫。他从来没想过国公府竟然会靠一个庶出的孙子维持体面,还得靠着这孙子流落在外挣来的银钱。 正在田岚州伸手要搀扶田樱娘下马车之际,远处一阵喧哗,一骑顶着风雪飞速而来。 「王公公!」敬国公眼神缩了缩,认出了来人居然是御书房的小太监。 小太监坐在侍卫身后,好不容易下来站稳后看了一圈,目光定在了顾岚州身上:「这位可是从云州府平安县来的田岚州田公子?哦,如果咱家消息没错的话,现在应该叫顾公子!」 「小子正是顾岚州,前些日子刚从云州府进京。」顾岚州也看出了来人的身份,便只好给田樱娘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给来人行了个礼。 「王公公,这孩子是老夫刚找回来的,您找他可是有事?」敬国公有些紧张,国公府已经好些年没见过皇上身边的人了。 「哪是本公公找人啊,是宫里头有人要见一见顾三少爷究竟是何等少年才俊。」大冬天被派出来请人,从西山庄子又着着急急赶到敬国公府这破落户,小王公公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语气也不是那么热络,就好像是顾岚州得罪了他似的。 大房和二房两房人也是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时候宫里来人是个什么意思。倒是大房的顾红眼睛突然一亮,脸色发红,扯了扯哥哥顾青的袖子:「哥,难道……」 「难道什么?」顾青看顾岚州的眼神满是不善。这国公府本来就要落在自己爹的手中了,自己爹是个什么人再清楚不过,到时候还不是整个国公府都是自己的!只可惜这一切都被突然冒出来的顾岚州给打破,他这么几年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大哥,你忘了我遇到的贵人吗?我……我不过和他抱怨了几句。」顾红想到她遇到的贵人身份,整个人激动得浑身颤抖:「一定是他在帮我。」 顾青一愣之后也是面露狂喜,「一定是!不然谁还能请动皇上身边的公公,红妹妹,咱们大房……咱们大房有救了哈哈!」 「真的吗?」顾红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影响到贵人。 「定然是的!你瞧!」顾青指向了门外马车旁的顾岚州。 很明显,顾岚州是想要推迟进宫的时间却被小王公公无情地拒绝了,而且直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侍卫便要将他往马背上推。 顾岚州无奈,只得告罪一声,急速到了顾大山身边草草说了两句。又到马车边叮嘱道:「宫里来人宣我进宫,你先回府安顿,我稍后便回。」 田樱娘不认识外面年纪尚小的小王公公,不禁有些担忧,「没事吧?」 「没事,应该是建州旱灾的事情。」顾岚州低声解释了句,便让人将后面一辆装货的马车腾了出来,邀请小王公公和他一起上了马车,调转马头往皇宫中去。 田樱娘仔细想想也觉得顾岚州此行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放心地让马车又往前走了几步,扶着春杏的手走出车厢。 「啊!」 敬国公府的众人本来以为顾岚州离开后这一行车马里便没了主子,大冷天的也没打算在这儿多待。谁曾想马车里居然还藏了个……藏了个绝色美人! 大红的披风嵌着雪白的兔毛边,飞仙髻上的钗环名贵又精巧,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身姿风流,眼波流转中好似能勾人魂魄。二房那边当即就是几声惊讶的抽气声。 「见过国公爷。」田樱娘不知道顾岚州已经去衙门改了名字,以为姐弟俩还没认祖归宗呢,既然还没认祖归宗,自然无需自称孙女,也不用叫什么祖父。 至于大房和二房,从顾岚州那听了个大概,她觉得还是先不理会的好,给他们个下马威尝尝也能方便今后管家。 「嗯,进来吧。」敬国公从顾岚州那知道了田樱娘身份,可心里本来就存着点气,再看田樱娘的长相身材,想想她的出身背景,顿时就更生气了,都没兴趣给众人介绍她的身份。 这便是一个美好的误会了!田樱娘从车上下来,只是矜持地对大房和二房的人笑了笑,便跟上了敬国公的步伐:「国公爷,我能先进府安顿好,等岚州回来再和府里的大家一起见面吗?」 「自当如此。」顾大山对两个儿子摆了摆手,「天冷,都先回去吧。若是岚州回来,晚上便一起吃个饭。」 「祖父!三弟这一去怕是很难回来了吧。」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顾青对自己的猜测胸有成竹,上前一步拦下了顾大山和田樱娘。眼神在田樱娘脸上转了转,「啧」了一声:「没想到三弟看着年纪小,成人倒是挺早的。」 田樱娘一时没听懂他的话什么意思,但直觉讨厌他阴冷的眼神。便也重重哼了一声:「可不是!岚州从小没了爹娘,可不就要早些懂事吗?不然能不能活着到京城都是个问题。」 顾大山的脚步一缓,心里的气就下去了些,转头瞧见田樱娘巧笑倩兮 的模样引得家里一帮大大小小男丁目不转睛走路都不利索了,恨铁不成钢地咳嗽了声,对田樱娘道:「别理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玩意儿,你先带着人去内院找个院子安置,旁的等岚州回来再说。」 田樱娘也不想和这一家子没什么规矩的计较,等她安顿好了,认祖归宗后再来名正言顺收拾这些人。便给顾大山行了一礼,领着贾妈妈带着几个丫鬟,让来顺指挥着人先将她的行李和惯用的物件搬到内院。 第23章 内院分布着大大小小六个宅院,老太太依然住着中路带小佛堂的松鹤堂;田樱娘便选了最左边角落一个带两层小楼的院子,并给放了东西准备离开的来顺道:「等少爷回来让他给我题个‘樱雨轩’的牌匾。」 来顺应了后带人飞快退了出去,贾妈妈便带着下人手脚利落地先收拾了楼下两间屋子出来。 府中的人都是知道当年顾鸿娶妻后头胎就是顾岚州,所以田樱娘的出现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在府外男的女的人多不好问,这进了内院还有什么不好问的。 东院里,顾青就腆着脸哀求顾红:「好妹妹,赶紧去帮大哥打听下是什么个意思?没听说那贱种成亲,怎么带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和他是什么关系?诶,也不对,若是你那贵人真的要收拾那贱种,今后那么个美人儿在府中不是就无依无靠了吗!我可是府里的长子嫡孙啊。」 顾青两眼放光,推着顾红的肩膀往正院的内院走,被守在内院的两个粗壮婆子拦着也不介意,还嘿嘿笑了笑:「可要把这院门守好咯,不准放了什么登徒浪子进去,否则本少爷扒了你们皮!」 两个婆子来之前就被贾妈妈教过规矩,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但若是顾青想要往前一步,保准被两人给联手拦下来。附近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在打扫院子,只要婆子一喊就能上前帮忙。 在顾红到樱雨轩之前,二房的顾紫和顾蓝已经结伴先到了。不过这两个姑娘早已被爹娘和兄长警告过,要想嫁个好郎君,那就必须巴结着顾岚州。 顾远信小时候曾经算过命,算命的人说他少年吃苦,青年转运衣食无忧妻妾成群,壮年还能遇到个小贵人再上一层楼。本来他是不信的,谁知道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还真的转了运,一跃成为国公府二爷,荣华富贵就这么突如其来,还先后纳了几个美妾,日子别说多美了。 但美日子还没过上几年,府里便每况愈下,眼见好日子就要到头,一大家子妻妾儿女就要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了。顾岚州的出现再次让他想到算命先生最后那句话,壮年遇到个小贵人还能再上一层楼!国公府混吃混喝的二爷已经算不错了吧,还再上一层楼,难道说…… 顾远信都不敢多想,只叮嘱妻妾子女一定要和顾岚州打好关系,要比对敬国公还要尊敬三分。像今日,大房顾青和顾红不断猜测顾岚州被小王公公带走一定会吃一顿挂落,二房顾远信却是想都没想就吩咐两个女儿带点东西去见一见田樱娘,打听下是个什么身份。 不得不说,顾紫和顾蓝性子和万氏都有些相像,一样的胆小甚微。虽然是带着各自绣的东西到了樱雨轩,但半天都不曾问到田樱娘的身份上头,而是被田樱娘的气度折服,自称了「妹妹」就没怎么敢开口说话了。 顾红手里也拿着东西,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折的一支黄梅,一进门眼睛就滴溜溜四下打转:「妹妹找个花瓶把这梅花给插上吧,让屋里也添添味道。」 田樱娘皱了皱眉,也没问顾红的年纪,既然人家自称姐姐,那她又何必去揭穿自己比人显嫩的事实呢。 「这正院的院子是比东院和西院的要好,瞧这桌椅上的软垫都这般柔软。」顾红自顾自坐了下来,一模椅子上的深红色软垫,打从心底泛起酸味儿,哪里还记得顾青的叮嘱。 田樱娘眼皮都没动,姿态优雅地端了茶盏抿一口,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拢了拢袖子,道:「东院和西院的椅子上软垫难道不暖和吗?」 「不过是些粗缎做的垫子,里面塞的也只是碎布头。哪有妹妹这里的妆花缎贵重,里面装的是上等棉花吧,祖父还真是偏心!」顾青摸了又摸,酸味儿都快溢了出来。 「西院呢?」田樱娘看向自从顾红来了后更为拘谨的二房姐妹俩。这两姐妹虽然看起来畏畏缩缩小家子气了点,但一个十五、一个十三,纠正纠正还是能带出门的。 顾紫先是看了眼顾红,便惊吓了似的低头说了实话:「我们西院……我们西院的椅子没有软垫,入冬后垫了几件旧棉袄。」 顾红刚嗤笑了声,就听见田樱娘说:「看来还是东院的日子好过些,这正院椅子上也是没有软垫的呢,都是我从外面带进来的,也不知祖父和祖母偏心的究竟是哪个?」 顾红脸色一沉,倒是没去计较田樱娘的称呼,重重地哼了一声:「祖父和祖母自然是一视同仁的。你别得意得太早,这府里谁当家做主还不知道呢!」 田樱娘蹙眉,难道今日顾岚州被小王公公叫走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而是和这顾红有关。自古以来高门大户里就没有什么清净日子,像敬国公府这样的府里自然免不得相互倾轧。只是进门之前顾岚州明明都说了两房的人都没什么能力根本不足为惧,为何顾红还能这般笃定? 别看田樱娘现在处事总是随心所欲的,真的关系到了顾岚州身上她还是十分沉稳大气的。既然起了疑心,必然是要找出答案的。 很快她便恢复了笑容,挥手叫过齐芳:「去,把我给姐妹们准备的见面礼都拿出来。」 齐芳去内室拿出来三个雕花匣子,一尺见方的匣子里各装了一套银质点翠头面,虽说银质便宜,翠色也只是星星点灯,但耐不住锦绣坊的设计好、招牌好。东西才一亮相,姐妹三个便是眼前一亮。 「我与锦绣女子会所的掌柜有些熟悉,请她帮忙做了几套头面,这些是给姐妹们的,还有大伯娘和二伯娘,一人还有一套,待会儿要劳烦姐妹们带回去了。」 顾紫和顾蓝听说是锦绣女子会所出来的东西激动得赶紧站起来给她行了个大礼,「姐姐这份礼也太大,我们受之有愧。」姐妹俩囊中羞涩,送给田樱娘的荷包都是她们拆了一件以前条件好时候穿过的一件云锦衣裳做的。 「都是自家姐妹,不用客气。待日后岚州做了官,咱们再做些好看的,穿戴出去叫旁的人羡慕去。」 第24章 田樱娘的话说得极有底气也很亲热,顾紫和顾蓝姐妹俩当即磕磕碰碰地说了许多从顾远信和顾金那学来的好话,那别扭的样子惹得田樱娘实在忍俊不禁。 在顾红看来田樱娘就是在得意洋洋,不由就哼了一声:「当真是乡下地方出来的,这点东西就得意成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出来的是内务府造的手势呢,真是土包子!」 「红姐姐,你……你怎么这么说。」顾紫鼓起勇气反驳了句:「这锦绣女子会所的东西可是极好的,听说许多高门贵女都排着队要买还不一定能买到呢。」 「那又怎样,有宫造的好吗?」顾红那样子就给她自己能得到宫造的首饰似的。 田樱娘眼神闪了闪,炫耀的效果已经出来了呢。看不出来顾红还能攀上别人,就是不知道能够给她宫造首饰的人是哪一个?两人的关系又到了哪一步,会不会影响到顾岚州的前途? 「这首饰只是店铺里能买到的,自然没有宫造的好了。」田樱娘一副羡慕又向往的口气道:「谁不想拥有几件宫造首饰呢,只是这宫造首饰若是那么容易得到,锦绣坊的东西又能卖给谁。」 顾红顿时就有些得意了,「你们自然是没机会得什么宫造首饰,等我哪日得了倒是可以给你们见识见识。」 「红姐姐你还没有宫造首饰吗?我还以为……」田樱娘停住不说,但后面的意思是个人都能明白,就连顾紫和顾蓝都眉眼乱动,几乎憋不住笑出声来。 「哼!不过是迟早而已。」顾红的性格过人如田樱娘所料冲动易怒,一下子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你别在这里得意,安王已经答应要为我哥哥请封国公府世子,你们就等着被赶出国公府吧!」 说完,顾红拿了桌上首饰匣子就气冲冲走了。也幸好现在敬国公府穷困,她身后没有丫鬟,要不然丫鬟都跟不上她如风的步伐。 「红姐姐在说什么呀?」最小的顾蓝才十三,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只觉得顾红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顾紫却是面色一变,担忧地看向田樱娘:「姐姐,我想起来了。红姐姐被退亲后一直不甘心,经常会偷偷出门去堵林家少爷,两个前林少爷成亲,她出去一次回来后好像说过遇到了谁以后再也不会记挂林少爷了,莫非……,如果那人真是安王的话,三哥他会不会?」 「不会。」想也没想,田樱娘便笃定道:「要是安王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哪里会这么简单,直接让顺天府或是大理寺拿人便是。」 顾紫、顾蓝和顾红一样,连京城里高门大户的边都没摸到又怎会知道京里最顶层权贵圈里的弯弯绕绕。听田樱娘说得那么笃定也只是半信半疑,小姑娘顾蓝犹豫了下还把手里的首饰匣子重新放在了桌上:「姐姐,这首饰肯定要花不少钱吧,我不要了,你拿去退了留着银钱以防万一。」 这是被穷给吓怕了吧!眼见着顾紫也要效仿,田樱娘直接将匣子重新塞到顾蓝怀里,「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姐姐,东西尽管拿着便是。还有,你们的三哥行得正坐得直,就是圣上亲自过问也不会有问题;就是真有什么事还有祖父顶着呢。」 田樱娘总不好告诉两个少女安王就是个风流鬼吧!府中王妃表面看着是个大方能容人的,实际上是早和安王有约定,不能威胁到她和安王世子的地位,否则必然要闹个鱼死网破的。安王这人吧勾搭女子的时候就喜欢说大话、许各种诺言,至于实现不实现那就比较玄乎了。 所以,知道顾红信誓旦旦的背后是安王后,田樱娘反而放心了。继而更好奇顾岚州这一趟进宫究竟是为什么? 田樱娘记得她前世的祖父对伯父说过,当今圣上称得上是开朝以来最圣明的君主,奈何君王在位的时间越长,对权利的渴望就越大,如此一来必然会造成疑心病重。 当时祖父还曾说过太傅府声望渐高,让伯父寻机会退出朝堂。 而伯父怎么说的?田樱娘想起来了,伯父说堂兄选择做生意就是太傅府的退路,伯父想等她办完婚事后称病不再进宫,寻一处书院做一位专心教书的夫子。 只可惜,帝王的心思永远是让人猜不透的!太傅府的覆灭固然是魏家和诚王联手的结果,又何尝不是帝王的疑心作祟呢? 顾岚州还只是个少年,又是刚从云州府乡下来,无党无派自然不会引得帝王疑心,所以此行必然是利大于弊的吧? 田樱娘猜得一点没错! 皇上年过六旬,在大丰朝帝王中已算长寿,登基三十余载也是大丰朝几位帝王中在位最长的。 最难揣测帝王心,当今圣上萧永旭,登基后国号也直接冠以「永旭」之名,可见内心还是有几分自大的。不过永旭帝自大也有自大的本钱,大丰朝在他的治理下励精图治吏治清明,但是随着他年岁渐高,那份自大越发凸显,容不得有人功高震主。但慢慢打压一些人之后总要提拨一批没根基的朝臣上来。 建州大旱后,信王和建州知府的折子中都有提到一位难得的少年才俊,本来他还是不甚在意的。直到年前和几位新提起来的朝臣在内书房闲聊时又听到李成峰再次提了「田岚州」的名字,这才想起要见上一见。 也亏得顾岚州已经上京,小王公公从李成峰那得了他的地址后赶紧出城寻人,奈何竟然扑了个空。还好李来宝仍然在那边,给小王公公说了地方。 内城到皇宫自然是十分顺路的,饶是如此,等过了重重关卡到内书房也是已近午时。运气不错的是永旭帝听说建州大旱功臣已进宫立刻便宣召进了内书房,并让人在内书房偏厅中摆了膳,让顾岚州和他一同用膳。 让永旭帝没想到的是顾岚州并没有像别的少年人面圣那般战战兢兢,也不至于少年天才面带傲色,他面圣的礼仪十分周全,姿态也不卑不亢。顾岚州用膳时的礼仪也是无可挑剔,倒是让永旭帝对他更感兴趣了。 第25章 用了几口后,永旭帝也没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笑呵呵让顾岚州随意,并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朕听李成峰说你本是云州府平安县人,怎的又和敬国公府扯上关系了?」 从小王公公回来永旭帝其实便已经知道顾岚州和敬国公府的关系了,现在不过是找一个谈话的切入点而已。顾岚州放下筷子,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草民先父本是敬国公府庶出三子,后因变故流落平安县,改名换姓入籍生活,此乃欺君之罪,还请皇上责罚。」 「坐着吧。这也不关你们父子的事,该罚的人业已经罚了,倒是该给你们一房人好好补偿一二。」永旭帝笑得慈和,示意顾岚州坐下来接着用膳:「顾大山那个憨人,当时朕赏了董氏给他便是想让他脱去乡下粗俗的外皮,没想到他是个扶不起的,倒是苦了你祖母和你父亲了。」 紧接着,永旭帝话锋一转,「要是朕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和你母亲离京之时你不过六七岁,朕看你学识和礼仪倒是强了你父亲甚多,就是董氏怕也多有不如吧?那平安县乡下未必还有精通近年宫规礼仪之人不成!」 皇帝就是皇帝,和顾岚州不过是一顿饭功夫就看出许多东西来。但顾岚州早有准备,恭敬回道:「草民有幸拜在维方先生门下几年,以祖孙相称。」这一点早晚会被查到,虽然事实上杨维方自己对宫规礼仪什么的也是一无所知,但却是个最好的借口。 果然,永旭帝一怔之后便是了然,接着又是满面喜色:「朕想起来了,杨维方好像就是云州府人。」 「正是,叔祖父家乡便在平安县。」顾岚州心里一松,看来这一关已经顺利度过了。 「真是可惜了啊!朕还一直觉得杨维方此人视宫规礼仪为无物,没曾想他只是随性洒脱惯了,什么都懂却是不愿遵守。也亏得当年太……朕没有破格升他的官职,不然还不知道会被御史们参成什么模样。」 好吧,顾岚州在心里对杨维方道了一声对不起,毕竟从他和杨维方相处几年来看,杨维方其实也并非是个淡泊名利的老头。只是当年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导致他对踏足京城有着不小的心理阴影,但若是皇帝亲自下旨的话,他肯定会屁颠屁颠地回京城来。 顾岚州也从永旭帝差点说漏嘴的话里猜到了杨维方不来京城是因为太傅府的缘故,至于详情为何,大概指引他去找杨维方的田樱娘还更为清楚一些。想到田樱娘,顾岚州就有些坐不住了,然而永旭帝谈兴正浓,用了午膳后居然都不歇晌,带着顾岚州进了内书房,一边处理政务一边考校他功课,直到酉时将近才赏了许多东西后放人离开。 而此时的敬国公府,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家宴忙碌着。 就敬国公府现在仅剩的几个老弱病残下人还真是指望不上,田樱娘也是等过了晌午起来才知道这事。不过这对于捉襟见肘的敬国公府来说是一件难事,对她来说却再简单不过。冬日里新鲜菜蔬不好购买,但去就近的酒楼定上几桌酒席送到府里还是行的。 国公府正厅中摆了三桌酒席,男人一桌,女人两桌,三个院子大小主子加起来还有些富余。大房的小马氏脸上带伤并没有出席,二房三个庶出的未成年男丁便被安排在了女眷桌上。眼见着天色渐暗,大房和二房的人都已经在安排的位置坐下,门外却依然没有顾岚州的身影。 田樱娘下午便打发了来顺去巷子口茶楼守着,到现在也还是没回来,饶是田樱娘心中笃定也不由添了几分焦急。正当她打算让李兰儿或是齐芳出去瞧瞧时,就听得老太太那尖利的质问声:「这是哪来的野鸡子,也不怕脏了我们敬国公府的地界。」 这时候凑上去搭话有些自取其辱,田樱娘便皱了皱眉头并未理会,但也歇了让人出门打探消息的念头,在位置上端正坐好。 女眷这边是两桌,田樱娘之前不知道老太太会出来,便让二房的万氏坐了一桌的首位,领着二房的五个姨娘坐。而她这边这张则是她坐了主位,领着大房顾红和二房顾紫、顾蓝,还有二房三个庶出弟弟坐。 现在女眷这边两桌都没了主位,老太太站在正厅门口面沉如水。二太太万氏本来就被婆婆磋磨得没了脾气,见状连忙起身:「婆婆您坐这儿。」 「合着是你让我我才有个位置坐是吧!」老太太被夺了诰命,不能一身威严庄重的礼服,身上衣裳似乎是前些年日子好过的时候做的,色彩有些绚丽还显得有些宽大。头上四根一眼看去就感觉沉甸甸的足金簪子。吊梢眉竖起来,目光很是凶狠,吓得万氏磕磕碰碰重新坐下来后直直地盯着田樱娘。 田樱娘并无惧色,目光淡然地迎上去:「今日家宴菜品油腻,听闻老太太正被顺天府勒令在佛堂念经悔过,我便以为念经都是要茹素的,还真准备待会儿给老太太单做一桌素斋送松鹤堂去。」 接着,田樱娘又看向顾红:「是红姐姐将老太太请出来的吗?难道红姐姐不知道顺天府的判决?亦或是……红姐姐你明知故犯!」 在田樱娘的眼神下,顾红心中无端端生出怯意来,「我没有……我不是,你……」 「红儿你怕什么!难不成还怕一个来历不明的野鸡子欺负到你头上不成,你可是要做王妃的人!」 老太太这话不出则以,一出口简直是一鸣惊人,除了猜到一些内情的田樱娘和本身知道点内情的顾青,正厅中所有人都一副快被惊掉下巴的模样。刚刚从正院书房进大厅的顾大山更是身形一颤,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这种话岂是能随便乱说的,还不赶紧住口!顾红,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让你祖母不顾律法走出佛堂。」 其实顾大山对老太太始终是心怀愧疚的,不然也不会听到她出来了就匆匆过来,就是怕顾岚州回来后没人给她撑腰,又被顾岚州给赶回佛堂。不曾想顾岚州还没回来,老太太就当着所有人面前作死,国公爷心里头那点愧疚的小火苗「啪」地一声便已经熄灭了。 第26章 「你凶什么凶!」老太太一点也不怕顾大山,非但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理直气壮地拉着顾红不放:「都是你没用,没能给红儿找一门好亲事。还是咱们红儿有造化,能被王爷看上,等着吧,要不了多久,红儿就能让我做王爷的祖母,皇上都比我矮一辈儿呢!」 「老太太慎言!」这次还不等顾大山开口,田樱娘就首先站了起来,目光环视厅内似乎并不知道轻重只知道震惊的众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顾大山道:「还好我和岚州还未入籍,否则真是百口莫辩了。国公爷若是不想这家子人连年都过不了,还请立刻下令。」 顾大山也瞧出来了,这一屋子人就没一个如田樱娘这同样从乡下来的丫头懂规矩、识时务,也幸亏这一大家子人到京城就被权贵人家排除在外,否则还真不知道能活多久。闭了闭眼,顾大山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对厅内所有人道: 「妄议皇家、诋毁皇家都是杀头大罪!今日这厅中你们所听之事若传出去一字半句,这满门上下便等着人头落地吧!顾红你身为闺阁女子不贞不静,还如此编排皇家,从今日起便与你祖母一起在内院吃斋念佛悔过自身吧,什么时候知道规矩再什么时候出来!」 「老不死的你什么意思?把我关起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红儿也关起来!你们没本事给我红儿找个好人家,我红儿造化好得了贵人看中,你们就这么见不得!」 老太太根本不知道事情轻重,依然在那里不依不饶。 顾大山要是能制住老太太也不至于让敬国公府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田樱娘环顾四周,大家似乎都束手无策,不得不起身做了坏人,对那两个跟在老太太身后欲言又止的妇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见着老太太魔怔了么,还不扶回去好好侍候着。」 两个妇人要上前,被老太太给躲开了:「好你个小贱人!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敬国公府里吆五喝六。」 「老太太,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总之我是为了敬国公府的好。」看样子,不把事情解释清楚还收拾不了老太太了。田樱娘看了一眼隐隐得意的顾红,口气又冷了几分:「老太太口口声声红姐姐要做王妃了,我可要问上一句,红姐姐要做的是哪位王爷的正妃还是侧妃?据我所知,这京中适龄王爷也就诚王一人吧。」 老太太可不太清楚这京中是几位王爷,只听顾红说对方是个王爷便已经喜不自胜了,但顾红说的好像并非这一位吧? 「看上我家红儿的可是当今圣上第二子,除了太子就他最大的安王!」老太太十分自豪。 「咳咳!」 「娘啊你别乱说……」 「……」 这下,除了顾大山被呛着,就是二爷顾远信也一副无颜见苍天的模样捂着脸别过了头。 「我哪里是乱说,这安王上头就一个哥哥是太子,要是太子有个万一,哎哟……哎哟!」 她惊喜的「哎哟」还没完呢,就被顾大山随手抓了门边净手的湿布巾给扔在了脸上,变成了疼痛的「哎哟」!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当真是不想活了。」顾大山气得够呛,指着老太太就是一阵乡下的粗俗大骂,末了终于说出了在顺天府都没能说出口的狠话:「你再这般混不吝,信不信我休了你!」 「休了我……」老太太抓着毛巾正要继续骂就听见这句,又见着顾大山的脸色不像是说笑,顿时也怔住了。 趁着她怔住,田樱娘赶紧抓住机会给这一家子糊涂蛋们普及下律法,「大丰朝律例便有妄议皇家当获何罪的详细条例,事关太子储君罪加一等!若是你们谁不信,大可去顺天府衙门借来一观。另外,老太太您大概不知道,安王是圣上早就当着众位朝臣断言不能继承皇位的王爷,而且王府的一正妃、两侧妃都入府多年,又哪来的妃位给红姐姐?」 田樱娘深深地看了顾红一眼,又道:「红姐姐大概是不知道吧,这大丰朝皇族子弟的正妃侧妃都是会上宗室金册的,都是要经由内务府册封,可不是哪位皇子、王爷随口一说便能算的。」 顾红脸色一白:「你骗我的吧?」 「我骗你有什么作用?是与不是你耐心等上些日子看有没有官媒上门便知。不过,我劝你还是歇了进安王府的心思,就你这样若是进了安王府还不知会给咱们府里惹多大麻烦,反正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田樱娘是绝对不允许谁惹是生非影响到顾岚州的前程,既然顾红有了这个苗头,那她一定会提前给她掐灭,哪怕用点非常手段! 田樱娘心里头转的念头旁人自然是无法知晓的,她沉下脸的样子也有几分肃杀之气。奈何生得实在貌美,即便是怒目生威威胁力也十分有限。 顾红怕过了之后就是妒,生了妒意那怕就淡了下去,哼了一声:「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关你什么事!祖父,安王说过会让人上门求亲的,难道您不想让敬国公府重振声威吗?」 安王再不济那也是皇子,顾大山又有些犹豫:「若是岚州有安王做姐夫,这个助力倒是不错。」 「岚州无需家中姐妹做助力,岚州自己便是所有人的助力。」田樱娘言语铿锵,「红姐姐,既然我和岚州已经归家,那日后什么‘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此等话还是不提也罢,免得别人觉着你没教养。祖父,不知道何时让我和岚州拜祭先祖,认祖归宗?能否先请顺天府将我和岚州的户籍改过,这么一来,我也好名正言顺理一理国公府后院!」 一席话说得顾大山猛地一拍额头,他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呃,你叫田樱娘是吧?岚州的户籍已经落在了敬国公府上,倒是你的户籍依然是云州府平安县桃花村。」 「什么意思?」田樱娘没听懂顾大山的意思:「您的意思只让岚州一个人认祖归宗?」 「哈!难不成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还想做国公府小姐不成!」顾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之前被田樱娘压着一面倒的颓势终于有机会扭转,脸上笑容别提多刺眼了。 第27章 田樱娘脑海中很乱!顾岚州这些日子虽然也一直忙,但两人也很多机会单独一起说话聊天,她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但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惊天霹雳。 「难道……你以为……?」顾远信最爱大惊小怪,瞪圆了眼睛:「我无比肯定,我那三弟痴情得很,认识田家那卖花女之前之后可从未和别的女人乱来过,所以岚州是他嫡出长子无疑。至于你……」 「我……我不是爹娘的女儿吗?」田樱娘脸色变了,在杏花村从来没有人说过她不是田秀才夫妻亲生的。不过,据说田秀才夫妻是在田岚州八九岁的时候到杏花村安家的,那时候她十一。所以,杏花村的人也是不知道她是否田秀才夫妻亲生! 那田岚州!不,应该是顾岚州,顾岚州是肯定知道她身世的,可为什么…… 田樱娘头大如斗,思绪乱做一团,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老太太见状,重重地哼了一声:「顾大山!搞了半天你就任凭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在国公府指指点点,当咱们府里这么多人都是废物吗!还不赶紧把人赶出去!」 屋里原本有几个是国公府的下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齐芳还带着人在樱雨轩收拾,田樱娘身边就是两个小丫鬟,她们完全不明白状况,只能将田樱娘护在中间,等她下令。 顾远信瞧见这剑拔弩张的模样也是一头雾水,可人是顾岚州带回来的,田樱娘进门就给两个女儿和家里妻妾带了礼物,看说话行事也是完完全全高门贵女的模样,犹豫片刻后便站了出来道:「娘!人好歹是岚州带回来的,有什么不能等岚州回来了再说。而且,人说的那些话也都有道理,红丫头心有些大了,是该有人提醒一二。」 「好你个顾远信,你竟敢和你娘作对。」老太太完全是冥顽不灵,推了之前挡在她面前的妇人一把:「你们别忘了吃的谁家饭,还不赶紧动手把这小贱人给我赶出去!对了,她头上的首饰和身上衣裳可是我顾家的东西,全都给我扒下来。」 那两个妇人本来就因为国公府越来越穷消极怠工,不然也不会一次一次让老太太从佛堂里跑出来兴风作浪了。前面那句话听着都还不想动,可让他们扒东西兴趣就大了。 田樱娘头上和身上可戴着不少好东西,悄悄藏个一两样也没人能看得出来,两个妇人心动了。绕过两个小丫鬟就要去抓满脸不可置信依然处在茫然状态中的田樱娘。 「你们敢动一下她试试!」正在这时,厅堂门口如风般卷进来一人,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婆子的手甩出去,冷着声音命令身后的来顺:「把她外面的衣裳剥了绑回廊下去!」 来顺一把将人抓住,应了一声是。顾岚州又将另一个妇人给扔了出去:「既然你们看不住老太太,那边不用看了,都到廊下清醒下谁才是国公府的主子!」 两个妇人还想挣扎,被来顺和来顺身后的一个高壮汉子给拖住塞了一口雪团,直接扯了外衫反绑在不远的回廊柱子上。外面风雪正大,在烧了地龙的屋里看那两个妇人的惨状就能想象多难受,屋内的众人顿时身子一颤,打从脊背升起一股凉气来! 「贱种,你……呜呜呜……」老太太吓得够呛,色厉内茬正想扳回一城呢,谁曾想才刚刚出声,就被那绑了人回转的高壮汉子扔了个铜钱撞在嘴上,一颗牙齿和着血沫飞了出去,又疼又吓,老太太捂着嘴说不出话来,竟是闻到了一股骚味儿。 「岚州,她是你……」顾大山心底的那犹豫不定又冒了头。 「祖父,这位是皇上赐给孙儿的贴身侍卫,一旦有谁侮辱到孙儿与孙儿未婚妻,他都会毫不犹豫出手的。」顾岚州先一步堵死了顾大山的求情。 顾大山这才见到这高壮汉子腰间悬着一把雕琢了虎头的腰刀,精神就是一振:「猛虎卫!」 大丰朝立朝之初崇尚武力,开国君王曾经建立过一个侍卫营,营中分三类:青龙、猛虎、飞鹰,均为带刀侍卫。青龙卫为从四品,专职保护皇室宗族;猛虎卫为从五品,会在皇上的授意下保护朝廷重臣;飞鹰卫为从六品,履行一些重大场合保卫工作,也有一些是不见光的暗卫。 朝廷大员都是知道这个侍卫营存在的,能够得到猛虎卫护卫的无不是皇帝看中的朝中中流砥柱。就算是敬国公声名最盛的那几年也不曾有此等殊荣,没想到顾岚州身边会出现一个猛虎卫! 顾大山不敢说话了。顾岚州很是满意,幽深的目光在厅内所有人脸上扫了一遍,被他看过的人无不心惊胆战迅速低头。 「田氏是爹娘在世的时候为我定下的未婚妻,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我本人的意思,别让我再听到有谁对她有半分不敬!否则别怪我无情。」顾岚州先警告了众人后又对顾大山道:「祖父放心,圣上今日召见乃是为了建州大旱一事。建州大旱时,孙儿恰巧在,侥幸解了大旱之危。圣上听闻孙儿到了京城,特地召孙儿进宫论功行赏。」 顾大山双目放光,哪里还记得去看老太太伤得重还是不重,激动得说话都在颤抖:「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除了赐下一名猛虎卫保护孙儿安全,圣上还赐了不少金银布帛器物,待会儿让樱娘整理了分下去。」顾岚州特意给东西二院的人一个甜头,不过分东西的时候便能看出他的喜怒了。 顾大山不在乎那些东西,可看着那猛虎卫和来顺出去指挥着人将东西搬到内院田樱娘的院子里,还是免不得有些泛酸:「这些东西放在这外书房不行吗?」 「不行的祖父,圣上赐下的东西还得登记造册,也不能随意变卖。」顾岚州悄无声息地靠近田樱娘,大袖遮掩下握了她的手在掌中,黑黝黝的眸子扫过老太太头上金簪,轻笑了一声:「对了,祖母大人头上的东西日后切记莫要戴出来了。原本是宫造的好首饰,也不知道被谁换成了劣质的赝品,若是被内务府里人知道参上一本,祖母怕是要落个欺君之罪了。」 第28章 别的什么大丰朝律例啊、妄议皇家啊,老太太都有些糊里糊涂。可这「欺君之罪」戏文里是常说的,在乡下时候老太太就印象深刻。更何况顾岚州说她头上当年进京时候皇后娘娘赐下来的首饰是赝品,哪怕缺了牙说话漏风她也是要说的:「福说瓜道!介个哪会是假的……」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发现了不对劲!首先重量和色泽就不对,其次做工好像也差了许多。老太太脑海里念头电闪而过,快要喷火的目光转向了顾红:「你娘人呢?」 「我娘她人不太舒服,在房里。我去看看她怎样了?」桌上的菜肴再好,顾红也已经没了品尝的心思。 顾岚州怎么允许让她这般轻易离去,给李兰儿一个眼色,她就被拦了下来。顾岚州看了一眼仍然浑浑噩噩的田樱娘,眼中闪过一丝锐色:「红姐姐倒是好心机,竟然趁着安王喝醉的时候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只可惜,红姐姐不知道安王从来记不得醉酒中发生过的事情,国公府并没有上赶着给人做妾的女子。为了府里另外两位妹妹着想,要么东院和国公府分宗另过随你们去攀什么富贵;要么红姐姐你陪祖母在佛前好好静心悔过,从此不要再肖想高门大户。」 顾岚州感觉到田樱娘因为他这番话身子一颤,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但心底的不安一直在扩大。当下顾不上去和别的人计较,又道:「祖父和诸位切莫辜负了樱娘一片心意,请尽情享用岚州和樱娘归家的第一顿家宴,我们先失陪一会儿。明日上午,我希望大伯和二伯一家子也同样相聚在此,有些事情还是说明白的好。」 说完,便半拖半抱着田樱娘飞快从厅堂后门离开,直奔内院已经收拾好的樱雨轩。来顺等人搬完了东西正和齐芳交割,见着顾岚州大步过来正要说话,就被顾岚州一个眼风过去:「你们继续!」 接着,李兰儿和齐芳都被顾岚州赶去和来顺清理规制那一堆东西,贾妈妈和齐佳媳妇负责现场监督。 樱雨轩内,田樱娘的寝房已经收拾得温暖又舒适。宽敞的外间放着休憩的软榻和临窗的书架、书桌、绣架等物,顾岚州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拉着她直接穿过珠帘进了内室。 内室为了舒服地上铺着长毛毯,红漆拔步床对面是同色同花的妆台,屋内只妆台前有一根春凳,再便是拔步床前放小物件的小杌子。 「放手!」顾岚州正打量着还没想好让田樱娘坐在什么地方说话呢,就听到她冷若冰霜的两个字。 「我不放。」此时的顾岚州哪里有方才在正厅的那种威严肃穆之色,微微低着头想要去看田樱娘眼睛,语气十分无赖。 田樱娘气急抬头瞪眼,「骗我很舒服是吧!」 那桃花眼中因为带了怒火分外明媚,声音就算再冷,听着也娇软动人。顾岚州忍住没直接亲上去,微微别开眼:「我骗你什么了呀?」 「未婚妻!」田樱娘想把这三个字嚼碎咽下去。 顾岚州眨了眨眼:「你……你该不会不想认了吧!你难道忘了爹娘收养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了?」 「我……」我根本就没经历过你爹娘收养的事情我要怎么说?田樱娘不禁语塞,开始回想和顾岚州相处这几年时间的情景来,仿佛……好像……一直都是她在「弟弟、弟弟」叫得亲热,顾岚州喊她的时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你说,如果我需要的是姐姐爱护,你就做姐姐护我一辈子;我需要的是妻子,你就做我妻子陪我一世。难道……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我可是记得牢牢的。」顾岚州一脸真诚和委屈,让田樱娘不由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顾岚州见状,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又迅速垮了下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弄的,眼中竟然朦胧带了水意。他让田樱娘坐在拔步床上,他坐到了床前脚踏上,仰头去看她:「这几年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为什么你现在要这么对我!」 顾岚州选的角度好极了,室内明亮的烛光下,他眼中的水光直击田樱娘内心深处,让她究竟在气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心疼和心虚去了:「我……我怎么对你了。」 「难道说你没想抛下我一走了之?难道你没想过和我划清关系?」顾岚州说出了田樱娘心中所想,又开始卖委屈:「你也看到了,这国公府是什么样子,若是我专心科考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不帮我稳住国公府,又有谁能够帮我!」 顾岚州的鼻梁很挺,眼睫毛很长,再配上那深幽凤眸中的水光,晃得田樱娘眼前发晕,脑海中是一团浆糊。 「答应我,留在国公府帮我好吗?」顾岚州牵着她的手,将脑袋搁在她膝盖上,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真诚与渴望。 田樱娘只觉得心跳得极快,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你答应我了便不能反悔,你休息吧,我让齐芳和兰儿侍候你用膳。我去把外面的事情安排下。」顾岚州满意地从地上起来,大步出了房门。离开她的寝房后面上所有的委屈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恼怒。 齐芳和李兰儿其实并没有走远,只依稀听到屋内两人说话,哪里知道现在活阎罗似的顾岚州方才在屋里又是装可怜又是扮委屈的那么无耻。 「进去好好侍候小姐,如果这府里有谁再在她面前嚼舌头,直接报给我知晓。」顾岚州吩咐了两句后急急出了樱雨轩,招手叫了等在门口的来顺:「找两个机灵点的婆子守着这儿,小姐要是出门带着细软一定想法子拦下来。」 说完又看向了今日才到身边的猛虎卫:「乔侍卫,不如介绍几位退役的飞鹰给我吧,怀才不遇或是身带残疾的我都不嫌弃。」 乔庆严肃的面皮抽了抽,这位新主子还真是不客气,但不得不说被他搔到了痒处。侍卫营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混得风生水起,也并不是能够一直拿着朝廷俸禄直到老死。大多数飞鹰卫如果没办法升到猛虎和青龙,都会在四十岁左右退役,有的因为在伤病还会提前。朝廷是会给一笔安家费,但在大丰朝日益强盛崇文的时代,武人的待遇并不是很好。退役之后也会因为朝中上下安定,并没多少人需要护院或保镖,闲下来三餐不济的侍卫数量并不少。 第29章 顾岚州之所以这么直接并不是临时起意。早在祝氏车马行建立之初,他便因为田樱娘讲过关于武人的事情让祝垚寻找了云州府一些退役士兵来赶马送货,这些从战场或是大户人家护院退出来的人年纪虽老,但经验十足,一身血气也能震慑大多数宵小。 顾岚州将乔庆有些意动,便示意来顺将祝氏车马行那些人的待遇讲了讲,乔庆便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给顾岚州行了个大礼,飞快转身出府寻人去了。 很久之前,顾岚州就从田樱娘那里听到过关于宫中退下来的宫女以及军队退出来的士兵生存唯艰的事情。在田樱娘的女子会所大量启用老宫女和一些犯官府上放出来的奴婢之时,顾岚州便让齐元成和祝氏车马行的管事也尽量雇佣退役的军士。 世人最担忧的便是生计,年轻的时候还好说,可到了年老往往许多人都难以维持生计,靠子女始终不是所有人的长法。如此一来,田樱娘的做法便值得所有人深省。 女子会所日进斗金,田樱娘除了给工人们比外面高三成的工钱之外,每个月都会为她们再存上工钱的两成,平日里有个大病小病便会从这笔多余的银钱中支出,工人做的年限越久,到了年老做不动的时候每个月领的银钱便会越多,足以支撑一个普通家庭日常运转。若是中途害病无法继续做工,可以选择找人接替也可以选择将前些年扣除的银钱退回。对于田樱娘买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待遇,而且年老后若是无处可去,女子会所还会负责养老送终。 祝氏车马行早已照搬沿用了这些规矩,上工的人无不兢兢业业尽心尽力,赚的银钱不但不比以前少,反而更多了。顾岚州便让齐元成和来宝也都照做,效果也十分不错。现在看来,用来收服乔庆这样的侍卫似乎也能事半功倍。 等把所有事情安排下去,顾岚州回头望了一眼灯光中朦朦胧胧的樱雨轩,肩膀就是一垮。刚才他只是吃了个出其不意,在田樱娘没有防备的时候逼着她答应了不离开;等她回神后,怕就会出现许多的问题让他应接不暇。但是,他真的不能忍受她有离开他的念头,一点也不能!如果有,他会想方设法斩断的。 如他所料,坐在拔步床上的田樱娘在两个丫鬟进门后突然大叫了一声,一掌拍在了被子上。 「小姐,仔细手。」李兰儿赶紧上前,拉起手果然看到了一处发红,心疼道:「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皮肤嫩,万一伤着了怎么办?少爷知道后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田樱娘伸着手让她们查看,脑海中虽然还是一团乱麻,但一个清晰无比的讯息浮现了出来:她和顾岚州不是亲姐弟!而是从小订婚的未婚夫妻!她是顾岚州的童养媳! 再跟着这条线想下去,田樱娘想用头去撞墙!她……她一直把顾岚州当做亲弟弟在看待啊!未婚夫妻什么的,细思极恐! 她示意李兰儿不用凑在她身边,问:「你们怎么都不觉得惊讶似的?」 李兰儿最初是惊讶的啊,可惊讶过后便是释然:「其实这样也好啊!小姐您和少爷感情那么好,您为了少爷都舍不得嫁人,是未婚夫妻了不是正好。」 「可我们是姐弟!」田樱娘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回西山庄子里去!」 「小姐,天色已经晚了,城门也已经关了。」齐芳端着吃食进门,沉稳如她也忍不住好奇了一次:「怎么小姐好像不知道和少爷真正关系似的?」 「……」田樱娘怔在原地,她要是早知道……早知道……,她甩了甩头,想起刚刚重生的时候顾岚州那憎恶愤恨的眼神,也想起了她第一次亲热叫他「弟弟」时候他眼中的震惊和怀疑,还想起了她小心翼翼讨好他时候他疏离又不屑的模样。 可是后来又是为什么?他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虽说没有叫她一声「姐姐」,但不管是说话还是相处上都仿佛变了一个人。时间有些久,田樱娘是真的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岚州有了极大转变的,总之这中间应该是有个什么契机。 齐芳见她怔愣,也发觉好像问错话了,沉默地将饭菜放好,「这些是少爷吩咐我嫂子重新给小姐做的。」 「你们说,我们继续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妥当?」田樱娘是发自内心地问这个问题,今日里她以「顾家小姐」的身份理直气壮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在别人眼中她岂不就给傻子似的?比顾红还要令人厌恶的傻子! 「小姐,天色已经很晚了。」齐芳再次提醒。 还没等田樱娘纠结完,贾妈妈满面笑容端了一碗燕窝粥进门:「小姐,这是少爷吩咐给您做的。少爷还说,信王府请了敬国公府众人赴宴,明日请您照看着西院二太太和两位小姐。」 田樱娘脑海中顿时浮现了顾岚州高瘦的身子缩在矮小的脚踏,头枕在她膝盖上仰头让她别抛下他一个人的样子。想想他从小就没过过安稳日子,爹娘惨死后他一定是很想回国公府讨个公道的吧?所以才会那般愤世嫉俗。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付出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要是……要是她真的抛下他不管,就明日信王府的宴会怕就要被国公府的这些个女人们弄砸锅的吧! 敬国公府本来就只剩下个空壳子,再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顾岚州不行!他很有可能是明年春闱的进士,凭着今日永旭帝对他的亲眼,只要能够参加殿试最差也是一甲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决不能被乱糟糟的敬国公府拖了后腿。 天下事情便是这般奇怪!明知道敬国公府是个烂摊子还不能抛下,不然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国公府小姐后也不会那么激动了。有时候就是一个名头,便能够跻身更高的圈子,得到更好的资源。 她是真的没办法放下田岚州一走了之!就是不知道敬国公府接不接受一个庶子的义女来接管内院。 一夜无眠,田樱娘难得有了黑眼圈,从不抹粉的她不得不用胭脂遮了眼下青黑。正和齐芳讨论今日该穿什么衣裳才不出格又不至于被人嘲讽,就听得李兰儿在招呼万氏和顾紫、顾蓝。 第30章 「这么早?」田樱娘看了下天色,有些讶异。 大概是看出来田樱娘的惊讶,万氏给她解惑了。原来,昨晚顾岚州重新回了正厅,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说了一次田樱娘日后在府中的地位等同于他,若是有人不服他便立刻带她分宗单过。 东院大房已经被他勒令反思单过还是顺从,现在他又来个分宗单过。大房父子两个倒是面露喜意,顾大山便直言否定。大概是有了田樱娘做对比,顾大山总算是看出来国公府后院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一个能搬得上台面的。于是顾大山首先不同意把顾岚州分出去,紧接着二房尝到甜头的顾远信也坚持表示他完全支持顾岚州。 所以,顾岚州便宣布了要带西院几位参加信王府的「咏雪宴」。顿时便二房欢乐大房愁,顾大山略略有些担着忧。 不管顾大山如何担忧,顾远信回西院后就将所有的妻妾儿女召集起来一顿训话,大意就是一切以顾岚州的喜好为喜好,顾岚州要给田樱娘撑腰,那他们西院便要将田樱娘当做是国公府当家夫人对待,不能只是表面,还得走心! 于是,今日一大早,万氏便带着两个女儿来了樱雨轩。一自然是贯彻顾远信的命令,二则真的是惊喜得睡不着觉。来京城也十九年了,万氏还是刚到京城的时候跟着马氏出门应酬过,可马氏去哪都要带着娘家侄媳妇,说话行事也带着乡下暴发户气息。不到十次,崇文又风雅的京城高门宴会便看不上敬国公府的人了,根本没有人再向国公府下帖子。国公府倒是也办过两次宴会,但无一例外都和乡下摆酒席似的,没让人生出兴趣,倒是让京城里的高门大户看了不少热闹。 万氏大概是苦闷太久,打开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了口,不过吐糟之后脸色看起来竟然比之前好了几分,眼中也多了点神采。左右也无事,田樱娘耐心听了,倒是又知道了些外面人不了解的内情。 趁着聊天和用早膳的时间,田樱娘让人去了锦绣坊给母女三人各取了两套衣裳并外面的披风回来,再搭上昨儿进门送出的首饰,顿时就像是换了三个人似的。 要想出门单靠衣装肯定是不够的,然而时间有限,田樱娘只能教些简单的常识。等田岚州到樱雨轩接人的时候正好听见顾蓝在撒娇: 「三嫂,单单一个行礼为什么就这么多讲究啊,究竟是谁没事弄出这些名堂的?」 「咳咳咳……顾蓝,你叫我什么?」田樱娘冷不防被这称呼给吓了一大跳,停下了教学。 「三嫂啊。」顾蓝还不到十三,长相和顾岚州有三分相似,无辜的样子尤其像。 田樱娘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干脆直接道:「我是你三哥的姐姐,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叫我姐姐。」 「可是三哥说你是他未婚妻,日后这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呀。」顾蓝姐妹俩昨日从田樱娘这里回去就讨论过她的身份,毫无疑问那就是三嫂啊,晚上被顾岚州肯定后,顾蓝就在心里这么叫了。今天又是得了新衣服,还学规矩的,顾蓝就觉得特别亲近,心里的称呼就那么自然而然喊了出来。 「我不是……我……」田樱娘想把这事情解释清楚,谁料还不知道从何说起呢,就听见田岚州含笑的声音:「现在不急,等日后成亲了你再这么叫。」 信王府的咏雪宴并没有在信王府邸,而是在皇宫内的咏雪殿。宫闱重重,各色宫殿园林也特别多,除了咏雪殿外还有好几处靠近外围的宫殿都是平日里皇族旁支可以借来宴客的地方。咏雪殿是其中最大,也是冬日里景致最好的一处,因为咏雪殿内有一座望星阁,是京城最高的建筑,钦天监观星便是在望星阁最顶端的观星台。 站在观星台上可以俯瞰整个京城,寒冬白雪覆盖,皇宫内金碧辉煌、内城屋檐鳞次栉比、外城四条大道往外延伸,宏伟壮观到令人震撼。 能够到这样的地方参加宴会,主人还是中宫所出的四皇子信王萧焕之,接到请柬的无不是皇家贵族或是朝廷重臣。敬国公府本就在内城,顾岚州直接雇的轿子到门口,待一家子七人汇合后便一起往宫门步行而去。 有气质出尘的顾岚州和娇媚动人的田樱娘在前面施施然打头,原本畏首畏尾的顾远信和顾金不由挺起胸抬起头,万氏和两个闺女也谨守礼仪不乱走乱看,跟在田樱娘身后亦步亦趋向往日觉着遥不可及的宫门行去。 他们一家子倒是走得轻巧,殊不知前后左右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或是明或是暗地落在他们身上。 人群中,不断有人询问这是哪家的后人,怎么看着十分眼生? 很快便有人为众人解惑。连氏和魏家小姐魏婉儿为首的青莲社内几位大家小姐说说笑笑而来,宫门那么大原本各走各的便也罢了,偏偏连氏一偏头便看到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人群焦点的田樱娘。 「田娘子!」连氏出声叫住了田樱娘,目光在顾岚州和顾远信一家子身上转了一圈,皱眉问:「你们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南宫门,前往咏雪殿。」田樱娘还没出声,旁边顾岚州便站在她旁边朗声回道,并出示了信王给的请柬。 连氏狐疑的眼神扫过一身书生装束气质卓然的顾岚州,又看向后头顾远信和顾金等人,顾远信和顾金混不吝很会装,穿得清贵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就是万氏和两个女儿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在连氏目光下瑟缩了下。 连氏还要说话,溧阳侯涂臻已经和人走到了近前,见连氏堵着田樱娘一行便忍不住出声呵斥:「要进便进,不进你就回府!」 「你!」连氏脸色一红,可在溧阳侯严肃的眼神下硬生生把谩骂给憋了回去,今日这种场合若是她到宫门又被赶回去的话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的。 连氏狠狠瞪了田樱娘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休想让我与你和离,我是不会给这个贱人挪位置的!」 「……」田樱娘觉得,这时候无妄之灾。 第31章 「……」田岚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一沉,身上冷意蔓延。 涂臻眼看着连氏离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不要理会那疯婆子。」 瞧了瞧顾岚州和他身后的人,涂臻狐疑道:「这两位……似乎是敬国公府的吧。那这位……」 涂臻是问顾岚州。 田樱娘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弟……」 顾岚州没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接过话头道:「在下敬国公府三房顾岚州,这是我二叔和二堂兄。敢问您是?」 「哦,本侯涂臻。幸会幸会。」涂臻总觉得顾岚州看他的眼神透着冷意。但他很好奇,敬国公府庶出三房不是早就没了消息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看着和田樱娘还很熟悉的样子。 涂臻还想和田樱娘说什么,顾岚州却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早就听闻溧阳侯长于花草之道,不知小生可否请教一二?」 别人都这么说,拒绝就不是涂臻的风格了,反正进了咏雪殿多的是时间找田樱娘说话,也不一定非得在这外面大庭广众之下。 涂臻和顾岚州相携走在前头,顾远信和顾金跟着时不时还能在顾岚州引领下插上两句,看上去倒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三哥真是厉害,我都不敢看那个溧阳侯长什么样子。」 进了宫门就是长长的甬道,每隔一段便有一个身着甲胄的士兵守在路旁。顾紫终于逮着机会长长出了一口气,远远看了个溧阳侯的背影。 「你们记住,不管是谁都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什么不同。所以只好管好自己别去招惹旁人,也便没什么可怕的。」田樱娘借机教导两个姑娘。今日这场合所有的来客都不带下人,很是公平,正好先让她们长长见识,明年再有什么诗会、花会也好带出去走走,定个好亲事。 「三嫂你说得倒是容易,可是我见着这些人就腿软浑身打颤怎么办?」一紧张,顾蓝又忘了称呼。 万氏赶紧拉了她一把:「蓝儿,你三哥和三嫂还没成亲,在外面不能这么喊。」 「那在家便能这么喊了吗?」顾蓝反问。 「也不能。」田樱娘觉得,今天回去之后就得和顾岚州好好谈谈。他们虽无姐弟之实,但背了这么些年姐弟之名,那也是姐弟,可不能乱了辈分!实在不行就让顾大山代替顾鸿收了她做义女,不就和以前一样了吗?这么一想,田樱娘顿时觉着神清气爽,早想通了此节昨晚还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很快,敬国公府的人居然也受邀参加了咏雪宴的消息如同插上了小翅膀,几乎是人尽皆知。按照品级来说,敬国公府的人参加皇子举办的宴会也无可厚非,可是京城谁不知道敬国公府的人粗鄙不堪,谁都不会给那府里的人下请柬。倒是不少闲着没事的人都开了盘在赌敬国公府究竟什么时候搬出内城,走得远远的。 望星塔的底层,粗壮的立柱直达穹顶,使得望星塔底层就是一处通透可容纳上千人聚会的巨大厅堂。今日的主宴会处便在望星塔底层,并未分什么男女宾席位,而是以家为单位安置了圆桌,四条进塔的通道口都有宫女守着,接了请柬后便会将客人引到固定的桌旁。 当然,考虑到来客中想要和朋友说笑谈天,还体贴地赠设了十多个屏风半遮半掩的茶水间,长几和长椅很适合谈诗论文、舌战群儒。 田樱娘和二房娘三进塔后很快便见着顾岚州被早到一步的李成峰拉着在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大人间行礼说话,就是顾远信和顾金也都各自找到了圈子正比手画脚说得热闹,看他们的姿势和说话口气,可能来之前没少被顾岚州说教。 「二伯母会打马吊吗?」田樱娘小声问了句。 万氏一愣,点了点头:「会一点。」 「我娘才不止会一点,我娘打马吊比我爹都厉害。」顾蓝在一旁小声出卖她娘。 想也是,敬国公府里又没什么娱乐项目,马吊又是顾家老家那边盛行的东西,这几年才传到京城。万氏身边有顾远信和顾金父子两个会玩乐的,耳晕目染也学会了。而且万氏表面看着胆小怯弱,田樱娘却是不以为然。要是她真是那样,就不会稳稳坐着二太太这位置毫不动摇了,顾远信那四个妾室可不是吃素的。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胸有城府,所以田樱娘才会要抬举她们母女三个。 「二伯母,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边几位都是国子监监正、院正的家眷,看样子是想凑马吊差人数,若是你技术不错陪她们玩得高兴的话,不管是四弟的学业还是两位妹妹的亲事便都有着落了。」 田樱娘又凑到万氏耳边将那几位夫人的性情和打马吊习惯简单说了下,就见万氏双眼放光,攥紧了拳头:「樱娘放心,我保管会让她们玩得舒舒服服!」 「这就好,让紫妹妹陪着你。」眼见着温柔不多话的顾紫欲言又止,田樱娘便笑着教她:「穿黄衣服的谢夫人喜欢喝龙井,听人夸她年轻气色好;青碧衣裳的刘夫人喜欢喝红枣茶,听人说马吊经;绛色衣裳的周夫人喜欢喝碧螺春,听人夸她嫁得好会生儿子。嗯,周夫人是国子监举院的院正夫人,最喜给人做媒,国子监举院中的举子最差以后也是七品知县。」 田樱娘把话说完,顾紫便不再开口了,从脸到耳朵都红了个透。万氏擦了擦眼角,推了顾紫一把:「还不快谢过你三嫂!」一激动,万氏也把顾蓝的称呼给搬出来了,唯有这样她才觉着能够代表二房对田樱娘的认同。 「赶紧过去吧。」田樱娘听着「三嫂」两字总觉周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塞了个荷包给顾紫,拉了顾蓝起身:「我带顾蓝上塔顶看看风景。」 顾蓝年纪小正是爱玩的时候,刚才就想往塔顶去,可守着楼梯的宫女说底层往上既没有地暖也没有火盆,怕是冷得慌,无奈只好放弃。听田樱娘说上塔,乐得直接跳起来,「好呀好呀,咱们快去吧。」 塔高十层,爬上去可是个力气活。像魏婉儿这样的大家闺秀是绝不会选择用膳前上去的,毕竟都是上了妆撒了花香水的,要是爬上爬下弄一身汗出来多尴尬啊,多半约了饭后临走时再去。田樱娘上辈子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可是这辈子她身体异禀,就算出汗那也是香喷喷的没异味儿,而且和一群鼻孔朝天的闺秀们挤楼梯实在也不是明智之选,不如先去了再说。 第32章 和田樱娘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多,但也不是绝对没有。譬如诚王萧诚之,来了之后就被众人围着一阵吹捧,再不然就是以魏令公为首的贤妃一派明里暗里催他赶紧和魏婉儿定亲成婚生儿育女。 萧诚之心里腻歪得紧,找了个借口远离人群,干脆顺着塔里的楼梯拾阶而上,站在京城最高处,望着四下宏伟壮观的景色,他沉浸在了记忆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想起了田大小姐!那时候他们刚定亲不久,还不知道这门亲事老太傅和现在的太傅并不赞同。那一年是他主办咏雪宴,因为不知道怎么才能将宴会办得尽善尽美,他约了她进宫。两人顺着楼梯上塔顶,她走得气喘吁吁,他想要牵着她的手走上来,却被她端庄地拒绝了,但她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当两人站在塔顶时候,她说了两位太傅并不是很赞同他们的婚事,但是她说只要他能够保证她的诚王妃之位无人能够撼动,她愿意说服两位太傅。当时的她就站在塔顶西北角,指着西北方说了几句话。 「山高不为高,天远不算远。若心两分离,咫尺也天涯!」田樱娘看着西北角两座形似人形的山峰,忍不住将前世所感念了出来。 「樱娘姐姐,你好漂亮!」 顾蓝的关注点一下就让田樱娘乐不可支,上辈子她是和萧诚之站在这儿观雪的,她念了这两句话后萧诚之很是感触,对她许下了几句让她很是感动的诺言,再然后她就被感动了,回府后便规劝祖父和大伯父接受这门婚事。也许……没有这门婚事,也不会被魏尚书给嫉恨继而联合诚王将太傅府给毁于一旦吧。 「啊——」 顾蓝短促的惊叫让田樱娘猛然回神,转头之际只来得及见着一个黑衣身影将顾蓝往旁边拖,萧诚之迈着大步向她逼近。 「你要干什么?」田樱娘盯着萧诚之,退了几步,腰碰到了塔顶栏杆,只得停了下来。 「田樱娘!」萧诚之肯定地喊了一声,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太傅府大小姐?」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田樱娘忍着肩头剧痛,和萧诚之对视。 「不是……不是……你不是她!」不论是年纪、身材、长相、脸型都和萧诚之脑海中的人无一丝重合,就连桃花眼中的眼神都太过直白,和那人的沉稳内敛全然不同。方才念那几句词时候的身影重叠完全是错觉吗?是思念和愧疚太甚生出的幻觉吗?萧诚之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诚王殿下是想起了太傅府田大小姐了吗?民女进京后不久便听说民女和她的姓名重合了,民女也很惊讶。只是姓名乃是父母所赐,民女不敢擅改,还请诚王见谅!」田樱娘挣扎了两次挣不开萧诚之的掣肘,便只能咬牙切齿回了他一句。 萧诚之心中希望再破灭一分,田大小姐是端庄内敛、温柔可亲的,从来不会这样直白地怼人。但他还是不愿放手,「方才那几句诗你从何得知的?」 田樱娘心头一跳,她就知道! 「什么诗?」她装傻。 萧诚之一字一句念了,心痛如绞,「你从哪知道这四句的?说!」硬气硬朗的五官狰狞可怖。 「我……我在京城一个书摊子上买过一本旧书,上面……上面便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字。有这首,还有别的。」田樱娘脑海中念头飞转。 「书呢?别和本王说烧了、丢了!」萧焕之想起田大小姐喜欢为看过的书写注释的习惯,他府里收集了不少,但他一点也不嫌多,更何况有这段给他触动最深的。 「在……」 田樱娘刚说了个开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靠近:「诚王殿下这是在强抢民女吗?」话音落下,田樱娘身子已经被一股大力给拽出来,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那股力道又是一拉,将她稳在了臂弯中。不过也是一触即放。 「涂臻,你来此作甚?」萧诚之没问出旧书下落,脸色十分难看。 涂臻并不怕萧诚之,放开田樱娘后冷哼道:「难道这观星台是诚王所有,旁人便来不得了?」 田樱娘只觉两个肩头疼得发麻,两个手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担心顾蓝也不敢骂出来,还得赔着小心:「诚王殿下,国公府三小姐你让人带去哪了?」 涂臻和田樱娘并肩站着,饶是萧诚之知道此田樱娘非彼田樱娘也是升起一丝不舒服之感,没理会涂臻,只对身后做了个手势,就见黑衣侍卫将顾蓝给带了出来。 「姐姐,」顾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飞奔过来就拉着她的手问:「你有没有事?」 「没事,只是诚王殿下认错人了开个玩笑。」田樱娘痛得脸色发青,咬牙忍着回了顾蓝一句。可还是心里存着气,没忍住不快刺了萧诚之一句:「若是田大小姐泉下有知被诚王殿下如此记挂,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惧怕?民女不才,不知道在哪看到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是真爱一人至深,怕是黄泉九幽也愿追随的吧。若是做不到,装什么情深似海!」 萧诚之如遭雷噬,脸色忽青忽白,口中喃喃:「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哼,骂得好。」涂臻咀嚼了这几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筋,突然就喜笑颜开,对田樱娘道:「看不出你还有点意思。走吧,这上面风景也不是那么好,还冷得慌,不如下去暖和。」 「那你还上来。」田樱娘见着这样的涂臻便觉亲切,很想侧面打听下涂雅姐姐的消息,便示意顾蓝跟上,同涂臻一起往下去的楼梯行去。 涂臻笑眯眯的反问:「要是我没上来,你那么决绝万一跳塔保清白了怎么办?」 「我哪里决绝了。」和涂臻说着话也好,好歹能分散点疼痛。麻木之后的疼痛她快忍不住了,大冬天的鬓角出了不少汗。 「问世间……」 田樱娘一怔,「停,这你也信!这世间哪里来那样的神仙情爱,不过是气不过诚王做了婊子还立牌坊的行为而已。痴情守节,呵呵呵,他怎么没出家为僧啊。」 第33章 「哈哈哈!」涂臻笑得难以自抑,「我现在相信你有个解元弟弟了,不然怎么能说出前面那些话来;不过,目不识丁也有目不识丁的好处,听听你现在这句,简直太贴切了啊哈哈!」 「我目不识丁?」田樱娘怔愣,担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没什么,会养花便好。」几句之后,涂臻就回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上,主要也是往下走的话怕遇到人,再讨论私人问题便不算那么合适了。 说起养花,田樱娘还真的比较权威。想想西山庄子花园里的那些做实验的茶花和月季,田樱娘便认真和他说了些养花上的事,并表示开春后要在云来楼也办一个花会。涂臻自然是喜不自胜,恨不得现在便去看热闹。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行三人下到第三层的时候,顾岚州也正和顾金迈步上楼。 「弟弟……」田樱娘下意识就要告状诉苦,可才刚刚开口,顾岚州便大步上前,「手怎么了?」紧接着,他的袖子便拂上了她的额头,帮她将汗水擦去。 「弟弟?」涂臻终于记起来之前觉得哪里不对劲了。田樱娘一直说是云州府解元公的姐姐,怎么会和国公府扯在一起。这是国公府三房独子,那她? 「你便是田氏的弟弟,正好本王有事寻你!」萧诚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在后面下了楼,身后已经没有黑衣人跟随,但还是把顾蓝吓得一颤抖,躲在了顾岚州身后。 「诚王殿下!」顾岚州不声不响移动身体将田樱娘挡在身后,他不喜欢田樱娘对涂臻笑得明媚,更不喜欢萧诚之看向田樱娘的眼神。 「年后,本王会奏请父皇赐婚,田氏你放心,本王不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你若不愿为妾,那便做王妃吧!」 萧焕之话音一落,在场诸人便齐齐被吓得够呛。顾金和顾蓝便倒吸一口凉气,涂臻眼若铜铃,田樱娘震惊不已,唯有顾岚州神情看似没有丝毫变化,黑眸中却是风雷汇聚,周身冷意也渐渐蔓延开来。 「弟弟。」田樱娘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因为她自己现在也恨不得把萧诚之给踩在地上痛打一顿,然而并不能,诚王毕竟是诚王。萧诚之的性格既然当着几人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便是打定了主意,此事若到了永旭帝跟前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对田樱娘来说都犹如灭顶之灾,太傅府都那么轻易就被弄没了,一个国公府哪经得起折腾。 在顾岚州还没正式和萧诚之对立上前,田樱娘往前走了一步:「多谢诚王殿下抬爱!但民女不能让殿下背上抢夺臣妻的恶名,民女和国公府三公子顾岚州乃是未婚夫妻。」 萧诚之是早就在观星台上,涂臻是被连氏给烦得想找地方清静清静这才上了塔,走到一半的时候隐隐听得人声,这才上去解救了田樱娘于危难之间。 而田岚州是时刻注意着田樱娘动静,她带着顾蓝上塔的时候他正被几位老大人拉着考校功课没办法跟着,紧接着他便看到涂臻偷偷摸摸上了楼,如此一来顾岚州还怎么忍得住。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人群就往望星塔上走。 其实涂臻和田樱娘下到六楼的时候他便听到了声音,特别是她欢快的笑声。他站在三楼楼梯口没动,闭着眼睛听她和涂臻说到云来楼开花会的事情,任由心里的那嫉妒疯狂蔓延,他很想、很想、很想将她关在自己房里永远不放出来,但他知道她不喜欢,所以他必须学着习惯!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涂臻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萧诚之!猜到田樱娘可能的来历后他便花了些功夫去查萧诚之,得到的结果让他又恨又妒,但隐隐又有些感激萧诚之。因为没有萧诚之的放弃,他又怎么会遇到现在的田樱娘呢! 萧诚之霸道又直接的宣布让他差点隐藏不住胸中的猛兽,正待择人而噬时,田樱娘的一句话令他眼前黑雾急速退散,只剩下她亲口承认的「未婚夫妻」在耳边回荡。她说了,她承认了,他们是未婚夫妻! 「你说什么?」正待抬脚继续下楼的萧诚之站住了脚步,别过头看向田樱娘。 顾岚州再一次将她带到了身后,直面萧诚之:「诚王殿下可听清了,田氏乃是在下未婚妻,若是殿下想要强娶,在下就算撞死在金銮殿也不会退步的。」 「撞死也不退步吗?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是要成为敬国公府未来主子嘛?这些都不要了?」萧诚之皱眉问。 顾岚州想都没想便摇头:「这些和田氏比起来都不足一提,不是想给她最好的生活,在下根本不会参加科考,也不会回到京城的。」 萧诚之看向田樱娘,「这便是你所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是啊。」田樱娘点头。 「那你们之前姐弟相称……」萧诚之只是无意识说出了这怀疑之处,就听得田樱娘理直气壮道:「这是情趣,未婚夫妻之间的情趣,想必诚王殿下是不会明白的。」 「呵呵,不知廉耻,当真粗鄙不堪!」萧诚之一甩袖,大步越过众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吓死我了。」他一走,顾蓝才终于带着哭腔出声,也想起了顾岚州问田樱娘的情景,连忙去拉田樱娘的手:「樱娘姐姐,我看他抓你肩膀了,疼……」 顾蓝的手才刚刚碰到田樱娘,她就痛得眼泪直流,「哎呀呀疼疼疼……」 「小心些。」顾岚州沉着脸拉开顾蓝,上前想检查田樱娘情况就不敢上手,反而踌躇不前,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顾金挠了挠脑袋,建议道:「你先让弟妹动一动胳膊瞧瞧有没有伤着骨头,若是伤得重的话就赶紧出宫找大夫去。」 田樱娘轻轻动了动胳膊,发现骨头应该没事,摇了摇头道:「现在回去不好,怎么也得用了午膳再走吧。」 顾岚州脸色沉沉,也没问是谁造成的。伸手从她手掌轻轻往上捏,直到肩头,确定骨头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碰到两个肩头的时候她尤其疼痛,而且两个胳膊只能小幅度移动,根本没办法抬起来。不赞同道:「伤成这个样子还逞强,要不我去请信王找个医女给你看看。」 第34章 「可别。」田樱娘依然拒绝,「真的没事,看了难道就不疼了吗?反正待会儿也是我们一家子一桌,你们多照顾着我点不就行了吗?用了午膳我们立刻回府,到时候让齐芳和兰儿帮我擦点跌打损伤的药水就好了。」 顾岚州无奈,只得随了她,护着她小心翼翼往塔下走,并嘀嘀咕咕道:「这楼梯上有些滑,你仔细脚下;这上面没地暖,你费神费力上来是干什么呀……」 涂臻在一旁看了她和顾岚州之间互动,心里有些感悟。顾岚州和他是一起从外面进来的,一路上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进来后顾岚州就被李成峰带走,涂臻也多观察了他一会儿。在涂臻看来,顾岚州此人并不像表面上这么温和斯文。果然,在对上萧诚之的时候这少年的气势竟然也是丝毫不弱,那份威仪和压力让他旁观者都有些顶不住。 而此时,顾岚州和田樱娘之间的语言和动作,真是与之前形成巨大的反差,细心温和又唠叨琐碎。莫非,这便是田樱娘有些不知羞耻就宣之于口的「情趣」!顿时,涂臻心中渐渐泛起了酸意,他为何就遇不上一位和他有「情趣」的解语花呢。 「咳咳,这儿是宫宴,要情趣麻烦回家再说。」涂臻忍不住出声提醒。 田樱娘脸色一红,之前刺萧诚之只是单纯为前世的自己不值,可现在被涂臻一说就感觉到了顾岚州过了点。眼见着要到了热烘烘的一楼,便示意顾蓝到自己身边,给涂臻行了一礼,道:「多谢溧阳侯相救,改日再备礼相谢。如不麻烦的话,还请溧阳侯对舍弟……」好吧,被顾岚州不满地一瞪,她口风顿转:「还请溧阳侯对顾三少和顾二少多多照拂!」 溧阳侯给她还了一礼:「本侯也要谢过田小姐提点。另外顾三少爷年少有为,本侯哪里敢称照拂,交个朋友倒也未尝不可。」 「难道在下和溧阳侯还不是朋友?」顾岚州温和一笑。不得不说,他之前也在笑,但那笑看起来带着礼貌和疏离,而这次的笑多了许多温暖和真诚。涂臻愣了愣,也笑了:「哈哈,是我失言。岚州也莫用自称,旁人看得起的叫我一声涂哥,你们兄弟俩也如此吧。」 这是将顾金也包括在了里头,顾岚州神色微动,示意顾金和涂臻说话,他则叫过顾蓝低声吩咐了一通,这才捏了捏田樱娘手掌,笑容满面地加入了涂臻和顾金正在说的男子会所话题中去。男人步子大,三人说着渐行渐远。 顾蓝蹭到田樱娘身边,接替顾岚州小心翼翼搀着她的手一起走,小声道:「三哥说,以后就叫你三嫂。让我跟着你哪也不准去,方才明明是……」 「方才的事以后不能提。」田樱娘扫了一眼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庆幸顾岚州和顾金也跟着上了塔。不然这些人先看到萧诚之下来,又见着她和涂臻一起,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闲话呢。就这,麻烦都不见少,远处连氏和魏婉儿不知道凑在一起说了什么,两人联袂而来。 「田小姐的手段倒真是不错,竟然又和敬国公府攀上了关系。就是田小姐从乡下来京城不久,大概还不知道这敬国公府早就过了气,这一招怕是走错了。」 「哼,别以为有敬国公府出面给你抬了身份便能进诚王府了,休想!」魏婉儿也低声警告了句,看来还是知道了溧阳侯府中诚王所说的话,要是她知道今日萧诚之又说了什么,怕就维持不了现在的优雅了吧。 这两人当着顾蓝小丫头就这么说敬国公府,还真是将目中无人一词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怜顾蓝小丫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诋毁,眼眶都红了,眼见着要出口骂人,被田樱娘掐了把掌心硬生生忍住了。这两人说话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端庄优雅的微笑,周围可没别人听见她们说什么了,顾蓝闹起来到时候别人只会说敬国公府的人果然上不得台面,根本没人会认为是连氏和魏婉儿主动挑衅。 田樱娘将魏婉儿上下打量,看得魏婉儿心里发虚:「你看什么?」 田樱娘施施然道:「我看你哪里来的优越感能给诚王府做主!实不相瞒,方才诚王还以诚王正妃位置相邀,可惜我没答应!」 田樱娘的声音也不高,仅有她们四人能听到,顾蓝不敢说话,只在一边猛点头。小姑娘觉得自己三哥和三嫂真是深情不寿,为了对方居然连赫赫有名的诚王都不怕。 「不可能!」魏婉儿一声尖叫,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田樱娘面色早就变成了柔弱害怕,和顾蓝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跟着高了些许,至少关注这边的人都能听得清楚:「对不起魏小姐,我不知道那是细纹,我……我还以为是头发丝儿。」 话音一落,关注这边的那些人眼神「唰」地一下就看向了魏婉儿的面容,连氏也不例外。而且因为魏婉儿一时表情失控,眼尾果真出现了一丝细纹,被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啊,魏小姐年纪轻轻居然长皱纹了!」 「也不年轻了,我记得她已经满了十九,转念就虚岁二十三了啊。」 「没听说她和诚王婚事的消息,啧啧啧,要是诚王不娶她……」 旁边议论的声音虽小,但依然断断续续传到了魏婉儿这边,她的脸色急剧变化,下意识就要扬手打人。 田樱娘既然已经激怒了她自然是早有准备,那厢魏婉儿才刚刚扬手,她就泫然欲泣道:「魏……魏小姐,锦绣女子会所美容套餐可以美白去皱,实在不行还有遮瑕霜,你才那么一条细纹,一定能遮住的。」 同情弱者是人之天性,更何况还是容貌绝美的娇媚美人儿,哪怕她们所在的位置绝大部分都是女子,田樱娘这样也足以令人心生怜惜。总有那么些人是不喜欢魏婉儿这样的,譬如说今日宴会主人信王的正妃朱氏。信王妃本就在不远处,见状连忙带人走了过来:「魏小姐若是看不起信王府,今日咏雪宴缺了你没什么的!」 田樱娘眨了眨眼,朱氏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往啊,只可惜前世的时候她要顾着端庄高雅,和朱氏互相看不对眼,并没有什么交情,没想到换个身体再来看,朱氏这性子还是十分可爱的。 第35章 魏婉儿现在的身份怎么敢和信王妃对峙,也想起来这是什么场合,她又是个什么身份,红着脸十分憋屈:「对不起,是小女子失态了。」 信王妃自然是知道分寸的,见她服了软,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午膳要开席了,不如我陪魏小姐回尚书令那桌,顺便也问问尚书令大人对今日宴会可有什么旁的需求。」 这是不放心她的道歉啊!魏婉儿的脸色又变了几遍,最终什么也没说,踩着愤恨的步伐跟着信王妃往首席位置走去。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些手段啊!」连氏见魏婉儿离开,哼了一声也打算离开。 田樱娘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大概是刺完诚王和魏婉儿还没散火,对连氏也是忍不住火气,上前一步凑到连氏耳边说道:「听说溧阳侯夫人以前是田大小姐身后的跟班,怎么?现在换魏大小姐了,就不怕又押错宝。呵呵,要是田大小姐泉下有知会不会来质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墙头草啊?」 连氏身子一颤,想说什么,田樱娘却已经抽身带着顾蓝走远。只气得她在原地咬牙切齿,拢在袖子中的手指甲几乎将掌心给戳穿。 「呀,溧阳侯夫人面上皱纹也不少啊!」方才围观了魏婉儿脸上细纹的小媳妇、大姑娘们还没离开,顿时又有了惊人的发现。 「啊!」连氏二十二三岁了,在女子年纪看来容颜已经大不如十六七岁。吓得连氏根本不敢露出旁的表情,只能绷着脸缓缓转身,走向溧阳侯府那桌。溧阳侯府人本来就不多,溧阳侯竟然还不在桌上,更气得连氏肝疼。 「田姐姐。」 田樱娘心里舒坦了些,连带着觉得肩头的钝痛都好了许多,带着顾蓝刚回位置上,就见新城郡主从门外进来。她额头上依然贴着花钿,身上穿的也是会所专门按照花钿设计制作的襦裙,肌肤比半年多前简直白嫩了两个度都不止,看上去就是个娇俏靓丽的小美人儿。 看到笑容纯净的小美人儿,田樱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很疼吗?」她这边才叹了一口气,顾岚州的手便在桌布遮掩下握住了她的。她肩膀痛,就是想挣脱也挣不动,只能在底下抬脚一踩,直接踩到他脚背。可他只是眉头轻动,嘴角还轻轻上扬了些,眼中点点碎光耀眼,好像还很高兴似的。 田樱娘莫名不敢继续看她,回头见着四娘越来越近,突然就是一笑:「弟弟啊,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给你看好了个姑娘,还说等你考上进士后便上门去探探口风的。」 顾岚州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撇撇嘴:「不如你甚多。」 「你怎么说话的,人家可是郡主,真正的金枝玉叶;而且为人真诚善良,性子温柔耐心。」说着话,四娘便已经到了桌边,好奇地打量桌上众人,小声问田樱娘道:「田姐姐不是说是云州府乡下的吗?怎么会和顾国公府扯上关系的呀?」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知道,田樱娘越过她看了眼主宾席沉着脸不知道想什么的萧诚之,很干脆地承认道:「其实是我弟弟……嗯……」 田樱娘被顾岚州在桌下捏了一把,不得不停了下来。便见顾岚州对四娘微微笑了笑,取代她继续解释道:「还请新城郡主恕田氏顽皮。在下顾岚州,乃是敬国公府三房顾鸿之子。先父先母故去之前便为田氏与我定下婚事,只是未婚夫妻在乡下相依为命多有不便,我们便一直以姐弟相称。说好到京城后便换过来,她却总是记不住。」 「啊,这样啊!」和周围竖起耳朵听八卦的人一样,四娘惊讶之余有些忍俊不禁:「田姐姐你也太调皮了。」 「嗯,之前我并不知道舍……岚州竟然是国公府少爷,不然我一介孤女也是不敢高攀的。」田樱娘也脚下用力,但对顾岚州来说更能感觉两人的亲昵,况且一点也不疼。 「是经纶高攀不上。现在整个敬国公府可都靠你养家糊口了,只愿你莫要嫌弃国公府累赘,莫要嫌弃经纶累赘。」顾岚州低声叹道,落魄中又有一丝倔强,让人无端端生出几分同情来。 「田姐姐,顾三少挺可怜的。你可别嫌弃他呀。」作为女子会所股东之一,四娘很清楚田樱娘的收入,再想想敬国公府的境况,可不就全靠田樱娘养着吗! 田樱娘啧舌,这小子居然对她用计!而且这种场合下是吃定了她不敢反驳是吧!是,她是真的不敢反驳。只能顺着四娘的话点头承诺:「怎么会呢,爹娘养育我多年,我又怎能知恩不报呢!」 顾岚州眼神一暗,如今他又是苦肉计又是美男计,还利用诚王来了个围魏救赵,倒是将田樱娘留在了敬国公府也留在了他未婚妻这个身份上,可她对他的情谊算什么呢?姐弟情!还是她说的恩情! 午膳时间在即,镇西王府的位置在主宾区,四娘没敢多说,只和田樱娘约了除夕那日逛灯节便离开了。 宫中菜品精致又美味,只可惜从御膳房到咏雪殿距离太长,许多菜品失去了刚出锅的香味。旁人倒是用得津津有味,田樱娘试过几次手臂都没法灵活使用,只能无奈放弃。她拒绝了顾岚州让顾蓝喂的建议,用汤勺盛着饭菜草草用了些,便停下来关心今日万氏和顾紫的进展。 顾紫便也陪着她只喝汤,顺便低声将上午的事情给她简单说了说。事情也的确很简单,有田樱娘的指点,万氏过去询问能否凑一桌马吊后几位夫人特别高兴。 到了桌上顾紫让宫女为她们换上了喜欢的茶水,局中万氏发挥特长,使得桌上三位夫人总是能够经过「重重艰难」分别胡牌,然而表面看着一直输的万氏最后却只输了一点点,最富贵的周夫人输得较多,但她被夸得心花怒放,好几次都是高兴下打错牌的,所以心情至始至终也都十分好。 牌局中肯定免不了聊上几句,万氏和顾紫早被田樱娘教过少说多听,偶尔插一句自己懂的,不懂的千万别去卖弄,如果别人问到家里的境况则捡着别人可能喜欢听的说两句,无需喋喋不休。 第36章 谨记这几句聊天圣言,万氏和顾紫虽然话少,但更赢得了几位夫人喜欢。到了宫女通知午膳时间,三位夫人已经和万氏又约了下次牌局,周夫人还主动问及万氏家中子弟念书的状况,万氏自然将次子顾银正在城外念书的事情说了,周氏当即便让万氏年后将顾银送到国子监去。 依着顾国公府的恩荫,家中子弟只要经过国子监简单考核便能入学,奈何前面顾青和顾金都不是念书的料,到了顾银念书的年纪他们家已经和京城权贵圈子脱节,想当然耳顾银就是去也被直接排除在外了。后来顾银在城外书院成绩也不怎样,顾大山便歇了心思。 这次能有这好机会,万氏自然是千恩万谢,但也谨记着田樱娘的提醒,并没有太过谄媚,适当表示了感谢后约了人到女子会所做保养。 听顾紫讲到这儿,万氏十分局促:「樱娘,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呀?」 田樱娘瞪了顾岚州一眼,摇摇头:「不会,反倒是给我和岚州帮了不少忙。」 在顾岚州带着她认亲之前,他曾经有说过担心来财和林放几个即便是过了府试到京城也不一定能一次过会试,当时田樱娘便建议说如果是顾岚州资助的那些学子能够考上举人,完全可以想办法进京城的国子监或是皇家书院继续念书等候会试。但不论是国子监还是皇家学院,一是家族恩荫,二便要学识过人,三还得看与书院有没有「缘分」。 所谓「缘分」,比的便是关系。所以田樱娘一直在想怎么和国子监或是皇家书院的先生们拉好关系,这事情想了很久都没头绪,却不料在咏雪宴上见着了那几位国子监颇为有名的「马吊夫人」。马吊早就传到了京城,但并不是很时新,这几位夫人算是马吊的爱好者,当年大伯母就喜欢和她们凑一桌。 想到万氏神乎其技的马吊技能,田樱娘不由看向了顾远信:「二伯娘的马吊技艺精湛,想必是二伯父教导有方吧?」 「不敢不敢。」顾远信口称不敢,眼角眉梢透出来的全是得意:「这些微末之技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以前他们一家子沉迷马吊的时候没少被顾大山抓着一通大骂,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被人夸赞,实在是意外之喜。 顾远信没想到的事情就太多了。顾岚州的男子会所取名「四季」,取四季不停之意。铺子已经选好,装修也基本做完。 从宫里出来,拗不过田樱娘想趁开业前看看的念头,顾岚州只能让守在宫门的来顺叫了两辆马车,一同到了内西城外的会所。四季会所占据的地方比锦绣女子会所大了许多,单从门面看去便是三层楼五间房。 一进门便发现这是个中间大天井,四面三层楼的格局。最醒目要数正对门大天井中的高台,台子上方有悬挂的铁索,一是杂耍的场地,二是悬挂诗文绘画供客人赏析奏对。台子上平日里说书、歌舞、杂耍轮换,每十日还有两日里放上栏杆斗鸡、都蟋蟀。围绕着看台有各种档次的桌椅、包厢,总之一二楼都是围绕这中间高台而建。 三楼则是数个雕花窗的包厢,客人可以推开窗看高台上的情景,也可以关上窗打打马吊、喝喝清茶、说说闲话。 而这会所除了账房和小二是顾岚州找来的人以外,大掌柜和二掌柜便是顾远信和顾金。顾岚州也说了,账房除了监督银钱不能乱用以外,没人会在父子上头指手画脚。但他也希望父子两个是真的将心思放在四季会所上,每个月盘账若是入不敷出便会收回掌柜的位置,若是有结余,那便二三房平分利益。 这会所还没开张呢,顾远信和顾金就觉心痒难耐,可以想见开业之后定然是客如潮涌。毕竟这京城内能让男子坐得住的地方极少,那青楼楚馆倒是好,但朝廷有明令禁止官员进出,谁还敢正大光明去待多久不成。而四季会所按照顾岚州所说,不管是文人的听书、听戏、斗诗文、斗对联,还是武人爱好的斗鸡、斗蟋蟀,商人爱好的马吊、牌九,可都能留得住人啊!再卖些小酒小菜,还不是金钱速来。 「妙啊!」顾远信一拍桌子,激动得都不想回家了,「大侄子,今后我们父子俩就跟着你干了!也不是,应该是以后咱们二房就跟着你们三房了,有什么是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 顾金也是两眼放光:「今儿我就先不回去了,不是还差些桌椅板凳吗?我这就找人做去。另外还得找几个帮闲、掮客把铺子招牌给打出去。」 「我也想留在这帮二哥。」顾蓝本就要活泼一些,见房子里并没有外人,便也壮着胆子恳求道。 顾远信想了想,干脆赶了顾岚州和田樱娘回府:「侄媳妇身上的伤耽搁不得,你们先回去。我们一家子留在这里收拾收拾,咱们争取除夕灯会之前把铺子开起来热闹热闹。」 顾岚州看到这一家子干劲十足的样子又怎会拒绝,将钥匙给了他们一份便和田樱娘出了店门。这下子,没有顾紫和顾蓝帮忙,田樱娘上马车就成了个难事。 「要不,走回去?」田樱娘试探着问。 顾岚州含笑的脸瞬间就黑了:「以前只有我和你是怎么上马车的!」 田樱娘想说不一样,可有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腰间就是一紧,是顾岚州从身后抱着她的腰,轻轻松松把她送上了马车车辕,再然后从她身边上去,帮她撩开了马车帘子。 田樱娘只庆幸从四季会所到国公府的路很平坦,马车也足够大,不然再像上次那样从西山庄子牌坊到住处就太尴尬了。 想起上次那短短路程中她和顾岚州挤作一团的情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怎么了?是又疼得厉害吗。」顾岚州向她的位置凑了凑。 田樱娘连忙躲了躲,摇头:「没有,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顿了顿,她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一直没把我当姐姐?」 顾岚州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田樱娘眼睛瞪大:「从来就没有!」 「没有。」顾岚州说了实话。 第37章 没有当姐姐,那就是一直当未婚妻在看待,田樱娘觉得这个事情太不可思议了!「你那时候……才十二岁啊!」 顾岚州知道她潜在的意思是什么,但那又怎样,他也是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才察觉了自己心底深处隐晦的渴望。 「我们……虽然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的关系,」田樱娘小心翼翼说道,生怕伤害到顾岚州,「但我对你一直就是姐弟情谊,并无其他。眼下暂时便这样吧,日后我还是回平安县去吧,就当……」 「你要走!」顾岚州猛地靠近他,迫使她抬眼看他。 田樱娘不敢看他眼神,「我……我和你是姐弟。」 「去他的姐弟!我和你有婚书,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田樱娘,你不要试着离开我。」顾岚州的语调很低,但仿佛能够听见里面透出来的狠厉和坚决。 田樱娘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在百花镇观音殿后银杏林中看到的情景,顾岚州一个人站在高处,无数人跪在下头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其中便有国公府的顾紫、顾蓝他们,他却是嘴边挂着恶魔般的微笑,让行刑的人用了无数折磨人的刑罚加诸在别人身上。 田樱娘打了个颤,身子往后缩了缩:「不行,我不能嫁给你。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几岁。」 「不嫁给我,是想嫁给诚王?还是溧阳侯?还是这京城中为你疯狂的那些才子们!」顾岚州看到她害怕的样子心脏紧缩了下,不由分说将人挤在了车厢角落里。 田樱娘本来想用手推他的,可还没等手的痛意传来,就被他最后那句话给惊在了原处,「你……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要是平日她吓成这个模样,顾岚州一定会心疼不已。可今日一次又一次听到她说不嫁给他,又被诚王和溧阳侯的出现刺激过甚,他现在只想让她知道,除了他身边,她哪里也去不了。 「我爹虽然是秀才不错,但杏花村那地方能买到的书十分有限。所以你最早说他无用是说对了,因为以他的才华也许秀才便已经是顶点;我娘是卖花女,卖的也只是寻常花卉,什么金盏兰、银盏兰估计听都没听说过;另外,我娘最多绣几朵花草,别的什么双面绣、苏绣、粤绣从来都不懂;我娘她虽然嫁了个秀才,可她大字都不识一个。」 「我爹娘是在黄河大水后的一个小村子里买的田樱娘,那个田樱娘是个胆小鬼,也是个邋遢鬼,到了我家三四年也不喜欢洗头洗澡,平日别说叫我一声‘弟弟’,就是话都好像不会说。就算是叫,她也只叫我‘小少爷’!」 「而那个从山上摔下来后的田樱娘,她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连京城里的官员喜好、当世大儒的弱点、京城贵女贵夫人的性格,她都一清二楚。以前我不明白,也不敢问,直到来了京城,我还有什么都不明白的!‘庸朝有异人、借尸而还魂,性格大变……’」 田樱娘已经是魂不附体,听到这儿时想要伸手去堵住他的嘴巴,也想要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双手实在太疼,才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只得连连摇头阻止他:「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唔……」 「嘘,别怕!我早就知道了。」顾岚州头往前倾,让她的唇可以顺利地堵住他的,不说便不说了吧。 田樱娘现在脑海一片空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呆了,也好像……提心吊胆这么几年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三少爷,国公府到了。」马车停了下来,也将车内刚刚出现开没散开的绮丽氛围给打破了。 顾岚州其实也不敢乱动,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动,也是赶紧退开半步,扶着她起身出来,再次将人抱下了马车。沿着府里的青石板路直到樱雨轩,田樱娘都低着头一语不发。 齐芳和李兰儿迎了出来,顾岚州担忧地看了眼田樱娘,跟着一起进了院子。 「你先出去。」田樱娘终于开了口。 顾岚州张了张嘴,「你不会有事吧?」从他说破了她的秘密开始,她便一直这样沉默,让他心里没底。 田樱娘轻轻「呵」了一声,转身就吩咐齐芳去找跌打损伤药,又让李兰儿赶紧侍候她洗漱查看伤处。 顾岚州见状哪敢离开,便也跟着进了房间。没有田樱娘阻拦,李兰儿便也当以前那样放顾岚州进门,还让另外的小丫鬟去别的地方,不用再寝房这边侍候。 顾岚州留在外间,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才刚刚送到嘴边便听到李兰儿一声惊呼。吓得他扔了杯子就往内间赶,几个大步便进了内室。 田樱娘背对着内室门,上半身只穿了肚/兜,露出两个圆润和肩头和雪白滑腻的背部,那惊心动魄的白皙和纤细的腰肢虽然很吸引人,可顾岚州只看到她肩头已经紫黑的手指头印。 「樱娘!」他手指颤抖,想伸手摸一摸那伤痕,又怕伤了她。 「少爷!」 「你出去!」 李兰儿和田樱娘一起惊呼出声,李兰儿赶紧将手中的以上重新盖住田樱娘的背部。 「萧诚之!我顾岚州与你不死不休!」他在田樱娘耳边咬牙切齿道,脚步却一步都没挪。 田樱娘听到他的这句话,想都没想便转身斥责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也不怕祸从口出。」 「你在关心我?」她下意识的斥责让顾岚州顿时嘴角上扬,黑眸中也渐渐浮现了笑意。都已经说开到这种地步了,她还在关心他的安危,是不是证明她对他还是有情。 刚才田樱娘对他不理不睬,他心里难受得几乎爆开。之所以舔着脸留在外间,也是想要看她究竟有没有生气。如今田樱娘一句话就让他知道,田樱娘是关心他的。管他什么姐弟情、夫妻情,只要还有情,她不会离开他,不会不理他,那他就能等,等有一日她与他「生死相随」。 「谁关心你了。」田樱娘下意识反驳。 第38章 李兰儿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叫,因为方才那衣裳是情急之下披在田樱娘身后的,她这么突然转身,这衣裳又披不好了,碧色小衣的前面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是锦绣女子会所为了让女子身材更为妖娆而特制的。设计图还是田樱娘手把手画出来的,她身上的自然是最好最合适的。 顾岚州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轰」地一下,他便感觉脑海中所有的计划和想法都没了踪影,只剩下眼前这世间他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景致。山峦沟壑天然之美令人头晕目眩。 「少爷,你流血了。」李兰儿又是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又抓了一件披风给田樱娘围上,总算是将人遮挡了严严实实。 「我……」顾岚州也感觉到热流从鼻孔流到了口中。 「还不出去!」田樱娘要是手能动肯定都上前给他一巴掌了,现在只能狠狠跺脚,快速进了耳房。 顾岚州仰头让鼻血流速慢下来,想到田樱娘刚才那恼羞成怒红红的脸蛋和带火的桃花眸,嘴角止不住上扬,那鼻血好似更多了,沿着脸颊流过鬓角,滴在了肩头。 「把帕子给少爷拿出去。」田樱娘在耳房也是能看见他的,心里叹了一口气,让李兰儿给他拿了棉布帕子。 接过了帕子堵着鼻子,顾岚州终于向外面走去,吩咐李兰儿:「不用管我,赶紧给小姐处理下伤处。」 田樱娘的皮肤天生娇嫩,萧诚之又是练武之人手劲不小,当时激动之下根本没留手,要不是溧阳侯及时赶到怕肩骨都要损伤。贾妈妈跟着齐芳过来给她揉了许久,才稍微让淤血散了些,但恐怕也要三两日没法子活动,明日也怕是要疼得更厉害些。 处理好肩上的伤已经是未时末,田樱娘从耳房出来顾岚州还没走,而且桌上已经摆了四菜一汤和一碗碧粳米饭。 「中午在咏雪宴上我看你没吃多少,让齐嫂给你做了点。」顾岚州给齐芳和李兰儿使了个眼色,两人犹豫得看向田樱娘。 田樱娘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去外面忙吧,我和少爷有些话要说。」 等两人带着小丫鬟们退出去,顾岚州已经用筷子夹了一块清蒸鱼送到她唇边。 「我……」田樱娘正要说话,顾岚州就趁机把鱼肉先送了进去,并道:「先不忙说话,别饿着了。」 于是,一个喂一个吃,很快田樱娘便吃了大半碗饭和一小半的菜,摇了摇头:「我吃好了,不用了。」她这辈子可没学前世那样为了身材总是吃几口便罢了,最少也要吃个八九分饱才舒服。好在这身体也不知道是以前饿狠了还是体质原因,前凸后翘长好了之后无论她怎么吃都不会太胖。 顾岚州很自然地帮她擦了擦嘴角,又捧了热茶给她漱口,这才端了碗快速将剩下的饭菜都给解决了。田樱娘张嘴想说几句,又想起在乡下的时候刚开始两人不也这样就着一个碗吃过好多顿饭么。她生病的时候他也是在床边尽心尽力侍候汤药么! 顾岚州吃着吃着嘴角就带了笑,等吃完放下碗筷那笑容就藏也藏不住。 「你笑什么?」田樱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吧。」顾岚州说得笃定。 田樱娘出神了一会儿:「难道你就不怕我是孤魂野鬼吃了你吗?」 田岚州摇头:「不怕。再说了,就算你是妖魔鬼怪,想要我的命只管说便是。」 田樱娘长出了一口气,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顾岚州:「你的意思从我伤好之后便发现我换了个芯子,那时候你也才十二岁吧,居然也能忍得住!」 「其实……那个田樱娘跌下悬崖是我推的。」事到如今顾岚州也没打算再隐瞒什么,很大方便承认了当初做的那些事:「当时爹娘过世,有人就说你我克父克母,我那时候觉得克爹娘的一定是半路捡来的田樱娘。上山烧七之时心中不忿,便将她推下了悬崖。本来我想着没爹娘了,家里那境况怕也艰难,她死了也好。」 田樱娘看着这个面上冷酷的少年,不应该叫青年,心底冒起了一股凉气。 像是看懂了她心里所想,顾岚州猛然勾唇一笑:「我很庆幸当初推了她一把,不然怎能遇到你呢!那时候刚在书店看过一本志怪小说,只当你是和那志怪小说中的女子一样,便好奇想要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抛下我这个累赘一走了之。」 田樱娘艰涩地吞了吞口水:「那时候我想过要走的,可是又能走到哪去,天大地大哪有我容身之处。若是被人发现我是借尸还魂来的,怕是第一时间就架火堆烧死我罢了。」 「樱娘,我知道你为什么希望我上京!我也知道你想对付谁。给我一些时间,你的心愿让我帮你完成好吗?」自从顾岚州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后就不断地想要靠近她,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反正他就算待在有她的房间里也是觉得身心轻松。在西山庄子还好些,两人都在同一栋房子里,中间只隔了一个堂屋;敬国公府里却是不行,饶是他已经选了离她最近的院子,也是隔着内院和外院。 田樱娘有些怔忡,回京城发现真相后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深感无力的。对手太过强大,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撼动不了,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在西山庄子里卖花慢慢等着看仇人是否有报应。后来顾岚州说要回敬国公府她又生出了一丝报仇的希望,可是现在,听到顾岚州这般坚决的保证,她犹豫了! 「我……不想报仇了。」眼前人这般年轻,那双凤眸中星光熠熠,她不敢想象有一日他出事的画面。 「你不信我!」顾岚州逼近她,没有收敛本性。 突然靠近的面庞无端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这张越来越俊朗的面容,陌生的是他此时的表情和眼神。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无害的弟弟,温和又阳光,时而还会委屈卖惨;可现在,他收敛了微笑,那面庞上的神情和眼中的危险光芒都是从未看到过的,让人陌生之余又觉着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脸上红晕渐渐浮起。 第39章 「我……是担心你。」田樱娘别开眼,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就这么将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放心,我必然不会莽撞行事。总要平平安安和你生儿育女、相守到老的。」顾岚州笑了,深沉的眸子中也缀满了星光,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感受那细嫩的触感,对未来无比期盼。 田樱娘嘴唇动了动,顾岚州便抢在她面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你对我只是姐弟情谊并无其他,我也不奢望你立刻便能对我生情。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若我们不是未婚夫妻,不管是诚王还是别的谁,我怕都是护不住你的。不如我们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明知道有陷阱,田樱娘还是只能眼睁睁往下跳。 顾岚州收回手,轻轻揉着指尖,仿佛想把那感觉一直留存在掌中。不过他也知道现在田樱娘对他也是有些防备,但他不怕,终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让他触碰,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他的,以后他都有机会一一品尝。一想到这儿,他浑身发热,轻咳了一声道:「在你大仇未报之前,你我以未婚夫妻名义生活着,待太傅府平冤昭雪那日,你若是对我依然只是姐弟情谊,那我便让祖父待我爹收你为义女,从此你想去哪便去哪吧。」 田樱娘眼神动了动:「你不会以我年纪大了逼迫我和你成亲?」 顾岚州笑:「只要我还心悦与你,年纪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但是我随时恭候你来逼我成亲。」 「我才不会!」田樱娘心思一松:「那咱们就说好了,对外我们以未婚夫妻相称,但你我私底下还是以姐弟相处。」 「像以前那样吗?」明知不可能,顾岚州还是想争取下。 田樱娘突然就想到两人以往比寻常姐弟还要亲密几分的举动,脸色瞬间便绯红似火,「不准你打着姐弟的名义再对我……对我……」 田樱娘自己并没有发现,自从两人真正身份揭开,她几乎都是被顾岚州牵着鼻子走。往日里长姐的风范早已被他变幻的态度给弄得荡然无存,两人的身份顿时对调了似的。明明她心理年纪和身体年纪都比他大,但此时的她倒是更像撒娇的少女。 顾岚州需要花费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当做视而不见,因为他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被破坏。她能够这般给他撒娇已经太出乎意外,不能让她察觉到这种变化,否则以她的聪慧必然会想办法避开的。 此时此刻,顾岚州更是庆幸。庆幸那京城第一才女田大小姐估计是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心思诡诈之人,不然怎么这般表面聪慧实则单纯呢。 京城里的新年尤其热闹,田樱娘是经历过很多次的,然而都不像今年这般忙碌。对,就是忙碌。敬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管是内院还是外院,账目都堆叠成山,也不知道从多少前开始就没有账房整理记录。 本来若是没有从马家那里拿回来的产业,还真像是田樱娘说的「破而后立」那样从头开始。可马家那边着实贪污了敬国公府不少产业,顺天府尹在咏雪宴上见到顾岚州被李成峰带着认人,还见着信王和他相谈甚欢,那之后,顺天府尹便让人给敬国公府送来了不少田产和房产,说是查清了并非马威和马福生意所得,全都是从敬国公府贪墨的。 这些东西被马家兄弟俩换了不少名头,有的也是马家兄弟利用敬国公府从别处抢占而来又年久找不到苦主的,合在一起数量不少,但因为兄弟两个都是庸人,生意大多都亏损着。接手倒是接手了,可都是烂摊子啊! 田樱娘前世好歹也是精心培养的高门贵女,一家一家还是理出了头绪,将实在不能转亏为盈的店直接转卖,一些扯得远的田产和房产也都找了牙人登记,只等年后都卖掉。这么一来,账面上总算是好看了些,府里基本也能维持运转,而不用她和顾岚州再往里面贴钱了。 从大丰朝九十年开始,京城便会从除夕这日到正月十六举办为期半个月的花灯节。内城四条街道和整个西市都会笼罩在绚丽的灯光之中,西市有个斗灯的传统,各商家都会各显神通,在自家商铺门口挂上些独特的彩灯,西市四处进街牌坊处有专门的差役抬着装签子的竹筐,路人愿意的话可以要三支竹签,遇到喜欢的彩灯就可以在商户门口的筒子里扔上一支竹签。 到了正月十六,西市的主事就会带人统计签筒里的竹签,竹签数最多的商家就会得到一张皇帝亲笔题写的牌匾。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新城郡主早就知道有这么个热闹,可往年都一直关在府里躲人群,从来都没机会出门看一看。早早便让锦绣女子会所的娘子上门做好了造型,就等着田樱娘和她一起去西市看上一看。 顾岚州这几日也帮着在整理账册见状,干脆将账册一推,「走吧,我陪你们去走一走。」 一到西市口,顾岚州就后悔了。街上人潮涌动,男男女女接踵摩肩,几年时间,倒是连帷帽都少有人戴了。 「和以前一样吗?」就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感叹什么,顾岚州凑到田樱娘耳边轻轻问道。 田樱娘一愣,「差不多。」她从来没想过还能有一天能够以田大小姐的口吻和人说起京城的事物。前面新城郡主在王府两个女护卫下越走越远,她便没再强跟着,而是带着顾岚州踏上了另外一条小道。 灯火阑珊中,风雪也好像隔绝在了西市之外。顾岚州跟在田樱娘身后,在小巷子之间慢慢走着。 「因为我太祖父、我祖父、我伯父都是太傅,如今的圣上又渐渐心怀猜忌,便对我爹很是放任,我爹也没什么天赋,从小就不出色,总是被人说他配不上太傅府清名什么的。后来,我爹和我娘成亲了,我娘是个有野心的,本来以为进了太傅府可以做个呼来喝去的贵夫人。可没想到太傅府根本不给我爹谋官职,除了日常花用,别的什么也没有。」 顾岚州上前一步,牵着田樱娘的手,大袖遮掩下,又是黑灯瞎火,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第40章 顾岚州默默地支持让她心里和身上的凉意渐消,笑了笑,没挣开他,继续道:「我爹和我娘生下我之后,还没认清现实,竟然认为祖父不喜他们是因为我是个女孩之故,总是苛责与我。我爹为了能生儿子,不断地纳妾。我娘就和他吵闹,或者是逮着我撒气。在我三岁那年的除夕,我爹跟外面女人有约,我娘为了叫他归家,带着我到了西市。他们又吵得不可开交,忘记了还有我在身边。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被吓得一直哭。可是他们吵着吵着就去了别的地方,我还是在原地哭……」 「别说了。」田樱娘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的表情,顾岚州反而觉得一颗心被人揪紧,上前想把人搂进怀中。 田樱娘却是转身躲开,警惕地瞪他:「说好的姐弟情呢。」 顾岚州摸了摸鼻子,重新靠了上去:「这西市人来人往,我人不生地不熟地怕走丢了。作为姐姐,你不是应该拽紧我吗?」 「你以为你是当年三岁的我。被爹娘丢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拿给拍花子的差点带出京城……」 「啊,你爹娘……也太过分了。」顾岚州盯着大街上的人群,想象着三四岁的小女孩孤独无助的样子。就算是已经逝去的人,他也想不尊敬地骂几句。 田樱娘却是早已释然:「是祖父和大伯动用了一切的权利把我从人贩子的刀下救了出来。后来他们不放心我爹娘,便让我在祖父的院子里长大。祖父喜欢书,就试着教我,没想到我的天赋不仅比我爹好,按照祖父的说法在记忆方面还比大伯父都好。我一直想得到爹娘喜爱,为了让爹娘喜欢,我让自己成为了人人夸赞的京城贵女。」 「京城贵女又如何?结果还是被他们夫妻给合着算计,结果把整个太傅府都算计进去了,是我对不起祖父和大伯父,可惜了大堂兄。」 田樱娘越说声音越低,带着顾岚州从一条小巷中转了出来,迎面是一座高五层的热闹酒楼。用若干个小灯笼拼凑出「一品阁」三个字,又用许多各色小灯笼在墙上拼成了许多花草鱼虫图案,远看近看都美丽无双。 「呵,拾人牙慧这么多年还是没一点新意。」田樱娘忍不住嘲讽出声。 「怎么?」顾岚州还正想让她看看美丽的风景调解下心情,却不想就听见她深深的嘲讽。 「这一品阁以前是我堂兄的产业,出事那年才刚刚用这样的灯火夺了那年的魁首。可惜皇上的题字还没到,催命的圣旨倒是到了家里。」 田樱娘抿抿唇,又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整个人都有些郁郁。 「累了吗?我们进去坐坐。」顾岚州牵了她的手直直进了一品阁。 立马便有小二迎了上来,「几楼还有位置?」顾岚州直接一锭银子堵在店小二开口之前。 有钱能使鬼推磨,店小二接了银子,笑呵呵道:「不瞒公子小姐,这店里原本是没有位置的。可咱们掌柜的说了,总有几个亲戚朋友到了要好好招待的,所以啊这视线最好的五楼还留着几处窗边好位置呢,只是这价钱……」 「多少?」这次是田樱娘冷冷地问了。 「一百两!」店小二打量了两人衣着和装束,有些吃不准今儿这外水究竟是挣得到还是挣不到。 田樱娘从怀中拿了一张银票出来,「那就安排吧。」 顾岚州眨了眨眼睛,田樱娘其实从来就不是这么乱花钱的人,这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上楼有两道楼梯,一道是从一品阁中间旋转到顶,另一道则是从屋后小门供店里主事和小二使用。店小二收了钱之后领着两人从小楼梯上了五楼,给两人安排了个逼仄的小间,「这儿可是个好地方,可以看到街景,还能听到些有趣的东西,外面还有……」 「行了,你下去吧。」桌上已经有一品阁送的酒水点心,两人又是在府中吃了饭食出来的,并不需要这里的什么拿手菜。 这个地方说得好听是包厢,难听点就是原本两个包厢之间的过道单独隔出来的角落。 「原本我堂兄掌管一品阁的时候根本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运气好接手了这里。」田樱娘气哼哼地喝了一大口水,感觉今晚就不该出来看什么灯会,反倒看了一肚子闲气。 顾岚州神色一动:「你说我们把这儿夺回来让齐管事父子管理如何?」 「那当然是好。」田樱娘点了点头,继而摇头:「算了,能够接手一品阁的想必背后势力都不简单,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机会的。」 「没有机会我们就创造机会。」顾岚州喜欢她亲昵的话,尤其是两人关系从姐弟转到未婚夫妻之后。她总是躲躲闪闪地谨守礼仪,出来一趟虽然揭开了她心底的伤疤,但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发/泄的渠道。如果能让她更快乐一些又何妨! 「顾岚州,你……」 田樱娘正要再劝,唇上就多了一根温热的手指。田岚州凑到她耳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机会来了。」 田樱娘还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就见他对其中一个包厢十分专注的样子。仔细一听,还真听见了熟悉的人声。 「这一品阁现在是我魏家的产业,自然是我说了就算!」 …… 这说话的还真是田樱娘的熟人,以前的魏尚书,如今的尚书令魏大人家嫡长子魏坤魏公子。 尚书夫人娘家也算是京城大族,嫁给魏尚书的时候魏家并不显赫,也算是靠着夫人娘家势力发家的。尚书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名的醋坛子,生了魏坤之后也不准府中妾室生子,魏尚书在哪里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必然是会送一碗避子汤去的。 以至于至今为止尚书令府上也没有庶出的子女,只有尚书令夫人生的长子魏坤和长女魏婉儿,另外还有一个十五、一个十三的两位嫡出小公子。 第41章 魏坤从小被尚书夫人看得重,也算是严加管教的。可后来尚书令官职越来越高,身边别人送的女人越来越多,又有魏婉儿和两个小的分心,尚书令夫人便也顾不上魏坤。给魏坤娶了表妹杜氏为妻后就不怎么管了。 魏坤作为长子,学业不是也好也从国子监出去考了个二甲进士,早早就进了户部衙门得了个肥差。太傅府满门抄斩之时魏坤刚得了差事,在娶妻之前,魏坤也是打过田樱娘主意,后来就算诚王和田樱娘定亲,他也贼心不死暗中没少做过手脚。 田樱娘一听到他声音,眉头便不由自主皱了起来,眼中也满满的厌恶。顾岚州很敏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轻轻拉着她坐回位置上,两人离得极近。 「这人是谁?」顾岚州之前还嫌弃这个隔出来的角落太窄小,现在却是觉着刚刚好,要是再窄小那么一点,或许他还能借机把人搂在怀里,可惜了。 饶是如此,二人也是手臂紧挨着手臂,顾岚州说话也像是咬着她耳朵在出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蜗,引得身体一阵颤栗,她想向旁边挪一挪,可又怕离得远了说话声音引得包厢里的人注意,那边有些得不偿失了。 田樱娘压低了声音将隔壁的魏坤身份简单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继续竖着耳朵将包厢中另外的人给介绍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可介绍的,大多都是京城出名了好几年的纨绔们,今晚约着一起赏灯,并聚在这里开了赌局,想赌今晚谁家的竹签能够独领风骚。 魏坤意气风发,这几年还没人的灯能够超过一品阁,他自然是押一品阁赢无疑。偏偏刚从藩地回京的五皇子也在,身边也聚集了另外一些拥护者,便起哄赌了街对面五皇子妃家中开的珍馐楼会赢。 五皇子萧旭之年纪不大,母亲原是宫中昭仪,处处被魏贤妃打压。和萧诚之、和魏家关系向来不好,在十八岁那年大婚后被尚书令建议去了个偏远贫穷的封地,对魏家是恨意更浓。 五皇子妃娘家是大丰朝地位不那么高的商户,虽然大丰朝对商户已经没有前朝那般严苛,但也算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可五皇子妃娘家做生意也很有一套,大有当年田家少爷的天分,这珍馐楼是去年建起来的,一建起来就抢了一品阁不少生意。 今日里五皇子是故意带着人来一品阁闹场子的,和魏坤三两句就说到了斗灯上头。五皇子以珍馐楼为赌注,激得魏坤也以一品阁押上去。田樱娘二人听到他那声嚣张的魏家产业他能做主,便是五皇子嘲笑魏坤是不是做不了主。 大概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顾岚州眼前就是一亮,小声和田樱娘咬耳朵:「他们的意思不用等到正月十六斗灯结束,今日凌晨便要分个胜负,你觉得谁能赢?」 「五皇子这般笃定,想必是早有准备吧。」田樱娘对萧旭之的印象还是那个阴郁的少年,看谁都像是仇人似的,没想到几年未见,听声音倒是沉稳了几分。 「你也不喜这五皇子?」顾岚州巴不得田樱娘谁都不喜欢,就稀罕他一个,虽说是反问,嘴角却是含着笑的。 「嗯。」田樱娘没多说,只道:「这一品阁落在他们谁手中都是暴殄天物。」 顾岚州沉吟片刻,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得想个法子了。」 不过,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什么动作呢,就听隔壁又有熟悉的声音出现了。这次不仅田樱娘,就是顾岚州也听出来是谁又闯进了隔壁包厢。 「这个赌约倒是有趣,就是不知道本王能否插上一脚。」 「本侯也听到了,见者有份!」 竟然是萧诚之和溧阳侯涂臻! 这还没完,田樱娘二人不是在两个包厢中间么,右手边的是魏坤和新到的萧诚之等人,左边居然是魏婉儿为首的青莲社众人。 萧诚之和溧阳侯一到,右边包厢中声音更甚。从花木扶疏中,能见得左边包厢中跑出了几个两个小丫鬟,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左边包厢里。 再然后,便见店小二做贼似的冲到了田樱娘和顾岚州所在,点头哈腰道:「两位,这边位置贵人有用处,还请您二位移步别处,您二位放心,小的会将银子原封不动退还。另外,还请小声些莫要出声。」 想也知道,定是两边包厢的人想凑到一起呗。两边人手凑到一块儿人数还真不少,也算是代表了目前京城炙手可热的几大势力。目前来说,敬国公府这点子家世根本就不够看,顾岚州毫不犹豫地牵了田樱娘起身,「那银子不必退,另寻一个清净隐秘的地方便成。」 店小二答应了会在三楼给两人找一个包间,并提出可以多送些点心小吃。顾岚州和田樱娘什么也没说只管跟着人往下走。不曾想刚从室内大楼梯走了几级,便见新城郡主拾阶而上,见到两人后就是一喜:「方才人实在太多了,我才走了一小段回头就没见着你们了。后来听侍卫说咱们王府在一品阁有包间,便想着来这边等着,让侍卫找你们过来。还真是巧了,你们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田樱娘在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下。 顾岚州忍住笑点头:「樱娘便是这般打算的,可是上楼后发现已经没了位置,便打算下来另找个位置。看来,樱娘同郡主是极有缘分的。」 在顾岚州真诚的表情下,就连店小二自己都以为是刚带两人上楼呢,更别说是找了一程的新城郡主。兴奋得双眼放光:「真的吗?那咱们一起上去吧。」 新城郡主对顾岚州微微行礼,拉着田樱娘先行上了楼梯,经历了最初兴奋的失态后,她又成了端庄高贵的新城郡主。看着这幅模样的郡主,顾岚州微微摇头,幸好田樱娘现在不用装着,也太累了些,他会心疼。 顾岚州对目瞪口呆的店小二挥了挥手,背着手施施然跟在后面,一点也没有沾未婚妻光的局促感。 「咦?这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刚上楼,四娘就被乱哄哄的五楼给吓了一跳。顾岚州和田樱娘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们不能说啊,只能应和了一声,有些尴尬。 四娘身边的一个女侍卫去问了问情况,过来小声地说给三人听了。原来,事情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魏婉儿和魏坤汇合之后虽然也是在心里责怪大哥太过莽撞,面上却是不能堕了魏府的威风。又因着魏坤把话说得太满,根本就没考虑到有可能是五皇子萧旭之设下的圈套,魏婉儿也是动了一番心思。最后决定将两个包厢合成一个,赌约不变,但要在赌约之上附加条件。 附加的条件便是得竹签最多的店家不管是谁的都必须得先对上青莲社的三副对联,还得作出一首让人称绝关于灯火的好诗词来。 三副对联是青莲社建成后陆陆续续出来极有难度的上联,至少以目前青莲社内的人来说根本没人能够对上。这个都好判定高下,可那个关于灯火的好诗词就有些难以判定取舍了。 经过商量,这些人打算请安王萧彧之和礼部尚书李成峰、国子监监正盛明伦三人做评判。反正这几人现在应该在观星台上陪圣上等待除夕烟火,待烟火之时先收集竹签,烟火后一边统计今晚竹签数量,一边着人请三位到一品阁来做个评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安王便是当今圣上儿子,也是之前顾红想要攀上的贵人。萧彧之经常能够骗到顾红那样的女子为的什么,自然是他同样受人称颂的诗词造诣。李成峰和盛明伦可是近年来声名渐盛的大儒,做评判是绰绰有余。 众人已经说定,两个包厢也合二为一。新城郡主一行上来自然有人看见报了上去,没等三人到镇西王府包下来的小包厢,便有安王府的下人来请,原来是安王世子也在五楼,已经让人请了过去,听说新城郡主也在,便也请她过去凑个热闹,有朋友也无所谓,反正合二为一的包厢足够宽敞,也未分什么男宾女席。 四娘倒是挺感兴趣的,便回头劝田樱娘和她一起去:「田姐姐便同我一起过去吧。我还从来没有在西市守过岁,听说子时宫里会放一刻钟的烟火,在一品阁看得最是清楚,你们从云州府过来也没什么朋友,回去冷清清守岁有什么意思,在这里才热闹呢!」 在田樱娘跟前,四娘总是忍不住露出本性。顾岚州咳嗽了一声,也跟着劝道:「樱娘便和新城郡主过去坐坐吧,我下去给你买点零嘴儿。」 田樱娘知道顾岚州是想去做什么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儿,点了点头,同意了两人的说法。当然,就算自家暂时没有竞争的本钱,她也好奇死了谁能拔得头筹好不好! 田樱娘和四娘一起参加过好几次京城圈子里的聚会,倒也不算是生面孔。再说了,经过咏雪宴一遭,大多数人也知道她和敬国公府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跟着四娘到大厢房中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只除了魏婉儿和连氏。 田樱娘和时下京城的贵女还真是不一样,单单是她走路的样子就显得那么轻松自如,说不出的风流体态;面上笑容也不是刻意端着,也是轻松自然,让人一见就觉着眼前一亮。 倒不是田樱娘故意做出这副模样,而是她天生如此,这张脸和妖娆身段都不是端庄的路子,还不如舒舒服服走路,自自然然微笑。 田樱娘和四娘到来自然引起了许多人注意,安王世子见着四娘后站起身来猛招手:「这儿,新城姑姑到这边来。」 安王世子和萧诚之关系好,那一桌因着萧诚之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坐的人也不多,也就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闲散侯爷强拉着溧阳侯在。 田樱娘再看别桌,除了一张空出来的长桌大概待会儿给李成峰等人坐之外,另外几桌主位分别是魏坤兄妹俩、五皇子、连氏,以及国子监监正盛明伦之女盛芳华。魏坤和五皇子那桌肯定不适合她过去,连氏和盛芳华明显代表着京里目前两个影响大的诗社,她更不想去趟那个浑水。这一桌虽然有讨厌的萧诚之在,但溧阳侯和四娘在,安王世子性子也十分不错。 田樱娘跟在四娘身后正要坐下,东边魏坤那桌便有人吹了声口哨:「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生得比怡红院的花魁还美,过来陪哥哥喝一杯。」 田樱娘环视了下突然停下声音看热闹的诸人,给溧阳侯和四娘个安心的眼神,这才施施然道:「早听说能到一品阁五楼的不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便是大丰朝朝堂的中流砥柱,却没料让这等人也混了进来……」 后面的话田樱娘用鄙视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笑容代替了,但只要是稍微会动脑的人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一是鄙视如今掌管一品阁的人拉低了一品阁的品味,二是鄙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有同流合污之嫌。 田樱娘的眼神着重照顾了魏坤,果然就见魏坤脸色一变,指着那人就喝道:「宋城,你赶紧给我滚出去!一品阁不欢迎你这样没素质的客人。」 田樱娘轻笑了一声,坐到了四娘身边。魏坤这人就是属于激不得的类型,那宋城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没有他红果果的眼神,宋城哪里敢明目张胆开口。 「几日不见,田娘子依然巧舌如簧。」萧诚之冷冷说了句。 涂臻也是笑得捉狭:「还真是不吃亏的性子。」 「亏好吃吗?」田樱娘别过头问了涂臻一声。 涂臻一哽,当然是回答不出来。他身边的威远侯吴振见状就是一笑,碰了碰他胳膊:「这位谁呀?我怎么不认识。」 吴振也是年纪轻轻继承了侯位,但威远侯是武将,接了侯位后就去了边疆好几年,最近才换防回京城述职。 涂臻小声将田樱娘和敬国公府的关系说了一遍,吴振表示明白。可还是好奇,不是说国公府三房夫妻俩早逝,怎么留着一个十来岁少年还能从云州府那样的地方回京城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涂臻和吴振说话也没忽视田樱娘,问了下顾岚州的去处,又问了几句西山庄子那边茶花的情况,急切想知道田樱娘什么时候会弄她的那个正月花会。 第43章 田樱娘不过才回答几句,便觉如芒在背。顺着那灼热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满眼嫉恨的连氏。想也是,涂臻来一品阁没去找她,即便是包厢合到了一处也不曾往连氏那桌看上一眼,现在却是对田樱娘和颜悦色,连氏没直接冲上来上手已经是在竭力维持京城贵女的形象上头了。 连氏不开口,和连氏没在一桌,但此时心情无比相同的魏婉儿有些忍不住了。对田樱娘点了点头:「我也认为田小姐这话说得对,这一品阁五楼除了是朝廷中流砥柱聚会之处,还是学富五车饱学之士常来之所,只是不知田小姐如何辨别客人身份是否合适呢?万一我们觉得这客人既称不上朝中重臣又算不得饱学之士,那要如何说服客人自行离开呢?」 田樱娘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这些贵女中间还是大字不识的那种呢,这魏婉儿明显就是在说她。可是说了她就要放在心上吗?她才不会上当。故意对魏婉儿露出个明媚的笑来,道:「魏小姐是问我吗?」 「我叫了你名字,自然是问你了。」魏婉儿答。 田樱娘桃花眼中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哦,魏小姐这是在请教我!可是我不想给魏小姐解惑呢。可惜了,这一品阁的主子好像都不是那么靠谱,堂堂青莲社社长居然要请教我这个乡下来的粗鄙妇人。」 田樱娘的话气得魏婉儿勃然变色,但这还没完。她还接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品阁的装修,继续说道:「再说了,这一品阁现在还是你们魏家的,凭什么我这个外人来出主意,以后赚钱了算谁家的?如果……你们要是经营不下去的话,我花银子买过来之后,我倒是可以说说怎么来辨别谁是贵客、谁又是不速之客。」 偏偏涂臻听到这儿特别捧场:「那待会儿若是本侯得了这一品阁,倒要请田娘子指点一二了。」 「溧阳侯倒是自信,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可见萧诚之也是一直关注着田樱娘,涂臻一说话夸人,他就在一旁挤兑。 四娘和安王一直在小声说着什么,这时也被萧诚之的异样引得抬头看他。萧诚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转问田樱娘:「那本书呢?不知道本王可否有幸一观。」 「?」别说旁人莫名其妙,就是田樱娘自己也被这突来的一问搞得糊里糊涂。 「你从书摊上买的旧书,上面有旧主人注释的那一本!那本书本王很感兴趣,不知能否请田小姐割爱。」 萧诚之本来是可以私下让人去敬国公府直接要书的,可是他选择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说出来,真正的用意并不是说什么借书,而是从另一方面为田樱娘解围。 你魏婉儿不是暗讽田樱娘目不识丁吗?可是田樱娘看的书我萧诚之也看得上,而且那书外面买不了,证明了什么? 不管证明了什么,反正那一瞬间魏婉儿又差点管理不了她自己的表情,幸好还记得上次被田樱娘嘲笑有皱纹的一幕,强忍着面部表情没变化,抢在田樱娘开口前询问萧诚之:「表哥,有什么书是宫里和国子监没有的,说给我听听,兴许我那收藏着呢。」 萧诚之头也不回,「书不珍贵,本王要的是书上的注释。」 田樱娘头疼,看来萧诚之是来真的,这事情还真是绕不过去,「既如此,改日小女子让顾三少爷将书送到诚王府吧。」 即便是没有,田樱娘也要回去变出一本来,不然谁知道萧诚之后面还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提及此事。当然,萧诚之的这次帮忙她也不是很稀罕。 魏婉儿又招惹了一肚子闲气,气得几乎将牙齿给咬碎,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变化:「大家枯坐着也是无聊,要不趁着时间还早,先玩几局飞花令吧。」 飞花令在青莲诗社常玩,也算是青莲诗社中惯常保留的游戏。魏婉儿自然是胸有成竹,连氏等青莲社的男男女女也都抚掌叫好。 五皇子萧旭之阴沉沉的眼神从萧诚之身上又到魏婉儿身上,觉着可能是这两人一唱一和对付他呢。哼了一声道:「玩飞花令可以,但规则得我来定。」 「旭王是怕了吗?」魏坤可是一点也不怕萧旭之,而且今日的赌局都是萧旭之挑起来的,他现在也是心中忐忑。这一品阁可是太傅府垮台之后魏家好不容易才捏在手中的,这几年的生意虽然不如预期的好,但进项也是不少,抵得上家中以前那些遮遮掩掩的产业甚多。 萧旭之性格本就阴沉,没理会魏坤,直接和身边的人商量起了飞花令的规则。不一会儿便道今日的飞花令需得每桌两句一转,同桌的人可以集思广益,最后胜负都归在同桌主位上的人。 这话一说,魏坤这边倒是没什么意义。只不过兄妹两个立刻从本桌上换了三个人下去,另外从青莲社那边调了三人过去。 连氏倒是好心,看向了溧阳侯:「侯爷可以陪妾身一战么?」其实她是想着之前溧阳侯也参与了赌局,坐到她这桌没人参与赌局的也能多一些胜算啊,和萧诚之在一桌怎么办?赢又不好意思赢,而且那桌看谁都不像是能把飞花令玩到最后的人。 可涂臻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手上扇子转了个头,懒懒道:「罢了吧,谁都知道本侯养花弄草在行,吟诗弄月就甘拜下风,还是不扯夫人后腿了。」 连氏被气得脸色发白,暗暗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将涂臻这一桌给弄出去,不然都对不起她受的这个气! 然而事实是这样吗? 飞花令第一题便是「花」,古金往来写「花」、说「花」的诗句真不少。但这四张桌子坐的人也都不凡,四五轮过后还是没分出胜负来。 田樱娘这桌前面这几轮都是涂臻在答,不过过了第五轮他肚里少有的关于花的诗词就没了,旁边威远侯那是真正的武夫,根本不敢接他的茬,于是换成了安王世子和新城郡主来,又坚持了三四轮,还真是将大丰朝之前几乎所有带「花」字的诗词句子都给说得差不多了。 青莲社那桌终于是坚持不住,说了一首重复的败下阵来,气得连氏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第44章 又是两轮过后,大家的速度明显都慢了起来。五皇子那边应该是带着幕僚之类,除了桌上几人外时不时就有人凑到五皇子耳边说两句,便又能够支撑一轮。 魏坤一边埋怨五皇子卑鄙,一边让魏婉儿和桌上三位青莲社高手加快节奏,赶紧把旁人给耗死。 不一会儿,安王世子还勉强能够应付,新城郡主卡住了。 「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可就念了。」又能排除一桌,魏坤面现得色。 「黄四娘家花满溪,千朵万朵压枝低。」田樱娘第一次出声。 「这是什么诗?」话音才刚刚落下,魏婉儿就嫌弃出声:「当真是乡下出来的,这种俚俗之句也配成诗!」 田樱娘笑了笑,「这诗句是田园了些,但后两句却更是不凡‘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而且这诗句的作者杜先生并非什么无名之辈,只是鲜少现于人前而已。维方先生就曾盛赞杜先生是大丰朝难得一见的田园诗人。」 「这个本王知晓。」萧诚之再一次为田樱娘说话,「杜先生还曾写出‘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样的绝句。」 念了这一句,另外三桌的人就都想起来了,这下子,刚刚因为飞花令志得意满的魏婉儿又拉长了脸,飞快念了一首带花的诗句,又帮同桌的人想了一首,看来知识面真是够宽的呀。 饶是五皇子那桌有幕僚,此时也因为想好的两首诗句被魏婉儿给念了黔驴技穷,无奈宣布放弃。 飞花令又飞到了田樱娘这桌,安王世子犹豫片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首萧诚之却是不慌不忙念到:「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田樱娘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念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又是一首田园诗,魏婉儿气怒,眼珠儿一转,接了一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罢百花杀。」念完还特地向萧诚之飞过去个眼神。 萧诚之却是连眼风也欠奉,待魏婉儿下一首念了后又接了句关于牡丹的。到了田樱娘这儿,依然是田园诗:「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魏婉儿绞尽脑汁又想了两首写牡丹的,萧诚之又换了梨花。田樱娘还是田园诗。 三人来来往往四五轮之后,萧诚之坦然退出:「本王学艺不精,不如你们一人一首继续拼吧。」 田樱娘不置可否,魏婉儿却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是她又岂能输给一个乡下来的「粗俗妇人。」不过此时,魏婉儿也是知道田樱娘绝非什么粗鄙村妇,见过哪个村妇将诗句信手拈来,根本不曾细想。 又是四轮过去,田樱娘还是在田园诗上打转,魏婉儿却是已经将脑海里能够想到的诗句全都挖了个精光。然而还是没能再想出来一首,面色几度变幻后哼道:「田小姐还真是会取巧,之前不出来,等我们这些人都快把脑海中的诗句用完了才出来。」 「不是你们说以桌为单位吗?」田樱娘轻飘飘地还了一句回去。 「若是田小姐不嫌弃,我想单独与你再来一次。」魏婉儿已经被田樱娘的态度给刺激得忘记了初衷,向田樱娘发起了挑战。 嗯,经过第一轮的比赛,其实已经有很多人都放弃了来第二次的意思,三三两两已经假装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更有甚至倚在了窗边看整个西市灿烂的灯火去了。 田樱娘挑了挑眉,待会儿不是除了竹签子还要比对联和诗词吗?她可是打定主意了不想让一品阁继续在魏家人手中让家里人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无论怎样都要给魏家搅黄了不可。与其到时候令人惊叹怀疑,倒不如现在就表露实力。 「不知道魏小姐想以何为题?」 魏婉儿沉吟片刻,「我们便以季节为题,三息之内必然接上,田小姐以为如何?」 「请!」田樱娘凌然不惧,做了个京城贵女之切磋的手势,倒是让在场的诸人有些另眼相看。谁不知道敬国公府早已不在京城权贵圈子中间,就算是在,怕也没人能够懂得这种传承了几百年依然被文人尊崇的古礼手势吧。 萧诚之和涂臻都是眼前一亮,连带的连氏也是脸色一变。在他们看来,上一个做这种礼仪的人是田家大小姐,可是田大小姐已经逝去多年,之后便不曾见过有谁能做得这般高雅出尘、恍若谪仙。 季节的诗句不如花多,更何况魏婉儿还限定了思考时间,这么一来反而会让人思维更加混乱。但两人刚开始对决就让旁人看得目不转睛,因为两人出口的诗句许多都很生僻,好像是特意用一些生僻的诗句来显示自身博学似的。 不过听着听着旁人就已经听出了些微的差别,魏婉儿的诗句虽然生僻,但不少人都能默念出处。田樱娘念的诗句知道的人极少,有的诗句若是没有往深处解释,即便是听到作者也不一定能想起来。 田樱娘不得不承认魏婉儿骄傲也是有骄傲的本钱,反应速度就是很多状元之才也不一定能及的。她都好些年不曾这般和人对战过,渐渐的也找到了多年前那种不经思考出口便是诗句的感觉,越发的得心应手。 田樱娘很专心,也便没听见涂臻盯着魏婉儿叹息了句:「无论怎么效仿,都不过是东施效颦。学得了博学也学不了气质。」 桌上的人都能听懂涂臻的意思。自从田大小姐身死,萧诚之为未婚妻守孝三年,魏婉儿就开始接触连氏、接触田大小姐以前的一些旧识,试图成为继田大小姐之后新的京城第一才女。然而就像涂臻所说,魏婉儿画皮画骨却难画魂,始终都无法和田大小姐相比肩,自然也吸引不了诚王倾心。 倒是这田樱娘,分明长相、气质,就连说话行事都和田大小姐没一丝相似之处,偏偏让人有一种「京城第一才女」再临世间的错觉。 「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阴来。」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第45章 「开遍杏花人不到,满庭春于绿如烟……」 魏婉儿都开始有些磕碰了,田樱娘却才刚刚把「冬」说完换到了「春」,看她神色轻松自如,后面应当还有「夏」和「秋」,单单从气势上魏婉儿便又落了下乘。 「春日迟迟如烟暖,红尘深处觅真仙。」在魏婉儿好不容易想出一句之后,田樱娘又抛出了一句。这一句出来,萧诚之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杯子,目光灼灼盯着田樱娘,心中无数念头一闪而没。 魏婉儿是真的黔驴技穷,三息时间一晃而过,她几度张口却是根本没办法接上。就在此时,便听得萧诚之突然道:「惨淡天昏与地慌,西风残月冷沙场。」 田樱娘顺着便道:「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 萧诚之:「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田樱娘又一次顺着接了过去,接完之后终于是发现和她说话的换成了萧诚之。而且也并非什么飞花令,而是以前她和萧诚之玩过几次的「接诗句」。更更更关键的是眼下她接的这两首都是萧诚之去战场时和她来往书信时她所接,后来萧诚之从边关回来还专程让她将两首诗写全,他装裱之后挂在了诚王府书房显眼处。 念及此,田樱娘终于是变了脸色,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根本不敢往萧诚之那边看,只看着魏婉儿道:「魏小姐请的帮手违规了,这一局,魏小姐输了。」 魏婉儿含情脉脉地看向萧诚之:「多谢表哥帮我,可是表哥你大概是没听清楚规则。」要是输了就能得到表哥帮助,魏婉儿觉得自己早就该输,这样萧诚之也不至于无诗句可用。 萧诚之已经收回放在田樱娘身上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在魏婉儿看来便是表哥的心终于被自己捂化了。 田樱娘战战兢兢地借着看四娘的机会看萧诚之,却是和他锐利的鹰眸对上,下意识先是避开,继而又觉得自己为何要避?便顺着他的目光狠狠瞪了回去。 「樱娘。」田樱娘身边传来顾岚州压抑的呼唤。 「岚州,你什么似乎回来的?」田樱娘一惊。 「方才便到了,不好打扰你的兴致,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顾岚州很是后悔没在田樱娘和魏婉儿对峙的时候坐下来,那样他肯定会及时制止她和萧诚之对上的。 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晚了,萧诚之分明是发现了什么! 午门前有钟楼,每当朝廷有大事发生时便会敲响。临近子时,清越的钟声响起,古朴悠长的钟声仿佛穿过前年,传进京城每个人的耳中。 「快,要放烟火了!」大丰朝的烟花爆竹还属于军方管制物品,民间难得一见。田樱娘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烟火表演了,听到第一声钟声响起,就情不自禁就伸手牵了顾岚州往窗边占据最有利位置。 顾岚州注意到上首的萧诚之皱眉抿唇,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勾唇一笑,温柔道:「是的呢,在云州府还没见过。」 顾岚州的声音有些低也有些软,一如在杏花村生病时候的脆弱模样。田樱娘飞快看了一圈周围没人注意两人,任大袖遮掩,轻轻勾住了他手指头,在他掌心挠了挠。 每当顾岚州放软了语调,田樱娘心底深处就有一个地方发软,打从心底怜惜这个已经没有亲人的少年。哪怕现在两人身份成为未婚夫妻,这心疼似乎不少反增。 「有伤风化!」不知道什么时候,萧诚之背着手站在了顾岚州身边。不是他不想站在田樱娘那边,实在是顾岚州到这窗边便将她挤在了他和柱子之间,除了他,没人能够如此紧挨着她。 萧诚之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顾岚州和田樱娘听得清清楚楚。 顾岚州斜睨了他一眼,故意将衣袖往上撩了一截,露出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掌,没说话。 田樱娘则是轻哼了声:「你是属海的吗?」 萧诚之一挑眉,「这是什么说头?」田大小姐从来都端庄贤淑,话不多,可是每句他都听得懂。而现在的田樱娘,话很多,有时候直白浅显,有时候又这般高深莫测。 还没等萧诚之在脑海里想出个所以然来,顾岚州就不怀好意地笑了:「你管得可真宽。」 顾岚州以前就被田樱娘怼过这句,当时的他哪里见过辽阔的大海,根本就不解其意。后来跟着杨维方到过海边才知道这句话里的含义可真有意思。 田樱娘做田大小姐那些年,其实心中一直就会不断吐槽,只是为了田大小姐形象,不得不别装个端庄淑女。可这几年在乡下,她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做自己有多舒服,何必为了别人的眼光委屈自己呢。 萧诚之比顾岚州高几乎半个头,身子也壮实许多。顾岚州虽然嘲笑了他一句,脑海中却是想起曾经听田樱娘说过一嘴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那时候她好像说的便是「身材高壮、男人英气」,这……不就说的是行伍出身的萧诚之吗? 顾岚州心里警铃大作,又往田樱娘方向靠了靠,「樱娘,我有些冷。」 别说萧诚之瞪大了眼睛觉得他寡廉鲜耻,就是田樱娘也被他公然的腻歪惹得一个寒颤,「冷的话便别站在窗边了。」 「靠你进些就不冷了。」顾岚州选的这个位置比较隐蔽,旁人只看得到两人站在这儿,却是瞧不见具体情况。只有萧诚之看得清楚又听得清楚,心中好似被人用手给揪紧,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可是让他现在离开,他又舍不得。 「弟弟弟弟,快看!」一激动,田樱娘又忘了称呼,松开顾岚州的手指向了皇宫方向。 一朵朵红的、粉的、黄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星星点点炸开后又拉出无数细丝缓缓落下。落入了西市灯火灿烂中,天上地下仿佛连成了一片,美得让人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修饰。 「东风怒放花千树,更胜却人间无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46章 田樱娘眸中星光璀璨,比烟火和灯光更美丽。顾岚州看得心动,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这两句不知道在哪看过的词。 萧诚之也在看田樱娘,她现在的面容没有多做修饰,可看上去就比以前那张更加夺目,不用去看她多博学多才,也不用看她礼仪,好像就这张鲜活的芙蓉面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便尽够了。 公子小姐们倒是可以在楼上轻松欣赏烟火和西市灯光,可怜各家下人和这西市的衙役就为着贵人们的赌约几乎跑断了腿。 小半个时辰的烟火看完,西市的主事便领着几个衙役和数个掌柜模样的人抱着数个签筒踏上了五楼台阶。 「快快快!今年是不是我一品阁再拔头筹?」魏坤激动地冲过去,不过还没冲多远就被五皇子萧旭之给拦住了。 「怎么?你想作弊。」萧旭之的目光看向珍馐楼掌柜,可衙役们站在前头,根本看不真切。 萧诚之和涂臻一前一后回到桌上,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谁会赢啊?」 这就是田樱娘重生后不愿再装模作样,想知道什么便会直接问出来,不像魏婉儿和连氏,明明脸上都写着好奇,却是硬生生忍着没敢问,不过她们问了也没人回答她们就是了。 顾岚州让田樱娘重新坐到了桌子边上,给她盘子里夹了个豌豆黄,「你赢。」 「?」田樱娘咬了一口豌豆黄,都还没来得及说好吃呢就听到这么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差点被呛着。 顾岚州赶紧给她拍背,「对不起,不该这时候和你说的。」 他还想给田樱娘倒水,那边萧诚之便伸手递过来一杯热茶,「清溪极品贡茶。」 田樱娘抚着胸口,没伸手,只道:「王爷,贡茶并不是小女子能喝的。」 话音落下,顾岚州随手在桌上倒的清茶便到了她嘴边,她伸手接过喝了几口。 萧诚之脸色黑沉,「本王说你喝得便喝得。」固执地将茶水往她面前又送了送。 田樱娘的脸也沉了下来:「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喝什么高贵的贡茶,只喜欢这普普通通的清茶,倒是要谢过诚王殿下好意了。」 两人这一番来往终于引得桌上另外几人的注意,安王世子和新城郡主是不敢说什么的,涂臻却是向来和萧诚之直来直往:「诚王殿下好大的威风,这是要公然调戏良家女子呢!哦,还是人定了亲事的女子。」 上次在观星台涂臻就觉得萧诚之对田樱娘心怀不轨,现下人家的未婚夫还在场呢就这么明目张胆,还真是掉份。最让他不忿的还是萧诚之一直标榜着对田大小姐情深不寿,见了个美人就原形毕露,显得那深情太可笑,特别为田大小姐不值。 眼见着别桌的人也都探头探脑,萧诚之也不想暴露太多东西,最终将茶杯收了回去,一口全给干了。 顾岚州收回隐晦打量他的眼神,又凑在田樱娘身边小声说道:「待会儿你我可要好好争取,帮今晚竹签最多的店赢得真正的第一,这一品阁便是你的了。」 田樱娘眼睛亮了亮,「你刚才就是做这事儿去了?」 顾岚州眨了眨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田樱娘简直没眼看他。之前两人姐弟相称的时候他是温和内敛的,也一直谨守男女有别;反而是她总把人当亲弟弟,又是牵手又是摸脸的没少做。可现在呢?她心里头别扭不太和他亲近了,他却是无时无刻不对她做种种怪模样,还逮着机会就想亲近她,逼得她无所适从。 众人给竹签点数的同时,守在皇宫的人也将安王、李成峰、盛明伦三人给请了上来,一起上来的还有信王萧焕之,一上楼没和安王等人去专门的主桌,反而走向了萧诚之,「三哥今日没进宫?」 「你不也没在宫里。」萧诚之不痛不痒地回道。 萧焕之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桌上众人都打了招呼。旁人角度看不见,田樱娘这个位置却是清晰地看到信王对顾岚州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明显能感觉到顾岚州心情又好了几分。 那厢数数的众人终于有了结果,竹签数最多不是一品阁也不是珍馐楼,当然也非萧诚之和涂臻的铺子,而是一个身后看似没任何背景的书画铺子。 「不可能!」魏坤首先就叫了出声,「没道理一品阁不是第一。」 「哼,就一品阁这年年岁岁灯相似的花灯能得第一可就怪了!我珍馐楼今年可是花了大价钱,做了那么多花样,为什么不是第一。」 「花灯节年年都有,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可不是看哪个店家势力大。」安王说了句公道话,「这书画铺子我去看了,人的灯虽然没你们气势磅礴,走得是精巧路子。而且做了不少小孩子喜欢的式样挂着,价钱也便宜。这几年四海升平,人们安居乐业,京城这地方大多数人家都是拖家带口逛灯节,不就是小孩子喜欢大人就喜欢嘛。」 书画铺子的掌柜就在现场,是个胖乎乎的老头,长得很喜庆。不卑不亢给各位贵人行礼问安,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诸位贵人今日就要数竹签,可是有什么彩头?」 「今儿你要是过了这后面几关,这几位掌柜的铺子就都是你身后主子的。」萧诚之饶有兴致地转了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手中的一把匕首,漫不经心说道。 胖老头惊呼:「还有这等好事!」 好吧,胖老头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偌大的厅堂里硬是没有谁露出丝毫异样。田樱娘瞧着不管是信王还是顾岚州都和旁人相似的稳当模样,心里又有些没底了。 胖老头不知道规则不要紧,不妨碍这屋里所有人都知道规则,便有人立刻说了一遍。那胖老头顿时愁得眉头皱在了一起:「小老儿倒是很想得到诸位贵人的彩头,可是小老儿才疏学浅,怕是在文斗上赢不了了。」 魏坤和五皇子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既是这样,那你便带着你的签筒回去吧。」 第47章 胖老头没动,「但是小老儿还是愿意豁出去试上一试的。只是有一事不明?」 「何事?」安王作为评判,让魏坤和五皇子各自回到座位,不能打扰了比赛的公平公正。 「小老儿想问诸位贵人,这三副对联和三首诗文是否必须由小老儿亲口答出?若是小老儿未能胜出,这第二名的商铺也按照小老儿现在的规则来论胜负?」 安王顿时便笑了:「就是本王也不敢说对得上青莲社三副对子,写得出让李大人和盛大人都称赞的诗词,哪里会规定你一个人亲口答题了!就是别的商铺赢了,便也是这种做法。」 小老儿顿时精神一振:「既然是这样,小老儿还真是打算试上一试了!」说完,对厅内四桌人就是一稽首,「小老儿恳请诸位助小老儿一臂之力!」 话音一落,桌上众人的脸色真是精彩纷呈。大家谁不知道这是京城几大势力的角逐啊,明目张胆帮了不是直接,拉了好些人的仇恨嘛。田樱娘倒是有些心动想开口,又被顾岚州趁乱抓了手掌,在她掌心重重摁了摁。 顾岚州自己也是发觉了两人身份揭开后虽然不能动辄像以前那般亲近了,但田樱娘在外却总是顾忌他的脸面不怎么反抗他的亲近,于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当然,他也不敢真的太过分,就是抓住一切机会摸摸小手,说说悄悄话而已。虽不能满足,但也足矣! 她的手掌不大,柔弱无骨,握在掌中细腻如凝脂,又带着丝丝缕缕温热,好似手握一块上好温玉,握住便舍不得放开,牵着便想更进一步。 顾岚州脑海中思绪快飞到成亲后生几个孩子上头,那厢胖老头已经又接着说道:「小老儿想请一品阁店家搬几个屏风过来,可以给每桌的贵人都备下笔墨,若是有意的贵人可在纸上写下答案并标注好认的记号卷叠后赠予小老儿,小老儿取其中答案答题。要是侥幸赢得彩头,四处铺子必将择一相赠。若是对联和诗词小老儿取的是其中多位答案,小老儿便将另外四处铺子折价后均一分给几位。最后被贵人判定胜出的对联和诗词,在正月十六到二月初一期间便可凭记号来小老儿的书画铺子履行约定。」 这么一说,不但和四家店铺不相干的闲人都心动不已,就是魏坤和五皇子顿时也有了主意。魏坤首先就拊掌叫好:「婉儿,你可要拿出本事来!咱们不靠那些人投什么竹签,靠你就能把铺子全都给赢过来。」 五皇子冷哼一声:「就凭你们!」 萧诚之看了一眼田樱娘,「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只有涂臻苦着脸:「那我的铺子岂不是没定了。」 信王饶有兴致地学诚王转着杯子,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溧阳侯府在西市的铺子可不止一处,到时候你随随便便找一家生意不好的便是。」 心里正打换个铺子主意的涂臻微张着嘴,悻悻道:「那哪能呢,现在站在这儿的掌柜是哪个便是哪个铺子吧。」实际上他心里在滴血,能够站在这儿的掌柜可都是铺子比较大,实力比较强的,不然也不会有闲钱花在做灯上头。 顾岚州也笑呵呵地再给涂臻补了一刀:「其实侯爷现在也可以和侯夫人服个软。」 「我呸!」涂臻不说话了,转身扯着威远侯抱怨:「你说你怎么不弃武从文啊啊啊!我好不容易换来的铺子啊。」可以说,涂臻的大多数铺子都在西市,好几个还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现在站在一品阁的掌柜正是他在西市最来钱的多宝阁掌柜,要是输了还真是能伤他点元气。 田樱娘都觉得他可怜了,「溧阳侯若是不嫌弃,稍后我送两首诗给你吧。」只有两首,没有更多!因为她现在看出来了,这书画铺子掌柜肯定和信王有些关系,之所以这么提要求,必然是顾岚州事先出的主意。别说她在现场,就是顾岚州也能够轻松取胜,谁让她以前整理过祖父和大伯父以及她自己一些并未面试的诗稿给他呢! 至于青莲社的对联,如果是连氏拿出来的?呵呵,对不住,约莫都是她前世玩剩下的,别说一个下联,就是三四个她也已经在无聊的时候琢磨出来了,只是无人知晓而已。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对联的上联便挂了出来,诗词则不限于之前说过的灯火,也包括除夕。 看清题目,田樱娘就叹了一口气。看来青莲社所谓的底蕴,还真是连氏拿着她前世的那些东西在玩。已经有人将裁好的白纸放在书案上,每桌业已和别桌用屏风给隔开了。 安王世子和新城郡主年纪小坐不住,姑侄两双双到了书案旁现想。涂臻和吴振干脆宣布放弃对联,一人勉强凑了两首诗。等这四人写完,萧焕之邀请萧诚之道:「三哥请。」 萧诚之看向田樱娘:「田小姐请!」 顾岚州抿抿唇,好气!竟然被他给抢先一步。 田樱娘和他的手还牵在一起呢,不用看都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对萧诚之摇了摇头,回道:「小女子粗鄙,对诗文一道不甚精通,便不献丑了!」 刚回来的涂臻和吴振:「……」你特么地都凶残到把如今的京城第一才女拼到哑口无言,你还粗鄙!你还不甚精通!你咋不上天呢! 萧诚之周身气压肉眼可见降低,他没想到田樱娘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信王看了眼顾岚州又看了眼萧诚之,嘴角上扬:「三哥,这是在干什么呢?」 浓浓的嘲讽意味儿让萧诚之脸色变了几变,不过也转身离开了桌子。田樱娘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凑到顾岚州耳边小声说了三个下联,至于诗词,根本就不用操心。 顾岚州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但田樱娘要送上来他哪里会往外推,便安静听了,这才依依不舍放开她的手前去了书案旁,特意离萧诚之不远,速度很快地便用了三张纸分别写了对联和诗句,加了个简单的图画,折卷起来交给守在一旁的店小二。 所有折卷起来的纸卷外观都差不多,只要写字的人不当场对照记号根本就猜不出来作者是谁。这书画铺子的胖掌柜可算是搔到了在场诸人心底的痒处,安王就和李成峰、盛明伦笑谈,若是他们三个不是裁判多好,他都想下场写几句试上一试了。 第48章 裁判下场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在四桌人的答案出来得很快,胖掌柜好歹是经营书画铺子的,很快便选了十来张纸卷出来。又在这里面挑挑拣拣,十分为难地问三位评判:「小老儿学识有限,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选出最优等。反正现在这些诗词对联都默认是小老儿铺子的,不知可否容小老儿全都使用。」 「尽管抄来!」三个裁判原本是要品评不少人的作品,现下被挑出来一部分,剩下的肯定都属精品,也免得他们自己去一一判看伤了眼睛。 是了,如果直接把纸张拿给裁判看,其中不少人的字迹都是一眼便知。现在让书画铺子掌柜和临时叫来的两个书吏一起抄,可不就杜绝了裁判的偏颇吗?田樱娘不由多看了评判位置的安王一眼。 世人都说安王殿下出身低,人也风流成性,除了诗词一道尚算大家之外别无长处。可她却觉着这位安王殿下萧彧之并不简单呢,再看安王世子似乎和诚王、信王,就连镇西王府的关系都十分不错。倒是让人有些另眼相看了! 「寂寞寒窗空守寡,俊俏佳人伴伶仃。」 「朝朝朝朝朝朝夕,长长长长长长消,」 「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雾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三副对联,三位裁判已经选好最佳,场内不少人全都垂头丧气叹息不已。连氏和魏婉儿脸色都很不好看。这三个上联她们对了几年也堪堪能够想出两三个不甚工整的下联,本以为今日用出来一定能够拔得头筹,怎么着也能赢回来一个商铺。不曾想这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居然能对得这般工整。 田樱娘也一副诧异的模样,下意识看向顾岚州,发现他也是同样的丧气模样,不由低声安慰他道:「只错了一个,没太大影响的。」 她的话只有两人才能听见,顾岚州「嗯」了一声并未多说。 亲爱哒读者们,天冷了注意保暖哦 这时候,一品阁偌大的五楼厅堂中没了遮挡的屏风,田樱娘能够看见所有人的表情。从连氏扭曲的五官和魏婉儿死死咬住的唇就能看出第三个下联并非出自他们那边。 五皇子萧旭之正在喝骂幕僚是废物,可见也非出自那桌。自己这桌安王世子和四娘都在惊叹下联之绝妙,也不像是他们写的。涂臻和吴振就算了,萧诚之和萧焕之兄弟俩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倒是猜不到究竟是谁那么有才。 「不准看别的地方。」顾岚州见她盯着萧诚之和萧焕之来回打量,盯得萧诚之嘴角上扬,心里头的醋坛子顿时就打翻了,又伸手在底下想牵她的手。 可惜顾岚州忘了,田樱娘很吃他委屈柔弱的一套,却绝不在霸道下屈服。不但没让他牵手,反而身体一挪,装作没听见他话,挨到了四娘旁边,和四娘、安王世子一起讨论这三个下联的绝妙来。 第二个下联本就是田樱娘对出来的,一般人不管是上联还是下联,连如何断句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变字音了。田樱娘见安王世子和四娘争论了半天还是错误的,便在一旁解释道:「这可以看做是去庙宇,‘朝朝朝’是指每天都要去朝拜,‘朝朝’是早也朝拜,‘朝夕’是傍晚也去朝拜。」 四娘眼前一亮:「所以这下联可以看成是河水涨潮?‘长长长’,是指常常水涨,常长常消。」 田樱娘点头:「对啊!」 「这也太奇巧了吧!」四娘和安王世子一起感叹。另外两个对联倒是都能够看懂,唯有这个还真是让人头大。 顾岚州脸色沉了下去,对面萧诚之嘴角扬了扬:「不过是利用别人的好心装柔弱,苦肉计罢了。非君子所为!」 顾岚州很快调整了表情,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想必诚王殿下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想必殿下是心知肚明的。倒是在下尚不及舞象之年,更别说弱冠了,只能算是个小人,小人行事有用便好,倒是不用像王爷这般讲究。」 「扑哧……」涂臻听了一阵对联分析,依然是云里雾里,倒是顾岚州就坐在他身边,这番君子小人一说,让他极是佩服:「少年人就是好,说话百无禁忌。」 顾岚州扬起个灿烂的笑容:「若不是溧阳侯生得年轻,在下都要冒昧称呼你一声世叔!」 涂臻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惊天动地咳了一会儿之后指着顾岚州笑骂道:「你这样说话会挨打的!我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六,虽说年纪是比你大了十岁,但也不至于做你叔叔,倒是诚王今年都二十八了,又惯做老成模样,你叫他叔还差不多。」 顾岚州很正经地点了点头,「溧阳侯说得也是!在下祖父与今上年纪相若,听闻年轻时候也曾兄弟相称。这么一算,在下是该尊几位王爷为长辈,与安王世子殿下平辈论交。」 安王世子和新城郡主也都听到了他的这番话,安王世子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新城郡主本就拉着田樱娘的手,哈哈笑出声来:「樱娘,我也想起来了。我父王的确喊敬国公一声兄长的,那我不也就成了你长辈了吗?」 田樱娘是田大小姐的时候辈分还算挺高的,如今若是从顾岚州那边论起,倒真是自降了一个辈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便也玩笑似的喊了一声:「四姨,可有见面礼的呀。」 这边几个小的说得热闹,没见着萧诚之那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啪」一声轻响,他手中上好白瓷茶杯竟然被生生捏碎,有瓷片刺进了掌中,他却好似毫无所觉。 倒是不远处王府的侍卫飞快上前,又是处理伤口又是整理桌面的,气氛一下子就沉凝起来。 「告辞!」萧诚之从位置上起身,深深看了田樱娘一眼,「一日不曾嫁入敬国公府,你便一日不能用国公府身份序齿。」 听起来好像是为国公府的名声作想,实际上只有少数几人听出他话中的异样来。 不管是顾岚州还是田樱娘,注意力都被带着森森冷意离开的萧诚之给带走了,后面评出来的三首诗作都没引起他们兴趣。不过三首诗作毫无意外都是顾岚州写的,现场不用表现出来引人仇视,只等正月十六一过,便能以记号去寻书画铺子掌柜要房契和地契。 第49章 魏家、五皇子,还有青莲社那三桌什么都没捞到,还白白赔上一品阁和珍馐楼,魏坤和五皇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热热闹闹的除夕一品阁夜宴落了个不欢而散,唯有真正喜欢诗词的人和三位裁判乐滋滋地抄录了一部分打算刊印传阅,又给赏灯节留下个得以传说多年的典故。 西市灯火要亮到天明,大丰朝这些年没有宵禁之说。田樱娘和顾岚州没有和四娘一起,反而搭乘了相同方向的溧阳侯府的马车。 溧阳侯府马车中惯常是没有连氏的,溧阳侯一路的心情时好时坏,想起他自己的珍宝阁就痛不欲生,想起萧诚之被顾岚州给挤兑得甩袖而去就喜笑颜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岚州倒是一点都没嫌弃他的聒噪,还配合着他说话,倒是令涂臻对顾岚州这少年推心置腹引为知己,到了分路的时候固执要送两人回国公府,不过被顾岚州和田樱娘有志一同给拒绝了。 要知道,连氏的马车就跟在后面不远处呢。光是这样田樱娘都觉如芒在背,要是涂臻再热情些送二人归家,还不知道今日一连受挫的连氏会发什么疯。大过年的,田樱娘可不想自找不痛快。 田樱娘手里有顾岚州在涂臻马车里拿的手炉,身上还披着厚实的披风,下车后倒是不觉着有多冷。顾岚州手中拎着个灯笼,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昏暗的巷子往尽头的国公府门口走去。 灯笼的光将影子拉得很长,田樱娘终于忍不住沉默先开了口:「你又何必故意去惹萧诚之呢!」 顾岚州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和她并肩而行:「我没有,是他太过分。」顿了顿,「他大概是认出你了。」 「认出又如何!萧诚之是个骄傲的人,在他害了太傅府二十多口人之后,他不会对重生的我赶尽杀绝。」田樱娘轻轻道。 顾岚州轻哼了一声:「他是没打算对你赶尽杀绝,可他对你还有企图。樱娘,你喜欢他吗?」他终究是忍不住心中彷徨,问了出来。 田樱娘愣了愣,无所谓地笑了:「以前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可后来我发现那不是喜欢,那是责任而已。重生之后再见他,刚开始是恨,想通了之后连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无爱无恨,大概就是对陌生人的感觉吧。」 顾岚州先是一喜,可又想到他和田樱娘的姐弟情,又有些沮丧:「那我呢,你喜欢我吗?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关心,是男女之间的依恋、爱慕!」 田樱娘顿了顿,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没有对谁生出过男女之情,也没人告诉她什么是男女之情,她是真的分不清对顾岚州的情谊是个什么解释。 只要没直接说没有,顾岚州就能够接受,伸手覆在她抱手炉的手背上,他问:「我这样碰你你会觉得恶心不适吗?」 田樱娘感受了下,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比她的大了几分,干燥而温暖,覆在手背上很舒服,「不会。」 「那如果是别人这样摸你的手呢?」顾岚州想了想,艰难地说了个人名:「比如萧诚之。」 田樱娘眉头皱了起来,她想起在观星台上萧诚之靠近后的厌恶,以及四娘有时候要拉她心里出现的轻微不适,面上满是困惑。 而顾岚州没等到她回答,一颗心又酸又涩,轻轻将手收回来,「没关系的,日后你渐渐习惯便好。」 好吧,顾岚州在朦胧灯光下十分清楚的委屈受伤表情又让田樱娘心疼了,忙不迭说了答案:「不是,只有你碰我我心里不觉厌恶,还……还觉得挺好。」 田樱娘自己都觉得自己重生后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竟然和男子说这种话。不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顾岚州做了太久姐弟,培养出了深厚的姐弟情谊,所以才会不觉厌烦。 「真的吗?」顾岚州双眸一亮,得寸进尺伸手拥着她的肩:「那这样呢!」 「……」田樱娘只觉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虽然单薄瘦弱了些,但那暖意好似能够透过几层衣料传到她身上,让她情不自禁想将身体重心也靠过去,整个人都被他包着想必更舒服。 然而她能这么说么!为避免下一刻他再进一步,田樱娘说了句早就想说的话:「你这身子也太单薄了,快把我放开,我怕没走几步就把你给压趴下了。明日开始我让齐嫂子每日给你炖一盅补汤。」 「……」顾岚州被打击了,不过也没放手,「我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单薄了,你尽管靠,靠多久我也不会累。」 很好,田樱娘成功转移了话题。 大年初一,田樱娘睡到近午才醒,洗漱后堪堪赶上正房的午饭。 桌上饭菜是年前田樱娘和齐佳媳妇商量着定下的菜色,比前世太傅府的多有不如,可比起敬国公府前些年吃的可谓是天上地下。敬国公刚刚坐到首位,就被琳琅满目的饭菜给惊了一跳:「府上的银子该不会全在这儿了吧?」 马家兄弟两个退的房子铺子敬国公心里有数,分了一些给大房和二房之后其实正房并没剩下什么,也难怪敬国公会这么问一句。 今天的年饭田樱娘没叫东西两个院子,她可不想新年第一天就被人坏了意头。她也没到后院去请老太太,免得对着一桌子美食却没了胃口。 桌上就敬国公和顾岚州两人,田樱娘便也没有谨守什么男女有别的规矩单开一桌,也跟着坐了下来。 敬国公的那声惊叹刚落,顾岚州就在边上叹了一口气,「樱娘,这一年又要辛苦你了。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没错,若是没有你辛苦经营,就没有我今日的成就。」 田樱娘想了一想,这话没说错,没她顾岚州可真没今天。点点头:「都是一家人。」 顾岚州立刻就眉开眼笑了,端起了酒杯,得寸进尺:「樱娘也说一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能真正成为一家人?」 田樱娘气闷,不是早就说好先为太傅府平冤昭雪,暂时不谈成亲的事吗?大年初一的又有敬国公在场,田樱娘瞪了顾岚州一眼,抿抿唇,「这个不忙的。」 第50章 敬国公本身就是个大老粗,根本就没发现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机锋。倒是因为顾岚州提及这个话头,脑海中转了一圈念头:「过了昨日,岚州也算是十七岁的人。这婚事倒是真该操持起来了,樱娘……既然是你们爹娘给你们定下的婚事,早日完婚也好。」 敬国公其实还是有几分迟疑的,顾岚州年前去了一次宫中身边就多了个猛虎卫,想来前程是不差的。田樱娘颜色上生得好,为人处事瞧着也大气,唯一让敬国公觉得不合适的便是她的身世,无父无母、无亲无靠,要是日后顾岚州做了官,可是一点都靠不了妻族的。本来这国公府就是要靠不住的,再没个依靠,日后要有个差错,别说是他,就是整个国公府怕也是要陷进去的。 这些考量敬国公并没有在席上说出来煞风景,而是在晚饭时候去松鹤院陪老太太用饭的时候和老太太嘀咕了几句。老太太多维护大房一双儿女啊,眼珠儿一转,之前被压下去的念头又重新冒了头。 田樱娘和顾岚州可不知道内院的老太太又打主意要生出些幺蛾子了。大年初二回娘家,敬国公府的女眷娘家都不在京城,下意识回避开去,倒是西院二房那边让个新买的小丫鬟过来请敬国公夫妻和顾岚州、田樱娘过去吃饭。 敬国公哼哼哧哧地给顾岚州表达了他想让老太太出佛堂的想法,顾岚州不是很愿意。田樱娘却觉得一个人作死的性子太执拗,无论你怎么关也管不住的,倒不如放她出来自己防备着点,只要作不到自己身上,那作死也无所谓。 她这么说,顾岚州便没拦着敬国公,让老太太和他们一起到了西院二房府上用饭。老太太虽然没对顾岚州和田樱娘作妖,但对顾远信和万氏没少埋怨。埋怨老二夫妻俩没有兄弟妯娌情,居然都不知道喊东院大房一声。 万氏唯唯诺诺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混不吝的顾远信撇撇嘴,给老太太挟了一块大蹄髈:「娘啊,你都说我是老二了!这请客吃饭的事情老大不开头,我要是先来是不是显得不够尊重大哥大嫂啊!这样吧,什么时候大哥大嫂做了席面请咱们二房的人过去吃一顿,我一定再回请一回,说话算话!」 「……」万氏吃蹄髈到一半,吞也并不是吐也不是。一来老大夫妻两个是真吝啬,二来老大媳妇嘴上的伤还没好,三是最重要的一点。大房主子满打满算就四口人,这二房不算四个妾都有九个,几个孩子正是半大孩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之前没分家,老太太没少被二房几个小孙子抱着腿要吃的,她自己想想都有些害怕。 敬国公不知道怎的就好像能看出顾岚州眼中的嘲讽似的,恼怒地瞪了老太太一眼:「放你出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让你吃饭就闭嘴好好吃饭,不然以后就真的别出来了。」 老太太嘟囔了两句,到底是不敢再开口说话了。她这边没说话,顾蓝和顾紫小声和田樱娘说起话来。分给二房的那些房子铺子,家里也没谁会打理。 顾岚州从来是没让人知道他和祝垚也在做生意,所以在旁人眼中他可是全靠着田樱娘养着。别人还不是很清楚,顾远信一家子已经知道田樱娘的女子会所日进斗金,就是顾岚州的男子会所也是田樱娘的本钱和主意。 四季男子会所赶在年前开了张,生意很是不错,一家子尊敬顾岚州,但却是崇拜田樱娘。在请顾岚州和田樱娘过来之前,顾远信便和儿女们商量了是不是把手里的产业全交给田樱娘打理。现在顾蓝和顾紫小声说的便是这个事情。 田樱娘没想到顾远信一家子混是混了点,倒是很拎得清的。西院都有哪些铺子她心里还是有数的,想了想,便给了顾蓝和顾紫一个准话:「你们手里那些铺子我都是看过的,别的可以直接转租出去只收个租子钱,但有一家胭脂铺子和一家成衣铺子不如你俩一人挑一间。」 「我们挑一间干嘛?」顾紫才十三,迫不及待问:「有你的锦绣女子会所在,我们又不在别处做衣服选胭脂。」在锦绣女子会所也分高中低档,有田樱娘给的打折牌子,她们家现在可以偶尔买几件低档的衣裳首饰。 田樱娘可不是让她们回自己的铺子做衣裳,而是觉得这姐妹俩因为过去的生活已经养成了眼界狭窄的性子,心性虽然还好,可继续下去还真不好找婆家。所以,田樱娘决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干脆让这两个人一人一个铺子,她从旁引领,看两人能不能通过比较,把心思放在管家理事上头。 简单把打算一说,别说顾蓝和顾紫姐妹俩喜笑颜开,深知其中好处的万氏更是感激涕零。再过些日子国子监开学,家里二儿子要去上学,她也有国子监的那几位夫人邀约,时间长了人家肯定要和自己女儿接触,若是女儿依然那般没头脑又怯弱,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也就只有老太太看不懂田樱娘的好,听了个一知半解就在边上冷哼:「学那些个东西干什么,还不如多和这狐媚子学学怎么穿衣打扮,到时候嫁个王公贵族的多好。」 顾岚州听到「狐媚子」三个字,眼神一冷。可他还没说话呢,田樱娘就笑了,笑得魅惑众生:「呵呵,多谢老太太夸奖!可老太太真应该多念几本书,不然都不会用词。像我这般长相,您可以说国色天香、娇媚动人、美丽无双、丽质天成;‘狐媚子’虽然也是夸奖,但让人听到难免嘲笑咱们国公府教养,也很妨碍顾红姐姐的亲事呢。」 好!田樱娘前面的讽刺性说教老太太不能忍,正打算发个火什么的,就听到会妨碍顾红的亲事,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二房一群人都以崇敬的眼神看着田樱娘,这么快就找着老太太死穴了!顾岚州则是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他喜欢的人啊,根本不用他护着,这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叹息自己没用。 老太太没气着田樱娘反倒被田樱娘给挤兑得开不了口。但她怎么会就此罢休呢,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矛头又对准了顾岚州。 「咱们国公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这嫡庶之别应该好好讲究讲究。」老太太眼风看向了二房堂屋里另外一桌,那一桌可不就坐着二房的四个妾室和三个庶子吗。 第51章 但这也是因为主桌就坐了十人,根本就没位置了啊,平日里二房可都是一张大圆桌热热闹闹吃饭的。 老太太这是明显挑顾岚州的刺啊!田樱娘一下子就不舒坦了,这比刚才挑她的刺还难以忍受,想都没想便道:「老太太若真是在意,日后我和岚州必然不会贸然打扰。」 「……」老太太一哽,她当然知道她今日能出来也是顾岚州发话的结果,这不是一高兴就有些得意忘形了吗。 顾岚州却是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爹是庶出的,也没奢望过会得到什么温情。但田樱娘这种想也没想地回护真的让他全身发暖,很想很想把她拥在怀里狠狠疼爱,这人怎么能这么好呢! 其实田樱娘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她对顾岚州有多在乎。哪怕之前就有心理准备老太太必然嘴上必然没有什么好话,老太太说她她也能嬉皮笑脸应付过去,但老太太说顾岚州,她就连事先想好的应对法子都忘到了脑后。 啊啊啊,肯定有人会说老太太怎么总是出幺蛾子。没办法啊,她是国公府原配,之前也说了她给国公爷爹娘养老送终了。在那个年代,这就是一件特别大的恩德,国公爷对她的尊敬和愧疚特别多。放心,就像是田樱娘所说,越作越死,很快她就彻底领盒饭啦 正月初三,是田樱娘前世的生日。因为离着新年太近,她都是记得一清二楚的。在杏花村重生后,她一直都不敢露出分毫,唯一养成的习惯便是让李兰儿姐妹俩给她做一碗鸡蛋面,也算是全了生日的一个念想。于是乎,每年的正月初三和正月十二,她都会吃上一碗卧了鸡蛋的长寿面。 到了京城,李兰儿没管灶上的活儿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正月初三她的「怪癖」。田樱娘睁开眼睛盯着帐子顶有片刻怔忡,也有几分失落。渐渐的,她自己都快忘了前世的那些人和事。 「小姐,你醒了吗?少爷让我们来帮你梳洗,他要带你出门。」李兰儿和齐芳在外间小声唤道。 「醒了。」窗外天空暗沉看不出什么时辰,屋内沙漏只能看个大概。这时候约莫还在寅时中,这么早是要干嘛?昨日在西院用膳的时候也没听他提及啊! 才刚刚梳洗好,顾岚州就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到花厅候着了。齐芳和李兰儿早得了顾岚州吩咐,等两人在花厅桌旁坐好,便招呼了屋服侍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 「这是在干什么?」 「长寿面,用了后我带你去个地方。」顾岚州但笑不语,只是将面条往她面前推了推:「去年跟着叔祖父去过一次北方,学做了拉面,你尝尝味道。」 「你做的?」田樱娘有些惊喜。顾岚州和她在杏花村守孝那几年偶尔还会搭把手做吃食,可自从考了秀才,家里境况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她便没让他碰厨房里的事务了,还以为几年过去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揭开罩子,扑鼻而来的面香和蛋香让她精神一振,面条虽然看上去有些粗细不均匀,但颜色雪白,再配上红油酱料和两个形状极好的荷包蛋和一撮翠绿的香葱香菜,视觉上首先就分数不低了。 「看起来还不错。」田樱娘对他感激地笑了笑,默契地没问为何今日给她一碗如此慎重的面条。 「尝尝味道。」顾岚州受到了鼓舞,嘴角上扬,催促田樱娘开吃。能够做成这赏心悦目的样子,他可是私底下练了许久。 田樱娘上辈子虽说是田家大小姐,也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京城第一才女」,可从来不会有人这般用「心」给她做一碗长寿面。就是疼爱她的祖父和大伯父一家,不过也是吩咐下人记得给她做一碗而已。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没有人会关心她内心深处究竟需要什么,又想要什么。 田樱娘眼眶微湿,挑起一筷子面送到口中,表情瞬间一凝。 「怎么了?」才不过是一个微笑的变化,顾岚州就发现了,连忙凑近了问:「很难吃吗?」 这个味道!倒也不至于很难吃,反正不是很好吃就是了。应当是顾岚州为了让拉出来的面更劲道加碱面的时候稍微多放了一点。 他那么关心,一双往日深若幽潭看不清情绪的眼里满满都是忐忑,让她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好吃来」。摇了摇头,田樱娘尽量不去咀嚼,飞快将面条咽了下去,赶紧咬了一口形状漂亮的荷包蛋。 「唔……」田樱娘没想到光鲜亮丽的荷包蛋里还有这般丰富的内涵。大概是怕没味道,顾岚州在煎蛋的时候加了盐,京中的盐都是提炼过的精盐,一不小心就会多放。 观察细致的顾岚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伸手到她唇边:「快,不好吃就吐出来。」说完,又扬头对外面喊道:「兰儿,重新让齐嫂子给小姐做一碗鸡蛋面来。」 「不用,就这个。」田樱娘最终还是没将鸡蛋吐到他手上,艰难咽下去之后连忙喝了几口热茶压一压,挡住了顾岚州要撤走面条的动作,笑道:「才多久没做,你就手生成这副模样。不是说忙着出门吗?便别浪费时间了,这面也不是很难吃,只是卖相太好,显得味道有些失色而已。」 说完,田樱娘直接一口蛋一口面连吃了几大口。还别说,这么搭配来,那种直击心灵的碱面味道和咸味综合之后都减轻了许多,倒也不是不能入口。 顾岚州看她快速而不失优雅地吃了那碗自己做的面条,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又酸又涩又甜蜜的。 「你吃了吗?」田樱娘也是快吃完了才想起问顾岚州一声:「不是说要出门。」 「我方才在厨房吃了好几个鸡蛋,这两个是剩下来中最完整的。」顾岚州说得轻描淡写,田樱娘脑海中却是出现他竹竿似的身影在灶台后手忙脚乱,鸡蛋下锅之后各种形状,为了找到最符合他审美的那两个,他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自己吃掉。 想象那个画面,田樱娘是又好笑又心疼还特别欣慰。在「君子远庖厨」的观念中,就是乡下地方都很少见男的下厨,更别说是京城这地方了。心疼是因为顾岚州这两年只蹿个头去了,身上却是一点肉都没长,看上去虽然有世人眼中书生最该具备的仙气飘飘气质,但她总觉得太瘦了想给他好好补补。 第52章 不得不说,顾岚州这一碗面让田樱娘想了许多,一直到上了马车都还觉着周身暖暖的。嘴角上扬,问他:「这是要去哪?」 「不是很远。」顾岚州迟疑了下,拿出来一根黑布条:「我带你去那个地方有些特殊,你能先蒙上眼睛吗?」 「你打算给我惊喜?」田樱娘嘴角含笑,桃花眼中光芒很亮。 顾岚州需要花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亲上去,轻咳了一声取了布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蒙住眼睛后,人的感官似乎比之前要灵敏些,但田樱娘却觉得没听见顾岚州的声音心里有些发虚。 「岚州,你还在吗?」田樱娘轻轻抬手。 「我在。」顾岚州顺势握着她的手,屏住呼吸凑近她的脸颊,又迅速退开。 「还要多久才到?」田樱娘不适地动了动身体,有些后悔今日答应顾岚州的条件了。 不带下人丫鬟就跟着他出来,两人单独在车厢里她还蒙着眼睛,怎么想都有些不自在,「要不,先取下来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她伸出来的另一只手还没碰到黑布就又被顾岚州给抓住了。他单手就能握着她两只手,温暖而干燥,让她略凉的手也跟着热了起来,这热度好像还能传到周身,让她脸颊都有些发热。 「不忙,快到了。」顾岚州倾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终是没忍住在她白玉般的耳朵上亲了一口。 「啊,什么东西?」田樱娘只感觉耳朵上方一股湿热,缩了缩脖子,以为是车厢里落进了什么虫子。 「我看下。」顾岚州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抚上她发丝,在她只挂了简单珍珠耳坠的耳垂上捏了捏,又顺着她脸颊滑到肩上,简直是爱不释手。可他也知道,田樱娘今日估计是心绪不宁才给了他这么多可乘之机,可不能一下子就把人给吓跑了。 顾岚州收了手:「没什么,一个小虫子。」 「怎么会有虫子?」田樱娘不是很怕虫子,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季节车厢里怎么可能有虫。 「约莫是这里面暖和吧。」顾岚州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路况,松开她:「快到了,你坐稳些。」 话音落下后不久,田樱娘便感觉马车有了些许颠簸,就好像……是从谁家取了门槛的大门进入了似的。 「这是要到谁家做客吗?」 田樱娘估摸了下路程,如果方向往外的话大概还在外城中间,如果是去内城方向,那肯定就是哪个达官贵人府上。 顾岚州没说话,只一直温言安慰她千万别把黑布取下来,不然就没有惊喜的感觉了。 好吧,田樱娘只得忍了又忍,坐在马车中又走了约莫一刻钟,中途过了两次颠簸。终于听到顾岚州说:「到了,可以下车了,我扶你。」 他其实是想抱她的,但就是怕吓着她了。她不知道今日乖乖的她有多诱人,他需要花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将她困在怀中关在房中。 田樱娘小心翼翼下了车,在顾岚州两只手搀扶下又往前走了约莫百来步,还上下了几次台阶,鼻间好似嗅到了清甜的香味儿,不由抽了抽鼻头,有些怀疑道:「这儿怎么有樱花香味儿?锦绣女子会所帮你瞒着我出什么新品了吗?」 顾岚州不说话,带着她又穿过了一道门,她身上顿时一暖。 「我帮你把披风解开。」顾岚州松了她的手,伸手在她颈脖间摸索了下,解开了披风带子,「现在可以取下布带了,我帮你。」 顾岚州站在她伸手,微微低着头说话,蒙着眼睛的田樱娘不会看到他脸上那宠溺之色和眼中满满的爱意。 顾岚州解开布带,田樱娘只觉得眼前光芒有些刺眼,忙重新闭上一会儿再慢慢睁开。 眼前的一幕惊得她合不拢嘴! 樱花!盛放的樱花!两株盛放的樱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不是那种仿真花,而是实实在在的米分色樱花。 连同他们两人,和两株成人小腿粗的樱花都被笼在偌大的一间棚子当中。这是一间被挑高放大的花房,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透过花房窗口,田樱娘看到了她熟悉的景色。 太傅府满门抄斩之后,府邸便被内务府贴了封条。溧阳侯有心想要田大小姐住过的房子,奈何他能力有限,花了不少功夫也仅仅是将太傅府外院两个偏院收入囊中,剩下的宅院依然还在封禁当中。 这封禁的院子里便有田大小姐的「落樱轩」。落樱轩门口有两颗樱花树,每到春天到来落樱冰纷美不胜收。 顾岚州带田樱娘来的地方便是太傅府内院的落樱轩内,也是她前世的院子所在。加大的暖房将整个庭院笼罩其中,除了两株樱花盛开,花坛里的一些春日花卉也提前盛开,看上去欣欣向荣恍若身在梦境之中。 「要进去看看吗?」顾岚州在旁边静静等着她回神,待看到她眼角的泪光,又觉得心疼,赶紧试图转移话题。 「不用。我们赶紧走吧,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田樱娘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 「你担心我?」顾岚州笑嘻嘻地问。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我怎么会不担心你!就算不是……,你也是我弟弟啊。」田樱娘都快被他不紧不慢的动作给急死了,这个人成了国公府少爷后越来越不靠谱的感觉。 「生辰快乐,田樱娘!」也是到了京城他才知道,田大小姐的闺蜜也叫「田樱娘」。这大概就是他们两者的缘分吧,还得多谢顾鸿收养田樱娘的时候给了她这个名字。 「你也要快乐,顾经纶。」田樱娘发自心底期盼着,这一次收到的礼物比以往每一次的生辰礼都让她心情激动,她能够分辨出这里面多了一股不属于以往那种亲切的情愫。 顾岚州嘴角含笑,「真不进去看看?」 「不去了,过去就过去了。我现在只是顾家三爷花钱买的童养媳田樱娘。」虽然心中还有遗憾,但是田樱娘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第53章 「说实话,这些东西都是我和来顺布置的,也不敢让别人帮忙,所以里面也没多做什么布置,以后若是有机会我想帮你恢复成原样,空的话你画一张布局图给我。」 「说什么呢?怎么会有那样的机会。」田樱娘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 「相信我!终有一日我能让你正大光明的回到这里!」 这一刻,顾岚州周身散发着强大的自信光彩,令人不敢忽视。 两人就在院里暖房待了一会儿,田樱娘缠着顾岚州问了如何做到的这一切,说来只是几句话,但是其中艰辛和风险难以想象。 太傅府被内务府封存以后,溧阳侯想法子分了一处外院过去,太傅府另一边的真郡王府又分走了大半,剩下的不过就是原太傅府中路七进院子。幸好田樱娘受宠,她的落樱轩就在中路第六进旁边靠湖位置,与溧阳侯府也就隔了一堵墙和一座湖。 顾岚州知道田樱娘身份后就偷偷来过一次,昔日热闹繁华、人流如织的太傅府,经过将近六年的封存,其实已是一片荒芜。那时候他便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让田樱娘再看到太傅府的繁华。那一日或许还有很久,但短期内让她先看到她自己的院子恢复原貌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怎么确定哪个院子?从她给国公府里的院子命名便能知晓。而且这还有整个院落中独有的两棵樱花树!确定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 封存后的官邸都是由专门的老衙役看守。顾岚州只是想做一点小小的改动,又不会搬东西走,而且还许诺用了之后的材料可以任由那衙役处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金之下必能成事。当然,为了不惊动旁人,所有的体力活都是顾岚州和来顺一起干的,顾金也帮了不少忙。 所有的劳累在看到田樱娘眼中的欣喜都化为乌有,甚至还觉得给的太少,只恨身份不够,不能给她更多。 出来的时候,田樱娘拒绝了乘坐马车,穿过一道道写满岁月的斑驳院门,往日的记忆在眼前一一闪过,明明过去的时间并不久,却因为有些院落的残垣断壁仿佛已经真的过完了一辈子。 她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但对命运满怀感恩。重生让她看清了很多,得到了许多。 「顾岚州,」田樱娘喊住了前面几步正弯腰扶起一道牌匾的人,疾步上前,从后面搂着他的腰:「谢谢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因为有你。」 顾岚州身体一僵,这还是两人关系变化后,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想伸手覆在她手上,又想起手上有灰,只能静静的让她抱着,许久,才低声回她一句:「因为是你,我做什么都行。」 出了太傅府,顾岚州附在守门人耳边小声吩咐了一番,两人这才登上马车往西山庄子里去。之后坊间便有传闻「原太傅府中闹鬼」,说得活灵活现,几位回京述职的大人本该在此安家落户,听到传闻后都想办法换到了别处,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现在!两人的马车到西山云来楼时,来宝就神色复杂的小声禀告了一件怪事。一个时辰前,诚王萧诚之就带着两个箱子来了,说是要问田樱娘换一本旧书,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脸色越来越沉。 「你们,去哪了?」萧诚之就在来宝身后,吓得来宝两边上一闪,瑟瑟发抖。 「既然诚王远道而来,我们作为主人岂能怠慢。来宝,吩咐下去,给明月厅送一锅羊肉汤锅来。诚王,你请!」 田樱娘心中叹气,有些事情总是绕不过去的。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萧诚之能预料田樱娘的冷淡,可还是为她话里的疏远难受。 「诚王殿下请自重!」田樱娘往田岚州身边靠近,「我和经纶虽说还未成婚,但夫妻之名早已定下,怎能抛开未婚夫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 一听这话,萧诚之火气上涌,「田樱娘!你是我萧诚之的未婚妻!若是……我们早已成婚,或许已经有自己的儿女了。」 田樱娘眼神一凝,顾岚州已经挡在了她面前:「诚王殿下是魔怔了吧!您的未婚妻不是已经在午门问斩了吗!太傅府上下二十六口人,血迹斑斑。田太傅好像还问了您一句‘为什么’,您没敢回答他。那之后是您亲手装殓了太傅府众人的尸骸,是您亲手埋葬了您的未婚妻田大小姐。您难道忘了吗?」 顾岚州不如诚王高壮,对上诚王身形也显得很是单薄。但就在他说完那番话之后,诚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佝偻了下去,捂住心口乎蜷缩在了地上:「是我,是我亲手安葬的她!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顾岚州不同情萧诚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一个本朝的皇子在云来楼出事。示意田樱娘先一步进门安抚有些惊惧模样的李来宝,他则有些嫌弃地扶着萧诚之进了云来楼。 田樱娘那么出色,这人会喜欢她这么久也放不下很正常。设身处地一想,若是他…… 顾岚州甩了甩头,他可不是萧诚之这种从来看不到内心想要什么的人,他对田樱娘的心是任何事情都不能交换的,哪怕是他的命,只要田樱娘需要,他毫不犹豫就会给予。就这一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位置就放弃田樱娘的萧诚之就根本没法比! 所以,他一点也不怕!就是……有些妒忌而已。妒忌田樱娘竟然曾经和他定过亲,还是谈婚论嫁准备成亲的那一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牵过手,有没有亲吻过,有没有…… 顾岚州一把将人扔进了明月厅,气呼呼坐到田樱娘身边。田樱娘赶紧给他递上了一杯清茶:「累着了吗?」 「没……」顾岚州本想说没有的,说到一半就看到田樱娘眼中的担忧,话锋一转,点头道:「有些累,他太沉了。」 「你看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春闱之前每日三餐必须到樱雨轩,我给你炖的那些补汤也不准让来顺帮着喝。」从发现顾岚州只长身高不长肉之后,田樱娘就想方设法给他进补。可刚刚有点成效,他又跟着杨维方出了门。到京城后一直忙碌着,好像更瘦了似的。 第54章 顾岚州眉眼带笑,斜睨了萧诚之一眼才又是得意又是无奈道:「行,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好不好。」 萧诚之这会儿是缓了过来,自己照顾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后感慨道:「这种粗糙的茶水不够香醇,冲泡之法也太过粗鄙简单。她常说喝茶是雅事,从选茶叶到烧水的炭都得讲究,喝茶的地方也要事先洒扫铺陈,换了锦缎妆点,燃起自制熏香才能洗手烹茶。本王虽说只是一介皇子,但她需要的这些,本王都能轻松做到。」 顾岚州眼中闪过一丝暗色,随即轻笑:「诚王殿下口中之人真是雅兴啊!可惜与我们并无太大关系。」 田樱娘也皱眉看向萧诚之:「有些喜好是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的。像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没茶叶连金银花泡水都觉得清甜可口呢;现在到了京城,跟着岚州到国公府,喝着明前茶也觉得挺不错。毕竟这些对死过一次的人来说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 嘭—— 田樱娘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闷响。萧诚之竟然是硬生生将手中的茶杯给捏成了碎片。 顾岚州嘴角微微上扬,要是他记得没错的话,之前在除夕夜诚王就被田樱娘挤兑得捏碎了杯子弄了一手血。今日再这般,可没人会扑上去担心他伤得重还是不重。 念及此,顾岚州的笑容就更真切了:「诚王殿下,您的手不要紧吧。需要我让人通知王府的下人或是您的侍卫进来吗?」 「无事!」萧诚之挥了挥手,目光却是紧盯着田樱娘不放,发现她对自己受伤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丝毫没有许多年前两人相处时候那种时刻关心他的眼神。就和除夕那日一般模样,那天他还以为是错觉,但现在他清楚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田樱娘对他,没有爱,就连恨也没有了!这种感觉才真正让人打从心底发凉,周身如坠冰窟。 「你,就这般狠心吗?」萧诚之还是忍不住心底的伤,轻轻问了句。 田樱娘皱了皱眉:「狠心?诚王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 「那你……对本王可曾有一丝关心?」萧诚之小心翼翼,还有一丝期望。 「关心是有的。」田樱娘才刚刚开了个头,手就被顾岚州死死地抓住了,连忙反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继续对表情转喜的萧诚之道:「我现在只关心诚王好好的来咱们云来楼,要是有个万一,追究起来一个云来楼可都不够赔的。当然,以诚王殿下权势和能力,区区一个云来楼又算得了什么。只希望诚王殿下出手之前先查一查清楚,如今的田樱娘孤家寡人,并没有满门给您抄斩了!」 随着田樱娘一字一句柔媚又清晰地吐字,萧诚之的表情布满了惊骇,「你知道!」 「呵,诚王可真是健忘。您难道忘了溧阳侯府里您和魏小姐说的话我都听着呢!哪能不知道您为了……连未婚妻都能下得了手,还满门抄斩。多狠的心啊,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幸好田大小姐已经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然知道您还堂而皇之地以‘爱她’之名做了许多事定然会死不瞑目的。」 田樱娘轻笑着继续说道。对,重生后的她一点也看不得别人的「装」!这京城里,十有八九的人都在装!可笑她以前怎么会觉得溧阳侯太过顽劣不驯,觉得像诚王这般的才堪称君子。 瞧瞧、瞧瞧!以前的真君子、真千金们都是什么嘴脸。萧诚之如果大大方方承认害死田太傅一家还能让人高看一眼,偏偏要装什么深情,着实惹她恶心了。 田樱娘明明笑着,顾岚州却觉得她掌心冒汗,周身都是悲伤。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握着她的手给她安慰。 诚王当然也不好受,喃喃说道:「我……我并不是有意的。是……」 「诚王殿下,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一句‘不是有意’就能推诿的。您是高高在上的诚王,如果您自己不愿意的事难道还能有人强摁着你不成。无事请您扪心自问,下手的时候真的便是被人所迫吗?」 顾岚州不想让诚王再留在这里让田樱娘不开心,冷然打断了萧诚之的喃喃自语。 萧诚之被他一语道破,整个人都有些怔愣。 顾岚州又道:「诚王殿下,在下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举人,但也不怕和您对上。今上英明神武,向来公正无私。有句话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数次利用权势试图谋夺臣妻,若是在下进宫告御状,圣上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萧诚之今日兴冲冲地整理了田大小姐的东西,本来是想去敬国公府寻田樱娘送她这些东西当做生辰礼的。谁知道敬国公府的人说她和顾岚州到了西山庄子,萧诚之没带下人,亲自驾车带了两箱子东西又赶来西山庄子。 谁知道两人根本没来,而且让他等了许久后才亲亲热热到来。萧诚之承认在看到两人的那一刻他就被妒忌冲昏了头脑。然而他并非那种冲动易怒的人,都是被顾岚州引着一步步犯了蠢的。 直到被顾岚州给气得站起身来,触动掌心伤处才稍稍冷静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沉下心来重新审视顾岚州这个人。第一次觉得是太小看了顾岚州这才十六的少年郎。这人太狡诈,不怎么说话,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将他激怒,也顺便将田樱娘激怒。 萧诚之觉得,有些事情他需要想一想。顾岚州这个人,他也得想想该如何应付!想通了此节,萧诚之压制住转身就走的冲动,依然停在原地,一字一句道: 「对!顾少爷说得不错,你目前只是个举人,所以你根本护不住你的未婚妻。而且,她也只是你的未婚妻,你们之间还有很多变数不是吗?」 说完这句,萧诚之又对田樱娘笑了笑:「田娘子,你说得也对。本王的未婚妻田大小姐若是九泉之下知晓本王所作所为一定会死不瞑目。可是田娘子你却不知道,本王一直在等她含恨归来,不管她是爱本王还是恨,本王都不在乎,本王只需要她还留在身边,仅此而已!」 第55章 田樱娘目瞪口呆:「你……是疯了吧!」 「呵呵,或许本王早就疯了吧。」萧诚之大笑着转身往包厢门走去,「在她死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本王一直都在等,等她从坟墓里爬出来质问本王为何要那么做!」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包厢外。徒留面色阴沉的顾岚州和目瞪口呆的田樱娘在包厢里久久不语。 大概是萧诚之离开得太快,还没等羊肉汤锅送来,李来宝就蹬蹬蹬上了楼:「少爷、小姐,诚王走了。说是那两箱子东西是送给小姐的生辰礼,小姐若是不要就让小的直接全烧了。」 「烧了吧。」 「留下吧。」 田樱娘和顾岚州几乎是同时开口,末了四目相对久久无言。来宝看情况不对,默默将羊肉汤锅从小二手里接过来放到底下有炭炉的小桌上,然后退出去关上了包厢门。 顾岚州动手给两人调制了蘸料,给田樱娘盛了满满的一碗羊肉汤,「那些东西想必是你以前极为喜欢的,必然是好东西,扔了多可惜。我现下怕是没有能力给你置办新的,不如先留着赏玩,日后等我一样样给你换过。」 田樱娘默默喝了一口汤:「那些东西都是落樱轩里的旧物。我虽与诚王有未婚夫妻之名,可一直谨守着男女之别,并无任何私相授受之举。」 这么一说,顾岚州身上的冷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眉眼之间笼上暖意,嘴角也微微扬起:「所以我就说让你留着赏玩便好。」 「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可赏玩的,还没你从各个地方给我搜罗的小玩意儿好玩。」田樱娘一直都觉得顾岚州就是个爱吃醋的弟弟,现在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竭力地要消除他心里的那些醋意。想了想又说道:「算一算,从你十二岁开始,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好像都是我亲手置办的啊。」 「对。」顾岚州心情更好了,笑得如同杨三婶家刚得了骨头的小狗狗。 田樱娘主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放心,不管萧诚之做什么手脚,我都是你顾岚州的未婚妻。」 顾岚州得寸进尺,抓着她的手,「要不,我们赶快成亲吧。断了那疯子的念想。」 田樱娘在他灼灼目光下脸颊发烫,挣脱后拿起筷子用膳,语重心长劝道:「还有一个多月春闱就要开考了,若是中了进士还有殿试,殿试之后就要定官职去向,算来算去都不是成亲的好时候。」 「可是我心里没底。」就同萧诚之说的那样,顾岚州也想时时刻刻把田樱娘困在身边,至于心,他就不信一辈子都捂不热。更何况,他一直觉得田樱娘对他也并非真的就是姐弟情,只是她那个人原本性子就凉薄,又曾经被信任的人欺骗,对人对己都没什么信心而已。 「你忘了你给我许的诺言了?我还等你为太傅府所有人平冤昭雪呢。」田樱娘给萧诚之挑了他喜欢的羊排,回避了他的视线,怕自己又一时心软。 顾岚州也没打算逼她,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他舍不得就这样潦草成婚,他一定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正月初五,朝廷还在休沐当中。永旭帝就召集了三位令公和几位皇子议事,继青州、建州旱灾之后,连州遭遇百年不遇的雪灾。一般这种情况下,永旭帝都会派出自己的皇子或是朝廷重臣前往安抚百姓,协助当地官员处置灾情。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三位令公年纪都不小了,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劳烦他们吧。剩下的便是在京的几位皇子了,信王刚在旱灾中立功受赏,这雪灾便没急着开口。太子、安王和旭王都想要在此事上头立功露脸,纷纷请命。 诚王原本是没打算请命的,可耐不住魏令公一心为他着想,在今上面前极力推荐。信王也从旁建议说诚王因为曾经去连州剿匪,熟悉连州地形地貌和官员百姓习性,所以他去最合适。 于是!还没等萧诚之想好如何对付顾岚州,就要整理行装离京而去。 正月初三一过,天气日渐回暖,京城并没有因为诚王离去掀起什么波澜。只有皇宫内的贤妃气得又摔椅子又摔杯子的,浑然一副泼妇模样。 魏府老夫人和大夫人在一边脸色也十分难看,魏婉儿坐在下首失魂落魄,面上全是茫然:「怎么办?」 「婉儿你放心,诚王妃只会是你。诚王他就是性子拗,本宫自然会让他回心转意的。娘、大嫂,你们多劝劝婉儿,婚前没有情谊又怎样?只要生了世子,这诚王府内院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老夫人心疼魏婉儿,也顾不上贤妃高贵的身份,跺脚责难道:「佳茵,你这做娘的是怎么给诚王安排随从的,他都去御前求了不给他赐婚你都不知道。」 对!就是这样。萧诚之离京之前特意找了永旭帝,请求永旭帝不要在今年选秀后给他赐婚,他希望婚事能够自主,而且不想娶什么权贵之女。这一句「不娶权贵之女」就完完全全将魏府魏婉儿给排除在外,要是还不清楚诚王的念头,那在场诸人可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本来,这事情永旭帝并没有在贤妃面前说过。也是凑巧,正月初八是贤妃生辰,每年这天魏府老夫人都会带着媳妇孙女进宫来和贤妃说上许久的话。今日也不例外,叙话之后自然就说起了一双小儿女的婚事。 每隔两年的二三月不仅是春闱科考取仕之期,也是宫中选秀之期。早在几年前永旭帝就停止了选秀,倒是撮合了几个皇子和一些重臣子女,顺道的也能够拉拢科考的进士们,可谓是一举数得。 但是在秀女采选上有着比较严格的要求。早些年都还会从民间征集品行和才华出众的美女,十年前开始便只采选五品官员以上、年纪在十三到十七之间的秀女。 魏婉儿因着一心想嫁进诚王府,耽搁来耽搁去,今年已经是过了采选年纪。于是贤妃便拍着胸脯表示会直接请皇上准许魏婉儿入选,且亲自给她和诚王赐婚。不曾想,贤妃才刚刚请了皇上过来说了个开头,永旭帝便直言萧诚之走之前特地找他说了婚事打算。 第56章 贤妃当时就气得变了脸色,永旭帝笑呵呵一走,她再见娘家人就克制不住自己脾气发了火。 「姑姑,我就想知道表哥他为什么要说‘不娶权贵之女’?以前他不就和田大小姐订婚了吗!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魏婉儿的质问让贤妃一怔:「婉儿你想多了。诚儿说过,他不想太过于惹人注目。‘盛极必衰’的道理我们应当都懂,兴许……诚儿是担心这个吧。」 魏婉儿却觉着不对劲:「可是我觉得表哥他像是有了心上人,生怕我挡了他心上人的路。」 「不可能!诚儿明明只喜欢田家那丫头一个的。当初为了那丫头要死要活的,要不是本宫以死相逼……」贤妃一不小心就说出了事实真相,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怕魏婉儿的手:「婉儿,男人的喜欢最是虚妄!只有抓在手里的权利才是真的。圣上身体还好,太子昏庸、安王无用,论长幼也好、论功绩也罢,都该是诚儿为先。所以……」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魏婉儿一直都懂,所以怎么着她也愿意等。只是这一次,萧诚之太过于反常,刚知道的时候让她觉着根本没了希望。 「听本宫的。诚儿此去连州最多三个月必然会回京,到时候本宫自有安排,届时娶与不娶可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贤妃面上狠戾之色一闪而没,她可是千辛万苦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为的可不是止步于此。 魏婉儿心中暂时安定,祖孙三代人高高兴兴进宫,一个个沉着脸回了魏府。魏婉儿回到院子后,丫鬟便送上了一张从浅红到深红层次递进的花帖,外面只有一个烫金的「请」字,也看不出是请什么的。 「这是谁家送的?」魏婉儿看请柬做得精巧,不由提起精神多问了句。 「落款是‘敬国公府’,花宴地址是在西山云来别庄。」丫鬟恭恭敬敬回道。 魏婉儿脸色一变:「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面前送,拿去扔了。」 敬国公府,这些年京城谁不知道是土掉渣的人家,去了那就是自降身份,也不怕被人笑话。 丫鬟吓得脸都白了,匆匆收了请柬,却从里面飘出来一张带着木头清香的木色纸签。 「赏极品茶花、品全花清宴」 十个字看着像柳体,但又兼具一些别的字体,看上去既有风骨的铮然又有飘逸华丽之美,竟像是另外一种取众家之长、兼具众家之美的新字体。 「等等!」魏婉儿喊住了捡起那张纸签准备带走的丫鬟:「给我。」 重新打开之后,魏婉儿想起来了敬国公府的三少爷回京了!而且这位三少爷的未婚妻田氏,是诚王最近唯一有过接触的女人。 想到那个长相艳丽、身段妖娆的女人,魏婉儿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诚王突然请旨的答案,几乎咬碎了银牙:「竟然和本小姐抢男人,本小姐倒是先让人抢了你的男人。」 敬国公的花宴定在正月十二,但顾岚州并未在帖子提到是田樱娘的生辰,只当今日便是敬国公府重新进入京城权贵圈子的好日子。当然,田樱娘又在西山庄子里享受了一顿长寿面,不过这一次比初三时候手艺进步了许多,一碗面当得起色香味俱全。 另外的生辰礼顾岚州也说了要过了十六再给,不用他细说,田樱娘便知道是什么,只但笑不语,等他到时候双手奉上。 敬国公府这次的花宴请柬送出去不少,抬头的那十个字都是顾岚州亲笔书写。单靠这十个字便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回帖必然参加,更遑论还有溧阳侯大力宣传了云来别庄的花草树木有多独特,回帖会参加的人又多了二三十号。 正月初十田樱娘便带着西院的一家子住到了云来楼偏院中。带着二房上到二十一岁的顾金,下到九岁的双胞胎顾松、顾柏一起商量客人的接待和应对。 顾岚州在这时候的表现就完全不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和田樱娘一起制定了花宴的整个流程,也井井有条地将现有的人手合理安排。 正月十二说来便来。比起京城里许多老牌贵族人多势众、奴婢成群来说,敬国公府真是单薄得可怜。所以田樱娘只能临时从庄子里找了一些整洁的妇人和少男少女,给十日的工钱,还一人一身细棉衣裳,辰时排在云来楼前吩咐事情看上去还比一般人家的下人顺眼许多。 田樱娘点了点头,齐元成便精神抖擞地开始分派事情。齐元成这是时隔六年后第一次重新以大管家的身份现于人前,因为顾岚州说了不会再有人找他的麻烦。 齐元成是大管事,来顺、齐佳、来宝便是外院二管事,今日分别管着二十个男人,分别负责迎宾、服务和餐饮三个环节。女眷这边贾妈妈是大管事,李兰儿、齐芳和齐佳媳妇各负责二十人,分别负责介绍花卉、服务和餐饮。 迎宾的小子们从牌坊到云来楼马房,每隔一段路程便有,让来客们有一种宾至如归之感。到了云来楼前,不喜欢花卉的可以进云来楼里稍作休息,或是饮茶或是下棋,实在不行还有马吊可以消磨时间。 喜欢赏花看景的可以在云来楼前踩着光洁的青石板路去往云来楼偏院前的八卦园。 对,田樱娘就是按照天罡八卦图重新布置了花园。不仅是花木和盆景按照八卦重新排列了顺序,就是其中小径更是蕴含了九宫八卦迷局,分为生、离、惊、伤、死等八个出口,还根据主题设计不同的「小惊喜」,这一点在入口处便有详细说明。 若是客人不愿意去挑战满是变数的八卦花园阵,还可以选择绕着花园外围转上一圈或是直接从一条直路到花园阵中心凸起的小山包上八角亭里,兴许还能欣赏到别的客人在迷阵中乱转的身影。 单单这这三样独具匠心的准备就让来客们眼界大开大呼过瘾,当然有的也愿意在云来楼里喝茶打马吊宅着,但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愿意去八卦花阵中闯一闯。 顿时花园中就热闹了。伤门中种着许多荆棘类植物,不过都被精心修剪到只及腰间,不会伤到头脸。这个天气大家穿得都厚实,即便是一不小心刺啦一下被划拉,也只是划破裤腿大呼小叫一阵。 第57章 死门内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这边小道尽头栽种着一株会散发甜香味儿的毒草。要是刚刚踏入后不久发觉不对转身离开没事,要是不服输想要走到底的一定会栽在这儿,手脚发软浑身无力软倒在地,届时便会有婆子或是中年汉子把人抬出花园,在众人嘲笑中喝下一杯黄莲水恢复正常。 惊门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植物,就是放了好几条以假乱真的长虫,恍然看见会狠狠吓一跳。 涂臻带着他一帮朋友不折不挠经历了伤、惊、死之后终于撞进了生门,沿途的茶花令人惊艳不已。尽头一株号称「十八学士」的茶花前几乎没人舍得离开,一声声惊叹此起彼伏。 「这个的名字好独特‘抓破美人脸’!」少女的呼声让涂臻一行回过了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婉儿带着青莲社的几个少男少女也找到了生门,看上去比涂臻这一行人好多了,应该没经历那么多曲折。 「有什么好看的!既然找到了生门,那就出去吧。」魏婉儿一张脸绷着,竭力维持着她的高冷。 天知道,她今天是来找人麻烦的。路上邀约一起走的也都是青莲社出名的刺头,想要借着这些人的口将敬国公府的「土掉渣渣」传播开去。 可没想到这些人,一听什么九宫八卦迷宫花园,顿时就给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百倍,在迷宫里大呼小叫有失斯文也就罢了,竟然一个比一个会夸,都把敬国公府快夸上天了。 现在看到这生门的茶花,就连之前将顾岚州给贬低到尘土的李玥儿也「叛变」了,站在那株粉白带血丝的茶花前走不动道了。 「咦,要出生门还得交一首诗词。诗词将会由‘维方先生’选出优胜者,并收录进维方先生作序出版《花间小集》当中。」涂臻身边的吴振一看青莲社的文人进来就忍不住头疼,转身就要从另一侧离开迷宫,却不料见着了满是月季的垂花门前还挂了一张纸签,忍不住念出了声,末了疑惑道:「维方先生是谁啊?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去你个武夫!维方先生都不知道。」涂臻捂着他的嘴就到了旁边放置纸笔处。 发现放置纸笔的地方也颇有巧思,从大管狼豪到小管羊毛,再到坚硬的鹅毛笔应有尽有,纸签也是裁切好的大小都有。像吴振的这样的武夫,拿着那坚硬的鹅毛笔,在旁边少年的指点下吸入一丁点墨水,就能流畅地在一小片纸张上写下二三十个字。 「嘿!这个要是用在情报传递上头可是好东西啊。」吴振虽然是武夫,但也绝对是个头脑精明的武夫,拿着鹅毛笔随意写了一首诗之后就反复研究了下,「那日见着这顾三少聊了几句,除了发现他对咱们这样的武夫没什么轻慢之心外,也没觉着有什么特殊的呀?」 「那你便多聊聊。」涂臻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找田樱娘打听这些茶花的种植之法。还有那些盆景,修剪得也太精巧了,这要是放在花店中售卖,还不是日进斗金的好生意! 两个人心不在焉先写了诗词,落款交给了旁边小童。玩花弄草的一群人也都挑着喜欢的纸笔留了笔墨,陆陆续续往外走。 「溧阳侯请留步!」冷不防的,魏婉儿叫住了涂臻。 涂臻挥手让吴振和别人先行,回头问魏婉儿:「魏小姐何事?」 「连姐姐……溧阳侯夫人今日怎么未与侯爷同行?」严格来说,从除夕之后魏婉儿就没见到过连氏,两次写信也如同石沉大海。 涂臻皱了皱眉:「魏小姐可以去连家问问。」涂臻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为什么要给魏婉儿说。 魏婉儿碰了个钉子,脸色也更不好看了,「侯爷,原本我是个外人不当说的。可侯爷难道不觉着你根本未能尽到为人夫的责任么?连姐姐对侯爷情深义重,还望侯爷珍惜。」 「魏小姐这话说得。你既然知道你是个外人还是不多说的好,更何况,你在这儿说本侯没尽到为人夫的责任,那你那连姐姐就尽到为人妇的责任了?」涂臻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给魏婉儿添了一把火:「上次溧阳侯府中魏小姐好像听得不够清楚,你那连姐姐当初设计的可并非本侯,而是诚王,只可惜……诚王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呐。」 连氏是怎么嫁给涂臻的很多人都知道,上次魏婉儿恍惚听到了几句,但被连氏插科打诨给绕了过去,现在又得到涂臻的肯定答复,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声。 「告辞!」涂臻转身离开了生门,问路旁穿青衣的小丫鬟道:「你们家小姐人呢?」 小丫鬟一愣,今日好多人问她少爷在哪里,倒是第一次有人问小姐在哪?而且还是个男子。那是回答还是不回呢? 「你找田姐姐吗?她在云来楼那边准备中午待客的酒宴呢。」正好顾蓝和顾紫姐妹俩经过此处,她们都是见过涂臻和田樱娘说话的,便停下来替左右为难的小丫鬟回答了问题。 「嗯,知道了。多谢。」涂臻问两个小丫头:「你们这是去哪?也是回云来楼吗?」 得知两人是来花园取田樱娘要的花瓣后,自告奋勇要护送姐妹俩回云来楼。 顾紫还小,一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眯着眼笑:「侯爷,这是我们三哥家的庄子,沿途都有庄子里的小哥哥小姐姐在,没什么危险的,不用你护送。」 「你们看,前面那生得像头蛮牛似的人多可怕啊!万一他看你们姐妹俩貌美如花心生歹意呢,你们家这些下人可不是对手。」涂臻当顾岚州都是弟弟,这两个比顾岚州小,面孔都还稚嫩的小姑娘就更是当小辈在逗了。 只是顾蓝已经及笄了,可不敢像顾紫那样和他说笑,憋着笑道了一声:「侯爷想多了,那位公子生得英武正气,怎么可能生什么歹意?」 顾紫则是呵呵笑道:「侯爷哥哥你又说错了,这些小哥哥小姐姐不是咱们家下人,都是庄子里的农户子弟呢。」 涂臻心中又暗赞一声田樱娘好心思,一指前方特意留下来等他的吴振:「威远侯,这儿有小姑娘觉得你生得好呢!嘿嘿。」 第58章 「啊?」顾蓝可没想到涂臻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惊得白皙的脸蛋上飞起两片红霞。 吴振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大步上前拖了涂臻便走:「亏得我担心魏家那千金小姐留下你会给你出什么难题特意在这等着你,你倒是好,一点都没耽搁。」 「可不能乱说啊!这两个我当妹妹的。」涂臻连忙解释并介绍:「这两位是敬国公府小姐,你不是想结识顾三少吗?跟着她们就行啊。」 涂臻倒是一副自来熟模样,可不管是吴振还是顾蓝都觉得有些尴尬,偏偏顾紫年纪小还不懂,也在一边附和道:「嗯,我三哥现在和田姐姐一起,都在后厨。悄悄给你们说哦,那位维方先生也在,正在训我三哥呢!」 杨维方是今天一早和祝垚一起赶到西山云来楼的,刚一到就听来宝把今日花宴的事情说了。田樱娘和顾岚州还没到,老人家就老当益壮地去迷宫花园走了一遭。这种级别的迷宫当然难不住他,但他对建造迷宫的顾岚州可是赞不绝口,觉着从来教过顾岚州这方面的知识,他竟然也触类旁通全都懂,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关键是来宝不知道田樱娘在杨维方面前一直藏拙啊!当时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叔祖父,这儿所有的布置都是小姐弄的,少爷根本没插手啊!」 「所有的?连里面的诗词?」有部分通道会有诗词填字或是对对联的游戏,那些诗词杨维方看着都觉得十分精妙,还说顾岚州平日不显山露水的诗词怎么也精进许多。 李来宝以一种看脑残的眼神看杨维方:「对啊,难道叔祖父不知道,少爷在诗词啊字画上向来不如小姐的。」自从田樱娘先一步到京城,来宝已经从顾岚州的死忠粉转到了田樱娘的阵营中。 杨维方如何能知道!在杏花村那两年多,田樱娘别提多低调了,除了用饭的时候偶尔打个照面,平日里根本就没机会多说话,更别说聊什么诗词歌赋了。呃,再加上杨维方的确是个不怎么看得上女子的人,也就更没关注到田樱娘识不识字啊懂不懂诗词啊! 可是……可是!他见着田樱娘的时候她也才十四吧?那之后也没什么名师指点,怎么几年后就这么厉害。 杨维方转而一想,顾岚州刚开始学东西的时候出现过许多次当时懵懂,回家吃顿饭或是睡个觉之后,必然如同醍醐灌顶,不但能够迅速掌握知识,甚至还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提出一些他都没注意到的小观点。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内心受到严重惊吓的杨维方需要安慰,最好是一桌子好酒好菜。于是,踩着时间赶来的顾岚州和田樱娘就被他留在后厨,一是给他先安排一桌好菜,二则是想听听这假姐弟俩给个合理的解释。 田樱娘和顾岚州都知道杨维方并不是什么容易哄骗的人,在田樱娘这儿受到的打击要是没个好的解释,他是不会罢休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田樱娘先开口道:「叔祖父,您可曾记得答应过一个人此生绝不再踏入京城的,怎么又违背誓言了?」 「胡说,谁违背誓言了!我没打算进京城啊,就在西山庄子里。」杨维方嘴里含着一块软糯的红烧肉,气得直接跳了起来,说完后一愣,红烧肉卡在喉间差点没噎死。 在顾岚州匆匆上前帮助下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指着田樱娘,目光跟见了鬼似的:「你……你怎么知道!」 杨维方记得没错的话,当初他和田大小姐打赌一事并无旁人在场,就是匆匆赶到的老太傅和太傅都不知道。可现在…… 「田樱娘!」杨维方惊骇地喊了一声。 田樱娘起身行礼。行的是宫廷礼节,高雅又仙气,和平日里她给人行礼时的随便敷衍完全不同,就连慵懒妖媚的气质都因为这个礼节而收敛了许多,显得十分高贵。 「田樱娘!」杨维方指着田樱娘,手指微微颤抖,「你是那个田樱娘……太傅府!」 杨维方的口水都快喷到田樱娘脸上了,顾岚州心里不舒服,往前走一步挡在前面:「你猜对了。」 「我……」杨维方差点把自己舌头咬着,猜对了!是他心里想的那样吗? 田樱娘从顾岚州身后露出个脑袋:「对,你想的全对。」 三个人的话对不知道的人来说就像是在打哑谜,但是里面的意思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有多离奇。末了杨维方失魂落魄地坐在首位狠狠灌了半瓶子烧酒,眼珠儿一转:「那我以后能进京城不?」 「进进进,随便进!」田樱娘很大方,打开门叫来齐佳媳妇让按照世家厨房的规矩整治一桌精致饭菜出来,杨维方这才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又像是板凳上长刺似的站了起来,「哎呀,我竟然让田樱娘叫了这么几年的叔祖父,真是……舒坦啊!」 田樱娘简直没眼看他,干脆让祝垚也一起进来用膳。一两年没见,祝垚又沉稳了许多,生得身材修长如芝兰玉树一般。他和杨维方一起进的京城,自然从来宝口中已经知道田樱娘和顾岚州不是姐弟而是未婚夫妻。 「樱娘,你和……他真不是亲姐弟?」祝垚人生三观都碎成了渣渣,现在还是无法直视田樱娘和顾岚州。 顾岚州一直都知道祝垚对田樱娘「心怀不轨」,却没想到隔了这么就还是「贼心不死」,斜睨了他一眼:「祝垚,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就给你说过樱娘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你一直不听。」 「我……」祝垚一肚子闷气,「你给我出来!」 「作甚?」顾岚州斜眼看他。 「打一架!」祝垚觉得唯有这个方法能够让心里头的憋闷吐出来。亏得他出门在外还时时刻刻记着给田樱娘搜罗好东西,不对!那些东西都是借着顾岚州的手送到田樱娘手中的!所以,田樱娘也是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痴心的人! 顾岚州一点也不怕祝垚,但不代表他就会打一架这么幼稚,哼了一声:「打一架樱娘也不会是你的,何必呢!有那个和我置气的精神倒不如多花时间念点书,在科举上胜过我。」 第59章 「谁能胜得过你这怪物。」祝垚很有自知之明。 两人在桌边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让后厨里热闹几分,让田樱娘想起了以前在杏花村的日子来,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待得顾紫和顾蓝引着涂臻和吴振找过来,杨维方和祝垚已经吃了个半饱,便没邀请涂臻和吴振一起用饭,几人从后厨到了前面云来楼主楼。 云来楼本就是当年董氏悄悄在外建的一座别院,有着江南园林的景致唯美。到了田樱娘手中后只做了些简单的改造,将许多闲置的房间开了窗户,园中的造景做些改动,就成了一圈四面包间都能冲着园中开窗。 园中又个小戏台,平日里有说书或者杂耍。而今日只安排了一桌酒宴和一张放置了笔墨纸砚的书桌。另一侧角落还放置了一张琴桌,上面放着一张七弦古琴。 但是这样的安排非但没人敢说什么,反而都望着那园中高台上隐隐带着期盼。都在期盼今日是否真的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维方先生,久候不至后又开始猜测这「维方先生」是否真是传说中的那位。 高台上笼着一层薄纱,微风过处,熏香味道也随风飘散在空中,为这京城早春又添上一抹浪漫之色。每个包厢窗口上都放置着两盆春兰,小小的花苞也随着风过处轻点,又将人躁动的心带得平和。 「维方先生来了!」不知道是谁发现了田樱娘一行,大声叫了出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田樱娘一行人身上。 「那真的是维方先生!」有曾经目睹过杨维方英姿的人惊呼了声,余下的人全都一脸狂热地往前挤。 祝垚吓了一大跳,田樱娘倒是很镇定,拉着顾蓝和顾紫往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后面立刻有几个少年上前围成一圈,挡住了初见维方先生的狂热文人们。 杨维方这时候十分有派头,昂首挺胸,摸着胡须笑呵呵给众人挥手致意,并道:「我这徒儿这次进京给大家添麻烦了!日后还请多多照顾。」 顾岚州顺着他的话对众人拱了拱手,表情温和谦恭。 一行人径直上了园中高台,几个少年便分散着守住三处上山路径。高台上周围放置着几口装了水的石缸,高台顶部的屋脊也作过特殊处理,人在上面说话,周围包厢里不用费太大劲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人才刚刚上去。顾蓝和顾紫就在田樱娘示意下坐到了琴台后面。姐妹两人四手联弹,很快整个云来楼范围内便有清越的琴声响起。琴曲很简单,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旋律,乐感强的听一遍也就会了。但在这之前真没人听过这曲子,应该是新创的,这般巧思立刻又引得客人们赞不绝口。 至此,魏婉儿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实在是气不过来,这京城内外这么多年了,还没哪家宴客有这么多新奇玩意儿,更没有谁家诗会能请到维方先生这般的绝世大儒做评判。 而且维方先生都亲口承认顾岚州是他的弟子,这么多年来可是头一个,谁还敢再说二话。但是没脾气不代表她就认输了,今日要是能得维方先生一夸,她可就能坐实才女之名了。 琴曲中,八卦迷宫中的客人们陆陆续续进了云来楼,被引往事先安排好的包厢当中。有的心满意足,有的概叹不已,更多的是意犹未尽打算用了膳之后再去转上几圈,非要将迷宫走个清楚不可。 随着迷宫众人到酒席之上,守着生门的小童也带了不少纸张回来交到了高台上。很显然,众人用膳之后便能听维方先生就着诗作讲学了,不少平日自视甚高的文人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云来楼本来主要卖各种汤锅,今日席面也和汤锅脱不了关系,但又新奇得让人舍不得下筷子。每桌都是一黑一白两口砂锅,黑锅里盛白汤,红枣、枸杞、番茄、菌菇汤底,还撒着几片鲜艳的鲜花花瓣;白锅里盛红汤,牛油辣椒锅底一看就热汗直冒。 小吃和点心一桌八道,不是花卉做原料就是做成了精巧的花朵模样;就是配菜也多用鲜花点缀,菜品也都摆成了花朵模样,简直就是风雅到了极致,让人都不太敢下筷子。 田樱娘换下了顾蓝和顾紫,古琴曲一变,让人如同置身森林当中,耳畔是林间鸟语,鼻间也是花木清香,这一顿饭注定让人铭记一生。 要是之前田樱娘就露这么一手一定会被人嗤之以鼻,可现在有杨维方坐镇,旁人哪还会说什么闲话,约莫只剩下一句:不愧是维方先生教导过的。 杨维方很冤枉!他可是琴棋书画,独独不懂琴啊。听着琴声还觉得浑身不适,还不如之前在后厨和祝垚抢饭菜来得畅快。 「去去去,主人家也要去给客人敬一杯酒什么的,有祝垚在这里就够了。」杨维方开始赶人了。 顾岚州和田樱娘松了一口气,今天一切本来就是两人精心准备的。杨维方的到来是个大大的惊喜,能够让二人今后在文人群中有着一席之地。 顾岚州和田樱娘分头行事,田樱娘带着顾蓝和顾紫来了女客的包间。酒是自酿的桃花酒,米分色的酒液在洁白如玉的白瓷杯中色彩鲜亮,让饮酒的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但并不包括魏婉儿,她终于是看出来了:这田娘子根本不是什么乡野村妇,能够得到维方先生指点,她的才华怕是不在田大小姐之下!都是姓田,又都才高八斗,还生得比田大小姐妖艳,之前和诚王还有几次照面,搞不好就是这个狐媚子让诚王表哥昏了头。 越想越觉得可能。轮到田樱娘敬她的时候,魏婉儿实在是忍不住了:「田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田樱娘暗笑,当真是维方先生一出,就连这眼睛长头上的魏婉儿都学会了委婉。正好,她也有事情想让魏婉儿知道。 「田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身份配敬国公府庶出的少爷都不是太够,就莫要得陇望蜀了吧。」魏婉儿迫不及待地警告田樱娘。 田樱娘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道:「魏小姐容禀,小女子与岚州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从未想过另寻高枝。更何况岚州对我死心塌地、言听计从,作为女子还有何不满足的。」 第60章 魏婉儿最听不得什么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咬唇气得要死。 田樱娘敬酒离开,魏婉儿的心也跟着她离开了。倒不是什么有情有义,实在是被田樱娘那番话给勾得心里发痒,就连平日里最为关心的诗词都引不起她的注意。 「哎呀……」 恍惚间,魏婉儿的手腕撞上了一个倒酒的侍者,泛着花香的酒液撒了好几滴在她裙摆上。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那侍者不过十三四岁,也吓得够呛。负责餐饮服务的齐芳立刻闻讯而来,在魏婉儿大发雷霆之前先躬身一礼,道:「魏小姐,我们家小姐和锦绣女子会所东家已经说好,今日锦绣在云来楼已经备下衣帽配饰间。我们的失误让您的衣裳蒙受损失,请您移步衣帽配饰间,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服饰配饰,亦可让锦绣娘子针对您今日的妆容为您重新配上一套。宴会之后,不管是服饰还是配饰小姐您都可以带走,算是我们府上对您的歉意。另外,如果魏小姐您不嫌弃,还会送您一张锦绣的八折贵宾卡。」 「……」魏婉儿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她如今也算是锦绣女子会所的常客,但那些花费对尚书令府上也算是一笔负担,关键是很多东西看上不一定买得到。 之前小姐们就知道田樱娘和新城郡主关系好,如今看来可不仅仅是关系好这么简单。敬国公府,好像要变样了啊! 锦绣女子会所的八折卡打动了魏婉儿,一脸端庄地理了理裙摆:「你不用这么紧张,本小姐并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不过是弄了点酒水,若是本小姐自己带了衣裙也就罢了,只可惜……算了,带路吧,既然你们家小姐这么有诚意,那本小姐就却之不恭了。」 魏婉儿跟着齐芳去了云来楼的衣帽间。这衣帽间也建得光明正大,不管哪个方向都有女子守着,避免了有登徒浪子靠近。魏婉儿很快便选了一套妆花缎的马面裙,梳头娘子给她换了个发型,重新插了钗环,整个人又明媚高贵了几分。 魏婉儿走出衣帽间,正要回用膳的房间时,猛地听到了两个人在说话,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想要男人死心塌地啊,简单的很呢!你没听过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吗?那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是男人表面上看着新奇能带出去充面子而已。实际上,真正能勾着男人的还得靠……」 「哎呀,你说得可真对。我给你说啊,我喜欢阿牛哥好久了,可是他总是推三阻四不愿意娶我。」 「那你们婚期怎么都定下了?」 「我起初还以为是我不如别的女孩子呢,谁知道不管怎样他都给看不到我似的。后来,我就直接和他……哎呀,你看他现在,离得了我一天没有!这次来云来楼帮忙,他还怕我看上别人。」 「对对对,我们小姐就是这样说的。说,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喜欢的也就喜欢了。」 「……」 两个女声在楼道转角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直到被李兰儿看到呵斥了两句才匆匆离开。待魏婉儿若有所思地回到用膳的房间,李兰儿才给两个说小话的丫鬟一人一个荷包,教训道:「这些话说说也就算了,决不能当真,知道吗?」 「我们知道的。」收荷包的人其实年纪并不小,都是已经成婚的小妇人。 李兰儿点了点头,嘱咐两人继续认真做事,她则快步到了田樱娘身边,小声回道:「小姐,已经让人把话传到魏家小姐耳朵里了。」 「嗯,这就好。」田樱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萧诚之虽然暂时离京,但万一事情顺利回来时顾岚州的科考还没完就有些麻烦了,不如先出手给他找点麻烦。若是魏婉儿矜持自爱,那她这计划自然就直接没了用处。 可,魏婉儿会是矜持自爱的人吗?也许十五六岁的魏婉儿是矜持自爱、自视甚高的,那时候的她觉得天下男儿都该跟在她身后追逐,包括萧诚之。随着年纪一日日增长,萧诚之的冷漠让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魅力,她只能向着标准的京城贵女准则努力着。但不管怎么努力,萧诚之都好像看不到。 眼见着她已经过了十八,过了大丰朝女子最如诗如画的年纪!然而萧诚之还是无动于衷。魏婉儿眼中早已看不到别的男子,若没办法嫁给萧诚之,她宁愿死!所以,主动追出京城,想办法和萧诚之有夫妻之实就成了她心中唯一解除困局的方法,她已经不相信贤妃和魏令公了。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魏婉儿离京的事情在越来越热闹的京城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倒是溧阳侯和连氏和离的消息给京城权贵的制造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溧阳侯和连氏这一对夫妻近年来一直貌合神离,但权贵圈子中貌合神离的夫妻多了去,也没见谁不顾通家之好弄个和离出来啊。偏偏连氏和溧阳侯便提了,而且双方各自都没多大意见。 和离倒是说好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事情没过多久,便有传言说溧阳侯「不行」!连氏多年不孕并非连氏原因,而是溧阳侯根本就没办法行使丈夫的权利。 这个传言一出,溧阳侯气得跳脚,偏偏他这个人还真是有些洁癖,还真是不愿意去青楼楚馆破除这个传言,只能咬牙切齿生受了连氏放出的这个消息。不过,溧阳侯也不是吃素的,连氏往他身上泼脏水,他转头就将当年连氏想设计诚王不成转而求其次嫁入溧阳侯府的消息也放了出去。 幸好,两年一度的春闱和选秀即将同时到来,这和离夫妻俩的流言才渐渐平息。 各地的学子陆续抵达京城,护送秀女的队伍也一支支进京。往日还算清静的西山庄子也因为住不到城内住城外的人群而热闹非凡。这种情况下,田樱娘住在云来楼偏院反而不如回敬国公府舒适。 于是,在顾岚州亲自来接她的时候试探性问她要不要搬回敬国公府时候,她很爽快地点了头:「陪我去一趟相国寺,回来后我便跟你回去。」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自从敬国公府在西山庄子大大露脸之后,便有人闻风而来。李成峰本就十分欣赏顾岚州,知道他先生竟然是杨维方后立刻修书国子监监正盛明伦,两人第二日便到西山庄子邀请杨维方到国子监讲学。 杨维方和田樱娘已经彻底说开,田樱娘现在可是巴不得他名声越响越好,当然不会再加以阻拦。杨维方客气了两句后提出要带顾岚州和祝垚一起进国子监,盛明伦自然不推诿。就那样,杨维方便带着祝垚和顾岚州进了国子监,一去就是一整月。 就连去书画铺子领一品阁的房契和地契都是田樱娘带着顾岚州给的记号一个人去的,领了之后她也没忙着去接手,现在可是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顾家二房里头,顾洋因着万氏打马吊功力深厚,成功地进了国子监念书。顾远信和顾金父子俩经营着那男子会所也是蒸蒸日上,顾蓝和顾紫还刚刚一人接手一间小铺子,正手忙脚乱不可开交。万氏因为儿女成才了,又有田樱娘几句话点醒,现在不但把西院内院管得好好的,还顺道将正院的松鹤堂也管着,老太太每日里往东院跑几趟,顾红又从松鹤堂拿了什么走,都记得清清楚楚。 过了年,小马氏的脸终于有了好转。田樱娘从万氏给她的消息来看,这小马氏一好,大房就要搞事情的节奏啊!这种情况下,田樱娘自然是要回去盯着点的,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让大房的幺蛾子影响到顾岚州科考。 可顾岚州不知道啊!他跟着杨维方进国子监后先是被迫听了好几场日以继夜的清谈,又被强迫丢进整个大丰朝藏书最多的藏书楼里十个日夜。等从藏书楼里出来,国子监每年都会进行的「假考」又如期而至。 所谓「假考」,其实就是田樱娘在杏花村的时候给他做过的考棚。和真正进考场一样,只带个考篮在里面待上几日。 县试三日,府试六日,到了这会试就是九日。国子监内多是朝廷大员恩荫入学,但国子监的先生们却是大丰朝算得上名号的文人大儒们。平日里教学严苛是其一,其二便是科考前必然会像是在贡院中「假考」,不管是考题还是规则,几乎就是照搬上一次会试的模式。 这种简单又直接的「假考」,杨维方不会让顾岚州和祝垚错过,就是两人也是想在正式考试之前试一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好不容易考完了吧,顾岚州回家睡一晚上起来就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田樱娘在西山庄子生了根,一个月时间竟然都没回国公府一次,这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吗? 所以,这一大早的就赶紧到云来楼接人来了。却没料田樱娘这么干脆,还邀请他去相国寺,顾岚州直接就愣在了当场。 「扑哧……」田樱娘一看他呆愣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深处纤细白皙的手指戳了戳他额头:「你啊,发什么愣,还不赶紧让来顺套车。」 「就你和我……」顾岚州还有点难以置信。 「如果你要带别人……」田樱娘故意顿了顿。 顾岚州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别人,就我们俩。」 其实,田樱娘这一个月安静下来也想了许多。 她和顾岚州的关系要继续说是姐弟对顾岚州好像又不太公平,可直接就说是未婚夫妻,她又有些说不出的不甘心。 所以,她想试试抛开姐弟关系和情谊,就将顾岚州当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夫来相处,看看会不会有庄子里那些小媳妇口中说的「玄妙感觉」。 相国寺所在的南山下有一个四通八达的水陆码头。这个季节,是水陆码头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候,马车到这边基本就动不了。好在今年是个暖春,上相国寺的人大多也都满心虔诚,干脆弃车步行,还能沿着水陆码头边的木栈桥走上一段,欣赏江面上的大小客船、商船,也是另一番景致。 田樱娘戴着帷帽,和顾岚州并肩走在木栈桥上。顾岚州会迁就她的速度,一边走一边和她讲一些跟杨维方出门在外的趣事。抛开那些乱糟糟的念头,这样轻松自如的相处尤为难得。 然而,总是会有那么些不开眼的人要破坏两人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身后就跟了三个青壮年男子。 人多的时候他们不过是缀在后头而已,等到了上了南山到一段隐蔽山路时,这三个人可算是找着机会拦在了两人前头。 「站住!」黄大鱼是青州通判之子,身边两个则是青州的举人。 顾岚州皱眉挡在田樱娘身前,盯着来人,「我见过你吗?」 「你不认识小爷我了!」黄大鱼摩拳擦掌,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需要认识你吗。」顾岚州想起来了,他在青州是见过这个人的。当时是在青州知府的一个宴席上,这人找了他两次麻烦,都被知府大人明里暗里给推掉了。 「好你个负心人,竟然装作不认识小爷我!」 别说顾岚州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模样,就是黄大鱼身后的两个同伴都往后狠狠退了一步,「黄兄,你……看不出你竟然有这种癖好,我们……」 黄大鱼这才意识到说错了什么,面红耳赤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这个意思!我是说田岚州这个负心人,这才多久呢,就把我表妹抛在了脑后!真该让我表妹也看看你这幅狼心狗肺的模样,枉她还心心念念等着你。」 顾岚州根本就不知道他口中的表妹是何许人也,可田樱娘却是听得真真的,突然就觉着心里边不是滋味儿:原来,他在外面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洁身自好,瞧瞧瞧,还被人心心念念。 田樱娘自己都没发现在听到有别的女子和顾岚州有关系时候她向来冷静的头脑顿时就迷糊了,剩下的只有越来越浓郁的酸味儿,甚至都等不到顾岚州的解释,就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口中的表妹是何人?」 「我表妹!我表妹可是青州知府的独生女,生得是貌美如花,性子贤良淑德。只可惜……一颗痴心错付,遇到了田岚州这负心人!」黄大鱼特别痛心疾首,能看得出来,他肯定是喜欢他表妹的。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岚州刚要说话,就被田樱娘狠狠掐了一把,惊讶地转头看她。 就见她反而上前了一步,直接掀起了自己的帷帽:「你表妹有我美吗?」 田樱娘的这张脸还真是娇艳得少有人比,在京城这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更别说是青州那样偏僻的地方。顿时就让黄大鱼三人看得呆若木鸡。 「这位公子,你表妹有我美吗?」田樱娘又问了一遍。 黄大鱼顿时回神,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田樱娘勾唇笑了,那一刹那,黄大鱼三人好似看到了百花盛开,脑袋里就剩下一个「美」字。 「既然没我美,我们家岚州为什么放着我不要,要去做你表妹的负心人!」田樱娘重重哼了一声:「岚州正准备科考,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嚷嚷,会对他造成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还有你!」田樱娘没放过顾岚州,又是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好啊,尽赶着能说的说是吧,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遇到过什么貌美如花的姑娘、小姐?说吧,除了这个青州知府家小姐,还有谁?」 顾岚州第一次见到田樱娘对他这样似嗔似怒,惊慌过后一股狂喜涌了上来。田樱娘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跟他知道祝垚喜欢她之后的心情和表现一个模样! 「你……你……」顾岚州想问田樱娘是不是吃醋了,可身前还有三个大男人虎视眈眈呢,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也不是个好时机。 黄大鱼终于从田樱娘的美色中回神,「你们两个,少在这儿打情骂俏!田岚州,我问你,这个女的是你从哪个楼子里找……」 嘭—— 黄大鱼话还没说完呢,顾岚州就飞起一脚踹了出去,力道奇大,直接将人踹到了路旁。 「嘴巴放干净点!」顾岚州双眸沉沉,盯得黄大鱼犹如被野兽锁定,瞬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我不认识什么知府家的小姐,也从未和你之外的女子有任何牵扯。」顾岚州给田樱娘解释,也算是说给黄大鱼听。 这可让黄大鱼不服了,「你说什么,你竟然说不认识我表妹。难道你忘了在青州知府府上,我表妹送情诗给你,你还收下的。」 顾岚州记性十分好,根据黄大鱼的说法稍微一想,立刻便想起了青州知府府上,众人得知了教他四书五经的竟然是维方先生后,都争先恐后要把诗文拿给他品评,他在外可从来不会给人评什么诗词,便说带给维方先生点评。 难道,其中便有那知府家小姐的诗作! 顾岚州照实说了,黄大鱼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表妹说你收了她的情诗,这次本来可以不选秀的,硬是要背着姨父报了名,已经进京来找你了。」 「关我什么事。」除了田樱娘,别的女子无论有什么他都不会在意的。 黄大鱼还坐在地上,抬手一指田樱娘:「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一定是这个女人勾引你,你不能辜负我表妹。」 说时迟那时快,他直接冲着田樱娘踢了一脚。因为他是坐在地上的,顾岚州和田樱娘都措不及防,田樱娘只觉小腿一痛,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另一侧倒去。 南山的山路并不是很陡峭,大多是一边靠山,一边是灌木丛。但灌木丛中有不少荆棘类植物,田樱娘要是摔进去不会有生命危险,可绝对免不得被乱七八糟的荆棘划伤。 「樱娘!」顾岚州哪里还顾得上黄大鱼,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黄大鱼摸着发凉的脊背,叫过旁边已经呆滞的两个人:「还不赶紧扶小爷我起来,咱们走!」 黄大鱼的父亲是青州通判,姨父是青州知府,还有个叔父在京城做工部侍郎。两个跟他一起上京赴考的举人也是想依附黄家的关系,自然言听计从,连忙把人给扶起来飞快逃离了现场。 田樱娘的运气不是很好,这一处的灌木丛很是茂盛,也就意味着荆棘也多。而且这儿还是一处斜坡,摔下去之后并没有落到实处,而是顺着斜坡滚出去老远,头发、衣裙都被荆棘划破扯烂,若不是她见机得快死死抱头含胸,一张脸怕是要被划拉得不成样子。 饶是如此,等停下来后她也是头昏眼花浑身疼痛,除了脸蛋,衣裙薄的地方和露出来的肌肤全都是火辣辣的刺痛,眼泪止不住就冒了出来。 「樱娘!」顾岚州因着姿势和体重原因反倒是跳下来就被荆棘丛给拦住了去路,眼睁睁看着田樱娘从坡顶滚到了坡底,恨得睚眦欲裂,几乎是连滚带爬赶到了她身边。 田樱娘扭头,发丝还缠在荆棘上,又疼得叫了一声。 顾岚州都心疼死了,「你别动。」他伸手去解她的头发。真的是一根根地小心翼翼从荆棘条上往下理。 「你流血了。」顾岚州是从田樱娘上方在解头发,她一眼就看到他脸上两道划痕已经有血珠子溢出来,颈脖位置更是被划出了一条一寸来长的口子,鲜血正一滴滴往外冒。 「不要紧的。」顾岚州也看到了她双手手背和手腕上全是划痕,白皙的肌肤上也有小血珠渗出,黑眸中有火焰在燃烧。 「好了,」顾岚州单手捧着她的后脑勺,问:「身上哪里疼?」 「哪里都疼。」田樱娘不是什么逞强的人,尤其是想到这次无妄之灾全是顾岚州带来的就更不愿意忍着,桃花眼中泪珠儿转呀转,说不出的可怜委屈。 她这么说,顾岚州反倒是放下了心,证明骨头并没有太大损伤。 「你知道吗?有一种土办法止血止痛效果奇佳。」顾岚州突然问。 「什么?」 「你绣花的时候刺到手了会怎么办?」顾岚州用一种最恰当的比喻来形容两人现在所受的伤。 「含在嘴里啊!」田樱娘想都没想就回了句,说完之后看了眼手背,有些嫌弃:「这范围也太大了些。」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帮你……」顾岚州用一种正大光明的方式,终于能够将心底看到她摔下山崖的恐慌倾泻一二了。 「岚州,你……」田樱娘的手被顾岚州牵到唇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手背上,带来一阵阵颤栗。 柔软的唇舌划过伤处,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田樱娘!」顾岚州突然叫了一声。 「嗯?」田樱娘双颊如同有烈火烘烤,转头不敢看他。 「我和那青州知府家小姐真的是素昧平生!今生除了你,别的女子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如果你一辈子都把我当弟弟,那我也便一辈子守着你一人。」顾岚州隐隐能看出来田樱娘心中的不安,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看到他的决心。 田樱娘一怔,没有说话。 「樱娘,你在吃醋你知道吗?你想过你为什么会吃醋吗?因为,你对我并非单纯的姐弟情谊。」 顾岚州的这句话如同炸雷响在田樱娘耳边。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她为顾岚州婚事操心的时候只会对一个个姑娘挑三拣四,到了京城李家也只是觉着李玥儿、李雪儿,不管谁都配不上自家弟弟。 那时候听到李成峰看上顾岚州她就觉得骄傲欣慰。可刚才,听到那黄大鱼说顾岚州做了一个姑娘的负心人,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配不配,而是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就觉得顾岚州对不起她! 顾岚州为什么对不起她?!人顾岚州不过是和一个女子两情相悦,怎么会对不起她? 这其中原因深想之后隐隐有了答案。 顾岚州轻轻将人从荆棘丛中抱起来,搂在怀中。摸上她发烫的脸蛋:「我这样碰触你,你会生厌吗?」 田樱娘下意识往温暖处靠了靠,不仅没觉得厌恶,还十分舒适,忍不住蹭了蹭。 顾岚州勾唇笑了笑,轻轻靠近:「这样呢?」 两人脸庞之间只隔了一指之遥,气息相闻,呼吸纠缠在一起。不仅没有厌恶和不适,她反而觉着这样的亲近让她面红心跳,隐隐还期待他更进一步。 顾岚州顺应了她的想法,也顺应了他自己的心意,咬上了他觊觎已久的嫣红花骨朵儿。幽香袭人、温软细滑,刹那间意乱情迷,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只想让美丽的花骨朵儿为他一个人绽放。 「唔……」田樱娘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迷离之色,被唇上的刺痛拉回了神智,「顾岚州!」 「嗯,在呢。」顾岚州应得无比温柔,在常人眼中冷漠疏离的眸光溢满柔情,一句「在呢」也应得是百转千回、缱绻柔肠。 此时的田樱娘气喘吁吁,桃花眼微微眯着,眼尾和双颊都带着薄红,吐气若兰,红唇微肿还泛着水光,一副诱人采撷的娇媚模样。 顾岚州艰难地别开眼,他从来都知道田樱娘很美,期望能有一日将她拥在怀中恣意采撷。他一直对自己的自制力引以为傲,但真正触碰到了她才知道,他的自制力完全就是摆设。就她这一眼,就能让他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我们……先出去。」顾岚州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田樱娘试着撑着他站起来,也不敢看他:「我们还去相国寺吗?」 顾岚州怎么会让别人看到这般诱人的田樱娘,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先回府吧,看看有没有伤着哪儿。」 两人废了好大工夫才从荆棘丛里出来,顾岚州让田樱娘先在隐蔽处等着,他找人去码头给来顺送了消息。不一会儿来顺便带着一个新帷帽找了过来,顾岚州有些遗憾:「真是败兴,改日一定好好陪你走走。」 田樱娘面上和身上的热浪终于是散了一些,让顾岚州扶着往山下停马车的地方走去,突然问前面带路的来顺:「来顺,少爷在青州可有认识什么小姐?」 来顺被点名,迷迷糊糊回过头来:「小姐说什么?」 顾岚州在田樱娘瞪视下摸了摸鼻子,别过脸表示没和来顺打眼色。 「青州知府家有几位小姐啊?」田樱娘又问。其实她前世是萧诚之未婚妻的时候也不是没听人说谁家的小姐或许会是诚王侧妃,而她不过就是一笑而过,不会去打听,心里也不会有什么芥蒂。 可现在却是截然不同。自从听到了个什么小姐,一直都记在心里,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还真是不甘心。 来顺可不知道还有黄大鱼这一出,田樱娘一问,他想了想便回道:「一位啊!」 「哦,那长得好看吗?」田樱娘瞪了顾岚州一眼,不是说不认识吗?怎么来顺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顾岚州都还摸不着头脑呢,来顺就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成吧,但没小姐好看。」 这个答案田樱娘并不是很满意,又接着追问:「那她和少爷熟吗?」 这下,来顺可就想都没想就摇头了:「不熟,少爷都不理他。」 「看吧。」顾岚州冲田樱娘讨好地笑笑,又问来顺:「既然你知道我没理会人家,你又是从何得知别人长相如何的?」 来顺是兄弟三个里面最老实憨厚的一个,可看不出顾岚州和田樱娘两个的眼神官司,老老实实回道:「少爷您在青州知府府上住的那几日,蒋小姐每日都来给您送汤汤水水,还送了衣裳鞋袜啊。可您和祝少爷都忙,便没看见吧。」 「还送汤水、送衣裳鞋袜!」田樱娘咬牙切齿,「对你可真好啊。」 对待田樱娘问题上,顾岚州天生就敏感聪慧,瞪了不会说话的来顺一眼后立马保证:「这世上再也无人比樱娘你对我更好,除了我娘和你,我也不曾吃用过旁的女人备下的东西。」 来顺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呢,少爷只穿小姐做的衣裳,磨破了补一补继续穿也不会让我另外去买。蒋小姐送的那些汤水都被叔祖父吃了呢。」 顾岚州松了一口气,「我并不知晓有人送过吃食和衣物,若是知晓,定然是会明言拒绝的。」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樱娘心里这才好受了点:「可是方才那人也说,人家小姐找你都找到京城来了!」 「没事的,他们只知道我是云州府举人田岚州,并不知道我是敬国公府顾三少爷。」顾岚州想起黄大鱼对他的称呼,并没有多担心。 来顺终于知道田樱娘之前问那么几句的意思了,感情青州知府家的小姐追到京城来了! 青州知府家小姐不仅仅追到京城来了,而且运气还十分不错! 蒋明慧出身不错,从小被娇宠着长大,性子十分天真直率,但也有些一根筋。在青州的时候被才华横溢的顾岚州所吸引,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 知道顾岚州肯定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科考,便背着父母在采选官那儿报了名,作为青州秀女跟着到了京城。大丰朝对秀女的管束并不严苛,到了京城可以住在亲戚朋友府上,也可以住在朝廷准备的驿站中,只要在规定的日子里进宫选秀即可。 黄大鱼也是上京赶考的,黄家二叔身为工部侍郎肯定是有宅院的。黄大鱼便借着这个关系带着蒋明慧也住到了黄侍郎府上。 蒋明慧既然来了,肯定是有备而来的。住到了黄侍郎府上之后立刻让人打听到了京城中各处举子都住在什么地方,当天晚上便查到了云州府的举子们都住在东市附近的联升街黄家大院中。 此黄虽然不是「黄大鱼」家的「黄」,但却正好是「黄大夫」的黄!去年春,黄大夫自作主张到敬国公府说出了顾岚州的身份后便回了家中。黄家在京城只能是小富之家,在临近贡院的联升街有一处四合院,平日里是黄家一个老仆人守着,科考临近便租给各处赶考的学子们居住。 黄大夫没有亲戚,老仆人兢兢业业守了宅子十多年,看到黄大夫回家也是狠狠哭了一场。那一场之后便伤了身子,渐渐就不好了,临死的时候恳求黄大夫送他回老家安葬。 黄大夫反正孑然一身,便在老仆人死后送了他回乡安葬,直到过年时才重新返回京城。回京后,黄大夫听说了敬国公府的事情,只给顾鸿夫妻俩烧了点纸钱倒也没去寻顾岚州找不痛快。 年后,黄大夫遇到了云州官府护送举人们上京科考的管事,听着熟悉的方言,主动以低价出租了自家宅院给云州举人们。蒋明慧一找,便找到了黄家宅院。 第二日,蒋明慧便忍不住带着丫鬟找来了,也就错过了一瘸一拐找她的黄大鱼。 「你找田举人!他没与我们一起啊。」云州的管事自然是知道云州解元公的,但顾岚州之前便留了信会自行前来京城,所以蒋明慧找到他也没什么作用。 巧便巧在了这儿!黄大夫正好要出门,闻言忍不住看了过来:「你是何人?寻田岚州有何事!」 「大胆,我家小姐名讳岂是你们这些人能问的。」蒋明慧身边的丫鬟霸道惯了。 黄大夫见敬国公都没多害怕,又怎么会被个丫鬟给吓住,上上下下将蒋明慧一打量,道:「我若是不知道小姐身份,又怎能轻易告诉你们田岚州的下落。」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田家小媳妇》卷一 作者:寒露 02、《田家小媳妇》卷二 作者:寒露 03、《田家小媳妇》卷三 作者:寒露 04、《田家小媳妇》卷四 作者:寒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