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女》 第一章 寒冷的冬,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草蓑的老者,背着一团像棉被的东西疾行。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地疾行。 在他的胸前,挂了一个医箱,显见老者是个大夫;叫他大夫,说实话是有辱他的医术,应该叫他御医才对。只是江山变色,名与利转眼成空,御医不再是尊称,反而成了通缉犯的名字,还是叫他老者或是大夫好了。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来到何处,放眼望去,已是茂密森林的边缘。 老者脚步突然一停,背后传来令人惊心动魄的剧烈咳嗽声,原来那团棉被里包了一个孩子,一个生病的孩子。 老者心急如焚,若再不找一个温暖的落脚处,这孩子恐怕会没命,他的眼角不由地滴下泪,泪很快地在他脸颊上形成了一潺冰河;在绝望之际,他看到林中升起冉冉炊烟,赶紧加快脚步走向炊烟处。 来到茅草屋前,敲了门,开门的是个身形魁梧但面容友善的猎户。 说明来意,猎户引着老者到暖炕前,卸下棉被,一个面孔烧红的小孩在被中颤抖不已,猎户之妻立刻将灶上的热锅换成铜壶;等到水沸开之时,老者请求猎户和其妻退离,好心的猎户夫妻没有不悦、没有多问,听从老者的话远离暖炕。 这个不情之求看似无礼,其实是出自好意,他怕好心的他们会惹上杀身之祸。 解开孩子的衣服,老者赶紧以热毛巾为孩子擦去汗水,擦到胸前,凤凰烙印随着急遽的胸部起伏,仿佛想飞上天…… 没错,凤凰烙印,那是明朝皇室公主的记号。 但这孩子已经不是公主了,再也不是明朝十七公主──朱影白;朱影白这三个字,打从走出朝阳门的那一天开始,已成了前朝余孽。 老者翻过公主的身体,擦干她背上的汗水,从药箱里拿出银针,扎进去。 在和死神搏斗三天之后,她的命总算捡回来了,可是她丧失了记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老者灵机一动,自称爷爷,拜托膝下无儿无女的猎户和其妻做她爹娘,猎户夫妻欣然同意,从此老者和她改与猎户同姓。 从此她就改名孔影白,而且还有一个重大的改变──以后她都将以男儿身见人。 十六岁的孔影白,是村中无知孩童嘲笑的对象。 跟她同年龄的男孩,个个手粗脚大,只有她纤手纤脚,外号“娘娘腔”。 一年前,猎户和其妻狩猎时双双身亡,为了生活,孔陀不得已只好再度悬壶济世。 神医之名不胫而走,每天除了有络绎不绝的病人之外,还有不少想要拜他为师的人。但他坚持医术不外传,只传影白。 短短一年间,影白已把数以千种的草药用途,和人体一百一十三个穴道位置都背得滚瓜烂熟;不过孔陀很贼,穴道图故意不画两性象征,致使影白到现在还不知自己是窈窕女。 影白因那场差点丧命的大病,身体足足不好了三年,导致她发育比较晚;月红来的那晚,孔陀甚至告诉她,这是男人的正常生理现象,每月一次,一次数天,只要穿上子孙裤就没事了,爷是神医,影白当然是傻傻地信以为真。 不过,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隔壁的张大娘是人尽皆知的淫妇,而张大叔正是村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某天,张大叔拿着斧头破门,张大娘还来不及穿好衣服,光着上身从后门冲出,和影白撞个正着。 影白吓一大跳,她明明是男儿身,怎么会跟张大娘同样有一对奶子? 孔陀解释,她得了连他也束手无策的怪病,不过他安慰她,只要在胸前缠紧布条,没人会发现她的怪病;她再次深信不疑,每天一起床,第一件事是缠布条,每晚上床前,最后一件事是解开布条,让呼吸顺畅。 这日,上门求诊的病人大排长龙,忙了许久,来了个得花柳病的男人,凡是遇到下半身有病的病人,孔陀第一件事就是打发影白到外面去玩,于是影白便带着新收留的小黑狗,决定到林中去采些野莓子。 在影白的身后,有三个动作鬼鬼祟祟的男孩跟踪她,带头的叫阿武,满脸大大小小痘子的叫红豆,另一个大胖子叫馋嘴;三人平常仗势欺人,不过向来只敢欺侮落单的弱小者,是村中的不良少年,一见四下无人,立刻围住她。 “你们想干什么?”孔影白问,并把吓得发抖的小黑狗抱在手上。 “交出小黑狗。”馋嘴垂涎地说,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 孔影白紧抱着小黑狗。“凭什么?” “就凭我的拳头比你硬。”阿武炫耀地举起拳头。 孔影白豁出去地说:“我才不怕你,大不了打一架。” “你拿什么跟我打,你只有被打的分。”阿武朝她节节逼近。 “你别过来,不然我拿石头扔你。”孔影白弯下身,迅速地捡起一块石头。 “我好怕,娘娘腔发火了。”阿武发出怪声讥笑,其他同伴也跟着效尤。 “不许你再叫我娘娘腔,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孔影白勃然大怒。 “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阿武和同伴们不停地嘲笑。 孔影白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娘娘腔,她只不过是长得眉清目秀,但她认为她骨子里仍是堂堂男子汉,士可杀不可辱,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石头掷出去,不偏不倚地掷中阿武的脸颊,阿武的脸颊瞬间像猪头般肿了起来。 阿武抚着脸颊,眼透杀气。“可恶!你竟敢真的扔我!” “是你自找的,活该。”孔影白毫无道歉之意。 “老子今天非狠狠揍你一顿不可!”阿武怕回家会被娘骂地脱掉外衣。 一旁的红豆怂恿道:“打他的脸,看到他的脸,就让人觉得恶心。” 孔影白冷声反讽。“你的脸才恶心,满脸红豆,让人看了不敢吃红豆。” 红豆气呼呼地大叫。“老大,把他的脸揍成肉包子。” “如你所愿。”阿武像只饿狼般地扑了过去。 孔影白立刻放开小黑狗,两人先是一阵拳打脚踢,很快地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扭打。不过怎么看都是影白处于被挨打的下风,小黑狗在一旁替主人焦急地汪汪叫,其他少年则鼓掌叫好,把阿武当成英雄般高呼万岁。 但被压在地上的影白并不气馁,她力气虽然不如阿武,可是她有脑袋。她放弃以拳头回击,转而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往阿武头上敲下去。阿武赶紧跳起身,少量的鲜血从发丝里流下来;其他少年见状都不敢吭声,跟娘娘腔打架,要毫发无伤才有资格称老大,阿武也明白这点,所以脸色十分难看。 比起阿武,影白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也涌出鲜血,模样狼狈极了,可是她的眼里却有不服输的旺盛斗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叫我娘娘腔。” 阿武见红豆和馋嘴对他产生质疑的表情,气得火冒三丈,为了讨回老大的尊严,故意转移焦点地说:“兄弟们,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真的是娘娘腔。” “是什么秘密?”馋嘴和红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阿武翘起小指说:“他的小鸡鸡比我的小指头还小。” “什么是小鸡鸡?”影白一脸茫然,她连最基本的男性象征都一无所知。 阿武怀疑地说:“连小鸡鸡都不知道,看来他搞不好真是个娘们!” “把他裤子脱了,不就知道他是男是女?还是太监?”红豆邪恶的建议。 三个不良少年再次围住影白,这时馋嘴突然趁其不备,弯下身,揪住小黑狗的脖子,小黑狗一声哀叫,影白厉声地问:“你捉我的狗干么?” 馋嘴饥不择食地说:“黑狗是冬天最补的香肉。” “把我的狗还给我!”影白冲向馋嘴,馋嘴却没出息地躲到阿武的背后。 “除非你打赢得了我。”阿武不让她再有机会拣石头,一拳挥过去。 “我跟你拚了。”影白身子一低,往他肚子狠给一拳。 “老大,你还好吧?”红豆赶紧将跌了个吃屎模样的阿武扶起。 “你还不快上,咱们一起把他揍死。”话一说完,阿武和红豆立刻联手出击。 影白腹背受敌,虽然她的年纪比他们还大两岁,但她毕竟是窈窕女,力气自然不敌他们。她几乎被当成他们练拳的木桩,小黑狗为主人难过得汪汪大叫,这时一声低沉有力的警告声响起。“住手!” 随着声音,他们看到一队身穿盔甲、腰佩利剑的士兵,面无表情,但却精神抖擞、排列整齐地站在两匹高大骏马的后面;一匹白马,一匹棕马,坐在白马背上的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显然他是这批士兵的首领。 影白跟那三个欺侮她的不良少年一样,被他的威严和身后的士兵吓到,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但她的眼神却跟他们有一点不同,她是以迷惘的眼神看着骑白马的男人,虽然她是村里公认的美少年,不过眼前的男人长得比她更俊美。 说不出来为什么?她的心儿狂跳,她的双颊滚烫,像是得了怪病似地。 红豆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急声说:“是女真人,我们快逃。” 这么好看的美男子竟然是女真人;这令她感到不可饶恕,她想她的症状应该是生气所引起的。爷说过,唯小人与女真人难养也,爷并训诫她见到女真人要立刻拔腿就跑,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是深埋在地底的大萝卜,怎么也拔不动…… “谁敢逃,我就一箭射死谁。”骑白马的男人从背上箭筒拔出一枝长箭。 三个不良少年赶紧下跪。“大人饶命,我们不过是在跟他玩。” “是吗?”男子的眉头皱起来,眼神瞟向影白。 “没错,不用你多管闲事。”影白吸了一口气,咽下紧张的口水。 “我好心替你解围,你怎么不领情呢?”他一脸不悦。 影白发出嗤鼻声。“鸡婆,我并没求你帮我。” “住嘴!不得对贝勒爷无礼!”另一个骑棕马的人闻言如雷般暴喝。 “你们想怎样?杀了我吗?”影白不但不畏惧,反而出言挑衅。 “算了,饶他一命,我们走吧!”骑白马的自知自讨没趣,掉转马头。 待女真人走远,影白走向馋嘴。“把狗还给我!” 阿武眼中闪着敬佩。“看在你有民族气节上,这次就饶它不死。”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影白抱着小黑狗,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批女真人来这种穷乡僻壤,绝对不是路过;因为翻过这座林子,后面几乎是杳无人迹的深山,她觉得他们的动机不单纯,而且整件事应该是才刚开始…… 伤得那么重,孔影白不敢立刻回家见爷,反而往山里走,来到一片松树林,寻找什么似地观察着。 半晌,她在一棵古老的松林前弯下腰,两只手有如挖笋般拨开树下的泥土。 一颗形状不规则的血红色石头闪着亮光透出来,这叫血珀,别看它看起来很坚硬的样子,轻轻一敲立刻碎裂。她再找了易燃的树枝取火,把血珀烧熔,待它凉掉后敷在脸上的青紫的痛处。一阵凉爽,瘀血迅速地散去,虽然无法完全消除掉青紫,但至少看起来不像被打得很惨的模样。 这就是深谙草药的好处,任何时候她都能就地取材,治伤止痛。 回到茅草屋,银白的月光已高挂天空,她在窗外探头张望,不见爷的身影。她赶紧进屋,回房换掉身上的脏衣服,接着就到厨房生火洗米,心想,爷八成去找她了;每次只要她没在太阳下山前回来,爷就会急得像热锅蚂蚁似的到处找她,这也是别人笑她娘娘腔的原因之一。 她已经十六岁了,村里的男孩在这个年纪,有很多都已经到大城市去闯荡了,只有她被爷限定,除了采药之外,不得离家三百公尺;真气人,她也好想到大城市去走走看看,她要求的不多,只要让她看一眼大城市的繁华就好了。 炒好菜的同时,孔陀拄着拐杖走进来,他看起来像是走了很长一段路,坐在椅上之后双腿还会颤抖,虽然他的神情已见不到焦急,不过他却是以忧忡的眼神看着端菜走出厨房的孔影白。“你怎么受伤的?” “跟阿武那伙人打架。”孔影白不当一回事的解释。 孔陀立刻板起脸孔。“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别在外面惹是生非。” “不是我的错,是他们要把”小黑“捉去煮香肉吃。”孔影白激辩。 孔陀息事宁人地说:“以后见到他们闪远一点。” “我又不是老鼠,为何见到他们要躲?”孔影白大表不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事,你懂吗?”孔陀苦口婆心地劝道。 “爷,你这种教法,难怪我会被人笑娘娘腔!”孔影白不服气地嘟着嘴。 “笑又不会死,我是担心你被打死。”孔陀如同吞下鱼刺般困难地咽口水。 孔影白嘴硬地说:“我不怕死,士可杀,不可辱。” “在我眼睛没闭上以前,不准你死。”孔陀心系着皇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孔影白得理不饶人。 “不准顶嘴,否则我就罚你一个月不准跨出房门半步。”孔陀威胁道。 “我又不是黄花闺女,老是要我足不出户,迟早有一天我会闷死在家里。” 这时,原本在桌下享受骨头的“小黑”,突然走到孔陀脚下,以身体摩挲孔陀的小腿,仿佛要老爷爷不要责怪小主人,她是为了保护它而打架。孔陀把脚伸出鞋子,用脚底抚著「小黑“的头。”明天我就去找阿武他爹,要他管好阿武。“ 孔陀心疼地看着影白脸上淡淡的青紫,他知道她一定事先做过处理,她肯定被揍得很惨,为了不让他操心,她应该是找血珀疗伤才会这么晚回家;而事实的来龙去脉正如他所想,他的头发虽全白,但他的眼力依旧锋利。 这个小村,只适合像他这种一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人等死,并不适合年轻人鸿图大展。他也曾想过要告诉影白真相,要影白到南明,或是加入天地会,以驱除鞑虏、回复大明为使命;可是影白毕竟是窈窕女,国家大事应该是交给男人,特别是她的兄弟们去操心就可以了。 养了她六年,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君臣,他是真心真意当她是孙女般疼爱。 当年,被长平公主召唤进宫的官员非常多,可是来者甚少,就算来了,也是抢着要带太子们逃命,留下公主们没人要,所以委由太监和宫女们担负大任,他若没记错,御厨好像也抱了一个公主走,场面乱得可怕。 以他的年纪,和腿疾的毛病,绝非保护皇室成员的最佳人选,其实他算是候补的,因为影白是长平公主的亲妹,当时身染重病,长平公主特别指派两名大内高手和他一起保护影白,只不过那两名大内高手太过招摇,在途中和女真人杀起来,最后死于乱箭之下。 以长平公主的能耐,想要找到影白并非难事,只是女孩子家,最大的幸福是嫁个好郎君,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这是他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也明白,长平公主未必会同意…… “爷,你在想什么?”孔影白见他迟迟未动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想治病的事。”孔陀捋了捋白胡,一副很困扰的模样。 孔影白挟了块鸡腿到爷碗里。“别想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真嫩,入口即化,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孔陀真想替她办嫁妆。 孔影白偏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一脸不解地问道:“爷,什么是小鸡鸡?” 孔陀猛地呛了一声,拍拍胸口,咽下岔气的口水。“你说什么?” 孔影白纳闷地说:“阿武说我连小鸡鸡都不知道,他怀疑我不是男儿身。” “不用理他,他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孔陀心虚地扒了一大口饭。 “爷,你还没解释小鸡鸡是什么?”影白决心把家里的锅都打破也要问明白。 孔陀胡诌地说:“小鸡鸡就是未成年的男孩,身体下面会有一个硬块。” “我为什么没有?”孔影白一手伸到桌下,摸摸索索地。 “成年男子的硬块会消失。”孔陀自圆其谎。 孔影白开心地松了口气。“我懂了,原来我已经长大了。” “神医,大事不好了!”这时村长突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瞧你慌成这样,是发生什么事?”孔陀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来了一批女真军队,说要检查全村男孩的屁股。”村长想不透似地皱眉。 村长之所以为村长,主要是因为他热心助人,并不代表他学问渊博、见多识广;老实说,村长从未下过山,而下了山的年轻人没一个回来过,村人完全不知道山下的局势到底有多乱?连改朝换代一事,还是孔陀告诉村人的。 检查男孩屁股,其实就是在找前朝太子,因为太子的屁股上都有龙印。影白是公主,自然没有;但她是窈窕女,怎么能让她当众脱裤子,这个秘密若是让女真人发现,一定会对她女扮男装的行为起疑,万一他们要检查她胸口,岂不是死定了? 孔陀越想,心越不安,脸色渐渐惨白,村长见了脸色也跟着变白。神医虽自称是猎户的爸爸,但村人大都知道猎户他爸也是猎户,早过世了,不过村人都敬重神医,不在乎他的来历。 村长相信神医见过大风大浪,不像他只见过山猪野猴,所以会让神医感到害怕的事,一定不是好事。难道是女真人要屠杀村里所有的男孩…… 沉默了一阵子,村长颤着唇问:“他们是不是要滥杀无辜?” “不是。”孔陀转移地问:“什么时候检查?” “明天一早,十岁到二十岁的男孩全部到村口集合。” 孔陀当机立断地说:“真不巧,影白明天一早要到山里采草药。” 村长感到棘手地问:“影白不能来,到时我怎么解释?” “你就说影白去大城市了。”孔陀替村长想好说辞。 “好吧,对女真人用不着言听计从。”村长坚决地点头。 “劳你费心了。”孔陀露出感激的眼神。“影白,去泡杯收惊茶给村长。” “不用麻烦,我还要赶去通知村民。”村长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身,面露不安地说:“对了,女真人指名要见神医。” “见我做什么?”孔陀一脸惊愕。 村长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们没说。” 孔陀置生死于度外地说:“好,我明天就去见见他们。” 村长一转过身,孔陀也跟着起身,站在门口目送村长,不停地叹气。 女真人指名找他,莫非是发现他的秘密?孔陀为此心情沉重,万一真是如此,他必须叫影白快逃。不过他又想到,女真人要见的是神医,并非御医,如果影白真的逃走,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 他应该先写好遗书,等明天见过女真人再做决定,一见苗头不对,将遗书塞给村长,村长是正人君子,看了遗书后,一定会去找采草药的影白,带着影白逃走。以静制动应该才是躲过这场灾难的上上之策吧! “爷,你怎么了?”影白走到孔陀的面前,小声探问。 孔陀捋着白须,一脸的沉静。“我在猜想女真人的意图。” “贝勒爷是什么意思?”影白踌躇一会儿,心中的疑问不吐不快。 “女真的大官,你从哪里听到的?”孔陀额头上的皱纹如刀刻般又多又深。 影白露出甜笑。“阿武他们联手打我时,是个贝勒爷为我解困的。”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孔陀神色不由地紧张起来。 “他好俊美,而且看起来很威风。”影白回想似地描述。 孔陀厉声警告。“女真人没一个是好人,你要跟他们保持距离。” “我知道,爷放心。”影白有些纳闷,爷的语气很火,是她说错了什么吗? 第二章 树木森森,云雾缭绕。 孔影白嘴里衔了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但千万别小看这根小草,它叫兰香草,有凉味,可治感冒咳嗽。 至于爷叫她来找的草药则是仙人果。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了,按照往例,总是会有因暴饮暴食而腹涨肚痛的村人来找爷,只要吃一颗仙人果,便立刻能消除难受;但她已找了一个上午,仙人果全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现在她真希望能有个仙人出现,指点迷津。 昨晚落了一阵雨,地变得又湿又软,很不好走。但影白个性固执,没完成使命绝不退缩;她强打起精神,往深处走去,突然一个踩空,脚步不稳,身体往下滑落,幸亏有一崖石突出,正好承接住她的身体,但惊吓使她昏厥过去…… 许久,从谷底窜出银白色的冷烟,像个白魔鬼似地包住影白的身躯。 不停的颤抖使她惊醒,她伸手试着想攀住石头爬上去,但湿滑的石头不好抓,而且她的足踝又扭伤,根本无法站立。 她失望地坐在崖石上哀声叹气,只能等待爷爷派人来救她了。夜深,狼嚎声清晰入耳,她好想哭,可是她坚持男儿有泪不轻弹。 迢迢黑夜过去,北风瑟瑟,夹带着漫天舞雪,仿佛针扎在脸上,这样冰寒的天气,就算爷爷耗尽积蓄(事实上爷爷的积蓄从未超过十两银子),也绝不会有人为了区区十两冒死上山,感叹之余,听到窸窣的脚步声…… 影白赶紧大叫,以为是爷派来的村人。“我在这里!” 一顶青绒暖帽从山边探出,长辫悬垂空中。“你在那里干么?” 是女真人,影白心里虽有些不悦,但不得不说:“我不小心摔跤了。” “我把马鞭放下去,你抓得到吗?”清兵随即垂下马鞭。 影白没好气地说:“我脚扭到了,站不起来。” “我下去救他好了。”这声音好熟,影白想不起在哪听过。 “禀贝勒爷,雪地湿滑,谷深又不见底,恐有危险。”清兵急声阻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听到贝勒爷三个字,影白的心儿又乱了。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受到爷爷的谆谆教诲,她对女真人一向怀有敌意,但对他却不然,反而有种纠缠不清的感觉;对她来说,他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光是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就能带给她某种她搞不懂的莫名情愫…… 她还没分辨清楚心情,修长的身影已经从天而降,她抬眼,只看见他胸前有一条巨蟒,张着大口,活灵活现地朝她袭来,仿佛要吞噬她,她吓一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此时她的肩膀却像是被巨蟒缠住,整个人腾空飞起,然后安然无恙地落到地上。 该不该开口道谢?她犹豫着,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脸上,霎时不知所措。 同样是美男子,他的眉毛如箭,她的眉毛却似柳叶;他的眼睛如深潭,她的眼睛是清水;他的鼻梁挺而有力,她的鼻梁细致秀气;他的嘴形似两片薄刀,她的嘴形如菱角。跟他一比,她简直像绣花枕头,他则是雄赳赳的男子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肤色跟她一样白皙如雪;仔细一瞧,他的白似乎带了病态,不像她是健康的白里透红。 她无端地替他暗藏隐疾而担忧,她的心弦仿佛被人用力一拨,颤抖起来。 在女真贝勒爷中,体型英挺的男子不少,因为他们长年骑马射箭,骁勇善战,练就了一副毫无赘肉的结实身材。但曝晒在艳阳之下,肌肤却依旧白净的贝勒爷,只有萨尔浒──女真第一美男子。 “你还好吧?”他弯身蹲在她面前,还把自己的紫狐披风盖在她背后。 “还好,只是扭伤足踝。”她赶紧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脚。“让我看看。” “你要看什么?”她惊恐地抬睫,瞪大眼睛。 “看你的骨头有没有折断?”对她的五官比女人还细致,萨尔浒微微一怔。 如拍苍蝇般,影白不礼貌地挥开他的手。“不用看,我知道没断。” “如果只是扭伤,我会治。”萨尔浒感到意外,但没生气。 影白不识好歹地说:“我也会治,谢谢你的鸡婆。” “你在生什么气?我做错了什么?”萨尔浒眉毛拧结在一块儿。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影白别过脸,这男人连皱眉都好看。 “我刚才救你时,你并没拒绝。”萨尔浒眼里闪过一丝挑衅意味的促狭。 虽然她长相和心眼都像女孩,可是她的身材……他的目光从她的脸蛋移到她的胸部,他感到有些惊讶,她看起来瘦巴巴的,没想到胸膛如此厚实宽敞。不过,她终归是个小毛头,嘴上连胡子还都没冒出来。 随着他的目光移转,她感到胸口有一阵热火在燃烧,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却找不出原因。她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爷除外),虽然村里有几个女孩对她示意,但她视若无睹,对男孩也一样,独独对他,她迷惑了。 她不是容易发脾气的人,事实上,她的个性比兔子还温驯,但一见他就变了个人似地,意念流转。她想,也许因为他是女真人的关系吧!爷说过,女真人都是坏人,但他救了她两次……糟糕,她居然忘了向他道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你打算怎么治脚?”萨尔浒嘴角牵动地一笑。 “用这个。”影白随意拔起一把绿草,用石头砸成汁。 萨尔浒饶富兴趣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你在干什么?” “阳草可以迅速减轻疼痛。”影白褪下袜子,将汁液抹在足踝上。 “你会医理?”萨尔浒眼中流露出喜悦。 影白高傲地昂起下巴。“当然,我爷是名医。” “你爷是不是叫孔陀?”萨尔浒脸上的笑容加深,迷人极了。 “你怎么知道?”影白惊讶,分不出是惊讶他的话?还是笑容? “我是来请他去王府为我家人治病。”萨尔浒的确见过神医,不过神医却拒绝了。 影白露出泼冷水的表情。“我爷从不下山,你白来了。” “他一定得去,因为这是命令。”萨尔浒板着脸,神情显得严肃。 “你好无礼,居然强人所难。”影白顶撞,她根本不知道大官是什么玩意儿。 没人敢像她这样对他说话,他是堂堂贝勒爷,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训斥,这是不可原谅的,但他奇怪自己竟然毫不生气。不过,他没有时间思索这个问题。“只要治好我家人,你和你爷爷这辈子都不愁吃穿。” “我们不稀罕。”影白吃力地站起身,她立刻明白她的足踝还是痛的。 萨尔浒语气温和地恳求。“算是报答救命之恩,这样总可以吧!” “是我欠你人情,不是我爷。”影白不买帐的撇嘴。 “这样好了,我送你回家,看你爷爷会不会回心转意?” “你必须先答应我,不可以不择手段。” “我尽量。”萨尔浒眼中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悲伤。 “你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影白心一窒,有些动容。 “我有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妹妹,大夫说她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春天。” “好吧,我带你去见爷。”影白话一说完,毫无预警地,他突然把她抱起来放在马上,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强而有力,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而真正让她难以挣脱的是他的体贴,他早看出她的足踝仍不适,所以才会这么做。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使她感到不寒而栗,她知道不是北风,不是飞雪,不是天气,而是她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他如此异常?心好乱,心如麻,谁能告诉她为什么? 孔陀手拄着拐杖,站在门前引颈张望。 远远见到影白骑着白马逼近,孔陀脸上的皱纹不减反增;那匹白马,他昨天才见过,是贝勒爷的坐骑,这教他怎么不烦恼! 影白昨晚一夜未归,孔陀并没央人去找她,他深知影白向来走路只看天、不看地,这是她生在皇室,与生俱来的傲气,所以他相信她一定是摔跤了,甚至有可能摔断腿,寸步难行,以至于无法返家。但他一点也不焦急,因为影白有能力自救。 昨天他以老眼昏花,恐负所托为由婉拒了贝勒爷的命令,原以为他会就此打消念头,没想到他并未死心。 今早还听村长说,贝勒爷上山打猎去了,孔陀心中暗呼不妙,天意真是弄人,他越不希望他们见面,没想到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名叫萨尔浒的贝勒爷,连孔陀见了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扬他是美男子。 影白虽自以为是男儿身,可是她毕竟是窈窕女,“异性相吸”是万物的原始本能;一想到这,孔陀紧紧握着拐杖,往地上重重地跺了跺,叹口气,没待影白走近,一步一个颠踬,踉踉跄跄地走回屋里,跌坐在老旧的竹椅上。竹椅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正如他此刻的心情,痛苦万分。 “我回来了。”影白像只跛脚兔子般跳进屋里。 “快进房里去休息。”孔陀急声命令,无心关心她的脚伤。 影白迳自找了张竹椅坐下。“爷,我脚受伤了,你没看见吗?” “你活该,谁教你走路不长眼!”孔陀怒火中烧,拐杖在地上跺了几声。 “爷!你干么发这么大的火?”影白一脸怔愕,搞不清自己做错了什么? 孔陀拉高嗓子。“我叫你进房,你不听话,我当然生气。” “我会受伤,还不是因为爷叫我去采草药。”影白大声地顶撞回去。 “你到底要不要回房?”孔陀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现,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我差点死在山上,爷,你知不知道?”影白一脸的委屈和可怜。 孔陀毫不同情地说:“我只知道你现在人好端端的。” “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搞不好已经冻死了。”影白看着门口。 孔陀心知“他”指的是谁,显然他的魅力已使影白潜藏的女性本能苏醒了。 从影白的眼里,孔陀看见一簇火苗,但她自己却没感觉到,一阵寒意窜到孔陀的胸口,这样的眼神代表影白已懵懵懂懂地情窦初开了。孔陀为此发现感到惊慌无比,他绝不能让贝勒爷接近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影白不仅是窈窕女,更重要的是,她胸前有凤凰烙印,这个秘密尤其不能让他身后的贝勒爷知道。 从这个贝勒爷此行的任务,要男孩脱裤检查,孔陀猜想他扮演的是诛杀前朝余孽的角色;虽然他不清楚山下的局势,但他相信一定有太子死在他手上。 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贝勒爷,和影白算起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虽然不大情愿,但孔陀还是起身,以小百姓见到大官的礼节,转向门口,对着萨尔浒跪拜。“贝勒爷大驾光临,小人未能迎接,请贝勒爷恕罪。” “神医免礼。”萨尔浒十分友善地扶起孔陀坐到椅上。 “爷,你干么向他下跪?”影白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孔陀戒慎恐惧地说:“小人的孙子无知,若有冒犯,还请贝勒爷原谅。” “我无知?”影白不服气地噘着嘴。“爷,你不是说过,我聪明绝顶。” 孔陀使眼色地说:“贝勒爷是皇族,你还不快向贝勒爷下跪!” “我腿痛,我不跪。”影白唱反调地别过脸。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孔陀心里有数,这是情窦初开的现象。 “爷,你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影白理直气壮地狡辩。 孔陀一时哑口无言,当初告诉影白这句话,是因为影白的身分是明朝公主,当然不能随便向人下跪;但国已亡,公主比平民百姓还不如,下跪是不可避免的自保之道。但是真正让孔陀无言的原因,是影白今天异常地不听话,让他忧心。 萨尔浒摇了摇手,不拘小节地说:“不用行礼,咱们大家坐着说话。” “瞧小人真失礼,影白,快去烧水泡茶,招待贵客。”孔陀急于支开影白。 “人家腿痛……”影白不经意地说出女孩子家的用语。 “影白,你是不是嫌爷命太长了!”孔陀大为光火和紧张。 “爷,别生气,我去就是了。”影白跛着脚,顺势将厨房门用力一关。 孔陀发出干涩的苦笑。“小人教孙无方,让贝勒爷见笑。” “无妨,令孙很可爱,我很喜欢他。”萨尔浒说这话时并没特殊涵义。 但听在孔陀耳中,可是不得了的神经紧绷,他甚至清楚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的声音;郎有情妹有意是他最害怕的状况,若不赶快想办法阻止,后果不堪设想,事到如今他只好牺牲小我。 “贝勒爷救了小人孙子一命,小人理当知恩图报,贝勒爷要小人去府中医病一事,小人责无旁贷,但小人有一不情之求。” “神医请说。”萨尔浒十分高兴。 孔陀直截了当地说:“小人一人去贝勒府。” “为何不让令孙与你作伴,你们祖孙不是一向相依为命吗?” “影白毛躁,小人担忧他在贝勒府会闯下大祸。”孔陀小心翼翼地回答。 虽然人在厨房,但孔影白的耳朵一直贴在门板上偷听。爷叫她泡茶,她居然连火都还没生,深怕遗漏门外的对话。 当她一听到爷要下山,她的心就像脱缰野马,恨不得立刻冲下山;可是又听到爷不让她去,她好生气、好愤怒,爷太自私了。顾不得什么礼貌,影白推开门。“爷,我想下山见识。” “大人说话,没你置喙的余地。”孔陀用木杖重重地敲地。 “爷,求求你,让我去。”影白扑到孔陀脚下哀求。 “你留在山上,替来求诊的病人诊疗。”孔陀毫不心软。 影白倔强地摇头。“我的医术浅薄,担不起如此重责大任。” 孔陀坚持到底地说:“这是你磨练医术的大好机会。” “我不要,万一我医死病人,有辱爷的英名。” “小病难不倒你,如果遇到疑难杂症,你可以请他们另觅良医。” “会来山上找爷治病的,哪个不是疑难杂症!”影白毫不留情的戳破。 孔陀一脸难堪和狼狈,影白说的没错,会千里上山来求诊的,的确都是山下群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但他不能承认,只好恼羞成怒地厉叱。“你真是太不像话了,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是想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 孔影白咬着嘴唇,脸上浮着倔强和叛逆,她还想说话,可是眼角竟滑落一滴泪珠;她终究是窈窕女,在这种时候流泪是常态,可是看在萨尔浒眼中,心中不免生起怜悯之意,他以极温柔的口吻求情。“神医,你就答应让他一起来吧!” “既然贝勒爷这么说,那她去贝勒府好了,我留在山上。” “这……”萨尔浒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般地讲不出话。 “不去就不去!”影白跛着脚冲回房里。 爷为什么不让她跟?她想不透,但她知道爷所说的理由都不是真的。 真正的原因会是什么呢?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坐在床上拚命地想,挤破脑袋地想,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爷好奇怪,原本是向来疼爱她,今天却对她冷漠到了极点,连吃饭也不叫她,当然她也不会想吃。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爷反常?仔细一想,似乎跟贝勒爷有关…… 一大清早,屋外就闹哄哄的。 孔影白慵懒地伸展手臂,缓缓地睁开眼皮。 昨晚睡得非常甜,不过她曾感觉到有人走进她房间,只是她累得睁不开眼。 她这个人一向喜欢凑热闹,外面这么吵,想必是有好戏可看。她急急地下床,完全忘了足踝扭伤一事;脚才一触地,她忽然发现不大对劲,昨晚她明明是脱了鞋倒头就睡,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件没错,可是袜子却不在脚上。 还有,她的足踝也不痛了,一定是爷昨晚进来过,替她针灸了痛处。爷想要以这个小恩小惠抚平她不能下山的遗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嘴巴嘟了起来,她宁可用跛脚交换下山。这时,脚边一阵湿滑,原来是“小黑”撒娇地在舔她的脚。 匆匆用冷毛巾往脸上一抹,穿上鞋袜,抱著「小黑“,打开门。她发现爷不在屋里,随即迅速地溜到屋外,看到好几个女真士兵在劈柴挑水;她懂了,他们在为她准备过冬所需,爷想以此讨好她,她才不稀罕。她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下山见识世面。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她真笨,她不会自己偷溜下山,死皮赖脸地跟着爷进城?这真是个好方法,事不宜迟,她赶紧出发。 走了一上午,肚子饿得发出怪声,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如今饿得两眼昏花、四肢无力,她看了看路旁的野草,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草;这就是她的毛病,做事光凭一股冲动,顾前不顾后,如今只能倒在路边休息,还连累“小黑”跟她一起挨饿。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她转着脖子望去,看到白马上那挺拔的身躯,是贝勒爷!她的心无缘无故地发抖,手心还冒出热汗,好奇怪的症状啊! 在白马的后头,还有两匹不如白马般健壮的马,其中一匹马在萨尔浒的交代之下,掉转过身,往山上而去,应是去通知孔陀,找到影白的消息。 “你果然是想偷偷私自下山!”萨尔浒勒住马头。 影白没好气地说:“我哪有偷,下山的路谁都可以走。” 萨尔浒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快上马,你爷爷急得快疯了。” “不要,我不要回家。”影白虽然有些心疼爷,可是她不肯就此屈服。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萨尔浒责怪道,眼神显得很不谅解。 “你管不着!”影白大叫,但肚子却紧接着发出一阵哀嚎。 萨尔浒嘴角往上一勾。“你肚子很饿了,是不是?” “废话,肚子不饿就不会叫。”影白不知死活地反讽。 萨尔浒想了一下说:“我们来谈个买卖。” 影白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买卖?” “我请你到山下吃顿大餐,然后你就乖乖地回家。” “为什么你不请我到你家住,然后由我乖乖地做饭请你吃?” “不成,我不能违背跟神医的约定。”萨尔浒对她的机灵莞尔一笑。 “你们都好差劲。”影白忿忿地拔起地上一根小草,发泄心中的怒气。 她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踢到一只小兔子,心里充满愧疚。 这个叫影白的孩子,不仅长相酷似女孩子,有时连动作也像女孩子,这让萨尔浒想起自己的妹妹,两人有某种神似的气质;那种气质不同于一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是皇室才有的独特韵味。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眼前的孩子只是个出身贫困的男孩,他想他应该是太挂念妹妹,才会有此错觉。 不过,他对他似乎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奇怪感觉,说得更明白点,是怜香惜玉的感觉,这点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对一个男孩子产生对女孩子才有的心情,实在不是好现象,他叹了口气。“你只是想到大城市看看,我带你去见识不好吗?” 影白考虑了几秒,站起身,一手抱著「小黑“,一手伸向他,任他将她拉上马;她坐前,他坐后,他的脚往马肚上一蹬,白马立刻像箭一样射了出去,以飞驰而稳定的步伐,快速地往山下奔去。 她的臀部抵着他强壮的小腹,萨尔浒眉头皱起来。他的身体往后移动,对他柔软而浑圆的臀部感到不可思议。男孩子的臀部都该是小而结实的,不是吗?但他厌恶自己想法似地紧绷着下巴,他到底怎么了?老是对他产生不当的联想…… 来到山下,不远处有个小镇,影白一副土包子似地打量路边的建筑和行人。她第一次看到两层楼的房子、第一次看到卖着奇怪东西的摊贩、第一次看到打扮奇特的女子,整张脸因新奇而洋溢着快乐。 兜了一圈小镇,萨尔浒将马停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前面,下了马以后,他伸出手握住影白的手,协助她下马;相握的一刻,一股暖流从彼此相触的手心窜进心里,两人的心同时颤了起来。不过,他们很快地放开手,心虚得谁也不敢看谁。 站在门口的伙计,赶紧迎上前,将马牵到后方的马厩;另外一名伙计,引领着他们到空桌坐下。酒楼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客人们的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萨尔浒身上。他头戴三眼翎,身着蟒袍,一看就知道他身分不凡。 站在萨尔浒身后的侍卫说:“伙计,把最好的酒菜全拿来。”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影白不明白侍卫不能跟贝勒同桌吃饭。 “我要保护贝勒爷的安全。”侍卫戒慎地看着店里不寻常的气氛。 影白看了四周一眼,视线最后落在萨尔浒脸上。“有人要杀你吗?” “谅他们也不敢。”萨尔浒手指一勾,示意侍卫坐下来吃饭。 “上菜了。”数个伙计殷勤地服侍他们这一桌。 “砰”地一声巨响,声音来自邻桌的四个客人。他们四个人都头戴斗笠,笠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长相。其中一位粗声粗气地拍桌大喝。“他妈的!伙计,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我们先来的,为什么他们的酒菜先上,我们的却还没上?” “对不起,马上来。”伙计赶紧转向邻桌,陪着笑脸道歉。 恶客刁难道:“住口!他们那桌酒菜应该是我们的。” “你们叫的菜不一样。”伙计态度委婉的解释。 “哼!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们没钱吗?”恶客分明是故意找碴。 伙计不停地弯腰鞠躬。“客官,小人没这个意思。” “还不快把酒菜端过来!”恶客挑衅意味浓厚。 影白最讨厌欺人太甚的事,她迅速将筷子含在口中,然后恶作剧地往每道菜里插一插、搅一搅,满意地说:“伙计,就把我的口水端去给他们吃吧!” “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恶客亮出刀子,走向影白。 “你想干什么?”萨尔浒筷子一扔,正中恶客的手。 “杀了你!”恶客忍住手痛,将刀砍向萨尔浒。 “放肆!”萨尔浒用剑鞘轻轻一挥,只见钢刀飞了出去。 从邻桌迅速飞来一道素袍,落到萨尔浒身后。“你的武功不弱嘛!” “我说谁敢那么猖狂,原来是你。”萨尔浒一个翻身,跃到桌上。 “清狗!纳命来!”女尼手中的拂尘用力一拍,桌子立时裂成两半。 “你果然有两下子。”萨尔浒避开攻击,飞身到女尼身后。 “拜托!尼姑打架很难看的!”影白撇着嘴讽刺。 女尼转向影白,杀气的眼神略带惊讶。“你是什么人?” 影白毫不畏惧,她没见过世面,嗅不出危险,她单纯的以为自己只要行得正、坐得稳,老天爷就不会取她的小命。“你管我是谁,倒是你,只有一只手臂,是不是因杀气太重,被佛惩罚的?” “住口!”女尼抬起手,拂尘攻向仍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不动的影白。 “不许伤害他!”萨尔浒用利剑拨开拂尘,意外地发现拂尘并没杀伤力。 “清狗,你跟她有什么关系?”女尼刺探地问,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 影白从萨尔浒身后探出头,还扮鬼脸。“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废话少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萨尔浒一剑刺向女尼。 “我今天饶你不死。”女尼翩然地往后一跃,跟同伴们退出酒楼。 影白放马后炮地叫道:“喂!你们怎么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走了!” “该死的笨蛋!”女尼回过身,拂尘往地上一挥。 “小心!”萨尔浒赶紧将剑横在影白脸前,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一个小石头落到地上,影白整张脸吓得像雪一样白,更显得窈窕女的娇弱,但萨尔浒并没注意到。 由于此地不宜久留,他吩咐着伙计准备一壶酒和十数个包子,不问价钱,手往腰带里一摸,拿出一锭黄橙橙的金元宝放在柜台上,然后就拉着影白,保护似地往后方的马厩走去,侍卫拿着包子和酒壶,随后跟上。 这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交战,在萨尔浒心中形成很大的疑问…… 第三章 古树下,林荫道上,三个人背靠着树干,吃着包子。 风静静地吹拂??,低头吃草的马儿和吃着肉馅的小黑狗,也是安安静静的。 萨尔浒的食欲并不好,他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倾听林间的动静,完全没听到任何异声,戒备的神情渐渐舒缓下来;独臂女尼那行人显然没有尾随他们,可是独臂女尼见到清人向来是杀人不眨眼,今天却不战而退,个中原因值得细敲…… 独臂女尼功夫了得,以刚才的情况,如果再加上独臂女尼的党羽,以四对一,他的胜算极小,他不懂她为何不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放手一搏?在他看来,独臂女尼似乎在等待更好的机会杀他。但,还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呢? 他记得很清楚,独臂女尼看到影白时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影白,但她却下手留情,这只有一种解释──她并不想杀影白。 为什么她要饶过影白?她不是一向也痛恶替清人为虎作伥的汉人吗? 诸多的疑问,使他转向影白,看到她心满意足吃包子的模样,似乎把刚才的危险全忘了,但他同时也发现了他的吃相真好看,像他妹妹那么地秀气,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怎么又把他当女孩子看? “现在,你知道神医不让你下山的原因了吧!” “真倒楣,遇到这么一个疯尼姑!”影白撇了撇鲜红的唇瓣。 “这种疯子到处都是。”萨尔浒注视着她的柔唇,眼神有些迷惘。 影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问:“你跟那个尼姑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是前朝余孽,长平公主。”萨尔浒被她的明眸深深吸引住。 “公主是什么意思?”影白低下头,逗弄着顽皮的“小黑”。 “皇帝的女儿。”萨尔浒益发觉得她可爱极了。 影白抬起脸,头微偏,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皇帝是谁?” “就是一国之君。”萨尔浒眉头皱起来,仿佛她是从月亮上来的人。 “一国之君又是什么意思?”影白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回去问神医,让他解释给你听。”萨尔浒放弃向她解释。 影白噘着嘴嘀咕。“除了医术,爷什么都不说。” 萨尔浒安抚地说:“你还小,天下事知道得越少,烦恼也越少。” “我已经十六岁,不小了,算是大人了。”影白颇不以为然。 萨尔浒斜睨了一眼影白,发现他连少年都称不上,他不仅没长出胡髭,连额头都还有如羽般的胎毛,除了胸膛结实之外,其他方面发育真慢,不像一般的男孩在十六岁时,已经要用匕首刮胡子了。但他知道现在如果反驳他的话,说他只是个男孩,肯定会被他破口大骂,他聪明的改变话题。“我们该回去了,免得神医担心。” “我想嘘嘘怎么办?”影白忽然一副如临大敌般地面有难色。 “随便找个隐密的地方就行了。”萨尔浒有点想笑似地抿起唇。 影白不满地抗议。“我又不是小黑,爷说只有狗才可以随地大小便。” “男人也可以。”萨尔浒觉得神医的教育方式好奇怪。 “算了,憋尿对身体不好。”影白站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萨尔浒也跟着起身。 “你干么要跟着我?”影白像个母夜叉似地双手插在腰上。 “我怕独臂女尼会暗算你。”萨尔浒眼中露出担忧的光芒。 影白一脸紧张兮兮。“爷说我嘘嘘时,不能让人看到。” “我们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顾忌的。”萨尔浒不以为然地耸肩。 “不成,爷说让人看到,我是死路一条。”影白摇头,表情很坚决。 “我站远一点保护你,这样总行了吧!”萨尔浒退后几步。 “不许偷看哦!”影白找了一处高及腰部的草丛,然后蹲下身子。 “你怎么会蹲着小解?”萨尔浒一脸惊愕。 影白穿好裤子后,义正辞严地说:“怕你偷看啊!” “啊!”一声惊叫传来,萨尔浒和影白循声快速冲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萨尔浒看到侍卫倒在地上,满脸痛苦胀红。 “禀贝勒爷,小的不小心被蛇咬到了。”侍卫粗喘着气,眼神涣散。 影白从容地蹲下身子,将衣角撕裂成布条,不慌不忙地将布条紧裹在侍卫的大腿上,然后抽出侍卫的佩剑割开裤子,只见他的大腿上有两口深可见骨的齿痕,齿痕的周遭皮肤呈现黑紫色,她命令地说:“快去找蝎子。” “要去哪里找?”萨尔浒很不习惯她的语气。 “岩隙下,或是土穴中都有。”影白深谙蝎子有冬眠的习性。 萨尔浒顾不得身分,赶紧用双手扒开泥土。“果然有几只蝎子。” “小心点,先把它的尾尖砍掉,免得被它螫伤。”影白担忧地警告。 “看来你对医术懂得也不少。”萨尔浒抽出佩剑,将蝎尾砍断。 影白捡起石头,把蝎子放在另一个石头上,用力捣碎,然后放进酒壶里摇晃,接着便将壶口对着已呈现昏迷状态的侍卫嘴里,灌了几口,手指轻按在侍卫的手脉上。她使用的是以毒攻毒法,但蝎子的毒性有季节之分,冬蝎不如春蝎,冬蝎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们还是快回去找爷。” 三人快马加鞭回到山上,站在门口的侍卫见状,立刻将半昏迷的侍卫扶入屋内,影白跳下马,却不往屋里走,反而闷闷不乐地走到屋前的老榕树下,和小黑狗一起坐在树下发呆,直到萨尔浒走过来。 “你为什么不进屋?” “我不想看到爷。”影白仰着头看天,其实是在防止眼泪滑下来。 “我们明天就要下山了。”萨尔浒深怕伤害她似地,小心翼翼地提醒。 影白倔强地别过脸。“我知道,所以我更不想见到爷。” “你何苦这样为难神医?”萨尔浒坐到她身边。 “是爷先为难我。”影白声音有些哽咽。 萨尔浒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乖乖进屋,多陪陪神医。” “我不要,我讨厌爷。”影白推开他的手,却推不开意乱情迷的感觉。 “你明明喜欢,不要再逞强了。”萨尔浒盯着她,眼中全是温柔。 影白低下头,回避他慑人魂魄的双眸。“爷要多久才会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我保证我妹妹病一好,就送神医上山。” 孔陀站在窗前,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暗暗地哀声叹气。 男帅女美,任何人见了这画面都会觉得赏心悦目,只可惜他们是天生注定的仇敌,他不指望影白能报仇,但至少不能投入敌人的怀抱;除了阻止他们再见,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这段孽缘划下句点。 春花开,秋叶落,冬雪降,眼看春天又将来临了。 红豆,不,现在已经不能叫他红豆了,要叫他小帅哥。 自从影白治好他的困扰之后,他的脸虽变帅,但狗腿的个性不变,马上改拜影白为老大,天天来报到;他不但帮影白洗米煮饭,而且还会带“小黑”去撒尿拉屎,简直像个全能的奴才。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发现影白越来越不快乐,以为是思念神医引起。 这是一部分的原因,事实上,影白对贝勒爷的思念比爷还多,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梦里全是他迷人的双眸和温柔的薄唇;随着时间的拉长,她对他记忆不但没有变淡,他的一颦一笑反而如在眼前般更加清晰。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将他赶出脑海,每晚她几乎都是在这种挣扎中度过,总是要挣扎到天色渐白,她才会因身体疲累而睡着,但她的脑海里依然有他。不过,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告诉自己,全天下她唯一关心的人是爷。 爷走的那天,两人陷入冷战,没有告别、没有送行,她躲在棉被里哭泣,直到门外一片寂静,她才感到后悔地追了出去,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她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是爷,还有不明的东西,她的胸口好像破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大洞…… 红豆突发奇想的建议。“老大,你既然那么想神医,为何不下山?” “爷不准我下山。”影白望着窗外的枯树,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红豆也想下山,他其实是在怂恿她。 影白莫可奈何地说:“爷要我磨练医术。” “可是现在根本没人上门求诊。”红豆明白指出。 “只有不想活的人才会找我看病。”影白冷冷地闷哼了一声。 “既然没人来求诊,你爷不准下山的理由不就消失了。”红豆一语道破。 “我不知道爷在什么地方,如何去找爷?”影白还是愁眉不展。 红豆说:“咱们边走边问,总会有人知道神医的大名。” “说得对,我们现在就下山。”影白心动地点头。 红豆深谋远虑地问:“老大,你有多少盘缠?” “一两银子。”影白拿出荷包,没人来看病自然没收入。 “我只有三十文钱,这点钱可能不够……”红豆意兴阑珊地叹气。 “有了,我可以边行医边问路。”影白一个弹指,决心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老大英明。”红豆拍马屁地赞扬,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趁着天未亮,影白把“小黑”关在屋里,溜到村长家门外,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字条,写明她和红豆下山找神医,请村长代为照顾“小黑”;随后两人便一路步行下山。为了节省开支,一天只吃一餐,以馒头和露水果腹,两人克难地来到花花绿绿的大城市。 红豆身背药箱,两手提着他和影白的行囊。影白也背了一个药箱,她几乎把所有的药材和银针都带在身上,多一分准备,就不怕有个万一。此外她的手上还拿了一个布幡,上面写著「神医之孙“。 “还是城市好!”红豆第一次下山,脸上的表情无比兴奋。 “红豆,我肚子好饿。”影白两腿发软,一副饿得走不动的模样。 “那间客栈看起来不错。”红豆相中一间有艳丽女子在招揽客人的店。 “好吧,今晚就吃好一点。”影白和红豆立刻就被艳女拥进厢房内。 “贵客来了,快上酒菜。”抹着一脸又红又白的艳女挨着影白坐下。 影白赶紧移位,保持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喝酒,只要菜就好了。” “客官,来”春风楼“,不喝酒是不行的。”艳女转向紧贴着一脸色相的红豆。 “不能喝,爷说酒有害身体。”影白摇头,觉得艳女很讨厌。 艳女娇嗔地说:“客官,你错了,酒能使你更有男人味。” “老大,你该喝酒,喝了酒以后就没人敢笑你是娘娘腔。” “闭上你的乌鸦嘴。”影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见色忘友的红豆。 “酒菜来了。”不一会儿,数个端着酒菜的丫鬟鱼贯地走进厢房。 “来,小帅哥,我喂你。”艳女含了一口酒,将酒液灌进红豆的嘴里。 “真不卫生。”影白眉头皱起来,对他们两人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 红豆一脸陶醉地说:“好好喝,老大,你也该尝一口。” “尝你的头啦!”影白真想把红豆的舌头割掉。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红豆馋得像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奴家叫花花,小帅哥,你呢?”艳女嫣然一笑,突然褪去身上的外衣。 “叫我小帅哥就行了。”看着薄纱般的肚兜,红豆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望着红豆的手不规矩地探进艳女的肚兜里,而艳女却毫不拒绝,影白看傻了眼,她不仅后悔带红豆下山,更后悔来这间店吃饭;但她想不通,这间店的服务态度怎么这么奇怪?难道大城市的食店都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不对,上次贝勒爷带她去大城市,伙计并没有陪坐。不过当时的伙计是男的,不像这里是女的。她懂了,女伙计和男伙计待客方式不一样,下次再找食店时,她绝对不再来这种用女伙计的店。她正拿起筷子准备吃饭,门突然被打开。 “抱歉,我来晚了。”又来了一个艳女,一进来就往影白的身上靠。 “姑娘,请你自重。”影白像碰到瘟神般急急推开艳女。 “我很轻。”艳女屁股一抬,风情万种地往影白的腿上坐下去。 “你干什么?”影白吓一跳,用力地起身,艳女一个不稳撞翻了桌子。 艳女的衣裳上泼满了汤汁,使得她气呼呼地骂道:“你才干什么?来这种地方装清高!”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艳女和两个彪形大汉走进来。 艳女纤指指着影白的鼻尖。“娘,这位客官欺侮我。” “我没有,是她不知廉耻,一而再地轻薄我。”影白大呼冤枉。 老艳女嗤鼻地说:“姑娘陪你作乐,不正是你来”春风楼“的目的?” “我只是来吃饭的。”影白澄清。 “傻瓜,”春风楼“是妓院。”老艳女冷笑一声。 “妓院是什么意思?”影白无知的问题,引来爆笑声。 “原来你不是傻瓜,是白痴,连妓院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红豆有点常识地说:“老大,妓院就是让男人行鱼水之欢的地方。” “鱼水之欢又是什么意思?”影白抓了抓头发,仍然是一脸茫然。 老艳女敲竹杠道:“不跟你废话了,拿十两银子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我连一口饭都没吃到,凭什么要付十两银子?”影白不服气。 “这桌酒菜,还有两个姑娘的身价,加起来就要十两银子。” “这桌酒菜不是我打翻的,而且我没碰姑娘的身体。” “他碰了。”艳女指着一脸呆若木鸡的红豆。 影白讨价还价地说:“他只碰一下,值不了十两银。” “你们身上有多少钱?”老艳女看了眼衣着寒伧的影白和红豆。 “两银。”影白老实说,另外那三十文钱已经花在馒头上了。 “这点钱居然敢来嫖妓,你们两个给我好好教训他们。”老艳女勃然大怒。 老艳女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影白和红豆,影白和红豆赶紧抓起椅子自卫。眼看危险一触即发,突然门外响起急步声,一个花容失色的丫鬟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不好了!娘!好多人中毒了!” “贝勒爷那边如何?”老艳女如丧考妣般脸色迅速刷白。 丫鬟颤着唇说:“也一样,贝勒爷正大发雷霆。” “妈呀!还不快去请大夫来!”老艳女惨叫。 “我老大就是大夫。”红豆赶紧推荐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影白。 “你跟我走。”老艳女如吃下定心丸般,拉着影白疾步走出厢房。 “去哪里?”影白还没有回过神,“贝勒爷”三个字使她脑海一片空白。 老艳女开恩地说:“只要你能马上医好贝勒爷,咱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 在满清的贝勒爷中,最喜欢寻欢作乐的,非十贝勒洛隽莫属。 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洛隽玩女人,是出自于男人好色的本性,其实不然,洛隽是因为恨才会来妓院。洛隽有个不名誉的污点,但这个污点并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而是他的父王;当所有的满清王爷都在为攻下大明江山而努力时,洛王爷却为了一个红妓而不见踪影。 洛隽因此受到连累,他是所有贝勒中最不受器重的,他既不能像其他贝勒一样奔驰沙场,也不能参加搜查前朝余孽的行列,他的任务是保护女眷安全,这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工作,使得他空有一身的好武功,却只能自艾自怨英雄无用武之地。 连病歪歪的萨尔浒都能担当重责大任,怎不令他痛心疾首! 不过,在所有的贝勒爷中,他跟萨尔浒交情最好,因为在洛王爷犯下临阵脱逃的重罪时,皇上正要怪罪下来,当时就是萨王爷父子俩率先冒死向皇上求情。皇上念在萨王爷抱病依然奋战不懈的功绩,仅以鞭笞他二十下,做为代父受过的惩罚。 一想到他背后的鞭痕,他的恨意密如发丝,更可恨的是,他居然也在妓院栽了一个大跟头!此刻的他腹痛如绞、斗汗如雨,只能忍着痛坐在床上;在床下有一具着亵裤的美丽胴体,不过她的身下却是一摊黑血,人正是他杀的,因为他认定她是刺客。 鸨娘带着影白冲进厢房,虽然看到花魁死在地上,但她的表情却十分镇定,她拉着影白跪下。“贝勒爷,小人带大夫来了。” 洛隽咬牙切齿地怒叱。“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派刺客来毒害本贝勒!” “冤枉啊!小人不敢,小人根本不知道杏儿是刺客。”老鸨如捣蒜般磕头。 “你还敢狡赖!本贝勒非杀了你不可!”洛隽手拄在床上,撑起身体。 “贝勒爷请息怒,他会解毒。”影白被老鸨的胳臂推了推。 影白脸上有难掩的失望和迷惑。“你不是贝勒爷。” “你说什么?”洛隽眯细了眼,觉得眼前的少年郎有些诡异。 “我见过贝勒爷,你是冒牌货。”影白一口咬定,不知猪是怎么死的! 洛隽毫不生气似地嘴角微扬。“贝勒爷有很多个,你见过哪一个?” 第四章 “皮肤很白,长得比你好看一百倍的贝勒爷。”影白直言。 “是他啊,他叫萨尔浒,你还不快过来替我解毒。”洛隽命令道。 影白从药箱中取出色泽金黄的丑宝。“把这个咬碎服下去就行了。” “你叫什么名字?”洛隽一口含入丑宝,立刻感到全身清凉通畅。 “孔影白,你呢?”影白到现在仍不知贝勒爷是不能直呼名讳的。 “洛隽,你在看什么?”洛隽对她不礼貌的问法并不在意。 影白审视着尸体说:“这个姑娘的血是黑色的,可见她也中毒了。” “原来刺客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洛隽思索着。 “我可怜的女儿,你死得好冤枉。”鸨娘想要赔偿地放声大哭。 “银票拿去,给她买个好棺材。”洛隽随手扔了张银票到鸨娘面前。 “谢谢贝勒爷。”鸨娘正退到门口,突然一阵阴风吹进来。 “快去把我的侍卫叫来!”洛隽的神情呈现全面戒备状。 “他们也全中毒了!”独臂女尼飞了进来,脚未落地,拂尘已先出手。 洛隽赶紧以剑抵挡凌厉的杀气,但拂尘突然转弯,劈向窗户,两片窗爆成碎屑散落一地。洛隽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耳闻独臂女尼功夫出神入化,杀清人不眨眼,如今却不是这样。他不懂她是失去准头?还是心有旁骛? 拂尘来得太快、太急,影白正好站在洛隽身旁,来不及闪躲,但她脸上一点惊慌的表情也没有;不是她勇敢,而是她不知道拂尘能致命,在她无知的观念里,以为只有刀剑之类的利器才能夺人性命。 更何况,拂尘打到的是窗户,影白更不觉得独臂女尼的武功好,她只觉得怪尼姑看她的眼神不寻常,在怒意中有一丝关怀,仿佛对她有好感……她懂了,怪尼姑心术不正,或许她就是因为不守佛门清规,才会少了一只手臂。 “我的天啊!你这个尼姑跑到我妓院来撒什么野!”鸨娘气急败坏地大叫。 “你在这儿干什么?”独臂女尼瞪着影白,丝毫不把洛隽和鸨娘看在眼里。 影白不觉得不妥地说:“救他,可抵我欠她的十两银子。” 独臂女尼厉声叱喝。“你这个笨蛋,滚出去!” “我不滚,我要用走的。”影白大摇大摆地经过女尼身边。 “不许你去救其他人!”独臂女尼拂尘一挡,拦住她去路。 “不成,爷说做人不能见死不救。”影白不把她的警告搁在心上。 “你爷人在哪?”独臂女尼觉得有必要跟御医见一面,问清是怎么回事。 影白顽皮地吐出舌头。“不告诉你。” “快说!”独臂女尼以手指抓住影白的肩头。 “你是出家人,出手怎么这么重!”影白痛得五官揪在一起。 “你再不说,我就让你跟我一样少只胳臂。”独臂女尼加重手劲。 影白被这股力道压得肩膀歪斜一边。“你杀了我好了,我绝不会出卖爷。” “去,今天别让我再见到你。”独臂女尼突然用力一推,把她推到门外。 “我希望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你。”影白抚着肩膀。 “清狗!纳命来!”独臂女尼不再理会她,拂尘一挥,朝着洛隽直扑而去。 洛隽并没退却,宝剑一挡,把拂尘拨开来,再使力往前一刺,独臂女尼身体一侧,避开攻击;洛隽赶紧将剑横移,但独臂女尼却跃起身子,踩着宝剑,眼见拂尘就要往洛隽头上劈下去,洛隽快速地收剑后退,和独臂女尼保持距离。 在独臂女尼和影白说话的同时,洛隽已运功调理好身体,但这两次的交手,让洛隽深知独臂女尼并没使出全部的功力,她只是在刺探他,心下明白,唯有采取只守不攻的方式,见招拆招,然后再伺机找出独臂女尼的破绽。 独臂女尼深知自己错失了大好机会,不过她很讶异,这个在贝勒爷中只能算是无名小卒的洛隽,居然有如此了得的功夫?看来她必须使出全部功力,快攻快打,以无招胜有招,才能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只见拂尘忽而攻左,忽而削右,忽而上挑,忽而下攻,洛隽疲于应付,看得眼花撩乱,完全摸不透独臂女尼的招数,他心中大感不妙,节节败退。所幸在这个时候,影白忽然站在门口大叫。“对不起,请你们暂停一下。” “你要干什么?”独臂女尼及时收手,眉头如刀割般深皱。 “我的药箱忘了拿。”影白快速地跑了进来,将药箱捧在胸前。 “算了,今天我没心情再打了。”独臂女尼心中另有打算。 影白风凉地说:“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独臂女尼一个跃起,从窗口飞了出去。 “你认得这个女尼?”洛隽收起宝剑,跟着影白走出厢房。 影白老实地说:“不算认得,上回见到她,她要杀萨尔浒。” “以她的武功,杀萨尔浒是轻而易举,她为何没杀他?” “我哪知道,上次跟今天一样,她打到一半就走了。” 此时整个“春风楼”都是哀嚎的声音,因为独臂女尼事前跟踪洛隽来此,溜进酒窖里,将砒霜放入酒坛里,贪杯的客人此刻已一命归西,影白只能救几个算几个。忙了好一阵子,总算告了一段落,但她并没注意到洛隽密切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以洛隽对女人丰富的阅历,他益发觉得影白怪怪的,起初他并没将她秀气的五官跟女人联想在一起,因为萨尔浒也是长得眉清目秀的。不过萨尔浒再怎么说身上仍散发着男子气味,影白却完全没有,这使得他心中产生很大的疑惑。 若不是洛王爷犯下大错,以洛隽的武功和聪明,肯定会成为贝勒中的佼佼者。 他仔细推敲着独臂女尼不杀他和萨尔浒的原因,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独臂女尼怕伤到影白;显然独臂女尼跟影白有某种关系,不过以影白对独臂女尼的态度,却又不像有任何关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奇怪……”洛隽端详着影白,愕然发现她没有喉结。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影白收好药箱,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你长得很像女人!”洛隽试探地问,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蛛丝马迹。 影白不悦地狠瞪他一眼。“我最讨厌人家说我是娘娘腔。” “你跟萨尔浒有什么关系?”洛隽悠闲地转移话题。 影白老实地说:“我爷在他府中,替他妹妹治病。”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医术。”洛隽了解似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萨尔浒家在哪里?我想找我爷。”影白急切地问。 “我带你去。”影白是他的救命恩人,洛隽对她当然是有求必应。 怀着兴奋的心情,影白的双颊如胭脂抹红。 一路上,影白和洛隽有说有笑,两人俨然成了莫逆之交。 影白却不知道洛隽的心思,他已经百分之百肯定影白是窈窕女,而且不是普通的窈窕女。虽然她穿着粗布粗衣,又做男装打扮,不过她的举手投足却有出身大富人家的娇气,再加上独臂女尼的反应,他怀疑她的胸前可能有凤凰烙印。 但让他不解的是,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自己是窈窕女?明朝亡国迄今不过七年,以她的年纪来说,那时少说有十岁,她又不是白痴,她应该记得自己身为末代公主。想来想去,她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丧失记忆吧! 不过,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发现,他发现只要一提到萨尔浒,她就变得特别漂亮,眼里有藏不住的娇羞;呵呵,她喜欢萨尔浒!这也难怪,萨尔浒是满清第一美男子,没有一个女孩子见了他不会心动。 萨尔浒对她有什么感觉呢?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萨尔浒的心情。 整整赶了十多天的路,终于来到开封城外,女真人进入山海关之后,为了巩固领导核心,将拥有重兵的王爷派到各大城市去镇守,萨王爷目前正是开封城最大的一股势力;其实洛隽一家人也住在此,只不过他的府邸远远不及萨王府那么雄伟壮观。 开封有四条河道,桥非常多,每座桥都像飞虹般横卧水上,桥柱上雕了海马、水兽或是浮云的图饰,沿着河岸还有很多大富大贵人家,大红朱漆镶金的门,石狮坐卧两旁,从石墙外看过去,琉璃瓦、朱栏彩棂,美不胜收。 影白和红豆惊讶得说不出话,在他们的心中,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世外仙境。 进了萨王府,穿过空旷的青石练兵场,走过数个相接的长廊,来到一处庭园,花木扶疏,亭台池塘,除了有鸳鸯在池中戏水,绿茵上还可见到数只悠闲的白鹤在其中引吭高歌;再看过去,一处流泉成湖,筑堤于湖中的亭里,有数个人影晃动,影白一眼就看出,人影中有他──萨尔浒贝勒爷。 没来由地,影白感到心儿狂跳,有种奇异的暖流在她血液里奔窜。 “洛隽?影白?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来?”萨尔浒走到堤中央与他们会合。 “我特地带我的小救命恩人来找你。”洛隽热切地和萨尔浒拥抱在一起。 “我和红豆来找我爷的。”影白和红豆同时露齿而笑。 萨尔浒和善地微笑。“神医正在午睡,晚一点再带你们去见他。” “肚子好饿,快叫你的厨子去准备点心。”洛隽俨然是主人般的命令。 萨尔浒转过身,朝着亭里的丫鬟大叫:“小桃,吩咐厨房准备点心。” “青青好点了吗?”洛隽和萨尔浒走在前,领着影白和红豆往亭里走去。 “好多了,这都要感谢神医。”萨尔浒回头向影白颔首致意。 红豆看了眼影白,小声问:“老大,你怎么脸红了?” “你别多嘴!”影白用胳臂戳了戳红豆,但他们的对话没逃过洛隽的耳朵。 萨尔浒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刚才说谁是你的小救命恩人?” “若不是影白,我差点被独臂女尼毒死。”洛隽余悸犹存。 “你没死,她应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萨尔浒感到事有蹊跷。 “她打到一半就不打了。”洛隽点到为止,有意考验着萨尔浒的智慧。 萨尔浒陷入沉思的表情。“上次,她也是这么奇怪。” 洛隽小心翼翼地探问:“你想到原因了吗?” “没有,你呢?”萨尔浒转过脸看着洛隽,眼角余光却瞟向后面。 “我也没有。”洛隽叹了口气,嘴角却浮现似笑非笑的诡谲。 其实他这口气叹得很有涵义,萨尔浒真该把眼睛洗一洗,居然没看出影白是窈窕女?而且他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那就是萨尔浒虽然跟他并肩平行,可是眼角余光却会不经意地向后瞄,这表示萨尔浒下意识对影白有着某种程度的好感。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告诉他答案,这样比较有意思,让他以为影白是男儿身,等到他误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跑来找他诉苦时,他就可以好好欣赏他痛苦挣扎的表情,是不是依然英俊如昔? 想着、想着,他们已走到了湖亭里,一个脚盖着毯子的美丽少女坐在椅上。 影白和红豆眼睛为之一亮,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还以为她是仙女。 洛隽油嘴滑舌地说:“青青,好久不见,你越长越美了。” “洛贝勒,我才不会被你的甜言蜜语所骗。”青青娇声甜笑。 “天可明鉴,我说的是真心话。”洛隽举起手发誓。 “这两位是……”青青不理洛隽,她的目光注视着影白。 “我是神医的孙子,孔影白。”影白并没因青青的眼神而感到不自在。 “我是影白的朋友,我叫红豆。”红豆一副不知所措似地胀红脸。 “你们两个应该跪下向格格请安才对。”洛隽真拿这两个土包子没辙。 “千万别行礼,你们别听洛贝勒的。”青青显得相当平易近人。 洛隽灵机一动,又做了一个小测验。“坐吧,站久了腿会酸。” “来,影白坐我旁边。”果然不出洛隽所料,萨尔浒要影白坐他旁边。 “你家好漂亮。”影白羞怯地坐下,随便找了个开场白。 “欢迎你和红豆住下来。”萨尔浒大方地邀请。 “贝勒爷,你需不需要打杂跑腿的仆人?”红豆赶紧毛遂自荐。 萨尔浒想了一下之后点头。“我会叫管家替你安排工作。” “谢谢贝勒爷。”红豆身子一滑,跪在地上叩谢。 萨尔浒做个手势要红豆起身。“影白,你有什么打算?” 影白咬了咬唇,眼里流露出些许的无奈。“爷到哪,我就跟到哪。” 萨尔浒默默不语,他没理由反对,而且神医再三表明,一治好青青就会立刻回山上。 回想起这一年的时间,他总是向北方遥望,思念着相隔千山万水的影白。他也曾想过派人捎信给他,但该写什么呢?男人思念男人成何体统! 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可是他的心湖,在见到影白的那一瞬间,仿佛掀起惊涛骇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有多激动,但是这样的心情却无法告诉别人。 他甚至有个很坏的念头,希望青青的病不要太快治愈;但他不能这么希望,他的心情很矛盾、很复杂,连他自己都弄不懂。 沉闷的气氛,除了红豆之外,其他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所幸丫鬟适时端来热腾腾的糕点,红豆就像个丑角,一会儿狼吞虎咽,一会儿卡到喉咙,活络了气氛,也将其他人的烦恼暂时抛到脑后,一起快快乐乐地品尝精美的糕点。 之后,小桃领着影白和红豆到房间休息,影白的房间被安排在神医隔壁,这时孔陀正好午睡起来,看到影白,如同见到鬼似地脸色丕变,强拉着她进他房间,关上房门,用力地跺了跺拐杖,以责备的语气问道:“你跑来贝勒府干什么?” “来玩啊,不是来找爷的。”影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 孔陀声音严厉地命令。“你立刻给我回去。” “我不要。”影白嘟着嘴拒绝。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孔陀仿佛全身爆出愤怒的火花。 “爷,你讲讲理,我为什么不能待下来?”影白眼眸里浮现一层薄雾。 “我不希望你跟女真人做朋友。”孔陀叹了口气,把怒气排出体内。 影白手背在眼前一抹,带着倔强的语气说:“不是每个女真人都是坏人。” “女真人杀了无数的汉人,算是我们的仇人。”孔陀话中有话地暗示。 “那爷你为什么要救女真人?”影白觉得爷说的和做的全都自相矛盾。 孔陀抹黑地说:“我不救,贝勒爷会杀了村民。” “他不是这种人。”影白完全不相信。 “我说他是,他就是。”孔陀虚张声势地大吼。 “我不信,我要去问他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影白站起身。 孔陀赶紧抓住她的手。“你不想活了,这种事问了会被砍头的。” “爷,你常说做人要诚实,对不对?”影白感觉到爷的手又冷又抖。 “说谎是为了你好。”孔陀有苦难言地叹了一口气。 影白好奇地问:“爷,你不让我待下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孔陀摇了摇头。“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爷,求你让我留下来陪你,没有你的日子好难过。”影白苦苦哀求。 “你先答应我,我一治好格格的病,你立刻跟我回山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影白露出开怀的笑容。 一年不见,孔陀发现影白变得更美了,完完全全是个美人胚子,有着光泽亮丽的肤色、大而明媚的黑眸、甜美的唇线。他很庆幸萨尔浒没有看穿她的伪装;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治好青青格格的恶疾,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心情太好了,影白一夜无法合眼。 寂静而清朗的夜空,闪烁的星星仿佛在招她一起来夜游。 她穿上褂袍,但懒得缠布条,偷偷溜到红豆的房里,把红豆摇醒,以老大的身分命令红豆陪她四处走走;红豆不敢违抗,他精得跟猴一样,他知道他能留在王府,完全是因为影白的关系。 贝勒爷很喜欢影白,这也难怪,影白和贝勒爷同样是小白脸,物以类聚,只不过他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似乎有点暧昧不清…… 但这不关他的事,贝勒爷有断袖之癖,影白好像也是,他真搞不懂男人喜欢男人有什么乐趣可言?男人就应该喜欢女人才对,他在走进王府的那一刻,早已留意到王府里的丫鬟都长得不错,男人本色,其实这才是他要求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王府里的侍卫不少,不过看到影白和红豆,却没人上前盘查,因为贝勒爷有令,视他们为上宾,所以没人敢管他们的行迹,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参观王府的庭院,只要他们不走到禁地,随便他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阵莺声燕语传入耳里,两人好奇地循声而去,来到一丛竹园外,两人从竹缝间偷窥,看到七、八个裸女在热气氤氲的水池里,还有萨尔浒和洛隽也在。这是洛隽这个色魔提议的,他懒得动手,所以要萨王府里的丫鬟们侍候他们洗澡。 影白羞红了脸,她想拉着红豆火速离开,却踩到石子,发出微响。 “是谁在偷看?”一点不寻常的风吹草动声音都瞒不过洛隽的耳朵。 “是我。”红豆探出头,色胆包天地想看个更清楚。 “你怎么还没睡?”洛隽感觉得出影白就躲在竹园后面。 红豆老实地说:“是影白睡不着,把我挖起来,四处闲逛。” “要不要进来一起玩?”洛隽故意提议,想证明影白的真实身分。 “要。”红豆答话的同时,影白也不遑多让地说:“不要。” “大家都是男人,玩玩无妨。”洛隽这家伙坏透了。 影白赶紧转身。“我要回房睡觉了。” 红豆不识趣地拉住她。“老大,不玩白不玩。” “你放手,爷说过非礼勿视。”影白拚命地想甩开红豆。 “这是你从男孩变成男人的大好机会。”红豆色迷迷地怂恿。 “你自己去变,我没兴趣。”影白沉声说道,但她的手却不停地颤抖。 “老大,你怕什么?”红豆百思不解,是男人都不会错过鸳鸯戏水。 “谁说我怕了!”影白当然怕,她有一对和裸女相同的乳房。 “可是你的手抖得……”红豆话还没说完。 影白气呼呼地大叫:“你别管我,要玩你自己去玩。” “红豆,放开影白。”萨尔浒站起身,赤裸的身体露出水面。 “是。”红豆赶紧松开手,影白转过身想道谢,但整个人却僵住了。 “影白,你怎么了?”萨尔浒由丫鬟替他穿上罩袍。 “我没事,我要去睡觉了,晚安。”影白飞也似地逃跑。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洛隽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没人知道他发什么疯? 第五章 王府太大了,影白找不到自己的房间,迷了路,来到白天的湖亭,气喘咻咻地坐在石椅上,回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她却清楚地记得萨尔浒的身体,他的皮肤在月光照射下呈现雪白色,他的身材是修长的,不过他的胸膛看起来却很结实,最奇特的是他的两腿之间…… 那是什么东西啊?怎么看都像过年吃的腊肠? 她抚着脸颊,烫呼呼的,她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对他的身体感到心荡神摇? 好奇怪!她是哪根筋不对?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想到去问爷,但又否决地摇头。爷很明显不喜欢她提到萨尔浒,若告诉爷,肯定会换来一顿臭骂;跟红豆说?她还是摇头,红豆是大嘴巴,这事若传到萨尔浒耳中,搞不好会把她当成怪物;说给洛隽听?不,洛隽怪里怪气的,难保他不会嘲笑她! 想来想去,只能把这种奇妙的感觉埋藏在心底,永远不说出去。 “影白,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萨尔浒走近她。 “没什么。”影白不敢看他,怕她又想起他两腿之间有一根腊肠。 萨尔浒坐到她旁边的石椅上,关切地问:“你睡不着吗?” 影白避重就轻地说:“大概是见到爷,太兴奋了。” 萨尔浒疑惑地问:“你怎么不敢看我?” “没有啊!”影白抬起头,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她的羞容。 真像个亭亭玉立的美女!长鬈的睫毛、闪亮的大眼、细挺的鼻梁。萨尔浒胸口一窒,视线凝结在他娇嫩的樱唇上,他渴望品尝那么小的唇里是什么味道?他用力地握紧放在身侧的手,阻止自己想拥他入怀的冲动,心中暗惊自己是怎么了? 为什么他老是将他幻想成窈窕女?这一年,他作了无数个不可告人的美梦,在他梦中,他是以窈窕女的身影出现,他和她交缠,用他的双手、用他的热唇,探索她胴体的秘密,他几乎可以听到他娇弱的呻吟从他心中传出来……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把杂乱的遐思吐出脑海。 影白偏着头,注视着他眼中微妙的变化。她发现他的眼神有一段时间怪怪的,那种怪异跟红豆见到艳女时一样。她懂了,他在想女人,她的心中莫名地燃起妒火,她忍不住开口问他,声音带着酸溜溜的醋味。“那些女孩跟你有什么关系?” 萨尔浒展延着手臂,活动筋骨地说:“只是丫鬟罢了。” “丫鬟是什么意思?”在她居住的山上没有主仆之分,村人一律平等。 “仆人,她们的工作就是服侍主子。”萨尔浒很有耐性地解释。 “你喜欢她们吗?”影白以为男人跟女人肌肤相亲,原因不外是喜欢。 “当然没有。”萨尔浒坚定地摇头,知道他身心如张纯洁的白纸。 “那你为什么要跟她们一起洗澡?”影白轻蔑的指责。 萨尔浒不以为意地说:“服侍我洗澡,是她们的工作之一。” 影白搞不懂地问:“她们跟你裸裎相对,这样她们将来能嫁人吗?” “只要我答应,她们就可以离开王府去嫁人。”萨尔浒知道这是白解释。 “什么样的男人会娶她们?”影白不相信会有男人愿意娶不洁女。 “贩夫走卒。”萨尔浒平静地说。“这是丫鬟的宿命。” 影白好奇地问:“你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萨尔浒坦白地说:“门当户对的女真格格,或是蒙古公主。” “那个独臂女尼不就是公主吗?”影白突然想到他曾说过的话。 “她是前朝余孽,任何一位前朝公主,我都不会娶。”萨尔浒斩钉截铁地道。 “好奇怪!公主这两个字越听越耳熟!”影白幽幽地叹气。 她的脑海里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像,她想要看清楚那些影像似地皱起眉,一个清晰的画面电光石火般地闪进她脑里;她看到一座好大的房子,有好多像丫鬟的女孩围着数个穿着华丽的女孩,她们在花丛中玩捉迷藏,一声声呼唤在耳中回荡…… 突然,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我的小救命恩人。”洛隽神出鬼没般拍了她肩膀一下。 影白回过身,没大没小地给了洛隽一拳。“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洛隽一脸贼相,嘴角邪气地往上勾。“你们该不会是在谈情说爱吧?” “洛隽!你少胡言乱语!”萨尔浒严肃地板起脸孔。 影白生气地说:“就是嘛,男人跟男人怎么能谈情说爱!” “我的老天爷啊!”洛隽皱着眉,看着唇瓣噘得可以吊猪肉的影白。 “你干么对着我皱眉头!”影白瞪大眼。 洛隽挖苦地说:“你可爱啊!” “小男孩才能用可爱形容。”影白一脸受辱的愤怒。 洛隽挑着眉问:“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影白难以启齿,那根腊肠到底是什么? “你的脸红了!”洛隽一副发现天大的秘密般惊呼。 “我想睡时,脸就会发红。”影白随口扯谎。 “我送你回房。”萨尔浒站起身。 洛隽怪声怪气地咭咭笑。“真体贴。” 萨尔浒怀疑地问:“洛隽,你是不是酒喝多了?” “我是咱们三个人当中,唯一清醒的人。”洛隽话中有话。 不过,他知道这两个大白痴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涵义,他们不单眼盲,连耳力也不好。 他可以不讽刺影白,刚才在温池中,热气氤氲缭绕,或许她是真的没看清楚萨尔浒的男性躯体;但他绝对无法不看扁萨尔浒!月光这么明亮,影白又穿得那么单薄,他居然没看见她的胸前有两团呼之欲出的圆球? 太阳晒到屁股了,影白才缓缓地睁开眼。 在胸前缠好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条,然后才去隔壁房间向爷请安。 爷不在房里,她转向另一个隔壁房间去找红豆,红豆也不在房里,随便问了一个过路的丫鬟,知不知道爷和红豆在哪?丫鬟羞红了脸,娇羞地告诉她,神医在替格格治病,红豆正在练武场,于是影白便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练武场走去。 光着膀子的红豆,在一群胸膛结实的侍卫中,显得营养不良;影白安静地坐在阶梯上看他们挥汗练武,她真羡慕他们,不像她胸前有两团怪肉。但,同样是男性的胸膛,她对他们一点感觉也没有,在她的脑海里,想的全是萨尔浒那白皙的胸膛…… 她已经不在乎他是女真人,他对她那么温柔,爷说女真人都是坏人的说法,在她心中是完全不成立的;就连老是贼眉贼眼看着她的洛隽,也不像坏人,她觉得他们都是好人,爷对他们有误解,不过她相信爷很快就会发现他错了。 昨晚回到房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那根腊肠折磨了她一整夜,她实在想不透他干么带腊肠去洗澡?难道这是大城市里的人吃腊肠的方式?改天洗澡时,她也拿根腊肠去试试看,看看这样是不是会别有一番滋味? “你在这儿干什么?”孔陀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后。 “看红豆。”影白抚着胸口,心脏差点被吓得从喉咙里迸出来。 “红豆有什么好看?”孔陀不悦,以为影白对男性躯体产生了好奇。 “看他什么时候练完,然后陪我玩。”影白直觉爷的脾气越来越火爆。 孔陀闷哼了一声。“你都几岁了,光晓得玩,不知长进。” 影白仰起脸说:“爷,你火气这么大,对身体不好。” “你的眼圈怎么这么黑?昨晚想什么想得睡不着?”孔陀质疑道。 “爷,你不要一大早就兴师问罪嘛!”影白手捂着耳朵,一脸的烦扰。 “现在是一大早吗?”从她的眼神,孔陀一眼就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想吵架。”影白叹口气,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孔陀抓住她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跟我回房去。” “要做什么?”影白亦步亦趋地跟在爷身后,踩着地上的影子出气。 练武场上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孔陀当然不能让她留在此,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他怕她会发现异状;为了守住影白是窈窕女的秘密,他必须想办法让她留在房里,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考试,看看我不在的期间,你医术有没有退步?” 一听到考试,影白就毛躁起来,她不是怕考试,而是怕考题。爷每次都出上百个考题,??得她手酸脚麻;她本来想反抗,但她突然看到爷走路的姿势比一年前更颠簸,她感到惭愧,其实脾气不好的不仅是爷,她也一样。 过去她和爷相依为命,从来没争执,自从萨尔浒贝勒爷出现,她和爷都不大对劲;不管怎么说,爷都是她这辈子最敬重的唯一亲人,她应该跟爷尽快重修旧好,把他们之间的裂痕补平。 影白一个大跨步,走上前搀扶着爷,以闲聊的口吻说:“爷,我在来这儿途中,遇到一个独臂尼姑。”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孔陀的脸色迅速地刷白。 影白不屑地撇嘴。“她一直骂我笨蛋,还说要找爷。” “你有告诉她我在哪吗?”若让长平公主知道他救治女真人,必定难逃一死。 “当然没有,她杀气好重,我怕她对爷不利。”影白自认聪明地说。 孔陀紧绷的神情并未有半点松懈,他甚至感觉到长平公主此刻已在王府外的某处,密切注意王府里的一举一动,随时有可能摸黑潜入刺杀他。 看来他的死期不远了,他死不足惜,他反正活够本了。但在他死前,他一定要好好安置影白,他不想让柔弱的影白,陷入这场复国无望的噩梦里。 在王府的这段期间,他看得很清楚,女真人不只是四肢发达,而且还很有头脑,治理政事有条不紊,比起先皇在世时,武官怕死,文官贪财,朝廷乌烟瘴气,民间民不聊生要好太多了。现在天下虽未完全平定,但人民已不必再担心会被像闯王这种流寇的骚扰,只要是好皇帝,其实谁来统治天下都无所谓。 但长平公主绝不会接受他的想法,他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他必须好好想想,什么样的安排能让影白平安快乐地过一生? 孔陀叹口气,声音沉痛地说:“今天不考试了,爷突然头痛,你回房把”本草纲目“抄一遍,抄完再拿给我检查。” “什么!”影白大叫,抄完“本草纲目”,至少要三天时间。 孔陀严厉地抿着嘴唇。“不许叫,快去做功课。”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肚子饿,浑身无力。”影白想耍赖。 “我会请丫鬟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孔陀用力地把她推进房里。 就这样,影白在房里闷了三天,除了丫鬟送饭来之外,其他人都不敢来打扰她,因为孔陀以影白需要安静的钻研医术为由,使得萨尔浒和洛隽知难而退;洛隽见没好戏可看,到外面去寻花问柳,萨尔浒则忙着抓前朝余孽,每天都早出晚归。 三天过去,影白一大清早就跑去敲爷的门,把抄本放在爷桌上,然后像屁股着火似地,快速地冲到庭院去呼吸新鲜空气;她找不到人跟她玩,只好坐在池边的大石上看鸳鸯戏水,突然她跳下大石,蹲身捡起枯枝,像个小孩子似地挖泥巴。 “孔公子,你在找什么?”娇柔的声音响起。 “地龙。”影白露出洁白的贝齿对青青和小桃微笑。 “什么是地龙?”青青眼睫垂落,不敢正面接触影白的眼神。 影白没放在心上,继续挖泥。“就是蚯蚓,它有清热通络的功用。” “叫侍卫来挖就行了,别弄脏了你的手。”青青的声音透着藏不住的情意。 “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然没事做太无聊了。”影白没感觉。 “你可不可以帮我剪几朵玫瑰花?”青青转换话题。 影白走到花丛前。“好啊,格格你喜欢含苞的?还是盛开的?” “你觉得哪种比较好?”青青反问,神情却显得有些期待。 “我喜欢含苞的,看它们慢慢绽放花瓣比较美丽。”影白剪下一朵含苞玫瑰。 “我也是。”青青开心地甜笑,但这时喉咙却突然发出一阵咳嗽。 “格格,我看你还是回房好了。”影白从爷那儿知道格格弱不禁风。 “不打紧,每天躺在床上,我也觉得好无聊。”青青不肯。 影白想了一下。“格格,你会不会下棋?” 青青谦虚地说:“下得不好。” “我陪你回房下棋。”影白只想帮她分忧解闷。 小桃口没遮拦地说:“不成,格格的闺房不允许外人进入。” 青青责怪地瞪了眼小桃。“小桃,别多嘴,孔公子不是外人。” “格格,若让贝勒爷知道会怪罪的。”小桃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只要你不说出去,贝勒爷不会知道。”青青小声警告。 “为什么不能让贝勒爷知道?还有他知道为什么会怪罪我?” “小桃胡说,你是我哥的朋友,我哥从不生朋友的气。” “那我就放心了,爷有交代我不能惹贝勒爷生气。” “孔公子,你以后能不能常来陪我下棋?”青青进一步的要求。 “好啊,反正我没事可做。”影白落落大方的答应,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小桃闭紧嘴,她头一次看到格格的眼里有火焰。格格向来话不多,在神医来以前,格格几乎天天躺在床上等死,整个人冷得像冰山;虽然神医使得格格的身体有了起色,但格格除了贝勒爷,至多只和洛贝勒说上几句话,如果两个贝勒爷都没空来探望格格,格格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个字。 不可否认地,格格喜欢上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不过小桃却很不以为然,她觉得男人就应该像洛贝勒,有宽厚的胸膛、强壮的胳臂,和阳光般的皮肤,格格的眼光真差,不喜欢男子汉,却喜欢连胡髭都没冒出来的娘娘腔! 但,这位孔公子的眼神呆若木鸡,一看就知道他对格格没兴趣。 算他识趣,有自知之明,以他是汉人的身分,若对格格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即使贝勒爷不怪罪,但是若传到京里的王爷和福晋耳中,神医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让孔公子起死回生…… 闲言闲语像包不住的火,渐渐传到萨尔浒的耳里。 影白天天到格格的闺房里,虽然有小桃相伴,又是在房里下棋而已,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发现青青变了;以前青青装扮素雅,现在却抹红擦绿,穿金戴银,显然是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影白终归是汉人,下等的贱民。 除了担忧青青,他还担忧影白,影白喜不喜欢青青呢?从影白每天不避嫌地到青青房里的行为,他怀疑影白喜欢上青青。萨尔浒为此感到相当苦恼,因为他心中有妒火,他嫉妒青青,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为了影白,跟自己的妹妹吃起醋来!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着了什么魔?他独自坐在湖亭里,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身体虽不是很强健,但以他英俊的外表,连皇后娘娘都不只一次暗示他,他的年纪已适婚;他知道皇后娘娘有意把公主下嫁给他,不过他总是假装咳嗽,以身体微恙的借口回拒皇后娘娘的美意。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对女人无动于衷的原因,实在可悲。 偏偏在这个时候,令他烦心的人跑向湖亭,他的目光不能自拔地望着他;夕阳映在他脸上,他的黑眸里仿佛有簇火苗,他的双颊酡红,他小巧的双唇因喘气而微启,几绺没绑好的发丝随着他的跑动而翩翩起舞,此情此景深深撼动了他的心。 影白停在他面前,脸上挂着一抹甜笑。“你最近在忙什么?” “老样子,缉拿前朝余孽。”萨尔浒佯装自若。 “抓完了吗?”影白背对着他,站在湖边打水漂儿。 “快了,还剩三个漏网之鱼。”萨尔浒负责的是搜捕前朝太子。 “洛贝勒人呢?”影白有点想念洛隽,真是犯贱,她居然喜欢他的毒舌。 萨尔浒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是老样子,成天泡在妓院里。” “我想去找洛贝勒玩,可不可以?”影白已经厌倦被关在王府里。 萨尔浒不动声色地说:“你不是喜欢跟青青下棋吗?” “格格每次都让我赢,好没意思。”影白转过身,坐到萨尔浒对面。 其实,她最想念的人是他,三天待在自己房里抄“本草纲目”,七天在青青房里下棋,整整十天没见到他了。表面上她看似平静,心里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直到现在看到他,她深刻的感觉到心里的大洞被快乐填满,脸上不自觉地透出红晕。 这抹红晕来得不巧,是在提到青青之后才浮现,萨尔浒感到胃里翻腾,他最不想见到的事发生了,他板起脸孔。“影白,你老实告诉我,你喜不喜欢青青?” “喜欢,你为什么脸色这么严肃?”影白手拄着下巴,一脸纳闷。 “你不能喜欢青青。”萨尔浒近乎是以命令的口吻。 影白眉头皱起来。“为什么?” “你跟青青身分悬殊。”萨尔浒指出。 “做朋友也要讲求门当户对吗?”影白眼中冒出怒火。 “你……我懂了,原来我刚才会错意了。”萨尔浒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我可以跟格格做朋友了。”影白的心情随着他的表情起伏。 萨尔浒解释道:“不是我不准,而是于礼,你不能到青青的房里。” “是格格要我去的,她说她成天躺在床上很闷。”影白反驳。 萨尔浒坚定地说:“我了解,不过你以后要拒绝她。” 影白摇头。“你好差劲,要我说不就等于要我伤害格格。” “你不能拒绝,这是命令。”萨尔浒移坐到她旁边。 “格格是你妹妹,你自己去跟她说。”影白把烫手山芋扔给他。 “你说比我说有用,这样才能让她死心。”萨尔浒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死心?你……你要我害死格格?”影白惊骇地睁大眼。 萨尔浒拍拍她的头。“你这个小脑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头顶贯穿到四肢百骸,影白感到浑身轻飘飘,她屏息地看着他。她的胸口有一团令她困扰的火焰,她想投入他怀中,她想感受他的温暖,她想抚摸他下巴如茵的胡髭,她的脉搏加快,她的热血沸腾,她终于克制不住地伸出手,但却是挥开他的手。 “你别这样,会把我的头发弄乱的。” 萨尔浒神色认真地问:“影白,难道你没发现青青有点喜欢你?” “你的意思是爱……”影白咬着手指,眼神如惊慌的小兔子。 “你总算听懂我在说什么了。”萨尔浒如释重负。 第六章 青青和萨尔浒面容相似,影白到现在才看出来,可是她全完全没有异性相吸的感觉,反倒是对他……她知道自己心中埋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被他温柔的眼神深深吸引,或许青青的眼神也跟他一样温柔,但她却无法心动。 一想到青青,她觉得心中有罪恶感,她那么美、那么高贵,任何男人见了都应该着迷,如果青青知道她对她无动于衷,肯定会受不了。 她越想越害怕,面露惶恐地说:“那我更不敢去讲,格格心高气傲,她受不了这种打击,她会哭死。” 萨尔浒点了点头。“好吧,我去扮坏人就是了。” 影白揶揄地说:“你本来就像坏人。” “你说什么?”萨尔浒抬抬眉尾,佯装不悦。 “你想陷害我去伤害格格,你还敢不承认你心坏!”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贝勒爷出言不逊!”萨尔浒突然伸手拉她。 影白身子一倾,整个人扑进他怀中。“你抓着我干什么?” “惩罚你,打你十下屁股。”萨尔浒将她按在腿上,手举得高高的。 影白奋力挣扎,在他的腿上蠢动,但她就是不肯求饶;她的脸好红,分不出自己是因为害怕被挨打,还是由于趴在他腿上的缘故,眼看他的手掌就要落下,这时候洛隽却出现。“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洛贝勒,你来得正好,快救我!”影白大叫。 “打是情,骂是爱,我最喜欢看这种戏。”洛隽袖手旁观。 萨尔浒放开影白,没好气地说:“洛隽,你能不能少喝一点酒!” “我今天一滴酒都还没喝到。”洛隽自叹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 “没喝酒也能胡言乱语,我看你是酒精中毒了。”影白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近,有没有传出什么好消息?”洛隽看了两人各一眼。 萨尔浒皱着眉。“只有坏消息,青青喜欢影白。” 洛隽拍着自己的额头。“老天!一群瞎子!” “你说什么?”萨尔浒和影白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 洛隽拐弯抹角地说:“西洋有个叫眼镜的宝物,你们知不知道?” “我知道,眼镜可以加强视力。”萨尔浒不明白洛隽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们两都需要戴眼镜。”洛隽俨然是神医的口吻。 忽然一个侍卫疾步跑了过来。“启禀贝勒爷,京城里的郭公公有急事求见。” 萨尔浒匆匆忙忙奔向大厅,得知皇后娘娘生了怪病,群医束手无策,但因萨王爷知晓府里来了一位神医,便向皇上建议不妨请神医来一试,所以皇上派郭公公火速赶来开封,命令神医即刻进宫。 孔陀接到命令,不去不行,但他想在进宫之前好好跟影白谈谈,偏偏影白已经跟着洛隽出府去了,郭公公等不及,强押着孔陀上轿;孔陀在轿里连连哀声叹气,他现在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萨尔浒发现影白是窈窕女…… 经过一夜的心潮起伏,萨尔浒决定一大早就去青青房里。 推开门,青青正坐在梳妆镜前,小桃站在她身后,细心地替她梳理长发。 萨尔浒不发一语地坐在一旁的椅上沉思,透过镜子看着青青白里透红的脸颊,煞是美丽。他从未见过青青脸上有朝气,可是他的心却被这份朝气揪痛了起来,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将会带给青青多大的打击,虽然残忍,但他不能不说。他的出发点是为青青好,长痛不如短痛。 支开小桃,萨尔浒以极温柔的声音说:“青青,影白以后不能陪你下棋。” “为什么不能?”青青沉了脸,眼神和声音都有藏不住的怒气。 “他是汉人,你是格格。”萨尔浒好言相劝。 青青坚决,豁出去地说:“我不在乎影白身分低贱。” 萨尔浒加重语气地说:“父王若知道,一定会杀了影白。” “我不当格格总可以了吧!”青青毫不考虑,她执意选择爱情。 “不行,父王和额娘会伤心的。”萨尔浒冷着脸,心里却佩服青青的勇气。 青青眼里一片湿润。“你们都高兴,就我一个人伤心,这样公平吗?” “青青,你是金枝玉叶,影白只是个毛头小子,他怎么养你?” “我愿意跟着他吃苦,只要他陪在我身边,我不怕吃苦。” “你的身体根本无法吃苦。”萨尔浒明白指出。 青青天真无邪地说:“有神医在,我迟早会康复。” “你的身体需要名贵的药材调理,否则神医也束手无策。” “我不管,我爱影白,我这辈子跟定他了。” 面对青青义无反顾的表情,萨尔浒的手臂忍不住泛起疙瘩。爱情的魔力真恐怖,令他联想到济尔雅贝勒,为了爱,济尔雅甘心抛弃一切,他虽然身负追杀济尔雅的责任,不过他却是以祝福的心情目送他们远离。但他们的情形跟青青和影白截然不同。 影白无法给青青带来幸福,影白并不爱青青,他是不可能跟青青私奔的。 这就是他们无法结合的症结所在,萨尔浒咬了咬唇,忍痛说出。“青青,你听了别难过,我坦白告诉你,影白对你无意。” 青青咬牙切齿地大叫:“你骗人,你说谎,我不相信。” “我问过影白,他只把你当普通朋友。”萨尔浒努力保持冷静。 青青“哇”地一声,泪如雨下。“一定是你威胁他,你好卑鄙、好残忍。” “别哭了,身体要紧。”萨尔浒疼怜地搂住青青,轻声细语地安抚。 “没有了影白,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青青依然痛哭流涕。 萨尔浒苦口婆心地劝道:“哥将来一定会替你找个比影白更好的男孩。” “除了影白,我谁都不要……”青青突然一个岔气,失去意识地瘫软。 “来人啊!格格昏倒了!快去叫影白来!”萨尔浒急忙把青青抱到床上。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桃和背着药箱的影白赶至,望着青青没有血色的面容,影白显得十分镇静,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坐定,拉起青青无力的手臂,撩开衣袖,指尖熟练地压在青青的皓腕上把脉。“发生了什么事?” 萨尔浒焦虑地说:“青青听到你不喜欢她,悲伤得昏了过去。” “她的脉搏又乱又快,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影白起身,打开药箱。 萨尔浒不放心地看着影白。“你有几成的把握?” “我尽力而为,你帮我把格格翻过身。”影白拿出数个竹罐。 “然后呢?”萨尔浒轻而易举地翻过青青僵硬的身体。 “快叫人抬个热锅来。”影白将通筋活血的药材一一塞进布袋里。 萨尔浒转过身,乱发脾气似地大叫:“小桃,你还不快去!” 小桃连福身都来不及,赶紧冲出去吩咐厨房大火烧水。 同一个时间,影白又叫人去拿爷的诊断纪录,飞快地研读,了解青青的病况,和确定该使用的方法;但萨尔浒却像半夜惹人厌的蚊子似的,在她耳边嗡嗡叫。“都是我不好,我太心急,我不该在神医不在时说这件事……” 影白瞪他一眼。“你要自责到外面去自责,别在这儿妨碍我。” “热锅来了!”小桃领着两个扛锅的侍卫走进来。 影白迅速地把布袋扔进锅里。“放在这儿就好了,你们全都出去。” 小桃和侍卫急急退出,萨尔浒则呆立不动。“我该做什么?” “出去。”影白取出布袋,又将竹罐扔在热锅里浸泡。 “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萨尔浒从门缝瞧人似的。 影白淘气地问:“我要替格格脱衣,你想留下来看吗?” “脱衣?这好吗?万一青青知道……”萨尔浒吓到似地大叫。 影白赶紧捂住他的嘴,她的手心触到他温热的唇,一阵麻酥使她又赶紧缩回手。影白甩了甩手,她的手不能麻,她要替青青针灸,不容有半点差错,她压低声音地警告。“这事只能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萨尔浒用力点头。“我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你就叫我一声。” “好啦,你快出去吧!”影白把他推到门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现在她必须排除一切的杂念,专心医治青青;她鼓起勇气走向床边,将青青上衣褪去,将布袋里的药液滤干,放进竹罐里,把竹罐压在青青背上的风门、命门和俞穴上。 接着在青青头顶的百会,发根处的风池和天柱,耳后的窍阴,以及拇指和食指间的合谷,各放上半粒米大的艾草,然后再以银针插入。 之后影白坐在床边,指尖轻触青青的手脉,许久,待她的脉象稳定下来,便拔掉竹罐和银针,并帮青青穿好衣,将她翻身平躺,垫高脚部,再取麦管将粉状的通关散吹入青青鼻中,直到她手脚变热为止。 青青渐渐苏醒,一看到影白,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去叫小桃来。”影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青紧紧抓住她的手。“别走!” 影白尴尬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青青一脸苦涩。 影白不安地说:“是我不好,伤了你的心。” “哥说你不喜欢我,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确实喜欢你,但,是以喜欢妹妹的心情喜欢你。” “你早就有心上人了是不是?”青青软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影白用力点头,眼前浮现萨尔浒的面容。“你需要多休息。” “你可不可以陪着我,直到我睡着?”青青近乎哀求。 影白试着牵动嘴角,露出笑容。“当然可以。” 青青依依不舍地合上眼睫。她虽然很想再多看影白几眼,但她却不愿让他见到从她心底快氾滥出来的泪水,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他面前哭泣;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温柔,她要好好珍惜这一刻。 过了许久,月光从窗外射了进来,影白抽回手,站起身,看着青青微红的眼眶,她的心好痛,她感觉自己做了件不可原谅的坏事,害得青青连作梦都掉泪。可是她能怎么办?她无法爱青青,她爱的是…… 打开门,影白还没来得及开口,萨尔浒抢着问:“青青情况如何?” 影白语重心长地说:“很好,只要别再刺激她就没事了。” “辛苦你了,换我去照顾青青。”萨尔浒拍拍她的肩。 影白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她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别进去打扰她。” “你还好吧?”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萨尔浒眼里充满担忧。 影白放开手,别过脸。“不大好,我的心情糟透了。” 萨尔浒小心翼翼地问:“青青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影白其实是替自己难过,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萨尔浒体贴地说:“你一整天没吃东西,我去叫厨房给你弄吃的。” “我不饿,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影白迳自走回房间,连告别都没说。 夜深了,月儿明亮地高挂在天空。 萨尔浒无法合眼,心里仿佛被大石头压住,喘不过气来。 起身、下床、走出房间,不知不觉地走到影白的房外,房里一片阒黑静悄,他转身,看起来像在巡逻似地走动,走到竹围附近,泼水声清晰入耳;这个温泉池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使用的,这可是主人专用的浴池,他有点生气,谁那么大胆? 他气呼呼地走到竹围的入口处,身体突然无法动弹,月光照亮了他所看到的一切── 虽然有片白雾笼罩水池,但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一具玲珑剔透的上半身,像雪一样白的肌肤,俏生生地、活脱脱地,一个美女在池中载浮载沈。 是影白!老天!他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是窈窕女! 难怪他觉得她的身材不像男孩,难怪洛隽最近老是疯言疯语,难怪他的身心蠢蠢欲动,原来除了他的眼睛之外,他全身上下早都感觉到她像磁石般的吸引力。他猛地眨了眨眼,确定他不是在作梦,但他的眼中却燃起了怒火。 这世上最让他不能忍受的事,就是有人胆敢把他当成笨蛋愚弄,她不仅骗了他,还骗了青青!他愤愤地褪去衣服,跳下水池,巨大的响声伴着溅起的水花,把在合眼泡澡的影白吓一跳,她慌张地张开眼,手挡在胸前,戒备地看着四周。 她不能让人看到她胸前那对乳峰,万一张扬出去,她会被人嘲笑为怪物。 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影白正想逃跑,但身体被萨尔浒的双臂从后钳住。“不!” “不个鬼!”萨尔浒将她挤到池边,然后扳过她的肩膀。 影白惊骇地看着他眼中的凶光。“你要干什么?” “你好大胆,居然敢玩弄我!”萨尔浒双手掐入她的双肩摇晃。 “没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玩!”影白被他摇得头昏。 萨尔浒出其不意地攫掠她的唇。“我现在有时间,陪你好好地玩。” 影白整个人如石像般僵直,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她感觉到他的怒气传进她口中,他粗暴地堵住她的唇,强行将舌尖探进,用力地吸吮,无情地咬啮;她有种受辱的感觉,可是她不敢松开胸前的手,只是用身体不停地扭动,企图摆脱他。 在尝到她芳香的气息后,萨尔浒不再那么野蛮,他的吻突然变得温柔,双手搂住她的纤腰,爱抚似地纠缠她的柔舌;他的怒火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欲火,他迫切地想要探索她如丝绸般的娇躯。 “我快喘不过气了。”影白发出呜咽的哀喊。 “你说,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萨尔浒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我没有,我本来就是男生。”影白一脸不知道他说什么的无辜表情。 萨尔浒抓住她一只手臂,用力地拨开。“这是什么?” “怪病。”影白抬不起头似地低首,看到自己的乳尖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你还在说谎,这明明是女人的奶子。”萨尔浒渴望地咽了口口水。 “我知道,所以爷要我缠布条,别让人发现我得了怪病。”影白解释。 萨尔浒大叫:“这不是怪病,神医骗你,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影白摊开手。“爷是神医,他说这是怪病就是怪病。” 反正他已经知道她生了一对跟女人一样的奶子,要笑就笑吧!她不在乎了,她只想推开他,尽快离开水池、离开王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但他却抓住她的手,眼里有恍然大悟的惊讶。“凤凰烙印!你……原来你是前朝公主!”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影白纳闷。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萨尔浒一边问一边调情…… 他翻过身体,将她的头拉进他的怀中,抚着她如丝的乌发,他的心如发丝般越抚越乱。老天!她是前朝余孽,他竟跟她发生了关系?更可恶的是,他还利用她的无知,夺取了她的贞洁。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一夜风流是满足不了他的,他想要继续维持这种欢愉,说他自私,甚至说他卑鄙都行,他不能没有她、他不能失去她!他突然明白神医隐藏她是窈窕女的用意,因为凤凰烙印会带给她死亡,看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继续隐瞒她是窈窕女的秘密。他自欺地想,这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他好。 萨尔浒轻声说:“影白,今晚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是男人。”影白身子一颤。 “你怎么在发抖?冷吗?”萨尔浒以身体为被覆盖在她身上。 影白担忧地说:“不是,我害怕,我们这么做会不会被天打雷劈?” 萨尔浒热切地吻着她微颤的唇瓣。“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影白眼神透着意犹未尽。 “你还想要吗?”萨尔浒仿佛掉进激情漩涡,小腹又亢奋了起来。 “想,我无法控制自己不爱你。”影白情不自禁地吐出爱意。 萨尔浒期待再一次温存地凝视着她。“我也是。” 影白的双臂立刻缠绕着他的脖子。“当我想要你时,该怎么办?” 萨尔浒灵机一动。“用暗号,到时你只要说鸳鸯,我就会想办法。” “鸳鸯。”影白测试地说,双腿很快就被他的双腿分开,体内充满了爱。 她想把这一刻紧紧抓住地攀紧他的肩膀,喜悦淌遍她的身心,一声声吟哦从微启的唇流泻出来。 她爱他,他也爱她,但他们同样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他们是两个得了怪病的男人;她的上半身有像女人一样的奶子,他的下半身却有像食物的腊肠,她想,这是他们不能没有彼此的主因…… 第七章 不对劲哦!洛隽困惑地聚拢眉毛,头往左又往右,各看一眼。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萨尔浒,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影白,他们两个都怪怪的。 好像有一股甜蜜的暗流在空中交会,洛隽像只蜜蜂用力吸花粉似地鼻翼翕了翕;他们两个虽然不看对方一眼,只看着自己面前的碗,仿佛碗里装的是珍珠,不是白米饭,只能用眼睛看,一口也舍不得吃的模样…… 啊哈!他懂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昨晚肯定有天大的事发生了! 洛隽不为皇上重用,闲来没事不是去逛窑子,就是看书打发无聊。他看过“素女经”,经上说男人健身之道就是采阴补阳,从萨尔浒的脸色,他发现他不像过去病恹恹似的苍白,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很明显,他的隐疾在昨晚不药而愈了。 这点孔陀早就看出来了,萨尔浒并没有大病,只是阴阳失调而已。 相爱是喜事,喜事就该跟好朋友分享,他们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想隐瞒他!算起来他可是他们的月下老人,当初若不是他在妓院巧遇她,现在她恐怕早已沦落为妓女,他们越不想让他知道,他越是要拆穿他们。“影白,你今天有什么计划?” “没有,你有什么建议?”影白抬起脸,眼神飘浮不定。 洛隽料想她绝不会答应,故意逗弄她。“要不要到我家玩?” “谢了,我不想出门。”影白急忙摇头,仿佛他的提议是叫她去死。 “你不是老吵着要出去玩吗?”洛隽佯装惊讶地扬起眉尾。 影白镇静地说:“我想多读点医书,免得爷回来怪我荒废医术。” “萨尔浒,你今天要不要出城捉前朝余孽?”洛隽换人捉弄。 “我想休息几天,青青昨天身体不舒服。”萨尔浒一副好哥哥的口吻。 “青青怎么会突然生病?”洛隽猜想八成是失恋引起。 “我不知道,不过幸好影白救了她。”萨尔浒不想解释。 “既然你们两个都不出去,那我就留下来。”洛隽故意这么说。 萨尔浒板着脸,不容府里有碍事的程咬金。“你留下来干什么?” 洛隽抱怨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大欢迎我!” 从他刁难他和影白的态度,萨尔浒更加确定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又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因为影白在场,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暗示洛隽别把真相说出来。“我只是觉得好奇,我府里又没美女,你怎么待得下!” “有影白在,我不会无聊的。”洛隽没察觉出他的用心良苦。 “我今天不能陪你玩,我要读书。”影白再次强调不希望他缠着她。 洛隽咄咄逼人地进攻。“你总有读累了、眼睛疲劳、想休息的时间吧?” “我累的时候会去看鸳鸯。”影白一脸娇羞地看了萨尔浒一眼。 洛隽玩味地问:“鸳鸯有什么好看?” “看它们戏水,很可爱。”影白心虚的解释。 “你该不会是想效法鸳鸯成双成对!”洛隽莞尔一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个怪笑让影白感到浑身不寒而栗。 洛隽邪气地说:“鸳鸯都是一公一母相伴,我的意思是你思春了。” 听到这句话,萨尔浒大为紧张,但看着影白一脸木然的表情,他只好伸长脚,狠狠地在桌下踹了洛隽一腿,语带警告的厉声说:“思你的头啦!” 洛隽皱起眉头,萨尔浒这一脚踹得不轻,踢得他骨头隐隐作痛。太可恶了,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怪他多嘴?他偏要多嘴到底,看他们两个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不会思我,你只会思影白。” “洛隽,你实在很聒噪,吃饭时间能不能请你保持安静!” “你们两个看看你们的碗,你们有好好吃饭吗?”洛隽在气头上。 “还不是因为你,吵得我们两个没胃口。”影白反过来诬赖洛隽烦人。 洛隽忍不住地问:“你们两个联合起来赶我走,是不是想做什么坏事?” 萨尔浒驳斥道:“没这回事,你的心眼怎么跟女人一样小!” “在我们三个人当中,最不像女人的就是我。”洛隽看着影白。 “我不吃了,我回房去读书了。”影白放下碗筷,起身离开饭厅。 确定脚步声已消失,洛隽直截了当地说:“就剩我们两个,你也不用再演戏了。” 萨尔浒叹气,虽然他答应过影白不把昨晚的事说给第三个人知道,但他现在若不承认,天知道洛隽会闹到什么地步。他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仿佛要借酒壮胆似地。“影白是窈窕女,我想你大概早就知道了。” “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洛隽一脸自鸣得意的神气。 萨尔浒神情充满甜蜜的回忆。“昨晚我在水池遇见她在洗澡。” “萨尔浒,你一定没错过大好机会吧?”洛隽看穿他般露出色迷迷的嘴脸。 “是男人都不会放过的。”萨尔浒一想到昨晚的激情,意犹未尽。 洛隽吃味地冷哼。“瞧你,现在是大白天,居然作起白日梦来。” “影白还不知道她是窈窕女,她仍以为我们都是男人。” “她难道没发现男人与女人的身体结构不同!”洛隽吓一跳。 萨尔浒苦笑地说:“她以为我得怪病。” “老天!神医真是教导有方!”洛隽惊叹地大笑。 “其实影白不是普通的窈窕女。”萨尔浒一脸的困扰。 “我明白,她是前朝公主,而神医应该是御医。”洛隽了然于心。 “你怎么知道?”萨尔浒的表情突然变得不悦,以为这家伙偷看过。 “你用不着猜忌我,我没碰过她。”洛隽指着自己的大脑。“我是用这儿想的,你如果有大脑的话,就应该想到独臂女尼不杀我们,完全是因为怕伤到影白。” 萨尔浒的思绪回到过去,撇开独臂女尼凶狠的目光不说,她的五官确实跟影白有三分相似,只不过她像大一号的影白,影白娇弱,独臂女尼阳刚。他不得不佩服洛隽的观察入微。“皇上没有重用你,实在可惜。” “算我命不好,有个不成材的老头子。”洛隽喝了口闷酒。 萨尔浒拜托地说:“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洛隽想到什么似地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等青青病好,到时候再做打算。”萨尔浒不愿多谈。 洛隽起身,留下暧昧的笑声。“我吃饱了,不妨碍你去找鸳鸯了。” 洛隽是皱着眉毛离开饭厅,他知道鸳鸯是什么样的暗号,可是他却不大满意萨尔浒用这种方式和影白继续下去;这是欺骗,影白傻傻地被蒙在鼓里,他担忧当影白知道自己被利用,到时候她会伤心欲绝…… 显然,萨尔浒根本没想到往后,他不让影白知道自己是窈窕女,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保护影白;是的,影白是前朝余孽,是明朝公主,依满清律例是唯一死罪。可是真正保护影白的方法,应该是效法济尔雅,带着影白私奔…… 这是洛隽第一次原谅他家那个为情远走天涯的老头子,他祝福老头子。 数十天过去,孔陀回到王府,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萨尔浒和影白更加小心翼翼,深怕被孔陀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太平静了,孔陀反而起了疑心,表面上他的生活作息如昔;一早起来,先去探望格格的病,吃过早饭,关起门来教影白医术,到了中午,萨尔浒会派丫鬟来邀他们爷孙俩一起用午餐,午餐过后再去看格格一次,然后回到房里午睡,在午睡期间扔给影白一堆功课,起床后检查功课,临睡前最后一次诊视格格,规律地结束一天。 不过,还是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他发现格格的气色比以前不好,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且他还发现萨尔浒和影白在他面前,目光几乎不曾正面接触;更特别的是,影白最近老是提到鸳鸯…… 影白最近三天两头就往湖亭走去,鸳鸯就算再好看,那么频繁地看也会生腻。 他怀疑鸳鸯是影白和萨尔浒之间的暗号,至于代表什么意思?他不敢猜想。 望着影白把抄好的“神农本草经”放在桌上,字体潦乱,孔陀抬起脸,本来想责骂她敷衍了事,可是他却发现她眼神飘忽,心不在焉,脸上有淡淡红晕,一副要去会情郎的模样,一阵寒意在孔陀的血管里流窜。 种种迹象显示影白变了,她虽然还是穿着男装,束着发绾,可是她已不再是他熟悉的孙子。她的脸上流露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充满让人眩目的亮彩。这绝不是自然现象,但他不愿妄下结论,他必须亲眼见到答案,他才敢相信影白做出…… 咽下高涨的不安和怀疑,孔陀佯装痛苦。“爷腿痛的毛病又发作了。” 影白强抑住失魂落魄的心情,她今晚和萨尔浒约好要碰面,她的心从一早就如笼中鸟。但她现在不能那么自私,只顾享乐,不顾爷的腿痛,她关切地说:“爷,让我为你扎几针,看看我的针灸有没有进步!” “要扎我自己会扎,你别拿我的腿开玩笑。” “爷,你应该要信任我才对。”影白不明白爷为何眼神闪烁? “你值得我信任吗?”孔陀意有所指,闪烁的眼神突然变成利箭似的尖锐。 “爷,你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影白吓一跳,心中罪恶感油然而生。 孔陀一副县太爷审问犯人的口吻。“我不在时,你都做了些什么?” 影白努力保持镇静。“陪格格下棋,下到被贝勒爷骂为止。” “他为什么骂你?”孔陀感到惊讶和不解。 影白犯错般低下头。“我的身分不适合去格格房间。” “格格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孔陀懂了,难怪格格日益消瘦。 “曾经,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影白点点头,表明自己已经拒绝。 孔陀想到这是个好机会。“格格最近不说不笑,爷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爷,你的意思是你治不好格格吗?”影白还以为可以无限期留下来。 孔陀出乎意外地说:“我打算向贝勒爷说明,希望他另请高明。” “爷!你要离开王府?”影白大吃一惊地拉高嗓子。 “不是我,是我们爷孙俩一起离开。”孔陀冷冷地强调。 “爷打算什么时候跟贝勒爷说?”影白近乎快哭的声音哽咽。 孔陀毫无表情地说:“就这一、两天。” “这么快!”影白仿佛听到体内有碎裂的声音。 “你舍不得什么?”孔陀冷冷地凝睇她要死不活的表情。 “没有,我不打扰爷睡觉了。”影白起身,头昏眼花地撞到门柱。 孔陀追到门口,盯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大声问:“你要去哪?” “去跟鸳鸯道别。”影白头也不回地狂奔。 孔陀面色凝重,把拐杖放在门边,拖着沉重的步伐尾随而去。 这一去,他知道将会亲眼目睹自己最害怕的事,但他还是要去,让自己死心;他必须知道萨尔浒的态度,他对影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有心天长地久?萨尔浒是爱影白?还是玩玩?这点非常重要…… 皎洁的月影倒映在湖里,随着湖波轻轻摇曳。 影白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眼眶充满泪水,一副要跳下去的模样。 一切都将结束了,快乐和甜蜜都将从她生命里消失,她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终于让心中的悲伤随着泪水氾流出来,双手掩面,无声哭泣,心如刀割。她的痛该向谁诉?谁能让爷改变心意?萨尔浒能不能说服爷呢?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萨尔浒身上,这时她才惊觉到一个事实,她不能没有他,他对她的重要性已超过跟她相依为命的爷。可是她又不能让爷一个老人家自己回山上,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是好?在他们两个中间,她无法舍弃任何一方,她两个都要…… 一声低沉而令人心动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萨尔浒……”影白回过身,扑进温暖的怀抱里。 “你今晚怎么这么热情?”萨尔浒搂紧她。 “我有话跟你说。”影白抬起脸。 “你怎么哭了?”萨尔浒以指尖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爷说这一、两天之内要离开王府。”影白迫不及待地告知。 萨尔浒生气地说:“青青的病还没医好,神医不能说走就走。” 影白焦虑地叹口气。“爷说他治不好格格的病,爷要你另请高明。” “我不会答应的,你别担心,我有权利命令神医留下来。” “爷很固执,爷未必会任你摆布。”影白清楚地指出。 “他不敢违抗我。”萨尔浒自信满满。 影白眼中露出一线喜悦的生机。“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因为,神医有把柄在我手上。”萨尔浒避重就轻地回答。 “让我看,你手上有什么?”影白顽皮地掰开萨尔浒温热的手心。 萨尔浒捧着影白的脸蛋,俯头吻住她柔软的双唇。“有你这个可人儿。” “你要以我做人质?”影白手挡在他胸前,推开他的柔情。 萨尔浒肯定地说:“只要你不走,神医不会走的。” “真的吗?”影白半信半疑,爷会把她扔在山上,历史会重演吗? “我对天发誓。”萨尔浒心里明白,神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影白。 “虽然感觉好像有点对不起爷,但好像别无他法。”影白心想姑且一试。 “到时,不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坚定支持我。”萨尔浒暗暗责备自己卑鄙。 凤凰烙印是前朝公主的致命伤,不知道是哪个笨蛋想出来的办法,让所有的前朝余孽无所遁形…… 影白双手环住萨尔浒的颈项,仿佛在大海中找到强而有力的浮木,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是的,他是她的神,他是她的支柱,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她热切地回应他的吻,想把这一刻永远保持下去,不让它过去、不让它消失,也不让它结束,但一阵冷声打断了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青青站在他们身后咬牙切齿。 “青青!”萨尔浒和影白不情愿地分开身体,面面相觑。 青青忍不住泪如雨下。“你们两个……好恶心!好无耻!” “青青,你听我解释……”萨尔浒想要走近青青,但她却往后退。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摆在眼前。”青青一个脚步不稳,跌坐地上。 “我扶你回房。”萨尔浒伸出手,但被青青无情地拍开。 “你别碰我!我恨你!我恨你们!”青青手拄着地,用力撑起身子。 萨尔浒老鹰捉小鸡似地抓住她。“你误会了,回房之后我再跟你好好说。?? 啪地一声,青青把全部的恨意集中在手上,朝着萨尔浒的脸颊狠掴下去,萨尔浒和影白都呆住了;月光照在发红的五指印上,萨尔浒的眼中有说不出的狼狈,但青青毫不同情。“你不准我跟影白在一起,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有生以来,萨尔浒头一次看到青青的目光充满恨意,他觉得他对青青的伤害比那一巴掌所带给他的痛更深。他很愧疚,可是他不能在影白面前说出真相。“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回房再说。”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一阵刺骨寒风吹来,使得青青身体打颤。 “外面风大,听哥的话,我们回房去。”萨尔浒软硬兼施。 青青愤愤地哭喊:“你别拉着我,你没资格做我哥哥。” “影白,你快回房去,早点休息。”萨尔浒向影白使了个眼色。 “你别走,我问你,你的心上人就是他吗?”青青命令似地叫住影白。 影白点了点头。“格格,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青青含泪喃喃。“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两个。” “贝勒爷,格格,我先告退了。”影白鞠了个躬,迅速离去。 “我作梦也想不到,我的情敌居然是你!”青青忍不住地大声指责。 萨尔浒两道剑眉锁在一起。“够了!你别大呼小叫!” “男人爱男人,你们两个有病!”青青讥诮道。 “不是病,是爱。”萨尔浒一脸光明磊落的坦荡。 青青想到似地说:“我要去告诉神医,请他为你们治病。” “影白其实跟你一样,是窈窕女,这么说你懂了吧!”萨尔浒坦白招认。 “你胡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青青撇了撇嘴,发出嗤鼻的冷哼声。 萨尔浒干脆地说:“不信你明天叫影白去你房里验明正身。” “不可能!你骗我!影白他……”青青突然止住声音。 刚才,哥哥的手在影白胸前搓揉,她好像,不,不是好像,而是清楚地看见两团肉球!一阵晕眩使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她跌坐在石椅上,喘着气,努力平稳呼吸;下一刻她突然大笑,她生平第一次动心,居然是爱上女人! 太好笑了!难怪洛隽说他们是一群瞎子,不过她绝不饶他,他应该早点把真相告诉她才对,竟然害得她白白痛苦那么久;她打算明天带一群丫鬟去找洛隽,团结就是力量,数十只粉拳一起围殴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不发威的母老虎当病猫! 萨尔浒搞不懂地问:“你笑什么?” 青青眉开眼笑地说:“我明天要去教训洛隽。” “很好。”萨尔浒深表赞同,他早就想给洛隽几拳了。 青青好奇地问:“影白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她感觉事情另有蹊跷。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最好不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她不爱你,不是因为你不可爱,而是因为你们都是女孩子就行了。”萨尔浒不想让青青操太多心,她若知道影白是前朝公主,肯定会自寻烦恼,这样对她的身体不好。 “她还是女孩子吗?”青青促狭地瞅着萨尔浒。 “她是我的女人。”萨尔浒小声的承认。 青青关心地问:“哥,你会娶影白吗?” “她是汉人,我怎么能娶她!”萨尔浒陷入为难。 “你不娶影白,那你打算怎么安排她?”青青很不高兴。 萨尔浒抬起脸看着天空,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没想这么多。” “你如果真的爱影白,就应该效法济尔雅贝勒。”青青一语道破。 萨尔浒推卸地说:“我若跟她私奔,会让父王蒙羞。” 青青义正辞严地说:“没错,但江山和美人之间,你只能有一个选择。” 青青的想法正好跟孔陀不谋而合,孔陀一直坐在离湖亭不远的假山后面,身体一动也没动,直到萨尔浒扶着青青离开湖亭,他才起身;夜非常的宁静,但他的心却烦躁不安,他该不该给萨尔浒一些时间考虑呢? 江山和美人,萨尔浒最后会选择什么?他希望最后的答案不会让他失望。 影白躺在床上,张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的颜色。 还是黑色,她希望明天快点来到,萨尔浒能让爷回心转意。 可是,她又怕明天来到,万一爷不为所动,坚持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山上,她真能目送爷远走,走出她的生命,两人从此远远相隔吗?她吞下喉咙里的哽咽,她发现她做不到,爷年纪那么大,她不能抛弃爷,现在她希望明天永远别来。 门突然被推开,脚步老迈而沉重,不是萨尔浒,是爷。爷怎么还没睡? 事实上,孔陀辗转难眠,他想了很久,觉得时候到了,该是让影白知道自己是谁,和女真人有什么仇恨,也该给影白一个选择的机会,让她在血海深仇和爱情间好好考虑一下,她该做什么选择? 影白赶紧跳下床,用火折子点燃蜡烛。“爷,你腿很痛是不是?” 孔陀以嗄哑的嗓音质问。“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懂爷在说什么!”影白不打自招地脸红。 “我都看见了,你跟萨尔浒干的勾当。”孔陀闷哼一声。 影白跪在地上。“爷,我知道男人不能相爱,可是我无法克制。” “你不是男人,你是女人。”孔陀差点昏倒,影白居然被他教育成笨蛋。 影白嘟着嘴,怀疑爷神智不清。“我怎么可能是女人!” “你手伸出来。”孔陀想知道影白有没有怀孕? “做什么?”影白顺从地将手伸给爷把脉。 “你跟他已有了肌肤相亲。”孔陀确定已有喜讯。 “我……”影白羞怯地咬着下唇,明白自己瞒不过爷。 第八章 “你应该知道你跟萨尔浒的身体结构不同。”孔陀目光严肃。 “我上半身得怪病,他是下半身得怪病。”影白天真地自以为是。 孔陀哭笑不得,重重地叹口气。“蠢!他那个不叫怪病,就叫小鸡鸡。” “他的很大……”热情的回忆使影白一脸甜蜜。 “够了!你真不知羞耻!”孔陀用力拍桌,打断她的思绪。 影白鼓起勇气说:“爷,既然我是女人,我爱他没有什么不对。” 孔陀眉宇间凝聚着担忧。“你不能爱他,你们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敌人?”影白的心无端地揪结,一种莫名的恐惧遍布全身。 孔陀斩钉截铁地说:“你真正的身分是大明公主。” “我是公主?”公主这两个字使她感到仿佛有无数的针扎在她的脑袋里。 “你身上的凤凰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孔陀幽幽地叹气。 影白浑身不停地战栗。“那我岂不是……萨尔浒口中的前朝余孽!” “没错,你跟他之间不会有好结果。”孔陀一口咬定。 “爷,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是公主。”影白几乎快哭了。 “萨尔浒看过你的身体,他知道你是谁。”孔陀不容她自欺欺人。 影白讷讷地自问:“为什么我对过去一点记忆也没有?” “当年我带你出宫,你因为生重病,才会丧失记忆。”孔陀陈述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得像冰雪的声音自屋顶传下来。“原来如此。” 人随声到,只见数个身着夜行装的黑衣人从开启的窗户飞进来,其中一个一只衣袖空荡荡的,另外一只衣袖里伸出拂尘;影白还没来得及大叫,却听到“咚”地一声,孔陀双膝落地,合抱着双拳,颤抖地高举。“属下参见长平公主。” “爷,你干么向她下跪!”影白手撑在爷的腋下,想拉起爷。 孔陀反过来拉着影白跪下。“不得无礼,她是你皇姊。” “不可能,她三番两次要杀我。”影白很快地爬起身。 长平冷笑一声。“我若真的要杀你,你绝对活不到现在。” 孔陀求情地说:“长平公主,影白丧失记忆,她不是有意冒犯你。” “御医,你为什么带着影白做女真人的走狗?”长平兴师问罪。 “小人罪该万死,小人愿一死谢罪。”孔陀毫不辩解。 影白大叫:“爷,你疯了,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叫那么大声想害死我吗?”长平手一伸,朝着影白的颈项去。 “长平公主!手下留情!”孔陀赶紧跳起来,制止地抓住长平的手臂。 长平收回手,安坐在椅上。“你放心,我只是点了她的哑穴。” 孔陀眼眶发红。“公主请放过影白,一切都是小人的错。” “影白,你想不想御医活?”长平冷眼看着影白。 影白用力地点头,一双大眼滑下泪水,蒙眬中看到爷也是泪流满面。 人非草木,长平公主也是血肉之躯,她对影白这个亲妹妹是很有感情的。影白小她十岁,出生后,皇后娘娘因产下的不是皇子,不肯抱影白,除了接生御婆之外,第二个抱影白的就是长平。她深爱着影白,可是她却忘记了她对她的好,怎不令她难过伤心!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长平早已抛弃儿女私情,她的心中只有恨。她尤其恨萨尔浒,他不仅是杀太子的刽子手,更是剥夺影白贞操的恶棍!最令她愤恨难平的是,影白居然爱他胜过她,新仇旧恨齐涌心头。“只要你杀了萨尔浒,我就放你和御医一条生路。” 影白震惊得全身无法动弹,孔陀见她愁容满面,心里突然有种觉悟;这世间最宝贵的不是生命而是爱,没有人能够亲手杀掉自己所爱的人,更何况影白是个弱女子,连缚鸡之力都没有,他赶紧说:“影白不会武功,她杀不了萨尔浒。” “我已经准备好了毒酒,影白,你拿去给他喝。”长平有备而来。 “萨尔浒人很机敏,他未必会上当。”孔陀不放弃地苦劝。 长平冷哼。“御医,你和影白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孔陀脸色发白,都怪他今晚多嘴,但长平武功那么高,他哪知道她人在屋顶上偷听?不论如何,他就算说破嘴皮,也要打消长平的念头。他知道长平面恶心善,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爱影白。“就算毒死萨尔浒,影白恐怕也难逃一死。” “你放心,只要萨尔浒一死,我会马上救你们脱离险境。” 孔陀无力地点头。“长平公主说的是。” “影白,你现在就拿着毒酒去萨尔浒房间。”长平从怀中掏出毒酒。 影白从惊愕中回过神。她不要,她想大叫,她爱萨尔浒胜过她自己的生命,但她的声音卡在喉里,只能以憎恨的目光瞪着自称是她皇姊的长平;突然她感到一种很深的痛苦折磨着她,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张模糊的脸孔…… 那张脸孔越来越像长平,她有点印象了,在过去的岁月,她总是陪着她玩,逗着她笑;没错,就是长平,她曾是她深爱的皇姊。可是这样的记忆不但没带给她快乐,反而加速她的泪水。她真想问她,为何要如此伤害她?她不爱她了吗? 从她眼中,长平看到熟悉的表情,影白小时候,得不到皇娘的疼爱,总是躲在被里偷哭,而她总是抱着她,哄着她入睡,这世上唯一能让她心疼的只有影白。但她不愿在此时心软,她的眼角因深藏痛苦而增加了细纹。 长平铁了心地威胁。“你不答应,我立刻就送御医上西天。” 影白猛力地摇头,然后又无力地点头,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爷死在她面前。 长平拂尘一挥,落到影白的颈项,影白顿时喉咙舒畅,而她接着又警告地说:“你如果敢声张,引来萨尔浒和侍卫,我第一个杀的就是御医。” “你根本不是我姊姊,你是魔鬼。”影白啐了一口口水。 长平面无表情地说:“住口!你快去!限你在天亮以前完成任务。” 袖里藏了一壶毒酒,影白缓缓地走向萨尔浒的房间。 侍卫见到她早已习惯,贝勒爷和她之间的关系,大家心照不宣,所以并没有拦阻她进入房间。 她知道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爱他,但她绝不会要他喝下毒酒,她是来和他告别的。在天亮以前,她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和爷一起共赴黄泉。她并不难过,能跟爷作伴到最后一刻,她觉得很快乐。如果她泉下有灵,她会保护萨尔浒一生平安。 萨尔浒听见她推开房门的声音,立刻坐起身、张开双臂欢迎她。她把酒壶放在桌上,在他灼炽的目光注视下,毫不考虑地褪去身上的衣物,然后投入他宽广的怀抱里;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挺立的双峰上,接着又俯低脸,将她的唇送到他的唇上。 她的狂野令他浑身发烫,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的喉间逸出一声渴望的呻吟,拇指和食指夹着她的乳尖来回摩挲,他的唇沿着她跳动的颈间脉搏吸吮咬噬;当他搜索着她湿润光滑的密处,她拱起身,娇喘不已,整个人陷入疯狂迷情的地步…… 随着他强而有力的律动,她紧闭的双眼淌下泪珠,她知道她心碎了,今夜他离开她的身体后,她将永远地离开他! 她紧搂着他,在他的肩上留下齿痕,在他的背上留下抓痕,如果能够,她甚至希望能在他心里留下吻痕…… 只剩今晚了,他们是一体的,他们是深爱的,他们是无怨无尤的鸳鸯。 所有的激情在达到高峰之后归于平静,但他并未离开她的身体,他躺在她的身上,如雨点般亲吻她的脸颊,满足地说:“你今晚好棒!” “我该回房了。”影白想要起身,但他的身体如巨石般压住她。 “别走,留下来陪我。”萨尔浒温热的舌尖沿着她敏感的耳窝舔舐。 “青青会生气的。”影白知道她该推开他,但一波波的甜蜜使她软弱无力。 萨尔浒开朗地说:“她不会的,她已经原谅我们了。” “你怎么跟她说的?”影白急切地想知道。 “我们相爱,就这么简单。”萨尔浒避重就轻地回答。 影白小心翼翼地刺探。“她不是很反对男人爱男人吗?” “她想通了,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有。”萨尔浒尽可能地敷衍。 影白的心往下沉,她知道他说谎,他一定是告诉青青,她是窈窕女。但她却不想跟他吵架,她希望留给他最后的记忆是甜美的。“萨尔浒,我真的该回房了,免得爷早上起来见不到我,会起疑心的。” 萨尔浒看见她眼里有忧愁,以为她怕孔陀知道他们肌肤相亲,他温柔地吻着她的眼睫,仿佛想要吻掉她的忧愁;他已经做好打算,准备以凤凰烙印逼神医留下来。不过他绝不会让她知道他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我不怕他知道,明天一早我会据实以告。” “你要跟爷说什么?”影白颤声问道,希望他能诚实以对。 萨尔浒紧抱着她的纤腰。“说我不准你走。” “你有什么理由强迫我留下来?”影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萨尔浒霸道地说:“凭我是贝勒爷,我的话是不能违抗的命令。” “我偏要违抗!”影白因失望而显得激动,像只受困的茧虫蠕动身体。 萨尔浒双手熟练地爱抚她的双峰。“不可以,我还想要。” “我觉得很累,我想睡觉。”影白气若游丝地拒绝。 “从今以后,你只能在我的怀里睡。”萨尔浒抬起她一腿…… 门外的侍卫抿紧了唇,屏住呼吸,个个精神抖擞,毫无倦容。 这些侍卫莫不竖起耳朵聆听,老实说,他们都感到奇怪,神医的孙子实在不怎么像男人,他的模样像女孩,就连呻吟也像女孩;但这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要负责保护好贝勒爷,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的快乐就行了。 星月渐渐变得淡薄,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会从东方的山下升上来,平静的一夜即将过去,侍卫们换班的时间就要到了;依照惯例,要来接班的侍卫,必须先在王府里巡逻数圈,热热身子,活动筋骨,驱散脑中残留的瞌睡虫。 一阵脚步声提醒影白,天快亮了,她坐起身,想要穿衣,但她的手却抬不起来,她依依不舍地看着一旁呈现歇息状态的萨尔浒发呆。 “你在想什么?”萨尔浒关心地问道。 “你对我将来有什么打算?”影白决定天亮之后再回房领死。 萨尔浒自若地说:“永远在一起,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会不会娶妻?”影白强烈地想知道。 “当然会,不过我最爱的人仍是你。”萨尔浒有不得已的苦衷。 影白双拳紧握,竭力控制怒气。“你的妻子会允许你跟我这样吗?” 萨尔浒不敢正视她眼中的火焰。“妻以夫为天,她不敢有半句怨言的。”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能不能容忍你有别的女人?”影白一拳挥下。 萨尔浒没有避开,他的心跟她一样痛,全天下他只想要一个女人,就是她。可是他无法给她名分,他想到洛王爷和济尔雅,他们都是为了爱远走高飞,惹得皇上大怒,害得洛隽不受重用,害得济王爷被降职。但洛隽和济王爷都是坚强的男人,不像他父王,他父王的健康一向不好,他怕父王受不了刺激。 再说,影白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觉得最好永远不要让她知道,他是杀她兄弟的刽子手,若是她知道,她还会爱他吗?他没有自信,他不敢试验她的爱有多深,他宁可像只鸵鸟将头埋在沙里,假装若无其事。“我娶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跟爱无关,你用不着吃醋。” 影白忿怨地问:“你好自私,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口好渴,你要不要喝茶?”萨尔浒脱逃似地跳下床。 “不要。”他的逃避让影白感到伤心欲绝。 “这壶酒是你拿来的吗?”萨尔浒拿起酒壶,但影白突然冲了过来。 她飞快地打翻酒壶。“别喝,那是要给老鼠喝的毒酒。” “你房里有老鼠?”萨尔浒皱着眉,发现她的眼里闪烁着恐惧。 影白别过脸,不想让他看穿。“吵得我不能睡,所以我才来你这儿。” 萨尔浒不动声色地说:“你的房间居然不干净,我一定要好好骂管家怠忽职守。” “萨尔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影白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衣服。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他突然从她背后抱住她。 她浑身僵硬地推开他。“爷说的没错,你跟我没有结果。” “我会一辈子爱你,这结果不好吗?”影白眼中的冷淡让他感到心虚。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还会爱我吗?”影白穿好衣服。 “不会有这一天的,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身边把你带走。”萨尔浒坚称。 “天快亮了,我再不回房不行的。”影白觉得算了,再问下去也于事无补。 “我还要。”他伸手想挽留她,但却被她严厉的声音吓到。 “不要碰我!”影白打开门,冷风灌进屋里。 萨尔浒呆愣在原地,感到一阵心寒。“你怎么回事?” “我累了,我要回房,就这么简单。”影白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影白急急地往房里走去,眼眶充满了悲伤的泪水。 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心中不再存有任何希望,她只想到爷和死。 快乐的,痛苦的,所有的回忆都将随着太阳升起而消逝。她以为此刻她的心情会很平静,但她的胸口却有一股汹涌的波涛,她觉得好不甘心,她毫无保留地爱他,他居然对她有所隐瞒?这一生,她只有他一个男人,而他却想要有第二个女人…… 一想到这,她以为她会恨他,但她挤不出一丝恨意,原来爱的力量是那么地强大,她甚至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此时她胸口的波涛忽然平静了下来,是的,爱一个人就是希望那个人永远快乐,她不要他为了她的死,而一辈子怀忧丧志。 她加快脚步,但背后却传来一声娇喊:“孔公子!” “格格!你怎么这么早起床!”影白不得已停下脚步。 青青手抚着太阳穴按摩。“我昨晚根本没睡,头疼得半死。” “格格还在生我跟贝勒爷的气?”影白像做错事怕被责骂的小孩般看着青青。 “孔公子……不,我现在应该叫你影白姊才对。”青青嘴角浮出甜笑。 “很抱歉,我不是有意骗你,我也是到昨晚才知我是窈窕女。” “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你是窈窕女,但哥却以为你还不知道……” 青青滔滔不绝地讲,但影白只看到她的小嘴动个不停,却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些什么。她的脑中只有爷,她担心她再不回房,就见不到爷最后一面了。 她轻咳一声,阻断青青的话,歉然地说:“格格,若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回房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正想找神医替我治头痛。” “格格,你回房等,我叫爷去你房里。”影白急声拦阻。 青青体贴地说:“神医腿不方便,我直接去找神医就行了。” “格格,求你听我的话,回房等。”影白脸上的血色迅速地流失。 青青担忧地问:“你的脸色好难看,出了什么事吗?” 影白一脸的不安。“没事,我昨晚也没睡。” “你跟哥还好吧?”青青随口问。 “很好啊!”影白努力想挤出微笑,但却挤出眼泪。 “你怎么掉泪了?哥欺侮你了是不是?”青青眼睛气呼呼地瞪大。 影白故意打一个呵欠。“没有,我没睡好就会掉泪,格格,你别乱猜。” 青青安慰地说:“如果哥欺侮你,你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出气。” “谢谢格格的好意,早晨风冷露重,格格还是回房比较好。”影白急急告退。 青青越想越不对劲,影白的眼睛红肿,一副哭过的模样,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影白好像不是回房,而是要去寻死。一定是哥说了什么让影白伤心难过,她决定去质问萨尔浒,是不是选择了江山,不要美人…… “他死了没?”影白一回到房间,长平立即问道。 影白毫不畏惧地摇头。“我没让他喝毒酒。” “你没照我的话去做,你还敢回来见我!”长平勃然大怒。 “我不是来见你,我是来陪爷一起死。”影白走向孔陀,两人双手交握。 “影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长平心如刀割,她下不了手大义灭亲。 影白平静地说:“我爱他。”执着的眼神中透着无比坚定的爱意。 长平试图点燃她的怒火。“他杀了你六个兄弟,你知不知道?” “我还是爱他。”影白不为所动,黑亮的眸子闪闪发光。 “他爱你吗?”长平恨不得挖掉那双不分是非的盲眼。 影白思索着这个问题,萨尔浒口说爱她,可是他却不愿娶她,真正的爱不该是这样子的。她的心突然像被箭射穿似地,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她不再需要生命了,活下来只是羞辱,她希望他快乐,但她却无法忍受他的怀中有另一个女人…… “这重要吗?”影白幽幽地反问,不大想回答。 长平网开一面地说:“如果他爱你,我愿意成全你们。” 影白神色谨慎,困惑地看着长平。“你不是恨他入骨吗?” “你是我妹妹,我在乎你更甚于一切。”长平别有用心地挤出微笑。 “真的吗?”长平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反倒令影白感到浑身毛骨悚然。 “当然是真的,只要他肯娶你,我会祝福你们的。”长平一脸的高深莫测。 一旁的孔陀不由地替影白感到着急,他太了解长平的目的,长平此刻仍不忍心杀影白,并不是因为姊妹情分,而是她想利用影白做钓饵,杀了萨尔浒;但他不能说,在萨尔浒和影白之间,孰生孰死,要由影白她自己决定。 影白差点要跪下来,谢谢长平开恩,但她突然警觉到长平眼中没有仁慈,她变得小心起来,开始考虑所有的后果。如果她承认萨尔浒爱她,长平肯定会以她的生死要胁萨尔浒,她不想看到萨尔浒为了她弃械投降;如果她不承认萨尔浒爱她,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两相衡量,她下定决心似地说:“他不会娶我。” 长平残酷地冷哼。“我明白了,他要的只是你的身体。” 影白没被她的恶毒击倒。“我不在乎,只要我爱他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傻!他玩弄你,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长平大动肝火。 影白不想再跟长平多费唇舌。“你不是要杀我吗?你快动手吧!” “爱是什么?”长平感觉自己好像在对牛弹琴。 “我不会解释。”影白抿了抿嘴唇,话不投机半句多。 “爱是能使人产生快乐的泉源。”孔陀为爱做了美好的注解。 长平气得头顶冒出黑烟。“闭嘴!都怪你,把影白变成了白痴。” 第九章 “不是爷的错,爷是为了爱我才不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影白强调。 长平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知道你是个公主,你有复国杀敌的义务。” 影白心如止水地说:“我不是,我只是个平凡的窈窕女。” “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长平举起拂尘,但砰地一声巨响让她停下了动作。 “住手!”萨尔浒直接把门撞开,背后跟了一大堆拉弓备战的侍卫。 长平大怒,恨意如杂草丛生。“你竟然带他来!” “我没有!”影白摇头,含着泪水的眼眸凝视着萨尔浒。 “贱人!你还敢狡赖!”长平拂尘一打,把影白打晕了过去。 “幸好还有气!”孔陀赶紧扶住影白,手一探,故意说给萨尔浒听。 萨尔浒双眼恨火迸射。“独臂女尼你不是人,连自己妹妹都不放过。” “看来影白对你很重要!”长平一个眼色,示意同党将刀架在影白的脖上。 萨尔浒吓得心几乎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但他极力保持镇静。此刻他才警觉到影白对他的重要性,他不能没有她,他很后悔之前说了那些话,伤了影白的心,不然她应该会告诉他,独臂女尼在她房里;他是直到青青来他房里大吵大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他才看到被酒液泼洒到的地板黑得吓人! 很明显,影白爱他胜过她自己的生命,而他却完全没发觉,他是个大混蛋,他居然大言不惭地在她面前提他要娶妻;不过诸多自责只能等影白安全之后再说,他伪装成一脸无情地道:“你错了,重要的人是你,杀了你,我就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长平半信半疑地冷哼。 萨尔浒虚张声势地咆哮。“信不信由你,你快出来领死。” “叫你的人退下,不然我立刻杀了影白。”长平使出撒手简。 “全部退下!”萨尔浒一时心急,上了长平的当。 “你现在还敢不承认!”长平哈哈大笑,这只清狗果然深爱影白。 “承认什么?”洛隽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剑打落架在影白脖上的刀。 萨尔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洛隽,你怎么来了?” 洛隽得意地说:“我昨晚捉到一个逆贼,从他嘴里问出来的。” “本宫跟你们拚了!”长平拂尘一扬,朝着洛隽胸口直去。 洛隽不慌不忙地以剑阻挡。“我来对付她,你去对付其他逆贼。” 孔陀赶紧扶着影白躲到床角,一边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救醒影白,一边担心地观察战况。 从他们交战中,他看出贝勒爷未使出全力,他懂了,这样打下去会伤到影白,而这正是长平的阴谋,她知道只要局限在房间里,洛隽和萨尔浒施展不开身手,她得胜的机会大增,所以她招招凶狠,逼得洛隽和萨尔浒只能防守。 洛隽和萨尔浒心下也明白,只要稍有差错,刀剑无眼,极有可能伤到影白,两人很有默契地露出破绽,让长平和她同党见机不可失,用力一攻,两人同时挂彩,衣破血流,节节败退似地逃出房间,长平和同党立刻追出去。 一到了屋外,洛隽和萨尔浒立即由守转攻,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也加入,眼见局势逆转,长平心知上当,整个王府的屋顶上都是伺机而动的弓箭手,长平一声大喝,命令同党退到屋檐下继续搏斗,这时影白突然苏醒。“爷,我们死了吗?” “你不会死的,贝勒爷会保护你。”孔陀拔除银针,柔声安抚。 长平闻言凶性大发。“休想,我就让你们去地狱里相爱。” “长平公主!不要!”孔陀以身护着影白,肩骨被拂尘打碎掉。 “死老头!你老是坏我大计!”长平一脚踹开孔陀。 “放过影白,她毕竟是你的妹妹。”孔陀跪在地上求情。 长平铁石心肠地说:“她心里没有我这个姊姊,只有清狗。” 影白领死地合上眼。“爷,她不会放过我的,求她只会自取其辱。” “杀了影白,公主,你如何脱身?”孔陀叛变地指出。 “爷!你为什么要帮她!”影白瞪大眼,脖子倏地被掐住。 长平推着影白走到门口。“清狗,让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影白。” 萨尔浒脸色丕变。“你先放开她,我就放你们走。” “不成,我信不过你。”长平嗤之以鼻。 “我又怎知道你会不会守信!”萨尔浒用脚趾头想就知道。 长平傲然地冷笑。“人在我手上,你不信也不行。” “这个女魔头不会守信的,她一定会杀了影白,让你痛苦一辈子。”洛隽戳破道。 萨尔浒拉着洛隽退后。“如果你胆敢不守信,我会将你千刀万剐。” “你们都不许动,谁只要动一下,我就在她脸上做一个记号。”长平得意洋洋地说道。她明明可以从围墙上飞走,但她偏要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她心想,这事若传到狗皇帝耳里,肯定会大发雷霆,降罪这两个没用的清狗。 沉浸在高兴之余,长平完全忽略了孔陀,他歪着被她打碎骨头的肩膀,又跛着脚,看起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但他手心里暗藏了一根银针,眼睛死盯着长平揪着影白的手背,趁长平不留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银针插进她的合谷穴…… 一声痛呼,长平感到整只手臂一阵麻痹,她赶紧松开手,运气将银针逼出去,她眼露杀机的大骂:“死老头!你好大胆!居然敢算计本宫!” “长平公王,请你原谅,小人是不得已的。”孔陀一脸歉意。 “死老头,我绝不原谅你!”长平拂尘一挥,朝着孔陀的头顶而去。 “影白,你快逃。”一阵刺痛贯穿孔陀的脑部,临死之前他仍担忧着影白。 长平和同党正想抓拿影白,但萨尔浒和洛隽已经及时赶到,影白整个人惊呆地看着他们打打杀杀,她听见有人在哭泣,却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哭声;她的脑海重复出现爷最后的一句话,爷要她快逃,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逃到哪里…… 王府里乱哄哄的,杀声震耳欲聋。 红豆守在最不显眼的偏门,眼里还残存着没睡饱的倦意。 说真的,他好怀念过去自由自在的日子,还有他过去的发型,一想到脑门光秃秃的,丑得像癞蛤蟆,他就好想哭。王府里虽然有不少漂亮的丫鬟,可是全都只能看不能碰,而且每天一大早要练功,晚上还要轮流站岗,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他越来越不想留在王府,他真希望自己能长对翅膀,飞出王府,把头发留回来。 他跟影白毫无见面的机会,他听到一些流言,贝勒爷将影白视为禁脔,他感到相当生气,为此他还跟造谣者打架。不过造谣者实在太多了,他被打得好惨;他虽然早就知道影白和贝勒爷之间眉来眼去、暧昧不清,但这种眉目传情一旦变成事实,还真他奶奶的难受,红豆忿忿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啐完之后,红豆一抬起脸,瞧见背着药箱的影白慌慌忙忙地朝他而来。 影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红豆,快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一大清早,老大,你要去哪里?”红豆盘问,职责所在。 影白坚定地说:“离开,永远都不再回到开封城。” “发生什么事了?”红豆很好奇府里不绝于耳的杀声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问,快开门。”影白转移话题,她是明朝公主的事不能说出去。 红豆左右为难。“上头有命令,不能放任何人出去,违者重罚。” 影白眼眶发红,声音哽咽。“你再不放我走,我必死无疑。” “这么严重!”红豆赶紧打开门,跟着影白一起出门。 “你干么跟着我?”影白一边跑一边回头。 “要走一起走,反正我也待烦了。”红豆如影随行。 影白以命令的口吻说:“不行,我怕会连累你,你快回去。” “从打开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连累我了。”红豆自知回去会有大麻烦。 那些侍卫早就看他不顺眼,因为他是汉人,他们都是女真人。但碍于有影白为他撑腰,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欺侮他;就算他现在回去,重新把门锁好,佯装若无其事,可是没了影白,他就等于没有了护身符,不难想像他以后日子会多难过! 影白担忧地说:“有人要追杀我,你跟着我会有生命危险。” “没有我护送,你绝对走不出开封城。”红豆指着身上的军戎。 影白想通般地点了点头。“好吧!” 红豆突然想到似地问:“神医人呢?” “爷……刚才驾鹤西归了。”影白忍不住泪流满面。 红豆安慰地说:“老大,神医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能坚强。” 闻言,影白的体内仿佛滋生一股力量。红豆说得对,爷牺牲他的命,就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过去她被村人嘲笑为娘娘腔,心情低落的时候,她记得爷常告诉她──明天,曙光还会照常出现。她相信爷的每句话都是为了她好,即使是骗她的话…… 挥别了泪水,来到城门口,守城士兵一看到红豆身着王府侍卫的军服,二话不说,就让他们顺利出城。 两人一路往南,不走驿道,每到一处小镇,就先落脚数天,靠影白以铃医的方式,沿街摇铃为人治病,筹措生活费。 红豆一直不懂两人同是男儿身,影白住宿时为何坚持要两个房间,如此浪费? 若不是因为他怕那些侍卫会偷他的钱,所以习惯把在王府领到的酬劳放在怀中,否则光靠影白看诊,有时没人看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地,根本不够他们花用。 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镇,影白突然决定留下来,红豆也没多问,况且一路上都没遇到追兵,放松戒心的红豆也觉得能够安定总比奔波好,更何况影白近日身体欠安,每天一早他都要到他房里,像过去一样做他的奴才,帮他倒一盆呕吐物。 所幸,刚来到这个小镇时,影白医好了一个久病不愈的大地主,声名大噪,每天上门来求诊的病人络绎不绝,生意兴隆;扫除住宿和伙食费,还能存钱,再过一、两年,买个店铺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卖鱼的张大婶就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是红豆心中的如意算盘,他现在很专心地跟着影白学药材。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晚饭过后,红豆溜出去约会。许久后,红豆一脸兴奋,手上拿着一条晒干的碱鱼回来。嘿嘿,果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在红豆的舌粲莲花之下,张大婶认定红豆是有为的青年。“老大,张大婶送我们碱鱼。” “快拿开!”影白感到反胃,冲到脸盆前一阵浙沥哗啦。 “你怎么一直吐?”红豆扶着虚弱的影白坐在椅上。 影白神色诡异地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我担心你,这样有错吗?”红豆拧了条毛巾给影白。 “红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凶你的。”影白一脸羞愧地接过毛巾。 红豆体贴地倒了杯热茶。“自从离开王府之后,我从没见你笑过一次。” 影白垂下眼睫,满脸凄凉。“爷才死三个月,我哪笑得出来!” 红豆心直口快地说:“不是的,除了神医之外,你还有别的烦恼。” “不许你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影白无端地厉声警告。 “我根本没提,是你自己心里有鬼。”红豆真是委屈极了。 影白朝他歉然一笑。“是我不对,我们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红豆忧心忡忡地叹口气。“老大,你一直吐也不是办法,我去找大夫。” “你别去!”影白的肩膀微微一颤,她最近不仅胃部不适,而且脾气暴躁,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的手轻抚着看似平坦的小腹,那里面有一个活泼的生命。是的,她怀孕了,但她不想告诉红豆。她借口说:“我就是大夫,你找别的大夫来医我,岂不是自砸招牌!” “可是你吐个不停,显然你治不好自己。”红豆走到门边。 “我……其实我怀孕了。”影白眼见阻止不了红豆,只好招认了。 红豆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大笑。“男人不可能会怀孕,老大,你是吃坏肚子了吧!” “我是窈窕女,我也是离开王府前才知道……”影白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肚子里的孩子是贝勒爷的?”红豆虽然吃惊,但还是相信了。 “是的。”影白点头,萨尔浒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红豆天真地说:“那很好,贝勒爷知道了,一定会善待你们母子。” “可是我真正的身分是明朝公主。”红豆闻言,脸上写满惊愕,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颗橘子。 影白蓦地热泪盈眶,她曾偷偷煎煮堕胎药,可是她喝不下去,她怎么能够杀死自己的孩子?但生下一个没爹的孩子,孩子将来会如何?她不敢想下去,为此她常常半夜躲在被里哭泣。可怜的孩子,和她一样,注定要承受隐藏身世的折磨…… 红豆走向影白,安抚地搂着她的肩膀,一股强大想保护影白的感觉填满他的胸口,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谁在敲门?” “来请铃医看病的。”门外的人应声。 红豆打开门,来人是个一脸肥肉的胖老爷。“你有什么病?” “不是我,是我儿子生了急病。”胖老爷急声说,但眼神却飘忽不定。 “你去找别的大夫,我家大夫今天身体微恙。”红豆要把门关上。 胖老爷以脚阻着门。“求求你,我儿子命在旦夕,素闻铃医医术高明……” “红豆,救人要紧。”影白提起精神,心软地一口答应下来。 “我先回房拿个东西。”红豆总觉得心神不宁,回到房里,从枕头下拿出一条腰带,上面插了二十枝飞镖,系在腰上,以备不时之需;在王府的那段日子,侍卫们喜欢射麻雀赌钱,为了钱,他勤练射镖,赢多输少,算得上是小有斩获。 胖老爷走在前头带路,步伐轻快,摇着扇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焦急的模样,红豆益发不安,他希望只是自己多心;但一走进偌大的宅院后,一群拿着棍棒的家丁立刻团团围住他们,胖老爷立刻露出狰狞的面孔。“把他们抓起来。” “你想干什么?”影白和红豆背抵着背,两人心中同时暗叫不妙。 “铃医,不,我应该叫你大美人才对。”胖老爷发出令人恶心的淫笑。 “你休想碰我老大一根手指头!”红豆抽出飞镖,猛力一射。 胖老爷的扇子一挡,飞镖铿锵一声落地。“我要碰的是她的身体。” “不要脸!”影白和红豆大惊,难怪这胖子走路轻快,原来是有武功底子。 胖老爷冷哼。“不要脸的人是你,未婚怀孕可是要浸猪笼的。” 红豆警告道:“你最好别乱来,我老大肚子里的可是贝勒爷的种。” “我知道,是萨尔浒贝勒爷的种。”胖老爷不当一回事。 “你怎么会知道?”影白和红豆更惊,看来这胖子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我刚从开封回来,贝勒府中有熟朋友,去客栈吃饭又听到你们的谈话。” 对胖老爷来说,这不仅是飞来艳福,而且还可谋得一官半职。原本他只打算向萨尔浒密告,但当他看到影白闭月羞花的容貌,萌生色胆,灵机一动,决定把美人留在身边,永久享用,等杂种生下来,再向萨尔浒领赏。 “你既然知道,还不快放了我们。”影白竭力不让自己发抖。 “不成,我不但要抱你,将来我还要抱你的杂种,去跟贝勒爷要钱。” “贝勒爷若知道你染指我,不但你没命,你全家也会因你而死无葬身地。” “我像傻子嘛!我不会告诉贝勒爷,孩子的娘难产而死吗?” “你作梦!”红豆双手一挥,同时射出两枝飞镖。 胖老爷甩了两下扇子。“你这种雕虫小技,难不倒我!” “红豆,给我一枝飞镖。”眼看飞镖皆应声落地,影白心直往下沉。 “若不能脱险,老大,我们来生再见。”红豆脸上露出从容就义的微笑。 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墙外飞进来。“你们为何打打杀杀?” 见他无声无息地落地,身后还背了一把长剑,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绝非普通人。他虽然身着夜行装,但衣服黑得发亮,显然他家境富足,再加上他的神情,高傲而尊贵,浑身散发一种令人不敢冒犯的气息,更加可以断定他出身非同小可。 他就是女真十六贝勒,堂杰。他喜爱侠客之道,晚上常穿着黑衣,在人家的屋顶上飞来飞去,一遇到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事情,他就会以英雄豪杰之姿,展现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美德。说实话,他是所有贝勒爷中最令皇上头疼的,因为他不分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是不对的一方,他统统教训。 胖老爷打量着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你是什么人?” “叫我英雄。”堂杰以此名号行走市井,胖老爷早有耳闻。 “英雄,这个胖子想染指我老大。”红豆如看见菩萨般急声求救。 堂杰眉头一皱,眼中迸出杀气。“你这个变态胖猪,居然连男人都不放过!” 胖老爷信口开河地说:“她是我的小妾,女扮男装,想跟小白脸私奔。” 影白怒叱道:“胡说,我是铃医,他是我的助手,我们两个是被他骗来的。” “英雄,你想想看,规规矩矩的女人会女扮男装吗?”胖老爷狡辩。 “我是个大夫,扮男装是为了方便行医。”影白解释。 眼看自己将要露出马脚,飞来艳福将变成飞来横祸,胖老爷把心一横,先泄漏影白的马脚。“她说谎,其实她扮男人是为了隐藏身上的凤凰烙印。” 影白露出惊惶的表情,一阵晕眩使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她急忙抓住红豆的手,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红豆也愣住了,他的手心和影白一样冰冷,两人不敢喘气似地看着自称“英雄”的堂杰,希望他是真英雄,不是狗熊。 “凤凰烙印!你是前朝公主!”堂杰的眼神像利刃般射向影白。 胖老爷火上加油道:“她是朝廷要犯,人人得而诛之。” “你刚才不是说她是你的小妾?”堂杰突然转过脸,一脸的轻蔑。 “我其实是怕你抢功,想自己抓她去官府领赏。”胖老爷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你这个胖子,说话不老实,我最恨别人用谎言骗我。”堂杰抽出宝剑。 胖老爷赶忙下跪。“英雄,我错了,请你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堂杰剑一挑,在胖老爷的额头划叉,然后回头对影白和红豆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走。” “英雄,你要带我们去哪里?”他们俩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堂杰走出大门。 堂杰瞄了一眼影白,眼中有笑意。“你们放心,我从来不杀女流之辈。” “谢谢英雄救命之恩。”大难不死,影白和红豆同时松了一口气。 堂杰若有所思地问:“别急着道谢,姑娘,你真的会治病吗?” 影白谦虚地说:“会,不过我的医术不是很高明。” 堂杰忧心忡忡地说:“我有个朋友,生了病,却不肯看大夫。” “为什么?”影白觉得纳闷,这个怪侠??交的朋友,一定也是怪人。 “我哪知道原因,他死都不肯说。”堂杰摊摊手,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 “他会让我替他治病吗?”影白有点担心。 堂杰自信满满地说:“会的,他一向喜欢美人。” 第十章 三人来到一栋有侍卫看守的大宅府,侍卫一见到堂杰立刻喊他一声贝勒爷。影白和红豆互看一眼,他们跟贝勒爷实在有缘。但他们不敢交谈,随着堂杰走过和萨尔浒府邸相似的华丽庭院和穿廊,人还没进屋,在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哀声叹气。 堂杰推开门,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影白和红豆往里看了一眼,有个人头趴在桌上,桌上杯盘狼藉,看来这人相当苦恼,喝了不少酒。这人听见开门声慢慢地抬起头,影白吓一跳似地大叫,声音是带着惊喜。“是你!洛隽!” 好熟的声音,洛隽难以置信似地揉了揉眼睛。“影白!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那就太好了。”每做一件好事,堂杰就感到自己功德无量。 洛隽激动地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你哪里不舒服?”影白拉张椅子坐下,中指按在洛隽的脉搏上。 “你们都出去,我要跟影白聚旧。”洛隽挥了挥手,示意闲杂人等离开。 等到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时,影白手指指着他的鼻子骂。“看你的气色这么差,一定是纵欲过度。” “影白,你要救救我,我举不起来了。”洛隽可怜兮兮地双手合抱。 影白一边清理桌面,一边问:“什么举不起来?” 洛隽挖苦地说:“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笨!” “是手举不起来?还是脚举不起来?”影白表情茫然。 洛隽张开双腿,指着自己两腿之间垂头丧气的家伙。“这个啦!” “简单,我开个药方给你。”影白噗哧一笑,拿出药箱里的纸笔挥写。 洛隽感激地看着影白,他这才注意到她消瘦不少,不过从她身上,他闻到一股母性的味道;他明白了,她怀孕了,这是天大的喜讯,难怪她要逃。 那天他们终究还是让独臂女尼逃之夭夭,然而当他们遍寻不着影白时,萨尔浒突然发出椎心似地大喊。问明原因,大家研判影白应是伤心萨尔浒说要娶妻,才会不告而别…… 后来,他们几乎把开封城每块石头都翻起来看地寻找,确定她没躲在城里,而且红豆也同时不见时,他才和萨尔浒分头而行,他往南,萨尔浒往北继续找人;天知道南方如此风和日丽,美女如云,他一边找一边玩,结果得到报应。 影白知道洛隽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但她没空理他,专心地开药方,药方有蛤蚧一对、熟地黄、菟丝子、金樱子、巴戢天、淡从蓉等药,再加上紫河车一起磨成细末,每日早晚各服一匙。 “好了,快说谢谢吧。”好不容易把药方开完,影白吹了吹墨印,把药方交给洛隽。 “不需要我脱裤子检查一下吗?”洛隽一手插在腰带上。 “不用。”影白狠瞪他一眼,这家伙居然敢对她不敬,她不惩罚他怎行?所以原本只要清心寡欲半年即可康复,但她故意把时间延长一倍,当成是教训免费送给他。“你只要按时服药,一年之内别再用它,自然会好。” 洛隽惨叫。“你说什么?一年?能不能缩短一点时间?” “不能,你就乖乖地做一年和尚吧!”影白心里暗笑他活该。 “这件事不能张扬出去,不然我以后没脸见人。”洛隽苦苦哀求。 影白扮鬼脸地吐出小舌,然后收起笔墨,装进药箱里。“我才懒得说。” 洛隽装模作样地叹息。“我的病好治,可是有个人的病就难治了。” “是谁生了怪病?”影白随口问,没料到自己中了计。 “萨尔浒,而且性命垂危。”洛隽有趣地看着影白的反应。 影白紧抿着唇瓣成一条薄线,无论她怎么自欺,他仍旧盘据在她心里,而且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便会一阵阵抽痛;她爱他,可是看起来他对她的爱不屑一顾,他的念头里有另一个女人,她莫名地嫉妒着那个没有轮廓的女人,他的妻…… 他强壮的胸膛、温柔的手指、缠绵的唇舌,都将成为他妻子的权利。她曾以为爱一个人是无私的,只要他过得快乐,她也会快乐;但这是个天大的谎言,她根本快乐不起来,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在猜想,他娶妻了没有?他和他的妻子在做什么?他会不会跟他的妻做和她相同的事?每次想到这,她就难过得半死,从眼里流出大量的泪水。 但现在,萨尔浒居然性命有危险,乍听到这个消息,她脑中轰地一片混乱,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他对她有多重要,不要说沙子,就算他一口气娶十个女人,都比不上他的安危重要,她不能忍受再也见不到他…… 慢点!如果萨尔浒真的有危险,洛隽绝对会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她差点上他的当。好吧,她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他,让他做她的引线;得不到全部的萨尔浒,得到一部分也好,至少吃不到大鱼,舔舔鱼尾巴也好。 谁叫她爱他爱得那么深!爱他爱得那么浓!她宁为瓦全! “你怎么不说话?”洛隽完全看不出她眼里复杂纠结的情绪为何? 影白刻意以极冷淡的语气说:“我的医术不足以起死回生。” “他得到的是相思病,只有你能救他。”洛隽赶紧坦言。 “洛隽,我救过你两次,你要答应我,不向他泄漏我的行踪。” “你真狠心,不过你是我的小救命恩人,我不能不答应你的要求。” 影白看透了洛隽,跟他约定任何事,都必须要很小心地遣词用句,只要有一点点的漏洞,他就会像虫一样钻进去。即使她的行踪搞到天下皆知,但她却不能怪他不守信;理由很简单,他答应的是不向萨尔浒透露,可是不包括别人…… 洛隽毫无察觉到自己反被将了一军,他已经想好了找谁做他的替死鬼,当然是喜欢行侠仗义、爱做好事的英雄──堂杰! 望着窗外清澈的天空,影白轻声轻语地跟肚里的孩子说话。 今天心情很好,感觉似乎有什么好事将要发生,而这个好事是她期盼已久。 她的手指指着天、指着树、指着鸟、指着花,一一告诉孩子那些是什么;她真是迫不及待地希望孩子早点呱呱坠地,虽然才怀胎四个月,但她真的好想看看他,长相是像她?还是像他多一点? 半个月前,跟洛隽重逢,她和红豆硬是被堂杰留下来做客。她因为胖老爷事件余悸犹存,害怕再遇到相同的事,而且她的肚子将会一天天隆起,为了保护她和孩子,她接受堂杰的邀请,打算等孩子出生后,她再以铃医的身分挣钱养大孩子。 这个想法,是萨尔浒不来接他们母子最坏的打算,但她有预感他今天会出现。 她已经反覆演练好每一个步骤,先给他下马威,再给他糖吃,然后再快快乐乐地跟他回萨王府。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她不能在乎他娶妻,毕竟她是前朝公主,钦命要犯,她不可以要求太多,她应该心存感激。 除了感激他,也要感激洛隽、堂杰,还有红豆,他们都没有出卖凤凰烙印。 这时,身后突然有轻轻的推门声,狂野的心跳使她知道是他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摆出一副臭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好想你,影白,请你原谅我的过错。”萨尔浒眼里充满歉疚。 “该死的洛隽!我非要用银针把他的嘴插成哑巴!”影白气呼呼地跺脚。 洛隽端着酒跟着走进来。“冤枉啊!不是我说的,是堂杰密告的。” “还不是你,故意泄漏给我知道。”堂杰端着菜走在最后面。 “我又没叫你告诉萨尔浒。”洛隽推得一干二净。 “你诓我,你说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侠客之道。”堂杰大呼上当。 “你们两个都给我小心点。”影白面恶心笑,觉得他们两个好可爱。 其实,洛隽和堂杰跟着来是刻意的安排,萨尔浒这家伙比他们想像的还没胆,千求万求,拜托他们两个唱双簧,来逗影白开心,缓和气氛,两人只好一搭一和地,你一句我一言地接腔道:“好凶哦,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别妨碍他们吃饭。” “萨尔浒,你要多吃点,增强体力,好办事。”堂杰卖力地眨眼。 “你们有完没完,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萨尔浒不留情地过河拆桥。 洛隽不满地说:“堂杰,你看到没,见色忘友的人就是长得那副嘴脸。” “我看得很清楚,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变那样。”堂杰不屑地撇撇嘴唇。 洛隽和堂杰用力地甩门而出,巨大的响声震得屋瓦掉落几片。但萨尔浒和影白都不以为意,他们的眼里和心里只有对方;就算天塌下来,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才不管洛隽和堂杰的母亲嫁给谁…… 萨尔浒心里扭绞着,他感觉到影白的态度虽然冷冰冰的,可是房里的气氛却是热呼呼的;他直觉她并不如表面那么无情,他怀疑她是装出来的。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笑脸相迎地说:“影白,你肚子饿了吧,快坐下来吃饭。” 影白装酷地别过脸。“请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萨尔浒直截了当地问。 “做贼的喊捉贼,哪件事不是你先瞒着我。”影白反讥。 萨尔浒小心翼翼地说:“不一样,我瞒你是出自于保护你。” “一样,我瞒你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影白背对着他,暗自偷笑。 萨尔浒近乎受伤地说:“他也是我的孩子,你说得好像我会伤害他似的!” 影白转过身,故意以怨恨的眼光瞪着他。这个眼神,她在镜前练习过很多次,所以演出时天衣无缝,再加上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话,真是完美极了。“难道不是?难道你会让前朝余孽生下令你蒙羞的孩子?” 萨尔浒一脸惭愧,他承认他的确有过想鱼与熊掌兼得的想法,但那是在他不知道她了解她自己的身世之前;自从独臂女尼以她做人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没有了她,就算皇位传给他,他的生命也只是一片空白,他急切地想说出自己现在的想法。 “我知道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我当时真的以为那样对你是最好的……” “对我最好?不是吧,明明是你一个人得利。”影白尖酸地嘲讽。 萨尔浒求饶地说:“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要弥补你。” “你还是错了,没有你,我照样过得很好,我根本不需要你。” “是吗?你变得那么瘦,气色又不好,你真的过得好吗?” 影白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是怀孕使我难受,不是因为你。” “好吧,既然你不肯原谅我,我走就是了。”萨尔浒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影白有心整他,所以也装出失望的样子。 “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勉强原谅你。”影白反而上了萨尔浒的当。 “一言为定。”萨尔浒迅速地跪下,头往地上重重地砰了一声。 “够了!”影白好心疼,急忙出声阻止。 “不,让我磕完三个响头。”萨尔浒又磕了两声。 影白一脸侮意。“你看你,磕那么用力,把头磕得都肿了。” 萨尔浒露出孩子气般的笑容。“不用力一点,不能表现出我的诚意。” “来,快坐下来,我帮你消肿。”影白牵着萨尔浒的手,将他押到椅上坐。 萨尔浒情不自禁地环着她的纤腰。“没关系,一点都不痛。” 影白提醒地说:“你抱我抱太紧了,会伤到孩子。” “对不起,我实在太想你了。”萨尔浒改将她抱到腿上。 “我也好想你,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影白伸出双臂圈住他的颈项。 萨尔浒表明地说:“我已经修书给我父王,请他原谅我这个不孝子。” 影白偏着头,想不透似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带你私奔,不再做贝勒爷。”萨尔浒强而有力地解释。 “你说真的?”这样的结局比影白想要的还要完美,令她忍不住淌泪。 萨尔浒亲吻着泪珠。“我发誓,从今以后,我绝不对你说一句谎话。” “爷泉下若有知,一定会为我们感到高兴。”影白破涕为笑。 萨尔浒尊重地问:“你想,我们是要现在走?还是吃饱了再走?” “都不对,我要……”影白羞红了脸,在他耳边低语。 “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样。”萨尔浒迫不及待地将她抱到床上…… 这一晚没睡觉的人可真多,只不过有人是在激情中度过,有人却是在无限寂寞的叹息声中煎熬…… 天还未亮,张开嘴,流着口水,睡得正甜的红豆就被摇醒。 睡眼惺忪的红豆跟着影白,压着脚步,不发出声响地走出贝勒府。 一路上通行无阻,直到看到榆树下,手握着马缰的萨尔浒,红豆这才警觉到,影白找他出来,不是为了带他走,而是要跟他告别;红豆顿时感到心如刀割,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虽然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他还没做好分离的心理准备。 “红豆,你别哭嘛!”影白拿出绢帕,轻轻地为红豆揩泪。 “我舍不得跟你分开呀,老大。”红豆泣不成声。 “我也是不得已,不过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影白搂了搂红豆的肩。 看到他们两个难分难舍的模样,萨尔浒无法遏抑地吃醋。他虽然明白红豆跟影白只是好朋友,但握个手,道声再见就行了,何必在他面前这么亲热?他不能忍受头顶一片绿油油,他重重地咳嗽,好让他们两个识趣地分开。 红豆哽咽地说:“老大就交给你了,贝勒爷,你一定要给她幸福。” 萨尔浒不可一世地傲声说:“说什么傻话,我当然会给影白最大的幸福。” “老大厨艺不佳,贝勒爷,你要多担代。”红豆像要嫁女儿似地叮咛。 “你放心,我会洗米煮饭。”萨尔浒吹牛不打草稿,自讨苦吃。 “老大有身孕,不能碰冷水,衣服也要麻烦贝勒爷洗。” “没问题,以后孩子生下来,尿布也由我洗。” “老大喜欢吃葡萄,不过皮要先剥掉,她才肯吃。” “我会的,我会做个好奴才。”萨尔浒没想到自己娶了一个美娇“娘”。 红豆凑近影白小声说:“你看我多聪明,替你教育了一个好丈夫。” 影白提心吊胆地说:“我担心死了,真怕你把他给吓跑。” “老大,保重了。”红豆吞下一肚子的难过,转过身拔腿就跑。 影白望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也一样,红豆,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红豆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该走了。”萨尔浒安抚地搂着影白颤抖的身子。 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两道人影忽然落在马鼻前,马惊嘶叫。这两个恶作剧的人影当然是洛隽和堂杰,两张俊脸笼罩着怒气,横眉怒目,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们两个真狠心,只跟红豆告别,就想一走了之。” 萨尔浒各自给他们一个用力的拥抱,他原本不想惊动他们,但他还是很高兴他们来送行,毕竟他们往后再见的机会非常渺茫,他的心中不禁感到伤悲,声音微微哽咽。“我是为你们好,万一皇上知道你们两个来送行,会怪罪你们。” 堂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塞在萨尔浒的手上。“给你。” “谢了,还是堂杰周到。”萨尔浒手心一托,发现袋里的是沉甸甸的银子。 “你这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我才是你们的大媒人。”洛隽大声抱怨。 “洛隽,你过来一下,我有好东西给你。”影白朝洛隽招招手,接着就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木盒,里面装了两只干扁的怪东西。 “这是什么?” “两只交欢的仙蟾,是我前些日子捕到的极品。”影白暧昧地暗示。 洛隽眼睛一亮。“是不是可以让我以后变成大力士?” “没错,这种事你真是一点就通。”影白点头。 “我的救命小恩人,我真不想让你走。”洛隽不舍地抱着影白。 萨尔浒赶紧冲过来,手环住洛隽的脖子。“你规矩点,她是我妻子。” 洛隽痛苦地哀嚎。“我快不能呼吸了!” “饶你这次。”萨尔浒松开手,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声。 洛隽撇撇嘴。“抱一下又不会让她少块肉,你干么那么小器!” 萨尔浒警告道:“我就是小器,你离她远一点,免得你把病传染给我儿子。” “我也想抱。”趁他们两个在吵架,堂杰撒娇地抱着影白,感觉不错。 “怎么连你也想挨揍!”萨尔浒立刻揪着他的耳朵,大发雷霆。 堂杰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是你妻子和儿子的救命恩人。” “够了,到此为止,你们两个不用再送我们了。”萨尔浒简直快气炸了。 强忍住一肚子的怒气,他快速把影白抱到马背上。说实话,他真想打她屁股,她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在他的注视下,跟三个不要脸的男人搂抱?她应该给他们一人一巴掌才对,这是对丈夫最起码的尊重。 他一脚踏上马镫,跨坐在影白身后,抽了一下马鞭,头都懒得回地从洛隽和堂杰的面前消失;虽然她浑圆的臀部贴紧着他的小腹,一股炽热的欲火在他血液里奔窜,但他的头却是冻僵的,他咽不下三口气,一路上怨声连连。 “你干么气呼呼的!”影白明知故问,他越生气表示他爱她越深。 萨尔浒下巴抵着她细颈,以胡髭折磨她。“我不爽,他们吃你豆腐。” “没那么严重,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影白怕痒似地缩着脖子。 “以后不准你再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萨尔浒警告。 影白保证地说:“是,相公,不会有以后的。” “你给洛隽什么东西?瞧他眉开眼笑的!”萨尔浒突然想到。 “让他变得更强壮的补药。”影白信守承诺,没讲出洛隽的把柄。 萨尔浒质问:“这种好东西,你为什么不留给我用?” “你不需要,你那么强壮,再补下去我会消受下了。”影白一阵娇笑。 “便宜了那个色鬼!”萨尔浒不满地噘嘴,老天保佑洛隽有天会自食恶果。 此时正好来到一处绿草如茵的小溪前,影白欣喜的欢呼。“景色好美!” “潺潺流水,鸟语花香,的确是像人间仙境。”萨尔浒赞同地附和。 “更重要的是四下无人……”影白转过脸,眼里有簇火苗。 “你该不会是想……”萨尔浒话没问完,他的声音突然被柔软的唇吞下。 他踢了下马腹,聪明的马儿立刻了解主人的心意,往溪边不远的浓密松林里走去,他抱着她飞身下马,将她压在蓝红相间不知名的野花上;他凝望着她,眼中的火苗变成熊熊火焰,看来他总有一天也需要补药。不过他不担心,妻子会医术,他还怕吃不到天下最好的壮阳药吗? 时光荏苒,红枫飘落在山坡上,仿佛为大地盖上一条红被御寒。 冬天快要来了,这时候的北方应是寒风袭人,但南方仍然是一片暖意。 洛隽和堂杰背靠着山坡,手放在脑后当枕,望着不远处的小湖,芦苇丛生,上百只雪白的鸭子在湖里掠水嬉戏,有些鸭子像是玩腻了,摇着屁股走到岸上;这让洛隽联想到影白,各色各样的女人他看多了,他觉得有些大肚婆走路姿势就像母鸭,好好笑,不知道影白此刻的模样是不是如此? 一声闷笑,引起堂杰的疑心。“洛隽,你发什么神经啊!没事傻笑!” 洛隽指着一只又肥又大的母鸭。“我在想影白现在走路的样子大概就像那只母鸭。” 堂杰坐起身子,冷声揶揄。“我看你真的疯了,想女人想疯了。” “有点,不过我真羡慕萨尔浒,他快做爸爸了。”洛隽叹口气。 “你想做父亲,至少还要等八个月。”堂杰诡谲地一笑。 洛隽一脸的紧张兮兮。“你知道了什么?” “什么都知道。”堂杰嘿嘿了几声,充满挑衅的意味。 “可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洛隽直觉认为影白出卖他。 “影白没说,我是拿你的药单去问大夫的。”堂杰可不想他冤枉影白。 洛隽冷不防地朝他胸膛挥出一拳。“你真是无聊,管闲事管到我头上。” 堂杰敏捷地闪开。“是无聊,最近我额娘不准我再半夜溜出去。” “我听说了,堂福晋正在替你物色美娇娘。”洛隽适时转移话题。 “我才不想娶妻,女人只会绊手绊脚,妨碍我做侠客。”堂杰不悦地说。 洛隽想了一下,他们可以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不,说错了,他们因为小时候常脱光衣服玩水,上岸后裤子随便乱穿,难免会你穿我的,我穿他的,不分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以此类推…… 虽然堂杰觉得女人只会带给他痛苦,这跟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女人是他快乐的泉源,生命的活力,欲望的发泄,所以看在好朋友的分上,他毛遂自荐地说:“这样好了,等我病好了,你以后晚上照样去行侠,我替你照顾美娇娘。” “那我岂不是成了王八乌龟!”堂杰没那么白痴。 洛隽大言不惭地说:“我是替你分忧解劳。” 堂杰狠很地白他一眼。“不必,我自己会。” “你真的会吗?”洛隽挑了挑眉,摆明是瞧不起他。 “当然。”堂杰用力地点头,不过他的耳根却胀红了起来。 洛隽注意到了,噗哧一笑,毫不留情的调侃。“你还是童子身吧!” “不关你的事。”堂杰像被射了一箭的猛兽发出大吼,益发显得他心虚。 洛隽不愠不火地问:“要不要我教你几招密诀?” “不用,我不想跟你一样举不起来。”堂杰反击回去。 洛隽绷着脸说:“那种事不是举起来就好,还需要别的技巧。” “什么技巧?”堂杰有点心动,他实在不想在新婚之夜被新娘子嘲笑。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洛隽拉着堂杰起身,如两枝飞箭般射到山坡下。 想也知道,洛隽口中的好地方就是勾栏院,他要设计堂杰失身。但洛隽万万没想到,他们在勾栏院捡到一只又黑又瘦的丑小鸭;不对,看走眼了,是捡到一个发育不良、皮肤黝黑、脸上像洒满了白芝麻的可怜孤女…… 编注: 关于朱影青与济尔雅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第107号《绮罗香》。 关于朱影红与堂杰的爱情故事,敬请期待“明末四公主之三”──《君好逑》。 关于朱影紫与洛隽的爱情故事,敬请期待“明末四公主之四”──《念娇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