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小财迷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荆州春色正是渐入佳境的时节。一大早,州牧府里就忙碌起来,喜鹊也凑起热闹,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欢叫。 云翡从窗户里探出身子,仰头看着树梢上跳来跳去的喜鹊,两个梨涡甜甜的缀在唇边:「举头闻鹊喜,果然是爹要回来了,娘你快些。」 苏青梅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衣箱里,正手忙脚乱地往外扯衣裳,一件一件落花流水的抛到床上,慌里慌张地问:「阿翡,娘穿哪一件好看?」 云翡扭过头,半跪在玫瑰椅上,笑眯眯看着她:「娘长的美,穿哪一件都好看。」 苏青梅把头从箱子里抬起来,半信半疑地问:「当真?」她这个女儿,自小就古灵精怪,嘴巴甜起来,每一句话里都像是馋了半斤蜜。 云翡正色道:「当然了,爹身边没一个侍妾,只乖乖守着娘一个人,就说明娘的美貌天下无双。」 一说起夫君,苏青梅满脸都是幸福得意的笑:「那是因为当年他发过誓不纳妾,他娶我的时候穷得叮当响,要不是我和你外公一个劲的替他打点前程,那有他的今日。」 这句话她说过不止一百遍,云翡捏了捏耳垂,忍不住笑:「那娘你还担心什么?」 苏青梅摸着脸蛋,虚张声势地叹气:「花无百日红,娘今年都三十五了。」 云翡从玫瑰椅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腰:「娘看着顶多只有二十五。」 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的苏青梅欢喜的眉开眼笑,捏了捏云翡水滑的脸蛋:「就你嘴甜,快给娘挑一件衣裳。」 云翡松开手,从一堆花红柳绿中挑了一件深紫色底子烟灰色丝线挑绣芙蓉暗花的春衫往苏青梅脸上一比:「这件好看,衬得娘肌肤胜雪。」 苏青梅犹豫了一下:「深紫色会不会有点老气」自从过了三十岁,她便开始往那少女色系上打扮自己,浅粉嫩绿娇黄的衣衫,一件接着一件,和女儿穿的像个姐妹。 云翡又拿起一件粉白色百蝶穿花的披帛,放在她的手上:「搭上这件披帛,便不失青春俏丽。」 披帛和春衫的颜色配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好看,苏青梅笑道:「我去试试看。」 云翡看着娘亲欢欢喜喜的身影闪到了屏风后,一脸欢喜恬美的笑容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从小到大,她从母亲口中听过几百遍父母的故事。原先云定权不过是襄县一名小小的亭长,苏青梅则是城中首富苏永安的独生女儿,一次去寺里上香,路上遇见匪徒,关键时刻,云定权及时出现英雄救美,于是顺理成章结下这段美好姻缘。 婚后第二年生下云翡,苏青梅的肚皮便偃旗息鼓,七八年按兵不动。云定权不仅没嫌弃她,还发誓绝不纳妾。感动的苏青梅不惜耗尽家财替夫君打点前程,助他一路高升做到州牧。 云翡一直觉得父母的故事是最最典型的英雄救美夫唱妇随,比所有话本子里的故事都要完美,直到三年前,外公去世的那一天。 苏永安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了一个惊天秘密:「阿翡,原来你娘当初遇见匪徒,是你爹安排的,他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多留几个心眼,护好你娘和弟弟。」 她那时不过只有十二岁,虽然看出爹对娘冷淡敷衍不耐烦,但天真的以为爹想要做一番大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原来不是这样。 这个秘密,外公守到死,她也打算烂在肚子里,不叫她娘知道。 娘开开心心当她的州牧夫人,糊糊涂涂,过得不知道多幸福。 苏青梅换好衣衫走出来,云翡立刻露出惊艳的表情:「娘真是太好看了!」 苏青梅喜滋滋地对镜自览,果然如女儿所说,贵气端庄又不失妩媚娇俏,就连生了儿子阿琮之后粗了三寸的腰,也一点也不显得臃肿。 衣服满意了,她又贴近到镜子前仔细看脸蛋。 永春堂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的确很好用,晕染双颊妩如桃花,不仔细看,的的确确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一想到自己已经三十五岁「高龄」,日日在走下坡路,丈夫却如日中天步步高升,人又仪表堂堂丰神俊朗。那种潜在的危机感,就像是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心口上,不疼,却时不时的让人难受一阵。 景帝驾崩之后,朝廷分崩离析,各地群雄并起,拥兵自立。云定权手握兵权,名为州牧,实为楚地霸主。他一向野心勃勃,又生逢乱世,更欲成就一番霸业,平素忙于军政,极少归家。这次去了庐州,一走便是一月。 苏青梅朝思暮想,终于盼到他今天回来,清晨起来便忙着盛装打扮迎接丈夫,一颗心比那思春的少女还要患得患失,在镜子前照来照去,也不知道到底那里不满意。 「娘,不用照了,快走吧。」云翡不由分说,扯着她出了房门。 走到垂花门,七岁的阿琮被乳母齐氏领着,早就等的不耐烦,见到母亲便撅着嘴道:「娘,你可真磨蹭。」 「急什么,你爹还没到呢。」苏青梅牵过儿子的手朝外走,一路上心竟然怦怦乱跳起来,好似新婚的时候,又幸福又激动。 走到影壁前,一早就被派到大门口等候的丫鬟茯苓正急匆匆往里走,见到苏青梅忙笑吟吟道:「夫人来的正好,将军马上就到。」 阿琮小短腿走不快。  云翡等不及,提着新做的石榴裙绕过影壁,跨出大门,春燕般飞下了台阶。 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府门前,为首一匹高大神气的黄骠马上端坐的正是荆州州牧云定权。 他斜身一跨从马上一跃而下,玄色风氅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腰间青龙剑和腰带上的游龙玉佩,挺拔颀长的身躯沐浴在融融春晖下,英俊潇洒,气宇不凡。 云翡心里暗叹:爹真是越发好看了,果然权势才是男人最好的衣装。 她笑吟吟迎上去正要喊爹,却见云定权下马之后却没有朝着大门走过来,反而转身走向一辆马车。 这马车并不是云家的。 大红色的帘帷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绚丽夺目,边角上淡绯色的流苏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一片片的樱花,纷纷扰扰的开得十分娇娆。 第02章 云翡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 云定权挑开帘帷,从里面扶出一位十八九岁的娇俏女子。她身着一袭玫瑰色春衫,腰肢细的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要折断。冰玉般白皙精致的一张脸,春晖下闪着淡绯色的莹光,那是永春堂里十两银子一盒的脂粉,也抹不出来的光泽和颜色。 这种色泽有个让人心痛而无奈的名字:青春。 云翡脸上的笑僵了,嘴边的一声爹硬生生卡在牙缝里,脚下如有千斤重,往前迈不动一步。 云定权扭头看见女儿,淡淡地招呼:「阿翡,过来见过你二娘。」 二娘!头顶像是炸开了一个惊天霹雳,云翡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她亲娘。 苏青梅牵着儿子的手,呆若木鸡地站在大门口,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像是一座被钉在地上的木雕。 永春堂最好的胭脂亦无法盖住她此刻苍白如鬼的脸色,甚至连嘴唇都是白的,一张脸像是在雪水里泡过,唯一的颜色,是赤红的眼珠,好似要滴出血来。 云定权牵着那女子的手走过来:「青梅,这是林清荷。」 他神色平静镇定,丝毫没有愧疚不安,风淡云轻的一句话,仿佛说的是:我路上瞧见一朵荷花,挺好看,顺手摘回家。 「清荷见过姐姐。」林清荷娇羞温雅的施了一礼,纤柔妩媚的笑容,年轻又好看,好看的像是千万把利剑。 万箭齐发,箭箭穿心。 苏青梅摇摇欲坠,很想昏厥过去,醒过来发现这只是一个噩梦,然而她偏偏头脑清醒的很,林清荷的眉眼音容,一颦一笑,云定权牵着她的那只手,她看的清清楚楚。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纳妾,只有我一个人吗? 这句誓言像是一股狂风在她脑海里肆虐呼啸,吹得她脑仁快要炸开,可偏偏嗓子如被刀子割了一刀,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子抖得像筛糠,淡粉色披帛上的百蝶穿花,好似每一只都在振翅欲飞。 泪水如滂沱大雨,糊花了半个时辰才精心画好的妆容。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她心疼了许久才狠心买下来,只为了抹上去叫他喜欢。可惜,这么好的胭脂挡不住时光的手,留不住人的心,只能验证誓言的虚伪和可笑。 薄如蝉翼的披帛从她肩上滑下来,颓败无力地掉在地上,上面每一只蝴蝶都折了翼,再也飞不起来。 云翡吃力地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脑中闪过外公临终前的话,那时,她还存着一丝幻想,或许是外公搞错了,或许她永远也用不着对爹留心眼,可是现在,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是来了。 几年之后,她捧着一杯梨花白,含笑问云定权:「爹,你有没有在很快活的时候,突然被最心爱的人刺过一剑?」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离开州牧府,朝着城外的莲花山而去。 马车里,苏青梅哭的昏天地黑,肝肠寸断,手中擦泪的帕子,湿哒哒地可以拧出水来。 阿琮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又害怕又难过,眼泪汪汪地缩在齐氏的怀里,像只可怜的小狗。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进车厢,云翡看着光线里飘动着的尘埃,恍恍惚惚的好似在做梦,又好似做了十五年的一场梦,今天终于醒过来。 「去就去吧。」这是苏青梅闹着要去净土寺,云翡去请父亲挽留时,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当时正在芙蓉阁里,吩咐丫鬟替二夫人布置卧房。听见女儿的话,头也未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似打发一个叫花子。苏青梅已经没有什么用,他看在儿女的份上,没有让她下堂,委屈年轻貌美的林清荷做了二夫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这种冷淡漠然的态度像是一盆冷水泼过来,让云翡从头凉到脚。芙蓉阁里龙凤呈祥的红木架子床,丫鬟正往上铺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锦被,好不喜庆。 云翡从芙蓉阁出来,在回廊上坐了一会儿平静心情。明媚春光地从绣鞋上一寸寸滑过去,但缎面上嵌着的珍珠却依旧光莹。 她心里赫然开朗,流光易逝,宝物长存。情情爱爱都是浮云,银子抓在手里才是要紧。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对自己说,男人变了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等她走进娘的房间,发现苏青梅离家出走,竟然没有私房钱,只有细软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双肩很是沉重。 她即不放心伤心欲绝的母亲,又不放心把年幼的弟弟留给林清荷,只好带着云琮跟娘一起走。 妻子儿女一同离去,云定权竟然也未加挽留,只是派了十几名侍从跟在马车后头护送他们。 云翡这才明白,原来薄情寡义,过河拆桥才是父亲真实的模样,幼年时那个和母亲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父亲,只不过是个假象。外祖父已经去世,苏家的家产早已在爹一路高升的路上,变成了脚下的垫脚石,他连低头看一眼的功夫都不会再有。 娘好似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就连她和云琮,也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他名为州牧,实际已是楚地之王。有了权势就可以娶很多女人,生很多孩子。 想透了这些,她不知不觉抱住了双臂,城外的风,格外的凉,吹得心里都是冷飕飕的。 苏青梅年轻的时候,偶尔和云定权闹别扭也会回娘家小住,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家,苏永安去世,她将所有家产变卖,给云定权招兵买马。她现在能去的地方,只有莲花山的净土寺。还好,当年因为求子她常来寺里上香,捐了不少钱,与方丈净心大师很熟。 苏青梅越想越觉得委屈伤心。十几年的夫妻,她自问对他掏心掏肺,全无保留。可是他却这样,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给她穿心一剑。 马车出了城,半个时辰后到了净土寺。净心大师一看苏青梅的情形,也不多问,立刻将寺院后面闲置的禅房打扫出来,单独给她腾出一个小院子,让他们住下。 苏青梅未出阁时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伤心欲绝之下,收拾东西一怒离家,并没有想到这一出门,却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娘三个在净土寺一住一个月,云定权竟然不闻不问,好似已经忘了苏青梅的存在。 十六年夫妻情分,抵不上一张十七八岁的脸。情窦初开的云翡,还未体会到爱情的美妙,先被上了血淋淋的一课,真是无限唏嘘。 看来还是银子最可靠,最持久,埋到土里都不会变。 苏青梅丰腴莹润的脸蛋一个月下来瘦成巴掌大,眼中失去动人的神采,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从小锦衣玉食的阿琮,吃了一个月素斋苦不堪言,晚上做梦流口水喊吃肉,白天看着树上的鸟儿,眼睛忽闪忽闪地冒绿光。 爹不肯来接,娘不肯回家,云翡觉得这样僵下去不行,偷偷将齐氏叫到身边交代她:「你下山去告诉我爹,就说阿琮病了。」 齐氏点点头,懂了她的意思。阿琮是云定权唯一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儿子病了,他总归要来接儿子回家,这样一来,苏青梅也可以顺着台阶一起回去,老呆着这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第03章 齐氏走后,云翡督促着阿琮练字。 娇生惯养的阿琮撅着嘴道:「姐姐,不吃肉连笔都拿不动了。」 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一天到晚只惦记着吃。云翡又爱又气,捏捏他的脸蛋,悄悄看向她娘苏青梅。 她呆呆地坐在一旁,一个时辰过去,一本金刚经还停留在那一页,像是老僧入了定。 云翡知道她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一片汪洋苦海。出嫁前是首富小姐娇生惯养,出嫁后又被丈夫哄骗的自以为很幸福,突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云翡估计她娘这辈子都不会缓过来。 齐氏一个时辰后回来了,但是同来的并不是云定权,而是城里有名的大夫,张相如。 云翡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凉下去,原来唯一的儿子阿琮,在爹心里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张相如一脸笑容,弯着腰问阿琮:「小公子那里不舒服?」 「我这里不舒服。」阿琮张开嘴巴实话实说:「发苦,没滋味,老流口水。」 张相如又好笑又好气,这算是什么病,竟然大老远地请了他来山上看诊,实在是小题大做,也难怪,州牧大人年近不惑,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小公子,难免金贵了些。 他象征性地开了一点健脾的药,便告辞下山了。 云翡借着送他出门的机会,和齐氏出了禅房。 四下无人,齐氏小声道:「小姐,我是在府里碰见张大夫的,他去给林清荷诊脉,据说已经有了身孕。」 云翡本已沉重的心,又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锤。她默默看着山峰间的流云,如泼墨一般起伏缭绕,渐渐厚重起来。这天要变起来,就和人变心一样快。 齐氏气得抹泪:「老爷现在有了新欢,连公子也不放在心上了,听说公子生病,只让张大夫跟来看看,也没说要接小公子回去养病。」 「这事不要告诉我娘。我回家一趟,你看好阿琮。」 云翡即刻下山,带了几个人骑马回到州牧府,径直到了云定权的书房。 云定权正在提笔写信,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一月不见的女儿怯怯地站在书房门口,像是一只彷徨无依的小鸽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泪,泫然若泣,楚楚可怜。 他手中笔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因为女儿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快快活活的笑模样,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长女毕竟在他心里有着独特的感觉,他心里一软,招了招手:「阿翡。」 云翡慢腾腾走过来,哀哀地看着他:「爹,你不要阿翡和阿琮了么?」豆大的眼泪从清亮的眼眸中一颗一颗往下掉,铁石的心肠也会被这样的眼泪砸出坑来。 云定权见女儿哭成这样,不禁有点愧疚,抬手想摸摸她的头,一想她已年满十五是个大姑娘了,便又收回手,叹口气:「怎么会呢,你娘回来了么?」 云翡摇摇头,一颗大大的眼泪从脸上滚落:「爹怎么不去接娘?」 云定权闻言脸色一冷:「往日她回娘家,每次都是我去接她,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她若想回来,自己回来便是,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接她。」 公务繁忙还有工夫跑到宿州娶二娘么?云翡心里冷笑,神色却越发哀怜:「是因为二娘怀孕,所以爹爹分不开身么?」 云定权微微有些窘迫,「与此事无关。阿翡,如今爹的身份不同往日,若是你娘连一个林清荷便受不了,往后如何能容得下他人?」 他心怀野心,为了成就霸业,难保以后还有联姻之事,所以这次一定要让苏青梅服软低头,才能避免以后的诸多麻烦。 云翡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以后,也明白了今时今日的父亲,已经不是当日那个穷的叮当响,要依靠丈人的小亭长。而她要做的便是尽力护住她娘和阿琮该得的东西,不叫人抢走。 「娘并非善妒跋扈,只是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她又一向对爹情深意重……求爹念在我和阿琮的份上,接娘回来吧。」 云定权听到这些话,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二娘的兄长是庐州州牧林青峰。吴王兵强马壮,对楚地虎视眈眈,」 话未说完,云翡便道:「爹你做得对,庐州境内的宿州扼汴水咽喉,当南北要冲,荆州和庐州联手,吴王不敢轻举妄动。」 云定权赞许地点头,他并非沉迷美色,娶林清荷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荆州要和庐州结盟。林清荷背后是庐州十万兵马,女儿聪慧过人,一听便明白他的用意,他又是欣慰又是遗憾,叹道:「阿翡,可惜你是个女孩儿。」 云翡听出他的话外音,忙道:「阿琮比我更聪明。」 她知道父亲对弟弟并不大满意。 阿琮五岁的时候,云定权特意从军里挑了武功最为出众的昭武校尉宋惊雨专门教阿琮武功。但因为苏青梅对这个迟来的小儿子爱如掌珠,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处处护短,导致两年下来,阿琮武功毫无长进,云定权很是失望。 「爹,阿琮很想你,梦里都在喊爹。」她拉住云定权的袖子,一双泪眼看的让人心软。 云定权叹了口气:「你先回去,等我忙过这几天,便去接你们。」 苏青梅毕竟是原配,又曾有恩与他,云定权也不想背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既然女儿来求他,他也就顺水推舟,给苏青梅个台阶下,如果她识趣肯回来,他也会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给她一席之地。以后再有张清荷李清荷进门,也容不得她再闹腾。 「多谢爹。」云翡破涕为笑:「我先回去,爹你早些来。」 离开书房,回廊处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府里的花养的可真漂亮,你看,这栀子花,满满一树都是花苞呢!」说话的,正是那个娇滴滴的二娘林清荷。 云翡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口气堵了上来,这府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娘辛辛苦苦置办,用的还是苏家的钱,娘真傻,凭什么将自己的家就这么白白地让给别的女人? 她眼泪一抹,头也不回地出了州牧府。回到莲花山,天色暗沉,山雨欲来,头顶上不时有雀鸟扇翅低飞而过。 阿琮正在院子外头玩耍,一见她便迎了上来,抱住大腿眼巴巴道:「姐姐,你回去有没有给我带个鸡腿来?」 第04章 云翡低头看着粉团样的弟弟,突然蹲下身子,恶狠狠道:「阿琮,以后要好好练功读书,若再偷懒,姐姐就把你屁股打成两瓣!」 家里来了个妖精似的二娘,爹翻脸无情把他们放到寺院不管,每日只能吃没有一点油水的素斋,连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姐姐也突然黑化为可怕的凶神恶煞。 一向活在蜜罐里的阿琮,觉得日子突然变得好可怕,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 云翡眼睛一瞪:「不许哭。」 阿琮瘪着嘴,眨巴眨巴大眼睛,又把两颗眼泪缩回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云翡凶巴巴道:「爹如今有了二娘,很快就会有三娘四娘数不清的娘,还会有数不清的弟弟,你要是没出息,不仅你完了,娘也完了。」 阿琮呜呜点头:「我知道了。」 凶神恶煞马上又变成笑面菩萨,云翡笑眯眯摸摸他的头,又捧着他的小胖脸蛋,大大地亲了一口:「阿琮真乖。」 阿琮抹了一下脸上的口水,气哼哼腹谤: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很好玩么。 春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时分才停住。 云翡推开窗户,一股清新幽凉的空气吹面而来。远山被春雨洗过,绿莹莹清丽明亮,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她看着窗外地上的一个一个小小的水坑,心道:下了雨山路很不好走,看来今天爹是不会来接他们了。 洗漱之后,茯苓白芍去打了斋饭过来。 云琮夜里踢了被子有点着凉,本就没有什么胃口,一看又是稀粥咸菜,一张脸苦的像吞了黄连,勉勉强强喝了几口稀粥,便软绵绵爬到被窝里,咬着被角百无聊赖地吧嗒嘴巴,臆想自己正在啃骨头。 云翡见他有点不精神,便坐到床前关切地摸摸他的小脑袋:「阿琮你怎么了?」 云琮像一只饿了三百天的小老鼠,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咽着口水说:「姐姐,我特别想吃肉。」 云翡捏了捏他的鼻子:「阿琮乖,等过两天爹来接我们回去,你想吃什么都有,寺院里可没有肉。」 云琮立刻激动万分地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放生池里有好多好多鱼。」 他吞着口水,两眼放光。云翡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个小馋猫,放生池的鱼你也敢打主意。」 阿琮苦巴巴道:「姐姐,我鼻子不透气,嘴巴又干又苦,好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鲜鱼汤。」 云翡看着他的馋样又无语又心疼,忽然间想起山路旁的竹林里有一条小溪,说不定会有鱼,于是灵机一动笑了笑:「你等着。」 寺庙里动荤腥实在是大不敬,云翡也不惊动别人,在禅房外的院子里找了一个破簸箕,悄悄一个人朝着竹林走去。要是能捉到鱼,她就让茯苓在外头支个火熬点汤给阿琮解馋,若是不能那就算了。 山路两旁清新碧绿的枝叶间,不时落下露水般明莹的雨滴,滴答在青石苔藓之上,溪水从路旁的石板上潺潺而过,偶有雀鸟啾鸣,更添空山寂静。 漫山遍野绿意盎然,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峰重峦叠嶂,千山尽翠,莲花山虽不是险峻巍峨的名山大川,却另有一番玲珑秀美的味道。 她朝着竹林走去,渐渐,日头升起来,阳光碎金一般洒遍山野,雨后的溪水,涨的很满,水面上不时漂过零星的落花。 云翡站在溪边,俯身看了看,果然看到水中有小鱼一闪而过的影子。她高兴地把鞋子脱了,卷卷裤管便下到溪水中。 溪水凉丝丝贴在小腿上,很是舒服,青山碧水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欢愉。自从七年前从襄县搬到荆州,她再也没有这样自由自在地接触到山野。 随着云定权的权势越来越大,她的自由也就越来越少,不像是小时候在县城,经常能和外公一起去乡下玩耍,那时她曾见过许多次渔人捕鱼。凭着脑中想象,她觉得用簸箕一捞便能捞住,再是简单不过。 谁知道她端着簸箕,在水里面弯腰折腾半天,却连一条都没兜住。这些山野的鱼儿又瘦又精,十分机敏,游来游去好似逗着她玩儿一般,就是不肯献身到簸箕里给云琮饱一下口福。 可真是望山跑死马的感觉,云翡累得腰酸眼花。她扶着腰身想站起来歇一下,抬起头,正巧看见对面竹林中走出来几个人。 因弯腰太久,直起身的那一刻,眼前飞起点点金星,以至于后来,每次她回忆第一次见到尉东霆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闪着一圈金色的光环。 第一次见到他,说实话,颇有些惊艳。 猎猎山风卷起他的袍角,幽静碧绿的竹林就像一幕最天然清雅的背景,他仿佛是从一副浓翠浅碧的画卷中走出来,说不出的清雅洒脱。 恍然间她只想起来几个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当初在书本上看到这几个字并无具体概念,此刻见到他,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隔着溪水,朝她看了几眼,带着身后四人朝山上走去。 云翡的目光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他步伐矫健有力,迈步之际,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从他衣下贲发出一种蓬勃的力量,即便是泥泞的山路,亦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 云定权身边都是习武之人,云翡有种直觉,他一定身负武功。 尉东霆依稀觉察后背上有一道绵长的凝睇,蓦然回首,将她的偷看抓了个正着。 云翡脸色一红,忙调开了视线,低头继续捞鱼,可惜还是一条鱼也没抓住,她很是泄气。 这时,云琮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来。 姐姐,放生池里有好多好多鱼。 那里鱼多,又是小小一方水池,可比这些精滑的野鱼好捉多了。她站在溪水里,纠结矛盾了好久,终于抵不过云琮可怜巴巴的哀求,拿着簸箕回到了净土寺。 寺院西北角是僧人种菜的菜园,靠墙边种着一颗菩提树,树下便是一个不大的放生池。因为下雨,寺里几乎没有香客。菜园里更是静悄悄的,仿佛连风都停了。 她从偏门进去,悄悄走到放生池前,双手合十心里默念:菩萨恕罪,我只捉一条小鱼给我弟弟熬点鱼汤喝。 第05章 她端着簸箕,小心翼翼地伸进水中,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很是紧张。可偏偏就在这时,突然身后有人道:「姑娘这是要偷鱼?」 周围静谧之极,身后竟然悄无声息站了个人!云翡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回头,却发现是刚才从竹林中走出来的男子。她又羞又窘,有种做贼被人当场捉赃的感觉,连忙把簸箕拿出来。池水湿漉漉的滴到了她的脚面上,她低头站在高大挺拔的尉东霆面前,磕磕巴巴解释:「我弟弟病了要喝鱼汤,我刚才在溪里没抓到,就……」 尉东霆居高临下,只能看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个娇俏的鼻子尖,那两颊上的红晕,渐渐浓丽,像是云霞般一朵一朵的盖上来。她羞惭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又好看。 他故意逗她:「那也不能偷放生池里的鱼啊?」 云翡本想辩解一句转身就走,可是这个「偷」字,像是一把利剑将她刺得无地自容。她红着脸道:「我没偷。」 他挑了挑眉:「难道是寺里的师父同意了?」 云翡辩道:「这鱼是那些上香的施主们放进来的,对寺里的师父来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这鱼自然也不是他们的,应该算是无主的东西。」 她的机敏善辩倒是让尉东霆有点意外,只好道:「无主的鱼也不能随便捕。」 云翡不服气地说:「佛说众生平等,河塘里的鱼和放生池中的鱼都是鱼,为何野外的鱼可以被人捕捞食用,放生池的鱼就不可?」 「姑娘难道不知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 云翡扬起脸道:「摩柯萨青可以舍身饲虎,这些鱼又为何不能舍身饲人?若能因此而脱了畜生道,岂不是功德一件?这世上强者为尊,有句话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明鱼就是要被人吃的。」 尉东霆没想到这小丫头倒还真是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瞪着一双亮晶晶大眼睛,倔强不屈的样子,真是有趣的很。 他一时起了捉弄之意,突然伸手将她的腰揽住,似笑非笑地问:「强者为尊,眼下我是强者,是不是就可以对你这个弱者任意胡为?」他说不过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素来是他最拿手的强项。 云翡猝不及防被他搂住,又羞又惊,当即扬起手中的簸箕毫不客气地便往他头上打过去。 尉东霆抬手一挥,那个破簸箕咕咕噜噜滚到了老远,袖手旁观,不打算救她。 云翡一击不中,举手便要去挠他的脸,尉东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子往下一俯。 眼看他俊美的眉目压下来,仿佛是要来亲她,云翡吓得花容失色,心跳都快要停住。 尉东霆本就是逗弄吓唬她而已,突然四目相对,不由怔了一下。 她仰脸朝上,靠在他手臂上,晶亮明莹的眼睛,灵气逼人。菩提树的枝叶绿的仿佛都要滴翠,光影中的那抹绿,好似印到她的眼眸一般,竟有一种潋滟流光墨色浮绿的清艳。他依稀觉得自己要被一潭碧波吸附进去。 他眉梢上挂着一颗簸箕甩上去的水滴,此时,不偏不倚坠落在她的脸蛋上。极度紧张之下,她竟然被这一颗小小的水滴惊的眨了一下眼,他这才从她的眸光中醒过来,连忙放开她。 「如今你可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者被强者任意欺凌的滋味了?」他唇角含笑望着她,双目无比犀利明锐,仿佛能直透人心,带着一股夺人心魄的清绝霸道。 「哼,说不过我便动手,堂堂男子汉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云翡脸蛋气得绯红如霞,扔下一句话掉头就跑。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才不会继续和他硬拼。 她提着裙子跑的飞快,生怕他追上来。嫣红色的裙裾被风吹起来,像是一朵飞舞的石榴花,半壁碧青山色,仿佛被这一道艳色点亮。 尉东霆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唇边浮起一抹轻笑:弱女子?野丫头还差不多吧。 云翡一路狂奔跑回后院的禅房,心跳的乱七八糟,对尉东霆的那美好的第一印象全没了。 什么「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外表全是骗人的。 唉,还是银子最可爱,银票就是银票,元宝就是元宝。 阿琮的病到了第二日有加重的趋势,开始发起烧来。云翡正要带他回家去请大夫,刚好,云定权派了人来接苏青梅回去。 云翡一看是管家云七,心里便凉了半截,爹到底还是不肯亲自来接。 她压着一肚子失望气恼,搂着苏青梅的胳臂,笑盈盈道:「娘,你看爹心里还是念着你的,专门派了人来接你回去。」 苏青梅眼眶一红,哽咽道:「阿翡,你带着弟弟回去。我留在这儿。」 以往回娘家,那一次不是云定权亲自去接,如今时隔一月不闻不问,勉强只打发了管家来,可见心里已经不在意她。君若无情我便休,苏青梅自幼娇惯,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云翡暗道不妙,娘若是再僵下去可就越来越难收场了。变了心的爹难道还指望他回心转意醍醐灌顶?男人可以不要,但是家不能丢掉,那里面都是娘的心血,外公的钱财。别人杀上门来,不战而退,主动让位,这算什么? 「娘,即便爹变了心,你还有我和阿琮。你难道要在寺院里住一辈子?」 苏青梅泪流满面:「回去做什么,看他们卿卿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云翡听见这种没骨气没志气没勇气自暴自弃的话,忍不住把心里憋了许多天的话,倒了出来:「你死了,林清荷不知道多高兴,她白白捡了个州牧夫人做,我和阿琮成了没娘的孩子,从此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等她的儿子长大了,还会继承原本属于外公的家产,阿琮或许被赶出去。」 轻飘飘的几句话,字字如刀,插进苏青梅的心里。一想到这些年,她将娘家的钱贴了个干干净净,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又忍不住哭起来。 云翡扶着她的肩头,叹道:「娘,哭是没用的。没有你和外公,就没有我爹的今天,你应该回去看住你的东西,凭什么你辛辛苦苦得来这一切,要拱手让人呢?」 「你爹的心都变了,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苏青梅捂着脸,泣不成声:「我宁愿出家为尼,过清苦日子,也不愿回去瞧见他们,除非他将那个女人送走。」 云翡暗暗头疼,且不说林清荷年轻貌美,便长的像是猪八戒,只要她是宿州州牧的妹子,爹也不会送她走的,更何况她现在还身怀有孕。娘竟然还存着幻想,以自己的离家为威胁,殊不知你离家让位,人家不知道多高兴,巴不得你永远别回去才好。 阿琮的病不能耽误,云翡只好放弃继续劝说,决定先带阿琮回去看病,过几天再说动父亲亲自来接她。 回到城中,云翡直接先带着云琮去了医馆,开了药才回到家里。 云琮身体健壮底子好,吃了药之后便很快退了烧。  云翡守在他床前,看着他睡得粉扑扑的一张小脸,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粉妆玉琢的小脸蛋。 第06章 阿琮比她足足小了八岁,对这唯一的弟弟,她对他的疼爱不比娘少,即便他贪玩偷懒,也从不舍得教训斥责一句。可惜这种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以后文治武功样样都要逼着他学,不然母亲和他,都前景堪忧。 丫鬟翠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请她去前厅吃饭。 云翡从床前站起身,轻声交代齐氏守着阿琮。 翠屏以为夫人不肯回来,府中多了年轻妖娆的二夫人,小姐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可是偷眼看去,仿佛并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云翡神色如常,跨出房门的时候,阳光有点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眸,抿了一下唇,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眉目如画,又天生一副甜美的笑模样,十五岁的少女,像一颗甜甜的小果子,水灵可爱,让人想要咬一口。 翠屏忍不住小声道:「小姐你不在的这一个月,二夫人有喜了。」 府里丫鬟下人一大半是苏青梅从娘家带来的,另一小半是来了荆州之后新买的。苏青梅为人宽和,性子单纯,府中下人都很敬重这位主母,对那新来的二夫人也就不那么待见。翠屏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地带着一股子闷气。 云翡听了却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弯起眼睛,粲然一笑:「太好了,我又有弟弟妹妹了。」 翠屏万万没想到小姐会是这个反应,怔了怔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花厅里,云定权和林清荷已经到了,两人坐在一起,相视而笑。那种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眼神,熏染的仿佛空气里中都有一股亲密甜蜜的味道。 云翡心里涩苦的像是吞了一口陈茶,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甜美的笑模样,像往常一样,好似家中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好似她爹身边也没有旧人换新人,笑吟吟走上前,对着林清荷庄重地施了一礼,甜甜地喊了一声「二娘」。 十八岁的林清荷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只小了自己三岁的「女儿」喊「娘」,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实在是不适应。 可是云翡却一口一个二娘喊得无比自然顺畅,还亲手盛了一碗鱼汤放到林清荷面前,「二娘,你尝尝这个鱼汤,荆州水好,养出来的鱼熬汤喝是最最美味的。」 也是阿琮最喜欢的,可怜他在寺院里心心念念一口鱼汤,几乎得了相思病。 林清荷简直受宠若惊。她本想着苏青梅被自己气走,云翡一定会恨自己,没想到她却这样懂礼懂事,对自己亲亲热热,嘘寒问暖,就像是一家人。 鱼汤的确好喝,可是她身怀有孕,最怕闻见荤腥,勉强喝了几口,便引得反胃难受,不得不放下筷子。 那副慵慵懒懒,柔柔弱弱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你先回去歇着吧。」云定权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体贴入微,就和十年前对苏青梅那样。那时,他还没有来到荆州,还不是州牧大人,苏永安还健在人世,苏家的商铺日进斗金。 云翡看在这一幕,心里着实难受,此刻自己的娘正在净土寺里粗茶淡饭,以泪洗面,他却哄着娇滴滴的二娘,那里还想着那个与他共了十六年患难的黄脸婆。 呸,什么山盟海誓,绝不纳妾,都是骗人的鬼话。 她咬了咬牙,将来若是有男人对她信誓旦旦地说鬼话,她第一件事就是先打掉他的门牙。 云定权的目光目送着林清荷消失在回廊上,这才转过头看了看云翡,淡淡问道:「你娘不打算回来了?」 这种无所谓的冷漠语气,听得云翡心里噼里啪啦直跳火星,但脸上却丝毫没露出一点怨愤,反而乖巧温顺地看着他,轻声轻气说:「爹,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 「我若说了,你可别怪娘和外公。」云翡眨了眨眼睛,好似很为难,很犹豫。 「嗯,你直说便是。」 云翡停了片刻,这才期期艾艾道:「外祖父临终前,给娘留了一笔银子做私房钱,不让娘告诉爹。现在娘打算用这笔银子,在莲花山修一座尼姑庵,出家为尼。」 云定权一怔,立刻追问:「你娘可说了这笔银子有多少?」 云翡低头抠着衣角,「没说。」 云定权的反应,可真是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他不关心苏青梅要出家,而是关心银子的数目。薄情寡义到这个份上,云翡也就彻底对这个爹死心了。 云定权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当初正因为苏永安是县里首富,他才设计了一处英雄救美的局,娶了苏青梅,最终如愿以偿得到了苏家的家产。苏永安家财万贯,一辈子精明过人,给独生女儿留一笔私房银子,的的确确像是他的做派,既然苏青梅张口就要建一座尼姑庵,想必不会是小数目。 乱世之中,唯有手中兵马才是最强硬有用的东西,可是养兵马需要银子。想要成就霸业,他缺的便是银子和人才。 云翡一看他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这一招是用对了。只要娘还有用,他就不会放任她不管,至于那笔银子,数目他猜想的越大越好。 「爹,阿琮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把娘接回来,好端端的银子拿去建尼姑庵做什么,还不如给爹招兵买马。再说,娘要是出家,对爹的名声可不好。」 她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思,却句句话说到他的心坎上。 云定权当然不想落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而且他也无心逼苏青梅出家,只是想要借着林清荷这件事,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认清自己的地位,以免以后后宅不安。既然她手头有一大笔银子,他自然是要接她回来的。 若不是女儿告诉他,他还真没想到一向将他视为神明言听计从的苏青梅居然还偷偷藏着一笔银子,他由衷地叹了句:「阿翡,还是你和爹最亲。」 云翡看着他英俊薄情的脸,「情真意切」地说:「那是当然。爹对阿翡有多好,阿翡心里都知道。」 云定权听见这句话,反而有点惭愧。女儿容貌惊人,他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结一门姻亲更利于自己的霸业,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思,迟迟没有给她定下亲事。 这一点云翡已经有所觉察,但她表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云琮却做不到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小孩子心无城府,晚饭时分,他一看林清荷坐在娘亲平素的位置上,和爹挨得那么近,顿时一脸的仇视愤怒,既也不肯见礼,也不肯称呼一声二娘。 云定权勃然大怒,立刻厉声斥责阿琮。 第07章 阿琮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吃了两口饭,便退下了。 云翡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孤单单地走开,心里难过的针扎一般。 回到房中,她心疼地刮着阿琮的小鼻子道:「你干嘛把什么事都放在脸上,心里那么大的地方,放什么放不下?你个小笨蛋。」 云琮气哼哼道:「我看见她就讨厌,她坐了娘的位置。」 「娘不肯回来,她自然会坐在哪儿。」 云琮立刻道:「姐姐,咱们要赶紧把娘接回来才行。」 云翡摸着弟弟的圆脑袋,叹了口气。 苏青梅抱着家中「有我无她有她无我」的态度,林清荷在家,她绝不会回来。 但是,林清荷腹中已经有了父亲的骨肉,而且背后还有庐州府十万兵马,爹怎么可能为了娘而舍弃她?看来,得想个办法,让林清荷暂时离开才行。 当着云定权的面,林清荷对云琮的敌视装作大度的样子一笑置之,但是回到芙蓉阁便开始抹眼泪。 陪嫁丫鬟玉池劝道:「夫人现在有了身子,千万别动气。」 林清荷咬牙道:「大哥为我定的好亲事,若是父亲在,定不会这样委屈我。」说着,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云定权虽然容貌俊朗,武功高强,但足足比她大了二十岁,家中还有原配。她虽然表面上和云定权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心里却憋了许多不满,总觉得自己年轻貌美,出身娇贵,不该委屈做他的二夫人,如今还要被他儿子气。 正在自怨自艾,只听外面廊下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声音:「二娘。」 「是小姐来了。」玉池赶紧拧了热毛巾给林清荷擦脸。 林清荷抹了脸上的眼泪,又理了理头发,这才道:「进来吧。」 云翡挑开珠帘轻步走了进来,一脸甜美笑容,亲切地上前见礼:「二娘,我替阿琮给您陪不是,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林清荷忙做出大度的样子,笑着说:「阿琮是小孩子,我当然不和他计较。」 「二娘真是气度过人。」云翡将手中的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嫣然一笑:「二娘如今怀了弟弟,要好好补养身子。这人参我娘藏了许多年,不舍得用。二娘眼下正用得上。」 林清荷客气地笑:「阿翡费心了。」 云翡笑眯眯道:「二娘缺什么只管说,千万别像我娘似的心疼银子不舍得保养,弄得生了阿琮之后成了黄脸婆,腰身也粗了三寸,连我爹都懒得看她。」 这话粗粗一听甚是贴心,但再一想林清荷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那个女人生了孩子腰不粗?那个女人不会老?云定权若真是这样对待给他生儿育女的发妻,可就有些薄情。 云翡貌似不经意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含笑问道:「二娘在这芙蓉阁可还住得惯?」 林清荷点头:「院里的荷花池,我很喜欢。」 这芙蓉阁的景致恰好和她名字相符,院中有一个半月形琉璃砖砌成的荷花池,可以想见到了夏日,碧叶连连,芙蕖盛开,荷香四溢的情景。她觉得云定权让她住在这里,也算是有心。 云翡惊喜地笑:「巧极了,我娘也极喜欢。当年我们刚搬到这里,池中荷花开得又香又美,我娘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后来生了阿琮,我娘怕他掉进荷池里,这才搬到木樨园。」 林清荷勉强笑了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原来苏青梅也住过这里。 云翡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笑吟吟道:「这屋里的家具,都是我娘的陪嫁。二娘瞧着那件东西不满意,只管让我爹换新的,可别替我爹省钱。」 林清荷怔了怔,难以置信,这些红木家具价值不菲,苏青梅小门小户的出身,她娘家能置办得起? 云翡看出她眼中的不信,嫣然一笑,带着自豪的语气说道:「二娘可能不知道,我外公是襄城的首富,家里商铺几乎布满半个县城,人称为我外公苏半城。我娘出嫁时,外公陪送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后来我们搬到荆州,我娘舍不得这些东西,千辛万苦地从老家拉了过来,可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原来真的是苏青梅的陪嫁,林清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窘迫地绞着手中帕子,只想立刻便离开这个屋子。 云翡柔声道:「我娘有句话让我转告二娘,她对二娘毫无成见,离家并不是针对二娘,而是因为我爹当年发过誓绝不纳妾。」 林清荷目光中露出震惊之色,「当真?」 「当然是真的。」云翡附到她耳边,小声道:「这些年我娘贴了不少钱给我爹招兵买马,可是我爹还是言而无信。所以我娘请二娘无论如何一定要看好自己的银子,千万记得,男人是靠不住的。」 林清荷怔怔地一个字说不出来,心里又酸又气,已经连敷衍的干笑都挤不出来了。 云翡将这几个炸弹扔完,起身甜甜一笑:「二娘好好歇着,阿翡先告辞了。」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拉着林清荷的手,笑盈盈道:「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我娘从老家带来的,做的饭菜都是我们老家的口味,二娘若是吃不惯,只管告诉爹。」说完,告辞而去。 玉池见林清荷像是木雕一样脸色发白,便打开云翡带来的锦盒,转移话题:「夫人,你看这么大的人参可真是少见。」 林清荷气道:「收着吧。她送的东西我可不敢用,谁知道安了什么心。厨房里都是苏青梅的人,我现在有了身孕,一切都要万分小心,茶水糕点饭菜,你都要盯仔细些。」 玉池忙点头应是,心里却道,人家阿翡小姐一片好心,怎么二夫人就能挑出这么多刺来?这么大的人参那里去找?束之高阁可真是可惜。 林清荷气得七窍冒烟,这芙蓉阁里的家具本来还挺喜欢,现在看着样样扎眼。在云定权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云定权夜晚过来的时候,林清荷一脸的不悦异常明显,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住。若论藏匿心事的本事,她可比云翡差得远了。 云定权识人无数,一眼便看出来她闷着心事,揽住她的肩膀,亲亲热热问道:「怎么了?」 林清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夫君,我想换家具。」 第08章 云定权一怔:「这家具不好么?都是上好的红木。」 「我不喜欢红木。院子我也想重新修葺一番。」 一想到家具是苏青梅的陪嫁,院子也是苏青梅住过的,她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硌硬,可是又不能对云定权明说。 云定权出身贫寒,十分节俭,心里粗粗一算这笔银子的数目,便觉得肉疼,可是新婚不久又不便和她起争执,只好满心不悦地应了声好。 两人各怀心思,上床安歇时也不像以往亲密地搂在一起。 林清荷翻来覆去想着云翡说过的话,看似无心之语,却包含了太多的讯息,云定权这个人太不可靠,她绝不能像苏青梅那样傻,以后要多留一些心眼。 而云定权想的是,这女人实在奢侈铺张,好端端的东西不用全要换新的,丝毫不知道替他省钱,这一点比起苏青梅,她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苏青梅的好来,对他掏心掏肺全无保留,处处为他着想,连卖老宅的钱都给了他。那笔苏永安偷偷留给她的银子,他相信一定能要出来。 于是,翌日他主动带着云翡阿琮一起去接苏青梅回来。 云翡暗暗松了口气。 车马到了莲花山下,云定权带着一双儿女,沿着山路到了净土寺。 苏青梅见他亲自来接,过往种种涌上来,心如死灰的心又起了波澜,毕竟是十六年的夫妻,她爱慕了半辈子,视为救命恩人的盖世英雄。 云定权看着银子的份上,耐着性子道:「青梅你也知道,吴王早就对楚地虎视眈眈,若是举兵打过来,我十几年心血付之东流倒也罢了,可是岳父一生积蓄都耗费于此,我如何能将荆州拱手相让……」 他情真意切,侃侃而谈,不知情的人听着,只会认为他有太多苦衷,娶林清荷真是逼不得已,他心里从头至尾,心里都只有糟糠之妻,娶二房打江山全是为了能让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享尽荣华富贵…… 云翡一边听,一边叹服他过人的口才,难怪一世精明的外公也会被他骗过,将万贯家财拱手给他作嫁衣裳。 苏青梅冷冷道:「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你当初发过誓,一辈子不另娶纳妾,身边只有我一人。除非你送走那女人,否则我不会回去。」 云定权有点不耐烦,扭头给云翡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劝劝她。 云翡附耳对阿琮说了两句话,将他送到苏青梅身边,然后拉了父亲的袖子,悄声道:「爹,我有个主意。二娘身怀有孕,不如将她送回宿州娘家养胎,先把娘哄回家。等二娘生了孩子,爹再把她接回来。」 这是个好办法,先把苏青梅哄回去,把那笔银子弄到手再说。 「可是你二娘若是不肯回去呢?」 「爹你放心,二娘她一定会肯。」 云定权看着女儿成竹在胸的样子,半信半疑,决定回去试一试。 回到家里,云定权对林清荷婉转提出送她回娘家养胎,本以为她会不依,没想到她竟然一口答应。 林清荷之所以痛快答应,正是因为云翡的那些话。 芙蓉阁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呆下去,而修葺院子置办家具都需要时间,她才不想为此费力操心。再者她在荆州无依无靠,云府到处都是苏青梅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动手脚害她落胎小产,还不如回娘家养胎更安全,等生下儿子再回来,芙蓉阁也都整理好了,何乐不为。 云定权亲自送她回庐州。 苏青梅并不知道林清荷已经怀了身孕,还以为丈夫是把她「永远地」送了回去,于是林清荷走后,她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家。只是,经此一事心境大变,人也消沉木讷起来,整日闷在屋里,静悄悄的像个瓷器。 云翡知道,云定权回来之后,必定要找她娘要那笔莫须有的银子。 所以,她必须要在他回来之前,弄出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来,不然她和她娘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她想了想,把家里的管家云七叫了来。 管家听完她的话,眼珠子都快要掉到了地砖上:「天哪,将军回来,会,会杀人的!」 云翡嫣然一笑,「你放心,万事有我担着。我爹不会动怒,更不会杀人。」 翌日,整座荆州城都沸腾了起来。因为从州牧府里,传出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明日辰时,州牧府门前会摆出一个木箱。只要是未婚男子,都可用信封封一张银票投入木箱,按照银票面额的大小,排名前三位的男子,即有资格前去回答州牧府大小姐的一个问题。只要能答出答案,那么不论此人相貌年纪家境如何,云小姐都嫁给此人为妻。」 这个看似是谣言的消息是州牧府的管家云七亲口对外说的,绝不会是无稽之谈。于是,短短一天内,荆州全城妇孺老幼,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的茶肆酒肆客栈街边,几乎都在谈论着这个话题。 翌日天还未亮,州牧府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龙。不到辰时,几乎半个荆州的未婚男子都挤到了这里,将州牧府前后左右四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 谁道知道,州牧大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千金。听说容貌绝佳,聪慧过人。这且不算,最最关键的是,云定权现今手握重兵,是楚地霸主,娶了州牧千金,可谓一步登天。 但到底这消息是真是假,众人还是半信半疑。 辰时整,州牧府的大门徐徐打开,先是出来了一队手持刀剑的士兵,沿着州牧大门齐齐整整站了一排。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两个士兵抬出来一张比算命先生的卦摊还要小的桌子,上面什么都没有,光溜溜只放着一个金丝楠木箱子。 顿时,人群激动起来,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这个小箱子如同是一个抛砖引玉的魔盒,普普通通貌不出众,却立刻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管家云七出现了,将那个看似谣言的消息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遍,然后,投票开始。 第09章 众人怀着犹如赌博一样刺激的心情,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将各自备好的信封投入了木箱来赌一把运气。终于,最后一个信封投入了金丝楠木箱子,守在桌旁的士兵用红布盖住了木箱。 这时,一位年约十六七的姑娘轻移莲步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纷纷乱乱的人群一下子静下来。 她穿了一袭浅草绿的春衫,貌如春花,体若柔柳。一双翦水明眸盈盈一转,仿佛将所有的人都看了一遍,却又仿佛谁都没看,犹如一抹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春光。 有人窃窃私语:「这位神仙般的人物便是云小姐?」 「肯定不是,云小姐怎么会抛头露面。」 的确不是,她是苏青梅身边的丫鬟茯苓。 连丫鬟都是如此的美貌,却不知那云小姐又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于是,众人对这位州牧府的大小姐不由更生了景慕好奇之心。 茯苓婷婷袅袅地走到桌前,揭开了蒙在金丝楠木箱子上的红布,里面放着几百个信封,里面都夹着数目不等的银票。她抱起箱子走进了州牧府。 不多时,她拿了一张纸出来,递给管家云七。 云七念了三个名字,分别是,长安钱庄的少东家杜天佑,绸缎庄的大东家严青绍、盐商孟经纬。 没有中选的人,开始肉疼心疼自己付之东流的银子,杏林医馆的李神医在信封里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连第三名的边边都未沾上,后悔的肠子快要青掉。 虽然初选已经结束,但围观的人并未散去,众人目送着这三位入选的男子跟着那美丽的茯苓姑娘,走进了州牧府,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大门外人山人海,一片噪杂,议论的话题有两个。一个是猜测那金丝楠木的箱子里到底会有多少银子,而另一个话题便是,这三位男子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出云小姐的问题。 杜天佑、严青绍、孟经纬,先后走进州牧府。 这座荆州城戒备最为森严的府邸,进去之后却寂静无声,高大的树木更显得庄严。三人进了西侧的偏厅。依旧是静若无人。 厅内暗香浮动,檀香木的茶几前,站着一位挺拔高大的年轻男子,俊眉星目,英姿勃勃,是专教云琮武功的昭武校尉宋惊雨。 茶几后,坐着一个身穿淡金色衣衫的女子,侧身对着半壁珠帘,看不见面容,但那乌发如云,香肩细腰的侧影却极曼妙美丽。 杜天佑上前两步,拱手施礼:「在下长安钱庄杜天佑。」 白芍扭过脸来,一张艳如桃李的面孔,冷若冰霜。 这时,从珠帘后,伸出一只拿着薛涛笺的纤纤素手。 站在最前面的杜天佑,看的最为清晰。 纤秀的小手,净白无暇,如雪如玉的指尖,淡粉色的指甲犹如早春的樱花,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精致的一只手。就连那张薛涛笺,亦因在这只纤纤玉手之上而更显得风雅清丽,仿佛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显然,珠帘后,这只玉手的主人,便是云小姐了。而她递出来的薛涛笺,上面写着的就是她要问的问题。 他莫名有些紧张,不知道今日这一场豪赌,是否有好运气。 白芍接过来薛涛笺,展开看了一眼之后,对杜天佑道:「如果,我家小姐和令堂同时掉进了水里,你先救哪个?」 杜天佑没想到问题如此简单,心下一松,当即不假思索回答:「当然是云小姐。」 白芍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蔑笑:「令堂辛辛苦苦养育你这么大,你居然见死不救。这种没心没肺没良心的人,我家小姐是绝对不会嫁的。送客。」 杜家几乎算是荆州的首富,从未有人敢对少东家杜天佑这样说过话,而且还是一个丫鬟,心高气傲的杜天佑火冒三丈,冲动之下,拿起茶几上的一只青瓷杯便朝白芍脸上掷去。 严青绍等人吃了一惊,但白芍却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未眨动一下。 眼看那杯子就要砸到她的头上,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只杯子。 冷面无声却一身杀气的宋惊雨,,砰地一声握碎了手中的杯子。然后指尖一捻,风吹夜雪一般,白瓷粉末从指缝里飘下,光可照人的地砖上,像是飘落了一层白霜。 杜天佑突然意识过来,这是州牧府,便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他也得罪不起。他就算是荆州首富,州牧大人说灭他全家,也不过是一道指令的功夫。 于是,他连忙跪地告罪,战战兢兢地自抽了两个嘴巴。 「退下吧。」珠帘后响起一声乳莺般动听的声音,仿佛云小姐并未动气,杜公子连忙捂着一头的冷汗胆战心惊地退出。后怕不已。 一向胆小的严青绍吓得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道:「我先救我母亲。」 白芍点点头,但马上又道:「我家小姐要找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夫君,眼看她落水却不能相救的男人,对不起,慢走不送。」 严青邵还想分辨几句,却见宋惊雨一记冷若刀锋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去。 等的心急如焚的孟经纬赶紧挤进来,眉开眼笑道:「我娘死了,不存在这个问题。」 白芍冷冷问:「令尊可健在?」 「在。」 「那令尊和小姐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第10章 「我……我……」 方才的两个答案都是错,孟老爷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头疼欲裂地扶着墙走了,一颗心疼的快要碎掉,那信封里的三千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连个水花都没有看到。 云翡抱着金丝楠木小木箱,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说也奇怪,原本艳如桃李的茯苓和白芍,一到她面前,便不知不觉悄然失去了丽色。她眼波一转,仿佛满室芳华都凝于双眸。 白芍叹道:「小姐出这种让人吐血而亡的题,怕是明年也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呢。」 云翡俏皮地笑:「我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些人里面找夫君啊。我才不会嫁一个贪图权势的男人。」 茯苓看着金丝楠木箱子,八卦的问:「小姐,那第一名的杜公子,到底投了多少银票?」 「五千两。」 「天哪。」茯苓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老大,她要是知道这箱里共有七万四千六百两银票,大约会把两颗眼珠惊掉地上。 云翡抱着小箱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明天出什么问题好呢?」 茯苓一怔:「小姐明天还要考?」 「是啊。」云翡嫣然一笑,走出了客厅。 银子当然是多多益善,反正她爹过几天才能回来。每次娘拿钱出来的时候,是爹对她笑得最温柔的时候。所以云翡确信无疑,等她把十万两银子往他面前一放,再大的气,也会烟消云散。 管家一脸忐忑走过来,「小姐啊,求求你明天别摆摊了。」这件事大人回头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要杀人啊?当然了,自家女儿是不舍得杀的,会不会拿他们杀一杀出出气就说不准了。他昨夜担心的一宿没睡,可是州牧大人一走,府中就是这位大小姐的天下,她想做什么,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敢不从啊。 摆摊!云翡抱着小箱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完了,她扶着腰一本正经地问:「七叔,你想不想发财?」 「小姐啊,」七叔一副便秘的痛苦神情,欲言又止。 云翡笑嘻嘻道:「七叔,明天的问题是,我最喜欢吃什么菜。你赶紧去卖问题,封在信封里,一百两银子一个,回头,咱们分钱。」 七叔都快哭了:「小姐,大人回来会杀人的吧。」 「不会,你放心好了。」云翡笑盈盈道:「厨房里的师傅们也可以顺便发点小财,嗯,不错不错,有钱大家赚。」 第二天,州牧府门口依旧还是人山人海,不过往信箱里投银票的人少了许多,因为昨天那个问题很快就传遍了荆州,大家研究来研究去,发现这种问题实在刁钻,所以,很多实力不强的人便选择了围观看热闹,但财大气粗的却跃跃欲试,迎难而上,比如连夜从外地赶来的漕帮帮主万竞流。 他以五千两银子夺得榜首,第一个进入了偏厅。 白芍还未开口,他已经忍不住兴奋地说道:「我们全家人都会水,家里的佣人厨子,包括狗都会水,如果云小姐不幸掉进水里,至少会有五十个人同时跳进水里去救,万无一失!哈哈哈……」 笑完了,他看看茯苓,又看看白芍,这两个美人,那一个是云小姐?不管那一个都行,反正只要是州牧大人的女儿,猪八戒也能娶回家。 白芍冷冰冰地睨了他一眼:「对不起,换题了。」 万帮主嘴角一抽,扶着桌子问:「换,换了什么题?」 这时,从珠帘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尖上挑着一张画着兰花的薛涛笺。万竞流只觉得嗓子一紧,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只手。 白芍接过薛涛笺,看了问题之后,冷冷问他:「你知道我家小姐最喜欢吃什么菜吗?」 这个问题简直太简单了! 万帮主一拍大腿。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啊!他既不是州牧府的厨子,又不是云小姐身边的人。 他哭丧着脸问:「能不能换个题。」 白芍的脸色冷得要结冰:「对不起,不能。」 绝望之中,他报了一道菜:「清蒸鳜鱼?」荆州水多,云小姐应该喜欢吃鱼。 「错。」 万帮主扶着墙,黯然销魂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个走进来的是李神医。他昨夜花了一百两银子从七叔手里买了一个信封,知道了云小姐要问的问题,当即连夜打听州牧府的厨子是谁,又花了银子买通厨子的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曲折迂回地问出了云翡最常吃的三道菜,分别是橙盏贝肉、松茸乳鸽、蟹黄豆腐。 可是,这三道菜究竟那一道是她最爱的,他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临出门前抓了个阄。 当白芍问出这个问题时,他顶着两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忐忑不安的回答:「橙盏贝肉。」 结果,白芍姑娘冷酷无情地只回了一个字:「错。」 李神医苦命地捂着心肝退出了客厅。 看到这些既想要权势又心疼银子的嘴脸,云翡在珠帘后面,无聊地想要打呵欠。 这时,外面走进来今天的最后一位答题者。 第11章 云翡张着嘴,生生把那个呵欠吞了回去。 竟然是那天在净土寺放生池前的那个男子。 他一走进来,整个偏厅仿佛一下子被春光照亮,轩昂气势使得满堂生辉,华彩四溢。 这两天来答题的人,杜少爷傲气凛人,严公子胆小如鼠,孟大人猥猥琐琐,万帮主猖狂粗犷,李神医畏畏缩缩。 总之,五个男人没一个看着顺眼的,就在大家无精打采百无聊赖之际,突然间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男人,就连一向对男人冷若冰霜的白芍都不由看得呆了。一向颜控的茯苓更不必说,直直地望着尉东霆,进入完全忘我状态。 还好,珠帘后的云翡经历了放生池前的那一幕洗礼,已经对尉东霆的美色免疫,立刻重重地在珠帘里咳了一声。 白芍回过神来,忙问:「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最喜欢吃什么?」 从忘我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茯苓恨不得冲上去将答案告诉尉东霆,只可惜她也不知道答案。 尉东霆剑眉微挑,一道深邃的目光扫向了珠帘。 云翡明知道隔着珠帘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噗通一跳,她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会再见他的这一天。 尉东霆对着珠帘说道:「这个问题我知道,不过,我怕我说出来,云小姐说我答得不对。所以,先请云小姐将答案写在那张薛涛笺上,以免赖账。」 云翡一下子被他料中了心里的小算盘,不由撅起了嘴,他果然狡猾,一出手便来堵她的后路。 白芍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悄声问珠帘后的云翡,「小姐你看?」 云翡只好说:「好,我写出答案。」 白芍正要将那张薛涛笺送进珠帘,尉东霆又道:「还请云小姐在珠帘外书写,以确定是云小姐亲笔,以免赖账。」 他一连说了两个赖账,好似算定她一定会耍无赖。云翡气得腮帮子鼓的像只青蛙,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早就跳出去将他打一顿赶走。 不过,她喜欢吃什么菜,他怎么会知道,就连厨房师父,也只知道她常吃那三道菜而已,可常吃未必代表喜欢啊。他能猜得到才怪,除非他是神仙。 如此一想,云翡挑开珠帘走了出来。 当然了,她是个记仇的人,那天放生池前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不忘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她本来想着自己一出来,他一定会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然后像那位杜公子一样匍匐在地,大喊饶命,然后自抽七八十来个嘴巴,后悔不敢冒犯冰清玉洁的州牧小姐。 可出于意料的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见到她,既不惊讶也不惧怕,对她的怒目而视更是视而不见,反而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笑容俊美的让茯苓和白芍都有些恍惚。 云翡拿不准他是没认出她,还是认出了她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总之那天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一副健忘的模样,她自然也不会提起。 她走到桌前,小下巴一扬,伸着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了指门口:「喏,你往后站,站到门口去。」 茯苓嘴角一抽,太过分了,面对这么俊美出众的青年,小姐你怎么能跟撵叫花子似的?她那里知道,云翡这会儿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早把冒犯自己的这个人踩成豆腐干了。只是颐指气使地让他站到门口去,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还好,英俊青年没有生气的样子,往后退了数步,淡定自若的站到了偏厅的门口,离白芍面前的桌子足足有五丈远。 除非他有千里眼,否则绝对不会看到云翡写的什么字。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云翡这才提笔在那张薛涛笺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交给白芍,自己转身走进珠帘。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透过珠帘,盯着他看,这样处在敌明我暗的状态最好不过,因为尉东霆的目光如箭如电,好似能穿透人心,看破她心里藏着的小把戏,她很不喜欢。 白芍道:「公子可以过来答了。」 他身高腿长,好像几步间就到了跟前。 「云小姐写的是:黄花菜。」 白芍看了一眼薛涛笺,呆住了。 珠帘内的云翡惊得目瞪口呆,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他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他离的那么远,而且她故意写的是自己最不喜欢吃的菜! 茯苓也难以置信,探头朝白芍手里看了一眼,吃惊地喊道:「天哪,真的是黄花菜,小姐你居然喜欢吃黄花菜!天哪,你不是死也不吃的吗?」 云翡:「……」 茯苓傻乎乎的竟然兴高采烈地拍手:「恭喜尉公子,尉公子答对了,真是太好了。」她觉得这样俊美聪明的男子,配貌美如花古灵精怪的小姐最合适不过了。 云翡赶紧从珠帘后面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外面的人听见。 白芍目瞪口呆,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耍赖皮的节奏么? 趁着她一怔的功夫,尉东霆伸手将薛涛笺拿到了手里,物证在手,看这小狐狸一会儿怎么耍赖皮。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嘴角忍不住漫上来一丝笑。 云翡怎么都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局面,确实有点乱了阵脚,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尉东霆,正色道:「尉公子,我一时笔误,写成我最不爱吃的菜了。茯苓可以作证,我这辈子最不爱吃的就是黄花菜。对吧茯苓?」 茯苓被捂着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第12章 云翡放开她,对尉东霆挤出一丝干笑:「总之,这次不算。」 果不其然是要耍赖皮,尉东霆笑了笑,扬扬手中的薛涛笺,道:「口说无凭,立字为证。云小姐你可不能耍赖,不然我出去便对外面的人说,州牧小姐耍赖骗钱。」 「我没有!」云翡像是被揪住了小尾巴一样,又羞又恼,跺着脚道:「你方才定是施了妖法,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写的什么。」 尉东霆笑笑:「我不会妖法,只不过我看人提笔,距离不太远的话,大约能猜出来写的什么字。」 云翡顾不得惊叹他的本领,只后悔自己一时大意轻敌,结果中了他的圈套。  这下惨了,她飞快地在心里想着对策,急得脚底板快要起泡。 这边,茯苓却乐呵呵地看着尉东霆,像是看姑爷一样,亲切的问:「请问公子家住何处?」 白芍也起身道:「公子请坐,奴婢去端茶来。」 云翡一看这两人是要投敌的意思,急忙道:「你们先出去。」 茯苓白芍这个八卦丫头显然误会了小姐的意思,立刻会心地相觑而笑,出门后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小姐这会儿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宋惊雨从头到尾始终保持沉默和理智,直到此刻,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因为他太了解这位大小姐了,她怎么可能会被人拿住? 众人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云翡和尉东霆。 她深吸了口气,眼珠转了转,「嗯,我将银子双倍退你,此事作罢。」 双倍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她真是很心疼。 谁知他不为所动,挑了挑眉反问她:「我存心想要娶你,为何要作罢?」 莫非是嫌钱少?云翡一狠心,伸出三根水嫩嫩的手指头,送到他鼻子前:「三倍,不能再多了。」 三倍啊,她本来想面带微笑,和他好好谈,可是心疼的笑都笑不出了。 尉东霆摇头:「云小姐无价。」 这句话貌似是赞美,可是听在云翡的耳中,却是赤裸裸的讹诈。无价你个头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云翡哼了一声,当即拿出州牧小姐的威仪,板着脸道:「我是闹着玩的,此事当不得真。」 尉东霆看看她,认真的说:「可我当真。」 还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啊。 云翡耐性用尽,叉着腰凶巴巴道:「我才十五岁,还没打算嫁人。」 他莞尔一笑:「不妨,我可以等。我姓尉,名东霆,年二十二,京城人士,尚未娶妻。」 云翡脸色一红,心里唾道:厚脸皮,谁要知道这些。 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那张薛涛笺。这人胆大心细,老奸巨猾,既然谈判不成,那就抢了这个物证,毁尸灭迹,叫他没办法。 可惜他个子太高,她没有把握能抢到,于是,挤出一抹笑来,客客气气说:「尉公子请坐。」 「多谢。」他拉过一张太师椅,在她面前坐下。 机不可失,趁他弯腰落座的那一刻,云翡伸手便去抢他手中的薛涛笺。 谁知他好似早有防备,举手一抬,她不仅扑了个空,还收势不住,直直地跌到了他怀里。 他弯起手臂,好心扶住她:「云小姐小心。」 这样一来,倒好似被他圈在了怀里,她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满面通红。 他将那张薛涛笺放进了衣襟里,笑笑地看着她:「云小姐若是再硬来,我只好大声呼喊叫外面的人都听见。」 云翡咬着嘴唇恶狠狠瞪着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看来硬抢不成,要智取。这会儿州牧府外头还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此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先把他稳住,等外面那些人散去之后,再作打算。 于是,她立刻调整了战略,立马收起凶巴巴的样子,乖乖巧巧地看着他,小声道:「这件事我是瞒着我爹的,你能不能先不要声张,等我爹回来,再来提亲。」 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秋水含烟的一双晶莹妙目,仿佛秋猎时,围场中最最美丽的小鹿,湿漉漉一双眼,让人无法射出弓箭。 这小丫头还真是诡计多端,硬的不成来软的,他暗暗好笑,好整以暇想看她还有什么花招,不过他的目光一望进她的眼眸,心里的一曲十面埋伏弹指间转为春江花月,滟滟随波千万里,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缘是劫,好似已在一眼眩惑之际尘埃落定。 他站起身道:「我还有四个下人等在州牧府门口,为免他们误会我被小姐扣押,我先告辞,等州牧大人回府,我再来拜访。」 云翡本以为还要大费周章大费口舌,甚至威逼利诱才能让他答应,谁知他如此痛快。 她暗暗长舒了口气,将他送到门口,又献媚的笑问:「尉公子下榻何处?」 他停住步子,一本正经地问:「云小姐不会是想去杀人灭口吧?」 云翡心虚的红了脸,嗔道:「哎呀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一向心地良善,只是想,等我爹回来,好去通知你。」 第13章 尉东霆浅浅一笑:「我住在如春客栈。」 「尉公子慢走。」 「云小姐请留步。」 他一出偏厅,云翡就急忙对门外的宋惊雨道:「你快带人去跟住那个人,看他住在哪里。」 宋惊雨嗯了一声,立刻跟了上去。 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万竞流和李神医进去之后,片刻功夫便铩羽而归,但迟迟不见那第三个答题的男子出来,众人便纷纷猜测,他一定是答中了云小姐的问题,所以才被留住。 正议论纷纷之际,一道颀长俊朗的身影走出州牧府大门,正是第三位进去答题的男子。 好事者激动万分,轰的一下围了上去,也不管认不认得他,七嘴八舌地问:「这位公子可答对了?」 尉东霆长身玉立站在台阶上,气势轩然,如芝兰玉树。 看着众人那激动万分的八卦脸,他只是负手笑了笑,也不说答中,也不说没答中,总之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和卓然自信的气场,弄得所有人都心里痒痒的像是七八只猫一起在挠爪子。 众人巴心巴肝地催促:「公子快说啊。」 「究竟答对了没有?」 尉东霆含笑不答,带着守候在外的四名侍从阔步离去。 众人目送着他充满了神秘感的高挑身影,还是不舍得散开。一些生性好赌的人开始下注。有人猜测是没中,不然这位公子一定会宣扬的天下尽知。有人猜测是中了,不然他不会笑的那么自信,而且出来的那么慢。 云翡躲在州牧府大门里头,见尉东霆什么也没说带人离去,这才抚着受了惊吓的小心脏悠长悠长地叹了口气。 茯苓白芍笑嘻嘻地上前:「恭喜小姐得了如意郎君。」 呸呸呸,什么如意郎君,分明是头狡猾的狼。云翡懊恼万分,低声嘱咐两人:「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揉着眉心,头疼欲裂,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碰到了这样一个人。七叔个乌鸦嘴,这件事要是摆不平,爹回来估计真的要杀人了。给他挣钱可以,但是把人搭进去是万万不行的。云翡知道自己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就是因为老爹还想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要把自己留作大用场。 她抱着金丝楠木小箱子回了房间,开始数钱。加上昨日,共计是十万七千三百两银子,她想来想去,只拿出八万,放在锦盒里上了锁,打算回来上缴给云定权,剩下的两万多两银票,留下来给娘。 银票落袋为安,现在就是怎么应付尉东霆了。 她托着腮,眯着一双灵动妙目,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开始动脑子。 这个人高深莫测,来历不明,但有一定她非常肯定,他和所有来投钱的人一样,不关心自己娶的妻子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只想成为云定权的女婿一步登天。为了权势豪赌一把的人,貌若潘安,才比宋玉她也是不会嫁的。因为娘亲的前车之鉴放在眼前,贪图权势,野心勃勃的男人最可怕。 不多时,宋惊雨回来告诉她,尉东霆的的确确是住在如春客栈,和他一起的还有四个人,都身负武功。 云翡已经想好了主意,小声道:「你去替我弄些蒙汗药来。晚上咱们一起去如春客栈找他。」 宋惊雨眸光闪了闪,但什么也没问,很快就替她弄了蒙汗药来。云翡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寡言少语,办事可靠。虽然他只有二十三岁,却仿佛天生的少年老成,英俊的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面无表情。 云翡去酒窖里提了一坛她爹藏了好多年的梨花白,倒入双龙戏珠的酒壶里。这个酒壶内里设有机关,可以装入两种不同的酒水而不混淆。倒酒时只要悄悄转动壶口下双龙戏珠的那个小珠子,便可以动手脚。云翡将掺了蒙汗药的酒倒入酒壶中,一切准备停当,她去了苏青梅的卧房。 这些年,人人艳羡苏青梅夫妻恩爱,丈夫专情,她稀里糊涂活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谁知云定权突然领个女人回来,不仅打烂了她的幸福,也打碎了她的尊严。 她当年也是养尊处优的首富千金,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何曾这样丢过脸。回到家里闭门不出,躲在佛经里。云翡刻意交代云七等人不许打扰夫人,所以州牧府外头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她还蒙在鼓里。 屋子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每一扇窗户都紧紧地关着,透不进一丝的风。苏青梅木呆呆地坐在佛像前,整个人都没了魂,缩在佛经包裹起来的壳子里。 云翡看着她消瘦的双肩,心沉甸甸的坠下去,那个穿着花红柳绿的少女装,笑起来两眼放光的娘,再也回不来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压下去那股心如刀绞的感觉。 苏青梅根本没发觉屋里进了人。 云翡轻步走上前,蹲下身子:「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苏青梅无精打采地问:「什么事?」 云翡抱着她消瘦的肩,小小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外公临终前,给娘留下了一笔银子,让我替娘保管着。」 苏青梅吃了一惊,木呆呆的脸色终于有了表情。 「当真?」 云翡很认真的点点头,清丽甜美的面孔,纯真明澈的眼神,看上去一点不像有假。 苏青梅想起爹所有家产都被自己贴给了丈夫,也没能换得他的真心,反而飞鸟尽良弓藏,忍不住捂住脸抽泣起来。在净土寺她还能放声嚎啕,回到府里却连哭也不敢大声,生怕下人听见笑话。 「如果以后爹问起来,你就说那是外公留给我的嫁妆,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给他。」 「阿翡,娘不会那么傻了。」苏青梅抽泣着说:「还是外公精明,给你留了些嫁妆,不然你出嫁,娘可真是什么都拿不出来。」 云翡伸手替她抹泪,泪水从苏青梅的眼中不断地往外涌,滔滔不绝,抹来抹去也抹不干净。当年有多少爱恋,如今便有多少泪水,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风流佳话,到了现实,那就是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第14章 云翡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可千万别被情情爱爱糊住了眼,看好银子要紧,不然落得娘这般田地就只有哭了。 「娘,你知道这件事就行了。爹要不提,你就什么也别说。」 苏青梅哽咽着应了一声。 云翡装作开心的样子,笑嘻嘻摇了摇她的胳臂,「娘别伤心了,有了钱,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知道虽然有了钱,并不一定就快活。但爹是为了图钱才和娘在一起,那么只要娘还继续有钱,就会暂时没事。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那个棘手的尉东霆。 她度日如年的熬到了天黑,换了一身男子衣衫,带着那壶梨花白,和宋惊雨一起,悄悄出了州牧府。 夜色如墨,荆州城沉浸在一片安宁寂静之中,老百姓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星星点点的光被围墙院落遮挡,只有临福大街上的酒楼客栈,灯火通明。 如春客栈算是荆州城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栈,听宋惊雨说,尉东霆住的还是上房,看来还挺有钱。 云翡走到门前,看着客栈门前「四季如春」,「宾至如归」两个大红灯笼,深吸了口气,爹很快就要回来了,无论如何,今夜要把这件事情摆平。 她回身对宋惊雨道:「你守在他的后窗下,若是我叫你,你再进来。」她打算先礼后兵,若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不过。 宋惊雨点点头,「你放心。」 她当然放心,荆州是云定权的天下,老爹的地盘上她什么都不怕,而且她袖中还带着宋惊雨送她的袖箭,射程两丈,足以防身。 云翡走进客栈,店小二顿觉眼前一亮,可真是少见这样秀美清雅,举止不凡的翩翩少年。 一身深绿色竹叶纹长衫清清爽爽,衬得人如美玉,明净清朗,白皙的面孔上嵌着两颗乌溜溜的眼睛,忽闪时像是会说话,一看便叫人生出说不出的喜欢。 他热情地问:「公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来会友。请小二哥准备两道下酒菜。」」云翡盈盈一笑,提起手上的酒壶轻轻晃了晃。 小二吸了吸鼻子,敏感地闻出来一股陈年佳酿的香味。 「好嘞。」小二手脚麻利的备好两盘菜。 云翡付了钱,引着小二径直走到尉东霆的房门前。 小二替她叩了叩门,冲着门缝报了一声:「尉公子,有客来访。」 片刻之后,房门咯吱一声打开,果然是尉东霆。骤然看见女扮男装的云翡,他略怔了怔:「原来是你。」 云翡佯作生气:「怎么,不欢迎么?」 尉东霆笑了笑:「当然欢迎。」 云翡从小二手中接过托盘,径直走进去,将酒菜放在桌子上。一回身,她唬了一跳,尉东霆悄然无声站在她身后。背着烛光,一双眼睛显得深不可测,黑沉沉的仿佛藏着无尽机关,一不小心便会被吞进去。 她下意识地心头一紧,脸上却立刻露出轻轻巧巧的一抹笑意:「白天多有得罪,我来给尉公子赔罪。」 说着,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尉公子,这是我爹藏的好酒,你尝尝。」 她最擅长隐藏心思,明明心里对他满是算计,脸上却布满真心诚意,两个梨涡甜蜜可爱的浮在唇边,若隐若现,像是雨点落在水面上荡起的小小涟漪。 尉东霆看着她无辜又天真,友好又真诚的笑容,略一迟疑,接过了她手中酒杯,「多谢云小姐美意。」 云翡越发笑得甜美可人,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恨不得从眸光里飞出来一双手,将酒灌进去。 但是,尉东霆说了一声「多谢」之后,却没有一饮而尽的意思,反而端着酒杯,含笑不语。 云翡被他笑得心里直发毛,他不会是怀疑什么吧?她马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爽爽快快地说:「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以示这酒没有问题。 可即便如此,尉东霆还是不喝,依旧波澜不惊地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笑你个头啊,云翡心里急得怦怦直跳。 平素云定权总是教育阿琮要喜怒不形于色,阿琮没学会,阿翡却学了个透彻。眼下心里火烧火燎,脸上却越发笑容甜美可爱,忽闪着清凌凌一双妙目,脆生生甜蜜蜜地说:「尉公子你快尝尝啊,若是喜欢,我明日再给你拿一坛来。」 尉东霆端着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酒,半晌才叹了句:「还未成亲,你便对我这样好,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云翡的脸羞得通红,心里咬牙切齿:哼,等会儿你就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 他看看她,极真诚极感慨地道了声:「多谢阿翡。」 云翡也不知他从何而知自己的乳名,羞恼地恨不得一个五指山盖过去,将他脸上笑容给抹成一马平川。 还好,他磨蹭半天,发完感概,终于开始喝了。 但是,只是一口! 男人喝酒不都是一饮而尽的么?磨磨蹭蹭婆婆妈妈做什么。 云翡心里的火苗烧的噼里啪啦,几乎快要从眼睛里跳出火星来。可是怕他生疑,她又不敢催,只能继续保持着甜蜜蜜的笑,眼巴巴看着他。 第15章 一杯酒半天没喝完,她实在受不了了,只好温温柔柔地发出一声深深的惊叹,「尉公子,你喝酒真慢啊!」 他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好酒要慢慢品啊。」 品你个头啊。云翡急得心里直飙血,脸上却还挂着一脸甜丝丝的笑。 眼巴巴终于等完他品完了这杯酒,脸蛋都要笑得木掉。 尉东霆点点头:「果然是好酒。」 云翡欢欢喜喜又倒了一杯,双手捧给他,笑得蜜汁一样甜美:「那你再喝一杯。」 「好。」尉东霆接过酒杯,正欲送到唇边,突然闭上眼睛,貌似有点晕。 云翡每想到宋惊雨的蒙汗药药效这么快,心里暗喜。 尉东霆疑惑地问:「云小姐,这酒,怎么有点奇怪?」 云翡笑眯眯道:「当然奇怪了,是我爹藏了许多年的好酒,味道不同凡响。」 「哦,这也……」话未说完,尉东霆竟然趴在了桌子上。 云翡目瞪口呆,这蒙汗药实在是太强了,一杯就放倒了他?  她不放心,上前推了推他:「尉公子?」 桌上的人一动不动,她推了几把之后,使劲去掐他的胳膊,用的是足以疼得让人跳起来的力道。可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翡乐得差点笑出声来,真是太好了,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她亲眼看着他将那张薛涛笺放在衣襟里。可是他趴在桌子上,不大好取。她绕着他左看右看,最后只好弯腰把手从他胳臂下伸出去,再探入他的衣襟里。 手指间的的确确碰到了纸张,她心里狂喜,正要抽出来,突然尉东霆抬起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慌失措,大呼上当,还未来得及挣扎,他抓着她的手腕往上一抬,她就势倒在了他的腿上。 云翡越发惊慌,尉东霆微微俯下身子,俊美的眉目近在咫尺,清晰可见那漆黑如墨的眼中映出她惊慌失措的影子。 「云小姐是要非礼我么?」 他声音低沉,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仿佛有着一股迫人的力量,绵绵地压下来。她又羞又气,倒霉的是,她的袖箭就藏在右手的袖中,可是右手手腕偏偏被他握住了,这会儿想要发袖箭射他,也动弹不得。 反正计谋已经被他识破,她也就不客气了,冲着后窗喊了一声:「宋惊雨。」 啪的一声,后窗被人击开,随之一个人影如长风破空,刹间便到了尉东霆身后,带过来的劲风几乎要将云翡面前的烛火扑灭。 尉东霆立刻松开云翡,反手一击,一股强大的力道排山倒海涌过来,宋惊雨大吃一惊,闪身避过。 尉东霆腾身而起,一脚踢向宋惊雨的右肩,势如千钧。 宋惊雨没想到竟然会遇见强敌,当即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应战。地方太小腾挪不开,两人在房间里过了几招,不分上下。 云翡暗暗后悔自己应该多带几个人来。因为这事不够光明磊落,别人她又信不过,怕传了出去,所以只带了宋惊雨来,没想到尉东霆居然武功如此之高。 她生怕动静太大引了人来,忙小声道:「速战速决。」 宋惊雨原以为徒手便能拿住尉东霆,交手之后,已知绝不可能,对方的功力只在自己之上,于是抽出袖中短剑,直刺而去。 一道白光闪电一般逼向尉东霆的左胸,直取要害。 尉东霆身子往后一跃,腾空而起,双足点到桌上,从腰间抽出柔软如水吹发即断的太阿宝剑。 一道白光从他手中蜿蜒而出,仿若蛟龙出海,云翡只觉一股劲风吹起自己脸颊旁的头发,身子一晃,被他搂在了怀中。 宋惊雨短剑被迫在她身前停住,只是片刻的停顿,尉东霆便已占了先机。 太阿从她头顶穿出,快若闪电,势如奔雷,云翡还未看清他如何动手,剑已经架在了宋惊雨的颈下。 云翡难以形容那一剑的速度,更难以置信州牧府第一高手宋惊雨,竟然会被他制住。 抽刀断水,暴雨骤歇,只是弹指之间。桌上的烛光仍旧被剑气击得四处摇曳。尉东霆手中的那柄剑,流光如波,寒气逼人,仿佛轻轻一颤,便要割断宋惊雨的咽喉。 室内静寂无声,两人定如磐石,唯有剑气四溢。 云翡从惊愕中醒过来,忙道:「你快放手,不要伤他。」 尉东霆回眸道:「我怎么会杀他,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武功罢了。」他收起宝剑,似笑非笑:「不知云小姐对我的功夫可还满意。」 云翡面色通红,呸道:「你可真厚脸皮。武功再高我也不会嫁你。」 「为何?」 云翡哼了一声:「因为你要娶的是州牧小姐而不是我。那怕州牧小姐是个猪八戒,你也会娶。」 他正色道:「如果是个猪八戒,我一定不会娶。」 第16章 云翡嗤笑:「我才不信。」 「我听说,州牧夫人带着女儿去了莲花山净土寺,于是便先去看了看。」想起那天的情景,尉东霆微微眯起眼眸,揶揄的笑:「说来也巧,猪八戒是天蓬元帅。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站在水里面……」 云翡又羞又气,简直想要跳起来打他,但又怕他继续往下说那天的糗事,连忙对宋惊雨道:「你在门口等我。」 宋惊雨收起短剑,目光暗了暗,站到了门外。 尉东霆挽起袖子,看着刚才被她掐过的地方,叹道:「力气不小,掐的这么恨。」说着,把光裸的胳臂伸过来,「你看,都紫了。」 呸,谁要看你的肉。云翡红着脸,退后几步,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明眸,道:「既然你早有预谋,想要什么,明说便是。我云翡虽是一介女流,却喜欢干脆利落,不喜欢兜圈子。除却婚事,其他都可以坐下商议。」 他放下袖子默默看着她,眼中浮起一片深邃暗沉之色,好似在考虑提什么条件为好。 云翡做好了准备等他狮子大开口,他却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半晌不说话。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静的让她心急如焚。 她忍不住道:「你便是去向我父亲提亲,他也绝不会答应。不如拿了钱走人,想要多少银子,你说说看。」 尉东霆挑起眼帘,定定看看她:「若是你父亲一定会答应呢?」 他的语气竟然是胸有成竹,无比肯定。云翡痛痛快快回答:「那我也不会答应。」 「为何?」 云翡心道:和你这种城府很深的男人在一起,恐怕做梦的时候都要睁着眼睛,提防被算计,累都要累死。  这种实话,当然没有人喜欢听,她才不会说出来惹恼他。所以,妥妥的藏在肚子里,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因为你和我爹很像。」 她才不会走她娘的老路,找个爹那样的男人,最后落得人财两失。 很像她爹?尉东霆蹙了蹙眉:「你是指,我年纪太大?」 她顺着他的意思将错就错,连忙点头:「是啊,你比我足足大了十岁呢。」 他忍不住纠正她:「七岁。」 她夸张地惊叹:「那也,大好多多啊。」 尉东霆:「……」 有那么多么? 云翡立刻用晚辈仰慕长辈的眼神,雪上加霜地问他:「我称呼您一声叔叔,您不介意吧。」 他睨她一眼:「介意。」 她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我才十五岁,对我来说,二十岁以上的男子都好老啊。」 门外的宋惊雨瞬间中枪,一颗心碎成二十三瓣。 尉东霆揉了揉眉心,又气又笑:「年长你几岁难道不好?」 云翡:「当然不好。」 「为何?」 云翡忍不住扶着下颌,叹了口气:「年纪大的心眼多,算计人心太累。」 这个回答让尉东霆很意外,看她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虽然古灵精怪,却一本正经,很是认真。他心里一动,突然觉得她此刻的神色语气竟然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清丽无俦的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忧伤,动人心魄。 他沉默片刻,将怀里那张薛涛笺递给她,沉声道:「那好,此事作罢。」 云翡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大喜过望,立刻将薛涛笺拿到灯上,付之一炬。一颗紧张兮兮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着那跳跃的红色火苗,她唇边不知不觉浮起了两个梨涡,偏头对尉东霆嫣然一笑:「多谢。」 这一朵发自真心的笑靥,胜过烟花乍放夜空的那一刻绚烂。 乌木门啪嗒一声轻响,墨绿色衣衫闪在门外。 尉东霆从满城春花万千星光也不及的一笑中醒过来,屋内已经没有佳人的身影,只余梨花白的香气,飘渺如烟,氤氲沉醉。 三日后,云定权回到荆州。因为林清荷有孕,路上马车行的慢,所以他只将林清荷送到了庐州的边界便匆匆赶回来。 看来这位年轻貌美的二娘,在爹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尔尔,比不得他的地盘重要。云翡觉得自己提醒一下林清荷多留心眼,其实还是很有必要的。 「爹你回来了。」云翡甜甜一笑,走进书房,先将那个装银票的盒子放在了书案上。 「这是?」云定权刚刚回来,尚且不知他离开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打开盒子,看见满满的一盒银票,他惊诧地抬起头,「那来的银子?」 「爹,这是我和娘打赌赢来的八万两银子。」 云定权激动地问:「你娘的钱?」他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果然苏永安留给她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是。」云翡摇头,笑着道:「我知道爹现在最缺的便是银子,娘手里的那笔钱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想替爹要过来。」 云定权听到这话,心里无比熨帖,女儿果然懂事贴心,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第17章 云翡叹口气道:「可是娘死活不肯,说这笔银子要留作我的嫁妆。我告诉娘,只要爹能成就大业,女儿便是身无分文,也能嫁的风风光光。娘不信,我便和她打了个赌。」 接下来,她便将自己在州牧府外放木箱出题招亲的事,说了一遍。 云定权震惊地盯着女儿那张红润纤薄的樱桃口,珠玉落盘般的把这件事说完,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斥道:「胡闹!」 银子和兵马是当前云定权最缺的东西,可是,他既想要银子,又想要颜面。 云翡一点也不怕,朗声道:「乱世之中,荆州百姓尚能安居乐业,太平生财,爹功不可没。这笔银子就算是城中商户们的捐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何不可?再者,我并没有逼他们拿钱,是他们自愿来赌运气,寻靠山。我只想替爹筹钱,助爹成就大事。爹你放心,娘的那笔银子,我也一定替你要出来。」 云定权听到这些话,心里气恼渐消。他虽然嘴上斥责女儿胡闹,心里却不由暗自惊叹她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不费吹灰之力,两天之内便挣到了近十万两银子,真是有胆有识,聪慧过人。 面对这么大一笔银子,他实在无法大发脾气,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女儿好端端的并未被人娶走,也让他无话可说。 他皱着眉,道:「以后不可如此擅作主张。若是有人答出了你的问题,如何是好。」 「不会的。」云翡甜甜一笑,心里闪过尉东霆的面容,若不是他使诈,她怎么可能让人回答出她的问题。 正在这时,门外云七禀道:「大人,门外有一位尉公子求见。」他将一份拜帖送了进来。 云翡一听尉公子三个字,心里砰地一跳,再看云七对她使了个眼色,顿时心里一沉,肯定是尉东霆。她急得暗暗跺脚,他明明已经将那张薛涛笺给毁掉了,也答应此事作罢,为何这会儿又来找她爹,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云定权看过拜帖,起身道:「快请。」说着,起身匆匆出了书房,疾步而去。 能让父亲这般恭敬迎接的人,实在不多,云翡惊讶又好奇,尉东霆究竟什么身份? 等云定权前脚走,她悄悄跟过去,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外,只见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久仰云大人威名……」 果然是他!她正要偷听墙角,却听见父亲客客气气道:「大将军,里面请。」 大将军!云翡不由大吃一惊,他竟然是丞相尉卓的儿子,皇帝赵旻的舅舅!怪不得他武功盖世,连宋惊雨都不是他的对手。 云定权领着他进了客厅右厢的密室,那里一向是云定权和人商议机密大事的地方,眼看连墙角也听不成,她急得在窗下直跺脚。 奇怪的是,两人也不知究竟在密议什么,竟然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从密室出来。 云翡连忙离开窗下,避到回廊上,弯腰躲在一丛凌霄树后。 尉东霆和云定权一起从厅里走了出来,云定权亲自将他送出大门外。看他的表情,神采飞扬,绝不像在生气。 过了一会儿,云定权从大门外返回。 云翡从凌霄树后闪出来,迎上去甜甜一笑:「爹,客人走了么?」 云定权嗯了一声,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居然很难得露出愉快的表情,可见尉东霆和他商谈的是一件有利他的大好事。 云翡愈发越发确信尉东霆来家里完全和自己没关系,自然也就聪明地闭口不谈那天的事。 云定权走了几步,突然破天荒地问起了苏青梅。「这些日子你娘可好?」 云翡马上笑眯眯道:「娘挺好,就是有点闷闷不乐,爹你多哄哄她便好了。」 云定权蹙了蹙眉,心里闪过一丝不耐,但脚步却还是朝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云翡看着爹的背影,笑容渐消。银子成了娘的一道护身符,至于能护多久,她也没把握,只有尽力撑到阿琮长大有了出息,那时谁也无法撼动娘的地位了。 她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刚下过雨的庭院,风轻烟草软,青红浅碧一片。回廊拐角,伸出几枝仪态闲雅的栀子花,花瓣被雨水洗的明净白皙,色如甜瓷。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从繁盛的枝叶间,挑出来一朵丰腴饱满的花朵,深嗅了一口清幽的香气。 忽然间她想起了林清荷,十月光景弹指而逝,她生了孩子便要重新回到这个家,那时该如何是好?她盯着花丛开始想对策,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垂花门里,传来母亲的哭喊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疾步走过去,还未到廊下,便见云定权一脸怒色的从里面出来。 「爹,出了什么事」 云定权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莫非是找娘要钱,娘没有给,所以撕破脸争起来?云翡三步两步的跑进去,只见苏青梅泪流满面,哭的喘不上气来。 「娘,到底怎么了?」 「阿翡,」苏青梅一见女儿,如遇救星,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你爹,要将阿琮送到京城做人质。」 云翡以为两人是为钱争执,一听事关云琮,心里也着急起来:「究竟怎么回事?娘你慢慢说。」 苏青梅又气又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清楚,云翡起身出了房门,在垂花门处追上了云定权。 「爹,阿琮要去京城当人质?」云翡气喘吁吁看着他,一双剪水秋眸溢满了惊讶和疑惑。 云定权和苏青梅争执之后余气未消,面对女儿的追问也不作答,直到走进书房,这才道:「秦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东取洛阳,朝廷封我为骠骑将军,都督南阳兵力,征讨秦王。让云琮进京,是去做天子伴读,不是什么人质。」 云翡恍然大悟,原来尉东霆是为此事而来。 第18章 景帝驾崩之后,秦王和吴王各自占据关中和江东,与朝廷分庭抗礼,而丞相尉卓拥立景帝的遗腹子赵旻为帝,偏安洛阳苦苦支撑。 秦王早就对洛阳虎视眈眈,以清君侧之名发兵,显然是要夺取赵旻之位。朝廷既要抵抗秦王,又要提防吴王,分、身乏术,所以将南阳的兵力交给云定权,借他之力前去征讨秦王,但又怕云定权生出异心,所以让云琮进京,名为天子伴读,实为人质。 对云琮来说是个噩耗,但对云定权来说,可是天大的喜讯,他不稀罕什么骠骑将军,南阳的那点兵马也没放在眼里,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着天子旗号,讨伐逆贼,占领关中,趁机壮大自己的实力。 「爹,你真的决定了?」问出这句话,云翡心知已经是多余,但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父亲能看在阿琮年幼的份上,不要答应。 「阿翡,只要打败秦王占了关中,有了秦、楚、豫三地,等于半壁江山在握。翌日再挟天子以令诸侯,举兵伐吴,大事可成!」 说到雄图霸业,云定权在女儿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称霸天下的的野心和谋划,平素严肃冷厉的眉目瞬间生动起来。 他生的一副好相貌,四十不惑正是男人的好时光,神采飞扬,野心勃勃,奇异的是,这样的他却偏偏有着一种耀眼夺目的光芒。 云翡恍然间仿佛看见了十七年前英雄救美的父亲,那时,他如同神只从天而降,身上散发着这样夺目耀眼的光芒,让母亲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盖世英雄。 云定权双手按着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送阿琮去洛阳做天子伴读,不过是权宜之计。阿翡,你娘素来不晓事,鼠目寸光,不识大体,你去劝劝她。」 听到这儿,云翡心知弟弟是非去不可了,在天下面前,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林清荷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新的孩子。 她走出书房,却没有去劝说苏青梅,而是立刻带着宋惊雨到了如春客栈。 尉东霆拉开房门,赫然一怔,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云翡。 她急色匆匆,微微喘息,白皙的脸颊上布着淡绯色的红晕,像是被春风熏得微醺的花朵。娇俏的鼻子尖上还有微小可爱的汗珠,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指头抹一下。 「我有事找你。」她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看着他,不是古灵精怪,也不是慧黠促狭,难得的一本正经。 「进来说吧。」尉东霆将她让进屋子。 云翡进门先庄重的行了一礼:「大将军,前几日多有得罪,云翡向你赔礼。」 这丫头今天怎么像是变个人?他打量着她,促狭地笑:「哦,又来赔礼道歉?怎么没带酒来?」 云翡脸色一红,避而不答这个让人尴尬的问题,开门见山地问:「大将军从京城来荆州,是为了和云家联姻吧?」 尉东霆微微一怔,笑道:「哦,你怎么知道?」 他这句反问等于回答了她的问题。云翡心道,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丞相尉卓既想利用云定权去讨伐秦王,又担心云定权有异心,所以让儿子前来荆州联姻,但是尉东霆临时更换了策略,以云琮为人质来牵制父亲。 她顿了顿,问道:「那大将军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你不肯答应啊,尉某总不能强人所难。」尉东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是毒酒,又是刺杀,所以我只能无奈作罢。」 云翡微微低头,白如净雪的脸上浮起一抹可爱的浅绯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突然抬起眼帘,「如果我现在答应,是否还来得及?」 璀璨灵动的眼睛仿佛一潭春水波光粼粼,闪动着无数诱人的光点。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投石入古井,一时间水花四溅,打湿了尉东霆的心尖。 他有点意外,没想到她来找他竟然会是因为这个。 云翡脸上的红晕,艳丽浓烈如一壶醉人的酒。 她虽然胆大包天,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十五岁少女,面对面和男人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羞窘。但阿琮的安危比她的颜面重要得多。她宁愿自己嫁一个不喜欢的男人,也不能让阿琮去做人质。 尉东霆勉强将心里那一团波涛汹涌压下去,淡淡道:「你不是,不肯么?」 云翡红着脸道:「我现在肯了。」 他哼道:「你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么?」 云翡脸上一热,那夜的情形彩蝶一般扇着翅膀飞到眼前,她其实不是嫌弃他年纪大,不过是胡乱找借口罢了。喜欢不需要理由,可是不喜欢就可以有成千上万个理由。 可是这会儿有求于人,当然不能说实话,她不好意思地笑:「将军生的年轻,看上去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十七八,还真是如花妙龄。尉东霆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虽然她这马屁拍的一点诚意也没有,而且他也不喜欢看上去像个十七八的少年,不过心里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欢喜却来的甚是古怪,以至于这一杯凉茶喝到口中,也多了几丝甜意。 云翡等他的回答,可是他偏偏不紧不慢地喝着那杯一看就不怎么好喝的茶,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着实让人焦急。 她只好厚颜地红着脸再问一遍:「将军,你到底愿不愿意?」 他瞥她一眼,终于开口:「我倒是愿意,只是你,恐怕到时候又要反悔。」摆明了已经不信任她,她立刻郑重承诺:「这一次我绝不反悔,真的。」 尉东霆定定看着她。 她也望着他,晶莹妙目熠熠生辉,目光不能再恳切的恳切,不能再真诚的真诚,一生一世生死相许的目光,大约也就不过如此了。他险些都要被感动,可惜,前几天她对他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要不然他必定上当,还以为她对自己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他明明一眼便能看穿她心里的小算盘,却总是不由自主被这双眼睛所惑。 「口说无凭。」他移开目光,给空杯子里续了一杯茶,样子很是无所谓。 云翡也知道自己的信誉在他这里已经是零蛋,不,是负值。情急之下,一眼扫到桌子上的笔墨,她立刻道:「那好,我写个保证给你。」说着,便上前挽起袖子,研磨动笔,找出纸张,行云流水地写了几个字。 尉东霆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第19章 云翡拿着那张纸,送到他鼻子底下,「这下你可信了吧。」 他就着她的手,念道:「云翡自愿嫁给尉洞庭为妻。」 她脸色一红,没想到他还故意念出来。 他点了点头,「很好,三个字,你写错两个。」 「啊!写错了?真的吗?那两个字啊?」云翡眨眨眼睛,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写错了对方的名字,无辜的眼睛单纯的不能再单纯,还带着十万分的抱歉。 「反正大将军知道是你就好了。」她软声软气地说着,打算糊弄过去。 可惜他不为所动,幽黑如墨眼眸紧盯着她:「你是故意写错,好将来赖账的吧?」 「哪有!」云翡被他识破心里的小算盘,又懊恼,又羞窘,急忙分辨:「我真的不知道你名字是那两个字。」 他放下杯子,抓住她的手。 云翡心里一惊,还未等挣扎,他将她掌心摊开,右手指尖放到了她手心里。 「东霆」两个字,他一笔一划写给她看。 她又羞又窘,掌心里痒痒的让人抓狂,无奈眼下有求于他,只好苦苦忍耐着没跳起来敲他的头。 「会了么?」他抬起眼帘,盯着她,一副「你不会我就教到你会为止」的样子,云翡哪敢说不会,当即干笑着点了点头。 他放开她的手,笑了笑: 「那好,重写一张去,不许潦草。」 真是老奸巨猾的家伙,云翡背着他,恶狠狠写下「尉东霆」三个字。这个人实在讨厌,精明的仿佛脚底板上都长着十八只眼。 她一脸气恼,但写完了转过脸来,却是温柔恬美的微笑:「尉将军,你看这次可以了吗?」 他接过来,看着自己的名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那纤细秀巧的字体,真是无比可爱,一笔一划都像是一朵朵小花,一直开到心里去。 她小心翼翼地问:「成不成啊?」 他默然不答,不紧不慢将那张纸折起来,放进衣襟里,这才慢悠悠问:「你怎么突然又肯了?」 云翡立刻献媚的笑:「因为……因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将军啊,怪不得你武功那么高,还那么有钱。」 尉东霆:「……」 云翡说完立刻后悔不该说最后一句,暴露了自己见钱眼开的小毛病。 尉东霆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是因为你弟弟吧。」 云翡被他一语道破心思,心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索性直说道:「我弟弟年幼,我不放心他进京,不如我答应和你……」 她不好意思说下去,垂下眼帘,睫毛轻颤,白皙娇俏的脸上很难得的露出害羞的表情,美丽的叫人惊艳。 果然是这个原因。尉东霆揉了揉眉心,叹道:「可惜你晚来了几天,云琮进京的事我已经呈报皇上,圣旨已下,无法更改。」 什么!白忙乎?被他戏弄了! 云翡抬起眼帘,脸上那些美丽可爱的红晕淡成粉白,再是雪白,最后,她板着脸,凶巴巴道:「把那张纸还我。」 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狐狸,尉东霆莞尔:「你不是说这次绝不反悔么?」 云翡怒道:「我愿意嫁给你,是不想让云琮进京。现在阿琮要进京,我再嫁给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才不会那么傻。快把那纸还我。」说着,不顾形象的动手便来抢。 尉东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细细皓腕,肌肤滑腻,纤细可爱,仿佛有种魔力,让人爱不释手,不愿放开。 「那,我的银子你是不是退给我?」 云翡气道:「你去赌场赌钱,输了还能要回去么?本来就是愿赌服输的事,大将军可真是小气。」 明明是她赖皮,倒成了他小气。尉东霆又气又笑,「赖皮鬼,我可没输,输的是你。」 云翡脸上一红,凶巴巴道:「回头还你便是,小气鬼。」 他笑了笑:「那好,你还我银子的时候,我再把这张承诺还你。」 云翡气得想要咬人,「好,你等我,我即刻回家给你拿银票去。」她又急又气,心里真是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一时心急情切,结果又被他算计了。以后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一定要一万倍的小心谨慎。 「不急。只要是我的,就早晚是我的。」尉东霆放开她,笑容意味深长。 这句话莫名其妙让云翡心里一跳,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别有深意,于是张口就问:「什么意思?」 尉东霆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含笑不答,却把那张纸拿出来递给她,「逗你玩的。」 云翡立刻把纸抢过来,团成一团握在掌心里。 尉东霆柔声道:「我要赶回京城,咱们后会有期。」 第20章 这句话越发的让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直觉。匆匆道了声告辞,云翡拉开房门便走了出去。既然阿琮进京已经无可挽回,那她也就不再继续求他了。 等候在外面的宋惊雨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此行谈判未能成功。说也奇怪,这位所向披靡的大小姐每次到了尉东霆的面前都铩羽而归,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一路上,云翡情绪低落,心情很糟糕,看来阿琮去当人质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事已至此,唯有顺势而为了。 回到家,她径直去了云定权的书房。 云定权一见她便问:「阿翡,你娘可同意了?」若不是还惦记着苏永安留下来的那笔银子,他早就对苏青梅翻了脸,那里还用得着去与她商量。因为那笔银子,他不想和她闹得水火不容,林清荷的事情还未解开心结,偏偏又有了阿琮的事,实在是不巧。 云翡摇摇头,恳切地看着他,「爹,我想陪着阿琮同去京城。」 云定权一怔,蹙起眉不解地问:「你为何要去?有阿琮一人即可。」 「阿琮年幼,孤身一人前往京城,娘一定不放心。我若同去,即可照顾阿琮,也能让朝廷对爹更放心。」 云定权默然不语,在他心里,云琮这个儿子娇生惯养,资质平平,送去当质子也无所谓。云翡虽是女儿,却深得他心,聪明机敏,处处肯为他打算,又生的一副倾国倾城的好相貌,将来可定下一门有利的亲事。因此,反而有些不舍得。 他并未将那七岁的小皇帝放在眼里,一旦打败秦王,早晚会和朝廷翻脸,届时,尉卓定会拿一双儿女要挟…… 但是这些话他怎好明说,顿了顿道:「我会让宋惊雨跟阿琮同去,不会有事。」 「宋校尉毕竟不是家人。阿琮只有七岁,又从未离开过家,一个人孤零零去京城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若同去,娘应该会答应。」 云翡之所以坚持同去京城,正是因为她太了解云定权。万一和朝廷翻脸,他极有可能会放弃阿琮。对他来说,将来会有很多的儿子。可对云翡来说,阿琮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娘唯一的儿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若是自己和云琮同在,一来可以照应他,二来,也能在爹心里多增加些分量。 云定权思忖片刻,道:「也好。你陪着阿琮同去,你娘总无话可说。」 云翡点头:「有我陪着,娘一定会同意的。」 阿琮是苏青梅的心头肉,爱如性命,眼看女儿也不能劝得丈夫回心转意,又气又恨,再加上林清荷的事一直郁结于心,于是一气之下,卧病在床。 云翡看着病后越发显得憔悴苍老的母亲,悄悄将自己藏着的两万两银票交给她:「娘,这笔银子你收好。若是爹逼得急了,你拿出一万两银子给他解燃眉之急,剩下的一定要收好,等我回来。」 苏青梅泣不成声道:「阿翡,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爹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阿琮是他亲生儿子,竟然忍心送做人质。」 云翡抱着母亲的肩膀,娇娇软软地劝道:「娘,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阿琮是去给皇上当伴读,朝廷现在正在重用我爹,对阿琮一定会礼遇有加。说不定阿琮将来还会成为天子近臣。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琮。况且还有宋惊雨在,你担心什么。你自己多保重,很快我们便会回来。」 事已至此,云翡只能违心地安慰她,因为她太了解她娘的性子,苏青梅自尊心强又把感情看得重,不会虚与委蛇,更不会忍气吞声,只会梗着性子硬碰硬,逼急了便一走了之出家为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全然不想这么做,其实是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云翡即便知道爹是个靠不住的人,却还只能两边和稀泥,不然一拍两散又没钱,吃亏的只会是母亲和弟弟。 走出房间,她悄声对白芍道:「你好好照顾夫人,家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书信告知。特别是二夫人那边有什么消息你要多留心。」 白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府中的下人丫鬟都心向苏青梅,云定权惦记着那笔银子,不会对她太过分,林清荷半年之内不会回来,所以云翡想来想去,娘一人留在家里,暂时还算放心。 到了启程之日,清晨,细雨霏霏,苏青梅哭的肝肠寸断,云翡领着阿琮拜别母亲,带着随同进京的茯苓和齐氏走出了州牧府。 台阶下,车马已经备好。 云定权正在与宋惊雨说话:「阿翡阿琮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若有急事,速来报我。」 「大人放心。」宋惊雨拱了拱手,俊美的眉目一如往日平静镇定,仿佛此行不过是去游山玩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惊风骇浪。 云翡领着云琮拜别了父亲,登上马车。宋惊雨带着二十名亲兵,护着马车,直往洛阳而去。 一路北上,清秀宜人的山水画面便渐渐少见,春色从灵动变得厚重。云琮一路心事重重,原本无忧无虑的小胖脸上,表情沉重,嘴角翘的可以挂只夜壶。幸好有乳母齐氏和姐姐作陪,才不至于一路哭到洛阳。 月初,车马到达洛阳城外。 驿站驿长亲自迎了云翡姐弟为他们接风洗尘。同来的二十名亲兵原路折返,驿长亲自带了四名随从送他们入城。 城门处戒备森严,出入都要验看百姓随身携带的东西,还要盘问身份。有驿长带领,出示了文牒,云翡的马车和行李才免于被检。 城墙上布满了手持长枪的士兵,胸前的军装上写着黑体的「齐」字,云翡暗想,这摇摇欲坠的大齐朝廷能撑到第七年,也委实是个奇迹,可见丞相尉卓是个极有手段的人。 他是小皇帝赵旻的外祖,把持朝政已有多年。这世道云谲波诡,人心难测,尉卓究竟是真心地想要复兴大齐振兴朝廷,还是以幼帝为傀儡独揽大权居心叵测,谁又知道? 入了城,云翡好奇的揭开帘帷,朝这座古城看去。即便皇室没落形同虚设,洛阳依旧有着不同凡响的帝都之气,亭台楼阁,掩映在灼灼桃花袅袅翠柳之中,如同一位体态婀娜的美人,团扇掩面,秀色隐约。 一片繁华太平,根本看不出来乱世景象,百姓不关心谁做皇帝,只要自己的日子平安无忧。街道上熙熙攘攘,路边的摊贩好像卖什么的都有,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许多都没见过,云琮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从马车里朝外东张西望,终于暂时忘记了忧愁。 云翡的目光被秀丽婀娜,风光旖旎的洛河吸引。 春水澹澹,长桥卧波,一岸遍植桃李,花开妖娆,一岸遍植翠柳,绿烟十里。岸边长堤上站满了折柳相送的离人,这一幅春光明媚,热闹繁华的画卷,又隐隐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离愁,真是异样的美丽。 马车径直到了应天门外,驿长将文牒送进去,不多时,宫门大开,从里面走出几位太监和一队士兵,最后出来的一个人,面如冷玉,挺直如松,正是大将军尉东霆。 身上的云龙纹软甲让他比往日更多了一抹坚硬冰冷的气质,锐气逼人,俊朗非凡。 云翡微微一怔,没想到来接云琮入宫面圣的人,会是他。 v第21章[03.18] 隔着众人,他一眼看过来,目光率先落在云翡的脸上,深邃犀利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味道。 云翡忙错开目光,带着云琮低头见礼。 一双黑色官靴落入眼帘,上面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她。无形之中,一股迫人的气势压了过来。 她心里暗叹,真是冤家路窄,日后恐怕还少不了和他见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琮在京城还不知道要呆多久,京城是尉家的地盘,看来过去的恩恩怨怨,自己只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统统忘掉。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才不会傻到和他较劲,这可不是荆州,她也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州牧小姐。于是,毕恭毕敬地行礼。 尉东霆低头看着面前屈身行礼的小丫头,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大家闺秀。眉目如画,婷婷修雅。 如墨秀发梳成双飞燕子髻,一串大小如一的珍珠绕在发髻上,中间斜插一支点翠,素雅静美。白玉般的耳垂下也缀着两颗珍珠耳坠,随着她低头,活泼泼的在脸颊旁晃动,叫人忍不住想要定住那两颗小珠子,以免晃了眼,乱了心神。 浅色春衫上绣着暗紫的石榴花,素净端庄。可是他却想起那天在莲花山的山路上,她提着裙子飞奔的模样,不由暗笑,这小狐狸装模作样的本领一等一,要不是早认识她,这会儿一准儿被她温柔可爱端庄娴雅的模样给骗了。 目光恋恋不舍收回来,他弯腰托起云琮的胳臂,道:「皇上在德阳殿,我带你进去。」 云琮很是紧张,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云翡,圆圆的小胖脸有点发白。 云翡附耳轻声道:「皇帝与你同年,七岁的小孩子,你怕什么。」说着,朝着他屁股啪地拍了一巴掌。 云琮满面通红,捂住小屁股乖乖地跟在了尉东霆的身后。一位白面无须的老太监走上前,一脸和善地伸手在云琮身上摸了一遍,然后才放行。 云翡目送着阿琮小小的身影,看向王宫的内里。 巍峨的宫殿井然有序,错落有致,沉浸在一片风和日丽的春色之中。皇宫分为南北两宫,中以复道相连。复道正中是一道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道路,高于两旁地基,路面雕着飞龙云海,显然是皇帝御用之道。 御道两旁各有一条青石大道,尉东霆引着云琮走上右道,走向玉阶朱梁雄伟壮阔的德阳殿。 石道旁十步一卫,手执金吾,威仪凛然。两侧盛开着浓丽雍容的牡丹,国色天香,千娇百媚,和士兵身上的铁甲兵器,形成刚柔相济的对比,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壮美。 时间过得极慢,云翡看着那条飞龙云海的御道,心里暗暗的想,野心勃勃的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踏上这条御道?她说不清楚,是盼着他成功,还是盼着他安于现状。波谲云诡的乱世,她不关心谁做皇帝,她只想能护着娘和弟弟就好。 终于,半个时辰后,云琮沿着长长的石道走过来,背后那雄伟的德阳殿,壮阔昳丽,愈发显得阿琮身姿渺小。尉东霆带着几名禁军走在云琮的身侧,缓步而来,身上的软甲闪烁着清幽的冷光,剑眉星目,挺拔俊美如天神。 直到他走到眼前,云翡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看了他许久,她忙眨了眨眼,赶紧把他从自己的眼眶里挤出去。 「姐姐。」云琮紧上几步,扑过来握住了云翡的手,小小的手心里竟然都是汗。 云翡暗暗好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胖孩儿,面圣有什么可怕的。同是七岁的孩子,龙座上的赵旻还不如阿琮,不过是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小傀儡。 尉东霆道:「皇上御赐宅邸离皇宫不远,每日有专人接送云公子入宫。今夜太后皇上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谢太后皇上隆恩。」云翡一副公事公办,客客气气的表情,仿佛从来不认识他,恭恭敬敬地道谢之后牵着云琮上了马车,飞快放下了帘帷。 尉东霆暗暗发笑,这小丫头还是张牙舞爪的时候最可爱,大家闺秀一点不适合她。 一名名叫秦方的太监,带着两名内监和八位禁军护送他们至一处宅院外,两进的院子,那同来的八名禁军,前后门各站了四名把守,名为保护云琮安全,却透着一股软禁的味道。 庭院里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鲜灵少女,见到云翡和秦方等人进来恭恭敬敬行礼。 秦方指着两人道:「这是奇花、异草,专门侍候小公子生活起居。」 云翡忙笑吟吟道谢,心里却想,这大约是丞相或是太后送来监视阿琮的耳目吧。 秦方道:「老奴先告辞,酉时三刻,老奴亲自来接二位入宫赴宴。」 「多谢秦公公。」云翡立刻塞了一张银票给他。 秦方竟然一点也不客气,不动声色的收下银票,转身带着两位小太监走了。 庭院面积不大,干净整洁,房间都已收拾利落,起居用品一应俱全。齐氏和茯苓,将带来的行李搬进来,奇花和异草婷婷袅袅地等候差遣。这两位少女虽然看上去灵秀美丽,赏心悦目的紧,可惜,来路不明的人,云翡怎么敢用?就算长的像天仙,也要被打入冷宫。于是,好心把她们送去宋惊雨那里,让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陪着年轻英俊的宋校尉。 可是没想到,宋惊雨竟然一脸的不领情,板着冰块脸,快要掉下冰渣来。 厨房里备有一名厨妇和两名打杂的下人。云翡也不甚放心,让齐氏去负责厨房,茯苓专心照顾阿琮。 忙碌了一下午,将行李东西都归置好,眼看要到了赴宴的时辰,云翡和云琮各自沐浴更衣,准备停当,就静等着宫里派人来接。 酉时三刻,秦方准时带人驾车前来。 云翡一看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暗道,果然还是皇家有钱,即便是落魄的皇室,这份气度依旧让人瞠目。 登上马车,她更是暗暗咂舌,车厢之宽绰,在内起卧行走,竟丝毫也不受拘束。厢顶四个角分别镶嵌了四颗夜明珠,厢壁贴着金色软缎,银丝线绣着如意吉祥纹,内里包着丝绵,即便路况不好,不小心碰到厢壁上也不会磕疼。 云琮好奇地张望,艳羡地说:「姐姐,回头咱们的马车也这样装饰。」 云翡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那就叫僭越,是要治罪的。」 云琮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 云翡搂着他,在他耳边小声道:「阿琮,你要记得,这是京城不是荆州。在荆州,爹是土皇帝,咱们可以随意任性。这里可不成,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特别是在宫里,千万不要多说话,只管装哑巴装笨蛋。」 v第22章[03.18] 云琮吐了口气,道:「姐姐,我本来就和那一群老头子无话可说啊。」今天上午皇帝接见的时候,旁边的丞相,太傅等,全是老头子,实在无趣又沉闷。 「不管任何人,只要问起爹的事,你就什么都说不知道。」 云琮哼了一声:「我本来也就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云定权狠心将他送到京城,阿琮小小的心里对父亲充满了不满和失望。再加上从小到大都是母亲和姐姐带他,云定权甚少归家,云琮对他一直是敬怕多过亲近。 云翡想了想又道:「不论别人问起什么,你都尽量装糊涂。一定要记得,言多必失,大智若愚。」 云琮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本来轻松的心情也被严肃的姐姐搞得沉重起来。 云翡摸摸他的头,柔声道:「阿琮,既来之则安之,凡事往好的地方想,你能和天子一起读书,是你的福气。丞相给他找的都是最好的老师。」 云琮点点头,抱着她的胳臂喃喃道:「我在荆州也可以念书,在京城也见不到娘。」说着,大眼睛一眨,滚下来两颗大大的眼泪。 云翡抱着阿琮,心里有些发酸。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离家,陌生的地方,看似平静,却又危机暗伏,从此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马车行到应天门外,茯苓和宋惊雨被留在宫门外,云翡带了阿琮进宫。 黄昏时分的宫殿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寂静中生出慵懒孤寂的威严。云翡牵着云琮沿着复道右侧的石道,缓缓走向巍巍南宫。 夕阳一寸寸落下去,雄伟的德阳宫坐落在整座宫城的中轴线上,圆顶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宫殿周围环着方形的一池碧水,取天圆地方之意。正值掌灯时分,突然间整座宫殿的灯亮了起来,一盏一盏连绵而起,仿佛一道耀眼明亮的洪波由远而近汹涌而来,气势恢宏雄伟,让人叹为观止。 云翡看见这一幕壮观景象,隐隐有些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想要坐在那金銮殿上。 宫人引着她和云琮,沿着白玉阶踏进德阳宫。 内里亮如白昼,半人高的青铜烛台,一盏一盏伸进重重帷幔,层层叠叠像是浩瀚海波,地上金红色的地毯上绣满了牡丹,艳丽的仿佛永不凋零。 云琮已经是第二次面圣,比上午镇定许多。云翡素来胆大,被宫人引着低头步入殿内,伏地施礼。 三拜九叩之后,一道极清脆的童音在面前不远处响起:「平身,赐座。」 云翡谢恩之后,被领至御座下方的宴席上坐下。这时,她微微抬起眼帘,飞快的扫了一眼坐在上位的小皇帝赵旻。 他比云琮大了三个月,看上去却没有云琮健壮,清秀瘦弱像个女娃娃,一脸稚气,就算穿着龙袍,也没有所谓的帝王之气。 她听父亲提过,景帝驾崩时,嘉义太后身怀六甲。当时朝中分为三派,一派要拥立秦王为帝,一派要迎吴王继位,而以尉卓为首的一派坚决要等太后诞下龙子继承皇位,大齐之乱由此开始。 尉卓为了及早稳定局面,让太医用了催产术,嘉义太后提前一月生下赵旻,所以这位小皇帝一直身体病病怏怏。 赵旻的右下首坐着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目光犀利如炬,云翡眼角余光碰到他,便匆匆低下眼帘,这位应该就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尉卓。 尉东霆坐在尉卓的右下,目光不动声色的从她身上滑过去。云翡换了一件更加端庄秀雅的裙衫,小小年纪却身着深紫色,但奇异的是,却偏偏衬得她肌肤雪一般白皙透明,人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紫玉葡萄,蜜汁欲滴,叫人想要忍不住含到口里吞下去。 这场接风宴极其无趣。云翡心里好笑,什么大齐朝,分明就是尉氏天下,太后丞相大将军聚在一起,这宫宴就像是尉家的家宴。 丞相尉卓异常地沉默,席间几乎一言不发,但云翡却莫名感到那种强大阴沉的气场无时不在。阿琮年幼,皇上也是个孩子,君臣之间无话可说。唯有太后不时问上云翡几句话,才缓解了冷场的尴尬。 嘉义太后尉琳琅,二十许的年纪,美丽端庄,气质高贵,一张美到无可挑剔的容颜,和尉东霆有几分相像。但即便是笑着,她的神态也一直淡淡倦倦。身边衣香鬓影,人影络绎,她却给人游离在外的感觉,仿佛浮在荣华富贵的顶端的一朵云,飘渺轻狂,无所眷恋。或许是青春妙龄却在深宫守寡的缘故吧。 无聊的接风宴终于结束,皇上赏了阿琮文房四宝还有几幅名家字画。太后赏了云翡一套金镶玉的首饰,和一件华丽的白狐风氅。 云翡姐弟谢恩告辞。出了宫,被禁军护送到居处。 翌日吃过早饭,秦方带着两名太监和六名禁军驾车前来接云琮入宫,傍晚时分再送回。虽然路上有人护送,但云翡还是不放心,让宋惊雨在后面悄悄跟着,以防万一。 眼下赵旻正在重用云定权,所以人质云琮的境遇,可比当年的秦异人好了太多。沾了小皇帝的光,现在由大齐最好的老师来教他课业。云翡觉得这趟京城之行,也算是有益阿琮的成长。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在荆州有母亲护着娇惯着,难成大器。 不过云琮可不怎样想,一入皇宫他就等于完全失去了自由,身边全是陌生人。严厉可怕的老师,笑容扭曲的太监,老气横秋的小皇帝,还有高难度高强度的功课。 第一天度日如年的熬过去,秦方带着他离开的时候,他都快要激动的哭了,简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是偏偏这时,大将军尉东霆迎面而来,身着软甲,手按长剑,人还未到,一股强大可怕的气场就像是一个大铁笼子当头罩下来。 云琮像一只小松鼠一样,赶紧立在道旁恭恭敬敬行礼。 因是云翡的弟弟,尉东霆对这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也多了几分好感,既然碰到,便随口问了几句他的课业。 云琮磕磕巴巴勉强答了两句,便想要溜之大吉。 突然尉东霆又叫住他,弯下腰来,柔声问:「你姐姐在家,可喜欢读书?」 云琮正要回答,突然想起来姐姐交代过,无论任何人问起家中事都要说不知道,当即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尉东霆蹙了蹙眉,又问:「那她喜欢做什么?」 云琮瞪着圆乎乎的大眼睛,又摇摇头:「不知道。」哼,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任何信息。 尉东霆觉得好笑,「那你知道什么?」 云琮眨了眨眼:「我什么也不知道。」 v第23章[03.18] 尉东霆:「……」 云琮一回到居处,便从马车上跳下来,飞奔到云翡身边抱住姐姐,可算是活着回来见亲人了。 阿琮入宫,云翡也挂念了整整一天,捧着他的小胖脸蛋,先大大地亲了一口,这才关切地问:「今天在宫里怎么样?」 不问还好,一问云琮的眼泪就哗哗下来了:「呜呜,不好,被打了。」他委委屈屈地把手心伸出来给姐姐看。 云翡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本白白胖胖的小手,掌心又红又肿,中间还破了皮。 茯苓和齐氏都惊呼了一声,急忙围上来问:「谁打的?」 阿琮瘪着嘴道:「太傅。」 一听是太傅杨文硕,云翡也很无奈,那个七十二岁的老头,状元出身,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恐怕连小皇上都敢打手心,莫说是阿琮了。 云翡捧着阿琮的小胖手吹了吹,安慰道:「没事没事,晚上喝碗鸡汤就好了。」 一想到弟弟突然从蜜罐掉到了冰窟窿,云翡好不心疼,晚饭特意让齐氏做了许多好吃的补偿阿琮。炖鸡汤,小苏肉,炸莲夹,都是齐氏的拿手菜。云琮大快朵颐,结果,翌日一早,他就闹着肚子疼。 茯苓急忙去叫了云翡过来。 齐氏守在床前,急得脸色都变了,「小姐,莫非是昨夜肉吃的多了?积食不化?」 云翡疾步上前,先是摸了摸阿琮的头,见他不烧这才稍稍安心,回头对茯苓道:「你让宋惊雨速去请个大夫来。」 云琮皱着小眉头,一个劲儿的哀哀叫疼,把茯苓和齐氏急得团团转。云翡更是心急如焚,站到门口等着大夫来。 终于,宋惊雨领着一个青衣男子,越过二道门,疾步而来。云翡一看那男子身上背着的药箱,长松口气,但再一看那青衣男子的长相,不由又蹙起了眉头。 这位大夫也实在太年轻了些,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清俊,青衫飘逸,那里像是个大夫,倒像个温润的书生。 阿琮生病,云翡此刻恨不得将宫里的御医叫来才好。一看宋惊雨请来如此年轻的一位大夫,不由心里有些失望。 宋惊雨并非随便请了一个人来,出门之时,先问了守在前门的那几位禁军,四人异口同声推荐了百年老店杏林药堂。 宋惊雨问清了路,便直奔杏林药堂而去,见到年轻的章松年他也有些迟疑,但听说他是章家长孙,十六岁便已经开始治病医人,这才敢请了回来。 云翡并不知道章松年的来历,因他太年轻,一双眼睛打量着他,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大信任。 章松年对上她的目光,恍然一怔。面前少女,身着淡青纱裙,乌发黑眸,婷婷玉立,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那双眼眸却不似仙子般宁静淡泊,古井无波,黑如曜石,晶亮明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波流转之间,似乎一股明媚浓丽的暖风熏了过来,他脸上微微一热。 宋惊雨道:「小姐,这是杏林药堂的章大夫。」 「章大夫里面请。」云翡侧身请了他进去。 云琮躺在床上,还在继续喊疼。 云翡柔声道:「阿琮,大夫来了。」 章松年上前,先是细致地询问了饮食,接着便伸手去按云琮的腹部,手指还未碰到他的肚脐,阿琮便是一声惨叫,把云翡吓了一跳。 章松年笑了笑:「别怕,这里疼么?」 「疼,哎呀。」 章松年又换了个地方问:「那这里呢?」 「也疼。」 章松年一连按了几个地方,明明手指下的小肚皮柔软无硬结,云琮却到处都喊疼,把一旁的云翡都急出汗来。 章松年反而排除了几种急症的可能,号脉之后又让阿琮伸出舌头来仔细看了看,最后,他扭过头对云翡道:「小公子没什么大碍,稍稍有些胀气,吃些消食散便没事了。」 云翡有点难以置信,瞪着眼睛问:「当真?」情急之下,她忍不住身子前倾靠近了章松年,一股淡淡的馨香扑入了章松年的鼻端。 章松年一时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垂眼帘点点头,然后打开药箱,取出三包粉剂,交给云翡:「一日三次,温水送服。」 云翡半信半疑地看着土黄纸包着的粉剂,再次不确定的问:「只有一天的药?」 「一天便好。」章松年的眼睛自信而明亮,语气也极笃定。 章松年走后,云翡忍不住道:「这位大夫如此年轻,我总觉得不大放心。要不要再去别家另寻一位年长的大夫来瞧瞧?」 宋惊雨不由笑了:「我问过,这附近最有名的药堂便是章家的杏林药堂,已有百年历史。杏林药堂的小儿消食散在京城最有名气,就连宫里的小皇帝也经常服用。章松年是章家长孙,十六岁便坐诊药堂,小姐只管放心。」 云翡听得这些话,这才对章松年的印象有所改观。恰这时,秦方驾车来接云琮入宫,云翡忙上前告知阿琮生病之事,暂时先替他告假三天。 秦方道:「小公子安心养病,奴婢这就回去禀告皇上。」 「多谢秦公公。」 秦方带人折返宫中。 v第24章[03.18] 云琮留在家中,那三包药喝了竟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吃过晚饭,依旧吵着腹痛。云翡让宋惊雨又将章松年请了过来。 时近黄昏,章松年匆匆前来,一眼看见廊下翘首以盼的娉婷少女,淡青纱裙在暮色中一片朦朦胧胧,仿佛美玉笼着淡淡的青烟,平平凡凡的回廊仿佛因她的伫立而多了几分清雅。 他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少女,灵动活泼,大方天然,见到陌生男子,丝毫不见扭捏。 云翡看见章松年,便迎上去急匆匆问:「章大夫,你不是说三包药一天便可好么?怎么我弟弟还是腹痛不止?」 章松年依旧先问云琮的饮食。 云翡答道:「他胃口很好,饮食正常。刚吃过晚饭,是清淡的白粥。」 章松年走进房间,号脉之后又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抬起头对云翡道:「恕我直言,小公子并没有病。」 云翡急不择言:「他腹痛不止,怎么会没病,我看是你看不出毛病吧。」 章松年出身杏林世家,自十六岁坐诊药堂,从未碰见有人这样质疑他的医术,但面对如此美丽清纯的少女,却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气恼,只是红了脸,低声道:「小姐若是不信,可再去别的药堂请大夫来诊治。」 「若是别的大夫瞧出了毛病,你可要退我的诊金。」云翡因为焦急,一双眸子灼灼逼人,亮晶晶闪着光。 章松年点点头,脸色有些窘迫。 正在这时,茯苓走进来道:「小姐,大将军带着御医来了。」 御医!云翡又惊又喜,连忙走出房门。 暮色渐起,院门处已经高悬了风灯,尉东霆挺拔的身影已经到了廊下,身后跟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云翡一看那老者须发斑白的模样,便觉得心里好似吃了个定心丸。年轻的统统不靠谱,长的俊俏也没用。 尉东霆道:「太后得知云琮生病,特意让刘御医前来诊治。」 「多谢太后,刘御医里面请。」云翡立刻满脸笑容热情恭敬地将刘庆和请了进去。慌忙之中,完全忽略了尉东霆的存在,眼角的余光都未顾上扫他一眼。 尉东霆踏进房门,发现屋内竟然还有一位清逸俊秀的男子,不由心里一沉,多看了两眼。 章松年并不认识尉东霆,但却认识刘庆和,这位宫里的御医正是他祖父的好友,连忙上前行礼。 刘庆和见到他也颇感意外,问道:「你怎么也在?」 「晚辈来给这位小公子看病。」章松年顺便将自己的诊断说了一遍。 尉东霆松了口气,原来是杏林药堂的大夫,不过,这丫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家看,是什么意思? 刘庆和听了章松年的介绍,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常年给小皇帝看病,经验丰富老道,给云琮诊脉之后又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摸着下颌白须沉吟片刻,对尉东霆道:「大将军,小公子并没有什么大碍,腹痛或许只是精神紧张所致。」 云翡难以置信。 云琮立刻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不对不对,我就是病了,我肚子疼的厉害,我的手心也疼的厉害。」 尉东霆突然笑了笑,对刘庆和道:「你们先出去,我来看看。」 众人鱼贯而出。 云翡疑惑不解地看着尉东霆走到了云琮的床前,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云琮更加紧张,缩在被子里瞪着一双大眼睛,小声小气地问:「大将军,你会治病?」 尉东霆点点头,弯下腰一本正经道:「依我看,你肚子疼是因为肠子坏了。把肚子割开,坏掉的肠子拿出来切掉,肚子就不痛了。」 云翡瞬间无语……尉将军,说你是庸医都侮辱了庸医这两个字啊。 云琮吓得脸色苍白:「我不要。」 尉东霆将腰间的剑取下来,柔声道:「你别怕,这是太阿宝剑,吹发即断,割肉也很利索。」 阿琮啊的一声尖叫,从床上跳下来,「姐姐救我。」 云翡忍不住气道:「尉将军干嘛吓唬他。」 尉东霆提着宝剑上前一步:「阿琮别怕,我来替你治病。」 「我肚子不疼,我骗你的,你不要过来。」阿琮吓得脸色发白,像小猴子一样飞快地往云翡身上爬,可惜他太重,云翡也抱不动他,他急慌慌扒着云翡的脖子使劲往上一跳,眼看就要将云翡扑倒。 尉东霆眼明手快,一把托住她的纤腰。 云翡抱着阿琮一起倒进他怀里。尉东霆闷笑一声,将他们扶住。 云翡脸色绯红,将阿琮从怀里扯出来,嗔道:「小坏蛋,你干嘛骗人。」 「我不要,」云琮刚说了个开头,一眼看见旁边提着太阿宝剑的尉东霆,俊面含威,甚是可怕,马上又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云翡心里一动明白了,原来他是挨了打不想入宫读书,所以装病。关心则乱,她一向精明,没想到被这小鬼头给骗了。 尉东霆了然地笑:「这一招皇上也用过,被我一次便治好了。」 v第25章[03.18] 「尉将军英明。」云翡的眼中很难得露出敬佩的神色,清丽的脸上浅浅露出两个梨涡,眸光婉柔,涓涓若水。 尉东霆顿觉心上如暖风拂过,春水宛转绕芳甸。突然她眸光一转,又俏皮地笑:「阿琮若是能有尉将军这样的舅舅就好了。」 顿时一股萧瑟寒风将那满江的春水都冻成了冰。尉东霆咬了咬牙:舅舅…… 云琮把头埋在姐姐怀里,小声嘀咕:「我才不要这样的舅舅。」 看来男孩子还是要有个人怕才好,不然就要无法无天。 云翡捏着阿琮的胖脸蛋,吓唬他道:「下次若再敢骗我,我就把你送给大将军当义子。」 义子!尉东霆眼前一黑,气得想要吐血。 云琮惨兮兮从姐姐的胳臂缝里偷眼看去,大将军的脸已经黑的可以沾墨汁写字了。救命啊,我不要有这样凶巴巴的义父。 「哼,以后再不老实,只好把你送给大将军好好管教。」 阿琮连忙小声讨饶:「姐姐我不敢了。」 尉东霆吸了口气,冷声道:「阿琮,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你姐姐说。」 云琮立刻溜之大吉,跑的比兔子还快,果然是装病。云翡又气又笑,回眸一看,尉东霆沉着脸瞪着她。 云翡不解地眨着大眼睛,对他突如其来的愠意很是莫名其妙。她心思一转,恍然大悟,一定是因为那三千两银子。 她连忙嫣然一笑:「大将军,那银子我带来了,正要找机会还给你呢。你稍等,我去取来还你。」说着,便要去隔壁的房间给他拿银票。 尉东霆胳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冷冷道:「利息怎么算?」 云翡一怔,笑容立刻僵住了:「还有利息?」 他哼了一声:「当然。」 云翡暗暗叫苦,干笑着问:「大将军要多少钱的利?」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利息太高啊,不然就亏大了。 「利息不高,但不能用钱来还。」他眯起眼眸看着她,眸光深邃莫测。 云翡一头雾水:「那用什么?实物?」 「你不是冰雪聪明么?」尉东霆抬头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总之你慢慢想,想好了用什么当利息,再来还我。」说着,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云翡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来拍她的脑门,还未等她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尉东霆已经出了房间,她气呼呼拨弄了一下被他摸过的留海,心道:这人真是抠门小气,老奸巨猾,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要什么利息,还不用银子来还,那用什么,金子,珍珠还是宝石? 尉东霆走到门口,云琮一见他便往宋惊雨身后躲。 尉东霆停住步子,对他招了招手。 云琮小老鼠一般磨磨蹭蹭到他面前,怯怯地叫了声:「大将军。」还好,那把削铁如泥、吹发即断的太阿剑已经收了起来。 尉东霆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以后,你白日在宫里跟着皇上读书,晚上回到家里跟着宋校尉习武,身体强健便不会生病。」 阿琮一听腿都吓软了,两行眼泪立刻争先恐后地往外飙,天哪,还要不要人活,白天在宫里累死累活,回到家里还要练武功。 他眼泪汪汪地想要找救星,奈何救星这会儿在屋内正在苦恼那笔莫名其妙的利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尉东霆笑眯眯地看着他,「胆敢偷懒,我就把你带到将军府,亲、自、调、教。」 后面四个字他刻意说得又慢又重,简直就像是小鞭子一下一下抽到阿琮的小心脏上,眼泪飙地更欢了。 云翡站在屋内听到这番话,又气又笑,对尉东霆的气恼不禁又消了。貌似阿琮就缺这样的严厉管教,她虽然一心盼着弟弟上进,却始终无法像外人一样狠心。于是她尽释前嫌,走出房门恭送大将军。 章松年和刘庆和等候在院中,云翡想到方才冤枉了章松年,心里很是抱歉,于是轻步上前福了一福:「方才我一时情急言语不当,请章大夫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章松年脸色一红,忙回了一礼:「不敢。」 云翡不由对他轻轻一笑。 院中灯光暖暖照到两人身上,两人皆是如花年纪,如画眉眼,一应一答,轻声细语,仿佛那戏台上才子佳人的一幅动人画面,竟是说不出来的温柔和美。 尉东霆心里一阵发闷,她对他可从来没这样温柔的说过话,唯有算计他的时候,才笑得花蜜一样温柔恬美。 云翡带着云琮将三人送出大门外,对刘庆和和章松年再次道谢。 院子外头等候着七八名禁军,尉东霆上马先行而去,心里总觉得她对那章松年有点过分亲热。 云翡因误会了章松年,心里总觉得有些愧疚,翌日带着茯苓云琮上街买了一只紫毫笔和一方端砚,亲自送去杏林药堂。 宋惊雨领着她到了西府大街,第一个店铺便是杏林药堂。不少人进进出出,看上去生意十分兴隆。杏林药堂这几年名声大起,也是托了小皇帝的福。这位身体羸弱的小皇帝时常积食发烧,刘庆和便推荐了杏林药堂的小儿消食散,百姓听说连宫里的皇帝都服用杏林药堂的药,于是便纷纷前来。 章松年作为章家长孙,是祖父章明全刻意培养的接班人,自十六岁起便在药堂里坐诊。虽然年轻,也在西府大街小有名气。云翡进去时,他正在给人看病,年轻俊秀的面孔端庄严肃,又不失温和。 云翡带着茯苓云琮静静地站在一旁,等那位病人去抓药,这才走上前去。 第26章[03.21] 章松年一见到她,十分意外,急忙起身相迎,脸上莫名其妙涌起一片浅浅的红晕。 云翡说明来意,将紫毫笔和端砚送给他,笑吟吟道:「送给章大夫写药方,不知用着是否顺手。」 章松年又惊又喜,先是推辞,后又连声道谢,白皙清秀的面孔上遍布红晕,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可笑。 云翡告辞出来,茯苓便小声道:「小姐,我瞧那位章大夫是喜欢上你了。」 云翡嗔道:「不要乱说。」 「真的,你看他耳根儿都红了。」 云翡噗的一笑:「是你喜欢上人家了吧,不然怎么连人家的耳根都瞧得那么仔细。」 茯苓羞红了脸,「小姐你怎么倒打一耙。」 云翡盈盈一笑:「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这位章大夫虽然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而且还和刘御医有交情,说不定以后还有求到人家的地方,所以我才来道歉送礼,你别东想西想。」 茯苓点点头,心里叹道:这位章大夫年少有为,相貌俊美,只可惜身份入不了云定权的眼,和小姐是万万不可能的,注定要是一场单相思了。 三天假满,秦方依旧来接云琮入宫伴读。 小皇帝赵旻和云琮名为君臣,却同是七岁孩子,熟稔起来之后,云琮发现,可怕的不是小皇帝,而是丞相尉卓和大将军尉东霆。 前者是个目光阴沉永远板着黑脸的老头,后者是个目光犀利永远伴着俊脸的大叔。两个人只要同时出现,立刻方圆一百里都要寒风萧瑟万物凋零,连小皇帝都要陪着小心。阿琮希望永远都不要见到这两个姓尉的。但是尉东霆却偏偏喜欢找他说话,每次碰到他便问上几句闲话。 比如今日,他又倒霉地碰上了大将军。云琮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心里敲着小鼓,看着那双黑色官靴走到自己的眼皮底下。 官靴上的火麒麟凶巴巴瞪着他,像主人一样可怕。 头顶上响起一声低沉清朗的声音,「阿琮,这几日晚上回去可好好练功了?」 阿琮连忙点头:「回大将军,每天都练。」 「嗯,回头我问问你姐姐,你可说了谎。」 阿琮暗暗叫苦,蚊蚋般哼哼了一声。 头顶上沉默了片刻,大将军的声音变得轻柔许多,「你姐姐在家做些什么?」 云琮摇摇头:「不知道。」 「……」又是这三个字,尉东霆揉揉眉心,发现小家伙儿今日格外的神清气爽,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目光落在阿琮腰间。宝蓝色的腰带上系了一个半月形的香包,做工精美,绣着竹叶,十分别致。 他弯腰拿到手里看了看,莫非这是她绣的?如此一想,这小小的香包便愈发的让人爱不释手。 「这里面放的什么?如此好闻?」 云琮又道:「不知道。」 不知道……尉东霆现在听见这三个字就想打他的屁股。 他吸了口气,笑眯眯道:「阿琮,你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领回将军府亲自教你武功。」 阿琮大惊失色,忙不迭道:「我的确不知道这里面放的什么,这是章大夫送我的香包。」 尉东霆眉头一蹙:「章大夫?」 云琮连连点头:「嗯,他说这荷包可明目醒脑,还可防蚊虫叮咬,特意送给我的。」 「他为何要送你东西?」 「因为我姐姐送了他紫毫笔和端砚,礼尚往来啊。」 尉东霆咬了咬牙,好一个礼尚往来,原来还是她先送人家东西。 云琮一看大将军脸色冷得快要结冰,吓得大气不敢出。 尉东霆沉着脸,拍拍他的圆脑袋:「你回去告诉你姐姐,利息翻做五倍。」 云琮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什么利息?」 「她知道。」尉东霆哼了一声,阔步离去。 云琮捂着小心脏长长的吐了口气,赶紧迈开小短腿飞快地出了宫门,爬上马车。 翌日正值月中考,云琮焦头烂额地交了试卷,小脑袋里全是之乎者也,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突然一个人影的出现,让他骤然清醒。 「大将军。」 「利息的事可转告了你姐姐?」 第27章[03.21] 阿琮低头哼哼道:「已经告诉了。我姐姐正在剪花边,听了五倍利息,一下子把手指头剪到了。」 还真是爱财如命的丫头,尉东霆又气又笑,忍不住问:「严重么?」 阿琮道:「还好,章大夫已经给她包扎过了,说是三两天就可以好。」话一说完,他发现方才还一脸和煦的大将军,脸上已经乌云压城。 阿琮赶紧小心翼翼地告辞,从压抑可怕的皇宫回到居处,他才觉得自己恢复了生机。不过,晚上还要一项任务,便是跟着宋惊雨练武。 原本他在荆州时,已经跟随宋惊雨学了两年,但因为苏青梅太娇惯,云琮时常偷懒。如今到了京城,苏青梅不在眼前盯着,宋惊雨便对阿琮严厉起来。阿琮自己也不敢再偷懒,生怕哪天大将军问起来,被宋师父或是姐姐告了状,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云翡坐在廊下,看着弟弟打拳的动作一板一眼,像模像样,心里十分欣慰。 茯苓和齐氏也都满面含笑地看着,茯苓小声道:「多亏了大将军,不然小公子才不会这样听话。」 齐氏点头:「男孩子又皮又野,要有个人怕才成。」 一听她们提到尉东霆,云翡气不打一处来,从没见过那样黑心黑肺的人,坐地起价,竟然要五倍的利息,高利贷也没这样黑的。 正在腹诽,前院的奇花走进来禀道:「云小姐,大将军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几个人立刻起身恭候。 片刻功夫,就见异草提着灯笼,引了一个人沿着檐下走了过来。 一看那高挺颀长的身影,云翡便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不是手,是心。一想到五倍利息,心疼的快要死掉,手上的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尉东霆健步而来,暮色中的身影越发的魁伟。云翡忍着满腹的不满和心里的剧痛,屈身行礼:「不知将军驾临,有失远迎。」 尉东霆笑了笑:「我碰巧路过,顺便来看看阿琮是否偷懒。」 云琮立刻道:「回大将军,我没有偷懒,姐姐和宋师父可以作证。」 尉东霆点头笑笑:「那就好。」 云翡才不相信他会「碰巧」加「路过」,更不会相信他突然过来,只是为了看看阿琮是否偷懒。 果然,他扭头看着她,眼眸亮若寒星,叫人不可逼视。 「云小姐,我有事想要你商议。」 「大将军请。」云翡客客气气请了尉东霆进屋,吩咐茯苓上茶,且看他有何话说。 尉东霆坐下之后,目光率先落在她的手指上。 左手的食指缠着一圈白布,胖乎乎的像是一颗可爱的蚕茧。 「你的手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没什么。」云翡将手放到身边,心里气道:还不是你。 「这是太医院里配的紫玉膏,治伤极好。」 云翡扭头一看,尉东霆拿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精致秀巧的紫色小盒,放在她身边的桌上。这显然就是不打自招,说明他已经知道她手指受了伤,而且受伤的原因,估计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云翡又羞又窘,抬起眼帘,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纤纤小手将那紫玉膏推了回去,客客气气道:「多谢大将军,不必了。」 尉东霆:「……」 本来对他这种铁骨铮铮的男人来说,剪刀剪破点皮肉就如同蚊虫叮咬了一下,根本不屑于医治包扎。但因为是她,所以才这么大张旗鼓地要了这贵重的紫玉膏来表示关心,可惜她根本不领情。一副拒人千里,敬谢不敏的模样,实在让他郁闷。 更郁闷的是,他发现她的腰间也带着一个香包,用翠翠的绿锦缝制而成,挂在腰间仿佛一块翡翠。 原来不光送了阿琮,更主要的是送了她。他明知故问:「这香包可是和阿琮的一样?」 云翡点点头,很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皇上见阿琮带着那个香包很是喜欢,叫我来讨一个给他。你这个挺好,就送给皇上吧。」说着,他伸出手来。 云翡:「……」 这香包里面也不知章松年放了什么香料,香气极其清淡好闻,而且的确有明目醒脑之效,云翡心里还真的舍不得。 「那我明日请章大夫再做一个,送给皇上吧。」 尉东霆眉头一蹙:「就这个。」 看他那严肃的神色,仿佛不给便是欺君之罪,云翡只好割爱,恋恋不舍地解下来,放到他手心里。 尉东霆拿过香包,慢悠悠问:「利息可想好了?」 果然是来谈利息的,云翡早有准备,立刻献媚地笑:「大将军不过是和我说笑的,才不会在意这点利息,对么?」 那笑容天真甜美,纯净的像是无人幽谷里的一朵小小兰花,两个梨涡甜的仿佛灌满了蜜汁。怪不得有美人计之说,尉东霆忍住心里蔓延开的绵软温柔,一字一顿道:「很、在、意。」 第28章[03.21] 烛光照着他英挺俊朗的眉眼,目光深深,叫人看不透。云翡眨了眨眼,讨好地问:「利息不用银子,是用金子么?」 他意味深长地说:「比金子更贵。」他就不信她没听过「情比金坚」四个字。 云翡又眨了眨眼,皎洁如月的脸上,却是一片可爱的迷茫:「我可真想不出来比金子更贵的是什么了,夜明珠还是宝石?」 看来真是财迷心窍了,想了想去,就知道金银珠宝上打转,尉东霆失望地揉了揉眉心:「你若是想不出来,那就五倍利息,拿银子结算好了。」 五倍!云翡心尖一抽,马上笑的蜜一样甜美:「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想出来的。」 「三个月想不出来,就拿五倍利息还我。」 云翡立刻一副心碎的快要死掉的样子。 尉东霆起身离去,再待下去他的心脏也不大好了,这丫头心里除了钱,没别的。 云翡捂住心脏,和云琮一起送了尉东霆出去。 阿琮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手里的香包,又看看姐姐,小声道:「姐姐,你怎么把章大夫的香包送给了大将军?」 云翡不满地哼了一声:「是他要走的,要送给皇上。」 阿琮奇怪地嘟囔:「皇上不喜欢啊,他说女人才带这个。」 云翡心里怦地跳了一下,突然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云琮因为勤奋练功,个子窜的极块,从荆州带来的衣衫,几乎都穿不下了。 云翡带着茯苓出门,去给阿琮买衣裳。问了几家铺子,云翡暗暗咋舌,没想到京城的物价,竟然比荆州贵了那么多,看来以后还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才成。云定权虽然会给她银子,但经历了林清荷的事之后,云翡觉得银子还是比爹可靠的多。谁知道她和阿琮要在京城待几年,手里银子越多,她才越有安全感。那个尉东霆,说不定还要找她要利息,手里必须得有钱。 她心里盘算着,以后该怎么过才能更省钱,可是又想起来外公说过,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忽然间她心头一亮,对啊,为什么不想着挣钱呢?现在她离了荆州,京城谁也不认识她,云定权鞭长莫及,她可是一人说了算。 挣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顿时像是春草发了芽,瞬间枝蔓缠绕,占了她整颗心,娇俏的脸蛋,立刻变得神采奕奕。 本来是出来买东西的,可是一旦有了做生意挣钱的念头,她逛街就有了目的,一路上走走看看,脑中主意转个不停。 街上人流熙攘,不时听到外地口音。云琮说过,尉丞相为了振兴朝廷,要举办一场选拔人才的考试,分文武两科,日子定在七月初一那日。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京城来了不少前来备考的外地人。 一行三人走到洛河边,柳堤上春光明媚,游人如织,青碧的河水,烟波澹荡。河堤上来来往往,即有进京城的外地人,又有出京城折柳相送的离人,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云翡突然心里一动,扭头对茯苓笑嘻嘻道:「咱们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法子挣点钱。」 茯苓眨了眨眼:「怎么挣钱?」 云翡指着河堤上的人,「你看离京的人都在河边折柳相送。可是送别没有酒,岂不是少了许多滋味?咱们可以在河边开一家酒肆啊。」 茯苓一怔:「这,成吗?」她扭头看了看宋惊雨。 一直默默跟着两人身后的宋惊雨立刻道:「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恐怕不大好。」 云翡俏生生道:「我正正当当挣钱,不偷不抢,光明正大。便是皇上问起,我也不怕。再说,云琮是来做人质的,我可是自由之身,为何不能做生意挣钱?」 宋惊雨还是摇头:「即便朝廷不管,云大人知道,恐怕也不会同意。」 茯苓也点头:「是啊,将军必定不肯让小姐抛头露面去开店的。」 云翡想了想,突然对宋惊雨嫣然一笑。她生的美丽灵秀,一笑起来,两个梨涡,比世上最芳醇的美酒还要醉人。 但是,宋惊雨立刻如临大敌,因为这位鬼灵精怪的小姐,每次这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看着他时,都没好事…… 果然,云翡笑容甜如蜜糖一般,亲亲切切道:「那就你来做开店好了。」 宋惊雨嘴角一抽,当即回绝:「在下没钱。」 「没关系,我来出资,宋大哥做个挂名掌柜就好了。」 「宋大哥」三个字像是一颗霹雳弹扔进了心里,炸的宋惊雨头晕眼花,心慌意乱。他磕磕巴巴道:「小姐,将军若是知道,还不气得暴跳如雷。」 云翡偏着头,慧黠地笑:「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再说,我爹忙着和秦王打仗,那里顾得上我们。」 宋惊雨急得额角出汗:「此事不妥。」 云翡眨了眨眼,笑靥如花:「宋大哥你是不是就想呆在家里,和奇花异草两位小姑娘在一起啊?」 茯苓噗的一声笑出来。 宋惊雨瞬间脸红过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打定主意要挣钱的云翡,越想越觉得可行。她本钱不多又没经验,先从小本生意做起,积累经验再慢慢做大。  小酒肆只需要几样简单的下酒菜,再配上好酒就成。齐氏做饭的手艺不错,每日准备几样下酒菜不成问题。至于酒水,叫宋惊雨去寻一家好酒坊进货便是。 白日阿琮待在宫里,她和茯苓,宋惊雨都闲在居处。这么多闲人,待在一起无聊发愣还不如开个店,既可以打发时间,还可以挣钱。不过,她是绝对不能抛头露面的,她爹虽然爱钱,却又死要面子。 「宋大哥,我记得你曾说过,江湖上有卖假脸的,对不对?」 第29章[03.21] 宋惊雨嘴角抽了一下:「那不叫假脸,江湖上通常称之为面具。」 云翡笑吟吟道:「你去替我买一张来好不好?」 宋惊雨一怔:「你要面具做什么?」 看着云翡那眉飞色舞,财迷心窍的一张如花笑颜,宋惊雨顿时觉得整个头都大了。 云翡只是笑,神神秘秘道:「别问了,快去帮我买张面具回来。」 宋惊雨这两年对云翡的脾气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她一向古灵精怪,满脑子主意,这会儿将军夫人都不在跟前,她更是无法无天自己说了算,谁也管不了她。没奈何,他只好大费了一番周折,这才买回一张面具交差。 云翡拿到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贴到脸上。二十两银子果然花的值得,这张面具,不仅服服帖帖,而且十分自然逼真,戴上去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即便贴近了镜子细看,也瞧不出来什么破绽来。 她对着镜子东看西看,兴奋不已。茯苓端了茶进来,骤然见到屋里有个陌生的女子,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水也泼了一地。 云翡一看连茯苓都没认出自己,越发高兴,扶着腰咯咯笑起来。 茯苓听出云翡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天哪,小姐你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屋子里进了贼。这面具可真是逼真极了,就像是变了个人。不过,可没小姐你本人好看。」 云翡笑嘻嘻道:「好看不好看倒不打紧,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就好。万一将来被我爹知道,你可要保密。」 茯苓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小姐你放心。」突然她反应过来,惊诧地问:「小姐,你当真是要去当伙计?」 「本来是想让你去的,可是再一想,你动不动就花痴,看见长相俊美的酒客恐怕还会倒贴酒钱,再说,」云翡目光横了一眼她胸前的高耸,叹道:「你这里太鼓,实在装不了男人,只好小姐我亲自出马了。」 茯苓脸色羞红,不知道自己被小姐嫌弃丰满,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云翡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你去给我买一套粗布的男子衣裳来。」 茯苓小声道:「小姐,你在荆州不是大大地挣了一笔银子吗」言下之意,何必再去做这小本生意。 云翡嗔了她一眼:「谁还会嫌弃钱多啊。再说了,人心不可靠,必须要有银票撑腰。唉,你不懂的。」 她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倒仿佛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似的,一张光洁莹润的童颜红粉脸蛋,配着这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表情,看上去真是又可爱,又可笑。 茯苓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她那里知道云翡的苦衷。 对她来说,她娘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情情爱爱不可靠,唯有银子才是实打实的,咬到嘴里都能把牙齿磕掉。反正在京城闲着也无聊,开酒肆既可以打发时间,还能攒私房钱将来留给娘。 云翡小时候经常跟着外公去苏家的店铺里视察,数着白花花的银子,可比做针黹活儿读书画画美妙多了。眼下无人管束,可正是快快活活挣钱的大好时机,闷在居处实在无趣。 她下定了决心要在京城大展钱图,吩咐茯苓去向守在前后门的几位禁军打听打听,京城里那里卖的酒最好喝。酒肆生意好不好,酒最为关键。 不多时,茯苓兴冲冲回来禀报:「小姐,他们都说京城最好的酒是神仙醉。」 云翡一听便噗的笑了:「呦,好大的口气,神仙都能灌醉。」 茯苓点头:「这可不是提前串通好的,前后门的禁军,我问出的是一个答案。」 云翡笑吟吟问:「这酒如何个好法?」既然前后门八名禁军异口同声都说这酒最好,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诌。 茯苓扳着手指头,将那几人的话学给她听:「此酒用山中甘泉酿造,浓香独秀,甘醇清冽,口感幽雅爽净,回味绵长,光温记酒坊的那口窖池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那几个禁军说起来都是交口称赞,恨不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云翡忍不住笑,看来,神仙醉的的确确是个好酒。 她立刻叫来宋惊雨,给了他一百两银票,笑盈盈道:「宋大哥,你去温记酒坊找他们管事的谈一谈,问问神仙醉的价钱如何,怎么进货,要多少定金,回头咱们就进这家酒坊的酒来卖。」 宋惊雨一看她这架势是铁了心要实打实地开店了,只好接过银票出了门。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回来了。 一看他神清气爽,英气勃勃的模样,云翡便直觉他带回来的是个好消息,笑眯眯地迎上去问:「如何?」 宋惊雨一向冷肃的脸上很难得地露出些许笑意:「温家的酒,除了供应京城的六家大酒楼之外,只卖给一些达官贵人。」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高兴了一路。 云翡一看他一脸欢欣,还以为是特大喜讯,谁知道迎头泼一盆冷水,她叹了口气,这个消息可真是让人半喜半忧。 忧的是,这酒只特供六大酒楼和达官贵人,她的小酒肆不可能进到货。喜的是,如果她的酒肆能卖这种酒,不必刻意宣传,生意便能很好。温家的酒之所以名气大,让人交口称赞,看来难买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物以稀为贵,人通常会有这种心理,越是得不到越是好的。 宋惊雨见她拧着好看的柳叶眉,默然不语,以为她已经知难而退,心里暗喜。 可惜,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儿,就见云翡眼眸一亮,那蹙起的眉头便展开了,两个甜甜的梨涡若隐若现。这个表情他再熟悉不过,看来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果然,云翡冲着他嫣然一笑:「宋大哥你放心,这酒我一定能买到。」 尉东霆每次在宫里碰见云琮,他都是一副老鼠见了老虎,避之不及的表情,那种想要拔腿就跑,却又硬生生忍住不敢跑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奇怪的是,今天老远看见他,他居然没有溜之大吉,反而主动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大将军,我姐姐有个口信要我带给将军。」 尉东霆心里一动,问:「什么口信?」他已经有数日不曾见到她了,又找不到什么借口去她的居处,只好在云琮这里套点她的消息。不过阿琮这小鬼,最近变得很狡猾,「不知道」变成了「不晓得」。 阿琮瞪着大眼睛道:「她说要还大将军利息,大将军明日午时若是有空,请到温家酒坊门前,她在那里恭候大将军。」 她居然要主动还他利息,看来是终于开了窍……尉东霆唇边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伸手摸了摸阿琮的头:「好,明日午时,我定前往。」 第30章[03.21] 翌日午时,他换了一件素缎锦袍,轻装简从到了温家酒坊所在的洛水街,让随从等候在街口,他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温家酒坊在京城十分有名气,神仙醉他也喝过,只是想不到她为何约他在此见面,而且还是午时,街上行人熙攘,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论「利息」的地方。 洛水街紧邻洛河,街边也遍植了柳树。但温家酒坊的门前,却种了几棵合欢,一树飞红,一个少女婷婷玉立在树下,月白色轻纱长裙,被风吹得翩然若仙。 尉东霆禁不住脚步一顿,心里竟然有些纷乱,青天白日的,他竟然生出一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奇异感觉,半暖半醺流光,指尖心上缠绵。 那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盈盈施了一礼:「大将军。」 合欢树后的酒坊里,清冽的酒香淡淡飘过来,让人仿佛有了醺然欲醉的感觉,不知道是空气里的酒香,还是她美丽的梨涡。 他轻步走上前,以手挡唇清了一声嗓子,突然间觉得有点窘。街上时有行人,她不会当街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吧。 「将军,我想到怎么还你的利息了。」她嫣然一笑,醉人的梨涡里盈满了春光。 他沉着脸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隐隐觉得心跳有些快,按捺激动的心情,灼灼双目盯着她的唇。 突然这时,宋惊雨领着酒坊的掌柜温长安走了出来。 温长安一见门外站着尉东霆,大吃一惊,急忙上前行礼:「小人不知大将军驾临。有失远迎,请大将军恕罪。」 尉东霆的确想要治他的罪,关键时刻出来煞风景。 「温掌柜,我要买一坛神仙醉,送与大将军。」云翡笑吟吟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温长安。 温长安一看这美若天仙的少女和国舅爷站在一起,又甚是亲密,如何能收她的银子,忙不迭地跑入酒坊,亲自抱了一坛酒出来,「小人孝敬大将军的,请大将军笑纳。」 尉东霆有点莫名其妙,正欲推辞,云翡已经示意宋惊雨接过了那坛酒,然后偏头对着温长安盈盈一笑:「温掌柜,以后我们来买酒,温掌柜不会不卖给我们吧。」 温长安连忙陪着笑脸:「小人怎敢。」国舅爷的人,他怎么敢得罪。 云翡目的已经达到,回眸对尉东霆一笑:「将军,我们走吧。」 宋惊雨抱着一坛酒,不急不慢的跟着后面。 日光明亮,映得她白皙如玉的容颜浮起淡淡的粉色,鬓角的秀发一丝一缕的轻轻飘,他的心也轻轻飘在半空里,貌似是约他来谈利息的,怎么突然变成了买酒?走了几步,尉东霆忍不住提点她:「利息呢?」 云翡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大将军喝过神仙醉吧。」 「喝过。怎么了?」 云翡扬起脸,巧笑倩兮:「将军说,利息比金子还贵。我终于想到了,原来大将军想要的利息是神仙醉,俗话说千金难买一醉。所以,神仙醉就是利息,我猜对了吧。」 满心的欢愉悉数变了味道,就像是甜甜的白糖在锅里熬过了头,变成了黑乎乎的苦糖汁。尉东霆停住步子,低头看着她,温柔亲暖的目光,瞬间清冷下来。周围的气压无形之中立刻变得低沉压抑,仿佛要下一场昏天黑地的暴雨梨花针。 宋惊雨已经觉到了一股迫人的杀气,布满了尉东霆的周围,而那个身处杀气漩涡中的少女,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竟然还敢笑得春风满面芙蓉开,不怕死地将一个信封递给那满身杀气的人。 「尉将军,这是你放在我这里的三千两银票,今日和利息一起还给你。」 尉东霆深吸了口气,眯起眼眸定定看着她:「我可没说利息就是神仙醉,千金难买一醉这说法怎么能算?若这样说起来,岂不是还有千金难买一笑?」 他话未说完,云翡接道:「那就更好办了,我对尉将军笑一笑便是。」她果真冲着他粲然一笑,眉眼弯弯,梨涡尽现,潋滟流光的眸中仿佛有一片璀璨斑斓的星海,亮晶晶的光芒晃得他心神荡漾。 他按下心里的一片纷乱,板着脸道:「总之,利息不是酒,也不是笑,你继续想。」 云翡不服气的问:「那是什么?将军当日在荆州猜我爱吃的菜,还让我把答案先写在纸上,以免赖皮。可是将军如今却把答案放在心里任意改,这可不公平。将军敢不敢把答案先写在纸上,先交给宋大哥,然后我再来猜?猜对猜不对也好有个人作证。」 尉东霆拧起眉头,她是故意还是无心?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他心里想要的「利息」,怎么好让第三人知晓。 「将军不写,那我就当我猜对了。」云翡盈盈一笑,转身朝着酒坊的方向走去。她就知道他不会写出来。 等候在酒坊对面街边的茯苓,迎上去吐了吐舌头:「小姐,大将军好似很生气。」 云翡莞尔笑道:「气气他又怎么了,谁让他整天算计我。」 茯苓心里默默替大将军伸冤:小姐,好似是你一直在算计人家吧。巴巴把人家叫来就是为了当布景,叫那温家掌柜瞧瞧你和国舅爷的「亲密关系」。 尉东霆一露面,就解决了进货的大问题,云翡深深感觉「国舅爷」三个字真是一张所向披靡的王牌。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争权夺利,果然是有了权力,便有许多说不尽的好处啊。 作为一个爱憎分明的好姑娘,她决定把这份人情悄悄放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谢他,不过不能明谢,不然他知道自己当了布景,一定会气得冒烟。 每隔半月,白芍都会传信来京,云翡从信中得知云定权已经率兵离开了荆州北上攻秦。父亲不在家,云翡反而更放心母亲。晚上等阿琮回来,便和他一起写了家书传回荆州给母亲报平安。 至于父亲那边,云翡心想,他眼下是无暇顾及自己和弟弟了。这样也好,她在京城做什么,只要宋惊雨不说,他一时半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更加放心大胆地积极筹备自己的小酒肆。因不便抛头露面,她拿出私房钱,让宋惊雨出去筹备一切,她坐镇指挥。 半月之后,洛河边开了一家风格古朴清雅的小酒肆,青竹小屋,原木桌椅,门口高悬的酒幡上写了四个豪放的草书大字:「折尽春风」。 这家酒肆开张的第一天便吸引了众人的关注。酒肆门前放了一张桌子,一个美丽婀娜的少女,站在门前,只要是给过往行人,都会倒上一杯美酒,请人免费品尝。最最让人惊讶的是,这酒竟然是价钱昂贵,轻易买不到的名酒神仙醉。 一时间,小酒肆门前围满了人,众人发现这小酒肆,还有个特别的地方,便是门前的柳树上挂了一个小铁环,下面用细铁链系了一个铁球,若有人能将铁球抛起,从那铁环中通过,所有的酒钱全免。 茯苓一说,立刻便有几个男子跃跃欲试去投球。这事看似简单,却又要臂力又要准头,那铁球极沉,铁环又只比铁球大了一圈,高高挂在树上,极难投中。 第31章[03.31] 因为洛河边不仅有那些折柳相送的离人,还有许多京城赴考的外地人。习武之人,几乎没有不爱酒的,所以,云翡想出这个铁环投球的噱头就是为了吸引这些前来参加武考的男子。 宋惊雨没想到这开张第一天便能有如此多的人过来。很快,茯苓手边的一坛酒已经被人尝空了。云翡又提了一坛过来,她穿着男装,带着面具,脖子上系了一条小方巾,乍一看便是个伶俐机灵的少年,一点也瞧不出本来面目。 宋惊雨本来对她亲自担任「小二」一职甚是不放心,但看她这幅改头换面的模样,终于无话可说。 转眼间,酒肆开张已是第六日。本来并未抱什么挣钱希望的宋惊雨,心里暗暗感叹,云翡身上果然带着经商的天分。因为酒肆的位置好,名字特别,噱头有趣,神仙醉好喝,酒菜价钱公道,每日都有不少人来。 出门远行的人一般都选在上午离开,河堤上折柳相送的人,常常会到折尽春风里喝上几杯美酒,倾诉离别之情,这时是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候。酒肆过了午后便打烊,晚上更不会开张,一来是因为温掌柜每日最多也就卖给宋惊雨七坛神仙醉,二来阿琮傍晚要回来,无论生意多挣钱,都比不上阿琮重要。 云翡每天最开心的时候,便是打烊了之后数钱的那一刻,开店赚钱可比在家当规规矩矩的州牧小姐欢畅多了。 眼看时间不早,店里客人只剩下最后一座,云翡拿起打烊的木牌,走到门口打算挂上去,这时,一辆华丽阔绰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八名骑着骏马的侍从分侍马车的左右,两匹高大神气的黑色骏马拉着马车,淡金色的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顶金色的帐篷。 一行人走到近前,马车的帘帷是敞开的,里面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 云翡无意间扫了一眼,这时,车里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楼四安,就在这儿吧。」 赶车的车夫是个三十许的精壮男子,立刻喝停了马车,然后跳下来,对云翡道:「这里可有饭菜?」 云翡本想说,这是酒肆,并非饭店,但一看那马车如此华美,这几名侍从又仪表不凡,看来那马车里的主人,一定是非富即贵,非常的有钱,顿时,甜甜一笑:「啊,有的有的,几位客官想要用点什么,里面请。」 楼四安点点头,转身放下脚踏。 这时,从马车里下来一个男子,年约十八、九岁,身材高挑,一身明蓝色金丝团花锦缎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雅高贵,身上清清爽爽没什么配饰,唯有腰间孤零零挂着一个羊脂白玉的鱼形玉佩。 云翡打眼一看,便知道这玉佩价值不菲,不由暗暗高兴,果然还是个大主顾。 她忙笑着施了一礼:「公子里面请。」 那清贵少年对她的话恍然未闻,微微仰头看着酒幡上「折尽春风」几个草字,眼中现出一抹赞许之色。然后径直越过云翡的身边,走进了酒肆,从头到尾,对她这个小伙计,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过一缕。 真是好大的架子。宋惊雨剑眉轻蹙,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但云翡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照旧热情万分地招呼着。 宋惊雨扪心自问,自己是做不到如此的能屈能伸。她可真是钱迷心窍的无可救药啊,可惜,他没钱。 少年落座之后,云翡探着腰身,笑眯眯问道:「请问客官要点什么?」 贵公子一言不发,冰雕一样的俊美面孔,连眼皮都未掀起来一下,可真是不一般的冷傲。 站他身边的楼四安,利利索索地报了几道菜名。 云翡听得一脸干笑。这儿可不是大酒楼啊,什么四喜鸭子,西湖醉虾,怎么会有?她陪着笑道:「不好意思,小店里没有这些菜,有五香牛肉,脆皮花生,椒盐兔腿,皮蛋黄瓜。」 贵公子剑眉一蹙,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楼四安马上道:「公子,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那贵公子嗯了一声,立刻起身便走。 云翡眼看这好好的生意又飞了,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追上去道:「几位长途奔波,不若先喝些酒解乏乏,小店里的酒香飘十里,浓香甘冽,乃是京城名酒神仙醉。公子,公子……」 那贵公子本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高傲冷漠目不斜视,完全不理会她的盛情挽留,听到神仙醉突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你说,你这里卖神仙醉?」 云翡连忙点头:「对啊,温家酒坊的神仙醉。」 贵公子眉头一蹙,突然沉下脸色,哼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上了马车,仿佛很是气愤。 云翡莫名其妙地目送着这一行人华丽丽的离去,恍然看见一堆白银袅袅而去,好不怅然。但是,心里又觉得奇怪,这少年是谁?为何听到神仙醉,是这个反应? 宋惊雨将打烊的木牌子挂上,哼道:「这种人的生意不做也罢,饿上三天,鼻子就不会朝天长了。」 云翡噗地笑了:「鼻子长到头顶也没关系啊,只要他出手大方,痛快给钱。」一提到钱,她便眉开眼笑地扑到了柜台后。打开钱柜,她立刻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宋惊雨忍不住暗叹,她即便戴着面具完全变了个人,可是这见钱眼开的笑,可是一点也改变不了。 打烊之后,茯苓去后厨下了几碗葱花面。三人坐在酒肆里简单地吃过饭,锁好门便离开了酒肆。 已过了午时,宋惊雨赶着马车,慢慢沿着洛河边往回走。阳光懒洋洋的晒得人昏昏欲睡,云翡坐在马车里,握着手里的钱袋,虽然钱不多,却踏踏实实地甚是美妙。 可惜,这美妙的感觉太短暂。 云翡怎么都没想到,翌日送走阿琮到了洛河边,酒肆还未开业,就见门口的柳树下,眼巴巴地等了一个人,温家酒坊的掌柜温长安。 一见到宋惊雨,温长安便三步两步地跑过来,一脸急色地叫道:「宋兄弟,果然是你,你怎么不早说你买酒是来开酒肆啊。」说着,他一拍大腿,简直恨不得哭出声来。 宋惊雨一愣,「怎么了?」茯苓和云翡从马车上下来,也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好端端地温长安为何会如此痛心疾首地找上门来? 温长安跺着脚道:「宋兄弟,你可把我坑苦了。我以为你买几坛酒是自家饮用,谁知道你竟然是来开酒肆。」 宋惊雨忙道:「温掌柜,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第32章[03.31] 温长安道:「宋兄弟,我们温家酒坊和金玉堂酒楼签有协议,神仙醉不得卖给任何别的酒店酒肆,只能供应给这六家金玉堂酒楼。昨晚那金玉堂的掌柜便找上门来,拿着合约叫我赔钱呢。」 说起此事,温长安后悔不迭,那天见到宋惊雨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云翡天姿国色,和国舅爷熟稔亲密,他以为这两位定是出自权贵之家。宋惊雨这几次去买酒,数量又不多,他只当是买回去自己饮用,一点都没疑心他用作别的。 一时疏忽大意便出了漏子。 宋惊雨一怔,立刻看了一眼云翡。云翡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一出儿意外,一时间也呆了。忽然间,她想起来昨天来酒肆的那一行人,莫非,那少年是金玉堂的人? 宋惊雨道:「温掌柜,那金玉堂的掌柜是谁,我去和他谈谈,看能否通融通融。」 温长安苦笑:「宋兄弟你难道不知道?这京城的六家金玉堂酒楼,都是山西首富陆盛的产业,陆家富可敌国,每年为朝廷捐银数十万两,连皇上都看重几分,我们可不敢得罪。」 骤然听到陆盛的名字,云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名字,她虽然远在荆州,却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回,这位山西首富,正是她外公的偶像。 他在三十年的时间内,从一个小小的粮仓小吏白手起家,成为山西首富,积累下了数不胜数的家产。名下的商铺、酒楼、客栈、钱庄遍布整个山西。据说,他出行要乘坐十八人抬的大轿,宽敞舒适的像是一座移动的房子,里面铺着波斯进贡的毛毯,箱顶放着夜明珠用以照明,轿里配备的恭桶镶着金边…… 每次苏永安提起他,都会翘起大拇指道:「这样的经商奇才,百年难遇。」 那时她就激动万分地幻想,自己若是有一天能成为这样富甲天下的人,该有多好!一掷千金盖一座金屋,再找个夫君给自己看大门。不过,现在她觉得还是盖金屋给母亲和弟弟住,再养条狗看门比较稳妥,夫君这种东西不大可靠。 温长安昨日被金玉堂的掌柜质问,当时便赶到了折尽春风来看个究竟。可惜下午酒肆已经打烊,他只得回去,熬了一晚上,一大早便来蹲守,果然见到宋惊雨,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做了违约之事,眼下真急得眼冒金星。 「宋兄弟,神仙醉你买回家自己喝无妨,开了酒肆外卖就万万不可。请宋兄弟体谅我的难处。」 说着,温长安冲着宋惊雨长鞠一躬。虽然宋惊雨和国舅爷有关系,但陆家他更不能得罪,金玉堂和温家酒坊有条约在先,神仙醉这些年之所以能名扬京城,金玉堂实在功不可没。他万万不能失了这个大主顾。 宋惊雨扶住温长安的手肘,道:「在下并不知道温家酒坊和金玉堂有约在先,我们绝不会让温掌柜难做,请温掌柜放心。」 「多谢宋兄弟体谅。」温长安大喜过望,连连作揖。 云翡是小伙计的打扮,一直不便插话,这时才说了一句:「温掌柜,此事因我们酒肆而起,一会儿我们前去解释一番,看能否得了金玉堂的谅解而免了温掌柜的违约罚金。」 温长安当然求之不得,将金玉堂的所在告知了宋惊雨之后告辞而去。 温长安一走,茯苓便忍不住急得跳脚:「金玉堂不让卖神仙醉,小姐你看怎么办?」 云翡咬着薄薄的嘴唇,眼睛转了转:「我去金玉堂找他们掌柜谈谈,看能否让折尽春风也分一杯羹,若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宋惊雨点点头。云翡在马车上换了衣服,揭下面具,心里开始想着一会儿怎么和那金玉堂的掌柜谈判。 原先这京城的六大酒楼并非陆家所有,后来一一被陆家收购,重新装潢,统一命名为金玉堂,分布在洛阳城繁华之地,乃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 温长安所说的这座金玉堂算是六店中最大的第一分店,恰好就在西府大街,云翡发现竟然离章松年的杏林药堂只隔了六个店铺。 一眼看到这名噪京城的第一大酒楼时,她第一感觉便是不愧取名为金玉堂,的的确确是一副金玉为堂的气势,连门槛用的都是紫檀木,外面包镶金色铜皮,光灿耀眼。门口九级汉白玉台阶铺着墨绿色青竹地毯,取九九归一,步步高升之意。 更特别的是,门口的伙计不像寻常的饭庄酒肆是一身短打扮的男子,而是几位妙龄少女,身着一模一样的青碧色裙衫,鹅黄色头巾,端庄清雅,利落干练。 这样气派豪绰的顶级酒楼,莫说神仙醉,便是普通的酸梅汤,只要能进去,恐怕也要价钱翻番,身价倍增。 云翡本是满怀信心前来谈判,此刻见到金玉堂这番架势,脚步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沉吟片刻,她转身对宋惊雨道:「我们回去吧。」 宋惊雨和茯苓齐齐一怔。难道不是特意来见见这里的掌柜,恳请让折尽春风也可以出售神仙醉么,怎么到了跟前,反而要回去? 云翡仰头看着这富丽堂皇的金玉堂,由衷地赞叹:「若我是这金玉堂的东家,也只许温家酒坊的神仙醉卖给金玉堂,而且,我会比金玉堂做的更霸气,就算达官贵人想买,也只能来我金玉堂来。」 茯苓听得糊里糊涂,小姐怎么突然站到了金玉堂的立场上。 云翡道:「唯有这样,才能显得金玉堂独一无二高高在上。其他酒肆若是能卖和金玉堂一样的东西,便掉了金玉堂的身价。这个道理就如同唯有皇上才可以用明黄色。所以,答应让折尽春风也可以卖神仙醉的事,我根本不用去谈,绝无可能。」 宋惊雨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茯苓道:「我看小姐还是去找大将军吧,让他去和那金玉堂的掌柜说一声不就成了?」 云翡揉了揉眉心,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一想到去求他帮忙,心里便老大的不乐意。半晌撅着嘴道:「大不了我们不卖神仙醉了。看看是否有别的好酒。」 「小姐,咱们酒肆生意好,还不是因为有神仙醉。这才刚刚开业十天便换酒,恐怕不大好吧。」 云翡嘟着嘴道:「这点小事他未必肯帮我,我也不想去找他。」 「大将军怎么会不帮忙,小姐你只要对他笑一笑,他马上就会答应。」 当着宋惊雨的面,云翡十分羞窘,嗔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茯苓一本正经道:「真的,小姐你每次笑的时候,他看你的眼光都不一样。」 云翡越发的窘,装没听见举步往前走,到了杏林药堂,正巧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年轻人,正是那日从她酒肆里离开的贵公子。 他依旧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目不斜视,下巴微昂,秋香色锦袍,周身清清爽爽,只在腰间挂了一个佩件,是一块碧绿欲滴的翡翠。 那翡翠几乎快要有云琮的掌心大,云翡眼睛一亮,迅速地在心里盘算,这得多少银子。他一块挂饰就要顶上人家珠翠满头披金挂银。 他阔步而出,身后除了亦步亦趋的楼四安,那八名健壮的侍从不离左右,看样子是他的护卫。即便是尉东霆这样的身份,出门在外也没有这样大摇大摆地带着这么多护卫。他到底是什么人?联想到昨日在酒肆中,他听到神仙醉时的那种奇怪表情,云翡不解愈发好奇他的身份。 第33章[03.31] 于是,等他一离开,云翡便进了杏林药堂。 药柜前围着不少人正在抓药,章松年被一位年近七旬的老翁围着,正在耐心给他讲述如何用药。那老翁年迈耳背,一句话章松年要说上三五遍他方能听清。 茯苓忍不住赞道:「章大夫为人真好,年轻人可难得有这般耐心的。」 云翡回眸一笑:「我也很有耐心啊。」等着那老翁走开,云翡这才上前,笑眯眯福了一福:「章大夫。」 章松年又惊又喜,「云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这里,想向章大夫打听一个人。就是方才从这里出去,身后带了八名侍从的那位年轻公子。」 章松年笑笑:「你不知道么?他是山西首富陆盛之子陆源,金玉堂的少主,他初来京城有些水土不服,方才来药堂看看。」 云翡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眼睛长到头顶上,身边跟着那么多的侍从,怕是被打劫吧,云翡忍不住想笑,还真不愧是首富之子,陆源这名字,是财源滚滚的意思么? 章松年不知她为何打听陆源,但见她隐隐含笑,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无比的俏丽温婉,仿佛一朵含苞初绽的昙花,一刹艳光已让人怦然心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腰间,秋香色的腰带上系了一条红宝石与珍珠镶串而成的璎珞,红白两色俏丽明艳,可惜他送给她的香包却不见影踪。一时间,心里生出一抹失落和微微弱弱的酸。 云翡冰雪聪明,一看他的目光扫向自己腰间,立刻嫣然一笑:「章大夫,你送我的香包实在讨人喜欢,被人硬生生抢了去,他日若有空闲,能不能再送我一个?」 章松年心里的怅然失落一扫而光,忙笑着应了声好。 云翡正欲告辞,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走到两人面前,冲着章松年拱手行礼:「多谢章大夫,你上次给我的那瓶药酒着实有效,家父今日特意叫我再来买一瓶。」 章松年对云翡含笑颔首:「云小姐你稍等。」他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那男子,男子笑着道谢拿去药柜上。 云翡如今正在为酒烦恼,一听药酒两个字,便生出几分兴趣,问道:「他说的什么药酒?」 「他父亲年迈体弱,不思饮食。我为他调配了开胃健脾的药酒,每日饭前饮上一杯。」 云翡突然间觉得脑中闪过一丝灵光,立刻起身告辞。 走出杏林药堂,性急的茯苓便忍不住建议:「小姐,你还是赶紧去找大将军吧,叫他去给那金玉堂施压。」她握着拳头,凶巴巴道:「那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少主,骄傲的像只大尾巴孔雀,一看就叫人想打他一顿,把他尾巴上的毛全揪光。」 云翡被她仇富的口气给逗得直笑,不过,这个形容对那陆源还真是贴切。她摇摇头,正色道:「金玉堂是我的榜样而不是对手。不论我如何看不惯陆源,对陆盛,我只有敬佩。他的行商手法也值得我学习借鉴。靠自己动脑子挣钱才是长久之道,以权压人不是什么本事,我不会去找尉将军。」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卖别的酒?」 云翡点点头,双目晶晶闪闪,唇角笑出两个小小巧巧的梨涡,茯苓本是愁忧不已,一看她这胸有成竹的笑靥,便知道小姐又有新主意了。 折尽春风不再出售神仙醉,而是出售一种名叫胭脂侠的酒,口感清冽爽口,辛辣的余味中竟有淡淡的甜。 这便是云翡那日在杏林药堂得到的灵感,买来梨花白酒,放入人参枸杞等药材浸泡。众人听说此酒可补肾益精,养肝明目,补血安神,而且价钱比神仙醉还便宜,当然更乐于品尝。 解决了酒的问题,云翡心里越发感到,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眼看就要入夏,天气更加的热,打烊之后,茯苓在后厨做好葱花面,端了出来。 因条件所限,酒肆的午饭一般都做的极简单,到了晚上,阿琮回来,才丰盛无比。 云翡怕热,端起面条,坐到了酒肆门口的竹椅上。 这种自由散漫的日子,其实也很惬意,午后的阳光煦暖明媚,河堤上柳条随风轻拂,一眼看过去,如是一条绿色的长廊。 青翠绿烟中出现了两人,朝着折尽春风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步伐矫健,身姿潇洒,煦暖春风卷起他的袍角,身后是翠色逼人如烟如雾的柳荫。这一幕场景突然和她初见尉东霆的情景重合了起来。 她不知不觉多看了两眼,这一细看,她碗里的面条不知不觉地停在唇边,忘了送入口中。 他竟然就是尉东霆! 云翡差点扔下饭碗就要避开,转念一想,自己戴着面具,他不会认出来,再说,他未必知道这酒肆是宋惊雨所开,或许只是偶然路过。 她抱着侥幸心理,按兵不动。 谁知道,尉东霆和那个人径直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低下头,装作不认识他,泰然地吃面。一双黑色官靴映入眼帘,鞋面上的火麒麟呲牙咧嘴,威风八面,代表主人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要识破她的真面目。 她的一颗心怦怦乱跳,简直快要掉到面条碗里。 尉东霆扫了一眼打烊的木牌,慢悠悠问道:「打烊了?」 云翡只好抬头,视线对上他幽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眼眸,本来就怦怦乱跳的心,又剧烈地狂跳了一下。 不过,她素来掩藏心思,所有紧张的表情都被面具盖的好好的一丝不露。 她起身对他笑了笑,友好又热情地说:「抱歉,小店已经打烊,前头不远,便有客栈饭店。」 尉东霆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一锭银子!云翡马上眉开眼笑,热情万分的问:「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尉东霆的目光落在她那碗面条上,细如雨丝的面条,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几点油星浮在上面,有淡淡的芝麻香气。 第34章[03.31] 「来一坛酒,几样菜,再下碗面。」他指了指那碗葱花面。 「好,两位稍候。」云翡立刻进了酒肆,对正在吃面的茯苓道:「快,来了客人,下两碗葱花面。」 茯苓扭头一看,吓得快要跳起来,磕磕巴巴道:「尉,尉,」 云翡不由分说将她推进了后厨,「快去做面。」 宋惊雨也没想到尉东霆居然会来,是有人告知了他,还是他并不知情偶然路过,不得而知。他神色如常地迎上去,抱拳施了一礼:「尉将军。」 尉东霆恍然一笑:「原来是宋校尉开的酒肆。」 为了增加可信度,云翡马上接了一句:「是啊,我们宋掌柜年纪也不小了,打算挣钱娶亲呢。」 宋惊雨脸色一红,招呼道:「尉将军请坐。」 尉东霆指着身边同来的年轻男子道:「这是禁军中郎将肖雄飞,这位是荆州州牧府校尉,宋惊雨。」 两人互相见了礼。 落座之后,尉东霆眯起眼眸看着外面十里长堤上的如烟柳雾,道:「不错,折尽春风……好名字。」 云翡提了一坛酒过来,给三人斟满杯子:「这是胭脂侠,将军请用。」 尉东霆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嗯,不错,口味很奇特。」然后对肖雄飞道:「你尝尝。」 肖雄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虽然也笑着赞了声好,心里却觉得有点奇怪。 今日尉东霆突然对他说,洛河边新开了一家酒肆极有趣,要来瞧瞧。他一听「折尽春风」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什么高档雅致的酒楼,现在一看,这不过是个弹丸之地的酒肆,酒水只卖胭脂侠,菜只有四道:五香牛肉、皮蛋黄瓜、焦皮花生,椒盐兔腿。 这样不上档次的地方也叫有趣?大将军不像是这么没品位的人啊。肖雄飞深深觉得大将军可能是被某些人给忽悠了。 但是看他表情似乎一点没有上当受骗的愤怒,神色悠然安逸,英挺的眉头舒展开,俊美的面孔露出一副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惬意。 云翡站在一旁悄然留意尉东霆,发现他神色平和,闲话如常,并没有找茬的意思,很像是和同僚一起偶然路过此处进来歇脚,于是便放心的进了后厨。 茯苓手忙脚乱地正在下面,脸色通红,手指发抖。 云翡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噗的一笑:「茯苓,你莫非是喜欢尉将军,怎么如此激动?」 茯苓苦着脸,跺着脚道:「小姐,我是害怕。尉将军是不是来砸场子关店的?」 「你想多了,他是来喝酒吃面的。」云翡眉开眼笑:「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大方,给了一锭银子哦!」 茯苓看着她见钱眼开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小姐如今真是一头扎进钱眼里了,越来越爱钱,不愧是苏半城的外孙女。 面条下好了,云翡亲自端出后厨,送到桌上,笑吟吟道:「两位请用。」 肖雄飞一看这面,简直想要拍案而起。 尉东霆也沉默着,表情很是古怪。 云翡笑嘻嘻一低头,才发现这茯苓慌慌张张,竟然忘了撒葱花,根本就是白水煮白面。怪不得两人的表情不对。面里没葱花还叫什么葱花面嘛,她立刻转身去拿了一棵绿莹莹的大葱来。 没错,是一整棵。 在肖雄飞怔然不解的目光中,她呼呼几下把一棵葱拧成几段,撒进了面条碗里,冲着尉东霆献媚地笑:「将军请用。」 肖雄飞目瞪口呆地看着尉东霆,等他发火或是等他拂袖而去,奇怪的是,尉东霆竟然毫不动怒,反而眼中浮起一丝笑意,问起了那小伙计。 「你这小伙计挺机灵伶俐,叫什么名字?」 云翡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起自己的名字,灵机一动用娘的姓氏取了个名字,笑眯眯道:「小的名叫小苏。」 尉东霆点点头,赞道:「好名字。」 小苏算是什么好名字?听着跟小苏肉似的?肖雄飞挑了一口面条,发现这葱花面的味道真的很一般,但尉东霆却丝毫也没有挑剔的意思,淡定地拿起了筷子。  唉,不挑食到了这个份上,尉将军您真的有点对不起「国舅爷」这三个字啊。 肖雄飞替大将军难过,不时地用同情的目光安慰一下。 结果他发现,大将军明显地心不在焉,手里拿着筷子,半天不动,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柜台后的小伙计。 小伙计埋头不知在看什么,笑得一脸花开,两眼晶晶亮。 能让云翡笑得这么甜,当然是银子。摸着可爱银子,她心花怒放地抬起眼帘,对出手阔绰国舅爷投过来一道「赞赏鼓励」目光,而大将军目光时不时地滑过那小伙计身上,深邃莫测中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暗流。 肖雄飞暗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将军和小伙计眉来眼去,这是怎么回事?他忍着恶寒,低头吃面,将一碗难吃倒胃口葱花面塞进口中,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自己一定是喝了胭脂侠,眼睛有点花,所以看见什么都觉得镀了一层可疑暧昧绯色。 尉东霆吃过面,和肖雄飞起身离开。 宋惊雨将他们送出门外,长出了口气,还好,尉东霆对他开酒肆未露出什么不满意思,乔装打扮云翡貌似也没露出什么破绽。大将军突然造访大约是偶然路过,无意碰巧,这样好。 云翡也这样认为,跟着三人后面狗腿兮兮地挥着手,笑得春花一样灿烂:「二位常来啊。」这句话透着十万分真诚,因为一来就扔一锭银子土豪,讨人喜欢了。 第35章[03.31] 「宋校尉酒肆,自然是要常来捧捧场。」尉东霆脚步不停,对她这个小伙计连看也没看一眼,但一点也不影响云翡欢欢喜喜好心情。 突然,尉东霆抬手指着那柳树上挂着铁环和铁球问道:「这是?」 宋惊雨笑着说:「这是小店为了招揽客人所设,若有人能将铁球投过铁环,酒钱全免。」 尉东霆停住步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铁环,扭头对肖雄飞笑笑:「这主意有趣,雄飞,你我来试一试。」说着,他上前几步,拿起铁链子系着铁球,放手心里上下抛了几下试试分量。 云翡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闲心来投铁球,瞬间心尖一抽。 尉东霆武功她是亲眼见过,一想到那夜客栈里和宋惊雨过招情景,她顿时觉得自己一颗小心脏就像是那颗铁球一样,被他抛上抛下玩弄于掌心之中,十分不好,眼看就要有心律不齐征兆。 尉东霆仰起头,微微眯眼看着那铁环。突然,一个黑影从他掌心飞起,那铁球就像个沙包似,飞上去成一条直线,直奔那铁环而去。 云翡心肝也随着那铁球被高高抛起,玉帝保佑别让他投中,不然酒钱全免啊。 大约玉帝已经午休去了,没听见她祈祷,那铁球丝毫不顾念她欲碎心,竟然不偏不倚正从那铁环中穿过,接着哗啦啦一声清脆响声。 这不仅是细铁链从铁环中磨砺而过声音,还是一把刀从云翡心脏上划过声音,她捂着心口,疼抽气,那一锭银子就这样物归原主么? 肖雄飞一脸兴奋地鼓掌喝彩,「将军好力气好准头。」 宋惊雨也暗自佩服尉东霆臂力,扭头对云翡道:「小小苏,将军酒钱。」 云翡欲哭无泪,转身进去将那一锭银子拿来,不情不愿、万方不舍地递过去,心疼声音都变了调:「将军你酒钱。」 「这,怎么好意思收回。」尉东霆无视她痛不欲生表情,转头看着宋惊雨,露出一抹不好意思微笑。 云翡立刻把手掌往后缩了缩,大将军你给都给了,怎么好意思再拿回去呢,像您这种土豪,一掷千金才显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宋惊雨素来是个老实人,而且心里对武功高强尉东霆,有一种惺惺相惜钦佩之情,忙道:「将军既然投中了铁环,怎么能收将军酒钱呐。」 尉东霆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宋校尉了。」 肖雄飞一万分肯定,大将军是绝不会拿回那一锭银子,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尉东霆竟然从那小伙计掌心里拿回了那一锭银子。 肖雄飞惊诧地脑子有些发蒙,大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吝啬?再看那小伙计,眼巴巴地瞪着大眼睛瞅着大将军,分明已经是一副肝肠寸断表情。 而大将军看着小伙计眼神很是奇怪,有点类似于肖雄飞一阵恶寒,闭了闭眼睛,我看错了,我一定是看错了。大将军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单身未婚没有绯闻,绝对不会是这个原因,绝对不会,那小伙计长有哪一点好看地方,除了一双眼睛灵动漂亮,其他通通不能看。 尉东霆毫不客气地收回银子,施施然离去,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身姿消失那河堤上。 云翡简直懊恼要吐血。和银子失之交臂感觉简直比割肉还要痛,足足痛上一万倍。她跺着脚心里腹诽:国舅爷您这么有钱,干嘛要占人家便宜来白吃白喝。 宋惊雨安慰她:「小姐,那一碗面和几杯酒,本来也值不了一锭银子。」 云翡嘟着嘴郁郁不乐,忙来忙去,白高兴一场。尉东霆果然抠门吝啬,上一次放她这里三千两银子,还大言不惭地收利息。这一次过分,这点小便宜都占。 本来云翡以为尉东霆说捧场话,只是场面话随口说说,谁知翌日,他竟然当真让人过来捧场。 云翡一看肖雄飞带了六个男子来到酒肆,顿时心花怒放地迎上去,昨日不顿时烟消云散了。 宋惊雨迎上去拱手见礼。 肖雄飞笑吟吟伸手指着身后六个人,「尉将军交代末将带着手下兄弟来给宋校尉捧个场。」 「多谢尉将军,诸位请。」 云翡上了酒菜,笑眯眯看着六个人,心里盘算着这一笔酒钱可以抵得过昨日尉东霆免费那一顿了。 七人吃完之后,云翡笑眯眯上前,两眼放光地打算收钱。 谁知肖雄飞站起身来,笑吟吟道:「宋校尉酒肆有个规矩,只要投铁球穿过铁环,便可以免了酒钱。兄弟们,可别丢了尉将军脸,让大家看看咱们禁军身手。」 云翡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噗喷了一口血,柳树上挂铁环,本就是招揽生意一个噱头,挂那么高,铁环那么小,平常人累死了也不会投中,可是来这几位可是禁军中高手。 她急得暗暗跺脚,尉东霆那里是带着手下人来捧场,分明是来砸场子混酒喝。 河堤上游人,一看折春风门前,来了禁军铁球投环,顿时都围了上来。人越聚越多,不大工夫,小酒肆被围观人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这几个人包括肖雄飞,全都试了身手。禁军中高手,武功自不必提,七人中有三个人投中。这下可好,酒钱一分钱也收不回来,云翡心疼得恨不得将尉东霆暴打一顿,再踩成豆腐干。 肖雄飞领着众人离去。自然,一文酒钱也没有留下。 等围观人群一散,云翡立刻捂着心口,对宋惊雨道:「去把柳树上铁环取下来,万一他们明天还来,可就坏了。」 宋惊雨道:「这样不好吧,你看方才那么人来围观,大家都兴致勃勃,明日发现这铁环不,只会让人说我们酒肆言而无信,吝啬小气。」 云翡也是一时气得昏了头,听了宋惊雨话,撅着嘴道:「那你说如何是好?他们要是天天来,我们还不赔死了。」 宋惊雨只好硬着头皮安慰她,「这未必是坏事,你看吸引了这么多人来。将军或许是一番好意,他又怎么会意那点酒钱。」 云翡只好忍痛作罢。回到居处,她心疼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晚上做梦,酒肆里挤满了人,但全是禁军!噩梦醒来,她心里无比确定,若今日再来一群禁军,她一定会被气得血溅当场。 第36章[04.08] 本来开酒肆赚钱是一件活开心事,可是偏偏被尉东霆搅得心神不宁,实可恶。翌日一上午,云翡都提心吊胆中度过,眼看到了打烊时分,她总算是松了口,一颗悬着心,终于妥妥放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日禁军来过原因,今日酒肆里客人一下子多了许多,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地去投铁球,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投中,能抛起来一尺高人,都寥寥无几。 云翡当初设这个铁球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轻而易举就让人得手,她还不得赔死。 今日平平安安躲过一劫,云翡高高兴兴地拿了打烊木牌出去挂上。结果,俏生生一转身,一脸笑容咔吧一下僵住了。 尉东霆站她身后,身着一身玄色便装,高大俊朗,气宇不凡,煦暖阳光,照他笑容温柔明亮,俊美动人。 可惜,云翡眼中,任何美色都没有银子好看。 一见他,她便想到了昨天那几个禁军酒钱,顿时气血上涌,心如刀绞,万箭穿心。 尉东霆神清气爽地问道:「小苏,又打烊了?」 云翡没好气地伸手指了指那木牌,将军您认得打烊这两个字吧。 尉东霆根本就不去看那两个字,而是弯腰拿起铁链上铁球,抛手心里,沉重铁球,他掌心里就像是沙包,抛来抛去,没什么分量一般。 云翡立刻觉得自己小心脏又被他抛来抛去,忽上忽下地开始耍着玩了。 一看他流露出喝免费酒意图,云翡实忍不住了:「尉将军,本店也是小本生意,嗯,宋校尉开店是为了挣老婆本,您这样,不大好吧再说了,酒多伤身,偶尔喝一次好,大将军您日理万机,应多保重身体,」 尉东霆放下铁球,笑了笑:「我今天是来替他们付酒钱。」 云翡一听,立刻眼睛发光,「真?」 尉东霆正色点头:「真。」他拿出一锭银子,瞬间便有两道潋滟生辉眸光集中到了他掌心里。 云翡喜笑颜开:「多谢将军。」她伸手便要去拿那一锭银子。尉东霆将掌心一合,把银子握住了,她软软指尖触到他手背上,触了电一般赶紧撤回来。 尉东霆笑笑地看着她:「小苏,你去给我下一碗面。」 「我?」云翡指着自己鼻子尖,笑容僵到脸上,眼睛瞪得老大。 尉东霆点头,将那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去吧。」 云翡握着那一锭银子,脸上堆笑,内心纠结。开什么玩笑嘛,下厨,本小姐连大家闺秀基本针黹活都还不甚精通,下厨这种拓展型贤妻良母技艺,实是从未涉足领域啊。 她咽了了口水,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笑盈盈问:「不好吃,将军不会要求退钱吧。」 尉东霆郑重点头:「你放心,难吃了,我也不会要求退钱。」 云翡咬了咬牙,实割舍不下对银子爱,果断地去了后厨。 茯苓一听她要亲自做一碗葱花面,惊诧眼睛都要冒出葱花来。 云翡挽起袖子,「,你来说,我来做。」 茯苓忙道:「小姐还是我来吧,端出去他又不会知道是不是你做?」 云翡兴冲冲道:「做生意要诚信为本啊,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亲手做给他吃。反正难吃他也不会退钱。」说着,舀了一大勺盐放进了锅里。 茯苓嘴角一抽:小姐,人家尉将军到底那里惹到你了,你要齁死人家。 不多时,云翡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 正和宋惊雨说话尉东霆骤然沉默下来。这碗面条,稠巴巴糊成一团,几乎没有汤水,看一眼,便足以让人食欲全无。饭做成这样,还拿出来卖,连宋惊雨都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这碗面确确是云翡做。 云翡窘笑:「小手艺不佳,请将军多多包涵。」放下碗,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立刻退开了。 尉东霆叹了口气,貌似鼓起很大勇气挑起一筷子,然后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云翡坐柜台后,以手挡面,装模作样地看账本。过了一会儿,她心虚地抬起头,朝尉东霆扫了一眼,不想,他正看她。 她挤出一丝干笑,赶紧低头。过了一会儿,却不经意又和他目光相撞。这有点不大对劲啊,他今日好像看她次数有点多,看时间也有点长。 云翡笑容依旧,心里却莫名地揪紧,总觉得他目光似一把薄如蝉翼小刀,慢慢地慢慢地挑开她面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没什么异样,面具好好贴脸上。但尉东霆目光实是犀利让人紧张,于是她不放心,转身到厨房里,趴水缸上照了照,面具确没什么问题。 她出来时候,尉东霆已经起身,宋惊雨将他送出酒肆,很是抱歉地说道:「将军慢走。」 云翡忙跟出去,热情地挥了挥手:「将军常来啊。」 尉东霆突然折过身来,走到她跟前,目光灼灼看着她。 云翡心里怦一声狂跳,天哪他不会是认出我了吧。要揭穿我么?那又如何,我没做违法事,怕你不成。  她挺了挺腰板,毫无忌惮地看着他。 尉东霆看着她,似笑非笑:「小苏,你脸卷边了。」 云翡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沿着发际线一圈使劲按啊按,好一个手忙脚乱。 第37章[04.08] 这一幕突如其来,富有喜感的画面,就连一向冷面如冰的宋惊雨也忍不住想笑。 尉东霆闷笑:「哦,原来是面具啊。」 云翡又羞又窘又气恼,双手捂着脸,凶巴巴瞪着他。 尉东霆忍着笑,正色道:「以后做饭记得把脸离锅远点,热气把胶熏软了,面具会卷边。」 云翡这才反应过来,尉东霆指名叫她去下面,原来是故意让热气熏蒸她的面具,这人真是老奸巨猾,但他是怎么发现她戴了面具的?这面具近乎天衣无缝,她在酒肆做了半个月的小伙计,可从来没人识破过。她怔怔地捂着脸蛋发愣,实在想不透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尉东霆的目光细细地从她脸上晃过,揶揄中带着一抹奇异的温柔。 云翡被他识破,索性豁了出去,心想就算你看出我带着面具,也未必知道我是谁,就算知道我是谁,反正我也不怕你。于是,毫不胆怯地迎着他的目光仰着小脸,有胆你来揭我的面具试试。 奇怪的是,尉东霆并没有趁胜追击,也没有揭穿她是谁的意思,而是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饭,也不是来喝酒。我是有事,要来找你。」 这是要摊牌的意思么?云翡哼了一声,心道我才不怕。 她挺直了腰板,朗声道:「找我何事?」 尉东霆定定看着她:「我这两天,一直想着你。」 轰的一声,头顶像是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云翡做梦都想不到他竟然、突然、贸然地会说这句话这算是什么?表白? 宋惊雨也大惊失色,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想遁地而去。他不动声色到退后了七八步,走进酒肆。 云翡虽然胆子大,但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瞬间一股热浪冲上了脸颊,她怀疑脸上的面具已经再次被脸皮的温度烫的卷了边。 简单一句表白仿佛火焰山上飘起火烧云,让她浑身火烧火燎的发烫,对面的尉东霆居然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仿佛说的是,我这两天,一直想吃白馒头。 她捂着脸,完全乱了方寸,心跳的狂乱不堪,又窘又气又无措,好想挥起一座五指山盖到尉东霆脸上,却发现胳臂软绵绵的像是突然变成了棉花,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他抿着一缕揶揄的笑,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面具,所以,我这两天一直想着,买下你脸上这张面具。」 突然间一盆冷水泼过来,将她心里的火苗和脸上的温度都降了下去。原来他不是对她表白,是来对这张面具表白,想的不是她,而是这张面具。 她松了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总之很庆幸有面具挡着,没叫他瞧见自己一脸羞色,不然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可真是窘。 她摸了摸脸,哼道:「这张面具是宋校尉买的,将军想要,可请宋校尉去买。」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一张。」 也不知他是否是故意,中间的那一个停顿,又让云翡刚刚平静下来的心里砰地又是一下狂跳。 她果断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卖。」这人实在是可恶,害她受了一场虚惊,又险些自作多情。 「我出高价成不成?」他含笑望着她,目光灼灼直盯着她的眼,好似一直要望进她的心里去。 高价?有多高?云翡摸着自己的「脸」,这张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面具,如果开价一百两银子卖给他,他会不会认为自己疯了? 不过国舅爷有钱,一碗面便扔下一锭银子,说不定一百两他还嫌便宜呢,于是云翡昂起下巴,挑衅地问:「一百两,你买吗?」 尉东霆蹙起剑眉,一字一叹:「一、百、两!」 这口气这神情,显然是嫌贵,而且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黑心奸商。 云翡挑了挑眉:「很黑是不是?」 「有点,」尉东霆顿了顿:「不过,比起荆州的云小姐,还是差远了。她一个刁钻的问题,便卖几千两银子。」 提起旧事,云翡羞恼地板起脸:「你嫌贵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卖。」 尉东霆脉脉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了一句:「无妨,千金难买我中意。」 他的眸光里仿佛亮起一盏烛,云翡一眼望进去,只听得自己心里噗的一下轻跳,像是他眼中的烛,突然在她心里爆开了一朵灯花。  她莫名有点紧张,避开了他的眼神,仿佛再看下去,会被他看得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尉东霆追问了一句:「你卖不卖?」 云翡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你明日来买。」她才不信他想要什么面具,无非是想要看看她究竟是谁。 「现在卖不行么?」 「现在不行,」云翡摸摸自己的脸蛋,装模作样道:「今日涂了许多胶,硬揭下下来会伤及皮肤。尉将军若是诚心想要,也不在乎多等一天啊。」 「那好,一言为定。」尉东霆笑着离去。 河堤上柳条被风拂动,翩跹脉脉一帘春意,铁环高高挂在枝条下,悬着空心,等人来填满。十里长堤暖阳高照,柳烟醺然欲醉,无意留人看。真是一片好景致,折尽春风无限。 云翡目送他的背影,良久才松下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原来一直紧绷着神经。 宋惊雨慢慢走过来,顿了顿道:「尉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买面具是假,他是想要看你的真面目。可能心里已经怀疑是你。」 云翡皱起鼻子哼了一声:「我才不怕他。就算是认出来又怎样?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凭本事挣钱最光明正大不过。」 第38章[04.08] 她一扭身跑到酒肆里,将今日的进账都装到钱袋里,特别是拿起那一锭银子的时候,立刻笑靥如花。 宋惊雨负手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看来,即便是被尉东霆认出来,也挡不住她勇往直前的赚钱步伐。 尉东霆退朝之后去兵部署事,等散衙之后来到酒肆,已是午后时分。恰逢酒肆快要打烊的时候,他走过去,一眼看到身穿青布衫的云翡正拿着打烊的小木牌往上挂。 她束着头发,脖子上系了一条小方巾,从背影看,的的确确像极了一个机灵伶俐的少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本来不确定是她,不过拿出一锭银子一试便试了出来。 那种两眼放光,见钱眼开的笑,非她莫属,他绝对不会认错。没有人比她更爱银子,但也没有人比她见到银子笑得更好看。 他悄步走上前,默不作声站她身后。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像是指缝里的一缕风,暖暖的痒痒的攥不住,稍一用力,她便溜之大吉。 他清了清嗓子。 她转过头来,吓了一大跳,直愣愣看着他,戴着面具的脸蛋呆呆的很是可笑。 尉东霆抿着一丝笑,心想是直接叫她阿翡揭穿她的真面目呢,还是继续装糊涂叫她小苏逗逗她? 她径直伸出手,也不说话,显然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意思,果然是云翡的风格。 尉东霆笑着将早已备好的一百票银票放在她手上。她看了看,然后抬手去揭脸上的面具。 先是露出一个娇俏的下巴,再然后是嫣红的唇,挺直的鼻梁,漂亮的眼睛,再然后是一张 如花的脸。 尉东霆脸上的笑僵住了。 茯苓冲他盈盈一笑:「多谢将军。这张面具,小的足足赚了八十两银子呢。」 尉东霆看着面前这掉了包的「小苏」,又气又笑,小狐狸真是诡计多端,玩个偷梁换柱的把戏来糊弄他。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面具我突然又不想买了。」 他直接从茯苓手中拿回了银票,转身离去。茯苓呆呆地怔住,这情节完全不在小姐的预计之中啊。眼看大将军英俊潇洒的背影走上了河堤,她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拿着面具跑进后厨。 「小姐,小姐。将军来了。」 云翡两眼放光,兴致勃勃问:「他看到揭掉面具的是你,是不是很惊诧?」 茯苓点头:「嗯,很惊诧,难以置信。」 云翡一想到他见到茯苓那一刻的震惊怔忪,便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茯苓叹了口气:「可是,他突然又说不买面具了,拿回了银子。」 云翡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从凳子上跳起来:「什么,他竟然反悔不买?」 茯苓点头。 云翡跺着脚,气呼呼道:「堂堂大将军,居然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这不是白白调戏人么,害的茯苓辛辛苦苦勒胸带,紧得快要昏倒。 茯苓突然笑了:「小姐,我怎么觉得尉将军是喜欢上小姐了呢,他明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看看小姐的真面目,谁知道小姐使诈,所以他才反悔。」 云翡脸上一红,嗔道:「不许胡说。」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吝啬小气,暂放的银子还要收利息,白吃白喝不给钱,没事就来捉弄自己。她觉得这不可能。 为免翌日尉东霆再来,第二天,云翡还是让茯苓带上面具扮成小苏。她躲在后厨,一上午都在琢磨,尉东霆若是再来,自己又该如何应付?是索性对他挑明身份,还是继续和他装糊涂打哑谜? 一直到打烊时分,尉东霆也未来搅局捣乱,云翡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喜滋滋地跑到柜台后数钱。 奇诡的是,尉东霆自从那一天起,一连好几天都未出现,好似突然消失了一样。难道他发现小苏竟然是茯苓之后,便没兴趣再去酒肆了?云翡思来想去,有点想不透。 傍晚阿琮一回来,就跟笼子里的小鸟般飞扑过来,抱住云翡的大腿,眉开眼笑:「姐姐,明日起我放假六天。」 云翡笑问:「为何放假?」 阿琮喜滋滋道:「因为皇上要亲自主持文武两科选拔人才的考试,所以我便放假了。」 云翡明白了,朝廷如今是尉氏天下,文科选拔自然是丞相一手包办,尉东霆身为大将军,武科遴选骁勇良才的重任定然非他莫属,所以这段时间他忙于此事,无暇来酒肆。 她捏捏阿琮的脸蛋,笑眯眯道:「明天姐姐带你上街去玩耍。」 阿琮一听便欢喜地跳起来,他来到京城两个月,还未曾好好地逛过洛阳城,每日都像是在坐牢,入了皇宫不得自由,回到居处也不能随意到处走动,那前后门留守的八名禁军,平时不管云翡宋惊雨茯苓等人的行踪。但云琮不同,一旦出门,他们定要询问去向,而且还要跟随在侧。所以,云翡很少带他出去,傍晚从宫里回来吃过晚饭,便监督着他跟宋惊雨练武。 如今得了六天的假期,云琮高兴不已,晚上打拳虎虎生风,越发的像模像样。云翡暗暗欣喜,回到房里给娘写信的时候,把阿琮大大地夸了一番。 难得阿琮放假,云翡打算好好地陪他玩,索性将酒肆停业一天。一大早,她带着阿琮,宋惊雨,齐氏,茯苓离了居处,朝着洛阳城中最繁华的门市街而去。那八名禁军,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虽然有宋惊雨在,云翡觉得多些人保护,也没什么不好。 一行人到了门市街,市坊林立,游人如织,走轮飞鞚,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铺里更是买什么的都有,西北广场之中更有不少杂耍艺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看热闹。 阿琮欢欢喜喜地四处看,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一行人顺着街边往前走,面前便是洛河,河边的一处空场上,有一中年男人正在耍猴,外面围了不少人看。 云翡对这种倚强凌弱的残忍把戏一向没什么兴趣,阿琮心底良善,也见不得小猴子被主人抽打,于是看了几眼,便继续往前。 第39章[04.08] 这时,不远处的柳树下,一头相貌奇特的牛,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这只牛的头上长着两只弯曲的长角,身躯强健,高大威猛,但是又长着一身雪白的长毛,长可及地,仿佛披着一身的白雪,那雪上又放着一条亮丽的红毯,真是漂亮之极。 不仅云翡和阿琮被这头神气漂亮的牛吸引,路过的行人纷纷好奇地投去目光,一旁站着一个年约三十许的大汉,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模样十分敦厚老实,有一些小孩子凑上去,想要上手去摸那白色的长毛,却又不敢,又爱又恨的嬉笑一团。那牵牛的大汉也不生气,憨笑着站在一旁,问那些孩子:「要不要骑牛?」 阿琮激动地问:「姐姐,这是什么牛?」 云翡只见过水牛黄牛,一时也答不上来。 身后的宋惊雨道:「这是雪域高原上的牦牛,如此通体雪白的,当真少见。」 那牦牛仿若听懂了人话,竟然发出一声低叫。 牵牛的大汉对阿琮吆喝道:「小公子要不要坐一坐这牦牛,十钱一次。」说着,他摸了摸牦牛,笑吟吟道:「小公子,这牦牛是被驯过的,性情温顺,没有危险。」 牦牛的确温顺极了,低着头被主人摸了摸去也不动弹。 阿琮心里痒痒,仰头摇了摇云翡的胳臂:「姐姐,我想要坐一坐,我从没骑过牦牛呢。」 云翡见那牦牛如此温顺,又有大汉牵着缰绳,便点了点头,让茯苓付了钱,然后牵着阿琮的手,走到牦牛旁。 阿琮好奇地摸着牦牛那长可及地的白毛,又是新奇又是兴奋。 「来小公子,小的抱你上去。」大汉正欲抱起阿琮,宋惊雨上前一步,道:「我来。」 他将阿琮抱到了牛背的红毯上,守在阿琮身边。 阿琮兴高采烈地坐好,握着缰绳笑嘻嘻说:「可惜不能骑着走。」 「小公子想让它走,那还不简单。」那汉子笑吟吟说着,突然扬手一抬,一柄匕首竟然插入了牦牛的臀上,顿时,白色皮毛上血流如注,牦牛吃疼,痛叫一声,便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阿琮在牛背上根本不提防,瞬间身子往后一仰,那牛背根本没有鞍座,云琮吓得失声尖叫,身子一歪,从牛背上甩下来。一匹快马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骑马人策马直奔阿琮而去,阿琮若是倒栽在地,就要被马蹄踏中。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云翡眼前一黑,又急又怕几乎快要昏过去,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宋惊雨腾身而起,飞扑过去一手握住了阿琮的胳臂,然后使出全力用力一提,阿琮堪堪落地便被提起,这才免于一头倒栽在地的噩运。宋惊雨提着阿琮一个飞跃,避开了那匹横冲过来的快马。 马匹几乎从两人身边擦身而过,那牵牛的汉子趁机飞身而起,跃上马背。跟在后面的八名禁军蜂拥而上去追两人,可惜他们早已策马狂奔而去。 这一刻发生的风驰电掣般快捷,一刹那的时光,阿琮从生死线上走了一趟。他吓得脸色苍白,半晌才眨着眼睛出了口气。 云翡吓得手脚发软,扑上去抱着他一连声地问:「阿琮,你有没有事,那里疼?」 阿琮感觉了一下,回答:「胳臂疼。」云翡还以为是方才宋惊雨抓住他右臂,力道太大抓疼了他,可是等阿琮挽起袖子,她才发现疼的是左臂,衣衫单薄,胳膊肘方才落地时撑到了地上,被磨破了皮肉,一片鲜红。 「阿琮先忍着。」云翡再也无心游玩,立刻带着阿琮回去。 马车上,齐氏和茯苓都惊魂不定地看着阿琮。方才真是危险之极,若不是宋惊雨反应机敏,此刻恐怕 云翡搂着阿琮,心里后怕不已,危险并非一眼就能瞧见,那样温顺的牦牛,那样敦厚的汉子,却能出其不意地致人死地。即便人多,也挡不住人家早有预谋的精心算计。 齐氏道:「我看那两个人绝不是普通的百姓,是存心要害阿琮。」 茯苓道:「此事应该告之尉将军。查出那两人的来历。」 云翡摸着阿琮的脸蛋,道:「我们不必说,那几名禁军自然会禀报给丞相和尉将军。」 阿琮年幼,不可能与人结仇。两人要置阿琮于死地,显然背后有人指使。 云定权现在正与秦王打仗,或许这两人是为了离间云定权和朝廷的关系而来刺杀云琮,也或许,是林青峰和林清荷派来的人,除掉阿琮,林清荷将来的儿子便是长子。 想到这些,云翡开始忧虑阿琮的未来,如果有一天父亲得偿所愿,成就霸业,那么阿琮的安危将更加令人担忧。没有任何背景的长子,将会成为除之后快的众矢之的。 回到居处,云翡立刻让茯苓去请章松年。还好,阿琮的胳膊肘只是皮外伤,并没有骨折。章松年给他敷了药粉,包扎好,交代不要见水,结痂便没事了。 云翡含笑致谢,让茯苓付他诊金。 章松年觉得能来见一眼云翡,已是莫大的幸福,提到钱财只会玷污他心里的圣洁情感,所以无论如何不肯收诊金,推迟之间一不小心碰到茯苓的手,窘得脸色通红,转身便走。 茯苓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发笑,这情形一看就是在暗恋她家小姐。 阿琮好不容易得了几天假期,却碰见这种事,接下来几天只能乖乖呆在居处不得外出。吃过晚饭,阿琮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前看书,云翡坐在灯下,看着眉目如雕如琢的弟弟,心头的后怕久久没有散去,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宋惊雨那千钧一发的机敏相救,自己又该如何对母亲交代。 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前院。因为避嫌,她和云琮茯苓齐氏住在后院,宋惊雨单独住在前院的东厢房,奇花异草住在西厢。 已是初夏,天气炎热,褚红色雕花窗户打开了一扇,从外面可以看见宋惊雨正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卷书,跳跃不定的灯光照着他英挺严肃的面容,莫名让人心安。 她走上前,站到窗外。 宋惊雨听见脚步声,一开始以为是奇花或是异草,不甚在意,直到窗前光影一暗,他才从书卷上抬起眼帘。 见是云翡,他怔了一下,立刻放下手中书,站起身。 「宋大哥,今日多亏有你在,我替阿琮谢你救命之恩。」云翡隔着窗户对他郑重地施了一礼。 第40章[04.08] 宋惊雨有些窘迫,忙道:「在下不敢当。」 云翡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宋大哥,你是阿琮的师父,有什么不敢当的。」 窗外光线昏暗,她的笑靥却仿佛照亮了檐下暮色,清雅的烟灰色长裙,在晚风里轻轻地飘动,仿佛一缕炊烟。 宋惊雨一时恍然。庭院安静之极,依稀有一声飞鸟的鸣啼,从暮色中穿过去。 「我听闻阿琮遇险,过来看看。」忽然身后有人说话。 云翡一怔,回头便看见尉东霆正站在月亮门处,似乎刚来,又似乎在那里已经站立了一会儿。暮色昏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依稀有一股清冷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月色初升的那一刻光亮。 对他的突然造访,云翡并不意外,阿琮作为人质在京城遇险,无论如何尉家都要给个交代。她疾步步下回廊,开门见山地问:「尉将军有没有查出那两个人的来历?」 宋惊雨从门内出来,站在檐下抱拳施了一礼。 尉东霆冲他点点头,目光落在云翡急切的脸上,「阿翡,我们进去再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含着无比亲昵的意味,他没有称呼她云小姐,直接唤她的乳名,云翡又羞又窘,特别是当着宋惊雨的面,立刻脸上便腾起了一抹红晕,想要发火,却又无从发起。 他自顾自走向后院,她只好跟上去。 檐下的灯照着他宽阔的肩膀,负在身后的手清奇修长,却给人一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 他突然脚步一停,转过身来,云翡一时收脚不住,险些撞上他。惊诧之下,她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暗香浮动间扇起一缕让人沉醉的风。 他看着那双灵动妩媚的眼睛,正色道:「阿翡,明日起,你不能再去酒肆。」 云翡一怔:「为何?」问完,发现他唇边浮起笑意,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承认了自己就是伙计小苏。她懊恼地咬住唇,忍不住腹诽面前的他,实在是狡猾的让人防不胜防。 尉东霆收敛笑意,正色道:「设计谋害阿琮的人,一时还没有抓到,不过已有线索表明是秦王手下。你父亲现在正与秦王开战,所以你还是安安生生地呆在居处比较好。」 云翡蹙了蹙秀眉:「你是担心秦王的人会对我不利?」 「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小心为好。这段时间你乖乖待在居处,不许乱跑。」 「那我的酒肆怎么办,本钱还没收回来呢。」情急之下,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檐下的灯光映照在幽黑的眼眸中,像是两颗醉人的黑葡萄。 太了解她见钱眼开的个性,所以他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蹙着眉问她:「银子重要,还是你的安危重要。」 「当然是都重要。」一想到那投入的本钱就要打了水漂,她立刻心如刀绞,「不成不成,我要把本钱收回来才行。」 尉东霆沉下脸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这人很奇怪,笑如春风拂面,严肃起来,又冷若冰山雪光,轩昂的气度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仪。 云翡气结:「你干嘛要管着我?」 尉东霆居高临下,看着面前凶巴巴像只发怒的小猫一样的少女,那股灵动明媚的俏丽气息,像是无孔不入的春风,吹进心尖的每一个毛孔里,有一种奇异的痒。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不就是心疼你的银子么,那我买下来酒肆如何?」 云翡吃惊的问:「你买下来?」 他点点头:「多少钱,你开价。」 听到这句话,云翡更加惊诧,他为何要购买她的酒肆? 折尽春风是她生平第一次做生意,费了很多的心思,而且刚刚有财源广进的意思,就要被关张大吉,她实在舍不得。 可是京城是尉氏天下,尉东霆是皇帝的舅舅,她不能和他硬碰硬。闹僵了,说不定自己也会像阿琮一样失去自由。反正开酒肆是为了赚钱,既然他要买,不如狠狠敲他一笔。 她权衡利弊之后,果断地伸出手,脆生生道:「酒肆我要卖五百两银子。」 他微微拧眉,看着她那只晶莹如玉般的小手,淡粉色的掌心里三道清晰的掌纹,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川字。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摸一下。 云翡见他看着自己的手也不说话,以为他嫌贵,正考虑着要不要适当地降点价。 没想到他点点头:「好。」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咬着唇,没有接。 尉东霆看着她一脸的后悔,忍不住心里好笑,问道:「是不是后悔开价太低?」 被他料中心思,云翡脸上一热,伸手抢过他手中银票,紧紧握住手里。 他眸光一闪,低笑了一声:「小财迷。」 明明是个贬义词,为什么会充满了宠溺和暧昧的味道,他的眼神深得像是一潭没有底的汪洋,暗流汹涌,一不小心会沉没。云翡莫名其妙脸上发烫。忽然间又有点后悔不该卖给他,掌心里的银票像是长了小勾子,一不小心就要被勾住脱不了身。 云翡低头,心里好不矛盾,一面觉得大赚了一笔,一面又不舍得折尽春风。 尉东霆道:「我去看看阿琮。」 云琮正在打呵欠,一见房门处阴影一闪,走进来一个人,顿时把那个呵欠吞了回去,麻溜地从凳子上跳起来。 第41章[04.14] 「大将军,这一次我可没装病,我是真的病了,受了伤。」说着,把袖子撸起来,露出胳膊肘上的布带。上一次大将军要亲自给他治病的经历实在是太可怕,让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尉东霆莞尔:「阿琮好好练功,你看今日,你若是自己有宋校尉的那一身本领,也就不会这样受伤。」 阿琮点头,「我当时没有防备。」 尉东霆将上次被云翡谢绝的那一盒紫玉膏又拿了出来。遗憾的是,这一次又被谢绝了。 「多谢将军,章大夫已经给他敷过伤药,没有大碍,只是擦伤。」 一听章大夫三个字,尉东霆便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方才她和宋惊雨窗内窗外的那一幕,他也恰好看在眼中。她眼中只有银子,对别人隐藏于心的情愫浑然不觉,真是让人不知道是好,还不是不好。好的是,别人的心思她看不出来,不好的是,他的心思,她也看不出来,除非他脸上贴上金箔,估计她才会多看他几眼。 失落的尉东霆弯腰一看,阿琮看的书竟然是一本《陶朱公》,当即拿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头,冷着脸道:「明日叫人给你送些兵书过来。」 说着,便将那本书握住手里,眼看要没收的意思。 云翡忙道:「是我看的。」 尉东霆斜睨了她一眼,「是你看的,更要没收。」再看下去,她眼里除了银子永远都不会有别的了。 一看宝贝书要被拿走,云翡急得脸都红了:「大将军你怎么能无故拿走别人的东西。」 「明日送你比这更好的书,你等着吧。」说着,尉东霆起身离去。 送更好的书来?云翡期盼了一天,果然翌日尉东霆派人送了些崭新的书来。六本兵书自然是给阿琮的,给她的却是《梁祝》《凤求凰》《鸳鸯记》以及一本《诗经》。 云翡翻了几页失望之极,这些情情爱爱悲悲戚戚的都是什么东西?什么梁祝,凤求凰,鸳鸯记,她通通没兴趣,那本陶朱公才有意思,里面讲了许多陶朱公如何经商赚钱的故事。 她不屑地将这几本书抛给茯苓,搞不懂尉东霆是什么意思,简直多管闲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宋惊雨听闻尉东霆买下了酒肆,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此行来京城,担负着保护云翡云琮姐弟两人安危的重任,云琮白日里在皇宫里,他只需要在来回路上护送即可,等他入了宫,自是不必担心他的安危。但是云翡却不同,这位小姐,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古灵精怪一肚子奇奇怪怪的主意,他丝毫也不敢大意。 茯苓听闻酒肆被卖掉,也很高兴,因为足足卖了五百两银子,大赚了一把,若是自己经营,恐怕两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么多。 云翡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私房钱,笑眯眯道:「茯苓,你说我再去开个茶舍如何?尉将军会不会再掏五百两银子来收购我的茶舍?」 茯苓半晌无语,扶着额角哀叹:「小姐你是想要活活气死尉将军么?」 云翡莞尔,气一气他,也不错啊。 茯苓趴到她耳朵边,小声道:「小姐,我看尉将军是喜欢你才买下酒肆,他不舍得你当小伙计太辛苦,又怕你去酒肆碰到什么危险。」 云翡嗔道:「胡说八道。」她虽然板着脸,耳根后已经红了一大片,茯苓忍不住偷笑起来。 阿琮的假期过完,刚好胳臂上的伤疤也好了,早上秦方来接他入宫,宋惊雨一路将他送到宫门,这才折返。 酒肆被卖,茯苓云翡都失了业,宋惊雨护送云琮去了宫里,回转回来也无所事事,坐在天井里擦剑,擦了好久好久 云翡走过去,弯下腰笑吟吟问:「宋大哥,将来你有儿子了,也会这样给他洗澡么?」 宋惊雨手里的剑噗的一声砸到脚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脸红的像是一块盖头布。 廊下做针黹活的齐氏笑得弯了腰。正在浇花的茯苓巴巴跑过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云翡笑眯眯摆摆手:「没事,你去忙。」 本来忙惯的人骤然闲下来,简直是种折磨。茯苓提着水壶在院子走来走去,把花花草草浇水浇了三遍。这样下去,花草迟早要被淹死。云翡觉得大家还是出去走一走比较好。于是站起身道:「茯苓,我们出去转转吧。」 茯苓立刻扔了水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 宋惊雨一听两人要出去,忙道:「尉将军说,你们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闷在这里像是坐牢。我去买一些书回来看。」挣钱是一辈子的事,既然这段时间不能出去开店,那就先储备些知识和想法,等将来有机会再重整旗鼓,厚积薄发。 茯苓听说她去买书,甚是不解:「大将军送的书很好看啊。」 「我才不喜欢。」云翡嘟着嘴哼了一声,转头冲着宋惊雨嫣然一笑:「宋大哥,叫那几名禁军一起去就好了,反正他们闲在大门口打瞌睡。」 七月的天气已经热的一团糊涂,日光白花花地照着熙熙攘攘的大街。 云翡沿着树荫一边走,一边留意观看那些生意兴隆的店铺,还不时进去和伙计聊上几句。 茯苓好奇的问:「小姐你打算做什么?你不是要去买书么?」 云翡笑眯眯道:「我现在手上有笔闲钱,想要找个铺子入股,这样就可以坐收红利,总比存在钱庄里强。」 茯苓叹气:「我的小姐,你怎么老是一门心思地想挣钱。」 云翡眨了眨眼:「想挣钱难道有错么?那我应该想什么?」 「当然是,想,嫁人了。」茯苓伏在她耳朵边,噗噗的笑。 云翡捶了她一拳:「这件事,用不着我想。」关于她的婚事,云定权一定会反复权衡利弊,给她定一门最有利于他的亲事。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第42章[04.14] 云翡去书肆里挑了一沓书。茯苓一看便叹气,什么陶朱公、石崇传、商经。可是这一头扎进钱眼里的少女,却如此的娇丽明艳,眼波流转,笑靥如花,引得那书肆的掌柜不停看她。 出了书肆,云翡一眼看见街上走过来一辆华丽丽的马车,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正是陆源的马车。 侍从护着马车经过,陆源果然端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柄乌骨折扇,身着白色冰丝长衫,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毫无一丝铜臭气,完完全全不像个商人,像是世家公子,文雅出尘,清高孤傲。 唉,生意做到了陆家这份上,那才是商贾中的帝王啊,云翡向往而艳羡地看着马车里的陆源,直愣愣的目光一直目送着他的马车远去。 茯苓从未见过小姐看那个男子用过这种热辣辣直勾勾的目光,难道小姐竟然对这位傲气冲天,恨不得眼睛长到头顶的陆公子一见钟了情?她心里不禁暗暗替尉将军着急,不忿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人家尉将军是皇上的舅舅,可也没见像他这样傲气,有什么了不起吗,不就是首富之子。」 云翡偏头一笑,不置可否。 傍晚时云琮从宫里回来。 秦方带着两名小内监,引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太监到了后院,对云翡道:「云小姐,这位是懿德宫的魏总管。」 原来是太后身后的红人,云翡连忙含笑见礼,心里却奇怪,他怎么会来?太后自从进京第一天赐宴接风洗尘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她,仿佛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这位懿德宫的大总管魏敏,长的富态安详,肤色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就像是一颗刚才蒸笼里出锅的白面包子。 他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小箱子,笑眯眯道:「云小姐,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特派老奴送来。」 箱子很小,但他双手捧着,仿佛箱子里的东西很沉。 云翡连忙谢恩接过箱子,果然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 魏敏又道:「太后娘娘明日请云小姐入宫赴宴,届时老奴驾车亲自来接云小姐入宫。」 云翡再次谢恩,心里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这不年不月的,太后为何突然宴请她? 等秦方魏敏一走,云琮便好奇的催着她打开箱子:「姐姐,快看看太后赏赐的什么东西。」 云翡将小箱子放在桌上,单单是这木箱,已经是十分的精美绝伦,黑漆描金,四角刻如意吉祥纹,中浮雕并蒂莲花,盖子上是一柄双鱼戏珠金锁,那鱼儿的眼珠缀的是两颗红宝石。不愧是宫里的东西,雕饰的巧夺天工。 云翡将双鱼戏珠金锁打开,一时华光四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灿若云霞的云锦。这种皇家贡品,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茯苓和齐氏都看花了眼,啧啧称赞,叹为观止。 单单是一块布料,箱子不会这么沉,云翡拿出云锦,赫然发现下面竟然是方方正正的四行四列金元宝,整整十六个。 云琮并不认得云锦,但金元宝却认得清清楚楚,当即瞪大了眼睛惊叹:「哇,金元宝。」 云翡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赏赐这些,一时心里像是揣了小兔子般开始怦怦乱跳,这赏赐有点莫名其妙。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又赏赐金子又请她入宫赴宴?难道是父亲打了胜仗? 她猜想父亲可能是已经攻下了秦楚的要塞关垭。一旦关垭失守,秦王就大势已去。 翌日酉时三刻,魏敏亲自带着一辆马车来接云翡姐弟入宫,或许是因为云琮前几日遇险,这一次进宫,扈从很多,除却四名内监,十六名禁军皆骑着高头大马,分列马车两旁护行。 夜宴设在蓬莱宫。越过一道道的宫门走进去,琉璃灯一盏接一盏,悬挂在檐下,直伸向宫宇的深处,远远看去,仿佛一条粼粼闪闪的长龙。 云翡跟着魏敏走了许久,暮色一层层的厚重起来,在完全沉下夜幕的那一刻,琼花池出现在面前。 一座玲珑精美的宫殿建在碧波淼淼的池中,夜幕初垂,灯火如明珠般闪烁在池水中,飞檐斗拱的宫殿,泛着淡金色的光,飘渺华美,不似人间。 沿着虹桥般的游廊走进蓬莱宫,殿内清香袅袅,满室华光流彩,烛光映照出一派天家独有的金碧辉煌。 云翡和云琮上前叩见太后和皇上。 太后尉琳琅居高临下打量着丹陛下的少女,她青春妙龄,不知为何却喜欢深色衣服,两个月前第一件见她,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春衫,今日是一件暗蓝色光面冰丝绸衫,细细的明蓝色腰带上挂着一串珍珠璎珞。简单清雅的装束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灵动而不失沉着,端庄而不失娇俏,的的确确是个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怦然心动的美人,怪不得她抿唇一笑,道:「平身,赐座。」 云翡和云琮落座,殿外,雅乐声起,如袅袅飘舞的轻烟,丝丝入耳,却又仿佛远在云端。 彩衣宫女上前布菜,一道道皆是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 这次的宫宴与上回不同,尉卓和尉东霆都不在席上,不知是否是因为丞相不在的缘故,尉琳琅比上一次开朗许多,目光和笑容都比以前亲切。 云翡心里猜想一定是自己父亲最近打了胜仗。所以自己和阿琮在尉琳琅的眼中,变得重要许多。 「云小姐在京城可还住得惯?」 云翡忙起身施礼,恭恭敬敬答道:「谢太后关怀,臣女住得惯,京城一切都好。」 太后含笑点头:「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让云琮告诉皇上。」 「谢太后。」 尉琳琅的这几句话,再联想到那一箱子赏赐,云翡终于明白过来尉琳琅的用意,大约是以为她生活困难,所以赏了金元宝「接济」她。看来,她开酒肆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尉琳琅的耳中。是尉东霆透露,还是另有眼线报给她? 云翡食不甘味的吃了几口菜,也未觉得这宫里的御宴有何美味之处,大约是心情好,吃饭才香。 席间十分安静,小皇帝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好似很困顿,吃着吃着居然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尉琳琅看向赵旻,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目光冷冷带着不悦。 云翡觉得她看小皇帝的眼神,和自己母亲看阿琮的那种恨不得爱到骨子里的眼神完全不同。或许因为赵旻是皇帝,所以她对自己的儿子格外的严厉苛责。 第43章[04.14] 宫宴终于结束,云翡携云琮谢恩告退。 步出蓬莱宫,湖面上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夜色中的琼华池,像是一方墨玉,晚风从水面上拂过来,微微带着湿气。 几名宫女提着宫灯,一前一后走在云翡的身边。光影摇曳,照着脚下的地砖,也不知雕刻的什么图案,迷迷糊糊,镜花水月。 云翡牵着阿琮踏上石桥,拾阶而上,走上桥头时忽的一怔,前面站着一个人。 稀薄的月光,照着他高挑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觉得他周身都仿佛带着一股清绝的气势。 云琮立刻停住脚步,施了一礼:「尉将军。」因为他每日进宫的时候,都恰好碰到尉东霆退朝散食出宫,长长在宫门处碰上,所以云琮对他的身影再是熟悉不过。 云翡一怔,身后的灯光照过来,果然是他。 「云琮,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你先到桥下等着。」夜色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不带一丝感情。云翡发觉,他只要身在宫中,身上便带了威严漠然的味道,冷冰冰的不可接近。宫里宫外,他仿佛是两个人。 云琮素来惊怕他,立刻听话地松开云翡的手,跟着那几个宫女步下台阶。 灯光一下子都消失了,桥上只剩下稀薄的月光,近乎一片黑暗。 尉东霆的身影高大挺拔,挡在她的面前,像是一团乌云。 云翡莫名有点紧张,不知他突然拦住她,要说什么?远处宫殿的影子倒映在水里,亮晶晶的一团,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地晃动着,像是她此刻的心跳。 敌不动我不动,她默不作声,沉住气等他开口。他似乎也不急着开口,负手而立,低头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 晚风吹过来她身上的馨香,时间慢的好似停驻在这月下的桥头。 终于,他开了口:「收到金元宝,是不是很高兴?」 这句话真是煞风景极了,拦住她就为了说这个?云翡几乎不想回答,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钱最好。」他声音很轻,夜色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这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云翡心里一沉,那金元宝难道不是太后赏赐的么?怎么听上去仿佛是他? 「尉将军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云翡抬头看着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个高大的影子。 黑影子半天不回答,她等的有点急了,他才道:「今天难道不是你生日?」 云翡心里怦然一声狂跳,好似有一股血一下子冲进了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将脑汁搅成了一团浆糊。她呆呆地不知道说什么,僵立在桥上。 七月的夜风难道不该很凉爽么,为什么吹到脸上,这么烫。 今天的确是她的生日。以往在家里,每年苏青梅便会为她准备,如今离家在外,她根本没心思过生日,可是没想到还有一个人记得她的生日,而且是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她情不自禁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太惊讶,太混乱,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说话竟然有些不利索起来,慌慌张张地险些咬到舌尖。 「想知道就会知道。」 他的回答很简单,但内涵却让人浮想联翩。他为什么想知道她的生日?为什么要借着太后的名义送她礼物?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却不相信,宁愿想他是因为她爹正在给朝廷卖命,所以特别的讨好她。 可这个理由又难以说服自己。她一向胆子大,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胆怯起来,竟然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她告诉自己是因为天太黑,就算看他也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心里有个极其细小的声音却不服气,嗡嗡的说:不是因为天黑,是因为你害怕。 我害怕什么!她心里马上冒出来一个大嗓门,盖住了那个小声音,可是那个小蚊子一般的声音,嗡嗡地王她耳膜里钻,一直钻到她脑子里,将本来就一团浆糊的脑汁,搅得更加的混乱。 她手忙脚乱,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用不着讨好我,我爹一定会对朝廷尽忠。」 尉东霆好似有点生气,逼近一步,声音沉沉:「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父亲?」 她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他步步紧逼:「你说呢?」 她凶巴巴道:「我又看不见你心里想什么,我那里知道。」她慌张的时候最喜欢用凶巴巴的样子来掩饰,对他更是如此。 他沉声道:「那你到我心里来好了。」 这句话简直像是惊雷,把心炸的快要蹦出来。还好桥上一团黑,脸红耳赤他也看不见。她满面滚烫,再也不逞强继续嚣张,提着裙子便往下跑,再说下去一定会大事不好。 没有灯光,慌慌张张下了两节台阶,她脚下一闪,就直直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屎,再然后像滚汤圆一样滚下去,她吓得差点尖叫,闪电一刹的功夫,腰身被人搂住,身子被牢牢地固定在一个强健有力的怀抱里。 他忍不住闷笑:「我又不会吃你,你跑什么。」 她双手撑着他的胸膛,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你,你快放手。」认识他以来,这并非第一次倒在他怀里,但这一次她却无比的慌乱紧张,因为这次和以前的通通不一样。 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抱起她,放到了身后石桥的木护栏上,云翡脚下腾空,刚一挣扎便失去平衡,身下便是琼花池水,她不会凫水,更不想扑通一声掉下去当汤圆,只能没骨气地紧紧抓住他。 他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恰好将她围在臂弯里。这样才好说话,不然她又要跑掉。 云翡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被他困住,又羞窘又懊恼。以往都是她欺负别人,可是风水轮流转,自从遇见他便总是被他欺负。 第44章[04.14] 她抓住他的胳臂,抬脚便踢,用足了气力,脚上的鞋子竟然甩出去,掉到了地上,只听一声轻响。 尉东霆忍不住闷笑,「你看鞋子都不帮你。」 她又急又气,咬牙切齿地掐他的胳臂:「快放我下来。」 尉东霆故意往前靠近些,云翡下意识往后躲,结果身子一仰马上就要掉下桥去,情急之下,她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吓得一动不敢动。 耳边是可恶的闷笑声,她生平从未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地,气得快要昏倒,可是又不能喊叫,更不敢挣扎,万一掉进池水中,传出去更会被人嘲笑。 尉东霆的双手从她身侧环过去,抱住她的腰,姿势亲密无比。 远处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星星点点的闪烁着醉人的迷离的乱光,像是心上纷乱的跳动,借着稀薄的月光,隐隐约约可见他的眉眼,笑容温柔惬意,仿佛得到了一样宝物。 他低头笑问:「十五岁没想过嫁人,那十六岁呢?」 她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那时的的确确答应过要嫁给他,不过那都是虚与委蛇的权衡之计,根本做不得真。 她虽然从未有过感情经历,潜意识里却很抵触,那些骗人的谎话,甜蜜的誓言,蒙着让人目眩神迷,神魂颠倒的面纱,其实后面的真面目,可憎可恶,远不如银子真诚。 山盟海誓都是鬼话,骗到手的人,就像买回来的衣服,要经常以旧换新。她娘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 眼前的尉东霆,依稀仿佛,就是父亲那样的人,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只会让她避之不及,比起他,她宁愿嫁给章松年。 她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凶巴巴道:「快放我下来。」 尉东霆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顺便对着她耳边说:「等你父亲班师回朝,我就向他提亲。」 轰的一声,头顶又响起一个大大的炸雷,她惊诧的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完了,她爹一定会答应。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一团乱麻,只想赶紧离开,面前的他像是一堵墙,她卯足了力气使劲推着他的胸膛,却是蝼蚁撼树, 她又打又推,把自己累得够呛,也没能解除禁锢,最后挫败地停了手,累得像一条鱼,呼呼吐泡。 尉东霆也不还手,也不生气,很有耐性很宽容地等她停下暴行,这才笑了笑:「我送你礼物,你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云翡气喘吁吁问:「什么礼尚往来?」 「章松年送你一个香包,你送他送紫毫笔,我送你十六个金元宝,你回送我什么?」 「你,你要什么?」云翡被男子阳刚而清新的气息包裹着,脑子一团乱,从来没有这样笨嘴拙舌过。 他含笑不语,突然低头亲到她唇上,十六个金元宝换一个吻,才算合理。 云翡没想到他突然会动武,脑子轰的一下,血液逆流,四肢百骸的血仿佛都集中到了脑中,又热又涨,快要炸开。 她半晌才从慌乱惊诧中醒过来,拼却全力地在他怀里挣扎,可惜他力气太大,胳臂紧紧圈住她。 趁着她惊慌失措的时候,他撬开了她的唇,一股清冽的味道侵入她的口中,唇齿绞缠,泥足深陷。她从未被人这样狂热的吻过,丢盔卸甲,不知所措,娇嫩的舌尖被他含住,吸到麻木发烫,火烧火燎地几乎不属于自己。 生涩的樱唇中,每一寸芳香都被他侵占到,仿佛在宣布他的领地。 她呼吸不畅,视线模糊,眼前飞起金星,让她想起第一次初见他的时候,他从竹林走出来,清俊磊落,让不屑于男色的她,也有了惊艳的一瞥。 那时她弯腰从溪水中站起来,也是这样,眼前飞着金星,闪闪的好似金元宝的光。 可此刻她不想要金元宝了,她只想要空气。 她被吻到快要虚脱,不能呼吸,娇弱的身子完全靠在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托着她的腰,温香软玉的身体抱在怀里,他嗅着甜美的气息,咬着她的耳朵低喃:「阿翡,你这小狐狸。」 碰到这种不解风情眼里只有钱的小狐狸大约只能这样用强,妄想她醍醐灌顶柔情蜜意,看来完全没可能。 她缓过气,羞怒交加,像是发了飙的小豹子,伸出爪子便要去挠他的脸。 他抓住她的手,轻声低笑:「等你嫁了我,每年你生日,我都送你金元宝好不好?」 听到金元宝三个字,好似一股温暖的春风吹过来,她满腔的怒火,火苗噗噗小了不少。 她不确定地问:「真的么?」 「当真。」虽然夜色深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话语中听到言之凿凿的诚恳。 那她八十岁的时候,过生日岂不是有八十个金元宝,她咽了口口水,当即便问:「能不能提前给我。」 尉东霆:「……」 他吸了口气,道:「不成,你这个人没有一点信誉可言。你三番两次地答应嫁给我,没有一次说话算话。」 云翡扬起脸蛋,不服气道:「你信誉很好么?你也出尔反尔过,我嫁了你,你到时候又反悔不给怎么办?」 明明是浪漫夏夜,明明是甜蜜初吻,结果好端端一场柔情蜜意演变成讨价还价像是做生意谈判,真是煞风景。 第45章[04.14] 这样的财迷,真是叫人又爱又气。尉东霆叹了口气,认认真真道:「你放心,我决不食言。」 他将她抱下来,顺手便想要摸摸她的秀发,她偏头一躲,疾步要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脚上只有一只鞋。 她弯着腰去找鞋,桥面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尉东霆提着鞋子过来,弯腰抓住了她的脚腕,然后将鞋子套到了她的脚上。站起身的时候,顺便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牵着你,免得摔到。」 她急忙挣扎:「快放开,阿琮会看见。」 「看见又如何,你是我的未婚妻。」 他不理会她的挣扎,径直握着她的手,下了石桥。 云琮正和几个宫女等在下面,一见姐姐被大将军牵着下来,两只大眼睛,瞪得像两只小笼包子,那几位宫女忙不迭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云翡使劲甩了一下他的手,他才放开。她快步走到阿琮面前,牵起他的小手,疾步朝宫门外走。 尉东霆停步目送着那一道清丽娇俏的身影,唇角不知不觉浮起一抹惬意的微笑。 云琮好奇的问:「姐姐,你的手心里怎么都是汗。」 「啊,太热了。」云翡拿起另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扇着风。 宫门外,宋惊雨和茯苓等候多时,云翡上了马车,踏着夜色回到了居处。 云琮本想着今夜去赴宴,回来晚了就不必练功。可是云翡却板着脸道:「不可松懈,练完了再睡。」 云琮撅着嘴,闷闷不乐地随着宋惊雨去了后院。 茯苓打了热水来,云翡躺在浴桶里,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水面上飘着的几片薄荷叶。 尉东霆不知不觉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绪。他要娶她,到底是因为喜欢她,还是为了牵制她爹? 但不论是那个原因,她都不能嫁给他,不然早晚将会步入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一旦时机成熟,她爹便会和朝廷翻脸。朝廷是尉氏天下,那时,她夹在父亲和尉家之间,如何取舍? 云定权苦心孤诣多年,不可能为了女儿而放弃自己的野心,而尉家只会将她视为仇敌之女。可以想见,那时她的境遇有多凄惨。尉卓心狠手辣,她届时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很难说。 所以,她绝不能嫁给尉东霆。但云定权现在还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在尉卓面前,在天下人面前,依旧扮演着朝廷忠心耿耿的臣子角色,为了显示忠诚,为了取信尉卓,和尉氏联姻的事,他一定会答应,而且会表现的感恩戴德,无比荣耀,绝不会考虑到以后她的处境而拒绝这门亲事。 老爹显然靠不住,尉东霆也必定不会轻易放手。她翻来覆去,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棘手问题,直到一桶水都凉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才从水里钻出来。 感情真是让人头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纷纷扰扰看不分明。她穿上衣服,打开那黑漆描金的小箱子,里面静悄悄的躺着十六个金元宝,金灿灿地挺着小肚子,可爱的不像话。 她拿起来贴到心口上,还是金子好,永远不变样,忠心耿耿,实用又贴心。可惜,他许诺的八十个金元宝虽然很诱人,但她还是更爱惜性命,只能忍痛割爱了。 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她走到后院。云琮正在练拳,几个月的苦练,招式终于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了。 宋惊雨站在一旁指点他,灯光照着他严肃刚毅的面孔,可惜,太年轻太英俊,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怕。 宋惊雨抬头看见云翡,怔了一下。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一边看着云琮练拳,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发梢往下滴着水,如墨长发衬托一张皎洁小巧的面孔,眉目如画,仿佛是一朵夜色中盛开的莲花,娇娆出清水,芬芳不自知。 云琮打完拳,如释重负地跳上回廊,一身臭汗就要往她身上扑,「姐姐,累死了累死了。」 云翡忙扯开他,「快去洗澡,臭死了。茯苓已经放好了热水,快去。」 云琮一边跑,一边脱衣服,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光膀子也不知道害羞。 云翡忍不住好笑,正要跟上去,突然宋惊雨叫住她。 「什么事?」她扭过头,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手里继续擦着头发,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有一排暗暗的黑影,忽闪的时候,仿佛是一只要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突然神色有点慌乱,匆匆转过头,道:「没什么。」 好奇怪,叫住她又没事要说,云翡笑了笑:「你也早些休息吧。」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虫鸣声。宋惊雨慢慢走上回廊,站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灯下有一洼小小的水渍,是她方才头发上滴落的水,空气中仿佛还有她留下的清香。 今天是她生日,她好像忘了一样。 他摊开掌心,一只精巧的玉钗静悄悄躺在月光里,他缓缓握住了拳,玉钗的棱角扎到了他的掌心的肌肤,温润而坚硬。 云翡一连几日都为尉东霆的那一番告白而苦恼,她必须得在父亲回来之前,想出个办法打消他的念头才好,绝不能把自己的将来置于水深火热之地。 秦方早上来接云琮入宫,云翡送阿琮出门的时候,秦方笑吟吟道:「云小姐,今晚上皇上宴请文武新科三甲,让云公子也出席琼林宴,今晚上恐怕要晚些回来。」 「阿琮年少,在宫里还请秦公公多关照。」说着,云翡将一张银票放进了秦方的手中,这些日子每个一段时间她都送张银票给秦公公,秦公公熟门熟路地收下,笑眯眯地带着阿琮走了。 钱能通神,打点好这位秦公公,云琮在宫里还能有人稍加关照。 阿琮走后,云翡在廊下做了一会儿针黹,发现金丝线用完了,便带着茯苓出门去买。  一上街云翡发现路上的人几乎都在谈论朝廷这次选拔人才的考试,路过茶楼她进去歇脚,里面的茶客也几乎都在说文武三甲的事情。 她靠窗坐下,只见对面那一桌,坐了两个老汉,一个留着山羊胡,一个留着八字胡。两个老汉正聊得起劲,云翡手捧茶杯,在一旁听八卦。 第46章[04.22] 「这次文科的状元是蜀中才子甘霖沛。听说皇上特别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才点了他为状元。」 「这一次朝廷开科的确是不拘一格选人才,不论出身,听说西门外屠狗的张屠夫都去参加了武考。」 「中了么?」 「那有那么容易,武考不知道来了多少武林高手。」山羊胡摸着自己的胡子,啧啧道:「听说那位武状元功夫了得,一杆长枪艳惊四座。枪头装有机关,可以喷火,如梨花绽放,名叫梨花枪。」 梨花枪,这名字真美。 云翡喝完茶,起身带着茯苓回到了居处。 本来好好的天气,到了下午却突然阴沉下来,空气闷的仿佛像个大蒸笼,眼看要有一场大雨。夏天突降暴雨也是常事,只是偏偏挑了这样的天气举办琼林宴,可真是不巧。 因为晚上云琮不在家吃饭,齐氏早早准备了饭菜。吃过饭,云翡和茯苓齐氏坐在廊下纳凉,宋惊雨去了宫门外,等候云琮。 院子里闷热无比,没有一丝风,连一向清凉无汗的云翡都热得后背黏腻腻。但转眼间,突然狂风大作,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被风吹得呜呜咽咽,树叶噼里啪啦作响,不多时,电闪雷鸣,憋了一下午暴雨终于瓢泼而下。 院子里瞬时一片汪洋,风夹着雨水四处溅落,茯苓和齐氏忙不迭地将窗户关上。 齐氏看着窗外瀑布般的大雨,忍不住道:「这会儿宫里,不知道乱了没有。」 茯苓道:「天公不作美。」 云翡咯咯笑道:「哎呀,状元郎头上簪的花怕是都要被打湿了。」 一想到那些男人头上顶着湿漉漉的大红花的场景,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奇花异草提着灯笼,沿着檐下疾步走过来,后面紧跟着宋惊雨。他怀里托着一个孩子。 大雨滂沱,院子里的灯昏暗不明,云翡只看见云琮软软地躺在他的胳臂上,脸蛋埋在宋惊雨的怀里,瞬间觉得手脚冰凉,心慌意乱。 她又惊又怕,跑过去急问:「阿琮怎么了?」 宋惊雨一身雨水,顾不得回答她,扭头对茯苓道:「快去铺床。」 云琮脸色苍白,右臂包着白布,一片血迹触目惊心映入眼帘。 云翡吓得手脚发软,急声问:「阿琮到底怎么了?」 宋惊雨道:「今夜琼林宴上有人行刺皇上。云琮被误伤。」 刺客行刺?云翡简直难以置信,那琼林宴怎么会混进去刺客?每个人进宫之时,必定会被搜身,就连她上次进宫赴宴,也有一位年长的女官隔着衣服在她身上摸了一遍。 茯苓急忙摊开被子,宋惊雨轻轻将阿琮放在床上。 阿琮蹙着眉头呻吟了一声,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云翡心疼不已,轻声握着他的手:「阿琮别怕。快告诉姐姐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到的?」 阿琮闷声咳了一下,慢慢说道:「文武一甲前三被召进殿内受封,皇上钦赐玉如意一枚,没想到,武科探花江如尘手里的那柄玉如意是空心的,里面藏了一把匕首。」 「那怎么伤到了你?」 阿琮缓了口气,接着说:「当时,我坐在皇帝右下侧,江如尘接过玉如意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抽出了匕首,往前一扑刺向皇帝。所有人都没料到,皇上呆在哪儿一动不动,我站起来就跑,突然有人在后背猛击了我一掌,力道很大,一掌将我拍飞出去挡住了江如尘,结果匕首扎到了我身上。」 云翡急问:「是谁推你?」 「我没看见。当时心肺都快要被震出来,还吐了几口血。」 阿琮生下来便活在蜜罐里,被姐姐和娘宠到天上,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一边诉说,一边眼泪吧嗒吧嗒掉的飞快。 云翡心疼的快要碎掉,她咬着唇,轻轻摸了摸他的心口,「心口疼吗?」 「疼,但是胳臂更疼。」云琮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姐姐,我好想娘,我想回家。」 云翡听到这句话,心里真是难过的想要掉眼泪,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难道要告诉他,爹不会顾忌他的死活,就算他遇刺受伤,也一定会将他继续留在这儿。 宋惊雨沉声道:「那个人能有如此大的力道将阿琮击飞,必定是身负武功的高手,当时殿内除却禁军,只有武科一甲的状元和榜眼才会有此功夫吧。」 云翡点头:「不错,不是禁军便是武科一甲的这两人。方才秦方可说了是谁?」 「我已经问过,秦方在殿外,没有看见是谁。」宋惊雨看着阿琮,担忧地说:「外伤不要紧,我只担心那一掌会伤到阿琮的脏肺。」 云翡一听越发揪心,心里恼极了那个在背后推阿琮当肉盾的人,他若真的想要救驾,自己扑上去以身挡剑便是,为何要用小孩子做垫脚石?若阿琮不是被扎中胳臂,而是心口,岂不是命丧当场。 她越想越觉得愤怒。恨不得立刻便去查出这个人是谁。 宋惊雨道:  「当时宫中一片混乱,阿琮的胳膊包扎之后便匆匆出宫,我觉得还是请章大夫再过来看看为好。」 云翡点头:  「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你付双倍的诊金请他过来。」 半个时辰后,宋惊雨带着章松年过来,两人皆是一身的雨水,云翡甚是过意不去,忙叫茯苓给章松年拿了热毛巾来,连声道谢。 第47章[04.22] 章松年笑道:「无妨。」走上前,先替云琮诊脉。 云翡小心翼翼问道:「章大夫,我弟弟当时吐了几口血,不知是否有内伤?」 章松年斟酌着措辞,轻声道:「小公子身体强健,慢慢调养,没有大碍。」 云翡听出章松年话里隐含的意思,忍不住怒火中烧。 一想到阿琮被那人狠狠击飞出去,再被刺客扎上一剑,她就气得浑身哆嗦。既然那人想要保护皇上,就该自己扑上去挡在刺客面前,用阿琮当肉盾几乎害他送命,自己却去担了忠君护主的美名,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送走章松年,云翡看着弟弟憨态可掬的小胖脸蛋,庆幸之余,心里的忧虑更甚。以前她认为,宫中有那么多护卫,阿琮不会有事,她只在路上让宋惊雨跟着以防万一。眼下看来,宫里并不安全。一旦有事,所有人都只会去保护皇帝,谁也不会去看阿琮一眼。所以,阿琮必须要回到荆州才安全。 眼下云定权的大军正和秦王争夺关垭。这处历史上朝秦暮楚之地,地势险要,一线中通,两山夹峙。拿下关垭,便可直取秦中,这一战至关重要,是云定权成就霸业的关键。所以,即便云琮在京城遇险,他也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向朝廷提出送云琮回荆州。 私自离开京城更不可能,爹也不会同意。只有让朝廷发话,放云琮回去,才会让爹无话可说。小皇帝不过是个摆设,朝政把持在尉卓手中。怎样才能让尉卓同意放阿琮回去? 阿琮伤口疼痛,直到三更时分才勉勉强强睡着。 云翡生怕他翻身压住受伤的胳臂,一直守在他的床前。茯苓和齐氏劝她去睡,她摇摇头:「你们先去睡,等天明时分再来换我。」 阿琮发生这样的事情,云翡毫无睡意。孤立无援的她,没有谁可以依靠,必须尽快想出一个脱身之法让阿琮离开京城这个凶险之地。阿琮已经连着发生了两次意外,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第三次的发生。 夜色沉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直到黎明时分才停住。夏日天亮得早,晨曦透过窗棂,照亮了屋内的摆设,阿琮梦中紧蹙着眉头,睡得很是不安稳。 齐氏轻步进来,走到床前看了看阿琮,小声道:「小姐你去睡吧,我和茯苓守着。」 云翡站起身道:「有事速让茯苓过来叫我。等他醒后,赶紧喂他吃药。」 「好。早饭我给小姐留着,小姐好好睡一觉去。」 云翡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梦里她回到荆州,母亲苏青梅拉着她的手问:「阿翡,阿琮怎么没回来?」 她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人回来的,阿琮不见踪影,她一急从梦里醒来,这才发现是茯苓在轻轻摇她。 「小姐,大将军来了。」 云翡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装步出房门。尉东霆已经到了后院,一夜暴雨,庭院里遍布水坑,尉东霆的靴上溅满了泥泞,虽然身形依旧英挺,但面容却带着难掩的倦色,眼中带着血丝。宫中出了行刺皇上的大事,他一定是一夜未睡。而且身上的朝服也未曾换下来,应该是直接从宫里过来的。 和他同来的还有懿德宫的总管魏敏,身后还跟着几名内监,手中捧着几个精致的盒子。云翡心道,看来是太后派人来慰问阿琮的伤情来了。 果然,尉东霆走近前,柔声道:「太后挂念阿琮伤势,叫魏敏送些补品过来。」 「谢太后恩典。」云翡不知怎么见到他便有些生气。若不是他,阿琮也不会来京城当人质,自然也不会连着两次遇险。 尉东霆素知她疼爱弟弟,眼见她撅着嘴一副不悦的样子,心里软软的一动。 她大约是刚刚睡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又粉又嫩,仿佛能闻见花瓣一般娇软的香气,鸦青长发简简单单编成发辫子,垂在胸前,在被窝里滚得有些松散,上面没有任何发钗珠花,只在发梢用一个胭脂红的绒毛球绑着,显得可爱娇俏,惹人怜爱。 生日那夜桥上的亲吻和表白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看着她红润娇艳的嘴唇,他不禁想起来那个吻,一时间心神荡漾,不能自己。 可惜,云翡此刻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旖旎心思,见到他也没有表现出曾经有过亲密接触后的羞赧扭捏,开门见山地问:「昨夜是谁在背后推了云琮一把害他受伤?」 下过雨的清晨,空气清新凉爽,可是她心里像是藏了一把火,烧得双目雪亮,像一只想要复仇的小狼。 尉东霆略一迟疑,道:「是状元英承罡。」他本不想说,但再一想,她这般护着阿琮,即便他不说,她也会打听出来,还不如由他来告诉她。 「我要找他算账。」云翡立刻便沉下脸,别人伤害她可以,但绝不能容忍伤害她娘和弟弟。 尉东霆轻声道:「阿翡,他救驾有功,不可莽撞。」 云翡一怔,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失望,如果说心里曾迷迷蒙蒙对他有过一丝丝的感觉,此刻仿佛一阵寒风吹来,将那微少的一丝情愫席卷而去。 她早就想到自己会早晚有一天和他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险些害云琮丧命的那个人,正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而尉东霆是皇帝的舅舅。即便阿琮因此送命,他也不会为阿琮主持公道,更不会为阿琮报仇。 这样的男人,她怎么能嫁呢?她深吸了口气,心肺里凉丝丝充满了冷空气,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尉东霆见她低头默然不语,心里谦然又无奈。刺客的身份尚未查明,宫里出了内应,他百忙之中过来看望云琮,正是怕她对自己生了嫌隙。可终究还是难以避免。 他进了房间,问候阿琮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去。临行前,忍不住看了一眼云翡,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冷淡,而且是史无前例的冷淡,比第一次初见还要冷漠傲然,一夜间,仿佛关系倒退到了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地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下子又不知道要哄到猴年马月才能哄回来,估计金元宝也未必管用了。 正如尉东霆所想,事关母亲和弟弟的性命,金元宝的的确确失了效。云翡看着魏敏送来的太后的赏赐,只是不屑地笑: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人替你去死,别人一千条一万条命都不及他们一条命金贵。为皇帝死了,还是无上的荣光。 不过她可不这么想,大家的命都是命,都只有一条,凭什么云琮的命就不金贵,就可以被人当成球踢过去做肉盾? 阿琮孤零零地身在京城,如今被人欺负了却也无人给个公道。众人只庆幸小皇帝安然无恙,谁又关心阿琮的生死?而最让她觉得心里郁闷的是,尉东霆和她立场对立,关键时刻他也不会来维护自己。 她叹了口气: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她才不是任人欺负忍气吞声的小绵羊,她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女汉子。 几日之后,上午辰时,百官散朝退食出宫,武科状元英承罡意气风发地从宫门内走出来,身边围着一群金吾卫的同僚。 「英老弟年纪轻轻,便官任五品,前途不可限量。」 第48章[04.22] 「正是,武科三甲里唯有英大人进了金吾卫,可见皇上对英大人的信任。」京城禁军分虎臣卫和金吾卫,金吾卫肩负保护皇宫的重任,一般都是朝廷官宦子弟才能担任。英承罡救驾有功,皇上破格将他安排到金吾卫,封五品武将,深得丞相的欣赏。 众人群星捧月般拥着他走下台阶,前往宫卫部署事。 云翡站在玉带桥对面,远远地打量着这个人,倒是意想不到的年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剑眉星目,生的极是英美俊朗,可惜一副黑心肠。 宫门近前,闲杂人等不得过往,云翡让茯苓宋惊雨等在桥下,自己一个人迎了上去。 众人迎面走过来,正吹捧的热闹,突然听见有人道:「英将军好风光啊。」 声音脆如山泉叮咚,柔如风吹花树,让人无比舒畅。 众人抬眼一看,只见桥头分花拂柳处,一位白衣红裳的少女走了出来,眉如翠羽,目若曙星,明媚清丽的容颜,堪如海棠初绽。 英承罡剑眉一蹙,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惊诧。 「英将军高中状元又救驾有功,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云翡眼中旁若无人,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英承罡,那一双晶亮澄澈的眸子,含满笑意,潋滟生辉。 众人并不认识云翡,但看她如此美貌,又满面含笑说着道喜之词,还以为是年轻俊美的英承罡引来的倾慕者,不禁暗暗惊叹这少女的胆量,这是要当街表白么? 奇怪的是,英承罡却一声不吭,既不见激动也不见窘迫,一瞬不瞬地看着云翡,星眸暗沉。 众人暗笑,英将军太年轻没经过这场面,看起来很紧张。 云翡走上前,盈盈笑道:「英将军身为武科状元,功夫盖世。皇上遇险,为何不挺身相救,反而躲在后面,推一个小孩子上去当肉盾,险些害他送命。如今我弟弟在家养伤,苦不堪言,英将军不闻不问,却成了忠君护主,救驾有功的大功臣,被皇上嘉奖,同僚吹捧,这等厚颜无耻,还真是让人眼界大开。」 云翡话语里满是讥讽,却偏偏笑得天真无邪,甜美可爱,一番措辞行云流水地说完,叫人连插话的空隙都没有。 英承罡瞬间面红过耳,众人也都怔住了,心道:原来这少女就是云琮的姐姐,荆州州牧的女儿。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云翡樱唇一撇,脆生生道:「英大人拿着小孩子的性命来挣自己的荣华富贵,不知晚上睡觉可睡得安稳。」 英承罡一脸羞窘,紧紧握住双拳,可惜纵有盖世无双的武功,也无法对一个娇弱的女子动手。 众人陷入一片窘迫之中,虽然忠君护主是天经地义的使命,但这少女的话,字字句句,竟然也找不出什么辩驳的地方。而且这少女身份显贵,是云定权之女,谁也不敢得罪,纷纷沉默着,任由英承罡被她一顿讥讽,没一个人开口。 正在这时,尉东霆和肖雄飞走了过来。 尉东霆早就领教过云翡的伶牙俐齿,却没想到她胆子如此之大,竟然跑到宫门外来羞辱英承罡。 他阔步上前,含笑问道:「云小姐,阿琮的伤势可好些了?」 云翡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见到他来为英承罡解围,真是火上浇油。 她眼波一转,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淡淡道:「阿琮又不是将军的弟弟,不劳将军挂念。」 说完,转身便走了。 众人看着她俏丽的背影,都不禁暗暗咂舌,这位云小姐,可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人敢在大将军面前说个不字,她竟然一句话呛过去,撂下大将军转身就走了。 众人偷眼看大将军,却惊异地发现他竟然不见动怒,目送云小姐的眸光竟是异常的温柔,似乎还含着一抹无奈的笑。 宋惊雨和茯苓等候在不远处,方才那一幕,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见云翡走过来,茯苓笑道:「小姐骂得好,真解气。」 云翡替阿琮出了气,心情大好,笑眯眯拍了拍手道:「咱们去一趟杏林药堂。我找章松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茯苓问道:「是关于小公子?」 云翡点点头,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来京之后认识了章松年,无心插柳,如今正要有求于他。 章松年见到云翡来访,还以为是来请他去给阿琮换药,忙起身笑迎:「云小姐叫人来即可,怎么亲自来了。」 云翡望着他:「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能否借一步说话?」 章松年忙道:「云小姐请这边来。」 他领着云翡往药堂后走,转过高达屋顶的药柜,后面有一扇门,推开之后,内里是个四合院,分别作为库房和诊室。院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章松年走到东厢第一间房,不好意思地笑笑:「里面简陋,云小姐见谅。」 这是一间诊室,里面放着桌椅板凳,还有一张窄床,窗明几净,同样也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云小姐请坐。」 「有件事不知章大夫能否帮忙?」云翡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双手递给章松年。 章松年脸色一红,急忙推辞:「云小姐有事请讲。只要我能帮上,定不推辞。这银子我不能收。」 云翡见他不肯收,只好收起来。 「我父亲乃是荆州州牧,如今被朝廷派去征讨秦王。朝廷怕我父亲生出异心,所以让我弟弟阿琮进京做天子伴读,其实,就是人质。」 云翡对章松年毫不隐瞒,据实以告阿琮的处境。听到这些,章松年的表情不知不觉也严肃起来,预感到接下来,云翡要说的定是一件大事。 「阿琮自从进京之后,最近已经连着两次遇险,两次都险些送命。他年方七岁,是我唯一弟弟,我不能再让他留在京城。可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朝廷不会放他离开。所以,我想请章大夫开个诊断,说阿琮得了一场病。」 第49章[04.22] 「得病?」章松年一愣,心道,既然是做人质,得病恐怕也不能离开京城。 云翡点头:「对,是要传染他人的病。」 章松年恍然明白,如果此病有传染性,云琮便不能再入宫,这样从名义上云琮便不能再做天子伴读。云翡可以提出让弟弟离开京城回家休病,除非朝廷挑明云琮就是人质,否则实在没有理由再继续强留。 云翡果然聪敏,他想了想道:「云小姐,说来也巧,小公子有些咳嗽发烧,倒是和肺痨的症状有些像。」 云翡眼睛一亮,喜道:「不错,肺痨正是会传染的疾病,章大夫看如何能让阿琮的病情更像是肺痨。」 「这个我来想办法。」章松年顿了顿道:「不过,云公子的身份特殊,即便我诊断为肺痨,宫里还有御医,只怕到时,皇上会让御医前来复诊。」 「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一旦将云琮的病情报给朝廷,皇上太后必定会派太医来复诊。如果前来复诊的是刘御医,章大夫能否让他不要吐露实情?」 章松年怔了怔道:「刘御医虽是我祖父的至交好友,但欺瞒太后皇上的事情,他未必肯做。」 「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这是五千两银票,请章大夫转交刘御医,请他帮忙成全。」云翡拿出备好的一个信封,递给章松年。「此事拜托章大夫,不论成不成,我都感激不尽。」 说着,云翡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章松年忙道:「云小姐不必客气,我自当尽力一试。」 云翡没想到章松年答应的如此爽快,感激不尽地说道:「章大夫的大恩,他日我一定会报答。」 章松年脸上一红,呐呐不知说什么,只是低声道:「没什么。云小姐客气了。」 云翡再三道谢,告辞离开了杏林药堂。 依照她的估计,一旦她将阿琮得了肺痨的消息报给皇上,太后一定会让刘御医前来给云琮复诊。 刘御医和章松年祖父是至交好友,章松年诊断云琮是肺痨,如果他推翻了这个诊断,此事传出去,不仅让章松年颜面无光,而且还有损杏林药堂的声誉。刘御医定然会斟酌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和人情。 再者,朝廷式微,云定权如日中天,宫里的人都知道云琮是云定权的独子,来京城做天子伴读是假,当人质是真。刘御医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极有可能收下这笔银子,然后做个顺水人情,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算来算去,云翡觉得这个计划已经有七分的把握,剩下的三分,便在尉东霆的身上。 云翡回到居处,吩咐茯苓让齐氏去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 茯苓不解的问:「今夜有客人来?」 云翡轻轻一笑,说了三个字:「尉将军。」 茯苓暗暗称奇,从上午起她便一直跟随云翡身边,可也没见她派人前去请客,怎么算得到尉东霆晚上会来? 果然,暮色四合之际,尉东霆竟然真的来了。茯苓暗道:莫非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她连忙去通报:「小姐,大将军来了。」 云翡正坐在云琮的床前,听见茯苓的声音,回眸一看,只见门外身影一闪,尉东霆迈入房中。 她尚未开口,他已经先对她笑了笑:「我来看看云琮的伤势。」 云琮对威严的尉东霆一直有点惧怕,挣扎着打算从床上爬起来,云翡回身按住他,轻声道:「你受了伤别乱动,尉将军才不会怪你,是不是?」 说着,她转过头,冲尉东霆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之际仿佛一团灵动的艳光绵绵而来,形成千万缕丝线,裹住人心扉。 尉东霆心里怦然一动,在宫门外她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拂袖而去,他还以为她恼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来看她的冷脸,没想到她却仿佛没事了一般,叫他意外而惊喜。 他来看云琮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想要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几次想要找她说话,可是她走到一旁,专心致志地挑着烛花,跳跃的光点映在她眼中,那一双精灵般的眼眸越发的璀璨,仿佛藏着无数微小的星辰,可恨那每一颗小星辰都闪着鬼灵精怪,神秘兮兮的光,叫人怎么都抓不住。 尉东霆只好和云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云琮在他面前就是个小闷葫芦,他问上一句,他哼哼唧唧回答一句。大将军平素在宫里板着个脸,他已经习惯了,骤然看到他这样亲和,他简直有点不适应,觉得像是看到了妖怪。 被妖魔化的尉将军磨磨蹭蹭了半天,实在和云琮没什么可说的,只好起身。 云翡终于扭头看看他:「尉将军要走了么?」 他嗯了一声,脚步却不动,希望她能挽留一下。不过也知道,这大约是痴心妄想不可能。 谁知道,太阳竟然打西边出来,她眨了眨眼睛,笑盈盈道:「尉将军还没有吃晚饭吧?」 尉东霆点头,心里颇有点激动,难道她竟然要留他吃饭? 还真是如此。 「大将军若不嫌弃,就在这儿用饭吧。」她低了头,好似有点羞赧。 尉东霆心里砰砰跳了几下,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好啊。」 晚饭摆上,茯苓识趣地出去了,若不是因为夏天天热,恨不得将门窗都紧闭上。 窗外落下来一帘墨色,旖旎的晚风吹过来清爽的气息,窗户下还有小虫子的低鸣,萤火虫从窗前飞过,一闪一闪的仿佛要窥探屋内的暧昧。 餐桌上摆放着别致的青铜灯,展翅欲飞的白鹭口中衔着一朵莲花,层层花瓣中插了三根拇指粗的红烛。桌上除了六道菜肴,还有一小壶酒,是当日折尽春风里没有卖完的胭脂侠。 第50章[04.22] 温馨和美的气氛,透着琴瑟和谐,岁月静美的味道。 云翡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到尉东霆的面前,「上午我言语不当,冒犯了将军,将军不会生气吧?」 她充满歉意的笑容,一万分的真诚,温柔和气的样子,和玉带桥上那个凶巴巴的火药桶妹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他接过酒杯,忽然间想起荆州客栈的往事。这世上胆敢算计他的人不多,她却从来不怕他,敢和他针锋相对,敢和他斗智斗勇。那些妙趣横生的往事,每每想起来都让他哑然失笑。 他端着酒杯望着她,笑意揶揄。 云翡想起往事,禁不住有些脸红,伸手将他手中酒杯抢下来,凶巴巴道:「你不喝便算了。」说着,便要往地上泼去。 尉东霆急忙握住她的手,将酒杯拿回来,笑吟吟看着她,「我也没说不喝啊,脾气真大。」 云翡哼道:「我就是脾气大。今日骂英承罡,你也瞧见了。」 尉东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起头望着她,沉声道:「无妨,我喜欢。」他说的很认真,不带一丝玩笑之意,眸中仿佛有让人沉迷的漩涡。 这算是……她心里怦一声跳,凶巴巴瞪着他,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晕染了两朵红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也没挣开,任由他握在掌中。 他柔声道:「这次行刺皇上的刺客江如尘,已经查明是秦王的死士。他和宫里的暗线里应外合,险些得手。当时情况危急,英承罡也是为了救驾才一时失策推了阿琮。幸好阿琮没事,你就别气了。」 云翡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好啊,反正我已经出了气。」 尉东霆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爽快地放过英承罡,心里暗暗松口气,他一直担忧此事会造成两人关系倒退至起点,如今看来仿佛是多虑了。 「秦王如今已经丧心病狂到行刺皇帝的地步,我担心你和阿琮的安危,想让你们搬到将军府居住。」 云翡想了想,偏头一笑:「好啊。」 尉东霆对她今夜的乖巧听话,越发的惊讶。「你当真愿意?」 云翡眨眨眼睛:「当然了。皇宫都不安全,何况我这里。将军府戒备森严,我干嘛不同意。」 尉东霆笑:「我还怕你为了避嫌,不肯去呢。」 云翡低下头,轻飘飘道:「你不是打算要娶我么,那,就用不着避嫌吧。」 尉东霆心里一震,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慢慢抬起眼帘,灯光映着她一双晶莹美目,光华好似悉数都映在她的眼中,璀璨的让人沉迷。 「你对我,有没有那个意思?」她睫毛轻颤,声音也轻飘飘的像是一片飘着风里的羽毛,轻轻地拂动人每一个毛孔,比春风还要令人沉醉。 「什么意思?」 她仿佛对他的不解风情很是懊恼,凶巴巴道:「就是,一见钟情的意思。」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灯光照着她如画的眉眼,真真是有颠倒众生之色。 尉东霆做梦都想不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是很窘,又似乎是很好笑。停了片刻,他似笑非笑的问:「你是想让我说有,还是没有?」 她红着脸道:「我当然是问你的实话。」 他正色道:「自然是有。」 「我知道你当日去荆州,是要娶我的,那为何又变了主意。」她的眼睛亮的迫人,闪着灼灼逼人的光,仿佛是要秋后算账。 尉东霆坦然道:「家父和太后的意思的确如此。不过你既然不肯,我总不能勉强。」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似是而非的无奈和若有若无的清傲。 「谁说我不肯,我最喜欢金元宝。」她咬了咬唇,精致玲珑的五官,玲珑清丽像是美玉雕成。 尉东霆蹙起剑眉,哼了一声:「就是因为金元宝?」 「当然了,不过,也不全是。」她顿了顿,低头咬着唇小声说:「我也喜欢你。」虽然是假话,可到底也是女孩子,她羞涩地满面通红,愈发明丽不可方物。 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花开,亦没有这一声表白美丽绚烂,惊艳辰光。 尉东霆沉默镇定,仿若雕像,唯有眼睛里惊涛骇浪,激流汹涌。 云翡望着他的眼眸,心里怦然乱跳,他这样精明的一个人,是否会相信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 他沉默不语,看来还需行动表明,抱着破釜沉舟的心,她扑了过去。 这是要投怀送抱?一向淡定从容的尉东霆难以置信她会如此主动热情。 事实证明他纯属自作多情,云翡扑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凶巴巴道:「你若是以后胆敢变心,我就让你死的很难看。」 原来不是软妹子而是母夜叉,这才是她的风格,他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停了片刻,他收敛笑意,轻轻握住她手腕,一字一顿道:「我不会。」 云翡觉得河东狮吼比甜言蜜语反而更让他相信自己的一片「真心」,凶巴巴又吼了一句:「那就好。」  效果的确很好,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变成了脉脉春水,温柔地淹没过来。「你放心。」 演完戏,她松开手想要撤退,可是来时容易去时难,尉东霆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云翡后背僵硬,想要推开他却又硬生生忍住,不然辛辛苦苦演了半天的戏都前功尽弃。 第51章[04.26] 说温柔情话,扮脉脉含情,已经让她肉麻地快要昏倒,如此辛苦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只好忍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僵硬在他跟前,像个木呆呆的小木棍。 尉东霆抱着她,慢慢问:「你说你喜欢我?」 她点头。 「你肯嫁我?」 她继续点头。 「你别后悔。」 她摇头。 他沉声道:「说话。」 她只好放弃摇头点头的行为,清清楚楚说给他三个字:「不后悔。」 他将她扯入怀中,有点凶恶,有点急切,低头吻了上去。云翡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闭上嘴唇,生怕像上一次那样被他长驱直入,但转念一想,戏已经演到了这个份上,她若是表现出一丝丝的不情愿,那么方才的辛苦都将付之东流。于是,她放弃抵抗,任由他探入她的口中,含着舌尖,辗转缠绵。 这个吻由浅入深,霸道而温存,她闭着眼睛无奈地想,算了,就当是被大狗咬了一口。为了阿琮,吃点亏算什么,反正又没人知道。 好不容易,缠绵悱恻的吻结束,她被亲的气喘吁吁,脸红如霞,眼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她急忙扭开脸,羞涩地说:「饭菜要凉了,我好饿。」 尉东霆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旁边,给她夹了菜放在缠枝莲花的青瓷碟上。 她食不甘味,心里盘算着,他是否已经相信了她。 尉东霆一边吃,一般看着她,突然问:「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低着头回答,乖巧又温顺,巧笑倩兮,仿佛很羞赧。娇嫩如玉的肌肤,潋滟流光的明眸,恍恍惚惚如梦如幻,像是月色中幽幽发光的夜明珠,纤纤素手,白皙玲珑,纤细修长,最好的羊脂美玉,亦不过是这样的颜色和光泽。 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 「你这样,我怎么吃饭。」云翡嗔他一眼,满心地不耐烦却又不敢表露。 尉东霆含笑道:「我来喂你。」温柔体贴的举动,生动深情的眉目,深情款款,含情脉脉,仿佛这一生一世,都会只爱她一人。 不过她才不会被他的美色所动,更不会被这温柔的假象迷惑。她只想一巴掌呼过去,将他打成豆腐干。 可是偏偏还要哄骗他,让他相信自己对他动了心,一场戏演下来真是苦不堪言,地上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后脊梁骨都酥软,食不甘味地被喂了几口,她挤出一丝干笑:「我吃饱了。」 「你收拾收拾,明日我来接你和阿琮去我那里住。」 她爽快地说:「这里离杏林药堂比较近,阿琮换药比较方便,等他伤口好了,我们再过去吧。」 尉东霆点点头,捏捏她的脸蛋:「也好,这段时日我多派些禁军过来保护,你好好在家,不要乱跑。」 云翡点头:「阿琮受伤我自然那里也不去,在家守着他。」 如此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活色生香,聪明调皮。尉东霆的手,恋恋不舍从她脸蛋上拿开,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他后悔当日在荆州应该把傲气抛到九霄云外,就算她当时不肯也把她娶回来,不至于这些日子还要苦苦煎熬,等云定权回京城才能把她娶回家。 想到和她朝夕相处的那一幕场景,他禁不住浑身发热,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几乎要呼之欲出。他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下那股燥热和冲动。吃完饭匆匆离去,再单独和她一起待下去,嗅着她身上甜蜜的处子香气,他恐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将尉东霆送走,云翡长长松了口气,演这种柔情蜜意的爱情戏码简直比光脚板跑一百里路还要累。 翌日下午,章松年过来给云琮换药。云翡送他出去的时候,满怀期待地问道:「章大夫,那件事可有消息?」 因茯苓在云翡身后,章松年不便多说,轻声道:「他收下了银子。」 云翡一听大喜过望,既然收了银子,便是要答应替她办事的意思。 章松年将一个纸包交给她,「这里面有一颗丸药,你让小公子在刘御医来之前含化,届时可出现咳血之状,以保万无一失。」 云翡心花怒放,连声道:「多谢章大夫。」 章松年看着她如花笑容,心里又酸又甜,云琮离开,她也会离开吧,或许这一生都不再有相见的机会,这惊鸿一瞥的相识,最后只能芬芳记忆。 可即便她留在京城,他也无缘能和她在一起,悬殊的地位,像是一道不可横跨的鸿沟,还不如帮她离开,让她永远都记得他这个人。 一切都安排妥当,等阿琮的胳膊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云翡便将章松年诊出阿琮得了肺痨之事,告诉了秦方,请他禀告太后。 果然如云翡猜想的那样,当日下午,刘御医便来了,同来的还有魏敏以及秦方。 云琮含化了章松年给的那颗丸药,果然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魏敏和秦方都看得清清楚楚。 云翡一脸担忧,等刘庆和诊断完毕,万分「急切」地问:「阿琮他怎样?章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刘庆和神色凝重:「小公子声音嘶哑,胸部隐痛,手足心热,两颧发红,痰中有血,的确是肺痨之症。」 魏敏和秦方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由自主地离云琮远了些。 云翡一听这个「噩耗」,身子一晃,立刻「昏倒」。 第52章[04.26] 茯苓大呼小叫地抱住她:「小姐小姐。」齐氏大惊失色,急忙和茯苓一起将她扶到隔壁厢房。 过了半晌,云翡「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问:「刘御医走了么?」 茯苓轻声道:「魏公公,秦公公和刘御医都走了,刘御医给公子开了一张方子,宋校尉已经去杏林药堂抓药去了。」 云翡神清气爽地从床上坐起来,对茯苓说:「等宋校尉回来,你叫他立刻来见我,我有事找他。」 茯苓关切的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不到半个时辰,宋惊雨抓药回来,被茯苓领进房间。 他手中提着几包草药,关切地看着云翡,奇异的是,她气色很好,完全不像是刚刚昏倒过的样子。 云翡让茯苓关上门,这才指着他手中草药嫣然一笑:「宋大哥,阿琮并没有得肺痨,这药煎出来,你偷偷倒掉便是。」 宋惊雨一怔,转瞬明白过来,试探地问:「小姐是想让阿琮装病回荆州?」 云翡点点头:「是,不过我担心即便阿琮生病,丞相也不肯放人,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当人质,换阿琮回去。」 宋惊雨一惊,急道:「此事不妥,」 云翡抬起手:「你听我说完。」她嫣然一笑,缓缓道:「你护送阿琮回到荆州之后,带一些可靠的人来京城,假装是秦王手下,找个机会将我劫走。这样一来,就连尉卓也无可奈何。」 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云琮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云翡也可以脱离这危机四伏之地。秦王曾经派人谋害过阿琮,如今劫走云翡,绝对不会让人生疑。 云翡道:「你来了之后,别在京城露面,因为尉东霆的手下认识你,你在京郊住下,派人来和我联系,这是信物。」 云翡随手将自己绑头发的那个胭脂色红绒球递给他。 宋惊雨接过来,软软的红绒球握在掌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茯苓道:「小姐,大将军来了。」 云翡忙道:「你快出去。「 宋惊雨此刻再从房中出去,怕来不及,三两步走到后窗前,双手一撑,跃了出去。 云翡急忙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将手帕浸湿,在眼睛四周抹了一圈,慌慌张张往菱花镜中一看,两颗眼睛红红的,带着水气,好似刚刚哭过。 尉东霆走进来的时候,云翡正在「拭泪」。 「将军。」见到他,云翡仿佛是见到了依靠,澄澈明媚的眼眸含着眼泪,急切地望着他,仿佛就等着他来拿主意。长长的睫毛湿在一起,越发显得浓密纤长,楚楚动人。 尉东霆心头一软,安慰道:「阿琮的病你不要着急,刘御医是国医圣手,定有解决之法。」 云翡睫毛一眨,两行眼泪便潸然而下,呜呜咽咽道:「我只当他是着凉了,根本没在意,直到发现咳出血丝,我这才觉得不对。」她彷徨无依,担心焦急的样子,叫人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尉东霆叹口气,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安慰:「小孩子生病是常事,皇上也经常生病。」 云翡咬着嘴唇,大大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两条小溪流,眼泪汪汪,绵绵不绝,哭得梨花带雨,叫他手足无措,心口都是湿的。 她泪汪汪看着他:「阿琮病成这样,我想让他回荆州。」 尉东霆点点头:「阿琮的病,无法再做天子伴读,送回荆州养病最好,不过,」 云翡急问:「不过什么?」她还以为自己要和他哭闹纠缠一番,才能逼得他答应,没想到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的顺利。 尉东霆一脸温柔笑意:「父亲知道我对你有情,已向太后请旨赐婚。」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尉卓。太后一赐婚,世人都知道云定权和尉卓是亲家,就等于在天下人面前绑定了云定权的立场,让他无法再在各派势力之家摇摆不定。而且也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留在了京城,替代阿琮做了人质。 云翡心里气恼,脸上却露出羞涩表情:「所以我不能回家,只让阿琮回去,对么?」 她眼神天真无邪,仿佛一点都不知晓得这其中的算计和弯弯绕,尉东霆轻轻托起她的脸蛋,柔声道:「荆州以后不再是你的家了,京城才是。」 云翡脸上飞红,佯作羞怯道:「你会一辈子都对我好么?「 尉东霆轻轻吻上她的唇角,无比肯定:「会。」 好好说话不成么,说不了三句话就来亲,云翡羞恼得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奈何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出错。只能抱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心态,任由他亲了个够。要演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这样才应景不是? 良久,他放开她,低头含笑看着她嫣红的面颊和水灵灵的眼睛,抚摩着她滑嫩的脸蛋,有一种一口将她吞入腹中的欲望。 云翡不悦摸着自己的嘴唇,简直麻的像是吃过了好多麻椒。可是偏偏还不能露出不满情绪,只能低头装羞涩,心里早已经火冒三丈,想要发飙。 「阿翡,太后赐婚之后,我便接你住到将军府里。」 云翡一听便觉得大事不好,当时随口答应去将军府不过是迷惑他,现在她还要随时准备着被人劫走,若是住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岂不是很难成事。 她硬着头皮干笑:「不是嫁人之后才去夫家住么?」 第53章[04.26] 「将军府是御赐官邸,我只是偶尔过去,并不住在那里。成亲时,我总不能从丞相府来这个小院子迎娶你,恐怕连迎亲的队伍都站不下。」 尉东霆捏捏她的脸蛋,笑道:「到时候,我从丞相府去将军府迎亲,你什么都不必管,安心等我抱你上花桥便是。」 云翡只好低头干笑。尉卓必定是等父亲一回京城,便立刻举办自己和尉东霆的婚事,自己若不能在此之前被劫走,那可真的要掉入深渊了。 很快,太后下了赐婚的懿旨,云琮也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了京城。云翡本想让茯苓也和齐氏一起走,但又怕尉东霆疑心,便只好留下她和自己作伴。 云琮走后第二日,尉东霆便派人接了云翡前往将军府。 这座府邸是三年前太后赏赐的官邸,因尉东霆仍旧住在丞相府,基本上都空置着,不过府中丫鬟下人倒是不少。 云翡住进来之后,便成了府中的女主人,不仅佣人丫鬟都毕恭毕敬,就连管家尉少华夫妇,原本是尉卓的远方亲戚,也对丞相府未来的少夫人恭恭敬敬。 云翡原先的居处,因为人多眼杂,又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前往,尉东霆大部分时间只能从云琮口中探听云翡的消息,以慰相思,如今她搬到将军府居住,两人又是未婚夫妻,尉东霆每日从兵部署事完毕,便先拐到将军府待到晚饭时分才回家。 云翡刚住进来几天便叫苦不迭,和他在一起,樱唇被蹂躏已是家常便饭,亲吻而且由原先的一天一次,演变到一会儿一次。 她屈指一算,宋惊雨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来回,也要二十天左右,一想到每天都要和他亲密接触,她快要抓狂。 最最可恶的是,云定权已经攻下关垭,直逼长安,捷报频来,尉东霆也不像前些日子每日在兵部处理公务到傍晚,常常吃过午饭一个时辰,他便退衙回来。和云翡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占据整个下午时光。 这样下去,云翡觉得自己还没熬到宋惊雨来劫走她,恐怕已经小命呜呼香消玉殒了。 每日午休起来,她便开始坐卧不宁地在房中打转,恨不得遁地而去,或者插上翅膀飞掉。眼看就要到了尉东霆来的时辰,她一咬牙对茯苓道:「等会儿大将军来了,你便说我还在午休中。他不走,我便不起床。等一会儿无趣了,他自然就走。」 茯苓笑着噗了一声:「是,小姐。」 云翡关上房门,躺到床上拿了一本书看。果然,不多时就听见外面茯苓小声道:「大将军,小姐在午休。」 「她平素不是只睡半个时辰么?今日怎么还没醒?我进去看看。」 就听茯苓慌慌张张道:「大将军,小姐,小姐衣衫不整,恐怕不妥。」 眼看茯苓没有挡住他,云翡慌忙把书本往床头一扔,赶紧翻身朝里装睡。 屋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停在床边。她闭着眼,一动不动,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忽然间,外侧的床往下一陷,也不知他是坐了上来还是躺了上来。云翡心里狂跳一声,顿时有种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正值酷暑时节,屋中虽然放了冰,却依旧炎热,她只穿着单薄的夏衫,藕荷色衣裙铺开在碧青色的竹席上,仿佛碧波上盛开的芙蕖,静雅美丽,暗香浮动。轻盈薄透的半臂衣袖,露出一截白如美玉的小臂,像是粉嫩的莲藕。 她有种直觉,他的目光堪堪就落在那半截小臂上,屋内静默的几乎唯有她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他的凝睇简直比任何冰块都要降温,她很快便觉得那半截小臂凉丝丝的僵硬无比,眼看要有中风的迹象。 她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个人百无禁忌,人家姑娘睡觉他也能硬闯进来,她就不采用这种措施来躲他了,弄得现在自己骑虎难下,更加被动。 忽然间,小臂上轻轻搭上来几根温柔的手指,她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下装睡也装不成了,就听见耳边一声闷笑:「小懒猫。」 她又羞又窘,正欲翻身起来,突然他翻身上来压住了她,紧接着唇上便盖上来一个重重的亲吻。和平素的亲吻不同,因为两个人都躺着,这姿势暧昧不堪,而且他的身体反应,也透过薄薄的衣料,被她感应的清清楚楚。 她虽然未经人事,却也迷迷糊糊知道抵在自己腿上的是什么。 惊慌失措中她恶狠狠咬了他一口,才逼得他放开她的唇。他撑着胳膊,俯身在她上方,俊美无俦的面容近在迟尺,亮若曙星的眸中,闪动着陌生而危险的光芒。 她觉得自己今天笨蛋到了极点,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懊恼加上缺氧,她的脸蛋红的像是火烧云,比璀璨霞光更明艳。 尉东霆心动神摇,忍不住哑声道:「你以后若是再故意装睡,躲着我,我便现在就要了你。」 她大惊失色,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上去。他笑盈盈握住她的手,将她纤细的手腕压在头顶上,本来不够丰腴的胸部,被这个姿势凸显得饱满起来,像是小小的山丘。呼吸间,小山丘微微起伏,风光旖旎无限。 尉东霆眼眸中那种危险的光芒更加强盛。云翡直觉自己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被他吃干抹净,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下她真的怕了。他若是强要,她根本不是对手。还好,她有一项眼泪召之即来的本领,情急之下,使劲眨了眨眼睛,便挤出来两颗又大又圆的眼泪,呜呜哭:「你欺负我。」 这一招果然管用。尉东霆放开她的手腕,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只有你欺负我的份儿。」 「我那里欺负你了?」 尉东霆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气又笑:「你这小狐狸,非要我戳穿你么?」 「那你说啊。」 「自从认识你,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真心?一天不骗我,便阿弥陀佛,太阳从西边出来。」 云翡心里一惊,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心虚地反问:「我那里骗你了?」 尉东霆笑笑:「阿琮被江如尘刺伤,是场意外,我可以杀了江如尘,但却不能惩治英承罡。因为江如尘是弑君,而英承罡是救驾。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所以你想让阿琮回去,我便成全你。」 原来还是没有瞒过他。云翡被他戳穿,羞愧之余,又觉得丧气,她自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纰漏,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为何自己每次都败在他的手下?她真是不甘心。 他伸手将她眼角残留的一颗眼泪抹去,柔声道:「爱屋及乌,阿琮是你弟弟,我也会将他视为亲弟弟来疼爱。你用不着骗我,以后想要什么,只管对我明说。我只要能办到,一定如你所愿,此生都是如此。」 第54章[04.26] 云翡觉得脸上烫的可以烤红薯了。破天荒地竟然对他产生了一丝羞愧的感觉,可是,接下来还要继续骗他怎么办? 吃一堑长一智,云翡再也不敢在尉东霆来的时候装睡避开他,乖乖和他一起,看书作画喝茶聊天。 府中下人们看来,两人仿佛是一对甜蜜的新婚夫妻,琴瑟和谐,恩恩爱爱。大将军对未婚妻的疼爱娇宠,让府中那些年轻的丫鬟艳羡嫉妒不已,殊不知深陷其中的云翡度日如年,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尉东霆的确对她好到无话可说,把她当孩子一样娇宠,每次来都会带东西,点心、衣衫、首饰,小玩偶,次次不重样。可是每当她快要被感动的时候,就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当年,他也是如此这般对待母亲,哄的她将万贯家财拱手相让,结果呢,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骗人的鬼话,一见钟情,英雄救美,原来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她可不要再上当。尉东霆对她好,就如同当年云定权对苏青梅好,不是因为苏青梅,而是因为她爹苏永安。 同样的道理,尉东霆对她呵护娇宠,也是因为她爹。如果她不是云定权的女儿,而是城门口张屠夫的女儿,他还会这样对她么?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刚刚冒头的一点春意盎然的小苗便被无情地斩首了,可惜的是,这些小苗生命力极其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尉东霆对她的好,就像是不停地在她心里点火苗,引诱那些小苗生机勃勃的破土。 于是,云翡每天和他在一起,心里都要不停拔草,随时都要提醒自己不要他被感动,不要对他动心,纠结的好辛苦。 宋惊雨走之前,两人已经约好,第二十天的时候,让茯苓前去杏林药堂和他派去的人接头。 将军府戒备森严,不可能在府里劫人,必须要在外头进行。所以云翡开始有意无意地外出,以免等宋惊雨来了京城之后,她突然外出引得尉东霆生疑。 所以,每隔五六天她便带着茯苓上街一次,每一次出门,管家尉少华都如临大敌,派很多随从保护,即便是去闹市,马车前后也簇拥着二十余人。 云翡每日都扳着手指头算日子,终于熬到和宋惊雨约好接头的这一天,吃过早饭,她便对茯苓道:「你去一趟杏林药堂,请章大夫开些清热去火的药回来,我舌尖有些疼。」 终于半个时辰后,茯苓提着药回来,见左右无人,小心翼翼道:「小姐,我去抓药的时候,有个人给了我这个,让我转交小姐。」 茯苓将一个香囊递给了云翡。云翡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当日自己给宋惊雨留作信物的那个胭脂色绒球,还有一封信。 她又惊又喜,打开信一看,正是宋惊雨的笔迹。看完之后,她将那信笺撕成碎片,想想还不放心,点火烧掉。 终于可以离开京城了,她心情好的无以复加,立刻开始收拾东西。衣服首饰通通不能带,她只能带着自己的银票跑路。 当她看着那十六个金元宝的时候,心如刀绞,难道就这样扔掉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不管么? 如果她带着这十六个金元宝跑路,尉东霆一定知道被劫是假,她是蓄意逃跑。要想让被劫显得逼真,必须要将她最爱的东西留下来。 她最爱的,当然就是金元宝。看着金灿灿的可爱的小东西,她咬着手指头,万般不舍,肝肠寸断。最后,痛定思痛,只能忍痛割爱。 午休起来,她心神不定地拿起一本书走到后花园,葡萄藤浓密的枝叶下,幽静清凉,挂了许多窜紫莹莹的葡萄。她心不在焉地看了几页书,心里演练着被人劫走的细节,以免再次被尉东霆看出破绽,这一次,无论如此一定要万无一失。 正想得出神,突然,她手中的书被人抽走。 她吃了一惊,不及回头,已经被抱在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尉东霆。这半个多月的相处,每日都耳鬓厮磨,对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她侧身斜睨他一眼,微微撅起嘴唇,本是一个不悦的表情,却说不出的娇俏妩媚,勾人心魄。 他忍不住低头含住那可爱娇俏的嘴唇,重重亲了下去。 阳光从葡萄架的缝隙里透下来一缕一缕的光线,照着他英气勃勃的剑眉,和明澈深邃的眼眸,仿佛是温柔的碧海。她恍然间觉得心里一动,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了。不知怎么,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歉意和不舍,破天荒的第一次,她开始体会这个吻。 这些日子他日日勤练,亲吻的技术突飞猛进,唇齿厮磨之际,温柔缱绻的让人心动。但立刻她就警醒过来,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是骗人的把戏,他就是想要迷住她,然后让她爹全心全意为尉氏卖命。她必须要尽快脱离这温柔陷阱,甜蜜泥潭。 他好似觉察出她的心不在焉,停下来问:「想什么呢?」 「我不告诉你。」她忽然不敢看他,转过视线去看头顶上的紫葡萄。一颗颗圆润如珠,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好似这些日子来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由青涩微小变成熟圆满,一切都和开始时有点不一样。 他双臂环住她的腰,目光落在她脸上,眸中有犀利的光芒,仿佛一直要照进她的心里去。她开始心跳加快。 「不告诉我,要不要让我猜猜?」 有过太多的前车之鉴,有过太多次被戳穿的失败经历,她突然就心虚起来,仿佛他一猜就能猜出来,连忙道:「好吧,我告诉你。」 她低头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我曾经在净土寺许过愿,如今愿望实现,我想去还愿。可是荆州我又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去一趟白马寺。」 她抬起眼帘,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已经紧张的快要跳出来。自从次次被他看透骗局之后,弄得她现在都有了心理阴影,骗他的时候,总是担心被他看穿。这种感觉真是很讨厌。 「你许了什么愿?」尉东霆唇角含笑,捏了捏她的小耳垂,她这里最是敏感,每次被他抚弄,都觉得浑身上下都仿佛被浸泡在了一缸醋中,又酥又软的感觉真是叫人抓狂。 她气息不定地说:「我,当然是,许愿嫁个好丈夫。」说完,她的脸蛋悄然红了起来,不是害羞,是心虚。 尉东霆眸光闪了闪,忍不住笑:「许愿这么灵,是要去还愿。」 云翡心里狂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板着脸嗔道:「不许笑。」 他抿住笑意,点头:「等我有空陪你同去。」 「你不要去。」 尉东霆一怔:「为何?」 「你我还未成亲,一起去寺里还愿像什么话,别人看见一定会笑话我。你让管家多带些侍卫便是了。」 尉东霆莞尔失笑,转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55章[04.26] 云翡大功告成,如释重负,忍不住心花怒放地冲他嫣然一笑,葡萄架下,艳光如霞,空气中似有昙花初绽的芬芳。 尉东霆眸光一暗,嘴唇盖到了她花瓣一样的唇上。 云翡眉尖一蹙又来了。他是有多饥渴。她一边腹诽,一边心里想着那十六个金元宝,以及后面的十七个十八个,一直到八十个,唉,心痛地快要死掉 翌日早上,吃过早饭云翡带着茯苓出门。因白马寺离将军府较远,尉少华格外小心仔细,马车左右随行了二十几名护卫,还有四名丫鬟。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尉少华带着二十几名侍卫寸步不离云翡的马车,路上十分警惕谨慎。 云翡暗暗想,这肯定是尉东霆特意交代过,叫他保护好自己。尉东霆绝不会想到她会设计绑架自己,但他会提防秦王或者吴王的人对自己不利。所以,她早就交代宋惊雨派人来劫持自己的时候,刻意让他们说几句长安官话,好留给尉少华做线索,将这件事记到秦王的身上。 上香拜佛之后,云翡从寺院里出来,径直登上马车,原路返回。 尉少华眼看一路上都顺顺利利,很快就要回到将军府,一直绷着的心也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时近中午,虽然已经到了夏末,天气依旧闷热。云翡将马车的帘帷挑起来,看着外面的景致。 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青石大道往前走,云翡透过厢壁小窗对尉少华道:「管家,我有些渴了,你看前面可有茶舍茶寮,停下歇歇再走。」 尉少华答了声好,来时路上,他记得路旁有好几家茶舍。 不多时,果然前面出现了一个陆羽茶舍,看上去十分清雅干净,他便让车夫停了车。放下脚踏,茯苓扶着云翡下了马车。 立刻有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迎了上来。 「诸位客官里面请。」 云翡问道:「都有些什么茶?」 少年笑吟吟道:「有龙井,白毫、六安瓜片、君山银针、铁观音。」 「那就六安瓜片吧。」 「好,客官稍等。」小伙计转身便去泡茶。 云翡指着门外的侍卫,对茯苓道:「外面太热,问问可有凉茶,给他们上一碗解暑。」 茯苓立刻去问那茶舍的小伙计,小伙计笑吟吟道:「凉茶有的,还有酸梅汤。」 说着,将云翡要的六安瓜片端了上来。 云翡正要喝,尉少华道:「云小姐且慢。」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打开之后抽出银针试了试,这才道:「云小姐请用。」 云翡暗暗道:不愧是丞相府出来的。 她端起茶杯,目光看向外面树荫下的侍卫。小伙计端了凉茶和酸梅汤过去,尉少华一杯一杯的验过,这才叫他们喝。 茯苓口渴等不及热茶,也要了一杯酸梅汤喝。 云翡等杯中的六安瓜片温度合宜,正要喝,突然身后的茯苓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云翡忙问:「怎么了?」 「我肚子疼。」 「莫非是酸梅汤太凉了?」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一阵骚动,尉少华身后的二十几名侍卫纷纷都捂住了肚子,尉少华见状大惊,急忙就朝云翡看过来。 云翡手中的茶水,因为太烫,还未来得及入口,而尉少华因为给众人检验茶水,尚未来得及喝任何东西,只有两人没有反应。 茯苓噗通一声倒到了地上,云翡心中一惊,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宋惊雨的确在信中安排好了一切,告诉她途中停留在陆羽茶舍,一切都有人接应,但茯苓是自己人,他们不应该药倒茯苓啊。而且当初和宋惊雨约定好了要将茯苓也劫走。 就在她脑海里闪过念头的这一刹那功夫,那端送茶水的少年,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后背上插着一柄长剑,一剑穿胸。 云翡惊愕地手中的茶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跟着尉卓见过许多次行刺的尉少华,当机立断冲过来,拉住云翡奔向外面,「上马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云翡刚刚奔出茶舍,后面便冲出来三个男人,挥着长刀砍将过来。 「不要伤了那贱人,拿到阵前,叫她爹退兵,不然就一刀一刀割了他女儿的肉扔下城墙。」 「云定权那老贼的女儿倒生得不错。」 这几人说的正是长安话,但云翡更加肯定,这些人绝不是宋惊雨安排的人,不然,即便是演戏说给尉少华听,也绝不敢放肆称呼她为贱人,更不敢称呼父亲为老贼。 云翡来时乘坐马车,唯有管家尉少华骑马,其他侍卫都是步行,尉少华扶着云翡上马,抽出腰间宝剑,狠狠抽了一下马臀,急声道:「云小姐快走。」 云翡骑着尉少华的马便跑。 尉少华也有几分功夫,提着宝剑,上前迎敌,那地上还有几个中毒稍轻的侍卫,也挣扎着抽出兵器,上前和那三人缠斗。可惜终究是体力不足,螂臂挡车,根本不是这三人的对手。 第56章[05.03] 那三人一看云翡骑马逃跑,便留下一人和尉少华对战,其余两人砍断马车缰绳,骑上套车的马去追云翡。 这一耽搁,云翡已经骑马冲出了很远。她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纰漏,惊慌失措中,来不及细想,策马狂奔。 扭头看去,身后追来了两匹快马,马蹄声如影随形,叫人发狂。她从未没有比现在更落魄的时候,不顾一切地逃命。 是宋惊雨背叛了她,还是他并不知情,手下人出了内奸?她相信是后者,因为宋惊雨若想害她,这两年有过成千上万次机会。一定是他此次带过来的人中,混入了秦王的奸细。如果她被秦王的人拿住,带回长安,一定会如那人所说,被押在阵前,逼她父亲退兵或是妥协,但云定权一定不会为了她而放弃已经到手的秦中,她被秦王的手下千刀万剐都有可能。 一想到这儿,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身后的马蹄声如七月的暴雨,狂敲着青石路面,将她的一颗心几乎要震碎。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那金闪闪的车顶她异常的眼熟,是陆源! 马车旁紧紧跟从着八名骑马的扈从,高大轩昂,腰间带有兵器。 云翡急中生智,冲着那马车大喊:「陆源哥哥,陆源哥哥。」 侍从听见喊声,回头看去。陆源在马车里也听见了清脆而急切的喊声,他不由从厢壁的窗口看去,只见马车后一个骑马的少女,朝着自己飞奔而来。淡青色的衣衫像是一朵流云,翻飞如蝶翼。  黛色长发飘飞在风里,如墨色波澜,距离有些远,颠簸中看不大清楚她的眉眼,但却给人一种清丽可人,出尘脱俗的感觉。 陆源第一反应便是他应该不认识这样的少女。因为他在京城无亲无故,来洛阳不过是奉父命前来视察一下陆家在京城的产业,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忙于生意,并未结识到这样的少女。 「陆源哥哥救我。」 陆源听到这个称呼,愈发的疑惑,不知她为何会认识自己,更不懂她为何会叫自己陆源哥哥。脑海中飞速的想,自己可曾有过这样的亲戚? 侍从听见云翡这样亲昵的呼喊,也有些疑惑这少女的身份。 云翡气喘吁吁地喊道:「陆源哥哥,我是温掌柜的女儿。」她骑马冲到陆源马车旁,连声道:「陆源哥哥,后面有人要杀我,快救救我。」 温长安的女儿?陆源再一看后面追过来两匹快马,当即道:「楼四安,拦住他们。」陆源素来是个冷淡清高的性子,若是平时,那怕杀人杀到他面前,只要与他无关,他也不会插手。但温家酒坊的神仙醉专供金玉堂已经多年,温长安和金玉堂的合作关系也非一朝一夕,眼看他女儿被人追杀,他总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于是,他冲着云翡道了一句:「快上车。」 云翡大喜过望,急忙跳下马,扑到陆源的马车上。 楼四安和四名护从挡在了马车的后部,另外四名侍从骑马护着陆源的马车,加速奔驰。 楼四安从马腹下抽出弓箭,开弓搭箭,用力射去。噗地一声,箭矢射到了前面那匹马的前腿上,马长嘶一声,跪倒在地,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后面的一匹快马急忙勒住缰绳,才避免马蹄扎到他。 那人一看云翡有人接应,而且还是武功不错的高手,和地上的男子商议了两句,便放弃了追杀,拐头往回走。 云翡在马车里捂住胸口,惊惶不已,过了一会儿,只听楼四安道:「公子,那些人已经走了。」 马车狂奔的速度这才减慢下来。 云翡跪坐在马车上,向陆源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陆公子救命之恩。」 她脸上并无半点脂粉,肌肤素净如雪,又因为策马狂奔,发丝凌乱,两颊飞红,但依旧给人丽色无疆夺人心魄的感觉。 「不必。」陆源英俊的轮廓有些冷硬,一双沉静的星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如往日的冷傲。 这一刻,云翡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每次提到当年她被强人劫持,父亲天神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时,会是那样的眼神。为何她对父亲这些年来一心一意,掏心掏肺,因为这种危急时刻的救命之恩,的的确确会让人心里产生格外的敬慕。 比如陆源,即便此刻他冷着一张面,却看上去十分的英俊秀美,叫人忘了以前他高高在上,让人看着很不顺眼的感觉。 前面不远便是一条岔路,右边是出城的方向。云翡看着那个岔路,心里想,此刻自己回去,恐怕将再也没有机会离开尉府。出了这样的事,尉东霆和尉卓一定会将她看护地比坐牢还严。 眼下她已经离开了将军府,离开了尉东霆,虽然不是宋惊雨所为,但也达到了她离开京城的目的。一旦她转身回去,就会被困在将军府中,直到她父亲回京城。那时,她立刻就要和尉东霆成亲。 或许尉东霆对她有几分喜欢,但对她的这点喜欢,可挡得住权势的诱惑?当云定权和尉卓翻脸的时候,她怎么办?到时候,尉卓大约会像秦王一样,将她放在两军阵前,作为胁迫云定权的棋子。 这些念头倏忽间闪过她的脑海,在马车即将到达岔口时,陆源突然喊停了马车,淡淡问道:「你是要回温家酒坊么?」 云翡柔声问道:「陆公子这是要去那里?」 云翡方才叫他陆源哥哥,正是因为以往见过他两回,知道他性格倨傲,生怕他不肯救她,所以才那样称呼他,引起他的关注,让他以为自己认识她。此刻险情解除,她当然不好意思再叫的他如此亲密。 陆源心里却想,方才叫他陆源哥哥,此刻改口陆公子,怎么听着有一股过河拆桥的味道?他冷冷道:「我出城。」 云翡当即问道:「陆公子能否载我一程?」她决定借此机会,离开京城,即便没有宋惊雨,她也能回到荆州。不过回去之后要暂时隐姓埋名,以免被尉东霆发现她其实并非是被秦王掳走。 陆源眉头一蹙:「你不回温家酒坊?」 「陆公子,实不相瞒,我并不是温掌柜的女儿,方才怕你不肯救我,才假冒了他的女儿。我名叫苏云,来京城投亲,却没有想到亲戚已经搬走,方才追我的人,是亲戚的邻居,见我单身无依,想要将我卖给人贩子,我偷了他们的马跑出来。」 云翡本以为男人天性中总有点怜香惜玉的本能,她这样可怜的遭遇,陆源或许会同情她,没想到陆源听见这话,脸色一沉,冷冰冰道:「你下车吧。」 云翡之所以想要搭陆源的便车,是因为京畿一带守备甚严,出了城门,在城外还设有几处关卡,她和云琮从荆州来时,有驿使送入城中才没有一路被查,如今陆源刚好要出城,他肯定带有通关文牒,而且他身边还有八名护从,和他在一起会比较安全。 当务之急她要先离开京城,然后在附近县城找个地方改头换面,再雇辆马车回荆州,本想着先搭他个便车出城,但没想到陆源如此的不近人情。 虽然腹诽他的冷漠无情,但如今有求于人,云翡只好放低姿态,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求公子捎我一程,等过了关卡,我就下车。」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泫然若泣,「我没有通关文牒,请公子发发善心,帮帮我。」 第57章[05.03] 她这厢眼泪召之即来的本领,即便是在云定权面前,也有几分效用,幽黑明亮的眼睛含着点点泪光就仿佛一滩可以融化寒冰的春水。 可惜,陆源就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臭石头,对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表情视而不见,依旧是冷漠的一句:「我不认识你,下车吧。」 云翡气得心里噗地喷了一口老血,生平从未碰过这样的钉子,生平也从未遇见如此倨傲的人。 她在荆州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州牧小姐,谁人敢对她说个不字,就算在尉东霆面前,她也从未被这样漠然冷傲地对待过。 于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铮铮傲骨,被陆源气得锋芒毕露,她一咬牙便要下车。 正这时,突然从对面的路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云翡一看见禁军的衣装,顿时心里一惊,再看那为首一人快马加鞭,风驰电掣地策马直奔过来。即便隔着较远的距离,那英挺的身姿她也再是熟悉不过,竟然是尉东霆! 她心里怦然一声狂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车帘帷扯了下来,又缩回到马车中。 陆源本以为她要下车,谁知她突然又不下去,还将帘帷扯下来,顿时不悦地蹙眉:「你要作甚,还不快走。」 云翡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对不起,方才我脚扭了一下。」说话间,突然寒光一闪,她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颈间。 陆源呆住了。 云翡笑容一敛,沉声道:「不许出声,让马车快走。」 陆源气得快要昏厥,做梦都想不到,这少女竟然手持利刃,而且胆敢在八名护从的面前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将自己挟持了。果然是好人做不得,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真是太对了。 外头的八名侍卫,包括楼四安,谁都不知道这短短一刹间,马车里竟然会发生这样一幕颠倒乾坤的事情。 楼四安看见帘帷突然被放下,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正欲问上一句,就听见车内陆源道:「出城吧。」 陆源的声音和平素毫无异样,楼四安不疑有他,更不会想到那纤弱可怜,被人追杀的美丽少女,温家酒坊的大小姐,此刻正将一枚匕首放在陆公子的颈下。他甚至还心中暗笑,少主是不是看温小姐美丽无双,动了旖旎心思,所以拉下帘帷,和她在马车里,聊一些话语,不欲让他们这些人听见。 云翡因为算计好了今天要被宋惊雨「劫走」。所以临出门时,为了不让尉东霆生疑,根本没有拿包袱,将银票和面具装在怀里,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柄匕首,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陆源从一开始的惊愕气愤中镇定下来,若是穷凶极恶的匪徒,陆源或许还会害怕,但这个美丽纤弱的少女,即便是手中拿着匕首,也很难让他生出惧意,但他又不敢去赌,万一惹恼她,在他脖子下使劲一划,不死也要遭罪。 他不想无谓地流血,也很怕疼。算了,她不过就是想要出城通关,带着她又何妨。若不是一开始她就骗了他,他也不会对她生有恶感,赶她下车。 他定了定心神,看向云翡。她仿佛很紧张,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亮若曙星的眼睛,含着一股莫名的霸气,拿着匕首的样子像一只竖起汗毛的小兽,仿佛随时要跳起来咬人。 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从马车旁一掠而过,尉东霆带着禁军渐渐远去,云翡悄然松了口气。他肯定是去陆羽茶舍。 云翡知道,一旦得知她被秦王的人劫走,他很快会在各个关卡仔细查巡,所以,自己必须和陆源在一起,才有可能顺利离开,而且是尽快。 她附在陆源耳边催道:「让马车快走。」 一股清幽的香气从她的樱唇中飘了过来,仿佛春日的一抹微风,含着不知名的花香。陆源从未和年轻的女子这样挨近过,心里异样的别扭。 「楼四安,马车走快些。」 马车外的人丝毫没有觉出异样,八名侍从跟在马车左右,踏踏的马蹄声,整齐而有力。 云翡暗暗松了口气。再看陆源,安安静静一副乖乖听话绝不反抗的样子,和方才那眼睛长到头顶上,傲气无礼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陆公子你不也有能屈能伸的时候么?她又好笑又解气,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一笑,胜过春花乍放的明艳妩媚,随着她唇角的弯起,马车里仿佛骤然亮了一下。陆源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气昏了头,竟然出现了幻觉。 马车径直朝着城外而去,虽然尉东霆已经带人过去,云翡不敢大意,将匕首紧紧地贴在陆源的颈下,丝毫不敢松懈。 她离他很近,非常时刻也不会想到避嫌,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陆源,防着他突然出声喊叫或是反抗。 陆源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样长时间地赤裸裸地盯着他看,且还是一个豆蔻少女。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异常的明莹,清凌凌的眸光仿佛带着温度,渐渐地,他觉得右侧的面皮开始发烫。 他很不自在的扭过头去,想要避开她的凝睇。但是,他稍稍一动,云翡便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低喝:「别动,把脸扭过来。」 他没有反应。 云翡毫不客气地伸出左手勾了他的下巴,硬生生把他的脸蛋扳过来。 下颌上那几根少女纤细滑嫩的手指像是烙铁一样烫红了陆源清俊的面颊。从未被异性摸过脸的他又羞又恼,涨红着脸道:「你干什么?」 他一气之下声调有点高,云翡立刻说:「别叫!」还好,他的声音隔着帘帷,淹没在马蹄声中。 陆源只好低声道:「我不叫,你将匕首离远些,我不喜欢被人挟持。」 「公子放心,我绝不会伤着你,我只是想要搭乘一下公子的马车而已。」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没有恶意,云翡赶紧收起凶巴巴的样子,露出讨好又温柔的笑靥,眨着一双黑亮明媚的眼睛,细声细气地问:「公子能载我一程吗?」 人都不请自来地赖在车上半晌了,拿匕首逼着人家,居然还说这种话陆源哼了一声,不予作答。 云翡嫣然一笑:「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陆源:「」 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到了关卡处。从厢壁上的小窗口看出去,依稀可见外面有许多的禁军,对路上经过的行人逐个询问检查。 第58章[05.03] 云翡一看这阵势,立刻如临大敌,关键时刻,陆源可千万不能出声。她毫不客气地伸出胳臂绕过陆源的头,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陆源又羞又窘,却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因为,这个姿势,他几乎被她抱在了怀里,不仅鼻子嘴唇都碰到了她的掌心,而且头部甚至隐隐感觉到了她胸前的柔软。 一股淡淡的莫名幽香萦绕着他,仿佛蒸锅里的热气,顷刻之间,便将他熏的满面通红、浑身冒汗、快要昏厥。 马车停下来,外头响起楼四安的说话声,只听有人献媚的笑道:「陆公子慢走。」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陆源的马车,甚至都没有人挑开帘帷朝内看上一眼,看了通关文牒便爽快放行。 马车再次出发,离开了关卡。 云翡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要离开了京城,她就算是自由了。 掌心里,陆源呜呜了一声表示抗议。她连忙松开手,陆源连着吸了几口气,用一种羞愤交加的眼神瞪着她,脸蛋红的像是一枚喜蛋。 云翡暗暗奇怪,他怎么脸红成这样?于是关切地问他:「你的脸色怎么不对,我刚才可没捂住你的鼻子啊。」 陆源低哼了一声,不肯回答。匕首依旧冷冰冰的抵在他脖子上。那股不知名的幽香,不断地从她袖管里飘出来,明明是极淡极淡的味道,不知为何却熏得他头昏眼花,心乱如麻。 眼皮下,她拿着匕首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美丽的像是玉雕而成。方才他就是被这样一只手捂住了嘴,几乎等于在亲吻她的掌心,一想到这个,他的心顿时砰砰乱跳。 云翡依旧牢牢看着他,怕他喊叫或是挣扎。波光潋滟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面有一只小勾子,看一眼,仿佛就要被勾进去。 陆源受了惊似的,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但那只小勾子却好似已经从她的眼睛钻进了他的眼睛里,而且一路向下,直往心尖去。 眼看离开关卡已经有了一会儿,云翡这才移开匕首,陪着笑道:「多谢陆公子,方才多有得罪,请陆公子见谅。」 她已经做好准备,一拿开匕首,陆源便会暴跳起来,大喊停车,然后将自己一脚踹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陆源竟然什么也没干,只是红着脸哼哼了一声:「有拿着匕首谢人的么?」 云翡一怔,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和气乖巧,难道傲骨都被自己的匕首给吓软了? 她暗暗好笑,忙道:「对不起,我实在是被逼无奈。」 两人方才一直都是压低着声音说话,话音淹没在马蹄声中,不被觉察。此刻过了关卡,陆源和云翡的话音都不知不觉提高了许多。 夏日的午后,天气炎热,陆源将马车的帘帷卷起,云翡将匕首插入小腿的绑带上,拉好裙子。 楼四安见帘帷卷起,便悄然看了一眼,心里好奇,也不知方才马车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位小姐好端端的神色如常,公子的脸色反倒如此的羞涩? 云翡万分陈恳地向陆源道谢:「陆公子,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用。」 云翡觉得自己大约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想了想还是当场报答比较好,她虽然身上带有银票,但一想陆源是首富之子,不会将自己那点银票看在眼里,于是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翡翠玉镯,双手递给他:「这只镯子请公子不要嫌弃。」 陆源连看都没看一眼,依旧答道:「不用。」 太好了,就知道他是有钱人,不缺这个。云翡将那只镯子收回去套在了手腕上。 这只镯子是尉东霆送的,价值不菲,临行前她特意带在身上,除却银票,这几乎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说实话,她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一看她这幅小气鬼的样子,陆源忍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谢一点诚意都没有,原来就是做做样子。 云翡眼看马车的方向是朝北而去,便问道:「陆公子这是要回山西么?」 陆源嗯了一声,停了停又补充道:「我家住晋城。」 云翡笑了笑:「那公子怎么出行的这样晚,今日怕是到不了晋城吧?」 「我要在孟津停留一晚,孟津还有两家铺子要去看看。」 云翡嫣然一笑:「原来陆公子也很健谈,我一直以为陆公子是惜字如金的人呢。」 陆源一怔,别别扭扭地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云翡笑盈盈点头:「是啊,我见过你两次,印象极深。见你第一面便记住你了。」她心道,像你这样倨傲冷漠的人,谁一眼记不住啊?不过,心里这样想,脸上的笑靥却依旧恬美可爱,眼眸如一汪清泉水,里面有许多的涟漪,像是一个个的小圈圈,可以套住对方的视线。 她第一次就记住自己了!这是什么意思,一见钟情?不可能吧陆源脸色红透,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又开始怦怦乱跳。 是天气太热,中了暑吧。他迎着风头,正襟危坐。也不知怎么了,被她搂了一下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跳一直处于一种乱七八糟的状态,情绪也失了控,忽喜忽怒的,有点不正常。 道路的两旁都是农田,里面生着一些绿莹莹的秧苗,一眼看不到边,风里都带着一股青草的香气。这份乡野把酒话桑麻的景致让云翡紧张了两个月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离开了京城,她好似从一个巨大的压抑的笼子里挣脱出来。 可惜,这份惬意只维持了一会儿,她的肚子竟然咕噜叫了起来。陆源等人因为要出门,提早吃过午饭,可是云翡却是腹内空空,连在陆羽茶舍的那杯水都没来得及喝,方才过关卡精神紧张,也未觉得饿,现在才觉出又渴又饿来。 她本想忍住,但肚子却毫不客气地提出抗议,她又羞又窘,暗暗希望这种不雅的声音淹没在马车辘辘声中。 偷眼看去,陆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应该是没听见。她悄然松口气,把手掌紧紧覆在肚子上,使劲按住。 可是,过了一会儿,陆源默默地从车座靠垫的后面,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到了她的眼前,但是,继续保持目不斜视的状态。 第59章[05.03] 云翡一看纸盒上面写着「汇美味」三个字,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这是京城比较有名的一个糕点铺子,尉东霆曾给她买过许多次里面的小点心。可见这一包是陆公子带在路上给自己准备的零食。 他虽然是好心,但这样做,实在是让人又羞又窘,云翡硬着头皮接过纸盒,红着脸道了声谢。 打开纸盒,里面盖着一层油纸,一股甜蜜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放着七八样小点心,桂花糕,枣泥糕,山药糕、颜色各异,小巧精致。云翡从袖中拿出一块儿帕子,包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本来,云翡吃东西,陆源应该非礼勿视,可是马车就这么大的空间,两人又相对而坐,陆源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从她脸上飞过去,飞过来。 他发现,她的吃相无比的文雅好看,举止间流露出一股清贵风雅之气,不像是平民,可是她又单身一人来京城投亲。他不仅好奇起她的身份,但又不便直接询问,心里七想八想,猜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反而更加的挠心挠肺。 虽然云翡很饿,但当着陆源的面实在不好意思大快朵颐,而且没有茶水,糕点有些太干,她只吃了两小块便将油纸重新包起来,盒子盖好递给陆源,轻声谢了一句。 陆源接过盒子,心道,她怎么吃的比阿金的波斯猫还少? 「你打算去哪儿?」 云翡以为他不想自己坐他的车,连忙笑答:「我到了孟津便下车。」 「然后呢?」问完,陆源脸上一热,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显得自己很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耳朵却竖起来,听她说话。 「我还有个亲戚在长安,想去投奔。」 「不可!如今秦王正和朝廷打仗,长安被围多日,兵荒马乱,你孤身一人,最好不要前往。」 云翡当然不会去长安,只是随口对陆源说说而已。她想,自己失踪之后,尉东霆如果认定她是被秦王手下掳走,一定会在前往长安的路上追查,如果他怀疑自己是趁机逃离京城回荆州,那一定会在往南去的路上找她。所以,西南两个方向,她暂时不能露面。 所以,她打算和陆源一起前往孟津,尉东霆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往北走,而且就躲在离洛阳很近的孟津。在孟津停留数日,等风声过去,她再南下回荆州,以免在路上被人截住,白白费了这么多心机。 于是,云翡便对陆源道:「我暂时还未想到去哪儿,先在孟津停留数日,再做打算。」 陆源点点头,心里不知怎么的很是失落。 马车一路北行,朝着孟津而去。 时值盛夏,北邙山深深浅浅的绿色,将山体晕染出一片苍翠蓬勃的气息。头顶上不时飞过一两只不知名的雀鸟,扔下几声清脆悠扬的叫声。渐渐,太阳西沉,天边的火烧云如火如荼,绮丽无比,金红色的光线洒在路旁的树林,枝叶间流淌着一片灿灿的暖金色。 云翡正看得入迷,突然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抬眼一看,只见从前面的土坡上滚下来几根圆木,正朝着马车的方向。 楼四安连忙道:「快避让。」 车夫猛然一勒缰绳,马车剧烈的晃了一下,云翡身子一晃,扑到了陆源的身上。他下意识地双手接住她,手指碰到她衣衫的那一刻,却又触电般拿开,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撞到厢壁上,哎呦一声捂住了额头。他又忙不迭地去扶。 车外的八名侍卫忙不迭的下马去拦住滚木,以免撞到马车。突然间,那滚木发生了轰然一声巨响,竟然从中间炸开了。八名侍卫急忙飞身闪躲,紧接着,那随后而至的几根滚木纷纷发出轰然巨响,马车前炸开了一股浓烈的绿烟,一股刺鼻的味道呛的云翡拼命咳嗽起来,耳边是马匹嘶鸣和侍从的惊叫声。 「快保护公子!」 慌乱中她只听见了这一句话,眼前一片绿烟浓雾,几乎无法呼吸,她被呛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翡猛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她才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被扔在一间干净阔绰的厅堂里。她急忙挣了挣手腕上的绳索,捆的很紧,根本挣脱不开。 「别费力气了。」身后传来陆源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他也手脚被捆住了,好似比她苏醒的早一些。 「陆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仇家?」云翡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次遇劫不会是因为自己身份的暴露,而是因为他。 陆源沉默片刻,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 云翡:「」她实在不能不佩服他的淡定。此刻被人绑架,居然还能保持着冷淡清傲的表情,仿佛这种场面见惯不惊似的。 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以前被人绑架过?」 陆源点头:「你怎么知道?我七岁的时候被人劫过一次,扔在山洞里,这一次可强太多了。」他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赞道:「这间屋子又干净又通风,光线也好,摆设很有品味。」 云翡:「」 不过,从紫檀家具和多宝格上的瓷器玉器来看,主人的确品味不错,而且有钱。 她朝着窗外看去,外头已经是暮色四起,没想到这一昏迷,竟然已有一个时辰,房外悄无声息,也听不见一丝的车马人声,可见这房子处在一个极其幽静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原因被绑架,当务之急是逃离出去。云翡仔细倾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小声道:「你把我的匕首取出来。」 陆源一怔,「你的匕首,没被搜去?」 云翡点头,「可能看我是个女子,以为不会带着凶器,就没有搜身吧。」 陆源大喜:「匕首在那?」 「在我裙子里,绑在腿上。」 裙子,腿上陆源的笑容僵死在脸上,他尴尬地红了脸:「我手脚都被捆着,怎么拿?」 云翡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你可以用嘴拽出来啊。」 陆公子两颊飞红,无语凝咽…… 第60章[05.03] 云翡见他没有行动的意思,有点急了,时间紧迫,那有机会磨磨唧唧害羞扭捏讲究什么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啊,性命才是最紧要的,趁着这会儿没人守在跟前,赶紧逃命要紧。 眼下正是晚饭时分,云翡猜想劫匪可能是见自己和陆源还未醒来,便先去吃饭了,大约一会儿工夫便会过来,可是陆源还在红着脸纠结磨蹭。 云翡当机立断,一改温柔可爱的面容,凶巴巴道:「脸皮重要还是命重要?我都不介意,你扭捏什么,快点把裙子叼起来。」 这口气,简直就像是吩咐家里的小狼狗,去,把那根骨头给我叼过来。 陆公子的脸更加红的一塌糊涂,可是手脚被缚,也就只有嘴巴可以动了,无奈之下,他一狠心趴过去,低头弯腰,咬住云翡的裙子往上扯。 云翡的小腿上绑着布条,那柄匕首就插在里面。 匕首紧贴她的腿,这个高难度的任务实在是叫他羞窘尴尬的无地自容,夏天衣衫单薄,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裤,他不仅感觉到了她温热的体温,还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和她袖管里的那股味道一模一样,他心跳失了控,头昏脑涨,两眼冒金星。 云翡一个劲的催他快点。唉,他没有昏过去,已经很好了。 他咬住匕首使劲往外拽,急促的呼吸热热的喷在了云翡的腿上,她本就怕痒,再一看他呲牙咧嘴咬着匕首的样子,那里还有那个清高倨傲,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贵公子模样,简直就像是叼着骨头的大狗。 她实在忍不住想笑,但是又不敢出声,硬生生憋的身子一颤,这下可好,匕首一下子碰上他的鼻子,疼的飙泪。 陆源顶着一张喜蛋脸,眼泪汪汪地看她:「你别动。」 云翡咬着唇点头,拼命忍着笑。 陆源叼着匕首使劲往外抽,可惜牙齿的力道毕竟有限,他还未将匕首抽出来,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这碧烟弹就是好用,不费一刀一剑,就能将人迷倒,省了打打杀杀的功夫。」 「还是当家的计策好。陆家那几个侍从个个武功高强。若是真的打起来,咱们可不能这么轻易得手。」 「这会儿工夫他怕是该醒了吧。」 眼看有人来了,陆源急忙松开嘴,来不解将她的裙子咬下来,云翡急中生智,将右腿蜷在下面,用左腿盖住了匕首。 房门被人打开,呼啦啦一下子进来十几个男人,清一色的黑色衣裤,乌泱泱地站在两人跟前,顿时有一种乌云压顶的感觉。 云翡紧张起来,情不自禁地靠向陆源。 可恶的是,这些人一进来,不关注陆源,全都齐崭崭盯着她猛看,而且毫无忌惮地当着她的面便议论起来: 「她是谁?这小子的丫头?」 「瞧这打扮跟相貌,怎么可能是丫头,八成是他的小媳妇。」 「胡说,这小子还没成亲呢,我看是在京城的相好。」 轰的一声,厅内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云翡又羞又气,若不是手脚被缚,简直想要跳起来打人。陆源也窘的脸色通红,但心里却又有异样的一丝甜蜜。 云翡气恼之余,心里又松了口气,看来她猜得不错,这些劫匪的目标不是她,而是陆源。她只不过有些倒霉,被捎带着劫了。 一群人正在嬉笑,突然,厅外的曲廊上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急不慢,轻缓从容。 厅内的笑声骤然停住,这些人立刻规规矩矩的站到了门口,一副恭迎圣驾的模样。 云翡情不自禁地对外看去,可惜视线被花厅的雕花门挡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那脚步声徐徐而来,让人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云翡生平第一次感到一个人的脚步声竟然可以如此好听,仿佛是清风里有人悠然地打着竹板,竟然生出踏板而歌的味道。 她简直都忍不住想要站起来看看这脚步声的主人。终于,门口走进来一位脚踏木屐的男子。云翡怔住了,这位劫匪,完全出乎了她的想象。 他身形颀长,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衫,袍脚寥寥几笔画着水墨的青竹,发上别着一根沉香木簪,脚下是一双木屐。飘逸出尘的装扮,就像是一位不食烟火的隐士,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匪气,只觉得无比的清雅脱俗。 众人拱手施礼,恭恭敬敬地称呼他:「庄主。」 庄主?云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人到底多大年纪? 从紧致光亮的肌肤上看,他仿佛是个年轻人,但一脸的络腮胡子挡住了下半边面容,又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仿佛二十,仿佛三十,也或许四十。 他若是一个剽悍的大叔倒也罢了,偏偏又生了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眸光流转,璀璨若星,顾盼之间蕴着一股天然的风流之意。 如此美貌的一双眼,配着这粗犷的络腮胡子实在有点不协调。云翡对上他的视线时,甚至有种错觉,他的眼睛,简直比神仙醉的酒性还要烈,多看几眼,一定会醉在里面。 他负手走过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你看完了吗?」 云翡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于是马上低了头。可是这会儿再装出害怕的样子也晚了,装傻或者装花痴还来得及吧。说实话,装花痴脸她最熟悉,因为以前她娘每次见到爹都是这样的笑容和眼神。 他弯腰打量着她:「奇怪,你被人劫了,居然不害怕?」 云翡马上抬起头,一脸花痴的笑:「因为庄主不像土匪也不像坏人。」 他越发觉得有趣,笑吟吟的一挑眉梢:「你是想说我长的太好看了?」 第61章[05.08] 云翡心里一抽,他怎能这样笑呢?那双眼睛弯弯如月,璀璨若星,妩媚多情的简直要飘出桃花瓣来。 云翡立刻带着无比认真陈恳的表情,夸道:「庄主美如天仙,出尘脱俗。」 她心道,这幸好不是个女人,不然就是一锅祸水啊。可是,他为什么要留着大络腮胡子?桃花眼和络腮胡,根本就不搭调嘛。审美观上有点强迫症的云翡,简直手痒的恨不得拿把菜刀上去,将他的胡子剃掉。 可是貌似这句马屁拍的不是地方,他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两个词既没有新意,也没有诚意。」 云翡马上换上更诚恳更认真的表情:「庄主,小的才疏学浅,脑中只有这两个词勉勉强强可以配得上庄主的绝代风姿。」 他摸着下巴,满意地笑了笑:「这个夸赞比较特别,我喜欢。」 云翡心里抖了一下,却依旧笑的献媚无比:「庄主英明。」 他很满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苏云。我和陆公子素不相识,因为路上走不动了,搭乘了陆公子的马车。求庄主高抬贵手放了我。」 素不相识陆源一颗心瞬间碎成渣渣。 庄主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袖子上压根也没有的灰尘,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辛辛苦苦抓了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掉呢。你有赎金吗?」 赎金?云翡陪着笑道:「庄主,实不相瞒,我是从来京城投亲的,可是亲戚搬走,我又遇见了恶人,若不是陆公子仗义相救,我此刻已经落入了人贩子之手,求庄主大发慈悲放了我吧。」 「那怎么办?一般没有赎金的人,我们都是撕票。」撕票两个字他说得轻飘飘无所谓,仿佛说的是撕纸。 云翡却听出一身冷汗,忙道:「大王饶命,我身上还有些银子。」本来她还想说说好话,拍拍马屁糊弄过去,眼看不成了,还是保命要紧,银票什么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都交出去,只要保住命就行。 庄主瞥她一眼:「有没有十万两啊?」 十万! 云翡眼前一黑,干笑:「庄主说笑了,我哪有这么多银子。」 桃花眼里立刻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穷光蛋。他不再理会她,俯身拍了拍陆源的肩:「陆公子别怕,我只不过是想要些赎金而已,并不会伤害你。」 陆源冷冷道:「你想要多少?」 庄主淡淡一笑:「这个嘛,我会派手下人去和令尊谈,陆公子安心在这山庄暂住几日就好。」他站起身,打算带人离去。 云翡忙道:「庄主,那我呢?」 他回过身,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你既没有赎金,只好撕票。」 云翡后背瞬间便出了冷汗,急忙道:「庄主饶命啊,我虽然没有十万两,但是还有几百两啊,我这个镯子还蛮值钱的,庄主你也拿去吧。」她千辛万苦逃出京城,若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些劫匪手里,可真是冤死了。 他置若罔闻,抬步往外走。 云翡急忙喊:「庄主您杀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不如留着我给您干活,我什么活都能干,吃的特别少。」 庄主慢悠悠踏着木屐缓缓而去,就在云翡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扔下一句:「山庄里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吃饭,厨房里倒是缺个人手。」 云翡赶紧感激涕零的谢恩:「多谢庄主不杀之恩,我一定拼命干活,报答庄主。」 庄主扭头,对一个矮胖的汉子道:「庆山,好生照顾陆公子。这个叫什么苏云的小丫头,先使唤着看看,不顺手的话,就埋到树下当花肥好了。」 庆山跟上去小声道:「庄主,用她放心么?」 庄主负着手,慢悠悠道:「她和陆源不是一路的,陆源离开的时候,身边没带任何女人,我问过那几个侍从,她是半路上捡来的。叫她做些洗碗洗衣裳的粗活,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庄主。」 云翡听见这番话,心里默默咬牙,真是狠心又黑心的家伙。 庆山走过来解开了云翡的绳索,然后对外头喊了一声:「汤圆。」 外头脆生生应了一声,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脸蛋圆圆鼓鼓,白白胖胖,还真是像极了一颗汤圆。 「把这丫头领到后头去,洗碗洗衣服只管吩咐她去做。」 「是。」汤圆和和气气地对云翡笑了笑,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土匪窝里的小丫鬟,笑容质朴单纯,憨厚极了。 云翡拉好裙子,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手腕,走出房间时,她回眸看了一眼陆源。 他沉着脸,一看就是在生闷气。云翡知道一定是自己方才急于和他撇清关系,又对着那位庄主拍马屁的行为引起了他的反感。可是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硬碰硬能有什么好处,她可从来不做那种傻事,随机应变,机灵伶俐,才是她的护身盔甲。 走出房门,她发现这座房子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东西两侧各有几间厢房。庭院里布置的清雅素净,天井中花草扶疏,假山下还汪着一小池碧水,荷叶莲莲,中间养着锦鲤。 头顶上传来啪嗒啪嗒的木屐声,云翡抬头看见二楼的回廊上出现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看来,那位外表光风霁月出尘脱俗,内里却黑心黑肺狠毒恶毒的庄主便是住在二楼了。 西厢的房间,大门紧锁,门口站着两个人把守着。云翡怀疑,陆源随身带着的八名侍从和楼四安就关在这里面。 汤圆笑吟吟问她:「你多大?」 「我十三。」云翡觉得自己的年岁还是不要实说的好,一来小心为妙,以免暴露身份,二来,这些劫匪都是男人,十三岁还算是个孩子,比十六岁要稍稍安全些。 第62章[05.08] 汤圆立刻高高兴兴道:「那我比你还年长一岁呢。」 云翡立刻讨好地笑道:「请汤圆姐姐多关照,你叫我小云就好了。」 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院的厨房,汤圆冲着一位坐在门口择菜的妇人叫了声娘。 那妇人抬起头来,却是一张比汤圆还要圆圆胖胖的脸,眉眼里透着一股子慈祥和蔼。 汤圆指着云翡道:「娘,这是小云,庄主让她来厨房给咱们帮帮忙。」 圆脸的妇人往围裙上擦擦手,笑吟吟道:「我夫家姓汤,你就叫我汤婶吧。」 云翡立刻甜甜地叫了声汤婶。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气。云翡中午就没吃饭,饿到现在,忍不住朝着厨房看去,还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 汤婶一看便知道她是饿了,忙道:「来,厨房还有饭呢。」说着,便进了厨房,盛了一碗萝卜炖肉,拿了一个白馒头。 云翡笑吟吟道谢,洗了手,便痛痛快快地接过饭菜,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开始吃饭。 汤婶在一旁看着,心道:这小姑娘生的可真是好看。娇俏美丽,灵气逼人,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的眉,像是用画笔描出来一般好看。不过,看惯了圆脸蛋的汤婶,还是觉得云翡太瘦,只怕风一吹就要飞了,不然自家女儿结实。 吃过饭,云翡顿时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这一顿饭可真是吃的又香又美,或许是太饿的缘故。她收拾好碗筷,笑盈盈问:「汤婶,什么活儿你只管吩咐。」 汤婶挥了挥手,笑着说:「厨房也没什么活儿,一天三顿饭而已,再早晚烧些开水。」 「那我现在做些什么?」 「等会儿庄主他们要洗澡,咱们烧些开水就成了。」 正说着,庆山走过来,喊道:「汤圆,送些饭菜给那位陆公子。」 汤圆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准备。 「庆山大叔,」云翡喊住了他,陪着一脸笑道:「大叔,陆公子的那些侍从,要不要送饭过去?」 庆山扔下一句「不用」,转身便走了。 云翡暗暗心道:这些人可真狠心,饿着他们是怕他们有了体力好反抗吧。汤圆将饭菜装进食盒,去前院给陆源送饭,云翡便帮着汤婶烧开水。 方才为了保命,她在庄主面前夸口自己什么都能做,其实她什么也不会,从未进过厨房的她,连最简单的添柴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汤婶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便忍不住问:「小云呐,你在家里都不做活儿的么?」 云翡不好意思地点头,小声道:「原本我家里还算富裕,有佣人做活儿。后来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不乐意,便跑来京城投亲,谁知道遇见歹人,险些被卖。幸亏陆公子救了我,好心让我搭乘马车,谁知道又被一块带到这里来了。」 汤婶心肠最软,连忙安慰道:「你别怕,这里的人并不坏。庄主大方的很,除了吃住,一个月还给我们十两银子呢。」 云翡抬起头:「汤婶你不是这里的人么?」 「我住在山脚的村子里,前几日有人去村子里找人来这里做饭,我便带着汤圆过来。」 云翡一边添柴,一边心想,原来汤婶和汤圆并不是庄主的手下,而是被雇来干活的。看来向汤婶打听这些人的来路也不可能了。说不定这山庄是他们一时占用的地方,只为了寻机劫持陆源,索要赎金。 汤圆不大工夫便提着食盒回来了,撅着嘴气哼哼道:「那位陆公子啊,和他说话,理都不理,真是好大的脾气,送去的饭连看都不看。不吃拉到,反正饿的是他自己。」 汤婶一怔,接过食盒打开一看,果然是原封不动的饭菜。「这不吃饭那成啊,老长的一夜呢,饿得睡不着。」 这才是陆公子的做派啊,云翡擦了擦手,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我送去劝劝他吧。」 汤婶道:「对,你和他同路来的,比较熟悉,你去好好劝劝他,人是铁饭是钢,那能饿着自己呢。」 云翡点点头,提着食盒走到小楼前。 庆山正和一个高瘦的汉子守在陆源的门口,见到云翡过来,怔了一下,喝道:「谁叫你过来的?」 云翡忙陪着笑脸道:「大叔,方才汤圆说陆公子不吃饭,所以我来劝劝他。庄主不是说,要好好照顾陆公子吗?」 那个高瘦的汉子见她生的好看,便忍不住调笑道:「不吃就不吃呗,饿一顿又死不了,怎么,你心疼啊?」 云翡又羞又恼,但很乖顺地没有出言反驳顶撞,低着头咬住了嘴唇,弄得那人倒觉得自己像是欺负一个小丫头,颇有些讪讪无趣。 庆山挥挥手道:「也成,你进去劝劝他。」说着,起身打开房门上的锁,将云翡放了进去。 屋内已经点了灯,陆源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依旧被捆着手脚。即便是落魄的境遇中,身上那股清傲之气却丝毫不减,依然给人一种干净清朗的感觉。听见门响,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英俊的面孔冷得要掉下冰渣来。 云翡轻步走到他跟前,将食盒放在桌上。 陆源本来以为还是刚才那个丫头,等他看见眼皮下出现的那一双烟灰色嵌珍珠的绣鞋时,心里一动,想要抬起眼帘看她,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和自己素未相识,不过是搭个便车而已,大难临头各自飞,和自己忙不迭的划清界限,才不会管他的死活他心里越想越气,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伤心欲绝,真是没头没脑。 「陆公子,快吃饭吧。」云翡打开食盒,将碗筷放在他手边。陆源冷着脸一动不动,不加理会。 第63章[05.08] 「你是不是怕饭菜里下毒?你放心,饭菜我已经吃过了,一点事没有。不信,我吃给你看。」云翡说着,便挑了几口,吃给他看。 陆源还是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云翡不屈不挠的继续劝他:「陆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想别的。」 陆源听到识时务三个字,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怨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若说识时务,谁都比不过你。」 云翡听了他的话却一点也不气,反而嫣然一笑:「陆公子,我也很有骨气啊,只不过看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比如眼下,我没有赎金,要骨气便没命,我可不想被埋到树下当花肥。你看,我对他们说些好话又不费银子,又能保命,何乐而不为呢?」 陆源抬起头看着她一脸温柔明媚的微笑,怨气全消了。她说的没错,如今落入匪窝,能想法自保是件好事,自己又不能保护她。想到这儿,他反而有点羞愧,觉得自己生气实在是有点小心眼。 「陆公子,吃饱了饭才有力气,不然有机会逃跑你都跑不动。」云翡见他手被捆着,不方便,便拿起碗筷,夹起一块肉放到了陆源的嘴边。「我来喂你好不好?」 陆源脸色一红,把脸扭到了一边。 云翡噗的笑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让我喂你?」 陆源愈发的窘迫,低声道:「我不饿。」 「少来了,你是神仙么?」云翡嗔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将那块肉塞到他口中。陆源窘迫地红了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他,对这块普普通通的红烧肉,产生了一种人间美味的幻觉。 云翡站在他的面前,耐心地喂他吃饭。 陆源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的袖管里飘散出淡淡的幽香,纤细的腰身,柔弱却又那么挺拔,他觉得窘迫尴尬,但又觉得心旷神怡。因为有她在,被绑架好似也不是那么叫人沮丧的事了。 云翡等陆源吃过饭,小心翼翼地问:「陆公子,恕我冒味,你家中,可交得起赎金?」 陆源不由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云翡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未必当爹的都疼儿子,都舍得为儿子付出,比如她爹,对云琮的感情,还不如他的手下爱将。因为那些爱将能为他领兵打仗,云琮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听那庄主的口气,张口便是十万两银子,指的还是她的价钱,那么陆源的赎金,就可想而知是个叫人咂舌的天价。所以,即便陆盛是山西首富,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如果像云定权那样,会拿这么一笔巨款来赎儿子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父亲,会送来赎金么?」 「会。」陆源的回答异常肯定,「因为我是陆家唯一的儿子,我父亲便是倾家荡产,也会赎我回去。」 「那就好。」云翡唇角挤出一丝笑,可是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她本来是想劝说陆源和她一起找机会逃出去的。现在看来,他完全不必要了,再多的赎金,他父亲也付得起。怪不得,他从头到尾都镇定的不像话。 那她怎么办?她和他非亲非故,陆盛断没有为了自己支付赎金的道理,那庄主心狠手辣,放了陆源之后,说不定就会杀人灭口,把她咔嚓了埋在树下当花肥 想到这儿,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才不要槐树花下死做鬼不风流。 难道,她要写信给尉东霆让他来赎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掐掉了。那她岂不是白设计了这一场局,白辛苦这么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笼子里。 门突然被推开,庆山不耐烦道:「吃完没有?」 云翡忙道:「吃完了,我正收拾东西呢。」她突然伸手,将陆源腰带上的一块玉佩拽了下来,陆源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云翡对他眨眨眼,嫣然一笑。 她提着食盒走到门边,陪着笑脸道:「大叔,陆公子这样被捆着,晚上怎么睡觉呢?」说着,她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塞到了庆山的手中。 庆山一怔,手中玉佩温润滑腻,他早就看见陆源身上的配饰仅此一件,猜想定价值不菲。他就势握在了手中,嗯了一色道:「等会儿给你解开,不过你可要老实点,山庄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别自找麻烦。」 「不会的,庆山大叔锁着房门,门外还有人看守,陆公子才不会逃跑,是吧,陆公子?」云翡回头对陆源眨了眨眼睛。 「你放心,我不会的。」陆源被云翡教导了一番之后,也深知人在屋檐下,不能硬碰硬,适当服软,才不会让自己难受遭罪。 庆山点点头,将云翡扯了出去。「小丫头快走。」 云翡提着食盒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回头看去,二楼的灯已经都亮了起来,那些庄主的手下大约都住在二楼,楼下只安排了几个人守夜,看守着陆源和他的护从。 汤圆一见她便问:「那位陆公子吃了么?」 云翡放下食盒,将碗筷拿出来,笑吟吟道:「吃了,还夸汤婶做的饭菜可口呢。」 汤婶高兴地眼睛眯成一条缝,「别的我不敢夸口,做饭我在村里可没几个媳妇能比得过我。」 云翡甜甜一笑:「是呢,汤婶的萝卜炖肉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菜,有空请汤婶教教我怎么做的。」 汤婶越发乐得合不拢嘴。汤圆听见云翡夸她娘,也高兴不已。 云翡将陆源的碗筷洗干净,拿到厨房,放进了壁橱里的碗架上。这时,天已经黑透。 汤婶把厨房隔壁的一间杂物间收拾了一下,招呼云翡进来,指着一张木板床道:「小云,你将就一下,好在天热,也用不着被子。这是艾草,熏熏蚊子。蒲扇留着晚上用。」 「多谢汤婶,您去歇着吧。」 汤婶带着汤圆去了隔壁歇息。 暮色像是薄薄的黑纱,一层一层的慢慢笼罩上来,很快便陷入了浓黑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屋子里没有油灯更没有蜡烛,只有一股艾草的味道。 山里的蚊子实在太多,还没等她睡着,便不知道从那里又冒出来,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拿着破蒲扇,扇着蚊子。 第64章[05.08] 过了一会儿她便累得手腕发酸,算了,等蚊子吃饱,也就不叫了。她自暴自弃地扔了扇子,不知怎么,想起了在将军府的那半个月时光。不等月华初升,屋里便已经燃起了亮如白昼的蜡烛,屋里放着降暑气的冰块,床脚放着薄荷熏香,薄如蝉翼的纱帐里是凉丝丝的碧青竹席,可是现在 尉东霆对她的照顾,的确是无微不至,她想起了在陆源的马车上,看到他策马疾驰而来,赶去陆羽茶舍救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是那势如奔雷,急切如雨的马蹄声,可见他当时的心急如焚。 他此刻是不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会不会正焦头烂额地四处找寻她的下落?一丝微微的愧疚悄然涌上心头,她不知不觉抚摸着手腕上他送的玉镯,和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眼前,在这个漆黑无助的夜晚,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正在想念他!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里浮起来,立刻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他就算关切她的生死,也是怕秦王抓住她之后拿去要挟云定权,怕云定权为了她而做出不利于朝廷的决定,所以他才那么迫不及待地去救她,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她。 对,就是这样。他那种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见惯美色,怎么可能对她这样不解风情的小丫头动心呢,她果断的掐断那些不应该滋生的情愫,飞快的就那一丝丝愧疚扔到了九霄云外。 耳边蚊子嗡嗡叫的叫人心情烦躁,可是心里有个声音比蚊子还讨厌,嗡嗡嗡地不停说:「干嘛要把尉将军往不好的地方想,是不是怕你会爱上他?」 呸,我才不会。他整天气我,算计我,别以为十六个金元宝就把我收买了。她凶巴巴哼了一声,仿佛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然后翻了身,强制自己不去想他。 蚊子喝饱了血,终于在下半夜消停了,云翡昏昏沉沉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她急忙冲木板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去,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汤圆正从前头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衣服。 云翡一看那件画着墨竹的白衫,便想到了庄主的话,洗碗洗衣衫的粗活都是她的。于是,连忙走上前,接过汤圆手中的竹筐,不好意思地笑:「我昨天被蚊子咬的睡不着,所以起晚了,这衣服我来洗。」 汤圆笑着说:「等会儿吃过饭,咱俩一块洗。哎呀,你脸上咬了好几个包啊,你先去洗脸梳头。」 云翡去井旁打了水洗了把脸,然后去茅房方便。茅房在后院的最角落,前面种着一丛青竹。昨夜,她已经被汤圆领着来了一次,当时天黑,她只顾瞧着脚下,可是当今天再来,她惊喜地发现,在茅房的后头,竟然种着一棵夹竹桃。 她看着那棵夹竹桃,险些乐出声来。这或许就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帮她吧。她顿时觉得心里一亮,茅房的臭气也闻不见了,眉开眼笑地从里面出来,心里的担忧郁闷一扫而光。 汤婶做好了早饭,便让汤圆先给庄主送去。过了一会儿,庆山带着两个人,来到厨房取了他们的早饭。 云翡赶紧追上去问:「庆山大叔,陆公子的饭我去送吧。」 庆山因为玉佩的缘故,对她的态度和善许多,嗯了一声。 云翡心里暗喜,忙去了厨房,用昨晚上的食盒准备了早饭,送到陆源的房门前。看门人换了一个,见云翡提着早饭,也没多问,打开房门的锁,将她放进去。 云翡一看,陆源今天的待遇可是好了许多,没有被捆着手脚了。 她冲他吐吐舌头,忍不住调侃:「陆公子,你看有钱能使鬼推磨,真的不假呢,那块云佩您不心疼吧?」 陆源不由笑了。 「陆公子快吃饭吧,今天可不用我喂你了。」 云翡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陆源的脸却悄然红了,低声哼哼了一句。 云翡没听清,抬头眨眨眼:「你说什么?」 陆源目光闪了闪:「谢谢你。」 「谢什么啊,你救过我一回,我还没报答你呢。」云翡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陆源这一次可不用劝,坐下来开始吃饭,他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一道清澈明媚的目光牢牢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温暖的春光慢慢地慢慢的拂过去,每一个毛孔都酥酥软软,仿佛醉了。 可惜落花有意。云翡这么凝睇着他,心里想到却是,该怎么说动他和自己一起逃走。 「陆公子,我听汤圆说,这里离晋城也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如果令尊要送赎金来,大约今天晚上就该到了吧。」 陆源摇头:「不会这么快。」 云翡很奇怪:「为何?」 「因为他们知道我父亲是谁,又如此费尽心机来绑架我,一定要的是一笔巨款。我父亲虽然有钱,但筹措那么多现金,总也要两三天的时间,最快,也是后天早上才会有人送赎金来。」 云翡点点头。陆盛深谙经商之道,没道理家中随时都备着数十万两银子白白闲着,钱生钱才是正理。 云翡捂住心口,露出很心疼的样子,「陆公子,就算令尊富可敌国,可这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乃是令尊辛辛苦苦才积累下的家业。平白无故送给这些不劳而获打家劫舍的劫匪,陆公子难道甘心?」 陆源苦笑:「我当然不甘心。」 云翡忿然道:「如其将赎金给他们,还不如散财给那些穷苦百姓,那怕是捐给寺院,也算是积了功德。给这些土匪,只会是助纣为虐。你说是不是?」 陆源点头:「我最恨这些不劳而获的人。」 云翡压低了声音道:  「陆公子,有些劫匪十恶不赦。拿了赎金之后,却杀人灭口,以绝后患。不知陆公子可听过这样的事情?」 陆源脸色微微一变,这种事他自然也想到了。只不过抱着乐观侥幸的态度,但愿这次劫匪不会如此。 云翡看了看门口,捂住嘴唇小声道:「你看这些劫匪,在我们面前没有蒙面,看样子好似根本就不担心我们将来认得出他们,莫非,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 陆源一惊,顿时后背出了许多冷汗。回想起幼年时他那次遇劫,的确和这一次不大一样。那些劫匪,黑衣蒙面,将他扔到一个偏僻的山洞中,莫说露出真容,就连说话都避着他,在他面前,以手势交流,十分的谨慎小心,生怕被他认出来或是听出声音。  可是这一次,不仅露出真容,而且还明目张胆的将他放在这个山庄里,难道不怕他回去之后报给官府,然后顺藤摸瓜查出他们的来历? 陆源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乐观大意,云翡的分析极有道理,庄主那日说云翡用着不顺手便将她埋到树下当花肥,可见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第65章[05.08] 云翡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陆公子,这些匪徒心狠手辣,劫财之后,定会杀人灭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逃出去,你肯不肯?」 「当真?」陆源一怔,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这庭院里戒备森严,那些黑衣人足足有十三四个,而且看身手都有武功在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撑死了也就只有一柄匕首而已,而且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连他都打不过吧。还怎能救他出去? 「你打算怎么做?」 云翡朝外面看了看,然后附耳对他说了一段话。 陆源听完眼中一亮,但一想到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和云翡势单力薄,又不禁有点犹豫:「这样可以么?」 云翡拍拍胸脯:「你放心好了,便是事情不成,他们也不会对你怎样,顶多只会杀了我。」 她这幅很有担当很有义气的言语,让陆源很是感动,「你若真的能救我出去,我一定会重金酬谢,而且此生都会好好报答你。」说到最后一句,他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云翡粲然一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陆公子你帮过我,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你出去。」 乌黑柔顺的刘海下,她明亮澄澈的眸子里闪着自信确凿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虽然只是个弱质纤纤的少女,身上却仿佛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陆源无端端的信任她,但又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目光灼灼看着她,小声道:「你小心些。」 「你放心。」云翡嫣然一笑,转身提起食盒出去了。 回到后院,汤婶正在收拾厨房,汤圆在井水旁洗碗,云翡连忙把陆源的碗筷拿去一块清洗干净,然后开始打水准备洗衣服。 「汤圆姐姐,这衣服怎么洗啊?」她这辈子别说洗衣服,连洗块手帕都未曾有过。 汤圆将皂角搓衣板拿过来,给她演示了一下。 云翡低声问: 「汤圆姐姐,陆公子的那些扈从难道一直不给饭吃吗?」 汤圆朝月亮门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不知道呢,没人吩咐给他们送饭,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啊。」 「他们从昨天晚上可都饿着呢。」 「是啊。」汤圆吐了吐舌头,又有点同情又有点害怕,小声小气地说:「庄主他们看着也不像是坏人啊,怎么会」 云翡心道:打家劫舍,绑架勒索还不叫坏人?只不过没对你们坏而已。居然一直饿着楼四安他们,且看这架势,好像要一直不给他们吃饭,直到陆盛送赎金来,真是狠心无情。 她拿过庄主的那件墨竹白衫,往搓衣板上使劲一搓,想象着自己正将那可恶黑心的庄主搓成一根烂黄瓜,把他搓得皮开肉绽才解气。 一天时光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汤婶和汤圆一天的时间都围着厨房忙碌,给十几个人做饭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择菜,洗菜,炒菜做饭,劈材烧火,煮开水,煮茶,事情多的忙不完,云翡也忙的脚不沾地,心道,怪不得那庄主叫她来厨房帮忙。 好不容易吃过晚饭,洗过碗,收拾好厨房,给庄主他们烧好洗澡水,大家才算是闲下来。 汤婶母女和云翡就着剩下的开水,洗了澡之后,便各自回屋歇息。 云翡躺在木板床上,听见隔壁隐隐传来汤婶和汤圆的说话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隔壁陷入了寂静之中,大约母女两人已经入睡。 云翡闭上眼睛,打算也睡上一觉养精蓄锐。不过睡前她足足喝了三碗水,这样才会保证半夜一定会醒过来。所有的希望都寄予今晚,成败在此一举,她又紧张又兴奋。因为白天累一天,她也有些困倦,在蚊子的嗡嗡中,很快睡了过去。 一觉想来,她急忙朝窗外看去,天色依旧黝黑如墨,房中没有更漏,山间也没有打更人,她并不知道时辰,只是觉得窗外的夜风比较凉,外面寂静无声,显然已是下半夜。 云翡悄然离开房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估计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她站在门口停了一下,听见了汤婶的呼噜声,这才悄然走到了走到月亮门前。 从木门的缝隙里看去,整个小楼都沉浸在夜色中,仅有一盏微弱的灯光悬挂在回廊的拐角处。看来他们都已经入睡,包括二楼的那位庄主。 云翡立刻开始行动。她搬了一个小竹凳,疾步走到茅房,先方便了一下,然后整好衣服,踩到凳子上。白天上茅房时,她就试了一下距离,踩着小凳子刚好够着树枝。她摘了一大堆的夹竹桃叶子,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 傍晚离开厨房的时候,她把这里的一切布置都牢牢记在心里,碗筷杯盘的位置,尤其记得清楚,这样不必点灯,也不会碰到东西,发出声响。 她径直走到橱柜前,轻轻打开柜门,拿出一个碗,将那些夹竹桃叶子揉碎了挤出汁液。 寂静中,她好似听见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这是她仅有的唯一的一次机会,不能有半分纰漏和差错。 那天在陆羽茶舍,之所以尉少华没有验出茶水有毒,是因为茶水和酸梅汤中的确没有毒。药抹在茶碗的外沿,根本验不出来,当嘴唇碰触到茶碗的时候,才会中招。这是宋惊雨年少时行走江湖学到的一招,云翡听他提过一次便记得异常清楚。 汤婶是从村子里招来的农妇,当然不会在饭菜里下毒,而且她们三人手中也没有毒药,庄主根本不会提防她们,所以,云翡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她将夹竹桃的汁液涂抹在碗口的边沿,又将筷子上也都涂抹一遍。 做完这些,她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厉的喝问:「你在做什么?」 云翡吓得几乎叫出声来。 啪的一声轻响,一点亮光骤然腾起在暗夜里,一张挂满络腮胡子的脸,出现在那点微光里。那双妖娆明亮的眼睛,放出的不是桃花,而是犀利冰寒的冷箭。 云翡拿出口中塞着的馒头,磕磕巴巴道:「庄主,我,我,半夜肚子好饿,起来拿个馒头吃。」 他走近了些,拿着火折子往她脸前一照,睡得乱蓬蓬的头发,糊了满嘴的馒头渣,两只大眼睛黑幽幽的闪着光,像是一只半夜偷食的小老鼠,畏畏缩缩的样子很可笑。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可怕的静默中,她感到一股犀利无比的眸光罩在自己的身上,仿佛一柄刀,一寸一寸地从她身上刮过去。那种无形之中的杀气,冷飕飕的像一座冰山一样压下来,她浑身发冷,两股战战,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啪的一下,手中的馒头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他脚边。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一脚跨过那个馒头,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山一般威压下来,云翡吓得大气不敢出,心快要蹦出胸口。 他冷冰冰问:「你不是说,你吃的很少么?」 云翡嗷的一声失声痛哭:「庄主,我再也不敢了。」 他蹙眉:「再也不敢偷吃了?」 云翡呜呜道:「不,我再也不敢欺骗庄主了。我其实很能吃,常常半夜被饿醒。我爹就是嫌弃我太能吃了,所以要将我早早嫁出去。」她伸出黑乎乎的爪子,悲痛万分地抹了一把眼泪。 他看看她那一脸横七竖八的黑道道,很无语地灭了火折子,转身离开了。 惊吓过度的云翡,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幸好方才为了以防万一,在嘴里衔了一个馒头,不然他一定会怀疑。 她弯腰在地上摸摸索索,捡起了那个救命的馒头,赶紧离开了厨房。 回到房间,她关上房门,将染了夹竹桃汁液的手,仔仔细细的洗了好多遍。 天快要亮了,她睡意全无,脑中一遍遍的想着一会儿要做的事情,直到感觉没有一丝纰漏,这才放心。 不多时,隔壁就传来汤婶的说话声。做惯了活计的她习惯早起,不多时,就听见汤圆在水井里打水的声音。 云翡打了个呵欠,拉开房门,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了出去。 汤婶一见到她便笑了,「小云啊,女孩子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好,你看你,这头发乱的可跟个鸡窝似的,要好好梳一梳。」 云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开辫子,用手抓了抓,然后又胡乱地编成一条辫子。这山庄里都是男人,她这两天故意不修边幅,就是怕有人会打她的主意。另一方面,她的的确确不会梳头,从小到大,都有丫鬟侍候着穿衣梳发,从来不用她自己动手。 她打了井水,洗过手脸,问道:「汤婶,要做早饭了么?」 「先烧开水,庄主早起要先喝一杯清茶。」 「嗯,好,我帮您烧火。」 烧好了热水,汤婶让汤圆给庄主送去,这才开始做饭。 做好了饭,依旧是汤圆先给庄主送去,然后庆山将他们的早饭拿去。 云翡备了一份早饭,提着食盒给陆源送去。而八名护卫和楼四安,依旧没有早饭。 陆源的房门前,又换了个人看守。 云翡进去之后,陆源一见她,便忍不住眼眸一亮。昨夜他也翻来覆去地把云翡的计划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今天一大早就盼着她来。 云翡将馒头稀饭和青菜放到桌子上,对他嫣然一笑,指了指馒头。陆源依计而行,只吃了馒头,将稀饭和青菜又原样放回了食盒。 云翡走出房间,出了月亮门后,提着食盒到了茅房,将饭菜倒了进去。回到厨房,她将陆源的那份碗筷盘子,用水洗了洗,然后盛好饭,放在石桌上,请了汤婶和汤圆来吃。她们都是好人,云翡当然不会让她们也中毒。 吃过饭,云翡和汤圆一起在井旁洗碗,云翡不时紧张地看看月亮门,听着前院的动静,忐忑不安的等着陆源发出信号。 终于,前面小楼响起呼救声,声音很大,正是从关着陆源的屋子里传出来。 汤圆看了看云翡:「好像是陆公子的声音。」 云翡心情越发紧张,立刻进入了战备状态。 不多时,果然看见庆山匆匆从圆门走过来,一脸肃色地喝道:「苏云,庄主叫你过去。」 云翡擦了擦手,镇定了一下心绪,跟着他走出月亮门,到了小楼前。 陆源的房门大开,里面站了七八个人。云翡一走进去,便对上了庄主的眼睛。那双妖娆妩媚的桃花眼,冷起来,却是格外的让人胆战心惊,里面仿佛藏着无数把犀利的小剑,寒光熠熠,。 她低头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庄主有何吩咐?」 他冷冷看着她:「陆源的饭菜是你送来的?」 云翡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点头:「是我送的。」 陆源捧着肚子,指着云翡怒喝:「定是她在饭菜里下了毒。我吃了之后,便腹痛不止。」 云翡一听急忙跪倒地上:「冤枉啊庄主,我身上那来的毒药,再说,陆公子帮过我,我怎么会害他呢?」 庄主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面无表情,目光莫测。 「庄主明鉴,我真的没有哇。」云翡又爬到陆源面前,抱着他的脚,赌咒发誓:「陆公子,我绝不会害你,天地可鉴,如有说谎,叫我一辈子吃不饱饭。」 陆源假装愤怒嫌恶地踢开她,怒气冲冲道:「除了你还会有谁?」 云翡突然指着陆源的脚道:「庄主你看,陆公子的脚背上是什么?」 陆源急忙将脚缩回到衣摆下,死死捂住,神色慌乱,「没什么。」他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怀疑。 庄主上前一步,弯腰去撩他的衣衫下摆,就在他弯腰的那一霎,陆源突然豁出全力,死命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庄主猛然一推陆源,正欲起身,却发现颈下一凉。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别动!」 云翡一击得手,忍不住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这柄匕首,是云定权的一件心爱之物,吹发即断,锋利无比。 庄主身子一僵,保持着弯腰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云翡之所以和陆源设计了这个让他弯腰来看脚的动作,就是因为庄主个子高,若不是弯腰被陆源紧紧抱住,云翡不好得手。 房中的几个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料到,云翡和陆源竟然会突然合伙出击,更没想到的是,云翡竟然会藏有一枚匕首。 那天将她绑到山庄的时候,众人见她是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便没有搜身。后来又听说她不过是陆源路上捡的素不相识的逃难丫头,更是没有戒备。谁知道,这一点大意,竟然导致了此刻的局面。 庆山急喝了一声:「快放了庄主。」 「庄主,你放了我们,我不会伤害你。」云翡将手中匕首往下一压,那匕首吹发即断,立刻便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出现在庄主白色的衣领之上,红白相映,触目惊心的醒目,众人不敢动弹。 陆源喝道:「快去放了我的侍从。」 庆山和其余几人交换了眼色,却没有动。 云翡突然冲他道:「大叔,你肚子痛不痛?」 她这一问,庆山顿时脸色一变,方才他隐隐有些肚子疼的觉得不对劲,此刻被她一问,顿时明白过来。「庄主,不好,饭菜的确有问题。」 这时,庆山身后响起几声惊呼,几个人纷纷捂住了肚子,其中一人,开始呕吐起来。 庄主冷冷道:「是你在饭菜里下了毒?」 云翡道:「不错,是我下的毒。你放了我们,我便给你解药。不然大家一起死也无妨。」她丝毫不敢大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的脸色开始苍白,额角上微微出了细汗,可见已经毒发,不过是在硬撑。云翡确信,他若不是中了毒,以她和陆源的力道,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沉默片刻,道:「好,我放了你们。」 陆源道:「快去把我的侍从先放了。」 庆山强撑着走出房间,不多时,陆源的侍从被放了出来,楼四安带着八个人齐齐到了陆源的跟前,云翡心里大安,这一步险棋终于胜了。 陆源问道:「我们的马呢?」 「在山庄外头。」 楼四安跑出去,发现马车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几匹马。 在陆源八名侍从的保护下,云翡这才放开了庄主。他脸色苍白如雪,更显得眉墨目明,容色绝艳,即便是中了毒,依旧身姿挺拔,气势半分不减,云翡越发觉得他不简单。 他伸出手:「解药。」 云翡对他粲然一笑:「庄主,没有解药,你们中的毒是夹竹桃的毒,快让汤婶和汤圆去村子里给你们找大夫吧。」 「没想到我会栽到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他忽的一笑,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苏云,你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云翡此刻心情大好,忍不住笑嘻嘻地冲他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庄主,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咱们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碰面。」 「但愿。」他咬牙吐了两个字。 云翡出了山庄,翻身上马。临行时,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一抹白色身影,嵌在朱红色大门里,像是朱砂上的一捧雪,清艳之极。 离开山庄不多时,便到了大路,放眼看去,天宽地阔,晨光明媚,被绑架的阴影一扫而光,陆源长舒一口气,心情无比愉悦。云翡脱离匪窝更是高兴,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像是两颗宝石。 陆源想到方才那一幕,心里暗暗佩服她的机敏果敢,若不是她,自己真的只能等着父亲的巨额赎金了,而且是否能保住性命也难说。那些拿了赎金再撕票的劫匪,不在少数。 不光是他感谢云翡,连楼四安和那八名侍卫,都对云翡刮目相看,一路上将她视为恩人,对云翡客气热情的不像话。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大工夫很快便到了孟津。 楼四安等人饿了一天,陆源停在路面的一家茶寮门口,让他们去买了一些干粮充饥。 云翡原本打算到了孟津便和陆源分开,然后停留几天等风声过去再回荆州,但一想到孟津和那所山庄很近,万一那庄主寻到这里,将她抓住,自己孤身一人可就惨了。 陆源自然也不肯让她单身一人留在孟津,一路上都在劝说她和他一起回晋城,自然,心里的绮念不敢吐露分毫,一本正经,诚恳万分地打着要报恩的旗号。 云翡想着临行前,庄主那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吞吃了她的样子,也不敢孤身一人留在孟津,心道,还是先和陆源一起比较安全,回荆州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也不推辞,随着陆源一起,往晋城而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只在中午时分停下来草草用了午饭,一刻不停地往家赶,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晋城。 云翡没想到连城门小吏都认得陆源,见到他便热情地迎上来给他问安,可见陆家在晋城的势力之大。 进城之后,陆源指着繁华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随口道:「这些都是我家的商铺。」 云翡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便是传说中的富可敌国么?」 陆源不禁脸色一红,他可没有炫富的意思,只是心里没把她当外人,随口就说了出来。晋城简直就是陆家的天下,马车路过商铺,许多人看见陆源,纷纷迎上来见礼问安。 云翡终于了解陆源那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清高孤傲模样是怎么来的了。这一座城池就是陆家的天下,他就是这商业帝国的王子,半城百姓几乎要要仰仗陆家而活。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最最精彩的一幕是,路边不时有年轻的女子,团扇遮面,羞羞答答地看他。 陆源神采飞扬,英气勃发,端坐马上,面如冠玉,清俊逼人。他是陆家独子,又生的如此好看,能嫁给这样的美少年,自然是无数少女的美梦。 云翡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噗的乐出声来。 陆源回头看了看她:「你笑什么?」 云翡眼波流转,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响起来一句诗。」 「什么诗?」 「倚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 陆源一下子满面通红,磕磕巴巴道:「我,我从不,」 「从不怎样?」云翡偏着头眨眨眼,笑得愈发促狭慧黠,陆源答不上来,脸色又红的像是一颗喜蛋。 快马跑了一盏茶后,面前出现了一道青色围墙,夕阳余晖投射到墙头明净的琉璃瓦上,盈盈闪闪,流光溢彩。高大的城墙上,青碧的枝叶从围墙里伸出来,盛开着大朵大朵的月季花,在霞光里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花朵又冲淡了围墙营造出的肃穆沉闷。 一行人沿着那青色围墙走了好大一会儿,还没见到正门,可见这围墙内是一座气势磅礴的豪宅深庭。终于,云翡看见两只青铜狮子威风凛凛立在汉白玉石阶两旁,然后映入眼帘的是门楣上方金闪闪两个大字:陆府。 云翡已经想过陆家有何等的气派,但还是没想到会如此的轩昂雄伟,这座宅院近乎是一座城堡。 陆源勒住缰绳下了马,楼四安上前叩门,立刻,大门洞开,呼啦啦一群人迎了上来,井然有序的步下台阶,为首的一人年约四十许,是陆家的管家楼三顺,楼四安的兄长。 楼三顺带着一大群奴仆到了陆源跟前,惊喜交加地上前施礼:「菩萨保佑,少爷您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万宝,快去给老夫人报喜。玉虎,速去钱庄给老爷报信。」 陆源道:「老爷不在家?」 「老爷早饭后便去了隆盛钱庄。」 陆源扭头看着云翡道:「这位是苏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楼三顺一听,急忙上前行了大礼。 云翡有些羞赧,救命恩人这个头衔也太大了。她救陆源,其实也是为了自救。 陆源请云翡随他一起进了大门。首富之家果然气派非凡,进门之后一道九龙影壁,龙眼嵌用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亮晶晶仿佛真的眼珠一样,神采奕奕,真正有一种画龙点睛之感。 庭院里楼台亭阁,雕梁画柱,过往的丫鬟仆妇,身上皆是绫罗绸缎,比之宫女的装束也不差太多。云翡不禁看了看陆源,心道他的衣着倒算是简朴低调。 陆源回头道:「苏姑娘,你先随我去见见祖母吧。」 云翡点头笑笑:「好。」 沿着抄手游廊,一连进了三四重院门,这才算是进了内院,只见一排宽绰的庭院里,廊下站着几名侍女,一个仆妇打起了帘子,绿光一闪,一个十五七岁的少女从屋里走了出来。 「哥哥。」她惊喜地扑了过来,身上的绿罗裙随风一飘,像是一片轻盈的圆荷。她拉着陆源的胳臂,高兴地又蹦又跳:「哥哥你好好的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陆源当着云翡的面,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妹妹手里把胳臂抽出来,指着云翡道:「这位是苏云姑娘,这次脱险,多亏她救我出来。这是我妹妹陆金。」 陆金这才看见哥哥身后还站着一位陌生的少女,她上前两步,含笑施了一礼:「多谢苏姑娘救了我哥哥。」 云翡谦让着还了礼。 陆金瞪着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云翡,只看得云翡的笑都有点僵了,她才大大地惊叹了一句:「哥哥,我终于见到一个比我长的还好看的人了!」 陆源:「你真不害臊。」 陆金吐了一下舌头,大言不惭道:「说实话为什么要害臊?」 陆金的话,让云翡又吃惊又想笑,不过陆金的确生的十分美丽,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亮晶晶的大眼睛,樱唇一点,微微上翘,看上去活泼娇俏。 正说话着,就听见有人道:「老太太来了。」 云翡只见回廊那头一群丫鬟婆子们扶携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那老太太富态慈祥,手中持一只龙头拐杖,远远地就喊着:「源儿,我的源儿可回来了?」 陆源连忙三步两步上前扶住老人家,连声道:「祖母,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我的乖孙儿,」老太太激动地搂住陆源便哭了起来。 陆金娇嗔道:「祖母,哥哥这就要去看您呢,您怎么都出来了,你们这些人也真的,怎么不拦着老太太,老太太还病着呢。」 「源儿一回来,我这老婆子什么病都没有了。」老太太心肝肉的的搂住陆源又哭又笑的,欢喜的不得了。 云翡站在一旁羡慕不已。外祖父也是这样疼爱她,可惜已经仙去。眼下除了娘亲,再没有谁还能这样疼爱着她了。尉东霆倒是很疼爱她……一想到他,她立刻在心里呸了一声:谁要他来疼爱,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云翡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是不是中了邪? 陆源指着身后的云翡道:「祖母,这是苏云姑娘,这次孙儿能平安回来,全是因为她救了我。」 陆源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翡的身上。老太太的目光更是比所有人都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翡立刻对老太太露出一个可爱又乖巧的笑容,大大方方地上前见礼:「苏云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寿比南山。」 老太太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赞道:「小姑娘怎么生的这么好,可是比阿金还要好看呢,哎呦,这小模样可是叫人爱到了心尖上,瞧瞧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真是惹人爱。」 老太太最喜欢儿孙满堂的感觉,可惜膝下只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乍然见到云翡这样美丽精灵的小姑娘,又是孙儿的救命恩人,简直立刻就爱到了心坎上,拉着她的手儿不舍得放,赞不绝口。 饶是云翡脸皮比寻常的小姑娘要厚一倍,也挡不住被老人家这么当众一顿猛夸,俏丽的脸上飞起了可爱的红晕,愈发显得容色明丽绝艳。 众人都瞧得直了眼,心道这般娇俏柔美的小姑娘,竟然还能从匪徒手中救出少爷,莫非是天仙下凡么? 陆源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祖母这样喜欢云翡,欢喜地快要合不拢嘴。 陆金一向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物,突然间觉得好似失了宠,扭着身子撒娇:「祖母您是不是想认下苏姑娘做孙女呢?」 老太太忍不住乐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笑呵呵道:「那又如何,瞧你这吃醋的小样儿。」 陆金笑嘻嘻道:「我没有吃醋啊,我也喜欢苏姑娘。」 陆源一听大惊失色,云翡若是被认作孙女,那岂不是成了他的妹妹。他连忙上前道:「祖母,您赶紧回屋歇着吧,苏姑娘也累了一天,先请人家去休息一会儿,再来陪您老人家叙话可好?」 老太太立刻道:「瞧我这老糊涂了,一看见你们回来就欢喜的忘了待客之道。三顺,快去吩咐后厨,今晚上要好好的办一桌丰盛的饭菜,给苏姑娘和源儿接风洗尘。」 楼三顺的妻子平氏请示道:「老太太,您看苏姑娘安排住在何处为好?」 还未等老太太开口,陆金嫣然一笑:「当然是和我作伴最好了,和悦苑的东厢闲了许多间客房,我领着苏姑娘过去。」说着,便欢欢喜喜地牵了云翡的手,对陆源挤了挤眼睛:「你在这里陪着祖母,我来安排,你放心好了。」 陆金将云翡领到了她的居处和悦苑。 此刻,暮色初起,秀美的庭院如同笼罩在一片轻薄的灰纱之中,像是淡淡的水墨描画而出,别致幽静,别有洞天。 云翡随着陆金进了客厅,侍女墨香点起烛台,书香奉上热茶,甜白瓷的茶盏泡着六安瓜片,色碧汤青,清香扑鼻。 「苏姑娘你先喝茶。」 陆金扭头吩咐书香:「你带着玲儿,婉儿去收拾东厢的客房,一应用具都用最好的,不可怠慢了苏小姐。」 「是,小姐。」书香领了两个丫鬟立刻去收拾房间。 云翡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嫣唇沾水,如带着露珠的海棠花瓣,那皎皎如玉的肌肤,比甜白瓷更加光洁明莹。 陆金又爱又羡,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苏姑娘,怎么你喝水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云翡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位陆金姑娘和她哥哥陆源的性子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清高倨傲,生人勿进,一个热情爽朗,口无遮拦,性情开朗似天真孩童。 不过比较起来,还是陆金姑娘更讨人喜欢,那位老太太也特别慈祥可爱。云翡进了陆家,无形之中,心情也愉快起来,从京城这一路来所受到的惊吓和奔波都悄然无声地从心头释去了。 陆金好奇地问:「苏姑娘,你是怎么碰见我哥哥的?」 云翡便将自己和陆源一起被劫,然后设计逃脱的过程讲了一遍,自然,拿着匕首逼着陆源带她出关的暴力情节,她自动忽略了。 陆金拍着手赞道:「苏姑娘智勇双全,真叫人佩服。」 「陆小姐谬赞,愧不敢当。」 陆金最喜欢漂亮的东西和漂亮的人。哥哥骤然领回来一个天仙般的美人,且还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心里的好感简直要漾出来。后来一问云翡十六岁,立刻便改口叫她苏姐姐,亲热的不得了。 云翡喝完一杯茶,书香过来说房间收拾好了,陆金立刻请了云翡过去。 这两间厢房内布置得豪奢精美,丝毫不亚于陆金的闺房,后面还有一间净室。云翡一想到自己连着两三天都没有换衣服了,便不好意思地问道:「陆小姐,我走的时候匆忙,未带换洗衣衫,能否麻烦这位书香姑娘,替我去买两件衣衫回来。」 陆金一听便笑了:「那里还用着买啊,我的衣服可多了,好多都未曾穿过,书香,你去将我衣箱里那些新衣服,通通拿来,让苏姐姐挑。」 书香一会儿功夫回来,同来的还有两个小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十几件衣服,放到了云翡房间的床上。 陆金喜滋滋拉着云翡的手走到跟前,「苏姐姐你尽管挑,先将就一下,明日我请了绣娘来,再给姐姐量身定做。」 云翡一看这床上姹紫嫣红,绫罗绸缎,那里还用着再做,怕是一个夏天都穿不完。 她拿了两件,嫣然一笑:「陆妹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姐姐别和我见外就好。」 云翡洗了澡,换了衣服,整个人都觉得清爽许多。她的衣服已经算是极好的料子,但和陆金的衣服一比,无形之中却还是差了一点。同是冰丝绫罗,陆金的衣服更加的纤薄透气,穿在身上,轻飘飘的仿若无物,无风自动,仿佛凌波仙子,举步之间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陆金一见她出来,便惊叹地看着她,「哇,苏姐姐真是美丽的像仙女。快走,祖母让我们过去吃饭呢。」说着,便亲亲热热地挽住云翡的胳臂,往外走。 两个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跟在后面,拥着陆金云翡前往老太太的庭院而去。 老太太住在福寿苑,此刻天色已黑,院里的回廊下,挂了一水儿的大红灯笼,红彤彤的十分喜庆。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正在往屋里送菜。 地上铺着深蓝色毡毯,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一步步走上去,如同踏花而行,厅堂中豪奢阔绰而不失雅致精美的感觉让人惊叹,虽富丽堂皇,却不给人堆金砌玉的庸俗之气。 气派的大理石云海屏风前,站了两排侍女,有手捧银盆的,有手捧毛巾的。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翡在那光可照人的银盆里洗过手,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米白色蚕丝绣花干巾擦手,那毛巾绵软的如婴儿肌肤一般。 绕过屏风,进入内厅,里面明烛高照,亮如白昼。 一张紫檀木八仙桌上,除了老太太和陆源,还坐了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容貌清俊而不失威严,长相和陆源有几分相像,但是更多了一份沉稳雍容,沧桑成熟的风度,随随便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家常长衫,却给人一种昊海无边的感觉。 云翡心里颇有些激动,天哪,这就是山西首富陆盛么?外公的偶像啊,竟没想到如此年轻,如此儒雅。 一想到他富可敌国的那些传说,她顿时感觉他周身都金闪闪的像是套了黄金的外壳,闪亮的叫人无法直视。 陆源起身道:「苏姑娘,这是家父。」 云翡怀着激动崇拜的心情上前见礼,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芒,自己要是能像他一样有钱该有多好啊。 陆盛虚虚一扶,道:「苏姑娘别多礼,这次源儿多亏了苏姑娘相救,我们全家都很感激。」说着,将桌上的一个锦盒拿了过来,「这是小小谢意,请姑娘笑纳,千万不要客气。」 对于偶像的馈赠,云翡又激动,又有点不好意思,推辞了半天,这才勉强收下。 「苏姑娘,来来,坐我身边来。」老太太一见云翡便笑得合不拢嘴,将她招呼到身边来坐下。 如此一来,陆源便坐在她的身旁,陆金坐在陆源的下首。 八仙桌上的杯盘用的是上好的甜白瓷和青花瓷,精美的掐丝珐琅象牙筷,九龙戏珠赤金酒壶、紫砂茶壶、玳瑁器皿……样样东西都是精品。这一顿饭菜更是味道好到比宫里的御膳还要好吃。 陆源坐在云翡的身旁,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如雪般细腻的肌肤,忽然间心里浮起一个强烈的感觉,若是她能一辈子都这样坐着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温暖的灯光,温馨的家宴,屋内都是他这辈子至亲的人,祖母父亲妹妹,如果再添上一个她,便成就了完美。他虽然快要及冠,却还从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一来是他心高气傲,二来也是父亲对他要求严格,十五岁起便将家中生意交给他打理,他忙忙碌碌,感情是一片空白。 可是遇见云翡,他就像是饮下了一杯烈酒,让他迅速沉醉。 他心不在焉的去夹菜,却不小心险些和云翡的筷子碰到一起,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的弯腰去捡,桌子下,一双绣着白兰花的绣鞋,从红色的裙裾下露出一个纤纤巧巧的足尖,他一下子想起来他曾咬着她的裙子,曾紧贴着她的腿,曾被她搂在怀里,曾用嘴唇碰过她的手心…… 一股热流冲入脑海,砰的一声,他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云翡就在他的旁边,被这怦然一声响动唬了一跳,急忙侧身问:「陆公子,你没事吧?」她想要扶他,却又想着老太太和陆盛都在,自己伸手不大合适。 「没,没事。」陆源狼狈的从桌子下爬出来,脸上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红的惨不忍睹。 陆金却还没心没肺的咯咯笑起来,「哥哥居然好端端的坐着摔一跟头,笑死了笑死了。」 老太太关切地说:「源儿这两天是受惊了没休息好,赶紧吃完饭去睡觉。」 陆源连连点头,「我夜晚没睡好觉,头有些晕。」 云翡不疑有他,吃过饭,和陆金一起回到和悦苑。 睡觉之前,她打开了陆盛送她的锦盒,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沓银票。 她一看那张数便觉得心里开始啪啪跳,等拿起来一数,激动的快要昏过去,竟然是整整一万两。 天哪,果然是财大气粗的首富老爷啊,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云翡激动的一夜都没睡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笔酬金有点太多了,她虽然爱钱,可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翌日早上,丫鬟请了云翡过去用早饭,刚好陆盛也在。 云翡便将这盒子双手奉上,不好意思地说:「伯父见谅,晚辈不懂事,昨日也不知道这礼盒的轻重便贸然收下。恳请伯父收回,这礼物太重,晚辈不敢受。」 陆盛严肃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苏姑娘不必客气。这点小小心意,比起源儿的赎金乃是九牛一毛。若不是苏姑娘,我付出可不止这千百倍。」 老太太也握住她的手,道:「苏姑娘拿着吧,我听源儿说了,你来京城投亲,身无分文,还遇见歹人,这是我陆家的一点心意,苏姑娘若是不肯收下,叫我们如何过意的去。」 陆源也道:「我当日说过重金酬谢,你若是不肯收,便将我置于无信无义之地了。」 云翡只好收下这份重礼。 手捧锦盒,她顿时觉得豪气干云,腰杆很硬。银子的力量,简直比爱情的力量还要伟大,尉东霆从没让她觉得腰杆很硬,总是让她的腰杆很僵硬……比如,他每次亲她的时候…… 云翡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正在回忆那些亲吻时,手里的锦盒险些掉到了地上,完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十六个金元宝给下了魔咒了。 而就在她心慌意乱之时,老太太突然笑眯眯问了一句:「苏丫头可许了人家?」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高门小财迷》上 作者:和风晓 02、《高门小财迷》下 作者:和风晓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