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媚禁屋》 序 超~~有义气的念眉 sasha 呵呵呵!照过来、照过来! 想知道念小眉真面目的人,尽管靠过来! 今天,sasha来到这儿,不是卖膏药,也不是推销蓝色小药丸,今天,受念小眉摧残许久的sasha是麦来讲故事的啦! 话说那个念小眉,人人以为她是个拥有美丽容貌、温柔可人的小女人,其实啊……你们都被她骗了! 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请先将你们脑海中柔媚的倩影给抹去,再来听sasha一一诉分明啦~~~(请自行配合铁狮玉玲珑的配乐,谢谢。) 有天晚上,sasha洗完香香的澎澎,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觉时,突然,电话响了…… 「铃铃铃……」sasha由被窝里伸出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以极「龟」的速度拿起分机,按下通话键。 「喂?请问找谁?」被人打扰了睡美容觉的时间,sasha心中虽是有点怨言,但仍然很有礼貌的询问来人。 「呵呵呵……是我!念小眉是也!」恐怖的笑声传来,带点炫耀的意味,念小眉显然不知又发现什么新鲜事了。 「喔,我知道是妳啊!」一听是念小眉的声音,sasha立即由床上坐起,很有义气的打算陪念小眉来个长时间的woman''s talk,「找我干嘛?」 当时,sasha以为,念小眉是来跟我说她有多想念在sasha家巷口那摊好吃的「咸酥鸡」和「薯条」,还打算骗骗她,说我才刚吃完,让她嫉妒的流口水,却没想到,那个恶劣女人今天是上门来挑衅的。 「呵呵,我跟你说喔,我现在正在上网喔。」念小眉压低声音,很诡异的在 sasha耳边奸笑。 「哦,上网就上网,有什么稀奇的?」哇!sasha一天上网的时间加起来也有两个小时以上呢! 「是没什么稀奇,可是你知道我现在上哪个纲站吗?」念小眉抑制不住兴奋的又在电话的那一端呵笑起来。 「什么纲站?」拿着电话,sasha换了个舒服的卧姿,懒懒的问道。 还不就是到kimo逛逛、四处晃晃,哪还会有什么新鲜的地方可去? 「色情网站。」念小眉小小声的说道。 「什么?!色情网站?!」这次,sasha整个人由床上跳了起来! 色……色情网站?!那个有很多猛男、帅哥浑身脱光光的地方?! 「对啊!哇!你都不知道,这里的男生好帅喔,身材又好,那个地方又…… (以下为十八禁消音)我看的都快流鼻血了……」念小眉滔滔不绝的说着,无视于 sasha已经禁不起诱惑的一再吞口水,还很得意的在sasha面前评论着哪个「大」、哪个「小」? 「念……念小眉……」sasha试着打断念小眉的话,口水早巳流了满地,鼻子酸酸涩涩的,好像快流鼻血了。 「还有、还有,他们这边可以把照片copy下来耶,可是真讨厌!偏偏那张最帅的不能copy……」念小眉不知是没注意到sasha已经快喷血而亡,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责怪着那网站的站主小气,不让她下载她最喜欢的一张裸男图。 终于,sasha忍耐不住了! 「念小眉!」一声大吼,总算让念小眉停下她的话了。 「干嘛?」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幽怨,像是埋怨sasha不让她把话说完似的。 「没啦,只是……嘿嘿!你把那纲站的纲址给我好不好?」sasha被撩拨到心痒难耐的地步,也想瞧瞧念小眉口中的猛男是如何之猛、帅哥是如何之帅咩! 「不要咧!」念小眉很坏心的拒绝,「嘿嘿,我才不告诉你咧,我要让你看不到、摸不着,只能在那里一个人抱着枕头幻想,哈哈哈……」 「念小眉!」sasha一听急了,要知道,听她刚刚形容那些猛男的勇猛之后, sasha早就禁不住诱惑,想上网去看看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火辣到令人喷鼻血的地步,而她,居然……居然……不告诉我?! 「啊……我累了,要去睡觉了,掰……」只见念小眉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完后,便毫无半点姊妹之情的挂上了电话,当场气得sasha差点吐血,害得我一整夜失眠。 念小眉!妳好!算妳狠!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有「义气」! 下次你来,我要买一大包的「咸酥鸡」,当着你的面前吃,让你也尝尝什么叫作「想吃,却吃不到」的感觉! 哼哼! 楔子 「藜藜、藜藜,不要到处乱跑啊……等会儿老爷要是找不到人的话,会很生气的。」郭大娘对着个头不到自己肩部,看起来十足小孩子样的藜藜说道。 藜藜是「梅家庄」里新买的丫头,个性活泼调皮,十分得梅家庄里头上上下下的疼爱,甚至连个性暴躁易怒的梅老爷都非常喜欢她,简直将她当成了梅家庄的宝。 有人传言,梅家庄的梅老爷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偌大的梅家庄可能会由年仅十几岁的藜藜来继承。 也有人说,梅老爷打算要收藜藜当义女,然后再招赘,将所有的财产留给藜藜的娃儿。 反正,说来说去,总归一句话,这个梅家庄迟早是藜藜的。 「老爷啊……」藜藜的眉头打了个结,「我才不要去找老爷呢!每次老爷都是要找我下棋。」 原本第一天被买来之时,她是跟着郭大娘在灶房帮忙的,只是因为柴火不够,郭大娘便要她去买一些柴火。 当时,她走出了灶房,走过了漫长的回廊,却迷路了。 这不是她的错,梅家庄占地广大,就连在这里工作十几年的郭大娘偶尔都会迷路,更何况是新来乍到的藜藜。 她就这么走着、走着,好不容易见着了一座凉亭,亭子里坐了一个老爷子,她好奇的走上前。 「老公公,你知道要怎么出梅家庄吗?」 「别吵!」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死命的研究刚才与好友涂老爷下的棋,他这个人个性虽然孤僻,但就是喜欢下棋、泡茶,借着涂老爷去上茅房时,他仔细的看着棋盘,就希望从里头瞧出一点端倪来。 「白胡子老公公,你还没有回答我说的话呢!」藜藜小小的眉头也紧皱着,这个老公公怎么没有回答她的话呢?难道他没有听到她在问他话吗? 「叫你别吵,再吵就将你赶出梅家庄!」梅老爷抬起头,看着个头小小的藜藜,这个小丫头不要命了吗?竟然敢来打扰他? 一听到他要将她给赶出梅家庄,藜藜吓到了。 「白胡子老公公,求求你不要做这么残忍的事,藜藜被赶回去的话就完了呢!家里的弟弟和妹妹就没有饭吃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就给我乖乖的站在一旁。」梅老爷听到藜藜的话后也不怎么去搭理藜藜,径自沉迷在自己的棋盘中。 「白胡子老公公,你在下棋吗?」藜藜探头看着。 「就叫你别吵了,你还吵!」他都已经研究不出来了,这个小丫头还在那里吵!连输了涂老爷几盘棋,这盘再输的话,他真的会被他笑死。 「不吵、不吵。」藜藜压根儿已经忘了木柴的事了,她仔细的看着棋盘。「老公公,你不会下这盘棋吗?」 「不知道怎么解。」 「藜藜会解。」 她的话让梅老爷抬起头来。「真的吗?」这时,梅老爷才仔细的端详站在他身旁的小丫头。看她年纪轻轻的,应该就是郭大娘昨日说买到灶房里头帮忙的藜藜吧! 「是的。」藜藜用力的点点头。 「不可能……」梅老爷根本就不相信藜藜说的话,以他这几十年的功力根本就破不了涂老爷的棋局,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这个很简单的,我之前都和我爷爷在下棋。」藜藜的爷爷也是怪人一个,从藜藜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数她下棋直到现在。 「真的吗?」梅老爷半信半疑。 「真的。」 「好吧,那你告诉我这盘棋怎么下?」死马就当活马医了,不然任凭他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 「不行、不行。」藜藜摇头。 「你这个臭丫头,你要我是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行?」梅老爷的脾气上来了,愤怒的看着藜藜。 「因为……我爷爷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她摇了摇小指头,「我要是在一旁吱吱喳喳的话,那我就不是真君子了。」 她一点儿都没有想到,从看到梅老爷在看棋盘之时,她就开始吱吱喳喳个没完了。 「你本来就不是君子了,是女子!所以你可以告诉我。」 「真的吗?」 「嗯……」他的耐性已经快被藜藜给磨光了。 「那我就告诉你,这要怎么解……」她的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看着棋盘想了下,「老公公啊,你只要将这个移到这里,这个再移到这边……这样就可以了。」她一边说,手指头一边动着。 梅老爷仔细的看着藜藜手指的移动,没错!这丫头真的是聪明伶俐极了,「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厉害啊……你爷爷是谁啊?」 「我爷爷啊……大家都说他是棋圣,不过我都管他叫臭老头。」 「原来是棋圣啊,这也难怪了。」据说,棋圣棋艺十分高明,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的棋艺可以胜过棋圣,而棋圣个性古怪,就算有再多的银两想和棋圣对弈,他也只挑顺眼的比。 大约在三、四年前,他曾看过棋圣下棋。 「你认识我爷爷啊……」 「嗯!」 就这样,梅老爷和藜藜变成了好朋友,梅老爷常找藜藜下棋,只要梅老爷一有棋解不出来,就会找人叫藜藜,而藜藜也快烦死了。 「老爷,有什么事?」藜藜一踏进了梅老爷住的院落,就看到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男子站在梅老爷的面前,身旁还站了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 「藜藜。」梅老爷朝藜藜招了招手,转身看着两人,「我不管你是不是我亲生的儿子,还有你,春姑,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东西。」 春姑是梅老爷二十几年前在青楼里认识的,他只是买了春姑一夜而已,没想到却因此而多了个儿子。 原本,他是很开心的。 但是两人很明显的就是为了他们梅家庄的产业而来,所以他宁愿不要多这么一个儿子,有藜藜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你这个臭老头!」 「你为什么骂我们老爷?」藜藜也挺凶的,气势不输给那男子。 「滚开,你这个死丫头,不关你的事!」男子愤恨的看着梅老爷,「要不是走投无路的话,我们会来找你吗?」他从袖口拿出了刀子,「不认我的话,我就要你这条老命。」说完,手中的刀子就要往梅老爷的身上刺去。 藜藜连忙冲上前去,小小的身子用力撞向了男子,而悔老爷也大声的唤人。 男子的手一个用力,刀子刺入了藜藜的腹部…… 「藜藜--」梅老爷痛彻心肺的叫道。 几个家丁连忙制伏了男子及春姑,梅老爷则是紧紧的拥住了藜藜。 「老爷……我好冷……肚子好痛……」藜藜断断续续的说道。 「藜藜,我已经要人去请大夫,大夫马上就到了。」他抱起了藜藜。 「老爷,我可能不能再陪你了,我可以唤你一声……爷爷吗?」 「藜藜……可以、可以……」梅老爷的老泪不停地落下。 「爷爷不要哭……藜藜会永远在这里陪你的……」说完,藜藜闭上了眼,握紧梅老爷的手也松开了。 当赶来的梅大娘、家丁及丫鬟看到这个情形,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梅老爷小心翼翼地将藜藜放在草地上,「藜藜,你是爷爷的乖孙子,就将你葬在这里吧!」 从此之后,藜藜便一直守在梅家庄里,就算世代不停的交替着,她仍旧待在这里,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远近驰名的鬼屋。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藜藜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她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都没有人通知她要去转世投胎,让她懊恼极了。 郭大娘走了、梅老爷走了……在这里的每个人她都不识得了,偶尔她发出一点声音,就有人说这儿闹鬼了,她真的挺烦恼的。 先前,还有人请了几个没用的道士到这儿来,说是要收妖伏魔的,结果一点效用都没有,她仍旧在这里。 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双手合十的跪在地上,认真的祈求着,「天上的诸神啊,请实现我这个小小的愿望,让我可以投胎成人吧……」原本她还认为这样子挺好的,但几十年过了,她也觉得十分的寂寞,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她。 突地,土地公冒了出来,「藜藜。」 藜藜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老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什么老头,我是土地公。」 「好吧,土地公老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基本上藜藜是换汤不换药。 「你这个刁蛮的小丫头,我是来告诉你,你要如何才能投胎转世的。」 「真的吗?」她的双眼倏地亮了起来。 「是啊,只要你牵成四段姻缘,就可以转世了。」 「真的?那要排队吗?」 「可以插队。」 「那土地公老头,你快去找月老公公来。」 「不,这要靠你自己的能力完成。」 「我又没有什么能力。」充其量只会装神弄鬼而已,不对!她本来就是鬼了,她也不用装,应该说她只会调皮捣蛋。 「不管你有什么能力,只要你做得到就可以投胎了。」 「好!我做了。」 「那妳就加油吧……」 第一章 一日复始之际,空气中缭绕的晨雾悄悄褪去,瑰丽万千的霞云迭迭层层地缠卷在晕红的海角,不过多时,夺目眩人的旭日冉冉地自东边海面升起。 剎那间,万丈金光直奔山头,似是一袭金纱掩覆了春冷绿浓的山头,驱散了漫山遍野的晨意,将微曦的星辰褪去最后一丝光芒,把夜色远远的赶至天边的另一端。 「衮哥哥,你起床了呀!」一声娇软的女音传来,像绵软初醒似的。 她的确是刚睡醒,灵秀的大眼此时还惺忪着。 甫梳洗完毕、跨出房门走没几步的夙衮,听闻声音半转过身子,果真看到那个一早便跑来粘他的小邻居,看到她的右手手心仍抓着一个看来有些年岁的布娃娃,不禁揽眉。 那是她一岁的时候,她的母亲亲手缝给她当伴的玩意儿,直至今天,她睡觉总要抱着它方能入眠。 「你怎么七早八早的就跑出来?」十岁的男孩俨然已有男人的气势,蹙着一对浓眉问道。她若因此染上风寒受了病,他的爹娘和她的爹娘肯定又要痛骂他一番。似乎自她出世开始,她的好与坏全成了他一个人的责任。 「都怪公鸡啼个不停,害人家睡不着嘛!」容善映庭撅起了粉嫩的小嘴儿,好不生气的模样。 「你该不会尚未洗脸就跑来我家吧?」夙衮在她眼角看到不干净的证据。 「我和你道早之后就回去洗。」甫满五岁的小女孩哪里知道羞不羞人、合不合宜的顾忌,单纯的心思就是喜欢和她的衮哥哥在一起。 「那现在可以回去了吧?」他旋身欲往计画的目的地。 「衮哥哥,你去哪儿?」容善映庭不由分说地跑上前,赶忙拽住他的衣袖。 「快回家去,否则你爹娘又要找不到你了。」 「才不会呢!爹娘很聪明,只要我不在家,他们就会来你家找我。」 「回去用早膳。」夙衮已经没什么耐性了。 「你也一起去……」 「我不饿。」 「你不饿,我也不饿!」 夙衮怀疑的挑眉,「你怎么可能不饿?」他打量着她圆滚滚的身材,她的食量几乎是他的两倍呢! 「我说不饿就不饿!」容善映庭很有骨气的扠腰回答,有些气愤地瞪着他的质疑。「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她脾气一拗起来,简直无人能治。 「我要去看妹妹,你嗓门大会吵到她。」 容善映庭望着他好半晌,一脸茫然的说:「妹妹就是我,我就在这里啊!」 「我说的不是你这个妹妹,而是我的亲生妹妹陶陶。」夙衮睨她一眼,记忆中已没有她更小时候的长相了,不过他敢笃定襁褓时期的她绝对没有陶陶可爱。 「衮哥哥,你记错了,我叫庭庭。」她生气的嘟着一张嘴,揪住他的手臂,紧张他竟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庭庭,不是什么桃子李子,你要记清楚哦!庭庭……是庭庭哦!」迭声提醒,企图将自个儿的姓名深植在他的脑海里,永世不会再忘。 夙衮瞥瞪着她,明明一张姣好的脸蛋满布稚气,但她说起话来的模样还真看不出年龄,仿佛小娃儿在学大人说话般。突然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和她鸡同鸭讲,夙衮索性旋身继续往奶娘的厢房移动。 因家仆刚修剪完树木,整条回廊布满一些细枝与树叶尚未清理,杂乱的令夙衮不由得皱起眉心,不过侧身望去,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却让他感到心旷神怡。 忽地,一阵风袭来,那花香含在风中显得特别清新。 「衮哥哥,等等我啊,你到底要去哪儿?」见他又要走了,容善映庭叫了一声,拔腿就追。 「快回去你家,等会儿再陪你玩。」夙衮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走。 一个月前,阿娘生了个可爱的女娃儿,那宛若吹弹可破的红润脸颊、小小的四肢,真是可爱极了,尤其是她清脆的哭声,听来都像天籁。 陶陶这个妹妹,令人喜爱得紧,他每天总要去逗她一回。 「衮哥哥,你走慢一点,我跟不上啦……」 「别跟了,快回去用早膳!」被缠得心烦,看也不看,他的手臂向后挡赶她的靠近,如此自然的动作,丝毫没想过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卖力加快两条圆胖短腿脚程的容善映庭,突然看到一只手臂伸来,害怕它打到自己,赶忙煞住冲势,不料身子却因此失稳,一抹桃红色霍地往前扑跌,摔在那些断枝残叶上头-- 没再听见她的叫喊,夙衮不放心的转过身察看,发现她趴在地上,以为她又使计耍赖,本不想理会,过了半晌,仍不见她有任何泄底的动作,渐渐的,他嗅到了不对劲的氛围。 「胖妞,起来。」他上前唤道。 容善映庭没有反应。 「小胖妞,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几不可辨的,他似乎看到她背部的抽搐。 闻言,容善映庭心急,努力撑起小小的圆脸,不期然地,眉心中央正不停地沁出鲜血,触目惊心的艳红汩汩流个不止。 夙衮诧然大惊,脸色罩上惶恐,「庭庭,怎……么了?」 「衮哥哥,好痛……」此时,她才喊出第一声疼痛,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一串连着一串。伸手轻抚痛楚,看到手指上的红色,她惊慌的放声大哭,「我流血了!哇--」 夙衮视线游移至那吸附了她鲜血的罪魁祸首--一支分岔的树枝,就是它在她的眉心划开一个颇深的口子。 「好痛……衰哥哥,我真的好痛!」 「嘘,别哭,呼呼就不痛了。」畏怕爹娘与容善叔婶责怪他的照顾不周,他连忙安抚小女孩如雷般的哭喊。 「还是好痛……」 即便容善映庭平日再怎么喜欢他对她软言软语,可事实证明,她毕竟是个五岁大的女孩儿,当身体一有疼痛,足以摒除所有的在乎,一径啜泣、哭叫不停。 「不要哭了,一会儿就好了。」夙衮已经有些自我安慰了,看到那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不停沁流出来,一颗心慌乱得不知所措。 正中眉心的伤口,只差些许的距离就有可能让她变成一个瞎子……想到灿亮的眸子再也看不见,他不禁打了个寒栗。 「我才是你的庭庭妹妹,不是桃子李子!」呜咽哭泣的同时,她仍心系着要成为衮哥哥心中的唯一。 「好好好,只要你不哭,什么都依你。」果然被那些长辈猜中了,她一定会对陶陶吃味,适才他也许不该对她提起陶陶。 知道有个女娃儿比自己还小,大家的关心与宠爱将转移,一直是大家掌心宝贝的她理所当然会挂意、担心。 「可是我还是好痛……我的这儿好痛,好像破开一个小洞一样的痛……」容善映庭拧着双眉,指着眉心的伤口,眼泪依然扑簌簌掉个不停。 「衮哥哥,我是不是变得不可爱了?」 「没有的事!」她愈说,夙衮心愈慌,那是一种名为内疚的心绪,「怎么你受伤了还是一样的聒噪?烦死了!」他恼羞成怒的对她吼叫,畏惧势必得面对的责任,竟将所有的不悦转嫁至她身上。 闻言,容善映庭嘴一瘪,哭声更响,「衮哥哥是混帐、大笨蛋!」她用尽力气骂出声音,「你怎么可以骂人?是你害我受伤的,如果你等等我,让我跟着你,我就不会跌倒了!」 抡紧拳头,容善映庭激动的喊道:「我要告诉爹娘还有夙伯伯和伯母,说你欺负我!」挥开他的手,她起身欲去告状。 「庭庭,别去!」夙衮怕事的拉住她,急忙又替她按住伤口。 「你凶我……」瞪他一眼,任由他按拭伤口,她好委屈的哭诉:「怎么办?我受伤了,是不是再也不可爱了?」 「你还是一样的可爱。」这当口夙衮只在意如何善后,将事情处理得完美无瑕,不让大人们将炮火瞄准他。 「好痛……」容善映庭皱皱俏鼻,却因此扯痛伤口,哀哀痛叫,「衮哥哥,我这儿会不会和这儿一样留下丑丑的疤痕?」她比比眉心又撩起裤管指着小腿肚,那儿有一条已淡褪的疤痕,是她去年自矮丛上坠跌受伤的证据。 「娘说我不可以再贪玩好动,身上有太多伤疤,以后没有人敢娶我……怎么办,我又受伤了,娘绝对要骂死我了!」 「别再哭了!」夙衮被她闹得没辄,见她哭得一张小脸布满泪痕与鼻涕好不可怜,迫不得已,只好硬声说道:「大不了长大我娶你!」 容善映庭楞住了,似是难以消化这句承诺。 她的目光直盯住自己猛瞧,夙衮顿觉不自在极了,「你干嘛那样看我?」 「衮哥哥,夙伯母没有告诉你,那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怎么回事?」她真的有一对出尘的灵动眼瞳,稳定的丝毫不像个娃儿。 「你如果娶我,我们就会变成爹和娘那样子了!」她说得极为兴奋,几乎忘了伤口的疼楚。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有可能不知道吗?」夙衮大翻白眼,十岁的他懂的事情怎能不及五岁的她?倘若如此,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你真的要娶我当新娘子?」容善映庭仍是难以置信。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说出去,说出去我就不娶你了。」料定小孩子健忘的记性,夙衮是吃定她了,反正没有第三者当证人,届时矢口否认到底就没事了。 「我爹娘和你爹娘若问起你的伤口,你千万不可以提到我,懂吗?」只要能让他逃过这一劫,扯些小谎无伤大雅。 「那我要怎么说?」想到她的衮哥哥以后会像爹对娘一样温和细语,不再凶巴巴的模样,容善映庭这会儿决定百依百顺。 「随你,说是自己不小心跌伤或是怎样都好。」 「好,我就说是我自己好玩摔伤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怪你了!」想好了理由之后,蓦地,她将一直拎在手中的布娃娃塞给他,「这个给你!」 「我要妳的娃娃作啥?」夙衮被迫接受跟着她跌倒在地而染上些许脏污的布娃娃,有如拿着烫手山芋,非常想甩弃。 「我怕你反悔啊!所以我给你我的东西,你也得给我一样你的东西才行。」她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夙衮深深瞅着她,不禁质疑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吗?这种类似交换定情信物的举动,岂是那颗小脑袋所能知悉的? 「就那个金锁片好不好?」炯亮的黑瞳盯着方才因他蹲弯身子检视她伤口而露在胸前的东西,「我要你的金锁片!」说到最后已由询问转为肯定的语气了。 夙衮为了堵住她的口,撤下金锁片给她。心里没怎么顾忌「定情信物」这四个大字,大人们一旦提起,他有的是理由驳回,从小到大,在她死托活求之下,她总有办法要走本是属于他的东西。这次,同样的借口当然说得通。 夙衮一直是这么想的,殊不知在相安无事的一个月后、她的伤口结痂得差不多时,事情却爆发了,他的恶梦降临了!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庭庭,要不要诚实告诉夙伯母,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夙母李若云每每看见那张粉嫩脸儿上宛如烙印般的伤口,总要心愧不已。 「云姊,不是说了吗,这伤是庭庭自己贪玩弄来的,绝对不关阿衮那孩子的事。」映庭的母亲秦汾玉,不要无辜的夙衮担罪,再一次帮他澄清。 「汾玉,真的很对不起,一切都怪我们家衮儿不懂事!」夙母说着离座就要跪下。 「云姊,你这是做什么?」秦汾玉上前拉住她,无所适从的问道。「事情发生后我们不是都问清楚了吗?」她真的不懂,哪有人非要将儿子扯进来不可? 「汾玉,难道你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秦汾玉被她搞得一头雾水,直摇头。 「前几天我在衮儿的房里看到了庭庭的布娃娃。」 「庭庭总是丢三落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最凑巧、诡异的是,我还在庭庭身上看到衮儿自小戴在身上的金锁片。」两人的身边都有对方的东西,教她不胡思乱想都难。 说罢,两名妇人的视线同时往坐在一旁的女孩儿望去-- 容善映庭见两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掏出金锁片,反复不厌倦的审看着,嘴角还挂着一抹甜甜的笑意…… 陡地,她惊觉有人看着自己,连忙手忙脚乱的将东西塞进衣服里,抬脸粉饰太平的扯动唇角,朝着两人绽放无事的笑容。 「娘、夙伯母。」 「庭庭,你刚才在看什么啊,好像很有趣,借伯母看一下好不好?」李若云示好的说,移步至她面前。 脑海闪进夙衮的叮咛,容善映庭连忙拒绝道:「不可以!」 「庭庭,你怎么这样对夙伯母说话?太没有礼貌了!」秦汾玉教训着女儿。 挨骂了!容善映庭吐吐粉舌,「夙伯母,我哪有在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说着的同时,双手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护在胸前。 「那是你衮哥哥的东西吧?」李若云不再用探问的方式找寻答案,直接拐进正题。 「才不是!」记取夙衮的交代,容善映庭绝不松口。 「别骗夙伯母了,衮儿什么都告诉我了哦!」李若云暧昧地对她眨眨眼,耍了点心机用计套她的话,要她自己主动坦承。 「衮哥哥告诉你了?」她好震惊的问道。一副遭到诓欺骗出卖的恼怒表情。 「对啊,前几日我去他房里整理行李,看到了妳的布娃娃。」 「行李?!衮哥哥要去哪儿,为什么夙伯母要替他整理行李?」此刻,容善映庭在意的不再是与夙衮间的小秘密被别人知道的事,只关心她随口提起的消息。 「庭庭,不只你的衮哥哥哦,夙伯伯一家人都要搬到杭州去了。」秦汾玉解释道,立即看到女儿紧张的蹦下座椅。 「夙伯母,你们要搬家了?!」容善映庭激动的抓着李若云,圆润的小嬐被惊吓得泫然欲泣。 「嗯,夙伯伯要去杭州做生意呢!」随着妻子脚步而来容善府作客的夙秋碇,不明白女孩儿的心思,笑呵呵的回答。 「怎么可以!你们搬家了,衮哥哥以后要怎么娶我?」跑到夙秋碇面前,她激动的想要一个答案。 「呃……」啥事也不晓得的夙秋碇,让她直截了当的问题问得莫名尴尬起来,纳闷的望着自己的妻子求救。 秦汾玉羞窘的抬不起脸,才想开口喝斥女儿的不害臊,李若云便已抢先一步。 「来,庭庭别急,慢慢告诉夙伯母好不好?」 「夙伯母,衮哥哥说谎,他不能娶我了!他骗我……呜呜……」容善映庭揉着双眼、跺着脚,嘤嘤哭诉。 「衮哥哥怎么说的?」她就知道自己的预感十成十的准,容善家丫头眉心的伤绝对和自己的儿子脱离不了干系。 「他说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伤是自个儿弄来的,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我变丑了、不可爱了,他还是会娶我。」拉出被藏起的金锁片,她印证补充:「你看,这是衮哥哥给我的,他不可以反悔!」 三个大人面面相觑,心里流转着两种版本的心思。 「杏儿,你回府一趟,叫那个兔崽子过来。」李若云转头吩咐随身伺候的婢女。 「是的,夫人。」 「夙伯母,你们真的要搬家了吗?」容善映庭睁着哀怨的双眸,恳求的固着。 「庭庭别担心,你的事情夙伯母绝对替你作主到底。」 「你会叫衮哥哥娶我吗?」 「你的衮哥哥这辈子非庭庭不娶,好不好?」李若云宠溺的卷弄着小女孩细柔的乌丝,爱煞了像糖浆一样的容善映庭。 自从自己也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她每天都希望自个儿的孩子能生得像庭庭一样可爱,就算活泼好动也无妨,只要她过得自在快乐。 「汾玉,做不成邻居,咱们就当亲家,更是亲上加亲!」夙秋碇向来与妻子心意相通,爱妻眼波流转间,他立刻知晓她的计画盘算。 「是啊,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太宠爱庭庭的结果,就是舍不得与她分离,这么好的女孩,李若云自然不会让她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好的东西就是要趁早据为已有。 「夙大哥、云姊,我明白你俩疼宠庭庭的心意,可是我们家庭庭非但不识大体,又过于好动,怎么也高攀不上懂事的阿衮,实在是你们厚爱了!」他们的不嫌弃,更教管教不严的秦汾玉感到羞愧。 「汾玉,你说这种话不是要让我们夫妻俩内疚吗?阿衮若有你形容的懂事,今天就不会做出这等文过饰非的事了!」李若云不给她考虑的机会,故意下了一帖猛药,「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 果然,秦汾玉的反应令她满意极了。 「不是的,你们千万不要误会,承蒙厚爱,我们家庭庭若能嫁到夙家当媳妇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汾玉,不要老将庭庭形容得那么不堪,她才五岁大而已,假以时日,我相信她会是令天下男子心醉动情的娇俏美人儿。」 「爹、娘、容善婶婶。」终于,话题中的另一位主角来了。 夙衮在踏入容善家大厅前,正巧听见母亲夸赞容善映庭的辞句,进门后又立刻发现除了叔叔之外,大人们全员到齐了,为此,他深切的感到不安,颈后的寒毛几乎全竖了起来。 「阿衮,我想你欠容善婶婶一个解释。」夙秋碇迅地沉下表情,扳起父亲的威严,与方才逗弄映庭的和悦截然不同。 「庭庭的伤口明明你也有责任,为什么要她说谎替你瞒盖?」李若云对于儿子的行径一样不能谅解。 夙衮一双利眼瞪向了看到他来即一脸欣喜的容善映庭--她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早该知道她不能相信的! 「那天她若不要一直跟着我,就不会跌倒了……」 「还想撇清责任?如果不是你不理她,庭庭会受伤吗?」李若云又骂。 「你不要以为事情没有证人,就可以说话不算数,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要你履行自己的承诺。」 夙家夫妇交相斥责儿子的不是,不只要表示夙家管教严格的家风,更是要向容善家一家人宣告诚意。 「她的伤都快好了。」夙衮是这么认为的,只要确定映庭的伤口痊愈,当时为了安抚情绪而不得已出口的承诺,自然可以不再理会。 「庭庭的伤口是结痂了,但划得太深的口子怎可能不留下疤痕?是你害得她破相,当然得负起全责!」 「你知道脸对女孩子家有多重要吗?你不娶她,她以后找不到夫家怎么办?而且你都收了庭庭的定情之物,也送给她你自小配戴的金锁片了,你若无意,就不该做出这些举动。」李若云向来以儿子的早熟明理为傲,他不该在今天让她失望的。 「夙伯伯、夙伯母,你们不要搬家好不好?」霍地,容善映庭哭了起来,扑到母亲怀里哀求:「娘,你叫夙伯母不要带走衮哥哥啦,他一搬走就会忘了庭庭的,而且衮哥哥搬走就没有人陪庭庭玩了!」 「傻女儿……」秦汾玉哭笑不得,可她的哭声如此真切,令人不忍。「对面的阿皮和柔柔不是常常邀你加入他们吗?」 「我不喜欢阿皮,我只喜欢和衰哥哥在一起!」她大声的表白。 「庭庭!」生了这么一个不知害臊的女儿,秦汾玉也只能认了。 「衮儿,你还楞在那做什么?还不过去安慰庭庭!」李若云推着儿子催促他。 夙衮虽是让母亲推促上前,可映庭的抽噎声却不可思议的钻入了他的心头,让他心生不舍。 「妳不要哭了啦!」他生烦的站在她身后劝慰。 「衮哥哥……」听到夙衮的声音,容善映庭离开母亲的温暖怀抱,转身环住他的腰,「为什么你都不告诉庭庭你们要搬家了?是不是因为你很讨厌我……你会不会忘了我?呜……」 不知是什么催动了年稚女孩的泪腺,她愈哭愈伤心,夙衮能感觉到胸前的衣服已被她的眼泪鼻涕给浸湿了。 「你不哭了,我就答应不忘了你。」 「真的吗?」容善映庭睁大充溢希望的双瞳,燃着光亮的眸心,教人难以拒绝。 「一脸鼻涕眼泪,你的样子真难看!」夙衮嗤哼了声,她的哭声一停,说不出缘由,方才的烦躁也因此平静了。 「好,我不哭了!」容善映庭用力抹去泪水,「衮哥哥,真的不要忘了我哦!」她仍不停的哀求着,也许不清楚杭州到底有多远,离别之情却已依依。 「好了好了,别哭了,庭庭快快长大,就可以到杭州找衮哥哥了。」李若云佩服儿子的能力,他一出马,再吵再闹的庭庭都会乖乖听话。 就这样,容善家与夙家仿佛已立下了结为亲家的约定。 只是,物换星移的多年后,究竟还会有多少人记得这件事? 第二章 九年后 容善大宅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容善映庭站在双亲面前,态度坚持而执拗。 「映庭,不许你再任性!」秦汾玉至今仍难以想象有着这样性子的女儿究竟像谁,说风就是风的莽撞,初识的朋友绝对受不住。 「娘,不是女儿任性,夙伯伯早允诺我是夙家的媳妇儿了,难道你和爹爹都忘了?」 一家之主容善朴望着女儿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能轻叹口气。 「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说不定他们早忘了这回事。」 「不可能!」那年她不过五岁,清楚记牢至今的承诺,相信已是大人的夙伯伯和夙伯母更不会忘记。 「映庭,你已经十四了,再也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纪了。」容善朴深喟,试着说理,「你夙伯伯已经多年没和咱们联络了!」 九年前,夙秋碇为了生意,举家迁徒到了杭州,刚落脚的那一年,彼此还常常书信往来,可是从第二年开始,不管他捎再多问候过去,杭州那边却了无音讯。 久而久之,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容善朴鸵鸟心态的不再主动联络,就当他们过得很好,生活忙碌到得暂时忘了昔日的好友。 「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找上他们啊!」映庭的思考模式和父亲截然不同,她已期盼今日多年,说什么都不能放弃。每天每天,她都好想好想知道长大后的衮哥哥生得如何?若见到她,他会不会既惊又喜? 她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圆滚滚了,她长高了,也许身材不若其他女孩纤细,相较之下显得丰腴些,但她真的想当他最漂亮的新嫁娘。 「映庭,你太天真了,就算找到夙伯伯一家人又如何,就算他们一样没忘记婚事的约定好了,但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在婚前住到夫家去?」 秦汾玉知晓女儿的心思,这么多年来,她深深惦记着夙衮,包括他说过的每句赞美与批评,他给的金锁片,除了洗澡,更是从不离身。 那年,夙家搬走后,女儿一直教她头痛的好动个性突然不见了,小朋友到府里邀她玩乐,她哪个也不理、哪儿也不去,整个人兴致缺缺、无精打采……这种情形持续到了老爷看不过去,写了封信拜托夙衮劝说她才改善。 秦汾玉记得很清楚,当女儿听到衮哥哥来信指定给她时,那个对任何事都兴奋雀跃的映庭又回来了。 那时她好安静的在椅子上坐正身子,十分专注的听着父亲念完夙衮的来信内容,然后,她谨慎小心的折好书信,每天总要缠着他们念过一回的举动,令他们夫妻俩深感女儿的执着。 即使之后他们读信时,已听到她会跟着默背了,却还是乐此不疲的折磨他们,那样的举动似要他们知道夙衮对她的特别与疼宠…… 五岁的女孩拥有如此的心思,实教人惊奇。 然,谁敢否认夙衮对映庭造成的影响力?他在信里要她快乐玩耍,她真的开始和左邻右舍的孩子往来密切;他在信里希望她好好听话,自此,她没再违逆过爹娘;他又说讨厌她哭泣的样子,她果然再也没掉过一滴泪……他的叮咛,她句句遵守至今。 「可是我和衮哥哥已经那么多年没见面了,不先培养感情就成亲行吗?这样洞房花烛夜不是像陌生人一样尴尬?」映庭自有一套说辞,她太想夙衮了,迫不及待想飞奔至杭州。 「女孩子说话含蓄一点!」容善朴难得正色训道。 「是!」只要能顺利成行,要她做什么、说什么,映庭配合到底。 悄悄地,趁着严父不注意,她的目光瞥向了慈母,要她帮忙说些好话。 秦汾玉假装没看到她祈求的眼神,故意将视线调开,余光却瞧见了女儿不依跺脚的愤恼态势。 「老爷……」心有不舍,她终究还是屈服了。 「你想当说客?」容善朴声音有些凝重,「女儿不懂事还情有可原,怎么连你也一起搅和?」 秦汾玉清楚丈夫的顾忌,他是作了最坏的打算,担心夙家飞黄腾达后不愿承认昔日的朋友,一旦女儿冒昧前去叨扰,恐怕会惹来不好的蜚短流长,天下父母心,他不希望唯一的女儿受到伤害。 「老爷,我想我们都懂映庭的死心眼,好与坏她都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算数。她等了那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也许男女情爱对她而言仍太艰涩,但她的真诚令我这个做娘的不禁希冀将所有的幸福都归她一人独有。」 抬眼看到女儿满脸的坚定,容善朴没辄,这么说也许太沉重,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只能如斯想了。 「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容善朴妥协说道。 「爹要让我去了?」映庭惊诧万分,笑开了双唇,原以为还要缠斗更久呢。「谢谢爹、谢谢娘!」 「别谢得太早,我说过有三个条件你必须听从。」唉,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生了个不羁的女儿了,也许那时侯他就该有了心理准备,这样个性的女儿,她的幸福不会照着常规来走,也许,他该庆幸自己为容善家生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 「只要能见到衮哥哥,多少条件女儿都从。」 「第一、要随时让爹娘知道你在杭州好不好:第二、过得不快乐就赶快离开;第三、受了委屈得马上回来……就这三点。」容善朴的三个要点加起来其实只有一个大重点,他要女儿一切安好。 「映庭,娘只有一句话要说,天底下不只夙衮一个好男人,倘若他没有眼光看不上你,娘会要你爹帮你找个更好的夫家,千万不要太执着死心眼,懂吗?」不知怎地,秦汾玉有种预感,女儿的天真无邪会因这一去而遗失在异地。 「爹……娘……」父母的殷殷叮嘱,令映庭的鼻头不禁酸涩,好想哭…… 可是她不能哭,因为她答应夙衮一滴眼泪都不流,在他睽违多年第一眼看到她时,她要他震撼,她要他知道,她是他期望中的那个女孩,她没有让他失望。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杭州 夙府 「庭庭,真的是你吗?」李若云一看到府里丫鬟带进大厅的女孩,立即热切的迎上前。 「夙伯母,我是映庭。」 「好好,长得真好,愈大愈漂亮了。」好久没有这么快乐,李若云的目光忙不迭地在她身上打转,审视她健康丰美的体态。 「今年十四了吧?」 「嗯。」映庭左右观望,在大厅中寻找夙衮的身影,却只在一旁看到一对冷然的眸子,她瞥了一下,马上收回视线。 他不是夙衮,不可能会是,她的衮哥哥看到她来,应该是喜不自胜的欢迎她才对,不会这样冷漠的睨人…… 「若云,好了,她都让你给转晕了。」夙秋碇一样欢喜,但和妻子喜爱的程度尚有一段差距。「庭庭路途遥远来到这,好歹先让她喘口气喝杯茶,歇歇腿后再说。」 「对对对……」李若云连忙吩咐丫鬟,「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茶点!」 「夙伯伯,这是爹爹要我交给你的信。」好不容易,映庭终于能将书信奉上。 就知道一切只是爹爹多虑了,夙伯伯与夙伯母对她的态度比起从前更亲切了,他们没有忘了她,她又怎么可能受欺负? 夙秋碇快速读完,赧然的开口:「我真惭愧,朴弟字里行间变得如此疏淡有礼,都怪我怠忽了联络!」 八年前,府里笼罩在一片惨淡、没有生气之中,很自然的,容善家来的信件全被搁置一旁了。随着光阴的流逝,若不是对方主动来访,他几乎要忘了这位曾共同奋斗的好邻居。 李若云心知肚明疏于联络的主因,表情有一瞬间的哀戚,下一刻却又忙着热络气氛,「别再说这些了,总之今天庭庭来了,改明儿个也请汾玉夫妇一起来家里小住几天吧。」 「夙伯母,衮哥哥呢?」捺不住心里的狂躁,映庭装不来矜持、扮不成羞怯,急切的问出口。 两老互视一眼,一起笑了。 李若云指着一旁器宇轩昂的少年,「庭庭认不得了吗?站在那儿的就是衮儿。」 映庭跟着望了过去,赫然发现自己认为绝对不是的男子竟然就是夙衮本人,「他……是衮哥哥?!」她的声音差点哽在喉问。 「衮儿,连你都忘了吗?」夙秋碇不解儿子生疏的态度,「快过来和庭庭打招呼啊!」 夙衮没有抗驳,依随父母的意思移动脚步,平淡的表情波澜未兴,即便是一丝的涟漪也见不着。 年方十九的夙衮,有着慑人的气势,当他一步步朝着她走来,映庭发现自己的心就要跃出胸口了。 「衮……哥哥?」万万没想到,震撼惊愕的人会是自己。 映庭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往那线条刚毅的五官,衬着轻蹙的浓眉,那对黑瞳隐隐透着一种炽烈的冷肃,高挺的鼻梁似乎特别刚强,还有他正紧抿着的唇,看来也不若自己的饱实柔软…… 一切都变了,他的样子与他的态度。 「我是夙衮。」夙衮给父母作足了面子,制式化的自我介绍,审量的目光却开始在庭庭身上打转。 他不认识她,适才她与双亲的对话他并未听个仔细,但从他们熟稔的言谈,可以猜测爹娘对她的疼爱……只是,为何他对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女孩有一张稚气未脱的容颜,年纪约莫十二、三岁,乌黑的秀发梳得秀丽,恰好圈住她柔美的脸庞,瓜子儿似的脸蛋粉嫩细致、微微透红,五官灵秀动人,小巧的嘴微启,隐约露出漂亮的皓皓玉齿。 但真正吸引他的却是那一双圆澄灵透的含水星眸,不符她稚嫩容颜的沉稳,隐约透露出善于观察的光芒。目光再往下落向她胸前的隆起,在合身衣裳的衬托下,女性的轮廓分外明显,虽然发育得还不算成熟。 「我是映庭。」多年后初次见面,映庭非常在乎他对自己的想法,好不扭捏的压下真实的本性。 「妳好。」 好个奇怪而镇静的女孩儿! 夙衮看着那对安定的眼眸带着几分突现的茫然,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她还是没显露出半点张皇样,依然一派自若。 难道她不为自己的威仪所震慑吗?他十分明白就算自己并未发怒,也会带着迫人的气息,许多人总会在他淡扫过的眼神中打着抖,难道她一点也不害怕吗? 究竟是年龄过稚、有着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精神,还是她小小年纪就拥有这般难得的沉静性子?从她的眼中他读不出丝毫的无知。 妳好?就这样?!她诧然的瞪大眸子,可一望进他的眸心,她慑住了。 他敛起了那股迫人的威势,眉眼间显得有些似笑非笑的戏谑,可当他的神态不再迫人时,反而变得有些邪魅。 「你……忘了我了?」发现他眼底的陌生,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映庭质问的口吻夹杂着零星的火苗。 「我该记得你吗?」夙衮反问。 瞧她光洁晶莹的额下,嵌了一对黑白分明且生气勃勃的眼眸,两道浓密有致的修长蛾眉正对着他横竖,一管直挺的俏鼻喷着怒息,还有撅起的红滟香唇,煞是明艳照人…… 当下,他不知怎么界定她的年龄了。 「为什么不?你答应过我的!」映庭激动了起来,顾不得爹娘的叮咛,揪住他的衣袖猛然摇晃不止。 「你忘了我了?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你看我呀,仔细看清楚,我是庭庭啊!看到没有,这个疤痕是你留在我身上的印记,永远磨灭不了的痕迹。」映庭戳指着陈年的旧伤口,早巳不该泛痛的疤痕,此刻却隐隐约约刺痛了起来,只因他的遗忘。 夙衮炯热的眸光深瞅着那个形状诡异的疤痕,正中眉心的遗憾,方才被他刻意忽略了,不晓得为了什么,他的视线自动选择了避开,直接否认了它的存在。 现在,正眼目睹它的样子,猝然惊觉自己原以为不会再有起伏的心狂乱了,突然滚热了起来。 伤口新生的肉色比起周旁的肌肤显得较为粉红,疤痕也许不是很明显,却硬生生挑起了他的愧疚;明明眼前是个痊愈的伤口,在他脑海里看见的,却是一滩红色的证据…… 衮哥哥,真的不要忘了我哦! 他还记得,有个女孩曾哭着在他耳畔这样哀求过。 他的记忆没有忘,是他的心不要自己再想起那段往事,因为就在八年前,决定了他今后一个人的命运,他不希望自己还和哪个人的哪段人生有所牵扯。 他真的没有忘了他们之间的事,可倘若她不再走入他的生活,也许他会就此遗忘自己曾经如此照顾过一个女孩,成为她真心信赖的依靠…… 原来自己曾经这样被信任过……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至极、荒谬可笑。 「我不记得你了。」他眼燃烈焰似地盯着她,声音却出奇的冷,带着深深的嘲讽意味。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他的表情看来不似捉弄,映庭急了,慌忙的掏出保管良好的链子,「你看看这个,这是你的金锁片,你说过要娶我的!」 「衰儿,你真的忘记庭庭了吗?她是咱们住在金陵时,隔壁容善家的女儿啊!」李若云不忍看到女孩难过和失望,赶忙帮助他恢复印象。 「我真的不记得了。」夙衮的口气依旧淡然。 「你这孩子!平常记忆不是很好吗,怎么该好好发挥的当口却让人失望?」夙秋碇也发了几句牢骚。 夙衮没有答腔,每回只要爹娘一与他说话,他就敌不过内疚的煎熬,为什么他们就不怨他、不恨他呢?这样至少会让他好过一些…… 「所以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也都不算数了?」映庭盯着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做了十分不该的事了。 她实在不该任意离开苏州,再怎么说,杭州都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初来乍到的她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人也不认识……原以为最熟悉的人变成了陌生,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拒人千里、冷漠淡然的夙衮。 他的态度这么轻慢,自己的热情似要被他给浇熄,令她感到挫败与困窘。 「我也不记得曾对你说过什么话了。」吐出的话语在冰冷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 「衮哥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变了这么多?」 映庭此话一出,大厅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窒凝,尤以夙衮的表情最为复杂,眼神飞逝而过一抹沉痛的情绪。 她那双澄澈眼眸,又再度不隐讳地描摹起他来了。虽然知道她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眸子,但能将他看得如此真切,又能这般清楚说出观察所得却又是另一回事。 「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夙衮睇着她,目光再度恢复到初见她时那般的犀锐。说罢,他在她愕楞的眼神下离去。 映庭屏住气息,没有说话,直至他的背影渐行远去,一声抽泣自她的鼻腔逸出,纠结心头多时的困惑惶然,一古脑儿爆发了,眼泪纷坠而下。 「庭庭,你别哭啊!」李若云慌了手脚,忙搬救兵,「老爷,你也过来啊!」 「庭庭,别理会那个兔崽子说的话,夙伯伯会替你作主的。」 「夙伯伯·夙伯母,衰哥哥忘了我,他不理我了!」好不容易努力求来的杭州行,为什么迎接她的却是这种悲哀的结果? 「不会的,不是那样,衰儿只是变了个性子,他不可能忘记你的。」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李若云不相信儿子会忘了这么可爱俏皮的小邻居,他的性情会那么古怪,完全是因为那件事使然,他太过于责备自己了,以至于那么久了仍旧无法释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对我好冷淡……」映庭噙着泪水,一径的啜泣。 李若云很想安慰她,不只对她,其实夙衮这样的个性已经整整八年了。 抽噎一声,她突然孩子气的抬手抹泪,「夙伯母,不要告诉衮哥哥我哭了好不好,他不喜欢我哭的……」 怎么也没想过,要她不哭的人是他,让她哭泣的人也是他。 「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李若云拿来手绢替她拭泪,「庭庭就在这里住下吧,我和你夙伯伯会替你作主的。」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衮哥哥,你真的在这儿啊!」有了李若云的通风报信,映庭很快就跑来花园找人。 听闻兴奋的嗓音,独坐花园中背对来人的夙衮心悸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冷酷回答:「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不记得你了,不管以前我们有多熟,请你都别再来缠着我了。」 「衮哥哥……」映庭怔在原地,双脚再也不敢逾矩的向前。即便这几天已经听惯了这般无情的回应,可她还是难以消受他如此陌生的性情。 「难道你的爹娘没有教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夙衮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冷,决心要她放弃,最好能死心的打道回府,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每天总要缠问着他关于过往的一切,她一直述说,让他小时候的回忆一一回笼,温习了从前的种种,甚至再次感受到她的信任与依赖,那样的压力束缚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只是想提醒你那些被遗忘的快乐回忆……」 「对你来说或许快乐,之于我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你以前会陪我踢毽子、玩迷藏,你明明很快乐的!」映庭小跑步到他面前,意图看清他是否说谎,可是他端的依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不是说你那时候才五岁吗?为什么你会记得那么多事?」夙衮语出咄咄的抬眼睨她,缓慢她站了起来。 映庭下意识退了一步,茫惑的望着他,眼底依稀含着嗔怪,怨他忘了所有的约定。 「衮哥哥那时候已经十岁了,不应该忘了所有的事。」 因为他说不会忘了她,所以她不敢忘了两人之间的种种;因为他给了她一块金锁片,每天每天看着它想他,她怎么能忘了他?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长大,因为他答应了长大后就要娶她,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忘了,对她的态度更是冷淡无情,是否意谓着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记得了!」夙衮语带敷衍,又背过身。 他没说谎,他真的不记得了,他的印象里没有心甘情愿陪着她玩耍的自己,有的只是被她的缠功追得无处可逃、无可奈何的一个十岁男孩。 他只知道,小时候只要她一哭他就受不了,而唯一能停止她眼泪的人,也是他。 「让我帮你想起来不好吗?」 「我不需要那些回忆。」他直接拒绝,不给她希望。 映庭表情一苦,「为什么?」她放软了声调,执着于答案。 「你知不知道,你愈来愈像个老妈子?」夙衮终于厌烦的撂下重话。 这就是她! 硬的不成来软的,软的不成来暗的,暗的不成来明的,明的不成就从头来过,像块牛皮糖一样,非得磨到他皮透骨穿不可! 映庭不让自己因此退却,跟了过来,「我知道啊,所以我很引以为傲。」她笑得好骄傲,这是他对她的第一个评语。「你不懂,当个能照顾人的老妈子,不但心思要细,也要有岁月累积的丰富经验,很多人想当都还当不来呢!」 夙衮愈听愈迷惘,她的形容可以说是极其薄弱,但真心却是不容置疑,仙露美酿也比不上她言辞之醉人。盯着她脸上表情的些微变化,眼光不肯转瞬。 岁月像在她身上施了法术似的,当年总带着脏污的小脸,如今变得细腻白晰,双颊因兴奋而染上了微微的酡红,在那挺直的鼻梁下,是不点而朱的樱唇,带着诱人一亲芳泽的水润红滟。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的瞳眸,望着他的神情晶亮依旧,一如多年前的火热,随着她绵密长弯的羽睫轻扬,他的心开始紧拧…… 不,不要再成为别人的依靠了,他不敢再照顾人了,那种责任太大,他负荷不起。 「衮大哥,你想起来了吗?」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映庭当是他忆起了过往,兴奋问道。 「没有。」收回心神,夙衮别开眼,冷冷的说。 「还是……没有吗?」满满的期待转瞬成空,落差太大,教人承受不住。 「你不是正在食补吗?」夙衮草草转移话题,不愿听到那抹有气无力的声音。 听说娘吩咐府里上了年纪的女眷们炖补给身材丰腴的她食用,理由是她千里迢迢来到这耗掉太多精力,必须全部补回来。 他……在关心她?!顿时,映庭又精神饱满了! 「对啊,赵嬷嬷和王嫂正准备要用一碗碗可怕的黑色汤汁来灌溉我,可怜的庭庭就要变成黑色的小花了。」她夸张的说着,为争取同情,不说得惊心动魄点怎能达到效果呢? 「我看你还是节制一点吧,女孩子身材过于丰润也不是一件好事。」话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映庭赶紧伸手拉他。 「衰哥哥,别走!」 「你还想说什么?」夙衮如她所愿地停下脚步,可他看着她的神情,有如一只猛虎明知猎物已逃不出,还有意玩弄的模样。 「你……不理我是因为我还是个胖妞吗?」映庭卑屈的问道,如果说还有什么努力不够的地方,她承认是自己身材的缘故。 小时候他总是唤她小胖妞,因为她圆滚滚的身材,而今透过他暗喻讥嘲的语气,教她更相信他很在意女人是否秾纤合度。 「那你帮我跟夙伯母说去,我不吃补品了……」因为不忍心拒绝长辈的好意,也因为爹娘的嘱咐,更因为想待在他的身边,所以她一切顺由安排,殊不知差点让他更讨厌自己。 她缓缓地抬起了螓首,夙衮冷不防地迎上她满脸的泪水,心头登时有如被大槌狠狠一击,胸口一窒、气堵咽喉。 有许多女人在他面前哭过,却没有一次像此刻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撼。 「我什么都没说,你哭什么?」他嗓音粗硬的质问。 「没……我没哭,我哪有哭……」知道自己掉下了他忌讳的眼泪,映庭忙不迭的拿手背擦拭不断滴落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后无声地睇望着他,忽而,不知怎地情绪一时涌上,哇的一声,抱住了他。 「衮哥哥,不要讨厌我,求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或是变得怎样,我一样喜欢你……」 「放开我!」夙衮僵直身子,动也不动。 当年只到他胸前的身子长高了,她那柔美如丝的发丝如今到了他的眼前,鼻端萦绕的全是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随着她的环抱,那玲珑有致的身形紧密地贴近,他可以感受到他怀中的软玉温香已渐渐成熟。 或许正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更不晓得羞怯为何物,只是顺着天性,所以她的动作显得特别撩拨人心、特别单纯直接,一点刻意造作也没有,根本不明白如今的他们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年纪了! 凭她现在的年纪不该再如此肆无忌惮的搂抱一名正常的男子! 「不放!」映庭更加死命的搂着他。 「容善映庭,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可能娶你的,你若是聪明,现在就死心回苏州。」夙衮狠心拉开她,冷情说道。 「可是夙伯伯和夙伯母说……」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决定这辈子谁也不娶。」撇下她,无视于她哀求的眼神,他仓促的离去,匆忙的步子,似是排拒她的哀泣窜入耳膜。 「衮哥哥--」映庭追了几步,终是被孤立,挥开一地的落叶,她捡起一根细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夙衮……映庭……」 一面画着,泪水也一滴滴掉落,在地面溅开花珠子,她甩手背拭了拭模糊的眼,继续拿着树枝重复写着两人的名字。 爹爹说对了,很多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更迭而改变……她的衮哥哥真的变了! 第三章 晚膳时分,夙府上下急成一团,夙秋碇和妻子焦急如焚,底下的佣人也感染了主子的情绪,跟着一起慌乱。 原因无他,只因夙府的娇客--容善映庭不见了。 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映庭,丝毫不知夙府里的情况,打从夙衮进一步表态后,她愈想愈觉得委屈,于是便出来散心,边走边嘟嚷着心里的不平,渐行渐远仍末察觉。 直至天色逐渐昏暗,她才猛然自思绪里惊觉,抬眼赫然发现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其他房舍,放眼望去更是不见一丝炊烟! 「这里是什么地方?」惊慌的神色霎时覆盖住她小小的脸蛋,「夙伯伯家呢?」没有人影、没有人声,眼前情况教映庭像颗陀螺,开始无助的原地打转。 本欲寻着来时路回去,可一回身望去,一条分叉路出现在眼前,她压根已忘了自己方才是经由哪条路来到这儿! 深层的惊惧攫住心弦,她的表情益加惶恐,毫无目标、茫无头绪的绕来转去,愈紧张仿徨,愈不知如何是好,害怕的眼泪已悬在眼角。 好久好久以前,她似乎也曾这样惊畏过…… 「我是不是迷路了?」揪着衣襟,她蹲了下来,用力的抱住双臂,「衮哥哥,快来救我……我找不到路回去了……」 好后悔,她不该赌气的独自出门,这儿她人生地不熟,她不该要脾气的…… 为什么要为夙衮忘了自己的事生闷气,她怎能如此轻易便被这小小的挫折给击倒?九年的时间她都等了,难道不能多等一段短短的时间吗? 可以,当然可以,她是容善映庭,她只要当夙衮的妻子! 重申决心后,映庭的勇气纷纷回笼,仿佛未知的惊恐再也不可怕了,此时,她更发现前方不远处一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住家,收起眼泪,快步跑过去求助。 **** 走近一看,映庭的期待落空了,原来她所以为的住家根本已是杂草丛生的废墟,虽然自外表依然不难看出昔日的风光,但欠缺整理的脏乱却是触目可及的事实,几乎是第一眼,她便能猜出这里已久未住人。 望了一眼慢慢昏暗的天际,犹豫一会儿,她还是决定进去有所遮蔽的房舍里取暖,天色一暗,天气会逐渐转凉,她必须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等夙衮前来寻她。 踏过红漆斑驳的门槛,映庭在一个像大厅的地方坐了下来,出乎意外的,她发现这座宅子里似乎比外面还光亮些。 「衮哥哥,我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我的,我等你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哦!」坐在地上,映庭屈膝抱腿,下颚靠在双膝上低声的喃语。 「原来是迷路了啊,我还以为真的有人敢进来里头陪我呢!」突地,不知打哪窜出一个稚嫩的女音。 「谁?」映庭怀疑是否自己听错,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是谁在说话?」 「除了我,还会有谁?」女声没好气的说。 这回,映庭很确定自己听到了说话声。 「你在哪里?」背脊莫名的发毛,她惊恐的站起,一副戒慎的备战表情。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我吗?」那声音听来似乎很泄气。 听到对方这般的说辞,映庭立刻明了她的「身分」,当下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往门外冲,当她一步步靠近大门时,厚重的大门咻地一声关了起来,任凭她怎么扳怎么踢都打不开。 「哇,我的功力又精进了耶,居然一弹指门就关上了!」前一刻还为眼睁睁看到映庭穿越自己跑开而沮丧,下一刻马上沉浸于功力进步的喜悦之中。 「你到底是谁?」映庭背抵着大门,双眼因为不确定对方在哪个方向而显露张皇。 「我是鬼啊!」 「妳是女鬼?」 「难不成是男鬼吗?」藜藜很受不了的反问,难得碰上一个能够听到她声音的活人,没想到居然问出这等白痴问题! 「为什么你的声音愈来愈近了?」映庭吓得全身颤抖,双腿发软得就要倒下。 「我现在就站在妳面前。」 「啊!」心口突地一凛,双手慌张的摀住眼睛,映庭躲避的说:「不是我害死你的,你不要过来……」 藜藜听她这么说又大翻白眼,「我是为了替爷爷挡刀而死,和你当然没有关系。」都怪那个该杀千刀的男人,害她的魂魄受困在梅家庄里,迟迟无法投胎。 「那你为什么要抓我?」 「不是我抓你,是你自己自投罗网,这附近向来人烟罕至,你是除了外来客之外,第一个进来的人。」 「我不是杭州人……」 「难怪你会不知道这里是远近驰名的鬼屋。」藜藜了然的哦了一声。 「这里是鬼屋?!」映庭的声音不自觉拔尖了,音尾明显地飘抖-- 「是啊!」虽然她的魂魄离不开梅家庄,但经过的商旅百姓的言谈可是一字一句尽入她的耳里。 「哇--我要回去,妳放我回去!」愈听愈怕,她惊叫了起来,转身捶打着大门。 「不行!你听得见我的声音,这代表我们两个有缘,说什么我都不能放你走!」 藜藜还记得土地公老头的交代,她得帮忙促成四段良缘方可重新投胎的规定。 拖了这么久尚未投胎,不是她不想,其实她日思夜念的全是这件事,她渴望重新体会人类生活的快乐真实。可是梅家庄是大家口中的鬼屋,正常人避之都唯恐不及了,怎可能自动送上门来?这么一来,哪里有机会促成旷男怨女变成幸福的佳偶? 「你……想干什么?」她铿锵有力的说辞震得映庭心脏顿时无力。 「你几岁了?」藜藜打量着她,决定拿她作赌注。 「十……四。」 「才十四啊!」还没及笄的女孩,会有意中人吗?藜藜怀疑自己是否挑错对象了。 「叫什么名字?」 「容善……映庭。」 映庭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回答,惶然的神经就要绷断,忍不住哀声呼嚎:「衮哥哥,救我……快来救我,我好怕……」 耳尖的听到敏感的几个字,藜藜倏地兴奋不已,忘了她根本看不到也触不着自己,兴冲冲的抓着她的肩胛,「你叫的衮哥哥是谁?一定不会是你的亲生兄长吧?」希冀他不是,所以她如斯臆测。 「衮哥哥是我的,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我都不会让给你!」误以为藜藜要与自己抢夺夙衮的爱,映庭扔开惧怕,一副捍争到底的模样。 「谁要和你抢什么衮哥哥啊!阴阳两隔的人鬼恋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现下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能投胎转世!」藜藜将自己的目的与任务原原本本告诉她。 「你真的可以帮我?」知道有个和自己不同世界的「人」愿意帮助自己,映庭讶喜与畏怕的情绪同时浮现。 「你先告诉我你们的情况再说。」好歹她得先衡量评估一下情况,若是情路太艰难,得披荆斩棘的自然不划算。 抱着一丝希望,近似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映庭大略叙述了她与夙衮从小至今的相处情形,包括他忘了自己的事更没有遗漏,毕竟她是因此才会迷路来到这里。 「原来你比我还笨!」啐了一声,藜藜为她的用情至深下了一句哼嘲的评语。 「你怎么可以骂人?」慢慢的,像是发现她不会害人,映庭渐渐松下了戒心。 「因为你真的很笨!」藜藜不给面子,愈骂愈顺口。「有句俗话说,烈女怕缠郎,相对的,男人一定也怕女人太过纠缠着他,你干脆就缠着他啊。」 「可是衮哥哥会嫌我烦……」 「就是让他烦,他才会记得你啊!」没经历男女情爱便枉死的藜藜,逻辑思考似乎有点奇怪。 「喂,你能不能现身?这样对着无形的你说话,我会怕。」 藜藜楞住了,因为她提了一个令人为难兼懊恼的要求。 「呃……你不会想看到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死相很难看,一旦现身你恐怕会吓得晕过去。」 「有这么恐怖?」映庭果然一脸戒惧。 藜藜不置可否的哼了声,又问:「你眉心那儿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她刚才漏掉了这一点。 「这和我喜欢衮哥哥有什么关系吗?」 「谁说没有关系?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脸蛋耶,枉费你有一副还不错的五官,可惜全因那个伤疤给破坏了!这一扣就是好多分数,你的衮哥哥有可能因此而不喜欢你。」她精辟的分析道。 「这是我五岁时为了追衮哥哥,而跌倒受伤所留下的疤痕。」映庭解释道。 「又是因为夙衮?!」藜藜很难想象她竟从小就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至此,思考一会儿忽然击掌说道:「那还不好办!反正是因为他而受伤,夙衮当然得为此负责了。」 「我不是说衮哥哥什么都忘了吗?」映庭瞬地黯下脸色,「他已经不记得我的伤口是怎么弄来的了。」 「那个夙衮这么可恶?」藜藜为她抱不平,「好,那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你是鬼,应该会法术吧,不能施展几招帮帮我吗?」突地,她想到一个一蹴可几的好方法。 「这个……那个……」藜藜支支吾吾了好半响,就是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好不好嘛?」映庭又追问。 藜藜被逼得窘迫,只好豁出去了! 「哎呀,老实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什么能力也没有,除了这几个装神弄鬼的小把戏,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来的余力帮你?」 映庭呆楞半响才了悟她的意思,「原来你什么也不会?!」她嘲讽的反驳,「说我笨!你才笨呢,哪有鬼像你这么无能的?」 「喂,我已经好几百岁了耶,再怎么笨也聪明过你!」她不服的辩道。 「那现在究竟要怎么办?是你自己说要帮我的。」映庭提醒她遵守承诺,不可反悔。 「废话,我能不能投胎做人还得靠你呢,怎可能不帮你?」 「我要怎么做?」 「刚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就死命缠着他,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再另谋对策。」 映庭还想开口,藜藜突然对她嘘了声,「小声点,有人朝这儿走来了!」她侧耳聆听。藜藜全身上下最管用的就是这对耳朵了,方圆几里外的声音都听得见。 「藜藜,你还在吗?」许久听不到她的声音,映庭惊怕的低唤。 「别叫!我还在。」藜藜斥了声后又竖直耳朵,「喂,有人在叫庭庭和容善小姐耶,应该是找你的吧!」 「真的吗?」映庭眸心惊喜的放亮,「一定是衮哥哥来找我了!」她就知道夙衮绝不会弃她不顾的。 「那你快出去吧,记住,可别让人家知道你进来过这里,也别说起我的事。一旦我被发现,那些人不晓得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我,到时候若帮不了你的忙可别怨我。」 「我知道。」匆匆应诺后,她飞也似的冲出去。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一将映庭找到,压在夙衮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遣人前去告知父母她平安的消息后,便自作主张的将她拽至房里盘问。 「你一个人跑到那里做什么?」 「我……心情不好。」未曾看过他如此迫人的质问眼神,映庭只是飞快望了一眼,就赶紧低垂着头。 「你搞什么把戏?」夙衮恼得气息愈发混乱,口气凶厉。最近总是这样,只要关于这丫头的事,他就会情绪失控。她根本不明白自己身处在何等的危险中,不管他如何警告、如何围堵,她总会有意无意越过他定好的界线。 「我没有搞把戏,我是真的心情不好。」映庭有些生气,他怎么可以这样问她,她会跑出去还不是因为他的负心。原以为他找到她后,会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毕竟在他找到自己前,她是那么的惊慌害怕……她又不是故意要迷路的。 「在我找到妳之前,妳跑去哪了?」几乎命人将整座杭州城给翻过来找了,当一个个的下人回报他找不到人时,没有人知道,当时他的心又有了那种畏惧失去的惊恐…… 「我一直待在原地等你找到我。」 他轻哼一声,「你对我还真有信心。」以为自己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信任了,可她简短的一句话,出乎意料的让他的心充满异样的暖意,竟不像以往的排斥。 他还记得,在她四岁时,曾独自一人跑到城郊外一个被杂草掩覆的小洞穴玩耍,直至月儿高挂天际,两家人心焦的到处寻不到人时,却让他发现了惊吓过度、哭累睡着的她,从此,她更缠着他了。 「我知道你一定找得到我的。」映庭脑海里隐约有个印象,像是以前她也曾这样走失过,最后一样是他找到了她…… 也许当时的年纪太小,她真记不清详细的情形,但她知道那时侯看到他的心情--她紧紧抱着他对他诉苦,而他静静的听,然后叨念她的擅自乱跑…… 夙衮排拒她犹不更改的心态,存心要伤她,冽声嗤道:「如果不是娘一直催着我出去找你,我可不想在寒冻的天气里,出去外头找寻一名毫不重要、与我没有任何关连的女孩儿!」 「你说真的?」映庭瞠大双眸,他撇清关系的说辞伤到她的自尊了。 「什么真的假的?」 「若不是夙伯母要你去找我,你根本不在意我是否能找到回家的路?」她知道夙衮变了,却不知道他变得如此冷漠,连一丝温度也没有。 「有办法出去,就该自己回来!」因为知晓此刻她会有什么表情,夙衮已不再看她了,就怕只消一眼,他的决心就要生出缝隙。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的不理不睬、冷然的态度,令映庭再也不能默默承受,握拳喊出了满心的不平,「你若不喜欢我,当初为何要骗我?约定不是这么回事的,我一直记得你,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他为什么老要否定她的每一项努力,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么冷绝的重话,心有不甘的水光在她眼瞳中闪耀流转,但在驳倒他之前,她绝不掉泪。 「我不和小孩玩扮家家酒。」她又要哭了,夙衮就是知道,从小,她的每个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然,她要的,他给不起,他没有照顾他人的能力,她不能再那么依赖他了。 「你认为那只是个玩笑似的约定?」倒抽口气,她颤声问道。 「不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映庭好激动的说,眼泪因此顺着腮颊滚了下来。 「少爷,您要的东西送来了。」房门外一声轻唤戳破了房内一触即发的氛围。 「拿进来!」 一名丫鬟端着两碟小菜,轻巧的放在映庭面前。 「容善小姐,你快趁热吃了,你出去那么久,一定还没用膳吧?这些可是少爷特别吩咐膳房做给你吃的哦!」 「衮哥哥,真的吗?」映庭愕喜的望着他。 夙衮的表情顿时显得尴尬万分,「谁要你多话,下去!」他低斥下人的多事。 「是。」那名丫鬟连忙退出房内。 「衮哥哥……」映庭一径看着他,刚才的伤心几乎因为这一个贴心的举动抹除了。 「若再让我像今天一样四处找人,你的下场绝对会比今天精采,知道吗?」夙衮带着威胁的口吻撂下狠话,转移话题的意图很明显。 映庭不理会他的警告,眨眨迅速滴落的感动泪水,「蟹肉蒸包、水晶花饺,这是我最爱吃的两样食物。」 「那又怎样?」 「你记得我的,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什么要骗我?」她的亲生娘亲也许都没有他记得详尽……好感动,她不能放弃,她怎能放弃!藜藜说得没错,只要她继续待在他的身边,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接受她的。 「那是娘告诉我的。」夙衮仍旧否认到底,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如此记挂她,深切到连自己都不自觉,仿佛这几年来她的影子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映庭甜甜的笑了,「没关系,你现在可以否认,但总有一天我会要你承认,其实你从来不曾忘记过我。」 夙衮怔忡地盯着她,就是她这抹笑靥,如风、似云、如冰、似花,轻柔得不可思议,教人心中的暴戾之气一扫而空。 可看她仍不死心的神态,他突然茫然了,他不想伤害她,但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她收回放在他身上的感情? 他又真心愿意祝福她去爱别人吗?她的那颗心原是属于他的啊……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一年后,映庭十五了,是及笄的年纪了,这期间容善朴夫妇曾受邀到杭州作客两次,采望女儿的同时,顺道与昔日好友重温夙家当年因情绪低落而疏忽联络的感情。 不甚清楚两家的长辈有了怎样的协让,不过,从容善家女儿一样住在夙府的安排看来,不难猜测夙府当家与主母对映庭的喜爱。 他们已拿未来媳妇儿的眷宠对待她,夙府上下更是领命不敢怠慢于她,唯一例外的依然是情绪飘忽不定的夙衮。 夙衮对映庭是愈来愈冷淡薄情了,除了极尽讪笑之能事的暗讽她一个黄花闺女久住别人家不走的行径外,对她的态度更是爱理不理,常常能看到映庭出现的地方,决计看不到夙衮的身影,没有人知道少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反而容善家的小姐,对待夙衮的态度一如往昔,她一样爱跟在他的后头,不管他说出多么难听的言语,她总是以微笑回应。 因此很多喜欢映庭的下人们会为她抱不平,但她一概回答没有关系,只要每天能看到夙衮就开心的不得了。 这日,某部分记忆被封锁住的映庭,霍然忆起小时候一个教她印象不深的女娃儿,因为那个女孩夺走了夙衮对她原有的关心,将一部分移转至她身上-- 那个女娃儿小名叫陶陶,是夙衮的同胞妹妹! 「杏儿姊姊,你快告诉我,为什么我住在这里整整一年了,却从没见过陶陶?」映庭觉得不对劲,拉着夙府最资深的佣仆,直想要个答案。 「映庭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我不会说的。」杏儿三缄其口,摇头再摇头,一副戒慎惊畏的神态。「别提这事儿,老爷和夫人会伤心的!」 「告诉我陶陶人在哪儿怎会是为难?陶陶可是夙伯伯和夙伯母的亲生骨肉,为什么提起她会让他们伤心?」映庭听得是一头雾水,不得其解。 小时候一定是太讨厌陶陶抢走夙衮对她的关心,所以映庭下意识的选择忽视她的存在,现在长大了,却没再看过那个小自己五岁的女孩,她当然会觉得奇怪。 「映庭小姐,小姐是府里的禁忌,没人敢谈的。」杏儿怎样也不肯说。 「那你告诉我她住哪个房间,我自己去看她。」脑海猛然想起一个地方,站在花园的映庭,目光往上一望,正好看着红院二楼的冷清。 杏儿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呼吸一窒。 「映庭小姐……」 「杏儿姊姊,是不是就在这儿?」她指着二楼问道。 来到夙府一年了,她从没看过哪个下人上过红院的二楼,现在认真回想起来,那儿似乎是一个禁地。 「陶陶就住在二楼对不对?」赞赏自己的聪明,映庭遂撩起裙襬,步下凉亭的石阶,「陶陶!陶陶……」她朝着楼上不住的喊着。 「咦,为什么不见了?」在院落前绕来绕去,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映庭小姐,你小声点儿,被老爷、夫人或者少爷听到就不好了!」杏儿在她身后焦慌的提醒。 「杏儿姊姊,上楼的阶梯呢,怎么突然不见了?」到处寻不着上楼的台阶,映庭愈想愈纳闷。夙伯伯是怎么想的…… 难道陶陶不住这儿吗? 「映庭小姐,妳就死心吧,你是上不了二楼的,而且红院的楼梯也不是突然不见,早在九年前就让少爷叫人给拆除了!」 「没有楼梯,陶陶要怎么上去二楼?」 「这……」这要她怎么说呢? 映庭的视界纳入了一旁颇为高大的树,灵光一闪,「杏儿姊姊,你来帮我爬上树去,这样我就可以到二楼一探究竟了!」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杏儿担心她会出什么差错,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到底到二楼做什么?」 比寒冰还冷的声音突地介入两人之间-- 第四章 「你刚才在干什么?」用力拖行着她,直至来到安全的地方,夙衮方将她被箝红的手腕放开。 「我想去找陶陶……」才出口几个字,立刻被喝止。 「住口!」虽然早已知道她的企图,可经她亲口证实,他依然心悸了一下。 「衰大哥……」映庭怔然回望,不明白他因何火气如此炙旺。 陡地,她想起适才杏儿说过,不能在夙家人面前提到陶陶……她不懂,这是为了什么? 「你能不能放过我?」夙衮面色狰狞的逼近,吓得她迭步后退。 「我……」映庭不解的摇头,她做错什么了,他怎会说得如此严重? 夙衮炯热的眼死盯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却逼着知道的人剜开伤口、回亿往事!你的天真无邪、假意关心,全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你活得光明灿烂、正直良善,就有权炫耀你的高风亮节,来衬出旁人的污秽?」 九年前,爹娘上佛寺坐禅祈福,留下他与陶陶待在府里,当年一径沉溺于拥有妹妹的兴奋之中,他每天总要逗弄小陶陶一回才会欢喜。 在苏州时,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小祸星缠着自己,每天不一定会有时间陪伴小婴孩,但搬至杭州后,没有了庭庭的吵闹,他几乎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放在陶陶身上,每天只要看她一眼,就觉得很满足…… 好几次,他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竟将庭庭与陶陶的身影迭成一个。 现今回想起来,他不禁怀疑当年的自己,是否因为将思念映庭的心绪转移到陶陶身上,居然期望妹妹长大后和她一样可爱腻人…… 可是,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因为……陶陶死了,被他粗心大意的疏忽给害死了。 那年,他的厢房在红院二楼,趁着奶娘午睡时分,他抱走陶陶到自个儿房里玩耍,只是一个回身找东西的间隙,走路还摇摇晃晃不太稳的小女孩,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好动的离开房间,更不懂危险地将小小身子穿过护栏,而后酿成了悲剧! 从二楼坠落跌下,她摔得头破血流、回天乏术。 没有人怪他,也没有人骂他,爹没有,娘也没有,他们说那是陶陶的命,不怨他,他们要他别因此而自责,但他怎能不恨自己?他没有资格当兄长,他竟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陶陶死后,爹娘的心情一蹶不振,久久不能平复,让他更加怨恨自己,若不足因为他,陶陶根本不会死!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映庭瞠着大眼紧瞪地面,眉心蹙成了小结,双手牢牢揪着襟口,似在护卫着什么。 他好吓人,她完全不了解他在生什么气,他的样子看来愤世嫉俗,和之前的冷淡相差千里之远。 「妳不需要懂!」夙衮没发现此刻的他已是恼羞成怒,担心自己昔日铸下的过错被她知道,借着吼大嗓门来吓退她。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映庭知道大家有事瞒着她,然他们每个人都不说,她怎能避开触犯禁忌的危险? 「你怎会那么烦人?!」更加接近问题的核心,夙衮更形躁郁,「别人的家务事对你来说很有趣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只是夙家的客人,请你谨记客人的本分,不要再三逾矩了!如果你还想继续当个客人,那么今天的事情最好保密,休在我爹娘面前提起,尤其是陶陶的事,否则就请你滚回苏州去!」 夙衮知道自己很可恶,因为他竟利用她离不开他的弱点来欺压她。 「难道我只能当个哑巴吗?」映庭无奈的启口,悲凉询问的语气已然可以听出妥协的意味。 这一年来,她老感觉夙衮离她好远,可是当他生气、当他争执、当他这样……亲近她的时候,她又觉得他离她好近。 从亲密的衮哥哥变成有些生疏的衮大哥,她已经和他渐行渐远了,不能再远了,再远她会想他想得崩溃。 客人?一年了,她依旧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客人吗? 一个人如果失忆,一年的时间恢复记忆还不够?为什么一年过去了,对于过去他仍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否则你还想怎样?」压抑着声嗓,他问得极其无情。 「如果我听你的话,是不是你对我的态度会好一些?」她还是想和他在一起,也许是年幼时候他在她身上绑了红线,教她永远和他分不开。 「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容忍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夙衮心头泛开,不知为何,他现在极怕和她独处,尤其是在这种暧昧的地方--他的房间。 他刻意回避她那么久,再加上冷嘲热讽的讥刺,她为何还不死心? 「你要我说几次,这辈子我最看不起像你这种死缠烂打的女人了,黄花闺女主动巴缠着一个男人成何体统?就算你不要脸,好歹也为你的父母留点面子和名誉!」 映庭凛住气息,震愕的凝视着他,目光一瞬也不瞬。 「爹娘再怎么承认你,都不代表我的意思……」夙衮的讥嘲犹未说完,只见她吸了口气,跨开步伐。 在经过他身边时,映庭顿下脚步,却没有转头,就这么看着前方温徐说道:「晚膳时候见了,衮大哥。」 她的冷静只维持到房门口,平稳的步伐在跨过门槛后消逸无踪,缓缓飘下的手绢泄露了已走得不见人影的主人心境。 弯身拾起她落下的手绢,夙衮颓坐在大椅上,一个人痴然凝望着门外扶疏的秋意与薄阳,怔怔望着早已看不见的小小身影。 伤害会使一个人成长吗?他从未见过那种哀戚绝美的表情,像是哀莫大于心死,那表情紧攫了他的心神,更揪痛了他的心。 他知道--他又再次伤了她。 没有人看见他迷离的神情,没有人看见他执着的凝睇,没有人看见他沉醉地浸在指间丝绢的娇柔香气中,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叹息……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两年后 接获家丁的传话,映庭来到了城内有名的青楼--拱月楼。 不明白夙衮为什么约她在这里见面,但只要可以见到他,哪怕是再危险、再不堪的地方,她都去。 听说,这阵子夙衮迷上了拱月楼里的芊芊姑娘,传言这位花魁本是清倌,清白的身子只给了夙衮一人…… 想起了那则流言,她的心就隐隐抽痛着。 随着鸨母来到了一间厢房外头,她听见鸨母这样喊着-- 「夙少爷,你等的姑娘来啦!」 「让她进来。」浑厚有力的声音自房内传出来,隐约间还听见女性的娇笑。 鸨母见多识广,大略摸清楚夙衮的动机,回望映庭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容善姑娘,你进去吧……唉,在这种地方谈话会有什么好事,你实在不该来的!」 最后的这句话,在她的嘴里咕哝着,若没仔细听是分辨不清的,但映庭却敏感的猜出她的意思。 「谢谢你。」 映庭推开房门,见到的就是夙衮搂着一名女人,让女人贴着他的胸膛喂他吃菜的一幕-- 她没有出声惊扰他们,一径地站在原地,直至夙衮发现她,枭鹰似的眼紧紧扣住她。 「你来了!」夙衮轻佻的开口,抑下内心狂涌的波涛。 距离上一次见她,间隔了整整三日,今天总算教他想出一个见她的好理由。 来到夙府三年,她的个性一天天的沉静内敛,慢慢变得不多话,活泼好动的性子像是被他的无情磨光似的,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这是他的目的,他就是希望折磨得她承受不了,主动求去,只是她没有任何怨言的反应却令他生气。 在府里,他摆明了不喜欢她,每次见到她总会流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可是不见她,他的心里又无法平静……他想尽各种办法,只为看她一眼,然后,趁这短暂的相见,远远的感觉她软馥的馨香,证明了这一份确实的拥有…… 他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他诡异得连自己都不明了。 「衮大哥有事吗?」知道房里的另外两人都瞅着自己瞧,映庭尽力要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其实,乍见夙衮与花魁亲密谈笑饮酒的瞬间,闪过她心里的,竟然不是嫉妒或愤怒之类的情绪,只有平稳。 夙衮企图要她死心,所以用这样的方式羞辱她,可他却疏忽了一点,只要他还会耗费脑筋的想法子要赶她离开,那就表示他的心里依然有她,她毕竟还没有被他遗忘……这么一想,原先的难过就只剩一半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夙衮火气骤扬的睐她一眼,「那天我要你检查的那本帐簿,你找出问题了没?」 望见她,有如望见一个弱点、一个危险。在她面前,他真正的情绪常常显露而不自知。 「我重新整理好了。」幸好夙伯母要他将一部分的帐务交给她负责,否则她真怀疑自己该如何度过漫长的每一天。 这三年来她没回过苏州一次,自从第一年爹娘两次造访杭州会见老友兼探望她,知道她过得很好后,他们不曾再来。而后,为了让爹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的坚持是有道理,夙衮对她的冷淡举措,她一概不提…… 每天持续过着近似千篇一律的生活,渐渐地,她捎回去的家书,内容愈来愈简短,因为她害怕多写一些,就会让父母在字里行间嗅出自己的哀伤。 也许夙府上下当她是未来少夫人般尊重,但在她心中,只要夙衮一天不承认她,她就不会为此而高兴。 「夙少爷,这位姑娘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位死缠着你不放的容善小姐吗?」芊芊不甘被冷落,妖媚的眼噙着鄙夷与不屑,满是敌意的睇视映庭。 「我没准你开口。」夙衮眯起双眸,冷冷瞥她,语带警告。 芊芊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夙少爷,你怎么这么说呢?」不着痕迹的掩饰心绪,她曲意承欢的说:「奴家是为你抱不平哪,为了童年几句玩笑话受缠至今,真苦了你!」 她对夙衮是多么着迷呀,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她就打定主意这身子非给他不可,而她自信只要是男人,就绝对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果然,夙衮为她赎身,将她养在拱月楼里,让她成了他的侍妾,这一切她觉得都是应该的,凭她的美貌,这本是她该得的。 只是夙衮性子冷,无论她使出怎样的娇媚姿态,也无法令他像其他男人那般百依百顺,虽然她想要什么华贵的首饰,他总不吝啬地给予,但他总是冷冷的,不像那些来拱月楼见她的男人般,巴望着能多和她相处些时候,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这种挫败使她心头十分不悦。 最气人的是,任凭她再怎么撒娇要求,他似乎从没打算将她带回夙府。 知道芊芊的牙尖嘴利,夙衮不希望映庭继续待在这里遭她言辞欺凌,「帐本明天早上交给我,你可以回去了!」他挥挥手,敷衍的打发她离去,他是想羞辱她不错,但他并不允许芊芊做着和他相同的举动。 映庭还处于震惊之中恢复不过来,只为芊芊说的那段话。 夙衮都这样告诉别人的吗?说她死缠着他?! 她承认自己是死缠着他不放,因为她相信这是她仅剩的办法……平日夙衮拿话来讥嘲,她都没有关系,可是这些话一旦从别人的口中说出,却变成了加倍的伤空口。 「你还杵在这发什么楞,这么喜欢待在妓院吗?」夙衮两泓深湛的黑瞳吸纳了她的欢喜哀愁,所以他利舌如剑,故意挑话刺激她。 映庭眼睛未眨的看着他,觉得脚上仿佛挂有千斤铁,怎么也跨不出去。 她没看错,他的眼中一片平淡,并未因她遭受谩骂讥笑而露出同情或怜惜的表情。 摸摸自己的脸颊,一片冰凉,她以为她会哭,甚至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赏他一巴掌,但她什么也没做,这是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反应。 或许人在面临打击的那一刻,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坚强。 早该预料到这种结果了。 她始终生活在他的心房之外,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像他侵入她的记忆那般,大刺刺地进驻他的所有……只是重温他的回忆就如此不易,更别提烙印在他心里了,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心。 「我叫妳回去!」看见她恍惚失神,夙衮眉峰微耸,不禁有些担心,语气又重了几分。 「我……走不了,我的脚不能移动……」映庭抬睫,露出赧愧的眼眸。 「阿丁呢?」他记得刚才是交代这名小厮传消息给她。 「他在府里。」 「谁陪你来?」 映庭摇摇头,东大街的拱月楼这么出名,她知道位置在何处,为何还需要下人带路? 「有没有搞错?」夙衮突然激动的站起身,被推开的圆椅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你一个人跑来妓院这种地方?难道你连该有的道德观念都没有吗?」 他真的生气了,因为她未经思虑的鲁莽行动。 「我……」映庭不知如何回应,含水星眸无措地回视着他。 「夙少爷,气什么嘛,你不是嫌她像只苍蝇一样烦人吗?让流言攻讦,说不定她的行为就会收敛些了!」芊芊幸灾乐祸的挨着夙衮斜睨着她,不懂表明着讨厌容善映庭的夙衮,为何还要替她的名声设想。 「妳出去!」夙衮怒容立现,瞪向不识好歹的花魁。 「夙少爷……」猝不及防地,芊芊的神气霎时一敛,羞窘又惶恐的哀求夙衮。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是……」 离去之前,芊芊恶狠狠的投给映庭警告性的一眼,这笔帐她绝对会讨回,她芊芊岂是任由人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她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他俩之间的暗潮汹涌?! 夙衮分明在乎容善映庭,却利用她来气她,原来她在他心中只是一颗棋子,莫怪他不肯带她回夙府…… 这口气她咽不下,她绝对要让他们知道她不是好惹的角色!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过来!」 「不了,我该回去了……」 「芊芊被我赶走了,我需要另一个女人来陪我。」夙衮邪肆霸道的说,步态优雅如虎的走近她,笑得十分浪荡,其中的含义不明而喻。 感觉她的惊慌,他的脑海有一个更为激烈的计画于焉形成。 最为极尽的羞辱过后,他相信她对他的好感将全盘尽失,之后他的身边没有她,他的心就再也不会继续无依了。做回以前的那个自己,他不再对谁感到愧疚。 「你不喜欢我陪的……」知道他是故意贱蔑她,映庭除了心痛,还有不安。 夙衮大步一迈、长手一伸,立刻抓住了容善映庭纤白的藕臂,力道一施,她整个人就跌进他怀中。 「那你可就错了,你的身子和美貌可不输给芊芊,没有男人抗拒得了你的魅力。」 原来这就是她! 柔软的身躯、秾纤合度的曲线,还有淡淡的女性幽香,他渴望多时的软玉温香,终于让他抱在怀里! 他从没想过可能和她如此亲近,只是想执行计画,可这一搂抱,他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肯轻易放开! 「不,有一个人的眼里从来没有我。」映庭幽幽的心酸低诉。 被一个人忽视这么多年,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价值,几乎连努力的动力都要流失了。放弃嗜吃的点心甜食、改变自己不再孩子气……她做了好多好多,只要他多看自己一眼,而他却离她愈来愈远。 夙衮闻言颤悸、大受震撼,就要松开她,继而想到盘算的计画,不着痕迹的一笑,「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嗓音低沉,有种惑人的魔魅气息,仿佛是故意的,他将每一分气息都吹吐在她耳畔。 「不该忘了我的人。」映庭嗅着他轻爽好闻的味道,脑袋好像很清醒,又好像昏昏沉沉的,整个人犹如浸在陈年的醇酒里,有些醺醺然了。 「你……」她的控诉,夙衮听进耳里了,那哀戚心碎的声音,硬是掀起了他的不舍与心疚。 不满自己身与心的悖离,他决定漠视她所有的反应。 一打横,他抱起了她,这才发现她轻盈的过分。 「衮大哥……」他虽抱着自己,可映庭还是感受到他隐藏的粗暴,尽管如此,她还是将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伏在他的肩头轻轻打颤。 「你还真柔顺!」他嗤冷一笑,将她放至内室的床铺上,「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你--」映庭方起警觉,黑色的头颅已噙着讽笑欺上,趁着她张口,他的唇舌同时攻陷她的檀口…… 「穿好衣服回去!」背过身子,他不再看她。 「你……呢?」映庭颤抖的拿过衣裳掩住身子的赤裸,思绪昏沉的半溺于方才的惊吓之中。 「用不着你管!」夙衮生着自己的气,大声吼道。 该死,他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冲动的做出这等糊涂事?指甲深入掌心,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那双倔强的泪眼。 眸底掠过一丝悲怆,映庭没有回嘴,忍住下体的痛楚,匆匆穿好衣服,什么话也没说的开门离去。 伫立窗前,夙衮俯视已下楼步入大街的织细身影,她的步履仓促慌乱,深深揪痛他的心。 高伟的身躯独立在夕照中,睥睨众人,他的背影,却显得分外孤绝苍凉。 第五章 「衮儿,我和你爹今儿个找你来是想谈谈映庭的事。」李若云率先开口说道。 夙衮机警的说:「爹、娘,映庭的事你们该找她说吧,我不是当事人,你们找错人了。」 「阿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夙秋碇观察的眸子没有放开他,缓声问话。「你打算避到何时?」 「映庭今年十七了。」李若云叹了口气,透露着心里对那女孩亏欠。 夙衮以不变应万变,一言不发的静候父母的说辞。 「你真的忘了她了?」 「孩儿不认为那段回忆很重要。」他简短的表明心迹。 「怎会不重要?映庭那孩子对你有多执着,你真看不清楚吗?」夙秋碇都要替映庭气儿子的负心了。 「如果你忘了映庭,为什么她来没多久,原本扔放在仓库的布娃娃会被找出来放在你的房里?」整理房间的丫鬟三年前就告诉她这件事了,原本想静观其变,以为他终会敞开心房接受她,谁知…… 夙衮语塞,不愿面对这个穷极无聊的问题。 「映庭的身上有你的金镇片,那是咱们夙家历代传给媳妇儿的东西,如果她不是在乎你的想法,大可拿着它要求成亲……」 「她不是那种女人!」夙衮立刻回驳,语气似是对她很了解。 「没错,映庭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她确实不会这么做……」旧识女儿几年来的委屈,李若云看在眼底,真为她心疼叫屈,「衮儿,映庭处处顾虑你的想法,可你呢,你始终不愿承认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久住在咱们家,她得承担多少的舆论和压力?」 「我不只一次要她回苏州!」夙衮发泄似的低吼,他们只看到她的痛苦,那他的呢?谁来同情? 她若肯回去,他就不会天天处于煎熬的炼狱之中了。 以前她缠腻的模样还清晰的记在脑海,愈想愈抛之不去;今日她会变得这般谨慎冷静,也许都是他的态度所致。 「你说的是什么话?」李若云怒火攻心,「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竟然说的出来?今天是你辜负了她,你知不知道?」 眼见映庭一天天圆滑懂事,她总要哀叹一个活泼快乐的女孩,被他们夙家折磨得失去原有的性子。 「真不晓得你在想什么,映庭那么痴情的女孩你不要,偏偏去惹妓院里的女人,简直胡来!」夙秋碇陡地怫然变色,想起了近日来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 「衮儿,你不会中了那个狐狸精的迷魂阵吧?」李若云颇为担心的问。 「请爹娘放心,那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夙衮一语带过,不愿多加着墨。 芊芊为了报复自己的末受重视,放出了他即将迎娶她入门的假风声,他很早便已知情,只是一直没有费心处理,完全是想将计就计,希望消息能够传至映庭的耳里,教她误会然后知难而退。 可是,在未等到她的反应之前,父母已来质问,流言已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刻了。 「你最好赶快制止流言的继续散布,警告那名妓女,我不希望映庭听到这个消息。」偏爱映庭的李若云,只要她当夙家的媳妇儿。 「到底你对映庭有没有心?」夙秋碇有些疲惫,为他俩的问题感到头痛欲裂,「她已经十七了,若你真的无意,也不好再教她空等下去,这样对她的双亲很难交代。」 「老爷,你的意思……」李若云好紧张,虽不明白丈夫心里的想法,却大概可以猜到一二。 「夫人,映庭再等下去也是枉然,只会徒增我们对她的亏欠罢了!」他解释说道:「是我们害她虚度这些年的青春,还是由我们替她物色一个好对象,作为弥补吧。」 「你要映庭去嫁给别人?!」李若云不顾主母形象,难以置信的跳了起来,「你不想和汾玉他们当亲家了吗?」 夙衮凛住心神,放空了思绪,难以消化父亲这个令人震惊的宣布。 夙秋碇望向儿子,「阿衮,你的意思呢?」他只等他一句真心的话,他始终不相信阿衮无心于映庭。 强忍着烦躁的情绪,夙衮故作平静的说:「我没意见。」 他无法再见到另一个人躺在自己怀里过世,映庭需要的,是其他男人有力的怀抱与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他这样粗心的男人,给不起这些。 「衮儿!」 「爹、娘,没其他的事,我下去忙了。」不想看见母亲眼底的责怪与父亲的失望,夙衮起身退离。 「阿衮!」夙秋碇喊住了他,语重心长的说:「陶陶死了十一年了,你到底要自责到何时?那件事没人怪你……」 夙衮顿了一顿,「但是我怪自己,更恨自己!」拳头击落门板,他像只负伤的狮子,颓然离开。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映庭,明日若有空到我家喝茶,好吗?我娘上次见过你之后,直念着你呢。」周无炫陪着心仪女子,一起在夙府的花园观赏落日余晖,趁机提出邀约。 「劳烦周公子代我向周夫人问好,明日我得整理帐册,恐怕离不开身。」映庭莞尔一笑,淡淡的婉拒了。 周无炫不太能接受她的借口,「喝茶只是一会儿的时间……」 「周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我资质驽钝,别人也许是一会儿光景的时间,我却得费上一下午的工夫。」 拂面而来的东风伴着桃花点点、绿荫处处,落英缤纷地飘散在空气间,小桥流水映照着漫天的晚霞,澄艳多彩地点缀了四周。 映庭看痴了远处的夕阳,心思神游。想问上苍,为何夙衮就不能对她这般殷勤? 周无炫原想开口,一见眼前的美色,声音全吞回喉咙。 容善映庭一身白衣,说有多适衬就有多适衬,他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将一身素白穿得如此雅致。见过的美丽女子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清新可人、出尘脱俗,她不施脂粉的面庞比那上了困脂的女子更加晰白透嫩。 细细地将她精致美丽的五官描绘一遍--不禁再次赞叹她真的很美。不是妖冶惑人的低廉美感,而是一种透着灵性的美,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更融合了聪颖与沉静,即使眉心留有一道疤痕,依然未减其风采。 「改明儿映庭会亲自登门拜访周夫人。」映庭为此话题下了结论,不愿再多谈。 周无炫,生于杭州城的书香世家,一个多月前,夙伯伯受邀成为周老爷五十大寿的座上嘉宾,因为夙伯伯的坚持,所以她跟随陪伴着,而这一行,让她与周无炫有了初次认识。 翌日,夙伯母一早便差人唤她前去,并询问她对周无炫的印象,那时她已然知晓两老的意图,却没有多说什么。 尔后,周无炫经过夙家两老的直接授意,三天两头到夙府走动,她避不开他,也不好对他摆出不耐烦的姿态,只因他是夙伯伯为她挑选的对象,她不好辜负他们的用心。可是,她对他真的毫无男女情爱。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冷淡吗?」周无炫有些挫败的说。她对他的态度,根本不留给他努力的空间,仿佛宣告他已不战而败。 来来去去夙府那么多回,多多少少能够听到一些下人的耳语,他们说他的举动是白费工夫,因为容善映庭的心早给了夙衮,她的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人。 起初,他不懂夙老爷的心态,以为他真诚的感情被愚弄了,既然映庭钟情于他的儿子,这么好的媳妇因何要往外推……之后,自女方深锁的愁眉间,他明白这仅是她的单相思。 他也和夙衮打过几次照面,每回他的眼神却仿若藏着利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我觉得这是我最应该表露的态度。」 「你真的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吗?」周无炫的满腔热情被这句话给兜头浇熄。目露不解,她不应该是这么无情的人,在他要对她剖心掏肺时,她怎能视而不见呢? 「我不确定周公子会怎么看待我,但你多少应该听说我的心意了。」映庭轻喟一声,「这世上我只管、只看、只爱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夙衮……我想我是一出世就喜欢上他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个有牛皮糖性子的男人,她一开始即免疫,更别说有什么感觉了……只是每每面对他,总会引起她的心酸,因为,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可是夙衮的心是冰做的,他永远也不会爱你,你又何必将心寄托在他身上,眼睁睁的被他糟蹋?」 「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糟蹋。」她只是很想问自己,怎能够忍受被一个人忽视这么久?就算如此,夙衮依然是她的梦想,追寻了好久的梦想,绝对无法轻易地说放就放…… 「我会对你更好……我娘也很喜欢你……」 「但我却不会对你好、不会喜欢你。」映庭用确切的语气告知自己的想法,不留给他任何希望。她自己就是感情的受害者,所以她知道游移不定的态度是种多么大的伤害,要让他醒悟,唯有彻彻底底地毁灭他的幻想。 站在树后多时,听进两人的所有谈话,夙衮觉得自己全身血液仿佛逆流般地冲击着,为周无炫的专情于她,而她的专情于自己…… 「过去把我的话送到。」他沉声开口,反感于周无炫竟用深情的眸子瞧着她。 「是,少爷。」阿丁解脱似的应道。 他已待命许久,阴鸷着一张面容的少爷要他前去传话,却迟迟不表示何时方是现身的时机,他就那样一直盯着园子里的一举一动,害得他一颗心也一直处于如履薄冰之境,只能反复在口中喃喃背诵着那句命令,深怕一个紧张就会忘记。 「周公子,对不起,我家少爷有事请映庭小姐过去商谈。」突然打断两人的谈话,阿丁充满歉意的介入。 映庭倏地抬头,往旁侧望去,全身血液在剎那间冷凝冻结,她看到一对酷似寒冰又窜着烈焰的黑眸,像要在瞬间将人冰透,亦同时焚毁。 看着他的眼,已经存在映庭生命中多年的灰心和丧气感,又再一次地覆上她的心头。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偏厅的气氛很凝重。 「你和他在花园说些什么?」难掩妒意,夙衮质问的眼神射向映庭。 「没说什么。」映庭回视他的眸子光明磊落,内心为他主动来找她的举动欣喜不已。 这一个月来好诡异,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却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别当我什么都没听见!」她隐瞒的态度激怒了夙衮,他拽高她的手腕,力道完全未加控制。 「既然你什么都听见了,那么是不是更加明白我的心意了?」映庭没有被他吓着,也不喊痛,一径用执着的目光看着他。 她眼底的那份炽烈烫着了夙衮,他倏地放开手,别过身子,「别再问这个我回答不下数百次的问题!」 「那么说出一个你不要我的真正原因,一个能教我彻底死心的理由。」晚秋的夜色,美丽中带着一抹愁绪,就如同她眼底迷离闪动的泪光。 「我不想再照顾人了。」 「我不再是当年五岁或十四岁的女孩了,我已经十七,早成熟得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映庭跑至他面前,希望他仔细看清楚她现在的样子。 「我是你的人,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抛弃矜持,她大胆的握住他的手,「衮大哥,我不相信你要迎娶芊芊姑娘的传闻,也不相信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 「我说了,不要再问我!」夙衮甩开她的箝制,由于挥力过大,她险些跌倒。 她的话,让他纠结的心更乱了。 忆起她重新介入他生活的第一年,每当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总会想起小时候她甜甜唤他衮哥哥的神情;受了委屈找他倾吐、只要他的安慰…… 那时候,他不认为自己喜欢她,忘不了她只是因为童年的印象太深,一时之间抹煞不去。 然后,第二年,她继续在他面前出现,尽管他态度不佳,尽管他一再伤害她,她依然固执的留下……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常有她,被她依赖信任的感觉,一再煨暖他的心。 而今,第三年即将过去,转眼就要迈入第四个年头,此刻说要放她走,他再也无法爽快答应,因为……他已习惯生命中有她。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让她进驻了自己的心。再怎样否认,他还是漠视不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她用循序渐进的方式侵入他的心,让他抗拒不了她的存在。 知道爹娘替她寻觅夫家的举动,他心痛如绞,再加上周无炫不时来访,简直气红了他的眼,热怒了他的心,却什么话也不能表示…… 因为,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的在乎,即使心里想对她好,让她明了他什么都没忘,还是昔日那个哀哥哥,可现实状况却不容许他如此自私。 他已经失去相信自己的能力了,他没有把握可以给她最妥善的照顾…… 映庭还是缠着他询问,眼泪已经盈眶,「我要知道为什么?求你不要让我那么痛苦……」 他什么都不肯说,究竟她得落得多么可怜的下场,他才会因为同情而告诉她,他不可能爱她的原因? 相同的痛苦一直延续,她也许再也撑不下去了……可是她不要他忘了她,不要他什么都不记得……她以为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 「你早该走的!你为什么不走?」夙衮气恼的再攫住她,却为那对盈盈回视他的清灵大眼所震慑。 让他抓着的她,没有挣扎,只是身子微颤,直盯着他的那双纯美眼眸已注满伤悲的潮水,纤长的眼睫一眨,剔透晶莹的泪滴倏地滑落。 「衮大哥,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走,除非哪天我想开了,可以放开你了,否则,我不会走,我一定要等到你想起我的那一天……」映庭在泪水模糊中微笑,笑得凄美。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静谧的深夜,一轮明月悄然爬上天幕,诱动着千万颗星子,齐为墨色的穹苍点缀上无比的光华。 万籁俱寂的夜里,万家灯火皆沉睡,映庭没有惊动夙府的任何家仆,孤身来到杭州城郊、居民传言的鬼屋。 每个月的满月时分,是她与藜藜约定见面的日子,在这天她会报告与夙衮的相处情况给藜藜知晓,并由她充当军师替自己拿主意。 每每,她总是期待这天来临,希冀两人之间会有新的进展,可是,希望一次次的落空……打十四岁那年至今,偷偷摸摸、来来去去这儿已不下数十次了,夙衮对她的态度却依然未变,令她挫折得想要放弃。 「映庭,你今晚怎么那么慢?」等人等到打盹的藜藜,一见来人便迫不及待的大发牢骚。 「对不起,衰大哥很晚才上床休息,我得等他睡了才能过来。」映庭对着声源处,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由于夙衮的厢房就在夙府后门的方位,若要经由后门出入,非得行经他房前的门廊不可,而今晚他房内的烛火迟迟不熄,害得苦候多时的她急煞了,不敢随便行动,就怕行迹败露。 「这两个月的十五日晚上,夙衮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三更半夜还不睡?」连续的凑巧,教藜藜不禁起疑了。 「我也不知道……」若能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就不会凭空臆测,独自尝苦了。 「好吧,这件事情就先搁着,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个月的相处情形。」一时之间思索不出正解的藜藜,决定先听取她的报告,再自行抽丝剥茧找出答案。 映庭羞于面对,艰涩唤道:「藜藜……」 「容善家的好小姐,你可不可以换张比较开心的笑脸?」对于她的心绪,藜藜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已经有些乏力劝说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年不如一年快乐?」 即使那个夙衮一样冷酷淡漠,即使感情毫无斩获,也毋须这样哭丧着脸吧?害她看着看着,总要被她扯出愧疚感,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一切皆是自己能力不足所害。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从活泼变得寡言,其实,她的心中是有很多感触的。 「我是来跟你说我打算放弃了……」映庭好抱歉的吐出心中的决定--一个斟酌、犹豫并难过许久而下的决心。 冷不防地,藜藜大叫起来:「你怎么可以放弃?!你放弃了我怎么办?我能不能投胎还得靠你耶!」 真是后悔莫及呀!当初怎会挑上容善映庭成为她的任务之一?! 天知道为了撮合她的姻缘,让她白了多少青丝,为了她,她已是劳心过度,别人的感情都没她来得麻烦!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还能怎么做?」映庭幽怨的问道,「可以努力的方法我都试过了,但他的态度依然末改……」她真的已是无技可施了。 如果她的存在造成了夙衮的困扰,她宁可离开。这不是牺牲,只是她慢慢想开了,这样一个追一个逃,到头来还是不会有结局的。她已经困在这个死胡同里太久了,有些担心以夙衮为中心的自己,快要连父母都不认识了…… 然,心碎着想要放弃的同时,却迟迟付诸不了行动,也许,这就是身为人的矛盾吧。 「还有一个方法!」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好办法,藜藜又大声嚷嚷。 「什么方法?」 「献身。」凭借着古灵精怪性子闯荡阴阳两界的藜藜,说起这话不见女性的憨羞臊色,甚至还一副兴冲冲的模样。 「我……」映庭赧然的支吾其辞,不知该怎么启口告诉宛如好友的藜藜,其实自己的身子早是夙衮的了。 「聪明一点,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他还能不负责。」生前没能参与任何类似的例子,藜藜只能拿着听来的讹言面授机宜。 「我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得到他的爱。」将借口说得保留,个中缘由与内幕,只有当事者明白。 她不认同身子会是谈判的利器,倘若是,她不会在她已是夙衮的人的两个月后,还是这样伤心。夺走她的贞操,夙衮并末因此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解释,而她,更不希望藉此要胁他…… 「喂,你不为自己想,好歹也为我的将来打算打算吧,我急着投胎哪!」一直等一直等,她何时才能重新做人啊? 看不到她,映庭只能低垂螓首表达歉意,「藜藜,也许你现在换个对象努力还来得及,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太不值了。我还可以等,毕竟我等了好多年了,而你已太心急……」 「容善映庭!」藜藜登时有种受辱的愤怒,「在你心中我梅藜藜就连这么一丁点朋友的基本义气也没有吗?」她恨不得能够现身狠狠敲她一记,「你等再多年都不及我,反正我已当冤魂数百年,多捱个几年也不算什么!」 该死,她的愧疚感又被揪出来了。为此,她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遥遥无期的未来了。唉…… 「藜藜……」映庭感动的抬睫,她的一段话重燃起她已灭的些许斗志。 她的体贴让她无法忽视,知道有个人看着自己努力,和自己一样奋斗着,面她的决定又将左右藜藜的未来,说什么她都不能轻言放弃。 「你别哭哦,我没那么好心啦……」藜藜窘迫的解释,「是我太没用,帮不上忙才会让你这么委屈……」她手忙脚乱的安慰。 映庭一径晃着头,哭得更加态意。 第六章 告别藜藜,映庭没有直接回夙府,她来到废屋左侧的一个小小池塘,就着月色垂首思索事情。 淡淡的月光照射在平静的池水上,勾勒出她细腻精致的五官,撒落了满地皎白的光洁。 过分沉浸在自己多愁善感的思虑里,幽然的目光不曾发觉角落有一双沉冷的眸子正偷偷窥看着她。 夙衮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径也不想解释,夜里追随她的脚步出府来到这里,完全不懂她的意图为何。 他不是没有发现,三个月前的十五夜,他熄了烛火,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期然的听见安静的回廊突然响起一个撞上东西的哀疼声,声音虽细微,却熟悉得在他的心口徘徊不去。 待他开门出来探查,声音的主人已然走远,巡过府里一周,他察觉到后门是虚掩的,然而府里没有任何的物品失窃。 这一夜,他没有阖眼,反复思索分析着那道熟悉的声音,直至天色微亮时分,他看到该是在房里休息安眠的女人自外头归来……所有的怀疑一一加总过滤,他确定了声音主人的身分。 之后几晚,他守株待兔,准备跟踪她而去,可是她却再也没有行动了……尽管如此,心里的臆测仍束缚得他难受,他想知道更深露重的夜里,她究竟上哪儿去了。 不愿想得太深入,更不想问她,因为那些不好的可能,教他愤怒又嫉妒。 上个月十五夜,他将帐册搬回房里校阅,一直忙到清晨仍未就寝,恰好遇上了在曙曦微露时轻手轻脚返回的她……当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压下满腔鼓噪的冲动才没有找她质问,教怀疑的心情折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捺着性子,他等到月圆日跟在她身后出来,既想得到一个水落石出的解答,一颗心却又惶惶不安,深怕面对她与情郎幽会的融洽…… 万没想到,她竟是进入了教杭州百姓忌讳畏惮的鬼屋,而且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 在外头等候的时间,他的脑海掠过各种画面,就是没有她独自一人出来的预设,可她确实一个人走了出来,然后便坐在屋旁的池塘前怔忡出神。 等了许久,屋内不再有人步出,虽不认为这么深的夜里需避嫌至前后离开,可他依然进屋看个仔细,蜘蛛网密布交织的屋内,他不相信会是个幽会的好场所…… 这么说来,她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前两个月的外出,都是来这里吗?又是从何时开始,她每月的十五夜里会到这里? 坐在石上的映庭,仰头望着月娘,心中陡生好多好多的感慨,若是当年她固执闹着脾气,坚持不让夙衮搬离,今天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 每月固定和藜藜会晤商讨过后,她喜欢在这儿坐到天际微亮才打道回府,安静的四周让她的心灵沉淀许多,但该解决的困扰依然悬系着。 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人能像他这般,日日都在她心头上千回百转的。 夙衮往她的方向移动,试图做到不动声响,但显然效果不彰,映庭警觉地回过身。 「谁?」心一凛,她放大音量壮胆问道,话音才落,眼帘映入的身影却一点也不陌生,她有些楞住了。 「我。」 夙衮偏眸望她,夜风在这时候吹开了几片云隙,让银辉盈盈的洒落。是月光的缘故吗?今夜的她,格外纤细荏弱,怯生生的表情惹人心怜。 「衮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表情有种措手不及的惊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 「一个姑娘家半夜在外晃荡,你觉得这是一种应当的行为?」夙衮的口吻充斥着不能苟同。 没有撞见她与男人谈笑令他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她大胆的举动,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出来外面散心……」映庭不想泄露藜藜的身分及和她的交情,避重就轻的回答。 「大半夜里?」他摆明了不相信。 「我喜欢这里的夜色。」因为这儿有一个懂她的朋友,所以心情往往可以轻松许多。 夙衮在她身侧坐下,明知道她在说谎,却又不愿拆穿她,那种窘迫的情境,他相信她会倍感难堪。 「你没听说这附近闹鬼吗?」都在杭州住这么多年了,这传闻早该听说过了。 映庭淡笑摇头,藜藜不是鬼,她是和自己一样孤单的人…… 「摇头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的反应令人费疑猜。她的样子看来不慌不惧,不若寻常女子知晓讯息后会有的表情。 「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 「衮……大哥呢?」映庭转开了话题,「怎么也来了?」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夙衮简单答道,迅速别开视线,似在隐瞒什么事。 走到将近一里外的这里?觉得他的回答有些不合常理,映庭仍是没有细问,不愿戳破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 他的性子太飘忽不定,如梦般迷离且难以靠近,神秘的心思谁也捉不住,只能顺从地跟着他的心意,在茫茫迷雾中猜测他心底真正的用意…… 「该回去了,下次别再让我抓到你在夜晚擅自离府!」夙衮作势要起身,平缓的气氛令他别扭,找不出话题维持当下的情境,只能选择结束。 「衮大哥,别走!」像是反射动作,映庭抬手拉住他的手,限制他的去向。「我们再多坐一会儿,好不好?」她哀求的说,任由复杂心绪在心底泛滥成灾。 这样的他,如此的温柔,若是虚幻的梦境,那么就让她温存久一点吧,有种感觉,不管今晚的要求如何放肆,他都会依从着她…… 「你还是不死心?」夙衮让她拉回坐下,美丽的容颜近在咫尺,馥柔的呼吸隐约在耳畔勾扰着,他的心跳忽而飘高,在胸腔里撞动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到。 「要我死心,那得让我不叫容善映庭才行。」要她把精神留给其他的男人?不,她学不会放下,要她不执着到底也办不到,她相信,她总会等到一个机会,能够在他的心版上留下一圈涟漪。 「你拒绝周无炫,他会不会受伤?」周无炫追求她,却尝了记闭门羹,被她干脆俐落的推拒。 她怔了怔,对着他专注的眼眸颔首,「会。」 「我拒绝你,你会不会受伤?」 那么性烈如火也似冰的他,在她芳心上刻划的,不只是裂痕而已吧? 「也会。」虽然,她不想承认。 映庭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两把羽扇,掩住她灵澄漂亮眼眸中闪过的失落。 爱所产生的千百种滋味没一种让人好受,尤其她现下心中的这份痛,她更是弄不懂,只是看着他就好难过。 「你可以永远不回应我的爱意,我只是想付出而已,不想增加你的压力……事情若已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我不要求你爱我,只希望你能够想起我……」 她还是贪心的,因为自信着一旦他想起了自己,自是忆起所有过往,那么爱上她就不是件难事。 「这样耗费你的青春,你能得到什么?」波澜无动的池水,映照澄净无云的穹苍,夙衮低首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像是被艳阳焚烧的眼眸,很不安定,有些难以掩藏的痛苦。 她愈卑屈、愈哀怜,愈是教他不舍。说他逃避也好、负心也罢,不再相信自己还能给人幸福,没有道理连同别人的幸福都要斩断。再三告诫自己,却怎么也放不开她独飞出自己的视界之外。 「能够得到什么并不重要,能够待在你身旁,就是我小时候到现在不变的梦想。」耳边的风让她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于是不自觉地,她更靠近他的胸怀。 「你的梦想就只是这样?」夙衮有些错愕,也为她小得几不可微的心愿感到心痛。 绢细如丝的面庞晰白似雪,两颊沁透着润泽,红艳欲滴的樱唇轻启,微露出白玉般的皓齿,而最最令人目光难移的,自是那对闪着惹怜光芒、纯真澄澈的明亮眼眸…… 心思渐渐走远,想着几年来她的执着,手臂自有意识地环住她,仿佛入了土、扎了根似的,挪不开也放不下。 映庭错愕他亲昵的举动,讶喜的抬起头来,小脸上漾着满足的笑意,「就是这样。」 是梦吗?这是梦吗?他温柔得令人想哭…… 「把我的梦想听进你耳里好吗?」哽咽的感觉,在她的喉际久久不散,她只能选择将小脸埋在他宽大的衣衫里,不让他看出她的神情。 他闭上眼轻喃:「我已经听进去了。」就算听进去了,又能怎样?除非陶陶复活,否则敌不过的内疚,永远会折磨得他不敢再爱人。 「谢谢你……」 映庭抑制不住感动,在情绪决堤之前,万般不舍的撤离他的怀抱,将小脸埋进掌心里,弓着背脊止不住的抖颤着。 「你……怎么了?」夙衮焦急问道,惊慌于她的反应。 终于知道,她用来燃烧的,是她的青春……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狠心的人,居然能这样张眼否定一切? 「我很好……没事……」 好和善的他……许是几年来态度最好的一次。她不敢用力喘气,也不敢出声,只想延续这片美好。 虽然他依然拒绝,却给了她幸福的感觉。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映庭,你想回苏州吗?」依照惯例,不死心的周无炫还是天天到夙府找映庭谈天。 「怎么突然这么问?」映庭有丝困惑的凝望着他。 「妳不是多年不曾回家了?」周无炫心中其实有个计画,「过几天我有事得走一趟苏州,或许我们可以同行。」 他是这么打算的:倘若能陪她一道回家,那么便有机会拜访她的双亲了……在她这方面努力许久未有成果,将目标转至能够左右意见的她父母身上,也许成功机率会较高也说不定。 他的一句话牵引出映庭的惭愧,「未来几个月我可能还是不会回去……」她是个不孝的女儿,从来没有尽过为人子女的孝道,总是一意孤行,肯定教父母日夜悬念担心着。 「为什么,难道你不会想念你的爹娘?」 「我想……但就是想,才更不能回去。」映庭鼻头一酸,控制不住的呜咽。 每当心里感到无所适从时,想念家乡父母的心情就更加深刻……为了追寻孩童时期仰望的梦想,她再也不是爹娘捧在掌心呵护的小女孩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的余地。 在她脆弱的宛如一条丝线,情绪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外来压力而溃堤的时候,她不能见到爹娘,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否则她会受不了……她不想要他们为自己担虑。 周无炫糊涂了,「我不明白……」 「周公子毋须明白,我只是抒发一点心情罢了。」 夙衮又变了,她还是不晓得自己哪儿做错,十五月圆夜仿佛只是她一个甜美梦境,醒来后,一切依然,夙衮一样是冷淡疏离,那样的温柔在他的言行举止寻不到一丝的踪迹与气味。 真的只是一个梦吗?她不相信,他的拥抱是那么的真实,那些安抚的话语真的让她的心得到些许平静了……为什么他可以说变就变,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他,令她茫然无助吗? 「映庭,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吗?」那对忧郁的眼神,向来对他只有隐瞒,一再受挫,周无炫也怀疑自己怎能愈挫愈勇? 「周公子,我不是个值得你如此费心的女子,你还是将心神放在别人身上吧,我只会辜负你而已。」 「夙衮对你的态度还是末变……」付出许多仍得不到她的回应,周无炫本该气愤的,然而每次面对她怯怜怜的神情,他就忍不住为她掬一把同情的泪。 她是一个好女人,不用母亲的极力推荐,他就看到她的好了,一个用情如此专一的女人,可以想见所有不甚明了的一切亦是温良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再提醒她了,不要再强调她从来不曾愈合的情伤了! 「我比夙衮更愿意照顾你,也许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及你与他,但我的真诚绝对不亚于任何男子。」 映庭真的不想伤害一个执着如自己的男人,仰头望进他情深的眼底,「知道吗?你很好,好得令我自惭形秽,我只能说很抱歉,我的心在你来不及参与的时候,就决定只给夙衮一人了。」 「我不会放弃的!」周无炫坚信说道:「我会让你知道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何苦呢?」映庭问着,流下了泪。 情,果然磨人……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月儿初上,考虑再三,心中作好决定的映庭,义无反顾的来到了夙衮的房外。终于确定,这段感情若要得到幸福,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映庭小姐,你找少爷吗?」阿丁很讶异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美若仙子的映庭。 「衮大哥在吗?」映庭看到了房内晕黄晃动的烛火。 「少爷刚刚回来,现在正在沐浴。」 映庭绽出一抹浅笑,吸了口气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阿丁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惊愕的看着她,「映庭小姐,少爷在沐浴……」以为她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不能进去吗?」 「不是不能……」阿丁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少爷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刚刚才要奴才吩咐厨房准备酒菜……映庭小姐若有事要说,也许待到明天比较好。」他给予良心的建议。 映庭小姐一定吃错药了,她居然说出了这种只有寡廉鲜耻的豪放女才会出口的话;映庭小姐在大伙儿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柔美温煦、懂得礼仪界线的,现下却要求进入男人的房间,真的让他傻了眼。 「阿丁,让我进去吧,若衮大哥怪罪下来,责任由我来扛。」映庭毫不掩饰的暧昧行为,存心要府里下人胡思乱想,将她夜访夙衮的行径传至夙伯伯的耳里。 为了她的将来,她豁出去了,就算被视为一个主动的女人又何妨。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阿丁,你进来的正好,过来帮我擦背吧。」 映庭好不容易说服阿丁,甫推开房门,立刻听到屏风后方传来的命令。 霎时,她尴尬的站在原地,犹豫着该是前进或后退。 「阿丁?」没有听到立即的应诺,夙衮又叫了一声。 听闻到浅浅的喘息,夙衮起了警觉,这回声音放大了,「谁在那里?阿丁!」手劲一挥,屏风朝着映庭的方向倒了过来,她连忙退后,让眼前一幕吓得惊叫。 「衮……大哥,是我……」惊险过后,她的视线不偏不倚,与失去屏风遮掩、坐在浴桶里的夙衮对个正着。 自夙衮的双眸,看得出他的惊讶,「你到我房间做什么?」 「我想……」来不及将决心吐出,她又听到他问-- 「阿丁呢?」失神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夙衮很快的恢复镇定,犀锐的眼神瞅着她的不安。 「我要他先去休息了。」 夙衮冷哼一声,「你还真打蛇随棍上了,这会儿连我的小厮也命令了?」 重新调匀气息,映庭不希望满腔的决心又让他的恶言恶语给吓退,「我只是希望不要有人打扰……」 闻言,夙衮的心跳陡停,呼息有些浊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定是无心的,她绝不会是那种以暗喻语调勾引男人的女人。 「我知道……」不顾在胸坎里跃动过猛的心跳,映庭缓步至他身后。 「退回去,我现在没穿衣服!」伸展空间被局限在浴桶里的他,显得很狼狈。 「我知道。」在如此暧昧时分来访,竟让了她意外的撇除了一些不必要的紧张。 「妳到底想做什么?」夙衮气急败坏的问,她的样子太过古怪。 「要你……像那天在拱月楼一样。」再如何难以启齿的要求,只要攸关他与她之间,她皆可抛除羞耻说出来。 他们的关系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让她不得不祭出这个不愿使出的手段……当初不希望利用身体来绑缚夙衮,如今听来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就算再耐心等下去,她也不确定是否能得到他的眷顾了。 唯今之计,就是要他对她负责,虽然不想要因为责任使然的感情,但与其什么也没有,她宁可还能拥有他的责任感…… 「该死!你有没有说错?」夙衮握拳拍击水面,激起狂浪的水花,喷溅在两人脸上、发梢。「你的行为和yin荡的妓女何异?」 他拚命避着她,她偏偏却要自投罗网,罔顾他所有的努力! 「可是你宁愿到拱月楼寻欢,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她哀怨的凄诉。 「你这么希望我拿你当妓女一般看待吗?」 听完阿丁报告今天她与周无炫的谈话内容后,他的心情阴郁了一整日,渐渐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既希望她能对自己死心,可听到她与别人好,他又气愤……他该死的想要什么? 「至少你对青楼里的姑娘和颜悦色些……」不知不觉间,映庭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有这么多的苦。 「如果你喜欢,那就这样吧!」夙衮心里更气,气她不解他的用心,一把攫住她的手腕。 「替我擦背,伺候我,拱月楼里的花魁对我只有百般依顺!」她如此不自爱,他又何必一再压抑对她的渴望? 倘若再次占有她美丽的身子,是否她就会变得和其他女人一般,对他不再有如此深的影响力? 他不愿再为她失控,那种狂怒不该属于他。 映庭一楞,没想到他真的用花钱寻欢的语气命令她……望着他黑亮的眸子闪着热切,她心中陡生莫名的害怕。 怕?不,不是,她是恨,恨他竟如此无情的羞辱自己。 可是,她真的不怕吗?还是怕的,但怕的却不是他,而是自己,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心中所怀的期待让她害怕,她怕自己无法真正恨这个男人,他稍一表露的关切可以在剎那间让她的心沦陷…… 「怎么?后悔了?」夙衮发现她颤抖着,眼底放出恨意,这股恨意将她的眼眸染得灿然灼亮,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如果后悔了,就立刻出去!」 看到她的恨,他的心狠狠一揪,他竟让她恨了自己,让一个永远不可能恨他的女人对他生厌……她一定对他失望了吧。 映庭望着他,颤抖不自觉的加剧,是的,或许她真是怕……怕他真的不要自己。 「我帮你擦背……」隐忍着泪,她拿起布巾按抹他的背。 精瘦的身疆不比北方人的壮硕健美,但也不似南方男儿的瘦骨鳞峋,肌理分明,十足矫健的男人同体。 「你没吃饭吗?!再用力点。」夙衮嫌弃的批评,即使她的力道恰到好处,舒服得催人欲眠。 「是。」映庭努力加大手劲,因使力而喘息呼出的气息一波接着一波吹拂在他的颈背上。 「我要喝酒!」他突然粗嘎的说,急着将她纤柔的双手调离自己的身躯。 「我去拿。」 映庭很快的回来,为他斟满了一杯,递至他面前。 夙衮并未接过,心中兴起恶劣的想法,撇头看她,邪肆的扯开嘴角,又说了一次,「酒。」 映庭执杯的手一僵,看着他冷然残酷的眼神,瞬间明了了他的意思-- 第七章 踌躇当下,映庭眨望着他,迟迟没有反应。 那些青楼女子是怎么做的,她的声音可以媚人吗?姿态又够妖娆吗? 「不敢吗?」夙衮鄙笑说道。 映庭默默收回伸至他眼前的手,酒杯就口,一仰头,将那辣人的烈酒饮入口,含着那口酒她弯下腰蹲跪浴桶旁,伸开手臂轻柔地揽住他的颈项,以唇轻覆他的唇,将酒送入他口中。 夙衮半怔,没有动作地让她执行任务,要她取悦自己。 「还要吗?」映庭轻轻开口,不等他说话就自动拿起酒壶仰首灌了一口酒,立刻再揽上他的颈项,悉数又将酒渡入他的口。 此时的她像个自弃的人般轻笑着,做着如卖笑女子的事儿,让她只觉眼前一片茫然,原本就有些倦乏微热的身子似乎显得轻飘。 反正他决心要羞辱她,那不如让她来帮忙他,干脆羞辱个彻底,也好让她完全麻痹,省得一次次地痛苦。 当映庭眼神迷离又要揽住他的颈子时,夙衮不再沉默了。 「够了!」一个使力,将她拖入浴桶里,不大的浴桶容纳了两人,显得十分拥挤,已降温的热水更因此溅洒出来。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为何当她真照着他的话做时,他的心底竟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那日池塘边她蜷缩着身体,接受他拒绝时的痛苦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如今才知,那时他愈安慰她,她就愈苦愈难过。 可是从第二日起,她又释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待他是百般的容忍,她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 「你根本不应该对我温柔!」他摇晃着她,吐出浓浊的气息,话声沙哑低沉。 不在意衣裳湿了,映庭只是摇着头回答:「我有不能的苦……小时候是你疼我……」 「别再提起小时候!」 夙衮冷然的眼一眯,手指忽地扣住她的下颚,然后他俯下头覆上了她娇甜的唇,滑舌毫不迟疑地撬开她的皓齿……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你们听说了没,苏州闹瘟疫啊!」 「好像死了不少人呢!」 「是啊、是啊,好多地方的商贾原本计画的苏州行也都顺延了!」 「那一定损失不少吧?」 「不知道咱们夙府有没有和苏州的商家往来?」 「嘘,小声点儿,少爷交代不可大声嚷嚷,尤其不能让映庭小姐知道这事儿。」一名小厮极其小心的提醒。 「为什么?」 「你忘了吗?映庭小姐的家就在苏州啊!」 「那她怎么还没回去?容善老爷和夫人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哪!」 那她怎么还没回去?一名丫鬟的疑问正中藏身树后的映庭内心的恐慌与惭疚。 苏州闹瘟疫?!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她什么也不知道,夙衮为什么要大家瞒着她? 为什么? 提起裙襬,映庭转身就跑,她要去问清楚,她得回去苏州,她必须要回去,爹娘一定在等她回去…… 天啊,她是个不孝女!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我要回去苏州!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回家!」映庭心急如焚的冲入大厅,急嚷嚷的大喊,打断了夙衮与总管的谈话。 看见她着急的泪眼,夙衮心底已然有数,却又不表明,凛下神色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回去?」 他将心里的起伏隐藏得很好,不让他人看出自己因她这句话而受到的激荡。 总管听得一头雾水,府里的大伙儿可是看在眼里,前些时候,少爷做尽一切可恶的行径,就为了赶映庭小姐回乡,而这会儿她说要回去了,他却又阻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折煞了他这个老人家的脑筋,怎么想也理不出个头绪。 「没有好端端……」映庭哽咽得跑到他面前,小脸泪痕交错,「苏州瘟疫肆虐,我要回去!」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夙衮冷着声音问道,并以眼神示意总管退下。 「为什么要瞒着我?」映庭反问,「苏州有我的爹娘住在那儿,你为什么禁止家仆将事情告诉我?」 「现在疫情蔓延,你若回去太危险。」 「我要回去,马上就要回去!」她抓着他的手,紧张得心都拧痛了,「我需要马车,你快帮我吩咐下去!」额头沁着冷汗,好多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滋生,缠绞得她不能呼吸。 「我不会让你回去。」夙衮态度未改的说。 他能体会她焦急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历过,可原谅他必须自私的留她下来;她不能走,他怕她这一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她不是别人,所以能承受他给予的一切,但她的爹娘不一样,一旦知晓她在这儿过的日子,他们就不会再让她来了,他知道,他是这么相信着。 陶陶死后,他不曾如此踏实地拥有过自己想要的,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拥有后的一切,他关注的重点,只有如何保有她的长久之计……他的眼里除了她,容不下别人的安危。 「那是我的爹娘啊!」映庭愣了一愣,不相信他竟狠心至此。 那注视的一眼,包含太多她不了解的矛盾情绪,像团谜般,构筑成他森冷幽深的瞳眸,他的眼神好深寂,望不见底,却在每次流转间放出光彩时点明了情绪,他的眼眸仿佛拥有独立自主的灵魂。 他之于她就像一条轻细的丝线,摸不着,却时时缠绕着她,随着年龄增长,那丝线似乎愈抽愈紧,让人模模糊糊地困扰着,而当她发现到自己的这份情感时,它早已变得十分强烈。 为什么?当时她才五岁,根本不该懂得情爱为何物,但为何他布下的丝线却在今日如此紧纠着自己? 不对,他没有布下丝线,这丝线就像春蚕吐丝,是她自己制造出来包围自己的,而他早巳忘记多年前曾对她许下承诺了! 「别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回去!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容善叔叔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要亲眼看到他们安好才放心……」她哭着求他,肝肠寸断,仿若一缕游魂般。 「除非你有本事自己回去,否则休想要我答应!」 「夙伯伯呢,他和夙伯母去哪儿了?」过于焦慌,映庭的神智已经恍惚,双眼更是失去焦距的左顾右盼,模样令人生怜。 「你在干什么?」见她没有目标的走来绕去,夙衮急忙拉住她的行动,将她箝制在身前。 「我要找夙伯伯,求他让我回去……」映庭挣扎着,用力想摆脱他。 「我爹和我娘已经先去苏州了,现在府里由我作主,你就静心等待他们带消息回来。」她一副失去理智的样子,着实吓出夙衮一身冷汗,开始置疑自己这么做是否错了。 「不,我等不到他们回来……」身子一软,她跪在他脚前,「求你,我要回去……我要现在回去……」 尾音尚飘散在空中,映庭的脑子放空,眼前蓦地一黑,晕倒在地上。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秋风吹起,圆形的冥饷犹似白色粉蝶,在容善府的门庭前飞舞,原本朱红色的大门披盖了大片的白绫,素白的幡翻飞着,稀稀落落的仆人从门前散落到内堂,个个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梁柱上缠绕着白绫,还有结成绣球的白绫悬挂梁间,四周灯影晃晃,即使在白昼看来也略微阴暗。 遍地的缟素,一路蔓延进内堂,灵堂前有一盆火正燃烧着,烧出与四周对比的火红。 火光映在映庭的脸上,她跪在灵前,面容苍白得几乎与身上的缟素无异,衬得那双深邃的眼眸更为明亮,眼里已经没有泪水,这几日下来,所有的泪水都已经流尽,她整个人像是被掏干,连跪在地上身子都不稳的摇晃。 白绫缠在额上,黑高柔洁的发被白麻覆盖,她沉默的看着华贵的灵堂,心中只觉得冰冷彻骨。 爹娘就这么走了,等不及她回来就撒手人寰,她是个不孝的女儿,永远永远愧对他们对她的疼爱与付出…… 映庭握着冥饷的手无力垂下,白绫衣袖落入火盆,火焰虎视眈眈的舔吻,燃烧着她的衣角,她却浑然不知。 「小姐,危险!」一名眼尖的丫鬟发现,赶忙上前拉起她,其他下人见状,七手八脚帮忙扑灭着火的衣袖。 「小姐,你有没有怎样?」自小侍奉陪伴她的丫鬟问道。久未见面,她的态度依然尊敬熟络。 映庭摇摇头,没想到竟晃出了眼泪,「我没事……」 那盆火从灵堂搭起开始就不断的吞噬着冥饷,白色的圆钱被火焰焚烧,逐渐泛黄,继之燃烧焦黑,而后灰飞烟灭,一切像是永无止尽。 「小姐,你要坚强点,否则老爷夫人地下有知,会埋怨我们护主不周的!」 「不,你们已经很好了……不好的人是我……」 她对不起这些相信她的下人,因为她没有与他们一起进退、同尝艰苦,在庄里瘟疫大肆传染的时候,她的人远在杭州,为了追逐一份可能求不得的爱恋,浪费着宝贵的光阴…… 她太自私,自私到脑海里想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周遭、外在的条件。 「容善家怎会生出这等不孝的女儿,几年来居然久赖别人府里,连爹娘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真是不值!容善老爷和夫人就是为了这个女儿才会惨死在府里!」 「可不是吗,我和王大婶过来劝说多次,要他们和我们一起到隔壁村庄避些时日,等疫情控制住了再回来,哪知他们夫妇俩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帮所有下人安排好栖身地方,他们却死守在这里……唉!容善老爷是个好雇主没错,但再好的雇主,若没有留命来指挥这些下人,有什么用?瞧,现在这些佣仆不是群龙无首了?」 映庭听见前来吊唁的人群里有着细微的声响,就像是平静湖水上的涟漪,轻微的撩拨着,她知道那些人在叹息,诉说着容善家奇诡的命运,也批评着她的大不孝…… 她没有反驳,因为他们说得没错,她确实是那样的一个女儿。 爹娘担心一旦暂且离开避难,她若听闻消息突然返家,找不到他们会担心,所以任凭大家怎么劝说,就是不肯撤离…… 最危急时分,爹娘依然惦记着她,在他们心中,她永远是个长不大、依赖的女儿,就是这份执着的心情,以至于感染了疫情,不治死亡。 她恨自己,也在乍听父母在苏州病逝的噩耗之际,终于正视了自己多年来的荒唐行径。 一味的追寻夙衮,十四岁之后她未曾返家,没有真正关心过父母的安康,要他们死前仍为自己的未来而挂心……她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 倘若可以重来,她不要爱情,只要爹娘好好健康的活着…… 无法不怨夙衮,如果不是他的再三阻止,至少她会来得及见爹娘最后一面,让他们知道她不是有意……不是有意当个遗弃双亲的女儿…… 「小姐,妳要不要先回房休息?等会儿他们走后,奴婢再去请你出来。」善解人意的丫鬟看出映庭的赧然与羞愧,小声说道。 她知道要小姐躺下休息是不可能的,她的心里存着太深的内疚,为了赎罪,坚持每晚一人守灵。 「春日,麻烦你们帮我招呼了。」映庭真的累了,在哭声放肆倾泄之前,离开了阴郁的灵堂。 第八章 一步离灵堂,映庭总算能够好好的呼吸,这一身的缟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众人打量的眼光像细小的火花,不停撞击焚烧着她脆弱的神经。 骇人的瘟疫至今已经平缓,但她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生变了。 回到房里,倒了杯水想解渴,瓷杯似是与她作对,自手中滑落,溅了她一身湿,同时也瓦解了她的伪装,露出连日来一直隐藏的忧虑。 蹲下身子捡拾碎片,映庭抵不住悲哀的哭了出声,她不知如何是好,未来教她好茫然。 死于这场瘟疫的那些卖身给府里的奴仆,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容善家的人,她打算以同样敛葬父母的礼数厚葬他们,可是这么一来府里的生计就有了困难…… 村里闹灾荒,生前与爹爹有生意往来的店家主人死的死、逃的逃,太多帐款再也收不回来……现今连维系现有的吃穿皆有问题,她该怎么告知大家实情? 她已经乱了,乱得好怕…… 映庭楞楞的颓坐在湿冷的地上,就连碎瓷扎伤了手都不自觉,她只是觉得冷,但是用尽力气,用双手环抱自己,却也无法温暖起来。 满地的碎瓷像极了她的命运,脆弱到了极点,只要一下撞击就可以让她粉碎。 「你坐在地上做什么?」低沉的男声,在静谧秋夜里的丧家显得突兀。 「衰……大哥?」映庭惊讶的看着来人渐渐朝自己定来。 「起来!」他走近拉她起来,「该死,手都割伤了,你不会喊痛吗?」猛然发现那个淌血的伤口,立刻撕下衣服上的一片布料替她裹伤。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她竟觉得不想见到他? 「我不能来吗?」夙衮有些气恼她的疑问,「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什么消息都不让我知道了?」 「衮大哥若来捻香,灵堂请往前院去。」映庭客套有礼的撇清距离,在这个哀伤的时刻,她不允许自己还奢望着从未获得的男女情爱。 就是这段情爱夺去了她原本该放在爹娘身上的心神…… 「妳在怪我?」她美丽的大眼盈满激光,惶恐软弱得教人心折,这一瞬,夙衮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我没有。」不恨是骗人的,但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爱他爱得蒙蔽了双眼…… 「我会陪你到办好后事,然后你可以带着府里的其他下人一起回到夙府,爹娘答应收留他们。」 「我……」映庭仰首看他,他怎会以为她还会回去? 她不回去了,再也不奢求不可能的幸福了…… 「你想说什么?」夙衮见她脸色转变得怪异,于是支起她小巧的下颚,想知道她吞下了什么话。 映庭闭眼摇头,「没有。」 夙衮没松手,反再加重力道,「一定有,告诉我!」 她变了,变了一个样子,不只态度疏离,更语多保留,似是再也不信任他了。那心碎的眼神,如针般戳刺他的心扉,指控宣读他的条条罪状。 一直,她都是柔顺的,甚至在他粗暴地伤害、掠夺了她后,她还是带着静柔的眼神伴在他身旁,她说爱他,而她淡柔的眼神的确也是这样传达的,是什么使她改变了? 只见她的脸色苍白了却还咬唇硬倔着不语,或许就是这份突来而没预警的倔强性子恼了他,没想到藏在这份柔美下竟有一颗顽强的心--更重要的是他还不晓得这顽强所为何来? 「你是在气我,因为我不让你回来吗?」他心中的挣扎,她又明了几分? 「我毕竟是赶回来奔丧了。」映庭心知争力气是争不过他的,于是撇开眼望向别处,她的语调还是柔软,可在无形中却带了几分刚强。 她其实也为自己此刻的心思而震撼,在见着夙衮的瞬间,心口就起了无名的变化,而他染着怒意的眼神更加强了这层变化,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可着实令她难过。 他们之间……真的已经不可能了吗? 「不准你用这种语气对我,听到没有?我不准!」有些惊惶,夙衮寂然地收紧手臂,以微有胡髭的下巴摩挲着她酣倦的脸蛋。 愈亲近她,她好像就愈吝于分享,和先前的她截然不同。 近似祈求原谅的口吻,「你不能怪我……」 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有多依恋她那声声细细的呢喃,温婉缠绵的音嗓,对他诉说着她的情意。 映庭不懂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以前到现在,他给了她好多好多的期待,却也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尝到希望落空的苦果,这次,她什么也不敢多想了。 现下的景况也不容许她再为儿女情长苦恼,她必须扛起一家人的生计,不能再自私了。 他狂放不羁、他落拓浪荡,交织在心头的是他的一言一行,他瞳眸深处跳动的两簇火花太灿亮,倒映进了她眼底,也烙印在她心上--怕是这辈子都逃脱不了这双黑眸的扰乱了。 「答应我!」扣住她的双肩,他要听到她的承诺,不知怎地,一股强烈的离别感掐得他无法好好思考。 映庭没有乞求,没有反抗,更没有先前那一层柔顺的顽强,只是淡淡地、轻轻地注视着他,然后,她的眼睫垂下了,慢慢地、缓缓地,在夙衮发现时她已失去了意识,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容善府里的下人们,愿意到杭州的,皆顺利进入夙府工作,不便远行的那些,夙衮各自发了一笔钱,要他们另谋差事去;下人方面是安排妥当了,然而容善家的小姐却失去踪影,已有半个月之久。 「快去把映庭找回来,她这样二话不说就离开,要我怎么向她死去的爹娘交代?」夙秋碇如坐针毡,眼神分明是责备儿子办事不力。 「都是你!」李若云更是不客气的直指夙衮的不对,「衮儿,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那时候你爹不是吩咐过,我们起程三天后就将消息告知映庭吗?为什么你拦着她不让她回苏州?」 夙家老爷与夫人已经不只一次斥责夙衮行事莽撞了。 「几年来,你既不肯接受她的情意,也不同意我们替她介绍拉拢对象,你到底怎么看待她的?」 「唉,这次映庭恐怕是下定决心了,发生了这些事,她的心思也许不会再执着于感情上头了。」明白苏州百姓对她的评语与误解,李若云为她而难过,双重的压力一定让她受不了。 好好一个儿子变成这样飘忽难懂,她这个为娘的也很苦恼,说他不喜欢映庭吗?她不相信。每逢周无炫来访,总看他板着一张脸,而后喝一整天的闷酒;每日回府的第一句话,便是旁敲侧击的探问她做了些什么……她只是不解他为何要隐瞒起这些关心。 「不可能!」夙衮初开口,就是斩钉截铁的否定。 他不相信也不允许她将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收回!他是霸道的,不能接受她的情却又无理的想要拥有。 「这算什么?」夙秋碇看不下去了,「不要她却绑着她,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再怎么用情极深的女人,也是会有死心的一天。」李若云叹口气,「衮儿,你不在乎她没有关系,会有其他男人喜欢她的,映庭那么懂事,不怕找不到好夫家……」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夙衮阴惊怒极的低咆,「除了我身边,她哪儿也不能去!」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今天的拱月楼,十分热闹,听说月初新来挂牌的花魁丝丝将在今晚开苞,因此吸引了不少觊觎她美色的男人前来喊价。 「映庭,嬷嬷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拱月楼的鸨母有些迟疑的走了进来。 「嬷嬷,叫我丝丝吧。」装扮大胆诱人的女子,看到来人先是温徐一笑,而后俏脸立现胭脂水粉掩不去的担忧,「嬷嬷,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你不是急需用钱吗?这个方法是最快的了!」 「客人不会发现吗?」 「放心好了,我亲自监督丫鬟下药,等得标的客人喝了下药的酒昏睡过去,我会进房洒些鸡血在床铺上,明早醒来后客人一点记忆也没有,随便安抚个几句就蒙混过去了。」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不是处子的花魁却要学人办个开苞竞价大会,真的荒谬可笑,幸好有好心的鸨母体谅她的心情,愿意帮忙张罗一切,否则她真的不晓得还能用什么方法筹钱。 「映庭,或者还是让嬷嬷借你钱吧?」 鸨母在映庭半个月前踏入拱月楼卖身时,第一眼即认出她就是夙府的客人,那时畏忌她与夙衮可能的关系,没敢立刻收留,最后却仍拗不过她娓娓道来的苦衷,终是留了她下来。 只是,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映庭成为送往迎来的妓女,虽然她不过挂牌几天,光芒立即盖过芊芊昔日接客时的风光,为拱月楼赚进不少银子,可她心底却也有数,她清新的气质和勾栏院的yinhui大不相符。 「嬷嬷,不要这样,借了你的钱,我不晓得何时才能归还。」映庭婉谢说道。 这世上欠什么都好还,唯独人情永远偿还不完,既然已打定主意做个无情无爱的青楼女子,她就不想再和他人有情意上的牵涉,即使是人情。 对于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眼前,她只顾得了当下,先偿还了夙伯伯代垫的债款后,方能为自己作打算。 既然决定不再追逐夙衮了,那么她和夙家当然也牵扯不上任何关系,如此一来,什么都要算得清楚。 「映庭,嬷嬷知道你不是自甘堕落之人,今晚赚到第一个恩客的钱后,就赶紧离开吧,妓院这种地方一旦踏入,就很难再抽身了,那些对你有意的大爷公子哥儿,会缠得你无法喘气的。」 「嬷嬷,我自有分寸,我们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映庭率先站了起来,似是宣誓自己的决心。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日头已经落山,天边横着几抹白日将尽的火橘色,渐层深到了最后,转成满片的黯蓝,蓝色就在黑影的头顶上。 拱月楼的门庭被挤得水泄不通,没钱竞价的男人听闻消息也赶来凑热闹,只为一睹佳人芳颜。 终于,隔着一片薄纱,映庭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一阵兴奋的欢呼。 「各位大爷,今天是咱们拱月楼的大日子,新来的丝丝姑娘将从你们当中选出一名幸运儿,成为她今晚的入幕恩客,所以请各位好好的喊价,别辜负了丝丝姑娘特地为你们的美丽装扮!」 嬷嬷的话才说完,眼色一瞟,站立两旁的丫鬟立刻用力将纱幔拉下,花名丝丝的映庭盈盈站在那儿。 她的上半身只以一条红色的薄绸围住胸前的部分,下半身是极合身、左侧直直开叉到大腿的长裙,额头戴了一只纯金打造的环状饰品,额环的后方系着一条长度曳地的粉红色透明缀花薄纱,整个人看来宛如出尘的仙子,令人离不开眼。 「丝丝!」 「我的好丝丝!」 映庭一现身,现场立刻响起了如雷的吆喝声。 「丝丝现在将为各位表演一首曲子,舞毕后请各位热烈捧场喊价!」鸨母再度担任热络气氛的舵手。 「各位大爷,丝丝献丑了。」 语毕,袅袅纤腰如水蛇般舞出妖娆的风情,那种轻灵优雅却不失烟视媚行的步履姿态,迷得底下酒客个个是心荡神驰;善睐的明眸似笑非笑的在翩若惊鸿而起的袖影里大送秋波,使得男人们有些酒意的脑子又晕沉了几分。 「丝丝,我亲一个!」 「丝丝,你是大爷我的了,今晚爷一定让你领教什么叫销魂的滋味,你会欲仙欲死的申吟不止!」 台下闹烘烘的,净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听着他们鄙俗的用字与调侃的暗示,映庭顿生委屈,连日来的压力逼出了她的眼泪…… 突然,心里的情绪发酵,忘了顾全大局,她停下了舞步,像尊木偶娃娃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眼泪洗去脸上的妆彩。 「怎么了?」 「丝丝,你做什么不跳了?」 「本大爷看得正爽哪!」 台下因此异状,纷纷出声抗议。 「映庭,你怎么了?」鸨母也连忙跑到她身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映庭一径摇头,无法明确的告知自己的心情,是仿徨无依的感觉在作祟吧,让她恨起命运的捉弄人…… 她原本该只属于夙衮一人的,无奈他却将她推至今日的境地,拒绝不了众人言辞的猥亵…… 和花苑搭起来的高台同等高度的屋顶上,有一男子坐在那已有一段时间,旁观纳入了拱月楼前的热闹与诡异。 蓦地,台上的女人落泪了,男人气定神闲的坐姿不再,忽地站起来,佯装玩世不恭的黑眸瞬间蜕变成冷光,直勾勾地盯视可人儿忍着不嘤咛出声的哭泣。 已经困扰多时的烦躁占据他的心头,潇洒的气度被锐不可当的冷酷取代,轻轻一翻身,矫健的黑影跃过一个屋顶,直飞往心里想去的地方。 他的双脚降落在拱月楼竞价的台上,引起底下男人的哗然。 拽住映庭,「嬷嬷,她是我的,我不追究你庇藏的责任,现在人我带走了,这团混乱你自己解决!」夙衮冷凝的瞪着鸨母,察觉到贴着他胸膛的人儿无助地战栗着,他的火气不自觉又飙高了些,吐出的话异常阴冷。 随后,他在众人错愕之下带走了今日的主角。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你居然跑到拱月楼去当送往迎来的花魁!?」夙衮维持一下午的假象,在找到心系的人儿回府后,彻底消融得不见痕迹。 映庭没有答辩,仿佛一只等待被捕捉的可怜小动物,默默地承受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所带来的影响。 「你知不知道大家多为你担心?」夙衮对着她的无语咆哮怒吼,恨不得挖出她的脑袋,看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包括你吗?映庭想问,却开不了口,怕得到的又是心伤的答案。 「你说话啊!」 「我要说什么?」温柔的眼看着他的脸,其实她比他更想问清楚,既然不要她,为何总要再三干预她的行为? 「说什么都好,我不许你这么安静!」他近乎专制的命令,几乎抵抗不了心底的惊恐。 他是找回她了,可却也感觉到了她清楚划出一个界限,像是自此不再执着于他的决心。 自上回芊芊散播谣言的事件之后,他未再涉足拱月楼,很多关于拱月楼的消息知晓得不如别人来得迅速;这几天,不论走到哪,男人间最热切讨论的话题,就是拱月楼新来的花魁丝丝姑娘。 当他听了几个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男人描述,他相信了这份凑巧不是偶然,映庭突然失去音讯与丝丝的出现时机过于巧合,果然,一探究竟,真不出他所料。 「我不想亏欠你和大家……容善家佣仆的薪饷我会自己支付,不能再劳烦你们了。」 「你--」夙衮气结,不满她分得细详的距离。「为了筹钱所以你跑去当妓女!?」 她贬蔑自己的行径教人气愤,尤其站在台上惧怕却又倔强的模样,更是深烙他脑海,频频勾触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 「我想不出更快的赚钱方法了。」 「你已经不在乎世俗舆论了吗?」 「你不是一直要我死心吗?」映庭浅浅微笑,笑中有遗憾、有涩意。 「这辈子,我只在乎过你的想法,但现在我决定要对你死心了,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她抽了口气接续说道,「衮大哥,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不放了。」 若事情还有选择的空间,她也不想这样,可悲的是,感情的事容不得她说放就放、说收就收。 今天就算她想配合他的步调跟着他,什么皆不问不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那么喜欢他了,既然她不想伤了自己,唯一选择便是放弃。 「你说什么?」事出突然,夙衮激狂的拽住她的纤肩。他猜过她的心绪,但自她口中说出决定,震撼力果然十足,轰得他脑袋乱如纠结的棉絮。 「是该我想开、看透的时候了。」轻叹口气,她笑得好虚缈。「我不能让爹娘在黄泉路上还为我担心,我无法再继续这场没有把握的爱恋了……」 夙衮一度停住了呼息,望着她痛苦的样子,他几乎尝到自己残忍的气味,「曾经,有个男孩在十岁的时候,拥有了一个娃娃似的妹妹,他很疼她,想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给她。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妹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可是在妹妹两岁的那一年,却因为他的疏忽而断送了可爱妹妹的一生……是他害死了亲生妹妹……」 自责的凌虐抓扯自己的发丝,他颓丧懊恼的模样教映庭心惧茫然。 「自此那个男孩不再信任自己,并畏惧所有的责任……他再也不照顾任何人,成为哪个人依靠的对象。」充血的眼突地盯住她,他恻然大笑,「你知道那个男孩是谁吗?」 故事已来到不容闪避的刀口,鲜红的血液是对她最佳的献礼。 「那个没用的男孩就是我!」他失控地狂吼,抓住她吼叫,「是我害死了陶陶,我根本没有照顾人的能力!」 「衮大哥……」映庭怔愕,答案来得太唐突,令人招架不及。 「你不怕死吗?为什么你这么信任我?」 「你呢?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只要你肯定我的存在,我会为自己也为你过得很好……为什么你从来就不肯相信我,不肯相信你有那份能力可以影响我?」 明白他裹足不前的理由,映庭竟没有茅塞顿开的豁达感,充斥胸臆闾的只是浓烈的愁绪。 怎么也没想到追究多年的原因,竟是一个如此简单的理由,因为长年被愧疚感压缚着,所以让他失去了爱人的勇气吗? 瞧瞧他,天生就带着诡谲的气质,比别人多了份深谋远虑,老成的心境不似年轻人该有的宽阔心胸,原来冷惊的外表底下全是伤痕,不堪地折磨着他的心神,揪痛着过往伤心的回忆…… 可是,他对她的没有信心,折痛了她的灵魂,难道她这些年的付出与执着,抵销不了他藏在心底的内疚吗? 胸口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楚,似是默哀她的用情,当两人努力的目标与追求的方向截然不同时,这样的感情如何能天长地久? 知道了他的秘密,映庭发现自己更不好过了。 夙衮被问倒了,她叙述的言辞中指出他偏激的冷情对待,教他汗颜惭疚,可抛不去过往的包袱,他又能如何? 有着这样剔透琉璃心的女孩,他真舍得放她走? 第九章 月黑风高,拱月楼旁侧的小巷内,一对男女小心戒慎的张望四周,讨论私语着。 「拿到了没有?」 「凭我大牛的身手用得着担心吗?」男子骄傲的吹嘘,「我办事你放心。」 芊芊急出了一身汗,「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 「有有有!你慌个什么劲?」叨念后,大牛一双眼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啊娜多姿的身材,缓缓露出淫笑,摩拳擦掌着,「事情都办妥了,那你答应我的……」 「明天晚上到我房间来吧!」芊芊嫌恶的睨他一眼,若非计画需要一个身手俐落的偷儿帮忙,否则像他这样獐头鼠目的男人,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屈就! 这一切都怪容善映庭那个伪善的贱女人!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抢走衮少爷,她不会狠心至非逼她走入绝境不可。 上次因为她,夙衮给了她难堪的事,她可以不计较,没想到这次她竞捞过了界,到拱月楼来打破她昔日创下的风光纪录,教她在很多朋友面前抬不起脸……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她一定要让容善映庭尝尝得罪她的下场,让她知道拱月楼之花--芊芊的厉害!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回到夙府的映庭,像是真的死心了,她不再只为夙衮一个人而活了,她的眼里、心里装下更多的东西,那是以往被她忽略的种种。 她不再主动询问夙衮的一切,只是被动的聆听,然后不让听来的消息左右自己的心情。 如果他不能试着移除自行加诸的愧疚,那么他们之间也就永远不可能……等得愈久,心也慢慢地凉了。 「映庭小姐,听说你在府里住很久了,是不是?」夙府前几天刚买进一名小丫鬟,有着乖巧的个性,所以被夙衮直接指派来服侍映庭。 映庭轻轻点头,新来的小由很爱说话,乐观又活泼,她在她身上找到自己十四岁以前的影子。 她喜欢听小由说话,因为有她的多话,相处的气氛才不至于过于僵凝。 「那映庭小姐一定也知道很多少爷的事,对不对?」初来乍到的小由不是很清楚夙衮与映庭之间的关系,信了映庭单方面的介绍,真以为她是夙家远房亲戚的身分,暂且借住在这。 蓦地,映庭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怎么了吗?」 小由有些害羞垂首说道:「不瞒映庭小姐,也不怕小姐取笑,可是奴婢真的没见过像少爷那样俊朗的男子…… 每次少爷找我谈话,我的心就仿要跃出胸口,少爷给人的感觉好震撼,光看着他都是一种感动……虽然我知道自个儿和少爷是云泥殊途,但我想我还是会每晚梦见他的!」 映庭一动也不动,静静听着丫鬟说话,小由所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替她说的一样,她怔怔盯着杯中微微轻晃的茶水,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里隐藏着恍然大悟的悲哀。 不爱他了……她怎么能将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说出口!?她还对他魂牵梦萦,不是吗? 这世界给女人两种选择的权利,一是嫁人,做男人背后贴心温柔的好妻子,一生一世以他为天,为他而活;二是不嫁,一生终老于自家宅院里,无人怜悯,无人问候,当芳华褪去后,陪着她的只有倒映水波里的自己。 她也想为人妻,但她想要服侍的那个男人,心里却容不下她…… 「小姐,奴婢偷偷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小由怕自己的奢恋教人知道惹来讥笑,小小声的提醒映庭。 「我不会说的。」她回以让人放心的一笑。 每个初懂情事的芳华少女,或许都在心底藏着一个梦,渴求着能有一场美丽的爱恋,希望能有个像夙衮一般懂得风月、会让人热烈付出的男人在生命中出现……因为是梦,所以可以任君想象,而她,也许连作梦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啊--少爷来了!」小由看见绕过长廊走来的夙衮,「映庭小姐,少爷好像很关心你,他每天不管多忙,都会过来看你呢!」 「小由,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映庭只能苦笑回应。 该怎么告诉她呢?难得她那么看得起自己在夙衮心中的分量,她不想拆穿--夙衮对她的好,其实只为了弥补心中对她的亏欠,一如多年前他对陶陶惨死的赎罪一般。 「小姐,不打扰你们,奴婢先下去了!」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你今天和周无炫出去了?」夙衮一落坐就单刀直入的问。 「嗯。」相对于他的直接,映庭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你们去看杂耍表演了?」 「嗯。」 沉下脸,夙衮瞥望着她,语气有些尖锐,「你是个未婚闺女,若不要人家指指点点,最好尽量避免这些举止。」 冷凝的目光中聚集着些许火气,让人不易察觉,但气势上的狂放却足以教人退避三舍,而唇边悬着必须的微笑,虽是笑,却凛然得冻天寒地,带着欲释放的磅礡怒意。 「如果不要我去,衮大哥为什么不替我阻止他来访?」映庭相信,只要他一句话,周无炫可能连夙府的大门也跨不进来,倘若他真的在乎,这个简单的命令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可他却睁眼默许他的行为。 心里突然觉得好悲哀、好空洞,他不能了解她,只想以行动限制住她,以为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属于他。 「我是为你好!」为了不让街坊邻居的蜚短流长缠上她,他付出多少努力她可知晓? 她久住别人屋檐下,却不是他的婚配,怎能不惹来闲言闲语?为了避免大家的臆测与谣传,他只能制造一个假象,让外界认为周无炫是她的追求者,如此与自己避嫌。 两人的关系他也茫然,他一样要她的身体,却鲜少和她谈心,明知道对她不公平,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的心,连自己也厘不清…… 「我却不知道哪儿好了?我一点也不好受。」好轻、好轻的语气,不让人听出她心里的凄苦。 好累……她每天都过得很悠闲,却载满说不出的疲惫。最近真的好容易疲惫,累得她乎日的敏锐和聪慧都枯萎了。 「以后尽可能避免和那家伙独处。」她看起来很不一样,以前只要他一生气,她就会慌张的不知所措;现在她却那么镇定,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淡漠…… 「周大哥是位谦谦君子。」映庭表明立场,「只要他邀约,我都会答应的。」 夙衮让步了,她不是听不出,但他让得还不够,不足以唤起她冷凝的感情,如果他始终不肯收敛他的霸气,如此景况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她脆弱的心无法承担又一次撕裂般的痛苦。 她会继续和周无炫往来,只因他懂她的苦,他们现在纯粹只是朋友的关系。 「你是要与我作对?」夙衮眼神霎时冷绝,她竟为了周无炫而反抗他!?那颗信誓旦旦的心,因而绷紧。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愈不寻常,他就愈心乱。 「我让你失望了吗?」他的说辞让映庭觉得荒唐可笑。她为什么变成这样?是他逼得她如此。「既然如此,衮大哥为何不让我走?」 感情的可信度,远比生命来得短暂而轻薄。她的心早在爹娘死去的那一刻,就跟着毁灭了。 这样耗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夙衮先是震愕,而后勃然大怒的拍案而起,「不准再说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一次!」 「我偏要讲,我要离开。」映庭的声音没他大,语气却无比坚决。「让我走。」 她一直认命等待着,等待着他只有欲念而无爱意的眷宠,然而苦的一方永远只是她自己……早该是她放手成全自己的时候了。 她,真的倦了。 失去知觉,外貌渐渐憔悴,她消瘦得不成人形,有时候望着水盆里的自己,她会花掉一整天的时间去凝思、去追究,倒映在水面上的究竟是谁? 「我不答应!」远比先前几次更汹涌的不安在夙衮胸口徘徊,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令他感到不对劲。 「我真要走,你留得住我吗?」她凄凉一笑,没有人能强迫另一个生命如何去来,纵使是习惯将掌控权操之于手中的他也一样。 「映庭!」就算是大哭大闹也好,总该有点反应,而不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相当憎厌她肯定的口吻,仿佛失去所有也要离开他。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掌握不住她了。 夙衮抓着她纤细的藕臂,心太急,忘了收敛力道,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红痕仍不自知。 映庭淡淡的挣扎,执意挥开他的手,拒绝他总是在绝情之后温柔,这种补偿式的怜悯,她要不起。 「你以为你真的走得了吗?」望着因为她的挣脱已经冰凉的掌心,夙衮背过了身,苍凉的低语。 他的背影显得好孤寂,仿佛承担了所有负心的鞭笞指控,承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映庭被他的怅然感染,心揪痛着,「你知道吗?」她突兀地开口,清冷的语音荡漾着,「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他的样子似是指责背弃这段感情的人是她,可是,明明她才是失败的一方啊! 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听见她的喃喃自语,「那是因为你再也不曾开口要求过。」 夙衮以同等细微的声音回答。 映庭的心乱了,因为那几近飘忽的回答,好不容易心灰意冷的情意又再度复苏。 但她真能期待吗? 伤得太深太深,以至于连点小小的冀盼都不敢拥有,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听说,这些时日的映庭,不知为了什么,心情有逐渐好转的迹象,府里看过她浅笑盈盈的下人们皆疑惑不解,只是常常看见她小心翼翼打开一只方巾,盯着里头的东西发呆,护卫的模样看来十分动人。 这日,映庭专注的视线换成凝视自个儿的手腕,小由自回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映庭小姐!」小由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抚着胸口说道。 「小由,什么事慌慌张张?」映庭有些扭捏,发现自己的双手好不自在。 她想引起小由注意自己的双手,却又不晓得怎么摆放才能达到醒目的效果。 「小姐,不好了!听说陶陶小姐的遗物不见了!」 「遗物?!什么遗物?」蓦地,映庭忘了自己的目的,心神被她的话题吸引。 「我也是从其他人那儿听来的,好像是夫人在陶陶小姐初生时候就替她买下的一对玉镯子,听说是准备给她的及笄之礼…… 少爷一回府听到这个消息,好不气愤,马上集合大家,一个个审训,似想揪出手脚不干净的窃贼……」 小由还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映庭的脑中已一片空白,「小由,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映庭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出乎寻常,眼底写满了焦慌失措,陡地,她惊觉自己拉住小由的双手露出手腕,立刻缩了回来,并以衣袖遮掩。 「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样苍白?」小由担心的问。 「我没关系……」一阵晕眩攫住了映庭,身子摇晃了下,「小由,你知道那对玉镯子长啥样子吗?」扶着桌沿,她坐了下来。 「我不懂古玉,不过阿丁说那是夫人辗转得来的宝贝,色泽青翠圆润,是玉中的极品。」 「小由,你说我该怎么办?」拉着她的手,映庭惊惧的喃喃自语,似在寻找一个依靠。「衮大哥真的很生气吗?」太巧了,巧合得令她不得不心虚害怕…… 「少爷当然生气了!大家都说陶陶小姐是少爷的宝贝,那对玉镯子多年来一直放在红院的二楼,除了在夙府当差很久的佣仆外,外人根本不晓得那对镯子对夙府的重要性!」小由不知道她的心慌,有问必答的说着。 闻言至此,过多的畏惧及不安教映庭崩溃地大喊:「小由,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是别人拿给我的,他说这是衮大哥送我的礼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动作太大,隐藏的手腕露出半截,一对玉镯子赫然戴在她的腕问! 「小姐!」小丫鬟抽了口气,情况复杂得令她呆杵着,说不出话。 「真的不是我……小由!」丫鬟的眼神教映庭狼狈的辩驳。事情一牵扯上陶陶,她就无法宽心,「我真的不知道!」 心里就是知道这对镯子即是遗失的那对,她焦急的用力想取下。 是谁在骗她?为什么要开这种可恶的玩笑,让她信以为真! 夙衮这阵子外出办事去了,离去之前,有个陌生的小厮,突然拿着这两只镯子给她,说是夙衮买来送她的礼物…… 她没有怀疑,甚至每天对着这份用心傻笑,以为自己感化了他,他愿意接受她了…… 她真的好天真,不是吗?一夕之间,他的态度怎会改变那么多? 更好笑的是,刚才,她竟妄想拿着这对讽刺的镯子向丫鬟炫耀她的快乐与幸福 「小姐,不要这样,你看,你的双手都红了!」发现她瞬时红肿脱皮的手部肌肤,小由连忙抓住制止。 「小由,你帮帮我的忙,快帮我卸下手镯!」映庭抽出双手,又开始死命脱除,「真的不是我偷的……我不是窃贼,我不能让衮大哥误会我,不能让他在我这儿找到遗失的镯子!」 「小姐,快停啊,妳流血了!」 细致的肌肤禁不起再三的摩擦,开始沁出血丝,她仍不收敛力道与动作,伤口扩大,血也流得更多了。 「别急着现在取下,等会奴婢去端盆水来,应该会比较好拿下……」小由立即拿了巾帕想为她止血,手却被反握,抬眼,她看到一双被急慌覆盖的眸子。 「取不下来怎么办?」咸湿的眼泪滴在伤口上,她却浑然未觉刺痛感,「小由,还是你去厨房借把刀,把我的双手砍下吧,然后把镯子归回原位,别让衮大哥知道……」 小由惊恐的后退,揪着衣襟讷讷的说,「小姐,你吓坏小由了!」 「我求你,别让衮大哥再讨厌我了……」 「映庭小姐,你先在房里待着,奴婢马上去帮你请大夫,你不要乱来,我马上回来!」 以为主子已神智不清,小丫鬟吓得跌撞冲出房间,在回廊转弯处鲁莽地撞上正欲前去映庭房间的夙衮。 「少爷,你来得正好!」夙衮任何斥责的话都被小由抢先了,「你快去看看小姐,小姐发瘟了,她的手一直流血,可是她却不在乎,好像一点也不痛,还要奴稗去拿菜刀截断她的手腕……」 「你在说什么?」夙衮深蹙眉心,她的一段话说得零零落落,他抓不到重点,只是,一颗心却因此惶惶然。 气他不明白,小由用力跺脚,「总之请少爷快去帮我看着小姐,我立刻去请大夫!」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夙衮一进门,就见映庭背对门而坐,正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身后,映着光线闪出柔滑的光泽。 悄声走到身后,看见教她忙碌得没有察觉他到来的主因,呼吸一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原来陶陶的镯子是你偷的!」 映庭诧然大惊,迅地回头,「衮大哥……」反射性地想藏起手腕上的镯子,迎上他眸子的同时,却也知道来不及了。 「为什么?」他质问的瞪视她,声音像刀削出来一样,利锐而冷漠。 「不是我,你听我解释--」仰首望着他,祈求的握住他的手臂,腕上的血丝有些沾上了他的衣袖,印上点点椎心的鲜红。 心底已有认知,夙衮撇开她,刚毅的下巴傲然抬起,黑眸里炯炯焚炽着火光,深邃的五官仿佛失去了温度,「我和爹娘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连陶陶在我们心中残留的印象也要抹除?」 不知不觉间,他将近月来她努力欲移除陶陶之死对他造成的阴影一事,一并算了进来,当成一切皆是她的预谋。 甫一回府,听到下人喳呼报告镯子的遗失,不知怎地,他的心中竟没有预期的焦急与愤怒,他只是想赶快看到映庭,一解相思之苦,然,为了平抚大家的焦虑,只好先交代一些清查事项,因此拖延了些时间…… 谁能想到,她竟以这样的方式欢迎他的归来,让他对她的信任彻底瓦解! 「我没有……」努力替自己辩白,映庭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真的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把它脱下来还你,我没有将陶陶的东西据为已有的意思……」 眼泪不住奔流,她的脱除,是有些无意识的。 「住手!你做什么?」注意她自戕的举措,夙衮出声喝止,并握住她的上手臂,阻止她继续残虐的动作。 刚才见小由慌乱的模样,还以为是下人们惯有的大惊小怪,现在瞧见她手腕上的血丝,他心中一凛--看见那伤忽地让他觉得十分的痛,痛在一个他不曾痛过的地方。 「让我把镯子取下,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不是我……」 「有做就有做,为什么不肯承认?这样的你只会让人更加讨厌!」 映庭顿了一下,嘴角在下一瞬间拧出心寒的笑花,霍地,她挣开他的箝制,冲至房门旁,砰的一声,狠狠地撞向墙壁,鲜血自额头缓缓流出。 「我也是人,我也会痛。」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含泪看着他。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梧桐影碎。 「我再怎么不堪,都不会做出这等污蠛自己家教的低鄙事!」 「你究竟在做什么?」胸臆掠过一阵抽搐,刺痛揪紧夙衮的五脏六腑,拳头紧握得疼痛。 他急着走至她面前覆住她的伤口,「我没要你这么证明!」她想以死明志吗?这么决绝的行径,真是他误会她了? 她凝望他的神情,依然如此纯净晶莹,毫无任何污秽的感情,无嫉无恨、无悲无怒,怔怔地、痴心地,本能性地牢牢凝睇在他身上。 「该死!大夫来了没有?」夙衮对着房外嘶吼,吼声通彻至前院。 他在紧张吗?映庭瞅着他,分辨不出来。 也许这次真的伤得太深太深了,她竟然失去心痛的感觉,悲伤亦不再,只是隐隐的,会突然察觉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渐渐剥离,无法跟着喜怒哀乐转换而跳动。 不想再爱了,亲手斩断任何能重新萌发爱苗的机会……她不要再爱了! 第十章 夙衮走了一趟拱月楼,回府正坐下稍作歇息时,服侍映庭的丫鬟立刻慌急的跑来告诉他,她不见了,带着简单的细软离开了! 「映庭!」 她的卧房,没人;会客的厅堂,没人;雪花纷飞的庭园,没人;女眷的住处、府里其他院落的每个角落,没有,都没有她的气息,她人不在那里。 夙衮急了,拉开喉咙不停喊着:「容善映庭,妳在哪?马上给我出来!」 犹不相信她离开自己的事实,他愤怒的叫喊,坐在结冰的池边等待,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畏惧他的怒气,柔怯的出来迎合。 可是,依然没有,回应他的是一个个慌忙走避的下人。 「该死!」她居然这么对他! 他已经查清楚真相,打算还她清白了,她怎能这么离开? 那日她誓死如归的表情令他觉得事有蹊跷,于是静心将事情想了仔细。 红院的二楼是夙府下人的禁地,陶陶的玉镯就放在里面,除了他,几年来没人获准上去,换句话说,若说东西遗失,也该只有他知晓,为什么在他尚未返回之前,府内就已有遭窃的消息传开? 这么说来,就是有人违命上去,并且事先放出风声! 而那个放出消息的人嫌疑最大! 于是,他扩大调查,终于查到一名近来行踪诡异的长工,发现他与芊芊往来密切,镇定目标,他立刻到拱月楼。 禁不住他的盘问,芊芊终于招出她歹毒的计画,原来她利用男人垂涎她身体的贪欲,买通了夙府的长工与杭州身手一流的窃贼,以内神通外鬼的方式为她办事,只因为她想报复映庭! 自长工口中,她明白了他与映庭目前的关系,知道陶陶对他的重要,竟善用她的遗物,以他的名义请人代送,栽赃给什么也不知道的映庭…… 他能猜到映庭收到镯子时的心情,肯定是雀跃、无法置信的,毫无心机的她一定以为那是他示好的表示……可他却伤害了她! 她一定是对他死心了,因为从那天以后,每当见到他,她只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让他看到心碎的真正模样。 望着湖心,他的心陡地动荡起来,倘若有一天,再也没有人叫唤他的名字,他是不是会跟这池冰封的湖水一样孤寂? 过去的日子,他一直以为他能遗忘映庭,以为不去想起就不会有遗憾,直到今天她的离去,他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的娇弱丰姿,心疼她因执着爱他而流下的泪水…… 这件事让他正视了不少不愿承认的盲点,其实他早已渐渐淡忘陶陶之死带给自己的心疚了,不愿承认,终是害怕再次失去…… 然现在他却告诉自己,往者已矣,他只想在她身上找回真正的夙衮! 他想保护她,想将她搂在怀里细声道歉、好好安慰,陶陶死后,他首次如此确定自己想要照顾一个人的心意! 爱一个人是付出,而被爱则是收获,他害怕付出,只想收获,很可恶,他知道……但,她知不知道,爱人对他来说太过艰巨困难,可是被爱,却能长时间一点一滴慢慢入侵他的心房,最后扎根,教他忘不了她…… 他会找到她的,即便穷尽心力,他也会寻到她的。 因为他要道歉,要让她知道,早在她前来杭州找他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想起她了!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一年后 这阵子,杭州城一直不得安宁,已有不少人听见城郊那处废屋传出的婴儿哭声了,大家绘声绘影的传着,搞得人心惶惶,最后竟有人提议找道士来作法驱魂。 本该将这个讹言斥为无稽的夙衮,却主动提议由他先去探路,此举更是引起了夙家老爷与夫人的关心,可夙衮仍不改初衷,执意前往。 有种预感,他要找的人儿就在那里! 无法原谅自己竟疏忽了那么久,最不可能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藏匿之处,已经举目无亲的映庭,可能就住在传言的鬼屋里头! 他还记得去年她曾自己一人进入废屋,那个屋子不若外观的破旧,她若有心躲藏不让他寻到,大家视为忌讳的鬼屋,自是最好的地方。 意识到就要找到她了,这一晚,亢奋的夙衮,睁眼到天明。 快些,再过快一点,他一直这么想着。 原来等待是这么磨人肺腑,这么焦虑难捱,短短一晚,他便已无法忍受这种摧心折肝的煎熬,他无法想象,一直等待着他的映庭,又是哪来的耐性等待他十多个寒暑?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晨雾尚未自林间散去,金橙色的朝阳穿过树枝,斜斜地照进林里,浓雾烟锁的景象,顿时成了一地金色流光,透明的闪闪发亮。 老旧的木门吱吱地响了几声,宁静的早晨,连绣鞋踏在泥地上的轻柔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咳!咳……」杭州人民传言的鬼屋,此刻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你怎么又一早出门了?你要我说几次,你的身子骨吃不消你再三的折腾!」藜藜跟在进门的映庭身边飘来绕去,担忧不已。 「我出去采菜了。」一年的相处,映庭已隐约可以看见藜藜的长相轮廓,再也没有虚幻、不切实际的感觉了。 「这事儿等李大娘过来再忙也不迟!」 「我不想事事麻烦人家。」 「怎么会是麻烦,我们可是条件交换,谁都没有损失!」藜藜可不认为自己占了对方便宜。 「藜藜,李大娘已经帮我太多太多了。」映庭感激的说。 一年前,她离开夙府后立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时她慌乱得茫然无依,是藜藜替她找到了照顾生活起居的人。 李大娘,两年前痛失爱子,她的儿子死于跋扈官家子弟的座骑之下,藜藜因为听多了往来百姓的闲谈,掌握官家子弟犯罪的证据,帮她替儿子报了仇,唯一的条件是她必须照料映庭的生活。 一年来,李大娘无怨尤的倾力帮忙,因藜藜完成了她替含冤惨死的儿子申冤的希望。她不但帮忙接生、哺乳,还设法送食物过来,令人感动不已。 映庭猛地又剧咳起来。 藜藜忧心得眉头都纠皱,「映庭,我看你还是回去找夙衮吧,你的病再不看大夫是不行的。」 「我不回去……」 「你还逞强什么,你眶眶自己瘦成什么样子,难道你想象我一样当惨死的冤魂吗?」 苍白的脸蛋,瘦小的身形,终年不见阳光的孱弱,仿佛太阳一升起,随时会蒸发一样……她的身子柔弱得像是纸扎的。 映庭不答腔,坐在矮凳上,略略倾身专心地移动绣针,那是一幅清水莲花图,她手巧心细,一针针刺得绵密,几缕秀彩摆荡在布面上,和丝线透出同样的光泽。 藜藜不放弃的继续游说着,意图扭正她已然偏差的认知,「夙衮其实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从往来的商旅百姓口中,可以知道他没有忘记你、一直在寻找你……」 「藜藜,不要再谈他了好不好?我知道自己亏欠于你,是我害你不能投胎,你不但没有怪我,还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你的恩惠我没齿难忘……但请你不要逼我回去他身边,他的心里没有我,他好会骗人的……」 说着,她落泪了,说好忘了他,可每回一提起他,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有人来了,我先躲起来了!」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看到背对自己的身影,夙衮喉头泛酸,眼眶热了起来。 这是她的幻听吧?映庭不相信的回首,看到那个背光而立的男子,眼泪直直掉落。 夙衮立刻迎了过来,「哭什么,见到我不好吗?」望着掌心中的泪水,他的眼神变得难以言喻。 轻轻柔柔地,将那骨瘦如柴的身子搂进怀里,温暖的大手抚上她凹陷的脸颊,来回摩挲着,仔细品尝这段时光以来,岁月以及相思之苦刻划下的痕迹。 他的庭庭瘦了,原先就不怎么丰腴的体形变得枯瘦干扁,但她眼底的光彩依然清澄,看来似乎不为分离而神伤。 「不好!不好!你还来做什么?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静静靠着他的胸膛一阵子后,映庭挣脱他的怀抱,哭喊着驱逐他。 「映庭,别这样,我向你道歉,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道歉,但我不后悔使强得到你。」夙衮仍是搂着她,这回他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了。好不容易找到她,他要带她一起回去。 她肯定是听错了,夙衮向来是自信又自负的,这脆弱得足以打动每个痴心女子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他脸上,印象里,他永远无情,将她的感情玩弄于股掌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谁敢违背他的命令? 他怎么可能流露出这种令她心疼的软弱。 是梦呵,映庭自嘲的笑了起来,她自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夙衮没有可能说出如此动听的话语。 梦境与现实交错,她渐渐已能分辨真假,会说甜言蜜语的夙衮就是梦中幻影,真实的他冷漠、难以靠近,这其实很好区分,只是她一直欺骗自己。 「你是假的。」她悲哀地揭穿自己的梦境,「你是假的夙衮,休想再折腾我了!我知道他不会来的,他不相信我,怎可能还记得我?都一年了,要出现老早就出现……不要再欺骗我了,纵使你是真的,都无法唤回我的灵魂,更何况,你不过是由我的思念衍生出来的假象……」 「我一直让你这么难受吗?」她的凄诉间接道出了他的残忍,夙衮抚着她瘦削的小脸,好愧疚的问。 「不是你……」黯淡的瞳眸渐行渐远,飘荡到远方,想捕捉住一抹永远也见不到的影像,「是夙衮,他才是我消沉的原因。」 「映庭!看清楚,我是真的!」她眼中的哀戚令人心慌。 杂乱的思绪像浓云,纷乱地在他脑海里卷起,他感觉身体好像被抽掉了力气,从来不曾这么没有自信过。 映庭淡然一笑,「是真是假,再没有人能分辨得比我清楚,我好累,你是幻影也罢,借我靠一下吧,我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似是等到一个最渴望的怀抱,也似找到了她需要的温暖,心神一松懈,她只想宣泄所有的压力,好好大睡一场…… 人在届死之前,是不是都会出现幻影?倘若眼前的夙衮是来迎接她的死亡,她也心满意足了。 「我想睡……」意识浑沌,沉重压迫着眼皮,再不寻求解脱,她不是崩溃就是自尽……这样也好,夙衮的幻影总算有个用处,能够陪她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别睡!映庭,我还没说完!」夙衮惊恐地想摇出她的意识,又害怕伤了她,整个人紧绷着。 「别吵我,让我睡,你只不过是个影子……」她低语着,「帮我照顾女儿,她是唯一教我放心不下的人,请你好好养育她长大……」 当一个女人将感情、身体全给了一个男人,她还剩下什么?他不能老是反复上演这种分合的戏,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尊心,无法承受每次的波折。 「老天!你帮我生了一个女儿!」夙衮这才发现躺在一旁安稳睡着的女婴,白白胖胖的样子回异于母亲的瘦弱,看来她将所有的营养全给了女儿。「你怎能瞒我一年的时间?」 原来,大家听见的声音不是鬼号,那是他女儿的哭声。 发现她的眼皮渐渐阖上,他不禁咆哮:「映庭!醒醒!不准睡!我什么都还没解释,你怎么能够就这么睡去!映庭!」 他从不曾将她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楚,那笑容,悬在唇边内美丽弧形,心满意足得令人嫉妒。 「映庭,醒来!」不知为何,他有某种预感,这回失去她,就再也救不回了!「我要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你只放心不下女儿,我呢?你将我搁到哪去了?」 从前她想听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肯说,现在他想说了,她却闭上眼睛,似是不给他机会。 僵滞的身体,失去意识地从夙衮的手臂中滑落,倒在地上。 「映庭!」夙衮不死心的又拍拍她的面颊,发觉她还是同样没反应,「不准,我不让你离开我!」 他抱起她,飞快的步伐开始狂奔,轻快一跃,跳过许多草丛和石堆,迅捷的身手奇快无比。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夙衮抱着映庭离开后,藜藜才现身。 「夙衮呀夙衮,我终于等到你了!你再不来,本姑娘的幸福都要因为你而耽误了!」 第一次看到让映庭着迷狂恋的男人,藜藜发现她的眼光确实不错,夙衮的长相真的不凡。 她就知道,自己的直觉绝不会出错,一旦教她看上的男女一定可以成为一对。 月下老人的位置,根本可以换人担任了! 「哇……哇……」 当藜藜正无法无天的作着白日梦时,女娃突然扯开喉咙哭了起来,像在讥嘲她的厚颜无耻。 「喂,怎么你们两个自己走了,却将小孩留在这边?」对着门外大喊,如果情况允许,藜藜恨不得追出去。 两个多月了,她还是拿小婴孩没辄,面对那张天真无邪的哭脸,眼一眯嘴一瘪,她也要哭了。 **book.ddvip** **book.ddvip** **book.ddvip** 床上的人儿一有动作,夙衮马上握住她的小手,关切地问:「映庭,醒来了吗?」 映庭睁开双眼,看到不可能的影像,于是又闭上眼睛。「我又作梦了吗?」 「映庭,看着我,我是真的,这不是你的梦!」 他……有声音!? 映庭怯怯的再次张眼,那五官依然没有消失,望着,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抚触。 她怕,这是自己的幻觉。梦里太多次,出神凝思时也太多次,过度的想念化成好几个夙衮,来到她面前,恣意宠幸她。 「我的人是真的,心意也是最真诚的!」夙衮坐在床沿,将她揽进怀里,下颚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 映庭的心有些失序,怎么也无法排出个章轨来。「你是真的,那我呢?」隐约,她察觉碰触的真实感,心竟变得惶惑不确定。 为了不让自己总是受伤,所以她背道而行,以为走得远远的,看不见他,就不会因此而伤心,她做错了吗?为何逃得愈远,却思念得愈深? 此刻,光是贴着他胸膛,倾听着他的心跳,就能感到此生已了无憾恨,变得如此依赖他的她,该如何是好? 「妳是我的!你和女儿都是我的!」夙衮的眼神更加专注,抬起手,触了触丝般的玉颊,所有意绪,全藏在那双黑眸里,而那双眼,像海又像湖,巨大澎湃,却也看不见底。 映庭又再度听见他温柔的语调,也看见那双沉黑却火炽的眼瞳,不再冷冰骇人,她所有的委屈都因他的温柔而爆裂开来。 「你……真的是夙衮?」 「我是!我是五岁庭庭的衮哥哥,也是十四岁时候映庭的衮大哥,更是那个误会你的混帐夙衮!」 「你要还我清白了?」迟来的清白……他可知那时她心中的感受,那种心如死灰的冷寒心绪是如何噬咬着她? 「对不起,映庭,请你原谅我!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无妨,就是不要剥夺我补偿你、爱你的资格!」 甜蜜蜜的滋味,在映庭的心口化了开来,像是度过了漫漫严冬之后,终于见着了雪融时分的朝阳般感动。 她强烈地点着头,豆大的泪珠滑然滚落,模样让人又爱又怜。 「你说……你爱我?」她惊喜万分,眼泪如溃堤的江水,滔滔不绝。 「我记得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害你留下这道伤疤,记得你要嫁我为妻的约定……我什么也没忘!」 终于让她等到了,她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也有话要告诉你。」映庭伸手紧握住他的大掌。 「什么话?」夙衮低下头来靠近她,拉开她过于紧握的小手,不解地看着她眼眉间紧张的神色。 「以后我可以……再像这样靠着你吗?」花了好大的力气,她才将这句话吐出口。 他伸手拭去她睫上的泪,「当然可以。」知道她一直爱得如履薄冰,他心疼。 「我可以再多在乎你一些吗?」 「我呢,我可以吗?可以像你在乎我一样的在乎你吗?」他忍不住敞开心扉,请这个等待他多年的女子给他一个机会。 「我一直都很希望。」这原本就是她所冀求的。 「当我变得很老很老的时候,你还会不会一样爱我?」 「会。」 「你呢?可不可以……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夙衮含笑地吻住她的唇瓣,「就等你这句话。」他音调沉沉的,像是在允诺誓言一般。 这是他对她的第二个誓言,他发誓,再也不对她食言…… 编注:别忘了《禁屋系列》还有「藏艳禁屋」、「藏欢禁屋」和「藏心禁屋」。 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