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小财迷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云翡心里怦的一声,尉东霆的名字像是一颗小石头砸到了心上。虽然她没有真的想要嫁给他,也不认可这桩婚事,但云定权一天不和朝廷翻脸,她和他的婚约便一天不会解除。 陆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紧张地几乎要将手中的筷子捏断。方才云翡跟着陆金前去休息的那一会儿,他将云翡如何把他从劫匪手中救出来的经历悉数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对云翡的机智勇敢又惊又叹,好感又多了几分。 陆家这样的家世,陆盛对独子的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陆源虽然喜欢云翡,也知道其中的难度有多大,父亲绝不会轻易就答应。所以一看老太太喜欢云翡,他便趁机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老太太,求老太太帮忙成全。 老太太对孙儿的央求自然不忍心拒绝,再加上也确实对云翡的印象极好,于是便忍不住问起最最关键的问题。 云翡就算不认可太后的赐婚,可尉东霆的的确确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于是,便对老太太说道:「家父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所以才来京城投亲,希望亲戚能帮我劝说父亲,解除那桩婚约。」 陆源手里的筷子又掉了,怦的一声砸到青花瓷盘上,引得一桌人都看向他。 陆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由自主看了看云翡。云翡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陆源的失态,脸上略带羞色,红红粉粉如初开的合欢。 「原来如此。」老太太点了点头,对着陆源叹了口气,心里好不遗憾。陆源一颗心已经乱得快要疯掉。他根本就没想到她会定亲,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 陆金问道:「那苏姐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过几日便回荆州。」 陆源脸色一变,扭头看着云翡:「你,你要走?」他的心便更乱了。 「是,我打算回家。」云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府上可有什么商队要南下的?我想跟着一起走,路上安全一些。」 这也正是云翡和陆源一起来晋城的另一个原因。陆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必定会有运输货物的商队来往全国各地,通常这种商队都有保镖跟随押送货物,她若能跟着商队一起回荆州,可比她自己孤身一人雇辆马车回去,安全的多了。 陆源口中涩苦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她,一个「有」字,跟带了毒刺似的,卡在嗓子里说不出口。 云翡看他这幅表情,有点莫名其妙。 陆盛道:「我家的确和金陵江浙一带有生意往来,不过商队每过半月才去一趟,苏姑娘若是急着走,我派人护送姑娘回去,苏姑娘若是不急,就多住一段时间,等下月初和商队一起出发。」 云翡一听忙对陆盛笑着道谢:「多谢伯父,那我就在府上多叨扰几天,等商队一起出发吧。」 让陆盛专程派人送她回去,她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也不介意多住半月,尉东霆或许还在找寻她,晚些时候再走,更安全些。 老太太立刻说:「苏姑娘你可太见外了,如今我们把你当自家人一般看待,安安心心住着,十年八年的都没问题。」 老太太心里挺遗憾,这姑娘若是没定亲,倒还真是个能配得上孙儿的好姑娘,相貌自不必说,那股子机智勇敢的劲头儿,和陆源的母亲倒是有些像。 云翡高高兴兴地扭头冲着陆源嫣然一笑:「还请陆公子多费心了。如今我也是身携巨款的人,担心路上被劫。」 陆金和老太太都被云翡的俏皮话给逗得笑了,连不苟言笑的陆盛也露出一抹笑意,唯独陆源却一丝也笑不出来,心里像是狠狠被人击了一拳,几乎快要碎成渣渣。 饭后,云翡和陆金一起告辞出了福寿苑。 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云翡是陆源的救命恩人,被老爷老太太视为上宾,所以府中丫鬟下人都对云翡尊敬无比,老远看见了都恭恭敬敬地行礼。云翡倒也不介意在陆家多住一段时间,但这里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而且她担心父亲攻下长安之后,就要和尉卓翻脸,自己离京城太近,终归还是不安全。 转眼半个月过去,终于到了月初。云翡归心似箭,初一那天便激动万分地问陆源:「陆公子,我何时启程?」 陆源看着她明媚含笑的眼睛,可爱而美丽的笑靥,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楚。半月的时光过得如此之快,她终归是要走了,这一走,或许就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期,他只觉得心头剧痛,费了好大劲才轻声道:「初五。」 云翡一听,立刻笑靥如花,高兴地拍着手:「太好了,那我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陆源看着她欢欣的笑容,心里像是刀绞一般,难道就这样错过?她虽然订了亲,可是她也说了,她并不想嫁给那个人。 陆源痴痴地看着她娇俏的背影,突然想:如果她能退了亲…… 到了初五这日,云翡眼巴巴等着陆源来叫她,可是一直等到午饭时分,也没见陆源让她动身出发的意思,便有点急了,趁着午饭时候在饭桌上遇见他,便又问道:「陆公子,我今天几时出发?」 陆源正色道:「苏姑娘,你不能回去了。」 云翡一怔:「为何?」 「因为庐州州牧林青峰,突然领兵突袭洛阳。」陆源板着脸努力做出严肃冷峻的神色,心里却乐得开出花来,这真是天意助他。 云翡惊呆了,这个消息也实在太突然了。 陆盛也道:「大军压境,无法南行。苏姑娘你不要着急,安心住在这里便是。」 第2章 老太太吃惊的问:「要打仗了?京城离晋城太近,会不会打到这里来?」 陆盛平静地说道:「母亲放心,林青峰要攻占的是京城,我们先静观其变,若是形势不妙,便北上避一避。」 老太太点头,叹道:「京城早晚要打仗,这里离京城太近,我们还是避避为好。」 陆盛点头:「母亲放宽心,儿子自有安排。」 云翡骤然听闻这个惊悚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林青峰突然发兵是要独自占领洛阳,还是和父亲约定好了,左右夹击,联手推翻朝廷? 仔细一想,她觉得一定是后一种可能。如果林青峰想要趁着父亲和秦王开战,盗取渔人之利,应该在父亲和秦军争夺关垭的时候就发兵洛阳,不会等到今日。而且尉东霆手中还有数万兵马,单凭庐州兵力,林青峰不敢轻举妄动,一定是父亲攻下了长安,趁着班师回朝之际,和他约定好了两线夹击,夺下洛阳。 这大约是父亲一早就预谋好了的计划,所以林青峰这些日子暗中筹备,伺机出兵奇袭。 想到这儿她暗暗后悔,应该半个月前就离开晋城,如今林青峰的军队已经截断了南下的路径,兵荒马乱她总不能冒着生命危险越过去。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父亲这次能和林青峰顺利攻下京城,那么他极有可能就此称王,然后将母亲和弟弟接到京城来。那么她也就不必再回荆州了。 于是,云翡也只好继续留在陆家,静观其变。 好在晋城离洛阳极近,陆盛又时刻关注着京城的境况以做应对。云翡也得以每日都能及时得到京城的消息。尉东霆亲率京畿大军将林青峰的队伍拦截在邙山。京城虽然暂时无虞,但云翡深知,一旦父亲回兵洛阳,那时战争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届时,京城被左右夹击,朝廷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抗衡云定权和林青峰的合力围攻。 她当然希望父亲得胜,但父亲得胜,尉东霆必定会……想到这儿,她突然不敢想下去,心口重重一沉,好似压上去了一块巨石。 陆盛为以防万一,决定将老太太和儿女送去太原避一避。陆源当然不会舍下云翡,力劝云翡同去,云翡也觉得此刻避开为好。 翌日,陆源带了浩浩荡荡几十名奴仆扈从,启程前往太原。 云翡和陆金同乘一辆马车,放下帘帷时,她不知不觉叹了口气。父亲和朝廷翻脸,她和尉东霆的婚事也就自然而然地取消了,她也不用再担心有朝一日夹在父亲和丈夫之间左右为难。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车马准备启程,陆金兴奋地说:「苏姐姐,等到了太原,咱们或许还能去一趟五台山呢?」 云翡笑着点头,其实心里乱的一锅粥似的,根本一点游山玩水的心思也没有,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点焦虑和担忧,到底是在担忧父亲还是尉东霆。算了,眼不见心不乱。她告诉自己,不要东想西想,成王败寇,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还是好好地护好自己的银票要紧。 云翡心神不定的当口,恍然间听见马车外一阵慌乱的喧哗,紧接着突然又静下来,一串嘚嘚马蹄声到了跟前,有人喊道:「太后皇上驾到,陆盛还不跪迎接驾。」 她怔了一下,简直以为是在做梦,太后皇上怎么可能来此? 陆金也是怔然一愣,迷茫不解地看了一眼云翡,然后伸手就揭开了帘帷。 陆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宽阔笔直,上百名禁军拥着一辆六乘辇车迎面而来。天子旗在晨风招展,辇车前的黄骠马上,端坐着丞相尉卓。那个喊接驾的人,是懿德宫的总管魏敏。 立刻,呼啦啦几十个人跪了一地。陆源将老太太扶出马车,也跪在地上。 云翡目瞪口呆,被陆金拉下了马车,跪倒在地的那一刻,她恨不得把头埋到地皮下,真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阳光温热,岁月静好。 皇上突然来到晋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陆盛毫无准备,汲汲皇皇地跪在地上,连声请罪。这些年来,他为朝廷捐了不少饷银,皇帝太后曾召见过多次,但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皇帝突然驾临府上。 皇帝在辇车里道了一句:「免礼,都起来吧。」一夜奔波,素来身体不好的小皇帝有气无力,声音嘶哑,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尉卓从马上下来,将手中缰绳交给身后侍从,直截了当地告诉陆盛:「皇上要在你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你速将内院整理出来。」 「是,草民这就去办。」陆盛立刻吩咐楼三顺带人速去将福华苑。 赵旻突然来此,也是尉卓的以防万一之策。他一直将秦王和吴王视为心腹大患,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便是利用云定权去消灭秦王,然后再汇集秦楚之力,东取吴王。 但是他没想到一向忠于朝廷的林青峰会突然出兵袭京。虽然云定权在他面前表现的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尉卓对云定权的防备之心从未松懈,得知林青峰的妹妹是云定权的二夫人之后,他更是心生警惕,不得不防。 从信中来看,云定权义正言辞,要领兵解京城之围,但尉卓并不敢相信,所以,他一面命尉东霆镇守京城,一面趁夜将皇帝送到晋城,万一云定权倒戈相向,和林青峰联手攻取洛阳,他立刻带着皇帝北上,以图日后东山再起。 晋城是陆家的天下,陆府又修建地如同城堡一般。尉卓做了两手打算,若是云定权的确忠于朝廷,必会和尉东霆合力杀退林青峰。那时,他再带着皇帝回京。若是云定权果然有异心,那他就放弃京城,带着皇帝赵旻北上太原,只要小皇帝无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第3章 宫女放下辇车脚踏,尉琳琅和赵旻先后下了辇车,陆盛毕恭毕敬请太后皇上,尉卓入府。 那几百名禁军一部分留在府外,绕着陆府三步一岗,另外一部分井然有序地进了陆府之中。 尉琳琅也是一夜未睡,美丽的脸上显得十分憔悴,不过富贵雍容的气度仍旧不减,从容端庄地走过来。 云翡躲在陆金的身后,恨不能此刻隐形了才好,紧张地心快要蹦出胸腔。让人懊恼的是,虽然此次和老太太一起离开陆府的丫鬟下人很多,但她是和陆金在一起的。尉琳琅对陆盛的家人,自然会多看几眼。而且,云翡实在是相貌太出色,那种灵气逼人的清新美丽,即便身处无数美色之中,也能一眼便被人看到。 尉琳琅从老太太跟前走过,突然脚步一顿,看向陆金身后那个低着头的美丽少女,疑惑而惊诧地问了一声:「云翡?」 云翡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跪倒在地:「给太后请安。」 陆盛,老太太,陆源,陆金,包括所有的陆府下人都惊诧地看着云翡。一时间,陆府门前静的仿佛一片落叶都能听见。 尉卓一言不发地看着云翡,阴沉的目光犀利如剑,看得人浑身发冷。云翡暗暗心想,这下完蛋了。躲来躲去,到底还是没有躲过去。 「起来吧,你怎么在这儿?」尉琳琅拧起黛眉,不解地看着她。 云翡无奈,只好将自己遇劫之后碰见陆源,再一路来到晋城的经历如实以告。 直到此刻,陆源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尉太后的弟媳。她口中的那个不想嫁的未婚夫,是皇帝的亲舅舅,大将军尉东霆。 他木呆呆地看着云翡,周身都冰冷地好似失去了知觉,一阵阵的寒意逼上心头,绝望的滋味简直比鸩酒还要毒。 尉琳琅蹙了蹙眉:「你随我来。」 云翡知道她未必肯相信自己的话。果然,进了陆府之后,尉琳琅单独将云翡叫到厅里,屏退了宫女太监,径直问道:「既然你没有被秦王的人劫走,为何脱险之后,不回京城,甚至都不告知东霆一声,你可知道他这些日子为了找你费尽心血?」 云翡心里微微一沉,低声道:「太后恕罪。」 尉琳琅说着说着来了气,语气也重了起来。「你居然躲在陆家,整整一个月都不知会他一声。你究竟是何居心?」一夜奔波,尉琳琅的脸色本就不大好,此刻生气,更加的灰败,看上去好似憔悴了十岁。 云翡低着头默然不语,一向伶俐聪明的她,此刻也觉得无论怎么解释,好似都说不通。自己躲在陆家一个月,是抹不掉的事实。如果晋城离京城很远,还可以解释为音讯不同,偏偏又距离很近。算了,既然已经被她逮到,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云翡抬起头,盈盈一笑:「太后,我和大将军的婚事是你所赐,你可问过我是否同意?」 「你,你,」尉琳琅竟然被她反问的无话可说,赐婚难道还需要问她的意见?这本就是一桩政治婚姻。 「太后,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应该比谁都清楚。兵法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朝廷既然重用父亲,就该信任他,让云琮做天子伴读,让我嫁给大将军,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 尉琳琅一拍桌子,惊诧地怒喝:「大胆!放肆!」她怎么都想不到云翡竟然胆敢将这些都摊开了明说。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都会把算计各自放在心里。 云翡没有一丝惧意,平静地看着她:「我留在陆家,没有回到京城,就是因为,我不想成为父亲取信朝廷的工具。」 尉琳琅厉声道:「你不怕连累你父亲?」 云翡轻轻一笑,缓缓道:「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好。对我不好的人,我为什么要用一生的幸福去给他做踏板。」 突然像是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尉琳琅心尖一抽,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云翡,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对我不好的人,我为什么要用一生的幸福去给他做踏板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云翡婷婷玉立她的面前,娇小玲珑的身躯,却有一股子挺拔蓬勃的力量,像是破土而出的青竹,澄澈明亮的眼睛,闪着不屈不挠的光芒。 尉琳琅看着她,陡然间觉得自己苍老而颓败,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好像已经跋涉到了山穷水尽之地,累得不想说话,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太后保重。」云翡施了一礼,步出房门。 站在回廊上,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朝着老太太的福寿苑走去。 尉琳琅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她的身份。她虽然无意欺骗,但对陆源的家人,心里很是抱歉,想过去给老太太解释赔罪。 刚步下台阶,迎面尉卓带着几名侍从走了过来。年过五旬的他依旧身体挺拔,虽是文官出身,却天生带着一股煞气,剑眉虎目,不怒而威。 云翡停住脚步,侧身施礼。她知道尉卓一定不会放过她,眼下正是云定权立场不明的时候,尉卓一定会利用自己来要挟父亲。如果不能达成目的,大约会杀了自己泄恨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这一次想要从尉卓手中脱身,恐怕比登天还难。 尉卓停在她的面前,一股迫人的威压无形之中让人不知不觉紧张起来。 第4章 出乎意料地是,尉卓竟然以极其平和亲切的声音说道:「云翡,你已是尉家儿媳,自家人面前怎么还如此多礼。」 云翡一怔,心里砰砰跳了起来,这老狐狸要做什么?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和蔼可亲? 「云翡,原本太后是想要你父亲回京之后,好好替你和东霆办一场婚事。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仗一打起来,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为父年岁已高,膝下唯有东霆一子,我打算将你送到京城即刻和东霆完婚,了却为父的一桩心事。」 云翡惊诧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尉卓。嗓子像是被人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尉卓平和地看着她,目光慈祥的叫人发冷。 云翡知道,自己若是不配合,尉卓大约会将自己捆成一个粽子,直接送到尉东霆的床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如今孤单一人,势单力薄,根本就不是尉卓的对手。 她乖巧听话地点点头:「云翡听从丞相大人的安排。」 尉卓对她合作的态度很满意,捋着胡须道:「事急从权,委屈你了。等你父亲击退了林青峰,太后皇上回了京城,再好好补办一场婚礼。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为父和你一起回京,替你和东霆操办婚事。」 尉卓若不是连夜从京城赶来,一夜未眠疲累不堪,再加上小皇帝突然病倒,他此刻便立即带着云翡回京。夜长梦多,眼下云定权的立场至关重要,所以他迫不及待要让这婚事生米煮成熟饭。 他转身吩咐身后的亲信赵慕安:「你即刻回京将此事告知将军,再交代管家,府中即刻开始筹备婚礼。」 「是,属下这就出发。」赵慕安转身阔步而去。 云翡顷刻间便失去了自由,被锁在了房中「好好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门外有四名禁军看守。 一向精灵古怪,满脑子主意的云翡,这一次也感到束手无策了。 尉卓对云定权还存着幻想,希望他能看在女儿的份上,合京畿军之力击退林青峰。但云翡太了解父亲,他绝不会因为自己嫁给了尉东霆就放下他称霸天下的野心,一想到很快就要面临的局面,她头疼欲裂。 翌日天还未亮,云翡便被人「请」到了马车上,启程回京。除了随行的几十名禁军,车内还有两名尉琳琅身边的贴身宫女,一名秋桂,一名晚枫。这两名宫女身高体健,对云翡寸步不离,即便是途中方便,也一瞬不瞬地紧盯着。 云翡开始还存了路上伺机逃跑的心思,后来一看是绝无可乘之机,也死了心,索性躺在马车里,闭上眼睛开始想,见到尉东霆之后,该怎么办? 他得知自己躲在陆家一个月会是什么反应?一向大胆,在他面前从未怵过的云翡,不知怎么,心跳的乱七八糟,竟然莫名其妙生出害怕见到他的感觉。 马不停蹄奔波一天,到达京城已经是夜幕时分。城门早已关闭,尉卓将令牌交给手下人。不多时,城门大开,守城官吏急匆匆带人迎了丞相进去。 深夜宵禁的街上,杳无一人,万籁无声,马蹄声格外的刺耳,刺破静谧幽暗的初秋夜晚。 马车径直停在丞相府外。帘帷掀起,一股凉凉的夜风拂面而来。云翡被晚枫,秋桂扶下了马车。 云翡抬眼便看见门上高悬的大红灯笼,红绸缠绕,上面贴着金灿灿的喜字。 管家尉成夫妇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正恭迎在大门外。尉卓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交给身后侍从。 尉成连忙上前禀报:「老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尉卓对尉成之妻沈氏道:「安排少夫人去歇息。」连着两三日的奔波劳累,他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径直进了大门先去歇息。 沈氏走上前对云翡施了一礼,口中笑吟吟道:「少夫人请。」 一群丫鬟对她恭恭敬敬,口中称呼少夫人,前呼后拥地将她请进了大门,一路簇拥着她朝内院而去,仿佛就怕她会突然跑掉或是骤然消失。 府内灯火通明,一路都挂着贴着喜字的红灯笼,沿着画廊一直绵延到内院。连夜幕都被渲染了一抹喜庆之色。 云翡跟着沈氏进了尉东霆的居处,这里布置的更是格外的喜庆,连院中的树干上都缠着红绸。 随着那红色的越来越浓,云翡的心情也越来越沉。她虽然对感情未做过太多的期翼,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被逼迫着匆匆忙忙地嫁人。 秋桂和晚枫扶着她进了厢房,地上铺着红毯,金铜狻猊瑞兽香炉里袅袅飘出清幽的淡香。看这架势,这间卧房显然是要当做新婚喜房。 沈氏笑吟吟道:「少夫人一路辛苦,先沐浴更衣吧,一会儿将军回来再进晚饭。」 云翡点点头,对沈氏道:「我渴了,先上杯茶来。」 慢慢喝完一杯清茶,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 卧房的后面便是净室,四扇屏风之后,是一帘从顶棚悬下来的红色纱幔,轻轻拂动,仿佛一波被夕阳映红的水。 净室正中放着一个松木桶,又宽又大,几乎可以半躺在里面,热水飘出白烟袅袅,氤氲的像是一场清晨的薄雾。 她在马车上颠簸整整一天,几乎片刻没有歇息,早已又倦又累,整个身子都像是散了架。泡入水中的那一刹,舒服的让她忍不住想要呻吟一声。 第5章 她解开发辫,将柔滑的长发放在浴桶的外面。 透过朦朦胧胧的红纱,可见屏风后站着两名高大的侍女,看身影依稀是秋桂和晚枫。云翡又气又笑,连洗澡的时候都看守着自己,尉卓也真是小心谨慎到了极致。她难道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暖暖的水流抚慰着疲累的身体,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一时间身体都仿佛不再是自己的,飘飘忽忽地像是一朵浮在水中的落花。困意涌上来,她靠在浴桶上,半睡半醒,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只是闭眼的一刻而已,又好似已经长到做了一个梦。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弯腰去拿矮几上放着的浴巾,一转头,突然发现红纱后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她吓得扑腾一声滑进了浴桶,心跳的差点蹦出来。秋桂和晚枫没有这样高,透过红纱,隐隐约约看出是个男人。她惊慌失措地浴巾紧紧挡在胸前,只恨不是一张盾牌。 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红纱突然被人挑起,光影摇曳中,一帘红纱像是被一石击破的红波,涟漪荡漾,一波一波层层叠叠,让人眩晕。 尉东霆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看着她。 乌发黑眸,如墨战袍,身后是一幕红纱,黑红两色,浓烈艳丽。高贵清雅和冷漠肃杀的两种气息,奇异地聚集在他身上,闪耀着夺人心魄的风采。 云翡惊诧地看着他,一时移不开视线,忘了害怕。 他的脸明显瘦了,愈发显得鼻挺目深,轮廓英挺,好看的不像话,也……冷漠的不像话。俊美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不发一言,定定地看着她。漆黑如墨的星眸里,像是隐藏了无数的波澜,激流汹涌,一不小心便会被卷进去,又像是藏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剑,要刨开她的重重盔甲,看到她心里最深处的隐秘。 背着光,他的身影格外的高大健壮,仿佛一座山屹立在她面前,叫她紧张的透不过气,手脚软的像是化在了水里,没有一丝的力气。 她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他,就这样,骤然重逢在一个这样难堪尴尬的地方,她很想昏厥过去。但这样昏倒也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无比紧张地看着他,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是一刹那,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强烈的一个便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他可以为所欲为。 她清晰的记得,初见的时候,放生池前,他调侃她,如今你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了吧。大约当初第一次见面,就预示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她突然间觉得丧气,懊恼,自己苦苦挣扎,百般算计,不服输,不甘心,最后却到底没有逃脱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兜兜转转,她到底还是要落入他的手里,不得不嫁给他。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挪了一点,她立刻往下缩了缩,迟来的羞臊像是一股狂潮席卷而来,脸上滚烫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她虽然尽量缩在松木浴桶中,可是他个子那样高,就算看不见全部,也瞧见了局部,她自暴自弃地想,完了,这一次一定会被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剩。可是,奇异的是,这样好的机会,尉东霆并没有上前将她这块鱼肉吞掉的意思,而是,转身挑开红纱,走了出去。 绕过屏风时,他扔下一句话:「出来吃饭。」声音清冷干净,听不出任何的波澜,仿佛不认识她,所以很淡漠,又仿佛已经认识了一辈子,因此很平静。 云翡松了口气,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身子擦干,换上干净衣服。站在屏风后,她长吸了口气,镇定了心神,这才缓缓走出去。 尉东霆背对她,坐在桌前。屋内是一片红色的海洋,他全身皆是墨黑色,像是一脉重山,压住了这旖旎喜庆的红。黑色战甲越发衬出他挺拔健壮的身躯,护肩上刻着一只火麒麟,呲牙咧嘴凶巴巴瞪着她,看一眼便觉得心里一颤。 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缓缓走过去,忐忑不安地坐下来,等他质问自己,惩罚自己,但莫名其妙的是,他一言不发,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吃饭。 她偷眼看去,发现他目不斜视,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斜过来。沉默,陌生的叫人害怕。 今夜是怎么了?认识他这么久,他从未这样对待她,即便他在别人面前寡言少语,威武严肃,在她面前却是素来和颜悦色,喜欢逗她说话,喜欢捉弄她,看她在他面前玩弄小心眼,然后不动声色挑开她的小把戏,叫她又羞又恼又无奈。 她没想过重逢之后他的反应是这样,看来,这一次躲在陆家是真的惹恼他,也伤到他的自尊了。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这样也好,他讨厌她,不肯娶她,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低头默默地吃饭。屋内静到了极致,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声。 她心情不好,又很累,没有什么胃口,再加上身边坐了一个浑身都冒着杀气的男人,她实在是难以下咽。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默默离开桌子,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把象牙梳,梳着头发。屋内压抑的气息,让她紧张的手指僵硬。 时间快的慢极了,她困顿的不行,身后便是软绵绵的床,她真想把梳子一扔就扑上去,可是又怕她扑到床上,他就会扑到她身上。 一想到那一幕,她就打了个寒战,貌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不是今夜,也是明夜。尉卓已经摆明了要让生米煮成熟饭,她被困在丞相府,已是插翅难逃。 第6章 她紧紧地握住梳子,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凌迟的一条鱼,那个大灰熊好整以暇地吃着饭,打算酒足饭饱剔着牙,过来吃掉她。 一定是这样的,她悲苦地咬住了嘴唇,一会儿在心里扎小人骂尉卓,一会儿念阿弥陀佛求观音菩萨。 双管齐下好似起了作用,突然,尉东霆从桌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 黑影一闪,他消失在门外。云翡眨了眨眼,难以置信,但的的确确他走了,屋内的那一抹格格不入的墨黑色消失了。无形之中,那股压抑的让人快要疯掉的杀气也消失了。 随即,两个丫鬟走进来,收拾了桌上的饭菜。 然后,秋桂奉了茶水进来,对云翡道:「将军让少夫人早些安歇。」 手中的象牙梳啪的掉到了地上。云翡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弦都快要绷断了。 她早就累得想要爬到床上,此刻尉东霆一走,再也不迟疑,立刻扑上去,放下鲛绡帐,她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过去。 若不是实在太累,她一定不敢在狼窝里入睡,可是在马车上颠簸一天之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热水泡的慵懒无力,软绵绵的失去了警惕,只想缴械投降,好好休息。 梦里沉沉的像是掉入了水里,她慌慌张张地抱住一根木头,顺水飘流,突然间,头发好似被缠住了树枝上,头皮猛地一疼,她惊醒了过来。 屋角还亮着一盏地灯,屋内昏昏的红光,像是晨曦初露的那一刻,她一眼看见身边躺了一个人的时候,吓得立刻坐了起来,这一动弹,顿时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梦里的头发缠到了树枝上,是因为他肩头的护甲,她的头发被卡在了火麒麟的嘴里。 尉东霆睁开眼,定定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静的缘故,他的眼睛格外的暗沉深邃,里面闪动着一种类似于猎手看着猎物的光,她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从他的护肩上扯头发。 他坐起来,将她的头发从护肩上取下来,却没有放开,握在手里。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打定了主意,敌不动我不动。他不先开口,她就保持缄默。她躲在陆家一个月,不肯嫁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此刻就算甜言蜜语说到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相信她了。所以她识相地紧紧闭着嘴,不解释,也不求饶,反正通通都没用。 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一张小脸本来睡得红红粉粉,却因为害怕紧张,渐渐、渐渐地失去那抹绯红色,变得初雪一样净白无暇,弹指可破。 静到极致的帐中,咫尺相对的距离,一触即发的欲望,他手指握着她的秀发,她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动作便打破这宁静的对持,触动他压抑的怒火。 他虽然容色平静,可是她知道他心里藏了一把火。她隐姓埋名藏在陆家,偏偏却不告知他一声,却让他费尽心血找寻她的下落,这份怨愤,云翡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他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沉声问了一句话。「你睡好了?」黑夜里,他的声音仿佛也带了一抹异样。 睡好了,然后就可以……云翡心里一惊,马上摇头:「没有,我很困很累。」 一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她紧张地快要哭出声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胆子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啊。她想嚎啕大哭给他看,一脸鼻涕眼泪,让他厌恶,失去兴致。可恨事到临头,那种眼泪召之即来的本事也被吓得失了效,她拼命眨着眼睛,也未能挤出一滴眼泪。 他沉着脸,将她的头发放开,翻身朝外,自顾自睡了。 云翡惊诧地看着他肩头的火麒麟,觉得今天的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出来的,他睡到了自己的身边,竟然要做柳下惠?!他明明知道尉卓的打算,为什么要按兵不动,是不是,是不是……云翡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他不能那个?这个念头一想出来,她自己先倒脸红了。 她再也没有一丝的睡意,迷迷瞪瞪还未等到天明,身边的尉东霆便起身了,他似乎站在床边看了看她,然后脚步声便朝着门口而去。听到门悄然一身响,云翡终于如释重负。 整整一天,都未看见尉东霆的身影,云翡猜测他应该是去了军中。她被困在房间「休息」,那里也不能去。 傍晚时分,沈氏带着一群丫鬟进来,手里捧着大红色的喜服。云翡一看便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少夫人请换上喜服。」 不由分说,几个丫鬟便过来,替云翡梳发更衣。然后替她盖上盖头,便扶着她前往前厅而去。 耳边响起喜乐声,因情况特殊,这婚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拜过天地之后,只听尉卓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来:「有此佳儿佳妇,为父心甚慰之。今后,尔夫妇二人当举案齐眉,同甘共苦。」 云翡听到同甘共苦四个字,气得简直想要揭开盖头跳脚骂人,这是什么成亲,分明就是胁迫威逼,强抢民女的做法。 京城局势紧张,婚礼一切从简,自然,闹洞房和敬酒等俗礼也都略去了,尉卓放出风去,让满城人皆知云定权之女和大将军尉东霆成亲的消息,如果云定权和林青峰之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联,听到这个消息,林青峰对云定权一定会心生罅隙。 礼成之后,云翡被送回到尉东霆的房间。 屋子里的人很快都退出,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喜榻之后便退了出去,最后,门上的铜环叮咚一声,屋内陷入了寂静。 第7章 盖头下出现一双绣着如意吉祥纹的靴子,她紧紧握着拳头,克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可是,心还是跳得狂乱不堪。 眼前骤然一亮,盖头被揭开了,尉东霆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眸。她第一次见他穿鲜艳的衣服,他平素总是黑,蓝色的外衫,红色映着他的面容俊美无俦,星眸中光芒流转。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更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是说很喜欢她么,今日得偿所愿将她抓在手心里,可以为所欲为,却也未表露出什么欣喜的颜色。 云翡迷惘慌乱,在他迫人的凝睇下,低垂了眼帘,心里暗暗哀叹,昨夜逃过一劫,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大约是怎么也逃不过了。她一向层出不穷能想出好办法的脑袋像是锈住了。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毒药匕首什么的通通没有,说好听话,糊住他的心,也完全没用了。她自暴自弃地爬到床上,腾地一下子,将脚上的鞋子甩了出去,其中一只很听话,乖乖掉到拔步下,另一只却恶狠狠地直奔着尉东霆的俊脸而去。 云翡吓得呆住了,她可没有要袭击他的意思,只是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想要发个小脾气而已。 还好,尉东霆身手敏捷,抬手将那只「暗器」接住了。他握着那只红绣鞋,板着脸,沉默着走到了床前。 云翡看着他深邃莫测的眼神,严肃冷漠的面色,心尖都抽紧了,天哪,他不会是要拿鞋底子来抽她吧。 她飞快地钻到被子里,没出息地把脸蛋也埋进去,像是缩进洞里的乌龟。以前从未怕过他,可是现在心虚的没办法。 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云翡偷偷从被子里往外看了一眼。 尉东霆背对着她,已经脱去了喜服,内里是一件白色薄丝中衣,轻薄服帖,紧贴在肌肤上,随着他的动作,背部的线条都隐约可见,他将衣服放下的那一刻,手臂伸展之际,肩头那种肌肉贲张的力量,更是清晰无比。云翡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立刻打消了和他肉搏一夜,战斗到底的心思。 他一转身,云翡连忙又将脸藏到了被子里。 突然一股很大的力气,将被子从她手中扯了过去,将她惊慌失措的脸蛋也露了出来,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如临大敌。 出乎意料的是,他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板着脸地将被子盖到身上,然后双手交叉,放到了胸前,就当她是不存在的空气。 云翡大气不敢出,心里又惊又喜,又觉得难以置信。他竟然连着两晚上和她同床共枕,同塌而眠而不碰她。 这是怎么回事?是真的被她气到了,尊严严重受损,以至于连洞房都没兴趣了?还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莫名其妙,又激动又庆幸。 尉东霆本是平躺着,过了一会儿,翻过身去背对她,抬手灭了床前的灯。 屋内一下子暗下来,只有屋角的一盏地灯,透过鲛绡帐,发出朦朦胧胧一点微光。 云翡昨夜是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累极了才飞快入眠,可是今天却被困在屋内休息了一天,此刻睡意全无,而且尉东霆就躺在她的身侧,这种身边放个炸弹突然就会爆炸的感觉,让她根本睡不着。 尉东霆出乎意料的沉默态度,也让她觉得摸不着头脑,心里七上八下,好似被一根线串着,在半空中荡秋千,从重逢开始,他总共和她说的不超过三句话。突然从暖阳变成冰山,真叫人不习惯。 云翡甚至都想告诉他,你想怎么报复我,只管来,这样慢慢折磨,钝刀子杀人,我不喜欢。 她直挺挺硬邦邦的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直到尉东霆的呼吸平缓绵长,好似已经入睡,她才敢轻轻地动了动手脚,然后飞快地又停下来,听听尉东霆的动静。他好似真的睡着了,侧身躺着一直没有反应。 云翡终于松口气,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入睡,可惜白天实在休息的太多,翻来覆去,依旧没有睡意。就着稀薄的一点红光,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尉东霆。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侧躺的姿势,从头到尾没有变动一下。她不由想到昨夜,他半夜过来,黎明又走,连战甲都懒得卸下就睡了。一定是忙着和林青峰应战,所以很累很倦,所以才会睡得这样沉。想起他现在的处境,她突然间心里生出一种不忍的感觉。 她胡思乱想了半天,有些口渴,犹豫了片刻,悄然坐起来,从他身边翻过去。 两只鞋子整整齐齐放在拔步上,她心里一动,慢慢穿上那双被他放好的绣花鞋,轻轻走到窗前。喝完一杯水,她又慢慢挪到床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翻过去。 就在她一条腿已经跨过去的时候,他突然一个翻身,将她的腰掐住了,她吓得轻呼了一声,立刻一动不敢乱动,就以一个尴尬的姿势,骑在他的腰上。 他的眼眸亮的迫人,不像是刚刚醒过来的那种迷蒙眼神。难道他一直都没睡着?她拼命地客制着自己慌乱的心绪,挤出一丝干笑。「对不起,吵醒了你。」 尉东霆一言不发,手指放在她的腰间,微微用力。她僵硬的几乎快要成了一根木棍。贴在腰间的那几根手指,仿佛带了烫人的温度,让她那一块开始火烧火燎的发烫。 静谧的沉默中,他终于舍得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这么沉,看来在陆家过的很好,养的膘肥体壮。」 膘肥体壮……云翡被这个词气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口血呕到他的脸上。这是形容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女的词吗?她心里那点难得的愧疚全都被他气跑了,手使劲往他胸口一推,想要从他身上翻下去。 第8章 她本来以为他不会轻易放手,谁知他手一松,任由她翻下去,然而却在她躺下去的那一刻,身子一侧,覆在了她的身上。 她大惊失色,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一个让她几乎快要窒息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那种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的感觉,陌生而可怕。更可怕的是,一只火热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衫内,从未被人碰过的胸前娇软,被他握在了掌心里。 她惊慌失措地呜呜了几声,被他的嘴唇堵得严严实实。所有的注意力立刻从嘴唇转到了胸口,她觉得他握住的不是她的胸乳,而是她的心,紧紧的被他攥住了,她又羞又躁,使出全力想要拽住他的手。 他将她的手放在头顶上,低头压到她的胸上,隔着嫁衣,以一股不轻不重,却能让微微感到疼的力道,咬住了她胸前的那个小小顶端。 瞬间,心像是砰的一下炸开了,那种强烈的从未体会的陌生感觉,让她慌乱的不知所措,头晕目眩,快要昏厥。 良久,他放开她,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他撑在她的上方,眼中闪动着陌生的危险的暗光。 她吓得心跳都快要停住,但是,他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渐渐,危险急促的气息平静下来。眼中那种亮的迫人的光也沉寂下来。 他翻身下来,拿起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新房,脚步又快又急。 云翡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颗心从嗓间,慢慢慢慢地落到胸口。 胸前的一片衣衫被他含湿了,凉凉的感觉清晰无比,像是一个印记,被刻在了胸口的位置。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半途而废,莫非真的是不行?不然为何成了亲,却按兵不动。她心里闪过一丝不知是喜是悲的感概,这样的新婚之夜,还真是没想到。 翌日起来,云翡给尉卓奉了茶,尉卓像模像样地给了价值不菲的礼物,慈父的样子做得很足。 云翡也陪着他演戏,人在屋檐下,不能硬碰硬。就算她拼个鱼死网破,也没人能救得了她,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甚至心里暗暗庆幸,尉东霆没有碰她,只要能脱身,她还不算是尉家妇吧。 整整一天,尉东霆都不在府中,直到她吃过晚饭,睡下了,还是不见他的身影。她一开始有点担心他会半夜回来,后来等到三更时分,睡意袭来,她不知不觉陷入了梦境。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耳边有些痒痒的感觉,她伸手拂了一下,手指碰到温热的肌肤,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尉东霆坐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他是几时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在她面前坐了多久。借着帐外微弱的红光,看着他清俊沉默的面容,一接触到他深邃莫测的眼神,她立刻心跳加快,全身都不自在。 不过好在有了两个晚上,虎口脱身的经历,她深信他今夜也不会动她。所以,勉强还算是镇定。 他站起身,说了一句:「起来吧,我带你出去。」然后,将一套衣服放在她的被子上,挑开鲛绡帐走了出去。 云翡拿起来一看,这竟然是一套男子的衣衫。她不明所以,套上衣服,穿好鞋子,冲着他的背影问道:「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牵着她的手,便往外走。此刻,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守夜的丫鬟正在打瞌睡,见到尉东霆连忙行礼:「将军。」再一看云翡身着男装,便露出惊诧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两人走出了庭院。 尉东霆一言不发,牵着云翡的手,一路走出了丞相府。大门外等候着七八名身着戎装的禁军。 一名禁军牵过一匹马,尉东霆翻身上马,然后俯身将云翡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胸前,身后的黑色大氅将她包了起来。 「这是要去哪儿?」云翡再次问他。 尉东霆目视前方,也不看她,淡淡说了两个字:「出城。」 出城?云翡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这是要把自己带到军中去,这样他也不必每晚来回奔波,半夜回来,黎明归去,而且,到时候两军阵前,他也方便拿自己要挟父亲。 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气恼委屈无可言表,伸手便在他的腰上恶狠狠拧了一下。他腰身一僵,也不喊疼,只是狠狠把她往心口上一按,然后一扬马鞭,朝着夜色,奔了出去。 那七八名禁军紧紧跟随,踏踏马蹄声,响起在暗夜中,果然是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不多时,到了城门口,守门卫兵人人都认得尉东霆,见到他,立刻开了城门放行。 虽是初秋,但黎明前的天气有些清冷,云翡被他裹在风氅里,依旧缩了缩脖子,旷野的晨风吹得脸蛋又冷又疼,她索性把脸也放进去。 他的怀里又热又暖,像是一片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源。可是心,却是凉的一丝热气都没有了吧,她觉得一定是这样。她叹了口气,觉得前途真是一片黑暗,简直比他的风氅还要黑。 很快,她就要被放到两军阵前,到时候,他大约会拿着一把宝剑,或是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威逼她爹:「你若不退兵,我便杀了她。」 她父亲当然不是省油灯,一定会冷冷一笑,回答他:「你打错了算盘,我云定权从来不受人胁迫。」 然后,咔嚓一下,她就…… 想到那一幕,她就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父亲夫君都是靠不住的东西,连一张银票都不如。不过银票也不是万能的,自从在陆家被尉卓抓住之后,她又有了更深的体会,富可敌国也不行,还是要有权力有兵力。 第9章 她在风氅里臆想了一下自己的未来,心里闷得快要炸开,又把脑袋伸出来透透气。这时,一缕晨曦,悄无声息地从天幕间升起来,远处的山峦如水墨般暗影重重。 偶尔听见远处的几声狗吠,稀薄的晨光里,她突然发现,尉东霆是往西走,而不是往东去。 京畿军横截林青峰,当然是在京城的东边,他往西走,到底是要带她去哪儿? 她正想问,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官道上,站着几个人,还有一辆马车。 尉东霆策马到了跟前,那几个人齐齐上前施礼:「将军。」 借着稀薄的晨光,云翡认出为首的一个人,是当日曾经去过折尽春风酒肆的肖雄飞,那几名禁军,她也看着脸熟的很,仿佛就是他带过去,投球中环,酒钱全免的那些高手。 她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当日自己带着面具,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尉东霆弯腰将云翡放到地上,直起身,看向东方的一抹晨曦。一抹决绝冷漠的气息凝聚在眉宇之间,他用一把清冷镇定的声音说道:「你走吧。你父亲的大军很快便到,你沿着官道,天黑前便能碰到。」 云翡惊呆了。 「肖雄飞会将你送到,上车吧。」说完,尉东霆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云翡急忙道:「等等。」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直到此刻还难以置信,像是在做梦。 尉东霆勒住缰绳,回眸看着她。 金乌东升,晨风里,她婷婷玉立,眉如翠羽,眸若曙星。熟读诗书的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她的美丽。 初升的朝阳挂在她的身后,霞光将她的衣衫,勾勒出若有如无的金边,她像是盛开在朝阳的花朵,美丽明艳,仿佛永远都不该有阴霾笼罩在她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放我走?」云翡仰着脸蛋定定看着他,眸中似有万千光华。 他避开她的凝睇,一言不发,策马便走,黑色风氅在晨风里烈烈飞舞。 一股突如其来的酸胀逼上了眼眶,她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尉东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云翡怔怔看着一骑绝尘,消失在视野中。 肖雄飞道:「少夫人,上车吧。」 云翡的脚步轻飘飘的,仿佛那一声呼喊带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爬到马车上,一眼看见靠椅旁放着一个小箱子。很眼熟,是当初尉琳琅派人送给她的礼物箱子。 她轻轻打开双鱼锁,里面放着她曾经穿过的衣服,他送她的一些礼物,还有,十六个金元宝。 忍了许久的眼泪蜂拥而下,她抱着那个箱子,痛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那么痛,好似万箭穿心,疼到四肢百骸都在颤抖。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像是一股狂澜席卷而来,云翡将眼泪一抹,跳下马车,冲到肖雄飞面前,说道:「把马给我,我有话要对将军说。」 说着,不由分说抢过肖雄飞手中的马鞭,翻身上马。肖雄飞怔了一下,急忙也上了马,带了四个禁军紧跟云翡身后。 云翡狠狠地抽着身、下的战马,恨不得心插双翼飞起来,晨曦一点点地明亮起来,她拼却全力,策马狂奔,朝着尉东霆离开的方向追去。 终于,前方出现了几个黑点。 肖雄飞一看,便放声喊起来:「将军。」身后几个禁军也随之大喊。 黎明的旷野,天地万物好似都还未从睡梦中想来,四野空旷寂静,这几声大声的呼唤,嘹亮地仿佛带着回音。 那前方的黑点停住了,渐渐,越来越近。 尉东霆驻马,回身。黑色的风氅,像是一片沉寂的墨海。 云翡冲到他的跟前,气喘吁吁地望着他,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血脉里涌动着一股激流,连眼眶都被这股血流给冲的又酸又涨。 两人身后的禁军都识相的避到一旁。 两人面面相对,天光一寸寸的明亮起来,尉东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清俊的容颜在晨光里风神俊美,如雕如琢。 云翡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突然,一颗大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掉下来,在明莹皎洁的脸上画出一道美丽的水痕。 他看着那道水痕,心里像是被一道狂潮淹没过来,几乎要冲破他千辛万苦建成的城防。 他吸口气,理智地背过身去:「你回去吧。」 「尉东霆,我不想嫁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的身份。」 他背对着她,身子一僵,沉声道:「你再不走,我会后悔。」 胯、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他一抽马鞭,策马朝东而去。 云翡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仿佛遗失了很多东西,在这黎明的风里。 直到再也看不见尉东霆的身影,她才折返回去,登上马车。 肖雄飞护送她沿着官道一路西行。 果然如尉东霆所说,当天傍晚,她便遇见了云定权的大军。时值傍晚,大军正在扎营。先锋官陈明义因为经常跟随云定权出入州牧府,认得云翡,立刻亲自将她送到云定权的大帐之中。 「将军,小姐来了。」 「阿翡!」云定权见到女儿,惊诧地从矮几前站起来。正在和他商议军事的几位幕僚和手下,见状便纷纷告退,离开了中军帐。云翡惊诧的发现,宋惊雨竟然也在其中。 第10章 见到云翡,他眼中闪过狂喜之色,但因云定权在,也不便和她交谈,随着那几位将领幕僚,走出了大帐。 「爹。」云翡眼眶一酸,眼泪簌簌而下。 父女俩半年未见,云定权接到云翡失踪的消息之后,甚至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到几天前,突然听说她和尉东霆成亲的消息。尉卓打得什么主意他当然再清楚不过,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事情到了这一步,便是尉卓杀了云翡,他也鞭长莫及,不能轻举妄动。 没想到,突然间云翡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不论如何,女儿是骨肉至亲,见到云翡,他也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阿翡别哭,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这儿?」 云翡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经历悉数以告。其中在陆羽茶舍险些遇刺身亡,在山庄被庄主折磨做粗活当下人,死里逃生又被尉卓抓住强逼成亲,说起来真是一把血泪,凄惨无比。 云定权听得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再看女儿泪眼婆娑的模样,他心里也颇有些不忍,很难得地对女儿生出一份愧疚来,感动之下便对着女儿发誓道:「阿翡,以后爹不会让再你受一点委屈,爹要让你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云翡含着眼泪,道:「爹,阿琮比我更可怜,险些丧命。」她将阿琮被人当成挡箭牌肉盾,被英承罡打伤吐血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云定权听到这些,有些无动于衷。 「爹,你可要为阿琮报仇。」 云翡之所以诉苦就是想让父亲对她和阿琮生出愧疚之心,她做不做公主无所谓,阿琮的命运才是最关键的。她必须要让父亲知道,阿琮为了他的帝业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 云定权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此事日后再说。你先好好休息。」云翡对他的态度又气又失望,实在不明白为何他对这唯一的儿子如此不放在心上,但这份不满她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好闷闷地忍在心里。 比起儿子,此刻云定权更关心的是尉家的情形。尉卓急不可待地逼婚,就是想拿云翡来要挟他,但尉东霆却违背尉卓的意愿而将云翡送回到他身边,究竟是何用心?莫非是来试探他? 云定权眯起眼眸,压低了声音,问道:「京城局势如何?尉卓父子可说过什么?」 「我被关在房中,只见了尉东霆几面,他来去匆匆,并未和我说过什么。林青峰兵临城下按兵不动,尉卓也不急着反击,只把小皇帝送出了京城。」 云定权冷笑:「尉卓老贼心里一直防着我,他手握京畿军却按兵不动,一是想利用云家军去击退林青峰,顺便削弱我的兵力。二是怕他和林青峰交战之际,我乘机攻城,届时他分身乏术,腹背受敌。林青峰临城下却不急着攻城,也是想保存自己实力,不想损兵折将。他们都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心里有数。」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云定权敲着桌面道:「大家彼此都等着对手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利。本来我打算和林青峰联手,以清君侧之名除掉尉卓,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现在我又改了主意,林青峰既然和我玩弄心思,我便先借尉卓之手,让他损耗一部分实力,不然将来也是心腹大患。」 云翡原本以为父亲和林青峰是彼此信任的盟友,此刻才知道这两个争权夺势的男人之间,有的只是勾心斗角。 她生平最厌恶,最反感的就是这样满心算计,城府极深的男人,可自己的父亲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自己为了母亲和弟弟还不得不与之周旋,真是无奈之极。 云定权起身叫来贴身侍卫云七的儿子云忠,吩咐道:「给小姐安排一个营帐。再去三夫人那里,要两个丫鬟过来服侍小姐。」 云翡一听三夫人,心里咚地一沉,笑眯眯问:「爹,三夫人是谁?是爹新娶的三娘么?」 云定权仿佛有点窘迫,避开了云翡的视线,低头看着矮几上的舆图,道:「秦王的女儿,明珠郡主。」 还真是打仗娶美人两不误啊。不对,秦王怎么可能把女儿嫁他,一定是攻破长安之后,明珠郡主作为美人被人献给他的。 云翡心里冷笑,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竟然连秦王之女,他也敢放在身边,难道不怕这小姑娘半夜一剑刺死他?果然一旦有了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什么的就会源源不断了。已经有了一个林清荷在先,这一次多了明珠郡主,云翡淡定多了,嫣然笑道:「那女儿去看看三娘,一听封号,就知道三娘一定是个绝世美人了。」 云定权嗯了一声:「你去吧。」 云忠领着云翡到了明珠郡主赵晓芙的营帐。 云翡一眼看去,怔了怔。明珠郡主的的确确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明眸皓齿,冰肌玉肤,娇妍的仿佛一朵放在手心里都会担心被轻风吹走的花朵。冰清玉洁,妩媚娇俏,骨子里天然一股风流清傲,云翡觉得自己是个男人,都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宠爱。 林清荷虽然也很美貌,但赵晓芙皇室郡主身上那股天生的高贵清雅,风华无双的气度,远非林清荷所比。自然,她那三十六岁高龄的亲娘苏青梅,更是被比到了犄角旮旯里。 一想到娘,云翡心里酸涩的快要炸开,但脸上却笑得明媚亲切,上前施了一礼:「三娘。」 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儿」,赵晓芙清傲美丽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而且眼神很奇怪,看着云翡时,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 第11章 云定权攻下长安,逼得秦王自刎身亡,相当于赵晓芙的杀父仇人。云翡认为她将自己视为杀父仇人之女,不待见也是应该的,所以也没将赵晓芙的异样放在心上,反而抱了同情之心,对她很是客气。 赵晓芙将身边的两个丫鬟抱琴和紫书派给了云翡,以为云翡便会告辞。谁知道,云翡并没有离去,而是坐在她的帐中,和她闲聊起来。仿佛根本就不介意她的身份,只当她是闺中好姐们,一见如故的朋友。 云定权时常说: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云翡深谙其中道理,所以不论是对林清荷,还是赵晓芙都很友善。 不多时,云定权过来吃晚饭。晚饭就摆在赵晓芙的帐中。席间,云翡发现父亲对这位新欢的宠爱真是非同一般。他娶了林清荷之后,虽然也对林清荷柔情蜜意,但眼神却是冷的。而对赵晓芙明显不同,连云翡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宠溺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疼惜和怜爱。 一想到母亲独自照顾受了伤的阿琮,而父亲却在这里哄着新欢,已经忘记了远在荆州的妻儿,她心里难过的几乎看不下去,勉强忍着一腔痛楚吃完饭,她带着抱琴和紫书告辞。 营帐中的条件自然说不上好,到了晚上,抱琴打了些热水来,只能洗个手脸,还好已是初秋,身上无汗,蚊子也没那么多了。 云翡满腹心事,根本睡不着。闭上眼睛,眼前总是浮现尉东霆的身影。他送走了自己,尉卓定会暴跳如雷,不知道要怎么训斥责罚他。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再过几天,大军便会开拔到洛阳城外,那时,尉东霆就要和父亲兵戈相见。 一想到那一幕,她心里纠结难过的几乎要炸开。 称霸天下是云定权筹划多年的心愿,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他的野心。这场仗,她当然希望父亲能赢,但又不希望尉东霆有事,不想他受伤,更不想他被父亲擒获。云定权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夺下大齐的江山,要除掉尉卓父子。身为皇帝的舅舅,统领京畿军的首领,尉东霆一旦兵败,下场可想而知。 云翡想到这些,越发揪心,躺在帐中的榻上转辗反侧,难以入眠。如果尉东霆死了……她突然间心里一阵刺疼,像是被人又狠又重地刺了一剑。她腾地从榻上坐起来,手脚冰凉,心跳如雷。 不,他不能死,她迫不及待走出营帐,朝着父亲的大帐走去。夜色深深,凉风入怀,她想起了在他怀里的温暖,想起了他的那个箱子,一股酸酸涨涨的暖流在心里缓缓流动。 走到大帐外,还未等值夜的士兵拦住她,她自己先停住了步伐。 云定权的大帐已经灭了灯。寂静的黑暗中,她听见帐中传来一声娇软的低呼,然后是嘤嘤几声,软软的像是没吃饭饿了肚子的小猫在喵喵叫,突然叫声又提高了些,紧接着又是嘤嘤的低泣。 云翡一开始不明白,还以为赵晓芙的营帐中是不是养了一只小猫,突然间,她明白过来,瞬间脸色通红,狼狈地转身就走。 回到营帐,她捂住脸,气得哭起来。心里不知道在恨什么,好似在恨父亲,又好似在恨全天下的男人,为什么都是这样薄情,见一个爱一个,始乱终弃,没一个好东西。 哭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打开那个木箱子,开始抹黑查银票,查完了又去摸她的金元宝,一个个摸了一遍,终于止住了眼泪。 夜凉如水,她抱着金元宝,孤单单地坐在黑暗的帐中。眼泪,却再次涌了出来…… 清晨,云翡走出帐篷,发现宋惊雨身着军装正等候在不远处。 见到她,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健步走过来。许久不见,他清俊的面容也消瘦了许多,愈发显得清逸潇洒。 「宋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其实,昨日云翡见到他,便想要问他了,只是没有找到机会。宋惊雨也是,心里有许多话要告诉她,但军中人多眼杂,又是夜晚,不甚方便,所以一直等到今晨才过来找她。 宋惊雨道:「陆羽茶舍你失踪之后,我以为你是被秦王掳走,所以带着人一路西行寻找你,最后到了将军这里,将军将我留在军中听用。」 云翡立刻便问:「陆羽茶舍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惊雨还是个行事稳妥忠诚可靠的人,云翡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那里出了差池。 宋惊雨来找她,也正是要来解释这件事,云翡遇险,失踪,他一直内疚不已,寝食难安。 「当日我送云琮回到荆州之后,立刻带了五个人过来,这五人都是将军最为信任的亲信,我安排好一切,让他们在陆羽茶舍做好手脚,我在城外接应你们。没想到那天,他们被下了蒙汗药。追杀你的人,至今不知是谁派来的,但有一点很肯定,这五人之中,必定有内奸,不然此事不会泄露,也不会被人利用。我将此事告知了将军,不知为何,将军却不去追查。」 云翡一怔,也觉得不可思议。父亲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没道理知道这五个人中出了奸细,还留在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宋惊雨道:「小姐,夫人传了信来,阿琮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太好了。」云翡高兴不已,暂时放下了陆羽茶舍的事情,兴致勃勃地问:「宋大哥,你可是升了官?」 宋惊雨脸色一红,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将军提携。」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紫书道:「小姐,将军请你过去吃饭。」 第12章 云翡点点头,便去了赵晓芙的帐中。 吃过早饭,大军准备开拔,云定权突然改变了计划,上书朝廷,言军中有人染了瘟疫,不得不放慢行军的速度。云翡从京城来时乘坐马车,只是一天的路程,但是大军步行,还有辎重粮草,最快也要五六天才到京城。云定权又刻意放慢速度,巴不得林青峰和尉卓等不急了先开战。 大军慢慢朝着京城进发,云翡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云定权每日和幕僚将领商议完军事,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陪着赵晓芙。 胜券在握,美人在怀。云定权愈发的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都有了一股掩饰不住的王霸之气。云家军这些年来在他的率领下,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经验丰富,又刚刚战胜了秦王,真是士气大振,所向披靡的时刻,大齐早已分崩离析多年,尉东霆手中的京畿军虽然兵强马壮,是所有大齐兵力的精粹,但京畿军常年驻守京城,论实战经验,根本比不过云家军,同时应付林青峰和云定权,京畿军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 云定权的胸有成竹只会让云翡心里更添忧虑。她担忧着尉东霆的安危,常常夜不能寐。而这份担忧,她还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在云定权的面前,她还要强颜欢笑,祝父亲旗开得胜。 因为一日三餐都摆在赵晓芙的帐中,所以云翡一天至少见和她三回。赵晓芙每日早上都是一副很累很倦的模样,慵懒无力,像是不堪承接雨露的花蕾。美丽的鹅蛋脸总是带着不悦的嗔色,那这一抹嗔色却显得那么妩媚,勾人心魄。 云翡想到那一夜听到的声音,硬生生忍住心里的不适,低头吃饭。 虽然不想回到京城,不想面对父亲和尉东霆刀戈相向的那一幕,时间还是弹指而逝,京城快要到了。 傍晚,大军到达渑池。县令识趣地带着全家人搬离,将县衙腾给了云定权。赵晓芙和云翡住到县衙的后院。 不到半个时辰,晚饭摆上来。一想到马上就要到达洛阳城,云翡口中的饭菜索然无味,形同嚼蜡。赵晓芙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低头一声不语,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云定权立刻关切的问:「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再忍一天,等到了京城,我让宫里的御厨给你做菜。」 云翡听到这句话,筷子顿了一下。他对她可真是体贴,当年母亲在净土寺住了一个多月,粗茶淡饭,可没见他问过一句。 可惜,人家赵晓芙对他的这份好意不领情,也不感动,冷冰冰道:「我不想进京。」 「为何?」 「你们要打仗了,我害怕。我想留在这里,等你打赢了,再来接我。」 云定权笑了,宠溺地看着她,调侃道:「胆子这样小,有我在,你怕什么。」 赵晓芙冷哼了一声,半晌不说话,眼圈却慢慢地红了。 「怎么了?」云定权连忙抬起她的下颌,一副慌乱心疼的样子,好似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吹上几口气。 云翡看着他关切小心的模样,心里堵得厉害,就算是云琮被人伤到要死,也未见他如此心疼过,她难过的几乎想要放下筷子抽身就走。 赵晓芙抬起头,突然大声冲着云定权喊道:「你攻破长安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母亲死在我的面前,流了很多血,我再也不想见到血。」说着,啪的一声,激动地将桌上的碗筷都拂到了地上。 地上碎了一地的杯盘,狼藉一片,丫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上前收拾地上的残局。 赵晓芙泫然若泣,剪水秋眸雾气蒙蒙,含着泪光。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动人,身子微微颤抖,倔强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云翡也吃了一惊,从未有人敢在云定权面前这样放肆过。她惊诧于赵晓芙的失态,担心父亲会震怒,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云定权居然一丝怒意都没有,反而挤出一丝干笑,柔声道:「好好好,一切都依你。反正这里离京城很近,等我打赢了仗,立刻就来接你。」 赵晓芙默然不语,咬着红润的樱唇,定定看着云定权,眼中浮起一股很明显的恨意。 而云定权对这股恨意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哄她,温柔小意的样子,令云翡惊诧而尴尬。 她难以形容心里的感受,放下筷子,轻声离开,房中的丫鬟默不作声地收拾了一地狼藉,也都识相地离开了。 赵晓芙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转身去了内室,云定权跟了进去。 内室的灯光昏暗许多,赵晓芙坐在床沿,冷若冰霜,艳如桃李。 云定权走过去,挑起她俏丽的下颌,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和红润的嘴唇,道:「你父亲是自刎身亡,可不是我杀的,你若将父母之死记在我的头上,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你给我记住,如今你是我云定权的女人,不是秦王的女儿。一个郡主的名头算什么,终有一天,我会叫你知道,跟了我,才是你赵晓芙的福气。」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但赵晓芙听到之后,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薄薄的笑。但那笑容却透着一股轻蔑和清傲,仿佛对他承诺的东西根本不屑一顾。 这种清高不屑的态度惹怒了云定权,他将她一推压在身下,毫不客气地撕去了她的衣裙。 赵晓芙又羞又怒,却又无力反抗,很快便成了赤裸之态。昏黄的灯光下,美丽年轻的酮体如一朵盛开的白玉兰。云定权沉迷地看着她雪白无暇的肌肤,曼妙婀娜的曲线,心神激荡。 第13章 他最近才发现自己二十年来在女色上头的淡漠,并非是他忙于霸业,无心女色,而是他没有遇见令他疯狂的女人而已。赵晓芙仿佛燎原之火,点燃了他沉睡的男性欲望,让他赫然回到了血气方刚的少年。 当日和秦王关垭一战,损了他不少兵力,所以攻破长安之时,他便抱了将秦王千刀万剐的心,谁知秦王自刎身亡,自焚在秦王府,连个尸骨都没让他见着。他满腔恨意无从发泄,恰好秦王的手下将赵晓芙进献给他。 带着报复之心,他当夜便强占了她,将对秦王的恨意都悉数发泄在她身上。睡了大齐郡主,秦王爱女,不仅是报复秦王,也满足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虚荣。本想将赵晓芙当成玩物,谁知道却渐渐沉迷在她身上,难以自控。 云定权俯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猛烈冲击,赵晓芙的倾城之色,还有私密之处的美妙,都让他如痴如醉。 赵晓芙闭着眼睛,紧紧咬着唇,因为不适和痛疼而发出嘤嘤的低泣,却咬着牙不肯臣服,也不肯求饶。 云定权骨子里的狂暴和征服欲都被挑起来。一想到明日便要离开她,许久不能亲近,他的动作越发凶狠。 她不知不觉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才清醒过来,窗外漆黑一片,已经是半夜时分,云定权在她外侧沉沉入睡,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英俊的眉目显得线条柔和,不复方才强占她时那般狠戾凶残。 赵晓芙翻了个身,抱住自己的赤裸的身体,无声而泣。生下来便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明珠郡主,秦王最疼爱的小女儿,万千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却沦落为一个男人的禁脔,这种落差让她无法承受,也无法接受。 云定权极为警觉,身边细微的动静,他便醒了过来。他伸手将赵晓芙抱到怀里,生了茧子的大手放在她小腹上,半晌突然说了一句:「给我生个儿子,我不会亏待你。」 他的手沿着她腹部下滑,摸到双腿间,用力将她的身子往后一贴,再次贯穿进去。 很快就要面临尉东霆和云定权争斗厮杀,兵戈相见的那一刻,云翡心情沉重地难以入眠。 她不知道父亲现在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开始她确定无疑他是要和尉卓翻脸,但是前几天他又说要让林青峰吃些苦头,看来他是打算先和尉卓虚与委蛇一段时间,这样的话,他会不会先把自己送回到尉家,取信尉卓? 想到这儿她睡意全无,披衣而起,站到窗前。 夜风幽凉,从半旧的雕花窗棂里透过来,她心潮翻涌,百味杂陈,不知为何,一想到再回尉府,这一次,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尉东霆不会伤害她。 翌日早饭的桌上,没有赵晓芙的身影,只有云定权。云翡问候了父亲之后,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等着父亲开口让她回尉府。 果然,饭吃到一半,云定权开口道:「阿翡,尉东霆将你送到我这里,显然是试探我是否有异心,若想取信尉卓,我应该把你送回尉家,但是我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你就留在这里,陪着三娘,等局势安定下来,我派人来接你们进京。」 知晓女儿这半年来吃过的苦,云定权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利用女儿,让她身涉险地,终于良心发现,要做一回慈父。 云翡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父亲竟然会考虑到她的安危。这种极少出现在父亲身上的关爱,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她鼻子发酸,哽着嗓子道:「多谢爹替我着想。」 云定权顿了顿道:「你三娘她贵为郡主,性子难免清傲,将她单独留下,我心里有些不大放心,你好生照顾她。」 原来留她在此,也不全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是让她替他照顾赵晓芙。云翡心里刚刚生出的一点暖意,瞬即冷却下去。她忍着心头的悲凉,嫣然一笑:「好,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三娘。」 云定权欣慰地点点头,女儿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就是善解人意,对他很是贴心,这也是为什么,他有什么话都不避讳女儿的缘故。 眼看云定权神色愉悦,云翡终于将沉甸甸压在心头多日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爹,尉东霆和我已经成亲,若是,若是,」云翡嗓子里像是哽了一把尖刀,一字一字说的艰辛缓慢:「若是他败在你的手下,你能不能,不要杀他?」 说完这句话,她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濡湿,眼泪何时涌出,她竟不知。 提到尉东霆,云定权面色一沉,恨声道:「爹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爹一定杀了尉卓父子这对奸佞无耻小人,给你报仇。」女儿被胁迫成亲,云定权也很恼火,当初答应这门亲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取信尉卓,他私心里从未想要将女儿嫁到尉家。 「爹,我已经是尉东霆的人了,父亲若是杀了他,女儿便成了寡妇。」 「寡妇又如何!」云定权不以为然道:「阿翡,他日你当了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天下英杰任你挑选。你放心,届时爹一定会替你找一个好夫婿。」 云翡心里一沉,她还以为这样说,云定权会因此而手下留情,没想到早已存了另为她择婿的心思。 云定权霸气十足地说道:「届时,你贵为公主,谁敢嫌弃你嫁过人?」他哼了一声:「等爹成就霸业,这天下都是我云家的,到时候不知多少人想求公主下嫁,你担心什么。」 云定权根本不知道她的心事,她也不能实言相告,只能苦不堪言地保持沉默,心里如被无数的芒刺扎着,细细密密地痛楚,逼得她快要疯掉。 第14章 吃过早饭,云定权便和手下幕僚将领去议事。辰时,大军开拔,直奔京城。云定权留下三百名云家军由先锋官陈明义的儿子陈虎声带领,保护云翡和赵晓芙的安全。 云定权临行前,赵晓芙没有出去送行。 云翡暗暗奇怪,等送走云定权,她回到县衙,便问了赵晓芙的贴身丫鬟秀容:「三夫人怎么还未起床,莫非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 秀容垂了眼帘,低声道:「不用,夫人只是累了。」 赵晓芙的这种情形,并非第一次。初次被云定权强占的那夜,在床上躺了两天她才下地。昨晚上,房中的动静断断续续,几乎直到黎明时分才消停下来,所以云翡一问,秀容便不禁露出几分羞窘尴尬的神情来。 她生的身高马大,配着那种羞臊的神色,显得异样别扭。  云翡冰雪聪明,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顿时脸上一阵燥热,转身进了房间。 赵晓芙一直睡到午饭时分才起来,睡了那么久,却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她生的极美,便是恹恹无力的样子,也好看的不像话,像是薄雨打湿的海棠。 云翡暗暗想,难怪父亲动心。这样的美人,自己瞧着也觉得心神荡漾。男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好色吧。那么,尉东霆呢?她手中筷子一顿,不知不觉心里一沉。 赵晓芙好似没有食欲,懒洋洋挑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筷子,对秀容道:「我身体不大舒服,一会儿你去给我叫个大夫过来。」 秀容道了声好。 云翡忙笑着说:「秀容对这里也不熟悉,等会儿我去叫陈虎声派人请大夫来。」 云定权对赵晓芙虽然宠爱有加,但心里却还提防着她有什么别的打算,所以临行前交代陈虎声,这三百云家军,万事都要听从云翡的指令,不得听命于赵晓芙。而云翡特意问过陈虎声,抱琴,紫书还有另外两位丫鬟都是新买来的,唯有秀容是秦王府的丫鬟,一直跟在赵晓芙的身边。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云翡还是觉得此事让陈虎声去做,更为放心。 赵晓芙嘴唇一牵,露出一丝了然的蔑笑。 陈虎声速度很快,不多时,便领了一位大夫来。赵晓芙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心情郁结,不思饮食。 大夫开了药方之后,赵晓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交给陈虎声去抓药。 云翡见状,含笑问了一句:「三娘也懂得药理?」 赵晓芙淡淡一笑:「略知一二。我原本有个弟弟,被庶母下药害死之后,我心里便有了阴影,没事便喜欢看看医书,药方总是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 云翡听到这话,心里对赵晓芙产生了一抹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贵为郡主,空有外人艳羡的名头,其实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不过自己比她幸运许多,遇见的是尉东霆,而不是父亲这样自私凉薄的男人。 一想到尉东霆,她才意识到自己每日里想到他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而且思念的时间也愈来愈长。父亲离去之后,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矛盾,既想知道京城的情况,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不论是尉东霆输还是父亲输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可是她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局面。 她度日如年,寝食难安。渑池虽然离洛阳极近,云定权却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直到翌日傍晚,云翡才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尉东霆突然率兵北上,留下了洛阳这座空城。 云翡正在赵晓芙的房中用晚饭,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心里竟是说不出来的轻松。 担心的夜不能寐的一个棘手问题,竟然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的天意,就像是一个让人永远都猜不到谜底的谜题。 庆幸之余,她又觉得奇怪,尉东霆为何突然放弃洛阳北上,难道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守得住京城,也不想损失仅存的京畿军,所以才弃城而去?可这样的话,林青峰兵临城下,尉卓将小皇帝送到晋城的时候,就该放弃洛阳直接北上,为何非要等到云定权来到京城才撤军? 云翡实在猜不透尉卓的用心,低头看着碗里的小米红枣粥,恍然出神,百思不得其解。 赵晓芙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悄然对秀容点了点头。 秀容此刻正拿着一柄半尺长的大瓷匙站在云翡的身后,往赵晓芙的缠枝莲青瓷碗里盛稀粥。 突然,她扬起手中瓷匙狠狠击向云翡,云翡正在出神,猝不及防,后脑一阵剧痛,便昏了过去。 紫书和抱琴其实就在站在云翡的旁边,但事出突然,秀容出手极快,两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呆住了,赵晓芙立刻就以一根尖锐的金钗抵在了云翡的喉咙上。 紫书和抱琴这才明白过来郡主主仆这是要做什么,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冲出房门,冲着院中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云定权虽然留下了三百军人保护云翡和赵晓芙的安全,但只是为了防备外人偷袭,大都安排在县衙外围。云翡和赵晓芙住在县衙内院,为了避嫌,陈虎声只在后院安排了几名年纪较大的卫兵。 紫书和云翡的呼声,立刻引来了后院的卫兵。众人冲过来一看看小姐竟然被三夫人挟持,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刻有人去叫了陈虎声过来。 赵晓芙手持金钗,秀容手持那柄断了的瓷匙,一左一右挟持着云翡,尖利的豁口同时对着云翡的咽喉。 第15章 陈虎声匆匆赶来,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所措。他只防备着外患,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 赵晓芙冷冷道:「送我出去。不然我杀了她,再自尽。」她原本就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高贵气质,此刻冷傲如霜雪,愈发有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陈虎声此刻那还敢有一声反对,急忙道:「三夫人请勿伤害小姐,末将这就去备马。」 赵晓芙道:「我要马车。」 陈虎声眼睁睁看着赵晓芙上了马车,云翡又落在她的手上,急得跳脚,一面派了人去通知云定权,一面带人跟着马车出城。 马车的剧烈颠簸,让云翡苏醒过来。 她微微睁开眼,立刻听到赵晓芙道:「别动。」 她的双手被一根腰带捆着,秀容赶着马车,赵晓芙守在她的身旁,透过飘起来的帘帷,可见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几十人,骑着马紧随其后,显然是陈虎声。 太阳西沉,眼看就要落入地平线,一抹残阳,映照着初秋的旷野。云翡只是一个深呼吸,后脑便一阵钝疼。 她看着赵晓芙,心里后悔不已,自己真是大意了。 陈虎声带着三百人,守着县衙跟铁桶一般,赵晓芙手无缚鸡之力,又早已失身于父亲,父亲又对她如此宠爱,云翡就没想到赵晓芙竟然还想着逃走。 看来那天晚饭时,赵晓芙对着父亲发脾气不肯进京,就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要趁机逃走。 不过秦王已经自刎身亡,关中已经落入云定权之手,她孤身一人,即便逃脱,又能去哪儿?而且陈虎声带人一直紧随其后,她怎么甩脱追兵? 因为有陈虎声等人一直紧随其后,云翡压根也不惧怕,反而对赵晓芙露出一抹亲切和善的微笑:「郡主,你若是想走,明白告诉我,我会帮你,不必这样。」 赵晓芙闻言冷笑,讥讽地反问:「你会帮我?」 云翡点点头,很陈恳地说:「当然,因为你我都是女人,我被逼嫁给尉东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心情和痛苦。」 赵晓芙秀眉一挑,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肯嫁给尉东霆?」 云翡苦笑:「是啊,我逃到晋城,躲在陆家。谁知道运气不好,竟然被丞相太后抓住,送回到京城,被逼着草草成婚。」 赵晓芙的神色越发有点奇怪,一双清丽妩媚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带着犀利的探究,仿佛要看透云翡心里的最深处。 但云翡的强项便是所有心事都不会表露在脸上,更何况,她所说的都是真话,所以,美丽明莹的脸上,带着坦然磊落的表情,清亮无邪的眼睛,看不出一丝丝的虚假,真诚的不能再真诚,陈恳的不能再陈恳,仿佛一点都不生气赵晓芙伤害她,挟持她。 「你为何不肯嫁他?他,」赵晓芙欲言又止,目光冷冷地看着云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翡心里暗暗疑惑,她为何如此关心自己和尉东霆的婚事?居然此刻还有闲心来追问这个问题。 冰雪聪明的云翡隐隐觉得这里面可能有玄机,于是想了想,答道:「郡主应当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春秋时,郑厉公让雍纠杀掉岳父祭仲,此事被雍纠之妻知晓,她问母亲,父亲和夫君谁更亲,母亲告诉她,当然是父亲更亲,因为父亲只有一个,而天下男子都可以做丈夫。所以,雍纠之妻,将丈夫要杀父亲的事情告诉了母亲。祭仲便杀了她的丈夫雍纠。」 云翡说起这段故事,就是想要触动赵晓芙。 赵晓芙默然不语,眸光闪了闪,有一刹那的失神。 云翡轻声道:「我爹虽然对郡主很好,但郡主的心里,念着父母之恩,所以我理解郡主的心情,郡主要走,我绝不强留。陈虎声一直追在后面,郡主也难以脱身,不如停下马车放我下去,我会让陈虎声不再继续追你,放你走。」 赵晓芙回过神来,看了看她,蔑然一笑,分明是不信。 云翡轻轻一笑,叹了口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的愿意帮你离开,因为你实在是生的太美,父亲对你的宠爱,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实在不想多一个人,来分我母亲的宠,动摇她的地位。」 赵晓芙脸上的敌意渐渐消去,缄默不语。云翡知道她应该是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 此刻,暮色已经笼罩了整片旷野,陈虎声带着人一直跟着马车,因为天黑,陈虎声怕追丢,于是,离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响。 但此刻赵晓芙却依旧没有放开云翡,让她去阻止陈虎声的意思。神色很镇定,仿佛无所谓。 云翡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妙,赵晓芙对自己的话不为所动,对追兵并不急着摆脱,莫非是有人会来接应她? 云翡一想到这儿,顿时担心起来,果然不出所料,突然间前方火光大盛,秀容在马车外喊了一声:「郡主,世子来了!」 秦王世子!云翡心里一惊,她听父亲提过,秦王自刎身亡,但他的儿子赵策却不在长安,所以云定权一直下令在秦中搜寻赵策的下落,斩草除根。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还来接应赵晓芙。 云翡想到了宋惊雨的话,他从荆州带过来的五个人中,一定是有奸细给赵晓芙和赵策传信。不然赵晓芙不可能会和赵策联络上,设计出逃。 马车停住了,赵晓芙激动地趴到马车厢壁上的小窗户奋力朝外大喊:「哥哥,哥哥!」 第16章 外面响起兵器交击的声音,厮杀声,马嘶声,喊叫声,乱如急雨,马车的帘帷被火光映照着,一道道光影闪过,如同闪电划过。 突然帘帷被人掀起来,火光中,一张年轻俊美的男人面孔出现在面前,赵晓芙惊呼了一声,旋即惊喜交集地扑过去:「哥哥。」 云翡一看他的相貌,吃惊地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位秦王世子,竟然是当日劫持陆源的那位庄主!只不过此刻他剃掉了脸上的络腮胡子,但那双妖娆明亮的桃花眼,她怎么都不会认错。 情急之下,她假装害怕,急忙低头将脸埋到膝盖上,惊慌地心快要蹦到马车地板上。最近怎么运气这样差?总是遇见这种仇人狭路相逢的事情。 她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那一天,她和陆源离开山庄时,赵策咬牙切齿的模样。完蛋了,这一次比落在尉卓手中更可怕,可怕千万倍。 父亲逼死了秦王,又霸占了他的妹妹,还有山庄里的那笔旧仇,她简直想不出来一会儿赵策看到她这个仇人之女时,是一剑穿心,还是千刀万剐。 还好,此刻情势危急,赵策无暇关注她,匆匆对赵晓芙说了一声:「你先走。」帘帷放下,马车立刻又奔驰起来。 云翡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对赵晓芙道:「郡主,已经有人来救你了,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眼下大约是唯一的生机了,可是赵晓芙看她一眼,淡淡道:「不急。等我们安全了,自然会放你。」 云翡暗暗叫苦,看来自己要被当成通行证和挡箭牌了。赵策兄妹脱险之前,必定不会放她走,关键时刻可以留着她当人质,所以此刻,就算她怎么哀求也没用。 云翡此刻只能寄希望于陈虎声,希望他能打败赵策带来的人,但随着马车的前行,身后的厮杀声渐渐声弱,最后消失的毫无声息。看来是赵策的人已经拦住了陈虎声,她获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 马车一路前行,片刻不歇,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缓缓停下来,外面响起说话声。 「扶郡主下车。」 「是,郡主小心。」马车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云翡对这把声音十分耳熟,正是当日在山庄里,和她打交道最多的那个名叫庆山的中年男人。她此刻已经确认无疑,秦王世子赵策,就是那位庄主。 怪不得父亲攻打长安时没有抓到他,那时他早已潜到了中原,想必是因为秦王手头吃紧,他便打了陆家的主意,寻机绑架陆源,想要敲诈一笔巨款来做兵饷。可惜一切都被自己破坏了。 庆山掀起帘帷,扶了赵晓芙下车。 「哥哥。」赵晓芙扑到赵策的面前,眼泪簌簌而落,嘤嘤哭了起来。这些日子所受的痛苦和屈辱都悉数化为泪水,绵绵不绝地从心里倒出来。 赵策恨声道:「晓芙别哭。早晚哥哥会给你报仇。」 赵晓芙心里苦涩难言,即便此刻赵策将她救出来,她离开了云定权,可是一切都晚了,失去的东西已经无法弥补。就算赵策杀了云定权,也改变不了她已经失身于他的事实。 云翡听到赵策充满恨意的话,知道自己已经躲不过去即将到来的噩运。她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明亮妖娆的眼睛,火光闪映其中,一如夜空中盛放的烟火。 赵策面对着她,她整个人,整张面孔都一览无余地落入他的眼中,正如云翡一眼便能认出他来。他也一眼认出了云翡。 这样古灵精怪,清丽无俦的小姑娘,世上绝无可能会再有第二个,他也绝不会认错。 赵策剑眉一挑,露出一抹惊诧之色,转而阴测测一笑,走过来挑起了云翡的下颌,咬牙冷笑:「真是有缘。原来是你。」 云翡望着他妖娆的冷眸,顿时后背开始丝丝缕缕的冒起了凉气。 赵晓芙惊异地问:「哥哥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赵策一字一顿,唇角含笑,桃花眼里透出一股叫人浑身发冷的艳光,他生的极其俊美,但浑身都带着一股邪魅之气,仿佛一潭妖孽的碧水,若是不小心沉溺,便永无脱身之机,只会沉迷窒息。 杀父之仇,夺妹之恨,再加上以前曾经下毒害他。诸多新仇旧恨算在一起,云翡觉得这一次极有可能被他大卸八块。 唉,真是倒霉,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落入他手中的这一天,看来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机缘巧合到了这个地步,简直都叫人无语凝咽了。 赵策一副好整以暇,抓住了猎物要好好折磨的得意之色。 云翡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发冷,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害怕地昏过去也没有用。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她反倒生出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敢来。眼下还不是绝望悲戚的时候,父亲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没道理听了宋惊雨的话之后无动于衷,竟然不去调查那五个人中谁是奸细。或许他已经知道是谁,不动声色是为了要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找到赵策。所以今晚,极有可能是云定权要收网的时候,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她。 如此一想,她镇定下来,冲着赵策笑了笑:「世子别来无恙。」 赵策冷哼了一声:「不好。」他用力地捏着云翡的下颌,笑容俊美至极,却带着一股邪魅之气:「我过的不好的时候,也不想让别人过的太好,所以,在下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云小姐可要担待。」 第17章 云翡心里一惊,容色依旧镇定平静,清丽娇艳的脸上没有露出惧色,但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赵晓芙的眸光清冷中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哥哥,你怎么会认识她?」 「说来话长,晓芙,等会儿我再告诉你。」赵策扭头吩咐庆山:「将云小姐送到我屋里。」 他的号令里明显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云翡心尖抽了一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会不会以牙还牙? 庆山将她关在一间卧房中,内里干干净净,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 一想到即将可能面临的遭遇,云翡心急如焚,目光急切地在屋内找寻可以割开手上腰带的工具,但这房中却什么利器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只有一盏烛台。 云翡眼睛一亮,立刻冲到跟前,将手腕伸到了烛火上。手上的布带缠得极紧,一圈一圈将两只手腕紧紧缠在一起。烛火烧到了手腕上的布,同时也灼烧着手腕上的肌肤,火辣辣的疼。 云翡忍着手腕上的剧痛,心急如焚地看着带子就要被灼断,突然门被人推开。 她急忙将手放下来,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赵策负手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停了片刻。而后,反手将门一关,一股劲风将桌上的蜡烛险些晃灭。 云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种不妙的直觉像是一条小蛇从脚心沿着小腿往上爬,让她周身都处于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中。 赵策朝着云翡慢慢踱步走过来,一道长长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投在地上,像是一只要扑向猎物的猛兽。 云翡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身后就是床沿。木桩碰到她腿上的那一刻,她吓得猛一激灵,浑身汗毛倒竖。 「真是上天开眼,叫你落入我的手中。」赵策冷冷地笑,静静的房间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云翡心跳的几乎不能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曾经好奇过他的真面目,曾想过他剃掉络腮胡子,会是怎样的美貌。今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真容,的的确确是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容貌甚至不亚于赵晓芙。但此刻的他和在山庄里的那个庄主,已经判若两人。 仇恨将他脸上的风流倜傥,扭曲成了邪魅狷狂。他冷笑着走过来,突然将云翡往身子前一带,拥入了怀里。 云翡吓得身子僵硬,脸白如雪。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中如同有一把犀利的薄刃,在她的脸上缓缓地划过去。「你生的这般美貌,一刀杀了你实在可惜。」 云翡咬着唇,克制着心里的恐慌,暗中使劲想要挣脱手腕上被烧了一半的布带。想让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力气。 赵策挑起她的下颌,摸着她细腻娇嫩的肌肤。怀中少女的身躯曲线曼妙,有淡淡的幽香,因为害怕而呼吸急促,胸前旖旎的起伏,纤细柔韧的腰肢,勾起一种想要让人折断,想要蹂躏的欲望。 新仇旧恨涌上来,像是一股邪恶的狂流将所有的道德理智冲击的齑粉不剩,他猛地将她扑倒在床上,重重地压上去。 云翡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却如同蝼蚁撼树。他力道极大,沉重的身躯,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纤细的身躯上。 他恨恨地盯着她清丽无俦的面容,咬牙切齿道:「你爹强占了我的妹妹,如今我睡了你,正好报仇。」他目色赤红,那双妖娆的眼睛里,燃烧着让人可怕的火苗,不再是绯红旖旎的桃花。 一想到心爱的妹妹,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被全家人视为掌珠的晓芙,被云定权玷污,心头的恨意狂潮一般涌上来。他粗暴地撕开了云翡的外裙,近在咫尺的脸俊美英朗,却显得异常狰狞可怕。 云翡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此,她豁出全力,双腿使劲朝他踢过去,赵策冷笑,将她被捆的双手放在头顶,紧紧压住,手腕上被火烧过的地方,一阵刺疼袭来,她身子一颤。 赵策压着她,右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云翡绝望之中,眼泪蜂拥而下,突然间,她如此的想念尉东霆,想念到在心里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希望奇迹出现,他能从天而降过来救她。 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除了他,根本无法接受任何别的男人的触碰。新婚之夜落在胸口的那一个吻,早已在她心上刻下了烙印。 赵策低头去亲她的脸她的唇,动作又狠又凶,带着暴虐的仇恨,新剃过的胡须扎在她的脸上,是一种令人绝望屈辱的疼。 若是被赵策侵犯,她宁愿死。 云翡狂乱地挣扎着,拼尽全力,刚烈剽悍到令赵策惊诧。那是一种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决绝。疯狂的挣扎反抗中,她凶狠地咬住了赵策的嘴唇,死死地撕咬,一股血腥气在舌尖蔓延。 赵策疼到舌尖麻木,将伸到她腿间的手抽了出来,啪的一声抽到了她的脸上。 一缕血从云翡的嘴边涌出来,衬着她娇艳而绝望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凄绝,她的眼睛亮的像是火炬一般,尉东霆三个字像是火苗,在她心里燃烧着刚烈不屈的火焰。 她喘息着,一字一顿道:「赵策,你若碰了我,我一定会死给你看。」她不是吓唬他,是真的已经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大不了一死,也绝不会任由他羞辱。 绝望而悲愤的双眸如被清水洗过,含冰卧雪,清冷绝望,却带着一股决绝的狠戾。她厉声道:  「你胆敢碰我,我绝不会苟活。陈虎声给我爹报信之后,我爹很快就会派人追上来。到时候,你只管带着一具尸体当人质。」 第18章 赵策定定看着她,俊美的脸上,腮旁的肌肉在抽搐,心里在挣扎犹豫。他带着她,的的确确就是想要在难以脱身之时,把她当做人质。如果她死了,就失去了这个护身符和王牌。 云翡道:「我若是你,也会报仇。只是报仇的方式绝不会是欺负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你这样做,和我爹又有什么区别,不是英雄,而是禽兽。」 赵策眸色一紧。 被逼到绝境的云翡,清丽的眼眸,仿佛一湖干净澄澈的水,可以照出人心里的邪念,无处遁形,无地自容。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赵策从她身上下来,深深吸口气,然后笑了笑:「让你死,岂不是太便宜了,让你生不如死才更有趣,你说是不是?」 云翡坐起来,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慢慢折磨,让我生不如死,的确会让你更痛快。」 赵策走出了房间。 云翡长长的松了口气,浑身软的一丝力气都不复存在,躺在床上许久都缓不过来,那种沉溺到深海快要窒息才浮起,悬挂在悬崖,快要万劫不复才停驻的感觉,比死更叫人可怕。 一弯新月升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着窗前的那一方青砖。云翡将手腕上的布带放在床柱上慢慢地磨,终于断开。 她抚摸着手腕上的灼伤,心头一股酸涨的感觉涌起来,此刻,尉东霆在哪儿?她从未觉得比这一刻更加的想念他。 思念在暗夜里像是一把小锤子,一点一点地敲打着心里的每一寸地方。 她坐在黑暗中,想起来许多的往事,从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她就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她是云定权的女儿,他只是想要拉拢父亲而已。她潜意识里不敢相信他的任何话,因为她在父亲那里见到了太多的虚伪和凉薄,对男人的话语,再也不敢轻信。直到他将她送回到父亲身边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 她陷在思量的潮水中,渐渐忘却了手腕上的痛,突然间外面响起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莫非是父亲派人来了?她大喜过望,立刻站起身来。 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赵策去而复返,疾步将她拉出了房间,外面乱成一团,赵策的手下手提兵器,拥着赵晓芙正朝院门处跑去。 赵策喊道:「护着郡主先走。」 赵策拉住她出了院门,可惜,整座庄院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想要杀出重围,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赵晓芙站在院门口,脸色苍白如雪,纤弱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弱不胜衣的样子,美若仙人。 火光冲天,云翡从赵晓芙的肩头看过去,为首一人端坐马上,竟然是英承罡! 云翡一时间又是疑惑,又是失望。他不是尉卓信任的武科状元么?难道不是父亲派人来解救自己?而是尉卓? 英承罡的目光从云翡脸上一扫而过,冷冷看向赵策:「将军有令,你若投降,看在郡主的份上,饶你不死。」 云翡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怔,转瞬明白过来,原来英承罡是父亲安插在朝廷里的人,怪不得自己对父亲提出要替阿琮报仇的时候,父亲不置可否。 难道当初英承罡以阿琮当肉盾,就是为了取得尉卓的信任,让尉卓以为他绝不会和云定权有任何关系,否则不敢将云定权的儿子当肉盾? 如此一想,云翡心里凉飕飕的直往下沉,这一切是父亲的授意,还是英承罡的擅作主张?如果没有父亲的同意,他为什么会这样大胆,敢拿父亲唯一的儿子性命当儿戏? 英承罡这么快就摸到了赵策的藏身之所,显然父亲留着那五个人,就是为了今天,或许他早就算到赵晓芙可能会跑,所以故意将她留在渑池,将秦王世子引出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为什么要将自己也留下来,是作为诱饵么?一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阵刺疼。 自己和阿琮,在父亲眼中,到底算是什么?和母亲一样,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么?爱屋及乌,因为不爱苏青梅,所以对她生的一对儿女,也无所谓,死了就算了,反正还有无数的女人,可以为他生孩子。 云翡心里酸涩痛苦地快要炸开,对云定权仅存的一点点父女之情,像是一片鹅毛,随着大风,轻飘飘地缓缓而去。 悲凉之余,她忽然间觉得心头如释重负。也好,他这样对待她们,她也终于可以不再顾忌什么父女之情了。在他心里,从未将她们视为儿女,她又为何要将他视为父亲? 赵策眼看走不脱,一把扼住了云翡的咽喉,冲着英承罡冷笑:「你不放我走,那我就杀了她。」 英承罡甚至都没看云翡一眼,淡淡道:「你只管杀。」 云翡心里一惊,难以置信他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云定权的手下,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比如陈虎声,见到她被挟持,一路紧随都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受伤,对云定权难以交代。 赵策也是一怔,无法相信,英承罡竟然敢不把云定权女儿的生死放在眼中。  他抽出宝剑,搁在了云翡的脖子上,冷声道:「我再说一次,你若不放我走,我便杀了她。」 英承罡对云翡脖颈上的宝剑视若无睹,淡淡地只说了三个字:「你杀吧。」 宝剑冰冷的剑刃散发出可怕的寒气,还带着一股铁腥气,云翡心里又惊又怕,不知道英承罡是假装无视自己的生死,还是真的不在意。她更不知道,赵策一怒之下会不会真的杀她。 第19章 赵晓芙没想到人质居然会失效,大声喝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英承罡冷冷道:「我当然知道,她是将军的女儿。」 这种无所谓不像是假装,他那种骨子里的敌意和淡漠,让云翡觉得奇怪。就算当初她曾经为了阿琮而骂过他,但她毕竟是云定权的女儿,即便他心里对她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也不至于幼稚到这样明目张胆的报复吧。他带着那么多人,此事若是传到云定权的耳中,难道他不怕父亲杀了他? 赵策急了,手下用力一划,顿时一股刺疼袭来,云翡倒吸了口气,只觉得脖子上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在缓缓地流。 赵晓芙看见那抹血痕,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英承罡。 没想到见了血,英承罡依旧无动于衷,反倒是蹙了蹙眉,不耐烦道:「你要杀便痛快些。」 赵晓芙越发的惊慌,如果云翡不能逼英承罡放他们走,那么他们兄妹除了以死相拼,别无出路,她不想哥哥死,也不想自己死,她才只有十六岁。 赵策沉声喝道:「我杀了她,你就不怕云定权会找你算账?」 英承罡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眉头挑了挑,淡淡一笑,「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不劳你操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赵晓芙,赵策,云翡。 恍然间如同一个惊天霹雳炸开在头顶,云翡心里如同翻起了惊涛骇浪。父子之间!他是父亲的儿子? 瞬间,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他利用阿琮当肉盾,既可以取得尉卓的信任,不怀疑他是云定权的人,也顺势除掉了阿琮,他潜在的某种危险。 怪不得云定权对此事根本不打算追究,怪不得他对阿琮从来都不放在眼里,原来,他还有英承罡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长子。 云翡呆呆都看着英承罡,他年纪比自己还大,那么早在娶苏青梅之前,云定权就已经娶妻生子,而且,他或许根本就不止英承罡这一个儿子。自己和阿琮,早就可有可无。怪不得他从来都不顾惜自己和阿琮的生死,原来自己和阿琮从来都不是他的唯一。 直到今天,云翡才知道,父亲心机深沉,远非自己想象。想到被利用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母亲,至今还蒙在鼓里,她悲愤地浑身颤抖。心口的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脖子上的伤口的疼痛,已经被覆盖的无影无踪。 英承罡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冷漠嘲讽的笑,激将赵策:「她都没用了,你还不杀了她。」 赵策眸色一紧,握紧了手的剑。 这一刻,恨意和悲愤,已经让她忘了死亡的恐惧。云翡一瞬不瞬的看着马背上的英承罡,对脖子上的那柄剑,视若无物。 赵策的手紧紧握着剑,就在他想要用力一抹的那一瞬间,却又停住了。 英承罡的态度,让赵晓芙惊慌而绝望。本以为挟持着云翡是一张王牌,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原来他竟然是云翡的异母兄长,可惜的是,没有她和赵策这样的兄妹情深,反而要趁机置他这位妹妹于死地。 出身在秦王府的赵策,对高门大户中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异母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互相猜忌,再是清楚不过。他不知道英承罡为什么要置云翡于死地,但他知道,云翡已经失去了人质的意义,已经不可能对英承罡构成任何威胁。 他放声朗笑:「好,那就决一死战。我赵策,宁死不降!」他一声令下,身后的数十名手下立刻提刀冲杀过去,火光中,刀剑横飞,鲜血四溅。 英承罡高踞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厮杀的双方,眉宇间带着胜券在握的傲气。 看着英承罡带来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军队,云翡知道这一场仗,赵策必输无疑。这一场局云定权谋划已久,今夜便是收网之时。而此刻她这个没用的人质,已经成为负累,极有可能马上就丧命在赵策的剑下。 突然间她想到英承罡刚刚说过的一句话:「念在郡主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她急中生智,对赵策道:「拿你妹妹当人质。」 赵策还未动手,赵晓芙突然间明白过来,她捡起地上一具尸体身边的长剑,当即果断地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冲着英承罡大声喊道:「放了我哥哥,不让我就陪他一起死。」 英承罡的脸色变了变,抬手喝道:「住手。」 云翡心里更加悲凉悲愤,果然如此,在父亲眼中,赵晓芙甚至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所以英承罡可以无视她的生死,但却不敢让赵晓芙死在他面前。 厮杀暂时停住。赵策手下的人已经死伤过半,地上的血流成河,散落着尸体,残肢,让人不忍再看。 对云定权的这份厚爱,赵晓芙心里不知是恨是喜,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悲惨,走到绝境的她突然间就认命了。 逝去的永远不会回来,她不再是郡主,哥哥也不再是世子,就算活着离开,两人此后流落天涯,连生计都是问题。她既然已经是云定权的人,无论到了那儿,都抹不去这段不堪,或许回到他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她不想死,也不想唯一的亲人赵策因她而死。 她扭头看着赵策,凄然笑了笑:「哥哥,你快走。」她美丽的面孔被火光映照的艳丽如霞,带着一股生离死别的痛色。 赵策目赤欲裂,哑着声音喊了一声:「晓芙。」 第20章 赵晓芙含泪对他笑道:「云定权不会对我怎么样。哥哥你快走吧。」 英承罡抬手,让手下人放出一个缺口。赵晓芙见这一招果然有效,喜极而泣,忙道:「庆山牵马过来。」 赵策手中的剑依旧架在云翡的脖子上。云翡不知道他此刻是要一剑杀了她,还是放了她,亦或是带着她走。 三者都有可能,弹指一刹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落入赵策之手,她虽然危险,但赵策以她为人质,不会立刻杀她,她或许还有逃脱之机,但留在这里,英承罡一定会果断地杀了她。 就算云定权事后会震怒,但木已成舟,他也不会对英承罡怎么样,毕竟是他的儿子。有阿琮的前车之鉴,英承罡只会有恃无恐。在云定权的眼中,这个武功高强的长子,远比她这个女儿重要的多。 赵策也想到了这一点,以云翡为人质虽然要挟不了英承罡,但遇到云定权本人,或者其他的手下,云翡依旧可以当人质,派上大用处。于是,他选择携带云翡一同上马,冲出了重围。 黑暗中,一骑绝尘很快消失不见,赵晓芙的眼泪潮涌一般。她终于还是又落入了云定权的手中,与自由失之交臂。 黑夜的旷野中,传来赵策的喊声:「晓芙,我会回来。」 赵晓芙听见这句话,愈加的心如刀绞,大势已去,她不会再有机会逃离了。 英承罡从马上跳下来,走到赵晓芙的面前,伸出手:「三娘,把剑给我。」 赵晓芙手指微微颤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近看之下,他的容貌和云定权的确有几分像,特别是眉眼,英挺霸气的剑眉,和一双眼窝略深的眼睛,几乎和云定权同出一撤。 他默默看着她,将她手中剑慢慢,慢慢取下来,唇边浮起一个清淡的几乎很难看出来的笑容。 「三娘,小心。」他的称呼,清冷中带着一丝隐暗的亲密,眼神中更是浮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沉。赵晓芙突然心头一跳,突然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暧昧。 她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手中的剑扔到了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人:「剩下的人,格杀勿论。」 赵晓芙惊诧的喊了一声不。 厮杀声再次响起,英承罡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视线,笑容淡淡:「三娘别看,会做噩梦。」 赵策的手下,秦王的余孽,当然要斩草除根。惨叫声此起彼伏,赵晓芙身子摇摇欲坠,厉声道:「你放了他们。」 英承罡不为所动,背对着血腥的修罗场,含笑看着赵晓芙,容色平静的仿佛听不见身后的厮杀和惨叫。 杀红了眼睛的庆山手持长剑,飞身而起,刺向他的后背。 英承罡背对着他,却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他淡淡一笑,突然挥起手中长枪,那长枪还未刺到庆山的面前,就听见砰一声响,枪头里火花四射,暗夜中如同绽开了一朵昳丽的烟花。庆山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倒地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 让人惊艳的梨花枪,只不过开出的是一朵血梨花。 赵晓芙看见庆山的惨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中,她恍惚回到了长安城外的华清池里,温泉水暖洗凝脂。水波一漾一漾,侵泡着疲倦的身体,舒服的让人不想睁开眼睛。只是身体有些燥热,一只手缓缓地按摩着她的身体,舒畅之余,身体里的饥渴好似更浓烈,她咽了一下喉咙,喃喃地叫了声:「秀容,我想喝水。」 唇上缓缓盖上来温柔的嘴唇,一口水送入了她的口中,有舌尖在她口中搅动,将水送到她咽喉,她迷迷糊糊的吞下去,突然一惊,清醒过来,秀容怎么能这样喂她水喝。 她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怀抱中,暗夜中,她看不见身边的人是谁,但绝不是云定权。近一个月来,她和云定权夜夜同塌而眠,对他的身体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出来。 她吓得急忙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却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你是谁?」 一把清朗低沉的嗓音,柔声在她耳边响起:「晓芙,是我。」 赵晓芙一个机灵,颤着声道:「你,你怎么在这儿?」紧紧搂着她,和她肌肤相接的人,竟然是英承罡! 赵晓芙急声道:「你,你放开我。你不怕我告诉你爹。」 英承罡抱着她,缓缓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他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父亲。」 赵晓芙又羞又急,想要推开他,却全身无力,身体里仿佛燃烧这一把邪火,他的手慢慢地滑进她的内衣里,将裹胸里的一团雪白握在掌心里。随着他的抚摸,她身上的燥热越来越强烈,仿佛一朵迫不及待要盛开的花朵,她开始喘息:「你,你是不是对我作了什么手脚。」 「我给你嗅了迷香……晓芙,给我。」英承罡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解开她的衣衫,慢慢进入了她的身体。 云定权对她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她也从未体会到这样的快乐,感受到的只有羞辱和痛苦。 在催情迷香的效用下,英承罡年轻的身体,强健的体魄,生机勃勃的男性气息,像是一杯鸩酒,明知有毒却难以自拔。 她心里拼命抗拒,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有了反应,随着他的动作,她身体发出暧昧的水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她羞愧欲死,却又快活到极致。 第21章 良久,药效失去,她的身体恢复了力气,神智也恢复了理智,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叫她无地自容,她羞愤交加,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英承罡接住了她的手掌,闷声笑了笑:「木已成舟,你我都已这样,再来打我,也晚了。」 是,一切都晚了。赵晓芙被他禁锢着柔若无骨的身体,羞恼无奈,只能无声而泣。 黑暗中,英承罡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二十年的不见天日,他终会一步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夜深如墨,此刻,远郊的一间破旧农舍中,云翡被赵策狠狠抛到地上,手腕上的伤加上脖子上的伤,同时爆发出一阵剧痛,她捂住脖子,抽了口气。离开庄院后,她用手帕紧紧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此刻手帕已经和血凝固到了一起,沾在肌肤上。 赵策伸手将她拽起来,掐住她的胳臂,恶狠狠道:「你若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云翡勾唇一笑,毫不客气地讥讽他:「我才不会跑,外头那么黑,我不想碰见禽兽,更不想碰见像你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赵策哼了一声,拿着火折子到了院子里。这处农舍,不知是主人外出,还是被废弃的房子,破败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土炕上更是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张破席。 夜深风凉,云翡抱着肩膀,冷得瑟瑟发抖。赵策走进来,将手中的柴扔到地上,喝道:「生火。」 云翡将干柴架起来,半晌也不知道怎么生火。 赵策冷笑:「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做么?」 云翡想起来当日在山庄为了保命,的确是说过那样的话。她哼了一声,「你有本事你来。」 赵策推开她,将柴火点着。两人席地而坐,守着一丛火,渐渐,火苗大起来,屋子被烘出了热气,夜里的凉气不再侵入骨骼。 火光映着他妖娆明亮的眼睛,内里的凶恶暴戾之气,像是一条吐着信的小蛇,随时都可以钻出来咬人。云翡按捺着内心的紧张,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想着怎么样才能脱身。 赵策定定看着她,突然道:「英承罡为什么要杀你?」 听到这个名字,云翡压抑下去的愤怒重新涌了上来,她将那件往事说给他。 赵策听完,痛快的哈哈大笑:「难怪他想要杀你。」或许是云翡曾经羞辱过英承罡,面对云翡,他眼中的恨意消散了许多。 云翡怒道:「他险些害我弟弟送命,我只是羞辱他几句而已,你不觉得我已经对他很客气?」 赵策幸灾乐祸地笑:「我早就想杀了你,报当日之仇,如今你有了这样的哥哥,不必我亲手杀你,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 云翡不服气地反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当日要杀我做花肥,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难道我要活生生等着被你杀?」 赵策被问的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去拨弄柴火。 云翡试探性地和他商议:「不如你放我回去,我给你做内应,帮你救郡主出来。」 赵策一声冷笑:「我被你骗过一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云翡正色道:「我没有骗你。我爹对郡主的宠爱我看的清清楚楚,我不想郡主分了我母亲的宠。」 「我如今的情形,接了晓芙出来,只会让她吃苦。」赵策目光里露出一抹痛色,转而他抬起头看着她,意味深长道:「至于你么,我还另有用场,我会带你去找一个人。」 云翡急问:「谁?」 赵策卖关子一样,眯起眼眸看看她,不急不慢道:「你猜啊。」 云翡心里闪过一个名字。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不能让赵策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谁,否则就可能被他拿住要挟。 赵策哼了一声「笨蛋」,顿了顿,才吐出两个字:「陆源。」 云翡一怔,当即明白过来赵策的用心。 赵策道:「据说当日你救了陆源,陆家将你视为上宾,感恩戴德,陆盛还给了你一笔很是丰厚的酬金。如今我拿你去找陆源要一笔银子,他应该不会对你这个救命恩人见死不救吧?」 云翡既气恼他的无耻,却又暗暗欣喜。这里离晋城很近,自己到了陆源那里,就等于脱了险。陆源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她顿了顿道:「你这个主意不错。不过,陆家已经给了我一笔谢银,我虽然救过陆源,但不是陆家人,你若是要价太高,恐怕他们也不会答应。」 赵策挑了挑眉:「你倒是很挺替陆源着想,怎么,你喜欢他?」 云翡脸上一红,「胡说。」 赵策斜睨着她,嘲笑道:「哼,不喜欢他,怎么死乞白赖住陆家一个月,莫不是想要趁机嫁给陆源,谁知道陆家看不上你?」 云翡瞪他一眼:「你说对了。人家的确看不上我。」 赵策恶声恶气地嘲讽道:「你这种一肚子坏心眼的黄毛丫头,谁会要你。」 云翡知道他恨自己,所以故意存心怄她,便顺了他的意愿,露出一副被人一剑戳心的表情:「对,你说的没错。我这种一肚子坏心眼的丫头,没人要,所以尉东霆和我成亲翌日,就把我抛弃了。」 一看她伤心欲绝的表情,赵策反而讪讪无趣,不再往下说了。 停了片刻,突然他冷哼了一声:「我若是将你送给尉卓,不知会如何。」 第22章 云翡心里激动的波涛汹涌,但俏丽的脸上反而佯作惊慌失色的神色,急忙道:「不要。我父亲和他势不两立,尉卓一定会杀了我。」 赵策冷笑:「正好,我早就想怎么杀了你,借刀杀人,免得脏了我的手。」 云翡自然希望他能将她送给尉东霆,但她知道赵策恨她,若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必定不会如她所愿,而且,尉东霆已经领兵北上,离开了晋城。 赵策和她之间有太多恩怨,刺激的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和他在一起,随时都有被杀的危险,晋城离这里很近,去找陆源,才能更快的脱身。尉东霆离她太远,鞭长莫及。 所以,赵策一提出将她送给尉卓,她立刻露出难过悲伤的表情,眼眶里浮起了水雾,一幅委屈害怕,却又强忍着恐惧的样子。 眼看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一向骄傲自负的赵策有些不自在,倚强凌弱曾是他最不屑的行为,但现在他却在她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避开了目光。等他再抬眸,云翡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已经滚下来两颗清亮的泪珠。 赵策愈发觉得自己是在欺凌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心里有些惭愧内疚,但一想到晓芙,顿时心又硬了起来。 云翡察言观色,敏锐地感觉到赵策的心在左右摇摆。他到底是要逞一时之快将自己置于死地,还是打算利用的更充分彻底一些? 云翡抹去眼泪,看着他:「我知道你恨我爹,其实我也恨他。他利用我娘,利用我和弟弟,根本就不把我们的生死放在眼里,我自然也不会再向着他。如果我还有命活着回去的话,我会帮你救出郡主。」 这个提议的确很让人心动,晓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当然想要救她出来。只可惜赵策被她骗过一次,心里先入为主已经将她视为心机狡猾的少女,即便云翡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敢轻信,冷笑着反问:「你说我会信你么?」 云翡看着他:「你信我,对你有利无害,为何不试一试?」 赵策默然不语,心里盘算,杀了她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留下她反而却大有用处,或许真的可以利用她救出晓芙。不过不是现在,等他拿到钱,找到一个安全的安身之所,再行动。 云翡将手镯,金步摇,耳环等物都摘取了下来,放在手心里,送到他面前:「你现在身无分文,我这里还有些首饰,你明日拿去当掉,先解了燃眉之急。」她一脸真诚,善解人意的眼眸,亮晶晶水盈盈,潋滟生辉。 她的这一举动,让赵策很是意外,火光中,这些首饰在她纤巧如玉的掌心里发出美丽温柔的光芒。 他想要杀她,她居然还在替他着想,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容颜,真诚澄澈的眼眸,赵策突然间觉得心里有点纷乱,并不全是心软,而是夹杂了某些说不清的东西。 云翡轻轻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他袍子里。 赵策默然不语,良久将东西收了起来,自此再没有说一句话,靠着墙边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此刻已是夜半,云翡也趴在膝盖上,打起盹。 过了一个时辰,窗前不知不觉亮起了微光,已经是黎明时分。 赵策睁开眼睛,喊了一声:「走吧。」云翡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走出了这间农舍。 赵策牵了马,依旧和云翡同乘一骑。路上,典当了首饰,吃过饭便马不停蹄的赶路,一直到日暮时分。 这一路,身后都没有人追来救她。云翡心里获救的希望已经彻底的灭掉了。 尉卓突然撤兵,带着京畿军北上,放弃了洛阳城。此刻,云定权必定正在忙着入主洛阳,自立为王的大事,林青峰虽然兵力不如他,但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两人之间明争暗斗绝不会一日两日便能解决。这会儿,洛阳城里一定热闹非凡,云翡算定,父亲此刻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死,将解救自己和赵晓芙,灭掉赵策的事情都交给了英承罡。所以,自己不可能获救,英承罡恨不得自己死在赵策的手中才好。 天黑之后,两人在路边找了一家农舍借宿。 老妇人收了几十个铜板,高兴不已,热情万分地给两人备了晚饭,又腾出自己的房间给两人住。 云翡一看是一间屋子,忙道:「老妈妈,我单住。」 赵策当即眼睛一横,大声斥道:「你闹什么别扭。」 「就是,就是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嘛。」老妇人看云翡和赵策,一对儿画中人似的美貌无双,又同乘一骑,便以为两人是夫妇,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云翡一看那张床,心里便隐隐有些害怕,坐在桌边,脸色有些紧张。 赵策当然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不屑地哼道:「你以为我会碰你么。你还真是自作多情。若不是想要报复你爹,你以为我会对你有兴趣?你有我生的好看么?」 云翡本来满心紧张,担忧,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噗的一声,转过头去。 赵策冷哼:「不想死,就快些睡。老子一夜没睡,可没空陪你折腾。」说着,将云翡拽到了床前,然后去解她的腰带。 云翡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立刻如临大敌地挣扎:「放手,你要做什么。」 赵策沉着脸一声不吭,将她腰带使劲一抽,然后将她两只手紧紧捆在一起,显然是怕她趁自己睡着之后偷跑。 第23章 被烧伤的手腕疼的让云翡倒吸了口凉气,但只要他不碰她,她忍受这点痛苦根本没什么。 赵策果然没有兴趣碰她,和衣而卧,躺在床上便背对着她。 云翡紧张了片刻之后,放松下来。连着一天一夜她几乎没有睡眠,赵策也是如此,两个人都是又累又困到了极点,几乎一挨着枕头都沉沉入睡,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是太累太困,云翡甚至一宿无梦,一觉睡到天明,直到被外头的饭菜香气勾醒。 她一睁眼,便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一张俊美的脸,微微上挑的眼线有着完美的弧度,浓黑的眉,高挺的鼻梁,甚至毫无瑕疵的皮肤,紧致光滑堪比女人,但下颌脸颊上的新生的胡须却又让这一张过度完美的脸,毫无一丝一毫的女气,阳刚性感。 她的脸上滚水一般涌过一阵热浪,也不知何时,她已经翻身面朝着赵策而眠,两人面对面,连半尺的距离都不到,这且不算,右腿还翘到了他的腿上。她忙不迭地将腿拿下来。 赵策睁开眼,看了看她,哼道:「老子被你压了一晚上,你睡得跟头猪似的。」 以云翡的脾气,被人骂成猪,早就跳起来要发飙了,不过眼下被他挟持,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只好好脾气的忍了下来,低头不语。 赵策骂完之后,却不见她顶嘴,反倒觉得无趣。她低着头乖顺委屈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妹妹晓芙,两人都长着一张甜美的鹅蛋脸,低着头的时候,依稀有几分像。 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挂着一道结了痂的伤痕,好似美丽的图画上落了一笔败笔,他移开目光,替她解开手腕上的腰带。 他跳下床,冷冰冰扔了一句话:「快点吃饭,吃完了上路。」 云翡揉了揉手腕,本来已经被火灼烧过的地方,昨夜被腰带系了一晚上,开始有加重的趋势,更加疼了。 老妇人的早饭倒也简单,但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两人都吃的津津有味。吃过饭,赵策立刻带着云翡上路。 傍晚时分,两人到达晋城,一入城门,云翡便觉得这座城池和上次来时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那里有些异样。 赵策在集市上买了一顶帷帽,将云翡从头到腰都盖了起来。 他骑马径直先到了陆家所在,想要探一探情况,再做打算。云翡眼看着熟悉的青墙碧瓦,依旧在墙头盛开怒放的月季花,心里满满浮上来欣喜的感慨。在陆家的这一个月,远比自己在父亲身边过的幸福的多,那种简单的宁静的幸福,陆盛对儿女的宠爱,都让她艳羡不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沿着青墙走了一段,突然围墙倒了一片,像是被火烧过,青砖上都是浓烟熏过的痕迹。 云翡心里一惊,连赵策也有些意外,催马到了陆府大门,大门紧闭。 赵策下马,问了路边一个担着挑子的过路人。 「陆家怎么了?」 「你是外地人吧。」这路人一副惊诧的表情,道:「竟然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陆家前一段失了火。听说陆老爷带着一家人搬到晋州去了。」 云翡一怔,急忙问:「失火?陆家人没事吧?」 过路人摇摇头:「应该是没事。」 云翡松口气,放下心来,笑着道了声谢。老太太,陆盛,陆源,陆金,这四个人云翡都很喜欢,不希望他们有任何闪失。 过路人走后,赵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关心陆家人,看来还真是和陆源患难生情了。可惜你已经嫁了尉东霆。」 云翡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有点太差,本来想着到了晋城就可以解脱,谁知道这样不巧,陆源竟然离开了这里,接下来,不知道赵策又将如何对付她。她心里沮丧而担忧,很怕他突然又生出什么歹毒的主意来折磨自己。 她忐忑的问道:「陆源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赵策摸了摸下颌,道:「无妨,我带你去晋州找他。」 云翡心里半忧半喜,忧的是还要继续被他挟持,不能脱身。喜的是,赵策没有拿到钱就不会对她怎样,而且,尉东霆带人撤离洛阳北上,此去晋州,会不会路上碰到他? 想到这儿她暗暗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道:「不如你带我回荆州,你想要多少银子,我娘都会给你的。」 赵策打量着她,冷笑:「小丫头,你又想骗我。到了荆州,我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云翡立刻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陈恳万分地说:「真的,我没有骗你。」 赵策脸色一沉,凶巴巴道:「你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心眼,不然我就给牺牲自己,给尉东霆戴一顶绿帽子。」 云翡又羞又怒,却还不敢发飙,心里呸了一声臭美货。 赵策算计着,秦楚豫如今都已是云定权的天下,一旦落入他手中,绝无生机,北上晋州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既可以躲开云定权的追杀,也可以弄到一笔钱财。没有钱,莫说东山再起,便是衣食住行都会举步维艰。 于是,赵策带着云翡一路北上,直往晋州的方向而去。 云翡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倒是很快结了痂,但是手腕上的伤口却有恶化的趋势,因为赵策每晚依旧将她绑住双手,生怕她半夜逃掉。 清晨起来,赵策解开腰带时,手腕又红又肿,云翡疼的咬住嘴唇,抬起头默默看着赵策。 第24章 赵策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一想到云定权对晓芙所做的一切,想到父母的深仇大恨,那一丝丝的不忍立刻便被仇恨说覆盖,他只觉得这样对她已经很是仁慈。 云翡知道他心里的恨意有多浓烈,也知道他是故意让她伤势加重,好无力逃跑。所以她也不去费口舌求他给自己找大夫买伤药,只是咬牙默默忍耐。 终于到了晋州的地界,赵策在城郊的乡下找了一户农户住下来。这户人家老汉姓刘,四个儿子都出外谋生,家中只有年过半百的夫妇俩。 赵策给了两人一点碎银,告诉夫妇俩云翡是他的妻子,脑子有些不正常,来晋州投亲,顺便给她治病。 刘老汉见了银子,自然热情万分,准备了丰盛的晚饭,请赵策和云翡一起用饭,席间,赵策便开始打听陆盛,谎称自己是陆盛的远房亲戚,从晋城过来投亲。 这老两口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住在城郊,孤陋寡闻,竟然连陆盛这位山西首富都不知道。赵策很是失望,打算明日自己亲自去城中一趟探探究竟。 入秋之后,天黑的很早,吃过晚饭,夜色便沉寂下来。赵策坐在桌边,双手交叉,眯起妖娆的桃花眼,将云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明明是一双风流倜傥,风华无双的眼睛,云翡却被他看得心里发紧,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东西,是陆源送你的?」 云翡松了口气,回答:「没有。」她身上的首饰都已经早早地献给他换成银子了。 「那如何让陆源相信你在我手中。」赵策敲了敲桌子,又问:「他可认识你的笔迹?」 云翡摇头:「我不曾在他面前写过字。他不会认得我的笔迹。不如你把我带到他面前,让他看看我本人。」 赵策眼睛一瞪:「你想得倒美。」他拧起眉头,想了想道:「你将你与他之间发生过,唯有你们两人知晓的事情写在信笺上。」 这样一来,陆源就算不认识云翡的笔迹,也知道写信之人是云翡。于是,他起身去找刘老汉要笔墨。 刘老汉大字不识,家中根本没有笔墨。赶紧打了灯笼去邻居王秀才家借来笔墨纸张,给他送到房里来。 赵策将云翡扯过来,喝道:「快写。」 云翡想了想,自己与陆源之间发生过唯有两人知晓的事情,自然就是让他去裙底拽匕首的事了。 她只好提笔将这件事写上。 赵策在她身后看着,酸溜溜地冷笑:「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儿暧昧。给尉东霆带个绿帽子,也不错么。」 云翡气得脸色绯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赵策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脸怒气,拿出腰带便要来捆她的手。 云翡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翻脸,默默将手伸出来,一想到那种钻心的疼痛,她闭上了眼睛。 赵策的动作停住了。原本纤细白皙的皓腕,溃烂红肿。她闭着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副准备忍受酷刑的痛苦表情,坚韧而惹人怜爱。 他咬了咬牙,将腰带扔到她的手臂上,冷声道:「睡觉。」 今夜居然不捆她了,云翡心里一喜,忙睁开眼睛,冲他轻轻一笑:「谢谢。」 这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对他笑。 赵策怔了怔,转身灭了灯。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诡异的还是,他的面前一直浮现着她的笑靥,仿佛一颗珍珠,漂浮在他眼前的空气里,散发着盈盈的淡淡的光,即使他闭上眼睛,那个笑靥依旧没有消失。 她竟然喜欢陆源。想到那个高傲的俊俏的少年,他从心里哼了一声,那人有什么好,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家里有钱罢了,弱不禁风,毫无担当。他不屑地冷笑。 翌日一早,赵策吃过早饭,将云翡锁在房中,对刘老汉道:「我媳妇儿脑子有些毛病,我这就去城里给她请大夫瞧病。房门锁着,无论她说什么都别开门,免得她犯病了发疯打人。我即刻便回来。」说着,又给了老汉一点碎银子,道:「我这衣服穿了几天也有些脏了,你给我拿套干净衣服过来,这件你与我洗洗。」 刘老汉笑嘻嘻接了银子,连声应好,忙不迭地去房里扒拉儿子的衣服,勉强挑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衣拿了过来,不好意思道:「请公子将就就将。」 赵策回屋换下自己身上的锦袍,随手便将云翡捆在床头,锁了房门,然后拿了云翡所写的书信,骑马直奔城中而去。 老夫妻以为云翡脑子有病,所以赵策一走,两人便各自忙碌去了,压根也不理会云翡。云翡本想着说服两人放她出去,可惜连和两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在房中度日如年,不知道赵策会不会找到陆源,更不知道他会向陆源开口要多少银子。不过,只要能顺利脱身,这笔银子她一定会还给陆源。 赵策一大早出门,直到晌午时分才回来。 打开房门,云翡率先看他的脸色,还好,看上去比较平静。他即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依旧有着风华无双卓尔不群的气度,或许是刻意为了掩饰自己过人的容貌,他这两日又留起了络腮胡子。 赵策走过来,解开她身上的带子,动作比以往都轻柔许多。 云翡暗暗想,是因为她要被赎走了,所以对她客气一些?她揉了揉肩膀,问道:「世子可找到了陆源?」 第25章 赵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酸溜溜道:「他和你之间的情义果然非同一般,答应赎你。」 云翡虽然没有说话,但明媚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赵策一见她的喜色,便脸一沉,哼道:「你高兴什么,我拿了钱,可没说要放你。」 云翡心里一沉,眼中的惊喜都消失了,气得简直想要跳起来发飙。 赵策得意地笑,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 云翡勉强压抑住心里的火苗,挤出一丝干笑,小声小气地问:「陆源拿钱赎我,你不放人,他会给钱么?」 赵策瞥她一眼,「这个就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这天,赵策待在呆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除了沉思,便是擦拭他手中的那柄宝剑。 云翡看着那柄曾经放在她脖子下的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伤口已经好了,结的痂也掉了,落下一条红痕,因为她肌肤特别白皙,那道红痕也就格外的明显,一抬头便能看的清清楚楚。还好,她没像赵策那样臭美,对此不以为意,生命和一道伤痕比起来,宝贵千万倍。 翌日,赵策依旧按兵不动,没有出门,云翡心里疑惑他到底是怎么和陆源交涉的。但赵策不说,她也没问,以免激怒他。在获救前夕被杀掉,那也太冤枉了,所以这一天,她格外的好脾气,乖巧听话,简直像是他的婢女一样。 吃过午饭,赵策终于行动。他带着她骑马往南而去。云翡一看不是往城中去,心里有点慌张,问道:「这是去哪儿?」 赵策坐在她身后,双臂将她圈在身前,回道:「去拿钱。」 云翡心里暗暗激动,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她打定主意,一旦见到陆源的人,她就拼却全力逃跑,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赵策拿了钱不打算放她走,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虽是秋日,午后的阳光还很刺眼,马蹄下,开始慢慢变黄的野草,在阳光下铺开了一条无垠的黄毯。野外人迹稀少,远处的农田里偶尔走过几个扛着锄头的农夫。 从村里的土路拐上官道,走了不久,前面便是一条小河,云翡在马上,远远看见桥上站着一个男子。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不会是陆源吧。如果是他的话,他手无缚鸡之力,她即便和他联手,也未必是赵策的对手。而且赵策手中还有兵器。 等赵策骑马走近前,她一看那人是楼四安,顿时高兴起来,因为楼四安有武功,即便打不过赵策,她也可以趁机骑马逃走。她曾经救过楼四安,他一定会帮她的。 楼四安见到她,也露出惊诧激动的神色,当日云翡曾经救过他,他心里一直心存感激。两人眼神交汇之际,云翡越发确信,楼四安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赵策坐在马上,戒备地看了看四周,问道:「钱呢?」 楼四安道:「我家公子说,如此大的一笔银子,要亲眼见到是云小姐,才能支付。」 赵策脸色一冷:「陆源竟然出尔反尔。」 「公子莫急,赎金我家公子已经带来,他就等在附近,等小人吹个信号,我家公子便亲自送钱过来。」说着,楼四安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笛,放在唇边吹了一声。 突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赵策扭头一看,从远处的树林中突然冲出来数十匹快马,风卷狂云般涌了过来。 云翡又惊又喜,陆源果然是安排了人来救自己。 赵策见状,猛地一抽马臀,掉头便走。说时迟那时快,楼四安飞扑过来,扬起手中的暗器,狠狠地抛掷向赵策身下的黑马。 一把银光闪过,黑马前腿上扎了两柄七星飞镖,双腿一曲,跪倒在地,一股巨大的冲力,将云翡和赵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云翡跌到地上,全身都摔的仿佛碎掉,疼的快要飙泪,她连着在草地上翻了几个滚儿,才仰面朝天停下来。 午后的日光猛然照到脸上,炫得眼睛一阵刺痛,她抬手挡住了眼,绚烂的赤金色从指缝间一泄而入,刺得她眼前一片模糊,头晕目眩。她想爬起来,可是浑身都像是被摔得散了架,没有一丝力气。 昏昏沉沉中,马蹄声好似一下子涌到了身边。一匹马停在了她面前,马上人一跃而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耀眼夺目的阳光。身上仿佛闪着一圈金色的光环,一如初见尉东霆的那一天。 一定是太过思念他,所以出现了幻觉,她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迷迷蒙蒙中,好似有人在缠绕她的手腕,她疼的抽了口气,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赵策又在捆她,她没有获救,还落在他的手里。她绝望的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阿翡。」 耳边响起一声低沉温柔的呼唤,为什么那样熟悉,像极了尉东霆的声音。她疑惑的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发现缠绕自己手腕的那个人,是尉东霆。 她怔怔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腕包好,肌肤上一股凉凉的感觉,缓解了灼热的疼痛。 怎么会是他?是摔坏了脑壳,出现了幻觉么?但那温暖有力的胳臂,熟悉想念的怀抱,是如此的真实,甚至他身上的气息,都是思念里的那股味道。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尉东霆握住她的手:「阿翡,是我。」 确信这不是梦,云翡突然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痛哭起来。 第26章 尉东霆心里百感交集,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 云翡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竟然可以这样多,憋在心里无人可倾诉的委屈恐惧,此刻像是开了闸的狂流,尽情地在他怀里汹涌。 尉东霆默默搂着她,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再哭,眼睛都肿了。」 是啊,肿眼泡最难看了。她可不想让他看着自己难看的样子。 云翡抽着鼻子,勉强忍住哭泣,毫不客气地扯起他胸前的衣襟,擦了擦眼泪。然后抬起头看着他:「怎么是你?」 「你想是谁?陆源么?」尉东霆蹙了蹙眉,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我没想到你会在晋州。也没想到你会来救我,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云翡撅起嘴,眼圈又红了。 「谁说我不要你。」尉东霆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叹道,是你不肯要我。 「你就是不要我了,把我送走不闻不问,害我被赵策残害,险些丢命。」云翡越说越委屈,眼泪又稀里哗啦地冒出来,气呼呼去捶他的胸部。 尉东霆心里一动,突然觉得情况有些出于他的意料。 她这个表现,分明像是……撒娇? 他怔怔看着她,有点难以置信。 她哭得鼻子尖都红了,「呜呜,都是你不好,要是我的手留了伤疤,我一辈子都会恨你,呜呜……」 确信无疑是在撒娇,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一阵狂喜,猛地将她扑倒床上,含笑看着她:「我不会嫌弃。」 云翡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汩汩往外冒,一边哭一边打他:「都怨你,都怨你。」 尉东霆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地将她两只小手压到头顶上:「是是,都怨我。等你手好了,再打成么。别打疼了自己。」 云翡继续哭:「你这个始乱终弃的骗子。」 尉东霆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你不肯嫁给我,整日骗我,怎么倒打一把。」 「反正就是你不好,说什么一辈子对我好,都是骗人的。」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尉东霆看着她糊了一脸泪的脸蛋,宠溺而无奈的笑:「怎么越来越刁蛮不讲理了。」 云翡立刻凶巴巴地瞪着他:「你嫌我刁蛮,是不是想要另寻新欢。」 尉东霆忙道:「没有。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一个你,已经叫我,」他笑着叹了口气,不说了。 云翡眼睛一眨,眼泪又喷了出来:「叫你讨厌是不是?」她气得想要咬人。手臂被他压住了,两条腿便使出气力在床上乱蹬。 尉东霆只觉得身下压了一条活泼乱跳的小鱼,红眼皮,红鼻子,又刁蛮又淘气,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他忍不住心潮涌动,低头便吻了下去。 这个吻绵长狂烈的简直快要让云翡昏过去,他好像不仅吸去了她肺里的空气,也吸走了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颗心,慢慢地都灌满了甜蜜。 良久,他放开她,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这下不止红眼皮红鼻子,嘴唇也红的不像样子,脸色更是红彤彤的,像是一条小红鱼。不过,她怎么样在他眼中都好看。 云翡低垂着眼帘,不好意思看他。发泄完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又哭又闹,无理取闹的样子,真像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她羞愧又懊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见到他就失了控。明明要在他面前露出最美好的一面的,结果……她撅着嘴,很丧气。 不过,尉东霆却爱极了她在他面前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样子。她终于心里有他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不知如何言表,反正上天将她送到眼前,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他捏了捏她水嫩嫩的脸蛋,道:「你先洗个澡。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云翡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受的苦,气哼哼道:「我想吃赵策的猪耳朵。」 尉东霆听了,又心疼又好笑,半真半假道:「好,等会儿我帮你割下来。」 云翡从马上跌落昏迷过去,他将她抱起来的那一刻,云翡头往后一仰,脖子上那道伤痕清晰可见。他当时心里猛然一抽,又惊又怒,又后怕,真恨不得一剑杀了赵策。 云翡道:「不要,我自己去。」 尉东霆唤了一声:「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丫鬟,云翡一看,是原先尉琳琅身边的宫女秋桂和晚枫,当初从晋城回京城,她方便时这两人都紧紧盯着不放,所以她心里对这两人的印象不大好,总觉得她们是监视自己的人。 尉东霆道:「将热水抬进来,夫人手腕不能见水,侍候夫人时小心些。」 「是,将军。」 两人退了出去。 云翡小声嘀咕道:「我不喜欢让她们侍候。」 尉东霆开玩笑道:「要不,我侍候你?」 云翡脸色一红,嗔道:「不要。」 尉东霆顺口道了一句:「又不是没见过。」 云翡一怔:「你,你真的看到了?」想到那一天她正在洗浴,他突然挑开红纱走进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地想自己躲在浴桶里顶多叫他瞧见局部而已。 尉东霆有点窘:「你难道不知道,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 第27章 小?这是什么意思,说她那里不够丰满么?她又羞又气,脸色红的简直胜过火烧云。 此刻,晚枫和秋桂抬了热水进来,两个小丫鬟捧来新衣服香巾等物,送进卧房后的净室。 云翡立刻起身,去了后面。这些日子和赵策在一起,她整日提心吊胆怕被他侵犯,那里还敢提洗澡,巴不得连脸蛋也不洗,脏兮兮地叫赵策倒尽了胃口才好。现在一脱险,素爱清洁的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巴不得立刻就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尉东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真是很想亲自效劳,不过也知道她害羞,现在必定不肯赏脸。不过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他对她素来有耐心,坚信只要是自己的终归会属于自己。 净室和卧房也只隔着一道墙,中间摆了一道四扇紫檀屏风,薄绢上金丝绣了花开富贵,国色天香的牡丹,开得妖娆妩媚。 尉东霆看着那娇艳怒放的牡丹,想起那一次挑起红纱所见到的旖旎美景,心里一阵燥热,顿时身下便有了反应。幸好屋内无人,他运气调息,将那股欲念强压了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翡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袭樱桃色裙衫,外面是秋香色的披帛,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腰下,墨玉般衬托得一张小脸皎洁明莹,艳光四射,叫人移不开目光。 活色生香的出浴美人比方才脑中遐想更加勾人心魄。他强压下去的那股欲念,立刻卷土重来,而且比刚才更加猛烈。 云翡没想到尉东霆一直在房中等他,一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坐在妆台前。从镜子看去,他依旧在盯着她看,那种目光和平素都不一样,里面像是藏着一只小兽,蠢蠢欲动想要跳出来吃掉她。她心慌意乱,连镜子也不敢看了,低头任由秋桂替她绞干头发。 长到腰下的头发,像是一段流光的墨缎。尉东霆看着看着,突然起身走过来,从秋桂手中接过干巾。 秋桂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 尉东霆坐在她身后,亲自将她的头发包在干巾,慢慢吸附残余的水滴。 云翡腰身僵硬,心里甜蜜而紧张。屋内静谧的仿佛没有人,唯有自己的心跳,乱七八糟的没有一点规律,像是喝醉了酒。 良久,他将毛巾放到妆台上,伸手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云翡脸色羞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潜意识里却觉得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抗拒。因为是他。 他将她一把滑不留手的长发握在掌心里,脉脉看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被热水熏蒸的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他忍不住吸了一口,立刻那娇嫩的脸颊上便留了一个红印,他不敢再亲,怕人看见了多想。自己却又忍不住往那旖旎之处想去,极想在她身上印满红印。 抱着她温暖娇软的身躯,一股莫名的幽香仿佛勾起了身体里每一个压抑的渴望。他觉得心里燥热的几乎连呼吸都是烫的。 云翡坐在他腿上,羞涩的低着头,将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要绾个发髻。头发盘起的那一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他便忍不住在她后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云翡手一软,手中头发都散了下来,悉数盖住他的肩上,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愈发浓烈,他忍不住沿着她的脖颈一路亲下去,手掌也情不自禁地放在了她的胸上。 云翡顿时觉得心口一热,下意识地就要从他腿上下来,还未等她动作,他已经将她打横一抱,走到了床边。 放下她的那一刻,满头青丝都铺在淡青色的丝绢被面上,一袭红裙轻盈飘起又落下,艳丽无比。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狠狠亲上去,手伸进裙底,盖上了她小巧挺翘的臀部。云翡觉得脑子轰的一下,像是血液倒流。她急忙去拽他的手,可惜那只手修长有力,又很强势霸道,拽了半天,纹丝不动。还用力捏了两下,她羞得快要昏过去了。 他亲吻着她的唇,哑着声低喃:「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 她头昏脑涨地问:「欠你什么?」 「洞房。」 云翡涨红着脸蛋,忙道:「不,不要,这是白天。」 他一本正经地问:「白天不可以?」 「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夜晚。」她红着脸,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黑玛瑙一样的眼珠在眼睛里转来转去,羞赧慌张的样子,可爱的想叫人一口吞下去。 「你这小狐狸,晚上又怕你跑了。」他声音低低哑哑,气息也很急,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云翡不敢看他,只是感到喷在自己脸上的气息,滚烫滚烫,快要将她的脸蛋都要烤熟了。 云翡羞红了脸:「我可没跑,是你自己不要。」那两晚上,明明是他的好机会,他按兵不动,可怨不得她。 尉东霆懊恼地叹气:「我后悔死了。」 云翡噗的笑出声来。想起来,自己还担心过他不能人事,看来是多心了。 「还笑!」他恶狠狠道:「今晚上要加倍偿还。」 云翡羞色如霞,眼波流转,明艳不可方物,他只觉得浑身都饥渴的厉害,亲吻抚摸,不仅无法解渴,反而身体越来越燥热,像是燃了一把火。 他的气息再次急促起来,放在后臀的手,滑到她的双腿之间。 云翡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触摸,羞赧惊慌,不知所措,下意识地便想要逃避,可是却又无力抗拒,情急之下,她谎称自己饿了,要吃饭。 第28章 这会儿吃饭真是煞风景,可又不忍心让她饿着。尉东霆伏在她身上,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忍住自己的欲念。 「好,等吃过饭我们再……」他走到门外,吩咐门外的秋桂上饭。 云翡面红耳赤地梳理头发,复杂的发式她弄不好,随意地编成一条辫子。 尉东霆走过来,看着她的长辫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哼道:「臭丫头,那个绑头发的红绒球呢?」 云翡一听他翻旧账,立刻就红了脸。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他,那个红绒球给了宋惊雨当劫走她时的信物,他看来也知道了。 看着她心虚的样子,尉东霆捏着她的脸蛋,又爱又恨:「你这小狐狸,总是千方百计的骗我。」 云翡立刻乖巧的笑:「以后不会了。」 尉东霆眉头一挑:「当真?」 「真的。」云翡一本正经地点头,目光无比的真诚,像是一潭清澈的碧水。 尉东霆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不过你这小狐狸,就算骗我也会被我看破,没事,就当陪着你玩好了。」 云翡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心里却有点不服气,为什么每次都会被他识破,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么?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她忍不住低头含笑,心里的挫败感又被甜蜜的感觉替代了。 不多时,就听见秋桂道:「将军,饭菜都已备好。」将云翡从郊外带回来的时候,他就吩咐了厨房晚上要准备丰盛的晚餐给云翡补补身体,他从地上抱起她的那一刻,就觉得她轻了许多。 尉东霆牵起云翡的手,走出卧房。走了几步,他又转回去对秋桂说了几句话。云翡没听见他说什么,只见他回过头来对自己温柔一笑,阔步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出了房门,她这才有空打量着外面,青砖碧瓦的庭院,方方正正,透着一股子干净整洁的利落,典型的北方住宅风格。可是庭院里出奇的安静,除了秋桂和晚枫,不见丫鬟佣人的身影,看庭院布局,也不像是深宅大院。 云翡便忍不住问:「这是哪儿?」 「这是陆盛在城东的一处别院。」 陆家?云翡一怔,还以为自己昏迷之后被带到了尉东霆的居所,没想到是陆家的别院,她顿了顿问道:「父亲和太后皇上,现居何处?」 尉东霆领兵北上,尉卓和小皇帝太后应该都是一起的,不至于会被安排在陆盛的别院里,这也太寒酸了,至少应该是晋州州牧府。 尉东霆沉默半晌,突然道:「皇上,驾崩了。」 「什么!」云翡猛然停住了脚步,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消息简直比听到英承罡是她兄长还要震惊。她这一路和赵策在一起,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见。 尉东霆叹了口气:「皇上身体一直不好,从洛阳来晋城的那一夜便病了,药石无效。」 云翡急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听到消息?」 「你我成亲的第二夜。因为京城形势紧张,怕乱中生变,便没有声张。」 竟然是他送走她的那一晚。云翡想起了陆家那烧掉的一段围墙,不知道是否和小皇帝的驾崩有关系。 尉卓去晋城,带了那么多禁军,绕着陆家,几乎五步一岗,陆家家大业大,府中虽然只有四位主人,丫鬟佣人却上百,连着尉琳琅带去的宫女太监,按道理说,失火之后,应该及时有人救火才是,但是看陆家的围墙,倒好像是火势很大,烧了很长时间才被熄灭。 她好奇地问:「陆家怎么会失火呢?」 尉东霆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皇上驾崩那夜,我和父亲都在京城。太后受了刺激,过分悲恸,失手打翻烛火,点燃了居处。火势太大,抢救不及,太后也……」 云翡再次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尉琳琅也死了? 听到这些,她终于明白为何尉东霆突然从洛阳撤兵北上了。小皇帝和太后都已不在,尉卓失去了手中王牌,不可能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也绝不可能迎吴王称帝。否则,不仅会失去手中的权势,军队,还会丧命。 没有了小皇帝,他再占据洛阳名不正言不顺,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尉东霆将京城留给云定权和林青峰去争夺,率领军队抽身而退。 江东的吴王早就野心勃勃,自然不会任由大齐的国都,落入他人之手,定会举兵南下来夺洛阳,趁机称帝。洛阳成了烫手山芋,尉东霆率兵北上,保存实力,隔岸观火,的确是最为明智之举。 「父亲受此打击,重病不起。我昨日接到消息,你父亲如今已经在洛阳自立为王,国号为楚。所以,你暂且住在这儿,等父亲病情好转,我再接你回去。免得他看到你……」 尉东霆没有说下去,无奈的摸了摸她的脸蛋,虽然他爱极了云翡,但云翡却是云定权的女儿。父亲如今提起云定权,便疼骂他窃国贼。只怕见到云翡,会很不客气,他不想让云翡受委屈。 云翡早知道父亲的野心,听到父亲自立为王的消息并不惊诧。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才一直抗拒尉东霆的感情。 当初,尉卓和父亲还都没有撕破脸,尉卓对自己还扮演着慈父的角色,想必此刻再见到自己,必定会恨屋及乌。 她低了头,半晌突然道:「当初你父亲让我匆匆嫁给你,是为了让我爹站在朝廷这边,如今我爹自立为王,这婚事,是不是就算是作废了?」 第29章 尉东霆一听,急忙道:「怎么,你又反悔?」 云翡低声道:「你父亲他……」 尉东霆牵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斩钉截铁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只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与你已经拜过天地,等晚上圆了房,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云翡羞得满面通红,一使劲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连腰也一并抱住了。「老天都将你送回来,我再放你走,就是天字第一号傻子。」 云翡心里忍不住想笑,却故意用敬佩的目光,崇拜万方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夸赞道:「你才不是傻子,你是柳下惠。」 尉东霆咬着她的耳垂道:「今晚上我绝不做柳下惠。」 云翡疾步便走,连耳垂都红透了。 饭厅和卧房只有几十步的距离,晚枫站在饭厅门口弯腰施了一礼:「将军,夫人请用。」 尉东霆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饭桌上,精致丰盛的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本来方才说自己饿了只是一个借口,可是看着这么一桌佳肴,云翡忍不住食欲大开,也当真是有点饿了。 尉东霆拿起筷子,含笑看着她:「你喜欢吃什么,我来给你布菜。」 云翡嫣然一笑:「不敢劳动将军。我自己来。」 尉东霆笑吟吟望着她:「洗浴不叫为夫侍候,布菜总要赏个脸吧。」 云翡脸色一红,指了指西湖醋鱼。 尉东霆立刻给她夹了一块儿鱼肉,将鱼腹上最嫩的地方挑给她,半真半假地笑问:「夫人爱吃醋?」 云翡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半真半假回答:「对啊。我最爱吃醋。」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小丫头。」他怎么舍得给她吃醋的机会。 云翡见他不吃,只捧着一杯茶喝,便问:「你怎么不吃?」 尉东霆宠溺的看着她:「我不饿,看着你吃。」 云翡眨了眨眼,毫不羞愧地问:「你是不是想说秀色可餐?」 尉东霆噗的一声,口中的茶都喷了。 「尉将军你不觉得你很有福气么,我又聪明又美貌,还……」云翡咬着筷子,托着香腮,一本正经地想词来夸自己,大言不惭的样子又可爱又娇俏。 尉东霆笑着替她接了一句:「还爱财如命。」 被揭了短的云翡立刻撅着嘴炸毛:「怎么,你有意见?」 尉东霆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你在我心里,怎么样都好。」 云翡羞赧地低了头,心里如喝了蜜汁一样甜美。娇嫩白皙的脖颈,随着她低头,呈现出美好的弧度,娇羞美丽。 他忍不住心神一荡,将她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也学着她的语气道:「云翡你不觉得自己很有福气么?夫君品貌出众,武功高强,还有不少的银子。」 云翡噗的一声笑出来,娇软的身子在他怀里笑得直抖。 尉东霆看着她甜美如春花的笑靥,心里道:能一辈子看着她这样笑,他真的很有福气。 云翡抬起头,脉脉含情地看着他,「尉将军真是不谦虚。不过,」 「不过怎么?」 她羞涩地把头埋在他胸前,小声哼道:「你在我心里,也是怎么样都好。」 尉东霆受宠若惊地挑起她的下颌,痴痴看着她如画容颜,心里竟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慨。 云翡轻轻从他掌心里扭开脸蛋,小声道:「我吃饱了。」 此刻,窗外的暮色仿佛从九天上垂下来的黑色帷幕,慢慢地飘落下来,笼罩着这处庭院。 尉东霆牵起她的手,走出饭厅,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云翡心跳的小鹿一般,难道吃饱了就……她磨磨蹭蹭不肯走,小声哼哼:「你带我四处走走。我吃撑了。」 尉东霆低头看着她笑,一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的样子,但却没有点破,牵着她朝着卧房相反的方向而去,云翡暗暗松了口气。 晚风沉醉,一弯新月,从云层里刚刚露头。庭院里的景物影影绰绰的都像是蒙在一层纱雾中,朦朦胧胧,秋日的夜景远不如春夜,但不知从何处里飘来一股桂花香气,幽香馥郁,让人心神清爽。 和晋城的陆家大院比起来,别院的规模小的多,后花园里立着一座假山,上面有一座小亭子,玲珑小巧,亭亭玉立在夜色中。 沿着石阶走上去,香气越来越浓郁,原来那棵桂花树就在小亭子旁边。 尉东霆牵着她走进小亭子,坐在石凳上,云翡正要坐他旁边,却被他抱在了自己的腿上,体贴地说:「石凳上凉,坐我腿上。」 云翡心里暖暖的,乖巧地被他抱在怀里。 晚风桂花香,她觉得十六年的生命中,仿佛今夜是最宁静最甜蜜的一晚,放下心里所有的不忿不甘,忘记彼此的身份立场,不去想未来的艰辛险阻,只想着当下,和他在一起。 心无杂念,清风明月,有他相伴。 她偎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突然间觉得身子又困又懒,从未有过的放松,仿佛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必担心,这种奇怪的安全感,是她以前从未感觉到的。 做梦一般,耳边忽然响起清幽的笛声。 她睁开眼睛,惊讶发现,尉东霆竟然在吹笛。昏昏的夜色,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第30章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抛开羞赧矜持,痴痴地看着他,真想这一辈子都这样。 良久,一曲毕,他放下笛子。 袅袅的乐声仿佛还漂浮在身边的空气中,如梦如幻。 她轻轻问:「这是什么曲子?」 「春波绿。」 「真好听。」 「我教你。」 「现在么?」 「现在还有别的事儿。」他抱起她,走出凉亭。居高临下,这时,她看见卧房前的回廊上点起了两盏红色的灯笼。 他抱着她一路走回卧房,秋桂和晚枫在门口弯腰福了一礼,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廊下。 云翡进了房间便怔住了。桌上铺着大红色的桌布,上面点着龙凤烛。床上换了一顶红色的喜账,红色的流苏垂下来,像是一帘绮梦。 时间仿佛还停留在洞房的那一晚,他原地等着她,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羞涩紧张,眼眶却有些湿润。 尉东霆将她放进喜账中,红色流苏,在烛光里春波一样漾动。 她觉得害怕,又觉得期待,懵懵懂懂地知道要发生,却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东霆。」 相识这么久,她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尉东霆欣喜之极,挑起她美丽的下颌,脉脉看着她笑:「再叫。」 「东霆。」她羞涩的将脸贴在他的心口。这个名字在心里曾经呼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这样亲密的叫出来。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缓缓下移,沿着她的脊梁摸下去,一路到了腰窝,曼妙的曲线勾人心魄,他托起那团浑圆,往自己身上贴过来。 她慌乱不堪,不自觉的挣扎。纤细的腰肢像是被春风舞折的柳枝,他脱去她的衣衫,将她身上最后一层遮挡也扯了去。 年轻纤细的酮体美丽的让人沉醉惊艳。 双腿修长,纤腰不盈一握,胸如净雪,雪端上盛开着小小的红色蓓蕾,粉粉嫩嫩的颜色,仿佛还未长熟的樱桃果,他身下一热,低头含在口中,轻轻咬了一下。 这样不着片缕的裸露在他面前,她羞赧的不敢睁开眼睛。但闭上眼睛,身体的感觉却愈发的清晰刺激。 新婚那夜他也曾这样咬过她一次,只不过那时还隔着衣衫,现在这样直接被他含在口中,被唇舌轻挑慢捻,为所欲为。陌生的刺激强烈的越发叫她无法承受。 尉东霆将看见她出浴的那一刻就想要做的事,此刻开始实施。 他的亲吻密集热烈,一开始还很温柔,很快便有点,迫不及待。沿着她的唇,脖子,胸脯一路向下。 白皙如玉的光滑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皎洁如初升的月,他心神激动,忍不住俯身在她大腿内侧亲了一口。 他看似光滑的下颌,却生着短短的胡渣,扎的她细嫩的肌肤又疼又痒,仿若一股电流划过去。她身子酥软,低声叫他的名字,「别,好痒。」 他一路往上亲吻,亲到了她的小腹上,然后舔了一下她的肚脐。 云翡身子一颤,全身都软了。她闭上眼睛,听见他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耳边起伏,急促的气息,熟悉中增添了某种陌生的狂野味道。 「我轻些,别怕。」他含着她的嘴唇,手托起她的身子,将自己送进去。 美好的感觉突然就被一阵刺疼给破灭了。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为什么会有铁器捅过来的感觉。 她立刻像一条案板上的小鱼,活蹦乱跳地开始挣扎,「好疼,你要干什么。」 「别动。」他吸了口气又试探着往里,为了方便用力,他腾出手来捧起她的臀。 她两只手直接就奔着那个痛楚的地方而去,一碰到坚硬如铁,莫名其妙的东西,正在往自己身体里冲击,她吓了一跳,怒道:「这是什么。」 他一头汗,进退两难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睁开眼朝着他那里看去,这一看越发大惊失色,使劲挣扎起来,「我不要,快放开我。」 别人洞房都有压箱底的东西,母亲也会含含糊糊交代两句,她却是被逼着匆匆成亲,那件事在脑子里只有个朦胧的影子,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不过,她见过阿琮小时候洗澡,知道哪里长了个男女有别的东西,可是那可爱的软软的小鸟怎么可能会是这个坚硬如铁,难看之极的怪东西。 「别动,阿翡,」箭在弦上,偏偏她在他身子底下扭来扭去,这样下去他也快要疯了,他抓住她乱舞乱挠的爪子,放在头顶上,紧紧压住她,狠下心,使劲往里一冲。 云翡疼的一声惨叫,呜呜哭起来。 他急忙安抚她:「阿翡,第一次便是这样,以后便不会了。」 她疼的抽气,呜呜道:「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含着她的嘴唇亲了亲,缓缓往里进了进,紧致温暖的入口紧紧包裹着他,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有温柔乡销魂蚀骨之说。 等她适应了一会儿,他这才慢慢地侵入到最里面无人采撷的幽径,温暖紧致的包裹促使他的动作不受控制的快起来,她被迫随着他的冲刺而起伏。 虽然很痛,但是两人身体相接,再也没有比这更近更紧的依偎。他温柔而激烈,每一次的冲击都好像都要将她融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她也想就这样和他融化在一起,从此永不分离。 第31章 她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怀抱着他劲瘦而有力的腰,感受着他的动作,由抗拒到接受身上的这个男人。 紧绷强健的肌肉起伏激烈,光洁紧致的肌肤上出了汗,湿湿滑滑,她的指腹上沾了汗水,不经意在他腰窝上抹了一下。 只是一个轻轻的点触,他顿时有种魂飞天外的感觉,身子一阵酥麻便……本来做好准备要打一场持久战的尉将军,心里微微有些懊恼,停了片刻,抱住她的身体,翻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胸上。 她的手心下是他结实强健的肌肉,硬邦邦的带着滑腻的汗水,都沾到了她的胸脯上,她撑着他的胸膛想要离开。 他按住她不老实的小屁股,使劲将她按在胸上,哑声道:「别动。」 她羞涩地低语:「你出来,痛。」 他翻个身,侧抱着她的身子,在她脸颊上怜爱地亲了一口,「第二次便不疼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会儿还有第二次,她大惊失色:「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会信你,比抹脖子还疼。」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阿翡,我不会骗你。」 「真的么?」 「真的。」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云翡想起了母亲,心里一酸。当尉东霆从天而降,将她从赵策的手中救出来时,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母亲会对父亲那般的死心塌地。 没有经历过那种绝望,就无法理解那种获救的感觉。只是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当年的那些劫匪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只为了让她对他一见倾心,以身相报。 佳人在怀,尉东霆的身体再次蠢蠢欲动起来,他哄着她:「再试一次好不好?」食髓知味,方才那一次根本不足以解渴。 「我,我累了。明天。」她娇羞地避开那个坚硬的触碰,实在是太疼太累。 尉东霆见她不肯,也不忍心勉强,反正来日方长,起身披上衣衫去开门。 云翡缩在被子里听见他吩咐送水过来,羞得脸色发烫,那两个丫鬟岂不是都知道方才自己…… 尉东霆一返回来,她便嗔道:「她们会笑话的。」 尉东霆将她的小脸从被子里捧出来,闷笑:「傻丫头。夫妻都是如此。她们两个从宫里出来的,什么事没见过,你羞臊什么。」 果然,秋桂送水进来,脸色可是一点异样都没有,大大方方地放下热水便出去了。 尉东霆将她弯腰抱起来,用外衫裹了,抱起来亲自给她洗了洗,又送回到被子里。 下面还是火辣辣的疼,虽然已经结束,却还停留着那种外物侵入的不适感。尉东霆拿了一盒药膏走过来,道:「我给你抹药。」 「不要。」云翡赶紧将被子紧紧抱住,羞得满面通红。 尉东霆走过来,不由分说拉出她的胳臂,解开她手腕上的布条,她才知道自己想歪了,愈发的不好意思。 布条解开,他仔细看了看她手腕,柔声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他打开药盒,轻轻替她又抹了一层药膏。云翡觉得这盒子有点眼熟,突然想起来,以前他送给她两次,都被他拒绝了。 果然,他一边抹药膏,一边道:「这药膏是宫里最好的伤药,给你送去,你还不领情,偏偏就稀罕那位章松年的东西。」 云翡乖乖伸着手腕,俏皮地笑:「大将军你这是在吃醋么?」 「我要是喜欢吃醋,早酸死自己了。」尉东霆哼道:「你和陆源那小子,」他吸了口气,欲言又止。 云翡立刻道:「我没喜欢过他啊。」 他酸溜溜道:「他咬着你的裙子那种事……也就是你夫君我大度,换了别的男人,早就打你的屁股了。」 「你怎么知道的?」云翡一怔,立刻问:「那封信你看到了。」 尉东霆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云翡连忙抱着他的胳臂,献媚的笑:「夫君,我从未对他们有什么想法,你相信我。」 尉东霆笑着睨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 「你真的相信我?」 他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气又笑:「你心里除了银子,哪还有别的。我当初对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动心,那几个人,当然更不必提了。」大将军这一点,相当的有自信,她这种没心没肺一心只爱钱的小丫头,就是一颗铁石心肠,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也唯有他了。 云翡脸上一红,撅着嘴气不服气道:「我喜欢银子也没错啊,银子最可靠,不会变心,又长久又忠诚,还能派上大用场,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她扳着手指头,说起银子就滔滔不绝,两眼放光,小财迷的样子叫人又爱又气。 他忍不住问: 「要是银子和我,你选那个?」 「当然是都选啊。」 尉东霆气得朝着她屁股拍了一下,「只能选一个。」 云翡眨了眨眼:「当然选你啊。」 这还差不多。他板着脸问:「为何?」 云翡慧黠调皮地笑:「因为,夫君你有很多银子啊。」 尉东霆咬了咬牙,一把将她推到到床上,恶狠狠道:「财迷。」他扯下她刚穿好的亵裤,云翡以为他又要来,急忙挣扎着要跑。他按住她的腿,低声道:「别动,抹些药就不疼了。」 第32章 云翡羞赧地用手盖住了眼睛。停了一会儿,他将她衣服整好,拉开她盖在脸上的手,「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中拿了一串折纸仙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笑吟吟看着她。 云翡惊叹:「你还会折纸。」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他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本事。 尉东霆意味深长地笑:「这可不是普通的折纸啊,夫人。」 云翡好奇地从他手中拿过来这一串仙鹤,仔细一看竟然是银票折成的! 她立刻两眼放光,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欣喜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他捏捏她的鼻尖,宠溺地说:「嗯,当然是给你的。」 「东霆你真好。」她紧紧抱着他,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相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尉东霆心里甜丝丝的,捧着她的脸蛋,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比银子要好?」 大将军沦落到和银子争风吃醋的份上,心里真是十分纠结,百感交集,万般无奈。 「嗯嗯,好上一万倍。」云翡立刻搂着他的脖子,献媚的笑:「我就会像喜欢银子一样喜欢你哦。」如画笑靥蜜汁一样甜美,花瓣一样的小嘴,叫人想要一口吞进去。 尉东霆又好笑又好气,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正色道:「爱夫君要比爱银子爱上一万倍,知道么?」 云翡连忙点头,乖巧的不能再乖巧。 尉东霆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睡觉。失而复得的心上人,金石为开的回应,终于得偿所愿得到她的身心和真情,他心潮起伏,良久难以入眠。小狐狸滑不留手,三番两次从他掌心里逃跑,弄得他直到此刻得到了她,还觉得不安心,睡觉时一直将云翡紧紧抱在怀中,生怕一觉醒来,怀中落空。 云翡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抱着入睡,很不适应,梦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挣开放在她胸脯上的手,腰上的胳臂,腿上的腿,不停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翻来覆去,他本就欲求不满,又被她这样无意识的折磨,简直快要疯掉…… 两个人这一夜都未睡好。 尉东霆习惯了早起练功,天色未明便轻手轻脚起身,练功洗浴之后回来,晨曦初绽,微光照着红色喜帐,朦朦胧胧如是一湖让人沉醉的葡萄美酒,他轻轻挑开流苏,只见云翡正在酣睡,玉臂放在被子外,酥胸半露,模样娇憨可爱。 他脑中浮起昨夜和她之间的旖旎缠绵场景,只觉得心神激动难以自己。晨光透过喜账,光线都带着暧昧的暖红色,催人血热。 她的睡颜也被这淡淡的暖色染的分外娇艳,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自作多情的认为经过昨晚的耕耘娇惯,她身上更添了妩媚多娇的味道。 他轻轻拿开被子,露出雪白的酥胸,低头含住那一处红尖吸了一口。 云翡一夜没有安眠,此刻身边无人,睡得正香,被他逗弄也全然没有知觉,只是娇声娇气地嗯了一声,手臂一挥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侧身,胸前玉沟若隐若现。尉东霆煎熬了一晚上,此刻再也忍不住,脱下衣服便将她抱在怀里。 云翡迷迷瞪瞪觉得下面涨热,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春梦,可是后来那感觉越来越真实,她清醒起来,发现身后紧贴着一具滚烫的身体,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他偷袭了,睡意正浓的她掰开他的手臂想要逃。 尉东霆忍了一夜,此刻那里容得她走,一手掐着她的细腰,一手捂着她的玉胸,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云翡只好任由他摆弄,他第二次的动作显然比初次娴熟的多,力道也拿捏的正好,涂了药的伤处不再疼,随着他的进出厮磨,反而有种酥麻的快感。 修长的手指放在最娇软的地方,慢慢揉捏,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极度刺激,竟让她生出害怕的感觉,好似他再用力一点她就会失声大叫会昏厥不醒,她拼命拽着他的手,又紧张又刺激又觉得羞臊。 尉东霆昨夜怜惜她初次承欢,未曾用出一半的力气,动作尽量轻柔和缓,怕她受伤,结束的也早。今晨却大不一样,忍耐了一夜的欲望如出笼猛虎,势不可挡。 云翡一开始以为还如昨晚那般,做一会儿他便会放过自己。谁知道,竟然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他停下来,纵横鞑伐,体力好的叫她惊叹,也让她哀叹。 她的体力自然和常年练武的尉东霆无法比拟,一会儿功夫便丢盔卸甲,春水一般软在他身下,只有求饶的份儿。 求饶也只是让他换个姿势而已,全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直到晨光大亮,这一场欢爱才算是勉强结束。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尉东霆撑在她身子上方,心满意足地看着她雪胸上的凌乱红印,得意地笑:「小丫头,以后再不乖,我便这样整治你。」 她这会儿那还敢逞强,小猫一样嘤嘤:「那要是乖呢?」 他坏坏地笑:「乖了,我就这样疼爱你。」 云翡:「……」 说来说去,乖不乖都要这样被他这样,那她还不如不乖呢,她嗔了他一眼道:「我肚子饿,我要吃饭。」 尉东霆无奈的笑,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时候要吃饭,他捏了捏她的屁股,道:「多吃些,养胖点才好生孩子。」 云翡顿时脸色红了,孩子,她还没想过那么多呢,不过成了亲就会生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第33章 她一定要养好身子,生个阿琮那样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可不能像赵旻那样,瘦小羸弱。 尉东霆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小丫头?」 云翡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正在想孩子的事儿,低了头便去够自己的衣服。尉东霆道:「别急,等我叫人送水过来,你洗个澡。」 云翡一想到昨晚上刚叫过水,今早上又要,这不是明摆着……她将脸蒙在被子里,觉得真是丢脸透了。 洗浴之后,换上新衣服,秋桂和晚枫进来整理床铺。 云翡低着头简直不敢看两人的脸色,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将这个活计给抢下来。还好,这两人在宫里侍候先皇和尉琳琅多年,对这些事情早就见惯不惊。当年,先皇的风流是出了名的,年轻轻便被掏空了身子,服用红丸,死在陈贵妃的床上,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秘密。 尉东霆带着她去饭厅用早饭。云翡被折腾了两回,委实饿得厉害,早饭吃的异常香甜。 尉东霆一旁笑吟吟看着,觉得很有成就感。 吃完了之后,他替她擦了擦嘴角,问道:「还要不要再睡?」 吃完了便睡,这是什么!云翡嗔了他一眼,「赵策呢?」 提到赵策,尉东霆脸色一沉,手指从她脖颈下的那道伤痕上轻轻抚过去,沉声道:「他伤了你,万死也难抵罪。」 云翡一惊:「你杀了他?」 「关在后院,等着夫人亲自发落呢。」尉东霆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问:「你是想生吞还是熟吃?」 云翡忍不住笑,昨天开玩笑说要吃赵策的猪耳朵,他还当真了不成。她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尉东霆很意外的话:「我打算放了他。」 「放了他?」尉东霆眸色闪了闪,不确定地问:「你可知,秦王已经自刎身亡?」 「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我爹霸占了他的妹妹。所以赵策将我爹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尉东霆蹙了蹙眉:「你放了赵策,不怕他找你爹寻仇?」 「我放了他,就想让他去寻仇。」 尉东霆愈发不解:「为何?」 云翡自嘲:「我和阿琮在我爹眼中,无关轻重,不过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顿了顿她道:「你知道么,英承罡是他的儿子。」 尉东霆吃了一惊,这个倒真是出于意料之外。当初英承罡以阿琮为肉盾救下小皇帝赵旻,尉卓才对他异常的信任,又因为他武功高强,一杆梨花枪艳惊四座,所以,打算重用与他,特意还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说他幼年丧父,寡母带着他和弟妹艰苦度日。 因此,尉卓从未怀疑过他和云定权有如何关系,否则不会拿云定权的独子的性命来救驾。没想到他竟然是云定权的儿子。尉东霆此刻也不得不佩服云定权的阴狠。虎毒不食子,他却可以利用儿子的性命,在皇上身边安插自己人。 他摸了摸云翡的头发:「阿翡,你嫁了我,便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不让你吃苦。」 云翡点了点头:「我心里放不下我娘和阿琮。原本,我希望我爹成就霸业,我母亲能苦尽甘来,阿琮将来也能继承他的地位。现在看来,我们母子三人只是他的棋子,他成就霸业,母亲和阿琮的下场只会更惨。所以,我要放走赵策。」 尉东霆道:「好,我去放了他。」 「我亲自去,我还有些话要对他说。」 云翡起身,拉着他的手道:「你带我去」 尉东霆带着她到了后院,肖雄飞正与手下几个人坐在院中闲话,见到两人急忙起身施礼:「将军,夫人。」 尉东霆道:「将门打开。」 「是。」肖雄飞将东厢房中间的一扇房门上的铜锁打开。 云翡知道赵策一定是关在里面,她对尉东霆嫣然一笑:「你在外面等我。」说着,她顺手将肖雄飞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 尉东霆一看她提着剑心里便有点紧张,忙拉着她的手道:「阿翡,你要做什么?」 云翡俏皮地眨眨眼:「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尉东霆不放心,随着她走到台阶上,站在窗下。 云翡提着剑便走了过去。 赵策被捆住屋内的凳子上,俊美的面容有些憔悴。看到他此刻的落魄,云翡想起自己险些被他侵犯,一路上被他折磨的遭遇,又觉得解恨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赵策抬起眼眸,见到她,眸光一亮,竟然笑了一笑,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手中的宝剑。 云翡慢慢走过去,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成王败寇的滋味,怪不得人人都拼命的争权夺利,因为一旦落败就会被沦为鱼肉,被人为所欲为。此刻赵策若是一脸惊惧,向她开口讨饶,她一定会立刻放了他,但他这幅波澜不惊视死如归的样子,反而叫她生了戏弄之心。 她提起手中长剑走到他跟前,慢悠悠道:「赵策,你说我还是一剑杀了你呢,还是慢慢折磨你。」 赵策缓缓一笑:「你不舍得一剑杀了我吧。」 「对,你这些日子怎么折磨我的,我要一点一点要讨回来,叫你也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云翡装模作样地将宝剑放在了他的手腕上,凶巴巴道:「我先要挑断你的手筋。」 云翡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刺向他的手腕。 第34章 赵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求饶,也没有闪躲。宝剑刺到他手腕上的那一刹,云翡嫣然一笑,突然停住了。她偏头看着他,笑眯眯道:「是不是吓死了?」 赵策默不作声,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云翡慧黠的眨着眼睛,宝剑的剑尖在他脸上晃来晃去,笑吟吟道:「对了,你这个人臭美,最宝贝这张脸蛋,挑断手筋太没意思了,不如划花你的脸啊。以后你就不再是风华绝代的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了。」她装模作样地在他脸上比划,「是在脸上画个井字呢,还是在脑门上写上恶人两个字?」 赵策脸色一变,这的确比挑断手筋更可怕。这小丫头一向古灵精怪,又被他折磨了这么些天,想要报复太正常了。 云翡见他吓得变了脸色,忍不住扶着腰咯咯笑起来,心里好不痛快。 尉东霆在外面听得又好笑又好气,这小丫头,真是顽皮。 赵策心里又闷又气,瞪着她道:「你杀了我便是。」 「你不是说,要慢慢折磨才有趣吗?」云翡收敛了笑意,拿着宝剑,来割赵策身上的绳索。 赵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要放了我?」 云翡点了点头:「对。」 赵策看着她来割绳索,这才相信是真的,定定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云翡大度的笑了笑:「赵策,成王败寇,面对有杀父夺妹之恨的仇人,你想要报复是人之常情。所以,你对我的那些伤害,我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要感谢你,将我送到丈夫的身边。」 说到丈夫这个词,她唇角不由自主的浮起一抹甜蜜的微笑,眼波明亮,潋滟生辉。美丽的容颜,干净明艳,仿佛高山之巅盛开的雪莲。 身上的绳索掉落在地上。赵策难以形容心里的感受,嗓子有些干哑,沉声道:「若我有机会,不会放过云定权。你不要后悔。」 云翡轻轻笑了笑:「我只后悔没有早些看透他,心里一直念着他是我的父亲,结果险些害了阿琮,也险些害了我自己。我母亲一生被他欺骗利用,最终却落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我想,我应该替她和弟弟讨还个公道。」 赵策拧眉:「你想借我之手杀了他?」 云翡摇头,「不,他是我爹,我并不想他死,何况,你也杀不了他。他身边有那么多侍卫,你孤身一人,不是他的对手。若我猜得不错,很快吴王便会举兵来伐,虽然你父王和他素来不和,但现在你父王已经不在,吴王想必应该放下了昔日恩怨,他依旧是你的王叔,你不妨去投靠他。我希望你能救出郡主,兄妹团聚。让我爹也尝尝被至爱之人抛弃的滋味。」 她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给赵策:「乱世之中,很容易便能招募到跟随你的人,这笔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你找到帮手,救出郡主。」 赵策看着她手中的银票,面沉如水,半晌没有言语。这是她第二次给他钱财,这也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女人手中接收馈赠,而且是一个他想要折辱折磨的女人。仇人之女 云翡将银票放下,转身欲走。突然赵策在她身后道:「有件事你知道么?」 「什么事?」 「晓芙和尉东霆曾经有过婚约。」 云翡一怔,回过头来。 赵策定定看着她,一双妖娆的桃花眼,亮的迫人,他不像是开玩笑。这种事也无法开玩笑。云翡甚至连问都不必问尉东霆,便立刻相信了赵策的话。原来,赵晓芙对自己和尉东霆的婚事异样的关心,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敌意,不光因为她是仇人之女,还是夺夫的情敌。 怪不得,尉东霆年已二十二却一直未婚,原来是和赵晓芙有婚约,后来秦王和朝廷反目,所以这桩婚事不了了之,尉卓便让他去荆州联姻。 她呆呆地看着赵策,心里如同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尉东霆在窗外听见这些,疾步走了进来,将呆住的云翡护在身后。 赵策淡淡笑了笑:「果然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可怜晓芙心里至今还想着你。」 听到「婚约」两个字,她心里只是像被人揪了一把,但此刻听到「旧爱」两个字,像是一把利剑插到了她的心上。 她很想大度,宽容的一笑置之,可是为什么挤出一丝笑容是如此的艰难。她甚至将赵策的伤害都可以轻易的释怀,可是旧爱两个字,却像是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坎上,任凭她费尽力气,也无法挪开。 尉东霆放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僵硬着身体,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情,对赵策口是心非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赵策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尉卓父子,从来都是把婚约当儿戏的人。你和晓芙在尉东霆眼中算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不要将来走了你娘的老路。」 尉东霆搂住云翡的肩头,冲着赵策冷冷道:「云翡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妻子,不劳你提醒,更不劳你操心。」 赵策淡然笑了笑,起身一拍屁股,走了出去。即便落魄至此,他身上依旧有着夺人眼目的风采,傲然离去,抛下了几声冷笑。 云翡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勉强挤出的单薄笑意,再也挂不住,脸色净白如雪。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父亲那样的人,欺骗利用女人,始乱终弃。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重蹈覆辙,现在,是否已经走错了路? 第35章 尉东霆听见赵策的话,心便一直悬着,此刻见到云翡的脸色便知大事不好,忙道:「阿翡,你听我说。」 「我没事,你不必解释。」云翡疾步走出房间,把长剑递给肖雄飞,笑着道了声谢,转身便走,步子又快又急。 当着众人的面,尉东霆不便喊住她,拐过屋角,他这才急上两步,喊道:「阿翡,你听我说。」 云翡提着裙子跑起来,脸上湿湿的一片,竟然气出了眼泪。真是丢脸很没出息,她不想让他看到,跑的飞快。可惜还是被他三两步便追上,从背后抱住了腰。 她使劲掰他的手指,又掐又拧,可是他不放手,将她紧紧贴在身前。 「阿翡,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想到赵晓芙那绝色容颜,她觉得嗓子干涩干涩的好似吃了个又酸又涩的青果子,酸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原来都是骗人的,什么对她一见钟情,原来早就不知道对多少人钟情过了,骗子。 因为母亲一辈子都被父亲骗,所以这辈子她最痛恨的就是男人的欺骗。 尉东霆急声解释:「我的确是和赵晓芙有过婚约,不过我只见过她几面而已。并非什么旧爱。」 「哼,谁信。」 她挣脱不开,便用胳膊肘去撞他。他把她身子转过来,一看脸上早已经水流成河,忍不住又惊又喜:「你在吃醋?」 她嘴硬的反驳:「谁吃醋了,我只是气你骗我。」 本来充满了蜜汁的心,全换成了酸醋,还是老陈醋。都飙出来的眼泪都是酸溜溜的。 「阿翡。」 她也不抬头,低着头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一般。尉东霆无奈,只好抬起她的下颌,「阿翡,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个骗子,骗子。」她脸上挂着酸泪,弯着腰从他怀里往外挣脱,这一回不是撒娇也不是闹着玩儿,尉东霆感觉出她力气很大,好似真的生了气,简直像是一只发了飙的小豹子。 他急忙将她抱起来,阔步便往卧房走去。 云翡又急又气,踢着两只脚,喊道:「放我下来,快放手。」 喊了两声她忽然看见秋桂和晚枫正站在廊下。家丑不可外扬,她不想让这两个丫鬟看笑话,急忙停了挣扎,也不好意思再喊,将脸扭向他怀里,胡乱在他胸口的衣衫上蹭了蹭眼泪。 秋桂和晚枫瞪大了眼睛,看了几眼急忙低垂眼帘,装作没瞧见这一幕。 尉东霆对两个目瞪口呆的丫鬟视而不见,直接将云翡抱进卧房,脚往后一踢,顺便便将门关上了。 进了屋子,云翡又开始挣扎起来,一边捶着他,一边喊道:「放我下来,你这个骗子。」 尉东霆阔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到床上。 云翡跳起来便往外跑,尉东霆急忙搂住她的腰,将她拖回来,为防止她再跑,索性压在身下。云翡伸手想要捶他,手腕上的伤口,此刻疼起来。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布,眼泪又冒出来。 尉东霆忙不迭地给她抹眼泪,心里既高兴她为自己吃醋,又犯愁怎么哄她,手忙脚乱,急得额角都出了汗。 「阿翡,我真的没有喜欢过她。」 云翡凶巴巴瞪着他:「我不信,她长的那么美。我是个女人,都瞧着她动了心。你不过是个男人,还是个……是个好色之徒。」 尉东霆冤枉的都快六月飞雪了,急道:「我那里好色了?」 「你还不好色?你昨夜,今早上……」她没好意思说下去,气恼加羞臊,自己脸先红了,恶狠狠瞪着他。 尉东霆又好气又好笑,柔声道:「阿翡,我喜欢你,才会那样,我也只对你,才会那样。」 云翡脸上一热,这句话听到心里舒服又顺耳,像是一盆水泼过来将心里的火苗浇灭了一大半,她撅着嘴哼道:「我不信,她生的那样美,你没有动心过。」 「我只对你动心。在我眼中,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我一见就,」 云翡心里甜滋滋的,却凶巴巴问:「就怎样?」 「就,就……」尉东霆窘笑,脸色竟然有点发红。 云翡看呆了,他这种厚脸皮的人,怎么可能会害羞。一定是说谎话所以才脸红。 「骗子,和别人定过婚了,还一直瞒着我。」她气得口不择言,凶巴巴推他:「你这个残花败柳。」 残花败柳……尉东霆又好气又好笑:「阿翡,除了你,我从未碰过别的女人。」 云翡心里愈发的甜蜜,嘴上却不肯饶过他,「再也不信你这个骗子了。我要回荆州。」 尉东霆紧紧抱着她,「我不会再放你走,一辈子也不放。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休想离开我。」 云翡听到这句话,心里甜甜酸酸的,所有的气恼全都消散了,其实,她已经无处可去了。父亲的那个家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家了,多了林清荷,多了赵晓芙,还有一个英承罡。 她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未转过弯来,自己已经嫁做人妇。潜意识里,她和尉东霆的婚礼只是被尉卓利用的工具,好似不像是真的。 「你上一次不是送我回去了么?这一次怎么就不肯了?」 尉东霆笑:「上一次送你走,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想你夹在我和你父亲之间为难。谁知道你这样喜欢我,喜欢到……吃这么大的醋,我怎么会放你走。」 第36章 云翡羞窘:「少臭美,谁吃醋了。」 「那这眼泪怎么都是酸的?」他舔了一下她的眼角,笑得有些促狭。 云翡脸上飞红,却嘴硬的不肯承认:「才没有。」 尉东霆认真地说:「和赵晓芙的婚约早在几年前就取消了,你从未问起过,我也没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一定要对你说起。订婚时,她才只有十岁,后来曾经在宫里见过几面而已。」 「真的么?」 「真的,不信你将来有机会可以去问她。我只见过她……」尉东霆蹙起眉头,回忆了一下:「四面而已。」 云翡本来消了气,一听这句话又炸毛了:「你看你记得这样清楚,明明就是心里想着她。」 尉东霆弄巧成拙,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这小丫头胡搅蛮缠起来,真是叫人头都大了,他也不打算再解释了,越解释越出错。床头吵架床尾和,解释不如解衣服。他低头亲上去,堵住那张巧言善辩又机灵可爱的小嘴,顺便,将她的腰带扯开。 云翡被吻的头晕目眩,毫无招架之力,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裙子和上衣已经落花流水地被抛到了床脚。 她急忙将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羞恼地打他到处乱摸的手:「你做什么。」 「不乖了就要惩罚。」 「我那里不乖了。」 她慌张的踢腿,却被他趁机来到了两腿之间。 「方才不是吵着要离开我。看来要好好提醒你一下,你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绝不能有抛家弃夫的想法。」 云翡对这个男人的无尽精力简直无语了。「你不是早上才……」他动作太激烈,她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倒像是娇声呻吟。 他伏在她身上,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成亲了那么久才给我,你算算欠了我多少次,今天都要还上。」 她吓得腿都软了,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着他:「我慢慢还行不行。」 尉东霆忍不住闷笑:「也好,叫你一辈子都还不完。」 浮生偷得半日闲,忙了数月的尉东霆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和爱妻卿卿我我的好机会,一上午的时光都在床上度过,云翡被折腾的实在又累又困,连起床的力气也没了。 尉东霆将饭菜拿来,亲自在床上喂她吃。 云翡一想到他方才的霸道强势,自己哀求央求恳求统统没用,硬是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便恼的不行。此刻见他温柔体贴的正人君子模样,也不客气,对大将军颐指气使,好一顿使唤,这才解气。 吃过饭之后,她便直接睡到傍晚时分。 醒来之后尉东霆已经不在别院,秋桂小声进来禀报:「夫人,将军回了州牧府,晚上要很晚才回来,将军交代,夫人不用等他。」 云翡心知尉东霆一定是回去照顾尉卓了。骤然失去小皇帝和太后,对野心勃勃,一直借助皇帝名义把持朝政的尉卓来说,几乎是个致命的打击,难怪他会一病不起。 从心底里,云翡就一直不喜欢尉卓这个权倾朝野心机重重的丞相,甚至还隐隐有些怕,所以尉东霆将她安排在别院,她反而落得个自由自在。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如今已经是尉家的儿媳,不可能对尉卓总是避而不见。而且身为尉家妇,孝敬公婆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作为云定权的女儿,尉卓对她不喜是必然的,到时候不知是否会刁难她。想到这儿,她隐隐有些忧虑。 因为下午睡得太多,入夜之后,云翡毫无睡意,提着一盏灯,到了后花园,登上假山上的凉亭。 她坐在那儿,看着繁星新月,心里不由想起母亲和阿琮。父亲已经称王,想必已经派人去将母亲和弟弟接到京城来。 她一直支持父亲,就是想着会有这样一天,父亲得偿所愿,母亲苦尽甘来,但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现在,他身边有了林清荷,有了赵晓芙,还有英承罡,接下来或许还有许许多多的她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人。 林清荷有兄长林青峰撑腰,赵晓芙是父亲的心上人,母亲人老珠黄,又没有如何背景,王后之位怎么都落不到母亲头上。阿琮更不必说,父亲素来就不喜欢他,有英承罡在,恐怕太子之位阿琮想都不必想了。 云翡越想越觉得憋闷愤怒。为母亲不值,为阿琮担忧。 一想到英承罡对自己和阿琮的恨意,她心里更是深深忧虑,母亲性情柔弱,恐怕护不住阿琮,万一英承罡对阿琮下手……夜风料峭,她怀抱双臂,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夜静无声,突然,下面响起脚步声,清幽的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登上了假山。 云翡起身上前两步,扑入尉东霆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仿佛这样,才能驱散心里的恐慌和担忧。 尉东霆受到美人投怀送抱的待遇,真是受宠若惊,抬头摸着她的脸蛋道:「阿翡,你怎么在这儿?冷不冷?」他将她搂在怀里,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在掌心里。 云翡靠在他怀里,吸取他身上的暖意,许久没有说话,像一只小猫一样往他怀里拱了拱,喃喃道:「东霆,我娘和阿琮怎么办?」 尉东霆思忖片刻,道:「阿翡你多虑了,你娘和阿琮都是云家人。你爹就算不喜欢他们,也不至于会对他们不利。」 云翡:「我担心的不是我爹,而是英承罡。他将阿琮视为眼中钉,现在我爹又自立为王,英承罡肯定还惦记着太子之位,阿琮就更加危险。」 第37章 「你说的不错。那你想怎么做?」 云翡气道:「我想将阿琮接出来,可是又心有不甘。我爹能有今日,全靠我外公起家,我娘对他可谓是倾尽所有,万贯家财都给了他。可是他却这样对待我娘。我若将阿琮接走,岂不是正中了英承罡的下怀?我外公的家产,我娘半生心血都为他人作嫁衣裳,想想我便觉得憋闷,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要替我娘和阿琮讨还公道。」 「你说的不错,可你我以何名义去插手云家的家事?你已是尉家妇,而我……」尉东霆苦笑:「更是不必说了。他恐怕见到我,便想要杀之后快。」 云翡叹道:「那怎么办?我又担心阿琮的安危,又不甘心父亲将这一切本该属于阿琮的东西都给了别人。」 「我可以派人将他们接到这里来。但就怕你爹也不会答应,毕竟是他的妻儿,焉有送到仇家的道理。」 云翡觉得这样也不行,就算他肯,尉卓也未必肯,夫家和娘家势同水火,云翡早就算过夹在中间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今天果然是步入了这个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局面了。 她半晌没有说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会嫁给你?」 尉东霆一怔,立刻便问:「怎么,你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只是你和我爹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将来若有一天,你和他战场相见……」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扬起脸看着他,清幽的月色,给他俊美的眉目增添了温柔缱绻之色。 她痴痴看着他,忽的一笑,声音清脆豁达:「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不去想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发弄扁舟。他虽然是我父亲,可是我的心却向着你。若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帮着他,我希望夫君大获全胜。」 这句话,让尉东霆心里又惊又喜,百感交集,他捧起她的脸蛋,感慨道:「阿翡,有你这句话,我此生足矣。我答应你,若有不得不兵戈相见的那一天,我不会伤他性命。」 云翡点了点头,问道:「爹的病好些了么?」 尉卓叹了口气:「父亲这些年处心积虑,耗尽心神,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药石无效,恐怕……」 云翡抬起头:「那你有何打算?」问出这句话,她隐隐有点后悔,这涉及到军事机密,恐怕尉东霆未必会对她说,他若是对她有丁点防备,便绝不会吐露半句。 没想到他丝毫也未犹豫,便直接告诉她:「吴王率大军很快便要到达洛阳,届时,两军交战,吴王分身乏术,正是奇袭江东的大好时间。」 云翡惊诧的问:「你要去夺取江东?」 「江东富庶,我父亲早有定都金陵之心,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经营此事。山东州牧商无忌是我舅父,我很快便要率大军和他汇合,抄吴王后路,夺取江东。」 云翡恍然大悟,怪不得尉卓这么爽快地就放弃了洛阳,原来他是想趁吴王离开江东之际,趁机夺取江东,留下洛阳这个烫手山芋,去让吴王父亲林青峰等各路势力去争夺,这边打得火热,两败俱伤,他在江东坐收渔利。 「那你走了,我怎么办?」 「阿翡,我当然不想和你分离,但我此去是要领兵打仗,刀剑无眼,把你带在身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想让你留在晋州。」 云翡恋恋不舍地问:「我不能和你一起么?」明知道战场凶险,可是还是不想和他分开,更担心他的安危。 「你在我身边,我心里便总是牵挂着你的安危,等我夺取了江东,一切安顿下来,就立刻接你去金陵,从此再不分开好不好?」 云翡撅着嘴不高兴。 尉东霆见到她这样依依不舍,心里暗暗高兴,忍不住低头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嘴唇,温柔缠绵,良久不放。 身后的桂花树飘来浓郁的清香,两人醉了一般,唇齿厮磨,紧紧依偎,还未到分离的时刻,已经舍不得。 一轮新月浮上来,月华撒到凉亭中,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尉东霆摸摸她凉凉的脸蛋,道:「天凉了,我们回去吧。」 云翡心里本来就尉母亲阿琮担忧,此刻又听得要和他分离,心里越发的纷乱。她搂着他的腰身撒娇道:「我不困,我想听你给我吹曲子。我要听那首春波绿。」 「好,你等我取笛子来。」 尉东霆下了凉亭,很快又回来,手中多了一只横笛。清幽笛声袅袅飘散开,云翡偎依在他胸前,心里的纷乱,渐渐宁静下来。 翌日一早,云翡醒来,尉东霆已经离去。 云翡吃过早饭,便对秋桂道:「你去备轿,我要出去一趟。」 「夫人要去哪儿?」 「陆家。」 云翡当初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在陆家住了一个月,心里一直有些歉疚,这次遇救更是多亏了陆源,所以她决定亲自登门拜谢。 肖雄飞一直被尉东霆留在别院,保护云翡的安全。备好轿子,肖雄飞带着六名亲信亲自将云翡送到陆家的门前。 陆盛是山西首富,晋州的商铺十之八九都是陆家的产业,陆盛几乎每隔两月便要来一趟,早在十几年前便在东城置办了大宅。 只不过晋城离京城很近,老太太又故土难离,所以陆盛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母亲住在晋城。晋州虽比晋城大上数倍,但这里的宅院,反倒不如晋城的那所大宅雄伟气派。 第38章 云翡在街对面下了轿子,正欲让秋桂上前递上拜帖,突然身边走过两个中年妇人,手中提着菜筐,一边走,一边看着陆家的大门,低声议论。 「陆家一和尉家联姻,可就更不得了了!富可敌国,也抵不过兵强马壮。这下可是找到一个撑腰的了。」 「尉丞相有了钱,陆老爷有了权,两家都有好处。这就叫门当户对。」 云翡初时没在意,听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拦住了那两人:「请问二位大婶,你们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打量了她两眼,笑道:「你没听说么?陆家小姐要嫁给尉丞相的儿子了。」 云翡木呆呆看着陆家的大门,满腔的热诚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脚下凉丝丝的冒着寒气。 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相信,尉东霆对她那样好,怎么可能会背着她娶陆金? 她扭头问肖雄飞:「你知道此事么?」 肖雄飞脸色微变,摇了摇头,低声道:「夫人,我从未听过此事,将军和丞相也未曾提过。」 云翡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因为肖雄飞是尉东霆的亲信,就算他听到也未必肯告诉自己。 赵策的话在耳边响起。尉卓从来都是拿婚约当儿戏的人,赵晓芙,她,还有陆金,都是用来利用的棋子。现在,她是一颗废棋了,而陆家富可敌国,尉东霆娶了陆金,便可得到陆家财力上的鼎力支持。 陆金容貌出众,家财万贯,找个什么样的夫君都有可能,但乱世中,最好是能找个保得住陆家财产的,尉东霆显然是最好的人选。年轻有为,形貌俊美,手握重兵。 陆盛多年来一直对朝廷尽心尽力,每年都捐献不少钱财给朝廷做军饷,尉卓连小皇帝赵旻和太后,都能送到陆家,可见对陆盛的信任,非同一般。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她看着陆家朱红色的大门,半晌才平静下来自己的情绪。她不相信尉东霆会背弃对她的誓言,她不能就凭着两个陌生人的闲聊就武断地认定这件事。如其在这儿胡思乱想,不如亲自去验证。 秋桂和晚枫看着她默不作声地站了半晌,都以为她不会再去陆家,没想到云翡依旧让秋桂上前去送了拜帖。 片刻功夫,楼三顺带着两个小厮两个丫鬟急匆匆出来,对云翡笑脸相迎:「尉夫人驾临有失远迎,夫人快请。」 云翡带着秋桂和晚枫上了台阶,肖雄飞和手下留在门房等候。 楼三顺领着两个丫鬟,迎着云翡将将绕过影壁,就见陆金带着两个丫鬟迎面而来。 云翡见到她如花笑颜,露出一丝笑意,「陆妹妹。」她本来很喜欢陆金,可是此刻见到她,高兴之余,心里又有点难过。她再喜欢陆金,也无法忍受和她分享一个丈夫。 陆金笑吟吟弯腰施礼:「见过云姐姐,不,尉夫人。」 留意观察陆金的表情,云翡又隐隐有些奇怪,怎么她见到自己,并没有尴尬羞窘的表情? 难道那两个妇人所说的都是假的? 她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波澜,笑着说:「陆妹妹别多礼,老太太身体可好?」 陆金道:「祖母身体很好,姐姐这边请。」 陆金引着云翡便朝着内院而去。一路上对云翡甚是亲热,丝毫也瞧不出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云翡心里越发的不确定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忽然间,她又想到,尉东霆将她安置在别院,并没有接到州牧府,虽说是怕尉卓见到她不喜,但会不会是因为怕她知道他要娶陆金?他其实是打算偷偷摸摸瞒着她另娶? 一想到这儿,她又急又气,恨不得立刻去问尉东霆。 陆金高高兴兴地挽着她的手,云翡勉强挤出笑意和她说笑,心如烈火煎烹。 走到内院大屋前,门口侍立的婆子立刻挑起了帘子,里面就听见老太太的声音:「来了么,快请快请。」 云翡和陆金走进去,老太太已经颤巍巍地走到了门口,见到云翡便要见礼。 云翡急忙双手托起老太太,连声道:「云翡今日来,是给您老人家赔罪的。蒙老人家垂爱,让我在陆家住了那么久,却瞒着自己的身份。」 「夫人那里话,若没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夫人断然不会如此。」说着,老太太便立刻吩咐上茶。 陆家老太太慈眉善目,和善爽朗,不像是心里藏事的人。 云翡心里的疑惑已经憋得快要炸开,和老太太诉了别情之后,便忍不住问道:「老人家,我方才在门口听见了几句闲话,不知道老人家是否有耳闻?」 「什么闲话?」 云翡看了看屋内的丫鬟婆子,没有说话。 老太太明白过来,立刻屏退了屋内的下人。 云翡这才将方才在门口听到的话语,转告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完,变了脸色,立刻问陆金:「此事,我怎么没听你爹提过?」 陆金脸色通红,又羞又窘,道:「姐姐那里听得谣言,我没听父亲提过。」 云翡见两人这样说,顿时心里松了口气。「我也奇怪,怎么此事未听东霆提过,看来是有人造谣,此事还请老人家多多留意,陆妹妹冰清玉洁,勿被谣言所伤。」 老太太道:「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告诉她爹,好好查查是谁在造谣。」 第39章 云翡陪着老太太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陆金送了云翡出来。云翡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陆妹妹,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嫁个如意郎君。」 「云姐姐。」陆金羞红了脸。 云翡情真意切地说:「请转告你哥哥一声,多谢他仗义相救。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陆家。」 陆金点点头,心里颇有些遗憾。哥哥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自从知道云翡是尉东霆的未婚妻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特别是这几天,更是早出晚归,忙于晋州的生意,比父亲还要忙碌用心,一副寄情于事业的架势。 云翡离开陆家,回到别院,心里一直飘荡着那两个妇人的闲话。从陆家人的反应来看,好似是不知情,也或许只有陆盛知情,没有告知老太太。那么,会不会是尉卓的主意? 云翡想起赵策的话,不由苦笑。尉卓和自己的爹倒还真是像极了,同是野心勃勃满心城府,同是精于算计,连自家儿女也不放过。赵旻的父皇是出了名的荒淫好色,他却狠心将女儿送进宫去,结果年纪轻轻便成为太后,为了提早安定局势,更不惜让女儿冒生命危险早产,导致小皇帝天生不足,早早毙命。 他既然连自己的女儿外孙都没有怜惜之情,对她这个仇人之女就更可想而知了。云翡一想到将来还要晨昏定省地孝敬他,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尉东霆整整一日都未出现,云翡心里存着那个疑问,等的度日如年,直到二更时分,才等到他回来。 尉东霆推开房门,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他解下风氅,发现云翡托着腮,坐在灯下,出乎意料的没有一见他便扑上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清亮明媚,似嗔似喜。 尉东霆放下外氅,走上前,笑吟吟蹲下身子:「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望穿秋水的意思么?」 云翡笑了笑,望着他慢悠悠道:「对啊,望、穿、秋、水,等你回来。」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一株火苗,尉东霆对她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一看便看出来她今晚上有点不对劲,而且,还莫名闻见一股火药味。 「你怎么了?」 云翡也不和他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要打算娶陆金?」 尉东霆脸色微微一变:「你听谁说的?」 果然是有这回事,他的表情不是震惊意外,而是有点慌张啊。云翡心里说不出来的气恼,言简意赅地问:「我只问你,有没有?」 尉东霆从未见过云翡如此严肃生气,急忙答道:「父亲提过此事。被我拒绝了。」 果然是有这回事儿,不是空穴来风。可他居然一声不吭,若不是她偶然听到风声,他大约会一直瞒着她吧。她难过之极,定定看着他,心里不由想,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她的眼神,看的尉东霆心里有些发紧,千辛万苦才得到她的真心,很怕由此而生出隔阂芥蒂,让两人的关系又退回到从前。 他急忙解释道:「阿翡,你听我说,虽然我将你送走,但在我心里,早就认定你是我尉东霆的妻子,除非你另嫁他人,我不会先背弃你。你爹占了洛阳,反叛朝廷,我又将你送了回去,所以父亲便认为这桩婚事已经作罢。他手下的几个幕僚亲信又屡次三番地建议和陆家联姻,父亲便不止一次要我另娶陆金,但都被我拒绝。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心里本来就对我父亲有些成见,我并不想让你因此事而怨恨他。」 云翡气得站起身来,「当初太后强行赐婚,你爹逼着我匆匆嫁给你,转眼他又要将亲事作罢,真是岂有此理。」 尉东霆有些愧疚,柔声道:「阿翡,父亲虽然有意和陆家联姻,但我不会答应,我心里,只认你是我妻子。」 云翡气急:「不成,我要找你爹理论理论,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说不定真是跳到父亲面前发飙,尉东霆急忙抱着她哄道:「阿翡,我已经拒绝了。你放心,我不会娶陆金的。」 「我可不要再住在这个别院里了,我要搬到州牧府,和你爹住在一起。」 「你要搬回去?」 云翡气道:「是啊,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你家里,我要和你住到一起,叫众人都知道,你是有妻子的人了,少来打你的主意,就算是你爹,也不行。」 尉东霆听到这些气话,反而高兴的笑了。他巴不得她紧张他,在意他,越是担心越是紧张才好,最好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 「好好好,我求之不得,这样也不必来来回回两边跑。只是父亲病重,你多担待。」 「别的都好说,唯独给你娶妻的事情,我绝不担待。」 尉东霆忍不住噗的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小丫头生气的样子,泼辣辣的分外娇娆好看。 云翡瞪着一双亮晶晶杏眼,凶巴巴道:「你娶了我,这辈子休想再惦记着别的女人,我可不像我娘,是个软包子,我是铁叉子,谁叫我不痛快,我就叫他吃个大窟窿。」 尉东霆噗地一声笑了:「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谨慎地侍候你这位铁叉子醋坛子夫人的。」 虽然得到了尉东霆的承诺,但云翡心里却依旧留下了一个疙瘩。尉东霆即将率兵东征,手头上的钱粮自然是越宽裕越好,所以和陆家联姻的事儿,尉卓一定不会死心,会继续逼着尉东霆答应,说不定就在尉东霆临行前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第40章 她本来想着在别院住着很美,自由自在,不必晨昏定省地孝敬尉卓,如今看来,凡事有利有弊,在别院落个逍遥自在,可是在尉卓眼中,已经否定她的存在,开始琢磨着给儿子另娶。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呆在消息闭塞的别院,必须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既然已经和尉东霆成就了姻缘,她就要好好的维护这个婚姻,决不能像她娘那样软弱,她要好好看好自己的东西。 黑暗中,云翡握住了小拳头,心里充满了战斗力。 翌日一早,尉东霆练功回来,惊讶的发现,云翡已经收拾的干净利落地坐在屋内等他。他以为她这会儿定是睡得正沉,还抱着趁机来偷香的念头,没想到她精神这么好,神采奕奕地冲他一笑:「夫君,我现在便和你一起回去。」 尉东霆昨夜还当她是一时气话,此刻才知道她是当了真。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父亲一心逼着他另娶陆金,虽然他坚决反对,但父亲并未死心,手下的几位幕僚亲信更是不断地劝说他,说明其中利益。此刻父亲见到云翡,恐怕不会欢迎,还会嫌恶。 他摸摸她的脸蛋,柔声道:「等会回去,父亲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生气,多担待。」 云翡正色道:「出嫁从夫,夫君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他便是对我不好,我也不会生气,只会好好孝敬他。」 尉东霆欣慰的点头:「阿翡,你真是大人大量。」 云翡看着他道:「我大人大量,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我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不会放在心上,只要你和我同心就好。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论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许瞒着我。」 特别是像和陆家联姻的这种事,云翡相信,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尉卓和云定权一样,都是把婚姻当工具的人。 尉东霆正色道:「我答应你,任何事都不会瞒着你。」 云翡看着他英挺的眉毛,神采奕奕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我不想像我娘那样,被我爹骗了半辈子。你若是欺骗我,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尉东霆将她鬓边的发丝掠到耳后,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骗你。」 「那咱们这就动身回去,去见你父亲。」 尉东霆吩咐秋桂和晚枫收拾了云翡的东西,然后便带着肖雄飞秋桂晚枫等人离开了别院,回到晋州州牧府。 尉东霆径直将云翡带到了尉卓的书房。 云翡看见尉卓半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还是秋天,屋内已经生了火盆。尉卓消瘦许多,拿着书的手,手背上青筋爆出。 尉东霆喊了一声:「父亲。」 尉卓抬起眼帘,见到尉东霆身边的云翡,他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云翡弯腰施礼,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爹,然后走上前,将地上的兵书捡起来,放到软榻边的矮几上,轻声道:「爹,您安心养病,看兵书太费神。」 尉卓惊诧的看着她:「怎么是你?」 尉东霆将赵策劫持她来到晋州被自己所救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尉卓听罢,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然后笑了笑:「这孩子是个福大命大的,几次遇险都能化险为夷,可见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也能给你带来福气。」 尉东霆真是又惊又喜,父亲对云翡的态度简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云定权占了洛阳,自立为王的消息传过来,尉卓对云定权恨之入骨,气得破口大骂,所以尉东霆才不敢将云翡立刻领到父亲面前,暂且让云翡在别院住了两天。没想到他倒多虑了。 云翡也颇为意外,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尉卓的冷面,再听他嘲讽几句自己的父亲,或许还有可能要让尉东霆把自己送走,谁知道他竟然露出欢迎的态度,根本没有敌视厌恶之意。 云翡原本也没敢奢望尉卓能对自己友好欢迎,他对自己的女儿外孙也就不过如此,所以尉卓的态度,她心里非常满意。 出了书房,尉东霆忍不住面露喜色:「父亲对你很客气,看来我是多虑了。」 云翡俏皮地嫣然一笑:「我这样可爱,大家都很喜欢,你爹没道理讨厌我啊。」 尉东霆忍不住莞尔,趁着左右无人,捏捏她的小屁股:「臭美的小丫头。」 云翡笑盈盈道:「本来就是啊,陆家老太太不知道多喜欢我呢。」 「是么。」尉东霆酸溜溜道:「喜欢到想要你当孙媳妇是不是?」 云翡眨眨眼睛:「对哦,父亲还想你能去当老太太的孙女婿呢。」 尉东霆马上明智地闭了嘴。 云翡才不会轻易放过他,笑盈盈道:「要是当初我和你没定亲,我说不定就嫁给了陆源,你若娶了陆金,你还要喊我一声嫂子呢。咱们可真是有缘分,你说是不是?」 尉东霆哭笑不得,举手投降。 云翡便在州牧府住了下来,每日晨昏定省,去给尉卓请安问好。尉卓对她很是友善,仿佛已经忘记了她是云定权的女儿,还让她主持中馈。 云翡和尉东霆都很高兴,两人新婚燕尔,情意正浓,每到夜晚,尉东霆从军中回来,卧房里便充满了浓的快要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只是尉卓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当初离开洛阳,宫里的几位御医也都带了出来。云翡见到刘御医,感到分外亲切。 第41章 当初阿琮假装得了肺痨,多亏刘御医成全,她心里一直心存谢意,于是找了个机会,又送给刘御医三百两银子表示感谢。 刘御医如今拖家带口地跟随尉卓来到晋州,手头正紧的厉害,见到这笔银子心里真是喜出望外。自然对云翡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尉卓的病情据实以告。 云翡一听尉卓可能拖不过今年,至多只能撑到春节,心里一沉。 吴王发兵的消息一传过来,尉东霆这厢便开始准备出兵,大军开拔这天,尉卓支撑着病体,亲自支持了祭旗出征仪式。 送走尉东霆,尉卓回到府中,还未等走到卧房,便昏厥在垂花门外。刘御医急忙和几位御医将他送入房中,尉少华急匆匆请了云翡过来。 她焦急地等在尉卓卧房的外间客室,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颇有些紧张。万一尉卓突然离世,尉东霆又不在,那么她便成了晋州的主人。陡然间,她觉得自己肩头的责任沉甸甸的压了下来。 过了许久,刘御医从房中出来,云翡忙迎上去,低声问道:「丞相情况如何?」 刘御医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云翡心里愈发沉重。虽然对尉卓心有成见,但毕竟是尉东霆的父亲,她心里并不希望他有什么不测,更何况尉东霆不在她身边。 刘御医道:「丞相让尉少华进去。」 云翡转身对尉少华点了点头:「丞相唤你进去。」 这段时间,尉卓对云翡很是友善,又让她主持中馈。云翡以为尉卓已经在心里接纳了她,视为自家人。但此刻,一听他醒来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人,是他的管家,而不是自己这个儿媳,心里明白过来,尉卓明面上对她和善,心里永远都不会当她是自家人,因为她是云定权的女儿。 不多时,尉少华便匆匆从里面出来,离开了州牧府。 刘御医对云翡道:「夫人,您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我派人去请您过来不迟。」 云翡点点头,暂时回到房中。不过,她心里一直不安,不时过去看看情况,尉卓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几位御医片刻不敢离开,都守在尉卓的房外。 到了傍晚时分,后厨的杨氏过来请示安排晚饭的事情,云翡道:「你随我去问问刘御医,看丞相用些什么合适。」 「是,夫人。」 云翡带着杨氏到了尉卓的房门前,恰好看见尉少华踏着暮色匆匆回来,而且身后还带着两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许的女子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云翡不由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心里很是奇怪,这两人是谁?尉卓交代尉少华去做的事情,就是带这两个人来见他么?如此说来,该是他的亲近之人了。 那女子眉清目秀,身量高挑,看上去温柔端庄。小女孩儿身量娇小,单薄清瘦,但一张小脸却生的极好,皮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灵气逼人,看上去十分精灵聪慧。细看之下,竟然和尉东霆的眉眼还有几分想象。 云翡心里一动,尉卓的原配夫人去世之后他一直未续娶,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莫非,这是尉卓的外室和女儿?他眼看自己身体不好,想要接过来,交代后事? 「夫人。」尉少华冲着云翡施了一礼,回身对那女子和小女孩儿道:「这是将军夫人。」 那清丽女子弯腰施了一礼:「婉婷见过大嫂。灵慧,快见过母亲。」 云翡听到「母亲」两个字,脑子轰的一声,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她吃惊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儿,自己何时竟然成了这个女孩儿的母亲,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当即便问尉少华:「管家,她是?」 尉少华道:「这是将军的女儿灵慧小姐。」 尉东霆的女儿!云翡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急声又问:「是亲生女儿?」 尉少华低头应了一声:「是,夫人。」 云翡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姑娘,她的的确确和尉东霆很像。 小姑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很不高兴地嘟着小嘴道:「难道爹爹没有提起过我?」 云翡咬着嘴唇,心里波澜起伏,翻江倒海,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很疼,不是梦境,不是幻觉。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从天而降的「女儿」。 尉少华道:「慕小姐,快领着小姐进去吧。丞相已经等了许久。」 慕婉婷立刻带着尉灵慧进了尉卓的房间,随之里面传来一声娇脆的童声,带着哭音喊着「祖父」。 云翡脸色苍白,哑然失笑,当真是嫡亲的孙女,尉卓不可能临时找个女孩儿来扮演他孙女,一时匆忙又怎么可能找到如此相像的女孩儿?而且,这位送她过来的慕小姐,看上去气质清雅,落落大方,绝不会是丫鬟下人。 她转过头,问尉少华:「这位慕姑娘是谁?」 尉少华道:「是相爷的外甥女,将军的表妹慕婉婷小姐。」 云翡哑着声问道:「那,灵慧的娘亲又是谁?」 尉少华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是当初将军身边的一个丫鬟,生灵慧小姐之时血崩而死。因将军尚未娶妻,所以,灵慧小姐生下来便被送到了慕家,由慕小姐的母亲照顾,后来慕小姐的母亲去世,便由慕小姐照料至今。」 第42章 云翡狠狠咬着唇,直到此刻,心口上的痛这才像是潮水一般蔓延过来,来势汹汹,疼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她见到英承罡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心里像是被人剜了一刀? 她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原来自己自诩聪明,却到头来被尉卓父子耍在手心里,成为真真正正的傻瓜,尉东霆骗的她好苦。若不是今日,尉灵慧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被蒙在鼓里,和她娘一样。 她站在回廊下,身子微微颤抖,心头充盈着一团怒火,烧的口干舌燥,心肺快要炸开。 房中传来娇软清脆的童声,像是一枚枚箭射过来,伤得她体无完肤。 她转身便走。 突然,身后有人道:「大嫂请留步。」 云翡回过身,慕婉婷站在房门口冲她笑了笑,温婉清丽的容颜,略有点疲惫倦累。 「舅舅请大嫂进去。」 云翡深吸口气,轻步走进尉卓的房间。 灵慧跪坐在尉卓的软榻下角,哭的双目通红。见到云翡进来,她不好意思的抹去眼泪,从榻上起身,小声道:「灵慧给祖父诵经祈福,祖父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尉卓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去找姑姑吧。」 灵慧走到云翡身边,看了看她,便出去了。小孩子的眼睛藏不住东西,探究的眼神里还带着一抹敌意。 看着那一张和尉东霆相似的美丽脸蛋,云翡心里一阵刺疼,这不可能是假的,小孩子不会作假,她哭得眼睛通红,是真的关心尉卓。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尉东霆曾说过的那些誓言,他说,绝不会欺骗她,这辈子除了她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可笑。 一个活生生的女儿,撕破了他所有的虚伪面目。原来他也是和她爹一样,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而她和母亲的命运竟然是惊人的相似。不同的只是,英承罡在二十年后才出现,而灵慧,却早早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早早地看清了尉东霆的真面目。 尉卓的目光扫过来,落到云翡的身上。今日强撑着送走尉东霆,主持了出征仪式,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灰败,眼窝深陷,显得那一双虎目犀利阴沉。 云翡走上前,施了一礼:「不知父亲有何交代?」 「灵慧的亲娘是东霆身边的一个丫鬟,无名无分,生下灵慧便死了。当时东霆尚未娶亲,无暇照顾这丫头,便将她送到慕家,由东霆的姑母教养。如今你已是尉家主母,灵慧以后便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 云翡心里如同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针,已经痛得有点麻木了,居然笑着答了声好。 尉卓点点头:「你从未带过孩子,婉婷就留下来帮你照看灵慧。」 云翡又答了声好。心里暗暗感概尉卓的心机。将灵慧接过来,既有见孙女一面,交代后事的意思,也顺便将慕婉婷留下来,好监视自己。他显然从未接纳过自己为儿媳,生怕自己趁他病重有什么动作。 尉东霆在时,他假装对自己友好和善,其实心里一直防备着自己,只是不想让儿子看出来,枉费自己还抱着出嫁从夫的心愿,想着好好孝敬他,能感动他,自己真是想得太简单了。这父子俩的心机,都深得可怕。 这一晚,云翡彻夜未眠。心里乱的没有头绪,痛涨到麻木。她自信满满,从来不肯对男人交付真心,宁愿相信银子,也不去相信男人。可是为何却还是功亏一篑,落到今日的下场? 她真是气恨自己,早就知道男人靠不住,却还是被感情糊住了眼睛,被尉东霆打动。她那样相信他,将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他,将他视为一生的依靠,可惜还是没能逃脱她娘的老路,被男人骗得滴水不漏,片甲不留。 看来情情爱爱都是迷药,会让人丧失理智,变得蠢笨单纯。 她抹去脸上凉凉的泪痕,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他了,不然将会比她娘更惨。 一夜辗转无眠,翌日,云翡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无心饮食,心烦意乱。尉东霆对她深情款款的那些话语,来回在耳边盘旋,挥之不去。她烦躁地几乎想要将脑子打开,将他那些骗人的鬼话都扯出来,狠狠地踩在脚下。 她安慰自己或许睡着了就不会再想到这些,可是躺在床上也无法不去想,太多的回忆纠结在一起,曾经的甜蜜,因为欺骗而变得苦不堪言。 她起身打算让刘御医给她开个药方,好让自己好好地睡上一觉,不然这样夜不能寐,很快就要病倒。 这些日子,刘御医等几位大夫日夜值守在尉卓的身边。 走到廊下,正巧见到刘御医正和另外一位御医低声交谈。云翡没有急着过去,等刘御医看到她,这才对他微微一笑。 刘御医却仿佛没有看到她,反而转过身去,和那人继续说话,但背在身后的手,却指了指回廊的方向。 云翡觉得奇怪,停住脚步,想了想,便返回到回廊上。不多时,果然刘御医匆匆走了过来。 刘御医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夫人来得正好。昨日丞相问我,何物加到饮食中,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慢性中毒而毙命。」 云翡一震,本来想要说的话,全被这句话惊飞。 刘御医低声道:「我虽然不知丞相要针对何人,但想了一晚,似乎府中只有夫人算是个外人。但愿是我多心了,夫人与我有恩,请夫人小心为上。」 「多谢刘御医。」 第43章 刘御医不敢多留,说完,即刻转身便走。 深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片萧瑟之气。 云翡难以表述心里的震惊和愤怒,刘御医说的不错,这府中,唯有她是个外人。 尉卓想要除掉的也只有她。  只有除掉她,才能让尉东霆死心,另娶陆金。他现在时日无多,她又是云定权之女,他担心她趁他去世之际,和云定权里应外合,引狼入室,所以一定要在死前除掉她,以防后患。 但他还不想让儿子怨恨他,所以采用下毒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让自己死掉。 云翡此刻想想,恐怕在自己从别院过来见尉卓第一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除掉她的心思,只不过碍于尉东霆在,所以故意表现地对自己很好,让尉东霆和自己都没有防备。 尉东霆曾经是让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而现在,她终于坚定了离去的心。 她转身朝着房间走去。秋桂见她脸色不好,便问道:「夫人是不是不大舒服?要不要叫刘御医过来看看。」 云翡:「不用,你去备车,我想带着灵慧小姐和慕小姐一起出门,给她们置办些冬装,眼看这天气一日日冷了,提前备好,免得到时候一时仓促来不及。」 「是,夫人。」 云翡又对晚枫道:「你去请慕小姐和灵慧小姐过来。」 不多时,慕婉婷带着灵慧过来。 慕婉婷笑着道:「灵慧,快见过母亲。」 灵慧不情不愿地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母亲。 云翡听见这声称呼,心里像是扎了一把刀,眼睁睁看见了刀锋上的寒光闪烁,却无法抽出来。 她对慕婉婷道:「表妹,你们来的仓促,冬装也没预备,这天气说变就变,再叫绣娘们慢慢做,恐怕有些来不及。城中陆家的锦云坊,里面卖有现成的衣衫,料子样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咱们一起去看看,给灵慧多备一些。」 慕婉婷笑着道:  「还是大嫂想的周到,灵慧还不谢过母亲。」 小孩子一听要去买新衣服,立刻露出欢喜的表情,再看云翡这位太过年轻的「娘」,也顺眼了许多。 云翡带着灵慧和慕婉婷径直到了陆家的锦云坊。 真是巧极了,云翡一下马车,便看见了陆源。 骤然看见云翡,陆源心里百感交集,像是呆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云翡同样,心里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楚。如果,没有嫁给尉东霆,或许真的就会嫁给陆源了。 至少,陆家老太太喜欢她,陆盛感激她,陆家人,不会置她于死地。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灵慧人小鬼大,一看陆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年轻貌美的母亲,云翡也一副故人相见分外感慨的表情,便顿时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小鼻子一皱,哼了一声。 云翡收起这一味不合时宜的感慨,冲陆源微微笑了笑:「陆公子,上次我登门拜访,正是要当面拜谢陆公子的救命之恩,不巧陆公子不在府上,今日真巧碰上,容云翡当面致谢。」说着,云翡慎重地施了一礼。 陆源急忙道:「夫人多礼了,陆某也曾蒙夫人相救。」 云翡莞尔一笑:「如此说来,是互相抵了么?」 陆源见到她的笑容,只觉得心里有甜有酸,有悲有喜,黯然叹了口气,就算再喜欢,也终归是无缘。看着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愈发显得容光娇艳,妩媚多姿,但她的眼神却不复当日的明亮活泼,那种神采奕奕动人心魄的光芒仿佛黯淡了许多。 云翡笑吟吟指着身后的慕婉婷和灵慧道:「这是,尉将军的表妹婉婷小姐,这是我女儿灵慧。」 陆源一听到「女儿」两个字,猛然一怔,呆呆地看着灵慧。 云翡年方十六,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显然,这是尉东霆的女儿了。一时间他心里越发的难过,但再看云翡,却没有什么难过尴尬的表情,反而笑盈盈看着灵慧,柔声说:「我来给灵慧置办些冬装。我女儿长的这么可爱美丽,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好,是不是灵慧?」 没有人不喜欢听赞美,灵慧不好意思地将脸蛋藏到了慕婉婷的身后,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对云翡并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看着云翡这般委屈,讨好这个女儿,陆源心里黯然叹气,转身叫来一个中年妇人,吩咐道:「许娘子,这几位是丞相府的贵客,好生招待,今日的衣钱全都记在我的账上。」 云翡含笑道:「陆公子,你这是打算叫我以后都不再上锦云坊来么?」 陆源脸色一红,忙道:「不,不是。」 「你若是不收钱,我怎么好意思再来。」说着,她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陆源,开玩笑道:「陆公子,我可就只有这么多银子。若是不够,陆公子就吃点亏吧。」 陆源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票,心里一震,立刻抬起头看着云翡。 云翡递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转身对慕婉婷道:「婉婷,我未曾给小孩子买过衣服,也不知道灵慧的喜好,劳烦你带着灵慧进去挑衣服。灵慧想要什么,都买给她,也算是我第一次见灵慧的见面礼。」 许娘子连忙热情地将慕婉婷和尉灵慧迎进了锦云坊。 灵慧扭头看着云翡和陆源站在一起,正在道别,不悦地对慕婉婷道:「她到底是来给我买衣服,还是来见那个男人,回头我要告诉祖父和爹爹。」 第44章 慕婉婷忙道:「人小鬼大的小丫头,你娘见到熟人说几句话而已,嚼舌头搬弄是非可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灵慧不满地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她,我想要姑姑做我母亲。」 慕婉婷脸色通红,嗔道:「灵慧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回慕家,再不理你了。」 灵慧吐吐舌头,连忙抱住她的胳臂摇来摇去地撒娇:「好姑姑,我不说了。我不要离开你。」 慕婉婷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红晕这才慢慢散了去。 许娘子将锦云坊里最好的衣装都呈了出来,慕婉婷和灵慧看的眼花缭乱,特别是灵慧,从未见过这么多好看的衣裳,几乎都想要买下。 婉婷劝道:「灵慧,你明年又要长高一大截,买这么多穿不完,等明年再来卖好了。」 灵慧转了转眼珠,笑嘻嘻道:「反正她有的是钱啊。听说,她是个财迷,爱钱如命,我爹给了她不少银子,她才肯嫁给我爹。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把她的钱花光,让她难受死了才好呢。」 云翡因和陆源告别,晚来了片刻,此刻带着秋桂走过来,刚好听到这些话,心里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心上直冲向喉咙。 她停住脚步,捂着心口,喘了口气,这才转身对紧跟着自己的秋桂道:「秋桂,你进去帮慕小姐拿着衣服,我有些头晕,先去马车里等着你们。」 秋桂听见尉灵慧的那些话,知道云翡此刻心里定是难过,于是也不疑有他,应了声是,便挑开珠帘走了进去。 慕婉婷最终劝着灵慧只买了六套冬装,自己也备了四套,秋桂和许娘子捧着选好的衣服,走了出来。 慕婉婷见云翡并没有等在外间,便问秋桂:「夫人呢?」 秋桂道:「夫人等在马车里。」 慕婉婷和灵慧走出大门,只见马车正等在大门口,肖雄飞和尉少华等人带着侍卫守在马车旁。 晚枫见两人出来,便掀开了马车的帘帷,请慕婉婷和灵慧上车。 慕婉婷一看马车里空无一人,不由一怔,当即问道:「夫人呢?」 晚枫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夫人不是和小姐一起进去了么?」 慕婉婷顿时心里一惊,忙道:「快,去看看夫人是否还在锦云坊里。」 立刻,晚枫和秋桂连着尉少华肖雄飞等人都进了锦云坊,但是遍寻不到云翡的踪影。许娘子更是一头雾水,带着秋桂连茅房都找了一遍。 云翡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慕婉婷急忙道:「快回去禀告相爷。」 一行人匆匆回到州牧府。 慕婉婷带着尉少华直奔尉卓的房间。 尉卓正在吃药,见慕婉婷神色不对,便问:「何事惊慌?」 「夫人不见了。」 尉卓一怔,当即斥道:「不是叫你时刻盯着她么?」 「舅舅息怒,是婉婷没用。方才她带着灵慧去锦云坊给灵慧置办冬装,我一时大意,不知怎么她便失去了踪影。」 「不愧是云定权的女儿。」尉卓阴森森道:「派人出城去追。不必带回来,杀了之后就地埋了。此事交给少华去做,手脚干净些,不得让东霆知道一丝风声。」 慕婉婷低声答了声是,尉少华立刻带人出府。 此刻,陆源的马车已经出了城。 安全出了城门,云翡终于松了口气,跪坐在马车上,对陆源深施一礼:「陆公子的救命之恩,云翡永生难忘,大恩不言谢,他日云翡结草衔环再来报答。」 陆源一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看着手中写了字的那张银票,不由有些后怕:「你今日若是碰不到我,该如何是好?」 「我听陆金说,你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来锦云坊。所以我刻意选了这个时间过来见你。」 陆源感叹道:「没想到尉丞相竟然会这样对你,那你现在作何打算?是去找尉将军么?」 云翡黯然一笑:「我要回洛阳。我再也不会去找他了,永远都不会。」 陆源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怔,再看云翡的神色,仿佛是有许多的伤痛浮现在眸中。 他不便多问。只是担忧地说道:「此去洛阳还有数日的路程,不然你在附近先等我去安排些人手过来,一路护送你回去。」 「尉卓一定派人到处搜寻我的下落,恐怕很快就要有人追上来。我即刻就走。」 马车停在一处长亭,云翡和陆源下了马车。 陆源对楼四安道:「云小姐的安危便托付你给了。你一路上小心。」 「公子放心,我一定将云小姐安全送到洛阳。」 时间紧迫,云翡翻身上马,对着陆源抱拳笑了笑:「多谢陆公子屡次相救,我们后会有期。」说着,一扬马鞭,策马飞驰而去。 陆源站在长亭上,目送着那一道倩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萧瑟寒风之中,心里怅然若失。 深秋的旷野一片荒芜。 云翡心里的贫瘠荒凉,不亚于这片灰蒙蒙的旷野。若没有尉灵慧,尉卓即便想要毒杀她,她也没有这样伤心。 她会离开晋州,去寻找尉东霆,那怕军中的生活再艰辛,她也会甘之若饴,但此刻,她对尉东霆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第45章 她早就对他说过,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但是却被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尉卓从未将她视为儿媳。她留下来,只是因为尉东霆。但现在,这个唯一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忍了许久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但只是落了两颗眼泪,她便抬手一抹,然后扬起了头,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泪意给逼了回去。 没出息,哭什么。被他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路还很长,她还年轻。 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告诉自己,没关系,男人靠不住,她还可以靠自己。失去了丈夫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有母亲和弟弟,那才是她的血肉至亲,她会为了他们而坚强勇猛,去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楼四安和云翡快马加鞭,一路朝着洛阳的方向而去。暮色很快笼罩下来,旷野间的景物影影绰绰,渐渐成了一团模糊。云翡知道尉卓得知自己失踪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出城追拿自己,所以天色黑了下来,也不敢稍作停留,拼命地催马狂奔。 云翡算过时间,慕婉婷发现自己失踪之后,不会自作主张,一定会先回去禀告尉卓,等尉卓接到消息,派人来追,这中间已经差了一截时间,所以,尉卓的人不会马上追上自己。只要过了今夜,离开了晋州的地界,就可安全无虞。 随着暮色的浓厚,离晋州城已经越来越远。她觉得脱险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大。楼四安也道:「尉夫人,大约他们不会追上来了。」 云翡道:「你还是称呼我云小姐吧。」曾经她听到尉夫人这个称呼,觉得很幸福,但现在,尉卓要置她于死地,尉东霆屡次欺骗她,她还被人称呼为尉夫人,简直是个剜心的讽刺。 两人还未放松心情,云翡便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马蹄声,又像是雨声,此刻暮色深深,她回眸看去,背后一片黝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四野静寂,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楼四安走南闯北见识多广,立刻道:「云小姐,后面有人追来了,不知是不是尉丞相的人。」 云翡心里一紧,立刻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明显,而且一听便有不少人,马蹄声哒哒如急雨,越来越大,显然那些人越来越近。 追来的人,的确就是尉少华。他带来的都是军中战士,骑的都是战马。虽然晚了很长时间才出发,但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马蹄声渐渐逼近,如同战场上的鼓点,让人又惊又怕,浑身汗毛倒竖。 云翡握着缰绳的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如果被尉卓的人追上,她这一次是死定了。 此刻她已经确定无疑,尉卓打算毒杀的人就是她,所以如果追上她,会毫不客气地杀掉她,甚至连给她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到自己就这样惨死在尉卓的刀下,她心里绝望而不甘。如果不是因为对尉东霆动情,她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 以前她在绝望的时候,总是盼望着尉东霆能出现,救她于水火,但现在,她再也不会指望他能从天而降。 楼四安听着远处的马蹄声,知道追兵不下于二十人。情急之中,他握着手中的长剑,立刻对云翡道:「快下马躲到路边的山林中。」 云翡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单凭楼四安一个人,根本无法对抗那么多追兵。被追上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此刻弃马而逃,趁着夜色掩护还有很大的生机。 她当即果断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着路旁的丛林跑了过去。 楼四安也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往马屁股上刺去。 两匹马吃疼,嘶鸣一声,猛地冲向黑暗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夜色沉沉,云翡和楼四安迅速跑到了路旁的矮坡上,山坡上长满了灌木,深秋,落叶凋零,只剩下干枯的枝干。 黑暗中,云翡慌不择路,拼命往坡上跑去。 不多时,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从山坡下冲过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云翡惊出一身冷汗,所幸夜幕掩映之下,尉少华并未发现他们,只是盯着前方那两个黑点,一路朝南追过去。 楼四安见追兵过去,低声道:「云小姐别怕,咱们先找个农家躲起来,明早再买了马匹,重新上路再是。」 云翡气喘吁吁地点头:「好。我身上带有银子。」 两人疾步朝着山坡上奔走,片刻不敢停留。楼四安体力强健,但云翡却从未走过夜路,一路上跌跌撞撞,几次都摔倒在地,楼四安又不便搀扶她,用宝剑砍了一根树枝给她当拐杖。 深秋的夜风已经刺骨的寒冷,树枝上的残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月光下,摇曳的暗影如同鬼魅。 云翡拼命地往前跑。寂静的夜里,偶尔传来犬吠声,更让人心惊胆战。夜色像是一只潜伏的猛兽,她从未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的深夜里慌不择路的逃命,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夜风一吹,额角凉意涌上来,一直逼到心头。 心里的悲凉无从表述,但即便是到了绝境,她也不会绝望,一股不屈不挠的孤勇在支撑着她奋勇向前,在她的身上,从来不会有软弱这两个字。 楼四安本想能找到一户农家借宿,可惜这荒郊野外,却没有一户农家。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云翡实在是又冷又累,停在一颗树下,喘着气道:「我走不动了。」 第46章 楼四安停下来,捡起树枝升起火。 「云小姐,你过来靠着火堆暖和暖和。」 云翡坐在火前,筋疲力竭,真想一头倒下去睡一觉,明早醒来已经到了洛阳。可是她不能睡。 头顶的星辰,闪烁着孤冷清寒的暗光,她靠着树干,抱住膝盖,盯着面前跳跃的火苗。牙齿轻颤,身上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楼四安看着火光中的云翡冷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裙子被荆棘划的一片一片,心里不由生出同情怜惜之情。 这样清丽柔美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未吃过这样的苦,从未如此的狼狈落魄。 云翡清亮的眼眸,在火光的照映下愈发的明亮,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只是这样一双眼睛,便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狼狈落魄。 楼四安低声安慰道:「云小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等到了洛阳,你便贵为楚国的公主。」 云翡听见楚国,公主,这两个词,不由哑然失笑。父亲还真是性急,未等天下大定就急匆匆占了洛阳自封为王,这样反而成为众矢之的。很快,吴王的大军便要开到洛阳城下,那时,他的大楚朝,不知道能支撑几天呢。 她不再关心他的霸业,那些都通通与她无关,她只关心母亲和阿琮。她选择回到洛阳那个虎狼之地,就是因为,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此刻正在那里。 终于,漆黑的天幕出现了一缕朦胧的光,第一缕晨曦揭开了巨大的黑幕,云翡揉着僵硬的双腿,扶着树干站起来,第一次觉得晨曦如此的明丽温暖。 她对着山坡上的第一缕朝阳露出一抹从容明媚的笑容。 她手捂胸口,告诉自己,崭新的一天,她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有新的开始。 楼四安爬到一处高处,看了看周围,跳下来对云翡道:「云小姐,咱们快走吧。」 云翡熄灭篝火,和他一起上路。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村落。楼四安大喜过望,带着云翡进了一户农家,给了户主一点钱,给云翡要来一套男装,让她换上。 两人在农家草草吃了早饭,又托那主人去村里的富户家里买了两匹马,然后带上干粮,即刻上路。 云翡和楼四安都换了衣衫,云翡将那狗皮帽子拉到耳朵下,系上带子,又捂了一条大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从外形看,丝毫也认不出来她是个女子。 楼四安也是一副农村人打扮,两个人一路马不停蹄地朝着洛阳而去。 路上云翡一直担心会碰见尉卓派来的人,幸运的是,一直到傍晚也没有碰见追兵。 那夜等尉少华发现追的只是两匹马,立刻调转方向重新找寻,奈何夜色深深,他又不知云翡到底是从何处弃马而逃的,再拐回来想要在茫茫夜色中找寻两人的踪影,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离开晋州地界,云翡算是松口气,等几天之后到了辉城,她终于彻底放心了,因为这已经是云定权的地界,快马加鞭再赶上一天的路程,便会到京城洛阳。 眼看到了晌午时分,云翡便对楼四安道:「咱们在这儿用些饭再走吧。」 「好。」楼四安下了马,停在一家酒肆门前。 云翡仰头看着酒肆的名字叫「春安」,顿时心里一阵酸涩。 她想起了自己在洛河边的酒肆折尽春风,那时她过的多么快活自在。 因为,那会儿她没有被情情爱爱糊住眼睛,她清醒地知道,银子最可靠,所以全心全意地赚钱。可是后来怎么就糊涂了呢?罪魁祸首当然就是他。 她叹了口气,时光如水,物是人非,事实证明,还是银子最牢靠,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波磨难,唯有银子一直忠心耿耿地陪着她,不离不弃,没有背叛,没有欺骗。 她捂着胸口的口袋,里面放着她所有的银票,只有有了这些,她才觉得安心。 酒肆里几乎都是男人,云翡身穿男装,蒙着帽子,系着围巾,一看也是个年轻男子,丝毫也不引人注意。 楼四安要来两道菜和两碗牛肉面。 热腾腾的牛肉面飘着诱人的香气,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 云翡低头吃面,突然间又想到了折尽春风里的葱花面。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下厨做饭,就是为尉东霆煮面。 太多的回忆,无处不在,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想起来。 她心不在焉地挑着面条,突然面前光影一暗,好似面前站了个人,她不自觉抬起头,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面前的的确确站着一个人,一双妖娆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赵策! 她第一个意识便是想要跳起来逃跑,可是再一看他身后还站着七八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希望他没认出自己,可惜这个希望瞬间便落了空。 赵策紧紧盯着她,目光灼灼:「你怎么在这儿?」 楼四安见到赵策,立刻如临大敌,悄然地握住了手中的长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动手。 云翡心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此刻重逢,她拿不准赵策是敌是友。 虽然她放过他,赠他银两,可是毕竟有血海深仇在,他未必会感激她,或许依旧会将她视为仇敌。 如果他再像以前那样挟持她,她也束手无策,只能乖乖就擒。 第47章 云翡强自镇定,冲他笑了笑:「我回洛阳。赵公子别来无恙?」 赵策打量着她的这一身行头,唇角一勾笑了笑,似嘲讽又似幸灾乐祸:「看这样子是偷跑出来的?」 云翡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平静地看着他:「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和阿琮。」 赵策拉开凳子,一条长腿踩到上面,朗声道:「说实话。」 她望着不修边幅,不讲礼仪的他,脑中想起第一次见到赵策时,他一袭青竹白衫,木屐踏板如歌,清风明月般飘逸出尘,清高冷傲,恍若谪仙。而现在,他的动作像是正宗的土匪,那些清高孤傲的东西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每一次见到赵策,他的一言一行都会给云翡一种崭新的感觉,他的变化让她感到环境与境遇的巨大力量,足可以让人脱胎换骨。她也是,短短半年,她不再是荆州州牧府中无忧无虑的州牧小姐。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的确是要回洛阳,见我母亲和弟弟。」 赵策望着她,慢悠悠笑道:「是不是尉卓要杀你,所以你逃了。尉东霆怎么不护着你?」 云翡被他这样赤裸裸地揭开伤疤,心里猛然一痛,但却没有如他所愿露出伤疼悲哀之意,反而笑了笑:「世子英明,一猜就中。」 赵策仰头朗笑:「哈哈哈,你也有今日。」一想到她离开了尉东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特别的痛快,从未这样痛快过。 云翡站起身来,淡淡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敢求你报答,不过不想被你这般嘲笑。」 赵策收起笑容拱了拱手,大刺刺道:「恩人在上,受赵某一拜。」 云翡方才板着脸的这一句话就是刺探,若他翻脸,便说明依旧视她为仇敌,若是不翻脸,看来是对她是放下了敌意,心里还念着欠她一份人情。 赵策的这个态度,让云翡松了口气,也让一直心悬一线的楼四安悄然松了口气。若是真的和赵策动起手来,他根本没法保护云翡的安全。 云翡和颜悦色道:「赵公子怎么在这儿?」 赵策笑道:「吴王大军正在和林青峰作战,洛阳戒备森严,我无法入城。真是巧了,遇见你这位大恩人,看来是上天助我。」 原来如此。 云翡想了想,笑道:「我正愁着身边没个丫鬟。赵公子若是想要入城,不知能否委屈一下,做我的丫鬟。」 赵策脸色一变,不悦道:「你带我入城,还要个什么丫鬟?」 云翡正色道:「赵公子的画像想必早已在城门备了案。若想万无一失,最好是扮作女人,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赵策沉吟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勉勉强强地答应。 「麻烦赵公子去买两套衣服过来。明日一早换上,我好领着你进城。」 赵策默不作声,板着脸转身去集市上买了两套女装拿了过来。 一行人即刻启程,云翡原先心里存着戒备,通过让赵策男扮女装这件事,观察赵策对自己并无恶意,也肯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心里这才彻底的放下了戒备。 当夜,一行人借宿在京城城郊的农家。 已经入冬,夜晚寒气逼人,关着窗户,依旧听见北风在夜幕中呼啸的声响,这户农家又比较穷困,床上的褥子十分单薄,云翡窝在被子里还是冷的瑟瑟发抖。 虽然在马上颠簸一天又累又倦,但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母亲和弟弟,激动之余,她心里也有很多忧虑。 云定权身边现在围绕了几方势力,林清荷有林青峰做后盾,实力最强,赵晓芙势单力薄,但却是父亲的最爱。还有一个最可怕的人,便是英承罡。所以,她回到洛阳,绝不会是像楼四安说的那样,贵为公主,过着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的日子会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和阿琮母亲一起被人踩在脚下,性命堪忧。 突然,几声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翡低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清朗的男声:「是我,赵策。我有事要和你商议。」 云翡一听是他,顿时有点紧张,小声道:「有事我们明早再说吧。」深夜,男女同处一室,她毕竟有些担忧。 赵策在门外嗤的一声讥笑:「你我同塌而眠多日,老子要想做点什么早就做了,还轮到今日?」 他虽然嗓门不大,但隔壁就住着楼四安。 云翡脸上一热,连忙起身去开门,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叫人误解的话来。不过他说的也对,当初她被他挟持,一路同行朝夕相处,同塌而眠多日也未被他怎样,今日他更不应该会有什么歹念。 想到这儿她也镇定下来,打开了房门。 一股寒风迎面而来,眼前一团红红的火苗,被风吹得明灭不定。云翡没想到赵策手中竟然端着一个火盆,意外而惊喜,冲他笑着道了声谢。 赵策冷哼了一声:「你冻死了,老子也没法入城。」明明是一番好意,他却故意凶巴巴的板着脸,不想叫人听出一丝丝关心来。 云翡关上房门,赵策将火盆放下,屋内骤然好似温暖了许多。 赵策送完火盆,却没有离开,自顾自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来,双手伸到火盆上。他低垂眼帘,睫毛长而浓密,修长的手指,依旧白皙干净,仿佛是一双不染尘埃的手。想到他的身份,想到他的处境,云翡陡然间生出一抹同病相怜的感概。 第48章 她和他一样,天地之大,无容身之处,人海茫茫,无可依之人。 她轻声唤道:「赵策。」 赵策抬起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胆敢直呼老子的大名。」 「你老么?」云翡回瞪了他一眼,一点不怕,反而笑了笑:「如今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妨做个朋友,你看如何?」 赵策哼道:「老子从来不和女人做朋友。」 云翡莞尔一笑:「巧极了,我也从来不相信男人。不过,万事都有破例。你若是肯和我做朋友,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我顺利地入城之后,立刻便是公主的身份,可以帮你做许多事。」 赵策眯起眼眸,点点头:「嗯,不错,公主的身份,的确可以帮我做很多事。那你又要我做什么?」 「你先给我一件信物,我带进宫去交给郡主,只要让她信任我就好。」 赵策沉默片刻,从衣领里掏出一块玉佩,交给云翡。「这是我父王送给我的礼物,她认得。」 云翡将这块龙形玉佩收在怀里,正色道:「赵策,我和云定权的十六年父女之情早已断绝,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是他的仇人。你我相交一场,不管将来是敌是友,现在算是盟友,希望我们互相信任,不做背信弃义之举。」 她伸出手掌,淡淡一笑:「来,我们击掌为誓。」 赵策看着她淡粉色的掌心,眸光一闪,哼道:「幼稚,击掌为誓就板上钉钉了?多少人违背誓言也没见天打雷劈,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懂么,你这个笨蛋蠢货。」 云翡从未被人这样骂过,还好,她现在心胸开阔的能撑船,倒也不气,只是叹了一声:「赵公子,你如今可一点也不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子爷,说话也太粗鲁了些。」 赵策桃花眼一瞪,凶巴巴道:「那又如何,老子乐意。你那个爹倒是文绉绉的装的像个正人君子,其实是个什么东西。」 云翡此刻听见他痛骂自己的父亲,心里竟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他说出了她无法出口的话语,替她出了口恶气。 「我带你入城之后,你就住在洛河边的如归客栈,我会派人去和你联络,或是我亲自前往。你化名秦守,」 赵策眼睛一瞪:「禽兽?你拐弯抹角地骂我不是?」 云翡莞尔,「那好,你自己取个化名。」 「秦世 。」 「好,我若是派人前往,这便是信物,你看清楚。」云翡褪下手上的一枚戒指,递给赵策。 赵策仔细看了看,又还给她。 云翡将戒指戴在手上:「进京之后,我们里应外合,见机行事。」 「好。」赵策看了看她,起身离去。 云翡走进去将门拴插上,兀自笑了笑。没想到会有一天,和赵策成为朋友,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他不再将她视为仇敌。 夜空星辰稀落,寒风迎面而来,将炭火烘烤的那层暖意,悉数拂落。 赵策听见身后的那一声插门声,静立了片刻。他从来不和女人做朋友,她是唯一例外,或许也是一辈子的例外。 翌日晨起,云翡恢复了女儿身,赵策换上了女装。 云翡一看他便忍不住噗嗤笑了。 赵策凶巴巴道:「不许笑。」 云翡由衷地赞道:「赵公子这一打扮真是貌若天仙,倾国倾城。」 赵策涨红了脸,咬了咬牙,冷哼一声,翻身上马。 云翡说的其实并非玩笑话,赵策本就容貌极美,此刻换上女装,更是妖娆妩媚,倾国倾城,甚至比赵晓芙更多了几分风情万种之态。连云翡这个货真价实的女子,都自叹弗如。 当日下午,一行人到达洛阳,看着高大的城墙,熟悉的都城,云翡心里感慨万分。 一种荣华富贵和波谲云诡相偕而至的奇诡感觉,让她心里既充满了沉重,又充满了斗志。 不论前途如何荆棘,她既然敢来面对,就会不畏惧不服输。 赵策看着城门处戒备森严的守兵,突然笑了笑,问道:「你等会儿不会突然出卖我吧?」 他身着女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望着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那种风流妖娆之态,竟让云翡觉得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云翡笑了:「秦世,我云翡虽一介女子,却比男人还会守信。我既然视你为友,绝不会背信弃义,做损人不利己之事。若是万一你被人认出来,不必客气,直接拿我做人质,你还可以脱身。」 云翡的坦荡,让赵策彻底放下心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道:「此计甚妙。不过,就怕碰上的又是英承罡,那可就糟糕了。」 云翡仰起头嫣然一笑:「怎么会呢,此刻他已经贵为王爷,那里会到这城门楼子里晃荡。」 话虽如此,云翡本已安然放下的心,又被赵策的这句话给提了起来,英承罡见到她的时候,大约眼珠都会惊掉地上。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对云定权说起自己被赵策劫走的事情,不过云翡肯定他不会说实话,而云定权想必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疑,所以她见到云定权第一件事就是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云定权,让他知道,这个他信任依赖的长子,在他的背后是如何的为所欲为。 果然如赵策所说,守城官兵对进出城门的百姓盘查的极严。因为云定权占据京城,立足未稳,一直防备着吴王的奸细混进来。 第49章 赵策早就来过京城,因为怕暴露身份,未敢入城,一直在京郊的几座县城徘徊,这才巧遇了云翡。 云翡回头对赵策道:「你们先等在这儿。」她径直走上前,对守城卫兵自报身份。 几位盘查的卫兵都是一愣,打量着她,似信非信。 众人虽然不认得她,但也知道新帝的的确确是有一位长女,名叫云翡。眼前少女容貌绝美,气质脱俗,神情更是带着一股无法言表的高贵气度,心里便隐隐有几分相信。虽然没有放行,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刻有人往上禀告。 不多时,一位年约四旬,身材高瘦的官吏匆匆从城楼上下来,一见到云翡,惊诧地怔住了。 此人云翡认得,是父亲的远房亲戚,名叫云十七,经常出入州牧府,她以前唤他一声十七叔。 云翡一见是他,顿时露出欢喜的神色,依旧如以往那般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十七叔。 云十七惊喜而意外,疾步迎上来,连忙屈身施礼:「公主,当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云翡见他对自己行礼,而且口呼公主,心里顿时涌上来一股苦涩的辛酸。曾几何时,她也想过有朝一日父亲逐鹿中原,成就霸业,那时她贵为公主,母亲为皇后,弟弟是太子,一家人过着太平幸福日子。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幼稚的可笑,和母亲一样,都做了一个天真的美梦,现在梦终于醒了。 「十七叔,我爹他现在何处?是在宫里吗?」 云十七连连点头:「我这就送公主入宫。皇上见到公主,不知道多高兴。」 云翡听到「皇上」这个词愈发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突然想到了尉卓痛骂父亲的那个词:窃国之贼。 云翡心道:究竟是窃国之贼,还是开国英主,都与她无关。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卑鄙无耻小人,仅此而已。她关心的只是母亲和弟弟,急不可待地问云十七:「十七叔,我母亲和阿琮是否来了京城?」 云翡深知父亲无耻,却极要面子,所以一定会将母亲和阿琮接来。果然如此,云十七回答:「刚来没几日。」 云翡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赵策楼四安等人,道:「这次我能平安回来,多亏了这几位陆家的侍从,从晋州一路护送我回来。」 云十七朝云翡身后看去。 赵策假装害羞,侧着身子低着头,云十七一看是个女子也不好多看,重点打量了楼四安等人。但因为是云翡带来的人,他也并未疑心什么,更想不到其中混进的竟然是云定权屡次三番要斩草除根的赵策。 于是,赵策和楼四安等人便顺利地一起跟随云翡入了城门。 云十七立刻吩咐手下人去抬了一顶软轿过来,请云翡上轿,要亲自送她入宫。 云翡转身对楼四安道:「多谢你家公子仗义相助。请你回去转告陆公子,我已经平安到达。这一路诸位辛苦了,不妨先在如归客栈住下,休息几日,再返还晋州吧。」 楼四安拱手道:「多谢公主体恤,公主平安到达,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云翡点点头,看了看赵策,对他微微笑了笑,然后上了软轿,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她看见赵策深深的看着她,眸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那些在河堤上折柳相送的离人的眼神。 赵策目送着云翡的轿子消失在人流之中,扭头对手下人道:「走,咱们去找如归客栈住下。」 名叫如归的客栈只有一家,就在洛河边上,和当初的折尽春风离得不远,所以云翡记得很清楚。 赵策找到如归客栈,用「秦世」这个名字,包下了几间客房,静等着云翡派人来和他联系。 换下女装,他站在窗前,看着河堤上曾经绿柳如烟的一片萧瑟景致,心中浮起云翡的身影。 和她初见,重逢,再相逢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一一拂过,缘分的奇妙,真是匪夷所思。他恍然间想起那一晚,她在厨房里被他抓住,嘴里的馒头咕噜噜滚到他的脚边,她一脸馒头渣,跪地求饶的样子,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却又黯然叹了口气。她不再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他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曾经的生死仇敌,今日的患难之交,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云十七带人亲自将云翡送到了宫门外。 云翡撩开帘子,下了软轿。面前矗立着巍峨雄伟的宫城,冬日的暖阳照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建筑,金色琉璃瓦,深红色宫墙,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只不过宫中已经易主,不再是那个羸弱的小皇帝,而是如日中天的云定权。 云十七拿出腰牌,通报进去,不多时,宫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一身神采奕奕的禁军军服,肩上带着缠丝软甲,雄姿英发的宋惊雨,疾步朝着她走过来。云翡望着他,如同见到亲人,又惊又喜,百感交集,不知不觉,眼眶有位发热。 「见过公主。」宋惊雨单膝跪地。 云翡低头看着他,愈发觉得这像是一场梦。父亲真的夺下了大齐的江山,坐到了梦寐以求的位置上,自立为王,而她也荣升为公主。 「免礼。」云翡轻声吐出这两个字,见到宋惊雨的惊喜反而被他的这一跪给冲淡了。 他不再是当日和她同生共死的朋友了,而是君臣。这种陡然改变的关系,让云翡有点难以适应,甚至有些抗拒,她不想和宋惊雨的关系变得如此遥远,隔着「君臣」这两个厚重而无情的字眼。 第50章 在她心里,这个世上可以信任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宋惊雨是其中之一。 宋惊雨起身含笑看着她,目光依旧如往日般清亮沉静,「公主请随微臣入宫。微臣已经将公主归来的消息派人去禀告了皇上和娘娘。」 云翡此刻最想见到的人,根本不是云定权,但她此刻必须第一个见的人却是他。来时的这一路她都在想,见到他的第一面,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 在英承罡让赵策杀了她的那一刻,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柄剑终于隔断了自己对他的最后一丝父女之情。 宋惊雨领着她走向雄伟壮阔的德阳殿。道旁十步一卫,手执金吾,威仪凛然。这座天下最尊贵的宫殿,高高地矗立在整个皇宫的正中,气势雄伟,云翡踏着汉白玉蟠龙云海的台阶走进去。 沿路的太监宫女跪迎一地,口呼公主。 仿若浮生大梦一场。云翡难以描述心里的感慨,脚下的路仿佛是白云铺就,一步步踏上去仿佛从尘埃步入云端。 一声公主,让她身边的人微如尘埃,匍匐与地,仰她鼻息。 她再没有比此刻更能体会,为何人们如此的贪念权势,为此不惜抛家弃子,不惜背信弃义,甘做无情无义,不知廉耻的小人。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云定权从金銮宝座上走下来。 迎着冬日的斜阳,他身上金闪闪的绣满了五爪飞龙,仿佛一团金光迎面而来,刺疼了云翡的眼睛。 所有的恨与怨都在这一刻被深深埋进心底,心头滴血的云翡,微微眯起眼眸,看着自己的父亲,缓缓跪下:「父皇。」 地上的金砖光洁如镜,云翡看着上面雕刻的如意纹,听见云定权的脚步声到了自己跟前,强压下去的恨意突然像是开闸的洪流,在心里呼啸汹涌,她紧紧握着拳,咽下了喉咙间涌上来的一股血腥气。 云定权亲自扶起她:「阿翡快起来。」 云翡站起身,看着一身龙袍,头戴十二旒皇冕的父亲。 那张英俊儒雅,成熟庄重的面孔,消瘦许多,眉目间却更多了一份凌厉的霸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对自己,对母亲,对阿琮的种种伤害,云翡嗓子里仿佛放置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每一个字都吞吐艰难。她哽咽道:「女儿恭贺父皇终于得偿所愿。」 云定权只当她是受了委屈,见到自己才会激动落泪,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云翡,一颗心被艰辛,不甘,愤怒,失望,痛绝所占满,最终汇集成愤怒的眼泪。 云定权打量着她清瘦的容颜,心里也有些不忍,叹道:「当日赵策将你劫持之后,父皇正在京城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特意吩咐承罡无论如何要找到你,可是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听说你去了晋州,我一直担心尉卓会对你不利……还好,我儿福大命大,机智灵敏,几次都安然脱险。」 还真是一副慈父的面孔,让云承罡去找她。难道他不知道英承罡对她和阿琮的恨意,已经到了除之后快的地步么?在他心里,赵晓芙的性命远比她这个女儿金贵。 云翡含泪笑道:「父皇,英承罡是我大哥是么?」 云定权纠正了一下,「云承罡。是方才云十七对你说的?」 「不是十七叔告诉我的,是我早就知道。」云翡目光灼灼看着他,缓缓道:「在郡主劫持我那一晚,我就知道他是我大哥。」 云定权怔了怔。 「那晚,赵策和郡主挟持我要突围,赵策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让大哥放他一条生路。大哥说,我不会放了她,你只管杀了她便是,我自然会对我父亲交代。那时,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我大哥。」 云定权又是一怔,道:「你大哥回来之后说,赵策挟持你,他怕伤了你的性命,所以放了赵策。」 云翡气得心尖一颤,云承罡还真是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她仰起头,指着自己脖子的伤痕道:「父皇,你看,这便是被赵策所伤。当时大哥不仅没有救我的意思,反而激将赵策一剑杀了我。」 云翡脖子上的伤虽早已愈合,但因为她肌肤胜雪,那一道伤痕至今清晰可见。 云定权此刻才知道原来云承罡并没有对他说实话,但因为多年来,这个儿子不见天日,他心里总是有愧,所以虽然气愤,却也不忍心责罚,何况云翡现在好端端活着。于是,便窘迫地说道:「他是故意那么说,你看,他到底不还是因为你而放了赵策么。」 「父皇你错了,他可不不是因为我而放了赵策,而是因为郡主。」 云定权一怔:「郡主?」 云翡点头:「是啊,郡主把剑放在脖子上,大哥便立刻放了赵策。或许郡主在大哥心里,比我重要的多吧。」 貌似无意的一句话,让云定权心里有点不大舒服,他沉声道:「回头我会让他给你赔礼。」 险些害死她和阿琮,只是一个赔礼?看来,自己和阿琮的两条命,在父亲的眼中,当真是轻薄如纸。 云翡早就对父亲彻底绝望,她也不指望云定权会为自己支持公道,告诉云定权这个真相,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倚重信任的长子,背后是如何欺骗他的。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告诉父皇这些,没有让父皇责罚大哥的意思。只是想让父皇知道,大哥并不喜欢我和阿琮。日后我们一家人还要经常见面,我心里有点害怕,希望父皇能护着我和阿琮。我千辛万苦从晋州逃回来,就是因为心里很想念父皇。唯有父皇才永远都是女儿和阿琮的依靠。」 第51章 云翡因为心情激荡,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反而有种情真意切的味道。眼泪含在眼眶中泫然若哭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哀恸,楚楚动人。 想起这个女儿曾经为他做过的一切,为他付出的一切,险些几次丢命,云定权纵然是铁石心肠,也终归生出不忍怜悯之情。 云翡刻意示弱的眼泪勾起他的愧疚。云定权柔声道:「阿翡,你和阿琮都是朕的孩子,朕自然会好好护着。你放心,父皇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你如今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 云翡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欢欢喜喜道:「多谢父皇。」 「你先去见见你母亲和阿琮。钱中,带公主去淑和宫。」 殿门口一位中年太监立刻应了声过来:「公主请。」 「多谢父皇,女儿先告辞了。」云翡施了一礼,走出德阳殿。 钱中带着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毕恭毕敬地引着云翡前往淑和宫而去,云翡一想到即将见到久别的母亲,忍不住激动万分,疾步绕过重重宫阙,顾不得看沿路的风景。 走到淑和宫,云翡不等通报,三步两步迈上玉阶,激动地喊道:「娘,阿琮。」 苏青梅已经接到了消息,此刻正心急如焚地等着。一听外面传来魂牵梦绕的声音,身子一软,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 「姐姐!」阿琮等不及,飞奔出去,冲到云翡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腰,险些将她扑倒。 「阿琮!」 云翡喜极而泣,捧着弟弟的粉粉嫩嫩,白里透红的胖脸蛋,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来阿琮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这时,苏青梅被一群宫女太监拥着走了出来,清瘦苍白,弱不胜衣,华服胭脂掩饰不住的沧桑落寞,被冬日的阳光,映照的无处遁形。 云翡泪眼模糊,看着苍老憔悴的母亲,心酸的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来那个举头闻鹊喜的春日,娘穿着紫色的春衫,淡粉色百蝶穿花的披帛,眼波流转,巧笑倩兮。翻箱倒柜的找衣裳,满心欢喜,为悦己者容。可惜,父亲给了她当心一剑。 不过是短短半年时光,她已经像是苍老了十岁,那个明媚单纯如少女的娘,再也不会出现,像是被尘埃蒙住了的一副画卷,永远沉寂在时光里。 眼泪不知不觉滑下来,她疾步走上去,紧紧抱住了母亲。 苏青梅回抱着女儿,一脸热泪,语不成声:「阿翡。」 两人如同经历了生死离别,各自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悲痛。 钱中陪着笑脸道:「淑妃娘娘和公主重逢,当高兴才是。」 「淑妃娘娘」四个字落入云翡耳中,她心里一阵刺疼。踏着外祖父的家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云定权只是封了他原配妻子一个「淑妃」的称号。 心里的愤怒悉数涌上来,甚至压过了母女重逢的喜悦。她松开母亲,扭头问钱中:「钱公公,现在谁主持后宫?」 钱中道:「德妃娘娘。」 云翡蹙了蹙眉:「是明珠郡主么?」 「不是,是端王的母亲英娘娘。」 「端王又是谁?」 钱中不敢直呼云承罡的名讳,道:「是陛下的长子。」 云翡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云承罡的母亲。父亲欺骗了母亲一生,利用了她一生,最后,却在她的心上插上一刀,等他得到了一切的时候,却让云承罡母子来享受这一切。 母亲只是做了一场华美昳丽的梦,醒来只剩下一场为他人做嫁衣的凄凉。 云翡气得浑身颤抖,心里的愤怒无从言表。父亲只对云承罡和他的娘有愧,他难道对母亲就没有一丝的愧意吗? 苏青梅知道女儿的脾气,此刻隐隐感觉的她的身体在发抖,便拉着她的手道:「阿翡,我们进去再说。」 钱中带人告退,这时,站在苏青梅身后的两个宫女上前跪下,齐声道:「给公主请安。」 云翡本是满腔怒火,此刻见到面前的两个宫女竟然是白芍和茯苓,又惊又喜,急忙拉起她们,问茯苓道:「你这么在这儿?」 「那天中毒之后,大将军赶过来,将我和那些人一起带回府中,后来他派人将我送回了荆州。这次便随着娘娘来了京城。」 云翡听见大将军三个字,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将他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进了殿中,苏青梅屏退了其他的宫人,让白芍和茯苓将阿琮领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母女两人。 云翡抱着母亲,悲喜交集:「娘,以后我们再不分开,生死都在一起。」 苏青梅点点头,抹去眼泪道:「阿翡,我直到前日才知道,原来你爹早就有一方妻室,名叫英红袖。她的长子云承罡,比你还大。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爹不好女色,原来他还在外头养着另一个家,英红袖给他生了两子一女。 」 云翡吃了一惊:「两子一女?」 「是,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云玮,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云翠,竟然和你同一天的生日。」苏青梅说起这些,气得浑身哆嗦,苦笑着自嘲:「像我这般蠢笨的女人,真是世间少见。我真是悔不当初。」 云翡道:「娘,你放心,他这样对我们,我不会让他好过。」 苏青梅摆了摆手,「阿翡,这几天我已经想开了,是我太傻,活该被人骗。我若是精明一些,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你爹不是个东西,幸好我还有你和阿琮。原本我气恨林清荷,但现在,我很感谢她。若不是她的出现,此刻我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被活活气死,或是与他同归于尽。因为有了林清荷的那一档事,我对他已经死心。此刻知道了这些,也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我现在只当我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有你和阿琮在我身边,已经足够。」 第52章 云翡没想到母亲竟然如此的平静。 苏青梅本来就是这样的软糯性子,从小被父亲娇生惯养,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嫁人之后也是被人艳羡的州牧夫人,直到林清荷的出现,才撕破了她看似幸福的生活。这半年多来,她在荆州独自生活,诵经拜佛,愈发的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现在她儿女都在身边,她只想求个平安。 云翡缓缓道:「娘,你知道么,我和阿琮早就被云承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恨你霸占了正室的位置,恨阿琮和我可以光明正大。而他和他娘二十年来过着地下生活。 苏青梅听到这句话,担忧地说道:「你爹封了赵晓芙为贵妃,林清荷为贤妃。没有立后,也没有立太子,封了英红袖的两个儿子为端王和安王,女儿封了佳澜公主。英红袖比娘还年长几岁,容貌平平,竟然还能让你爹对她不离不弃,和她生了三个孩子,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人多势众。我们势单力薄,怎么斗得过他们。」 云翡道:「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别人欺负上来,我们决不能任人宰割。英红袖看上去人多势众,其实并不可怕,因为爹没有立她为后,也没有立云承罡为太子。」 苏青梅心如刀刺,苦笑:「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妻子,原配夫人。如今那个女人却像是正室,我倒成了小妾 一般,地位还排在她的下面。你爹派人来接我和阿琮进京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英红袖的存在,否则我绝不会过来受这份羞辱。瞧这架势,你爹是打算封她为皇后了,让我每日去向她请安敬礼,我宁愿一死。」 云翡忙道:「娘,你想多了。英红袖是因为长子云承罡深得我爹的喜爱,再加上我爹觉得亏欠了他们母子,所以才封她为德妃。但绝不会封她为皇后,否则不会先封个德妃,依我看,这皇后之位,是留给赵晓芙的,但现在局势紧张,我爹立足未稳,还指望着林青峰替他抵御吴王,所以不敢封赵晓芙为后。」 苏青梅气道:「阿翡,我并不想当什么皇后,只是受不得那份羞辱,我堂堂正正嫁给云定权,三媒六聘,如今倒成了二房,我若忍下这羞辱,你外公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原本我放不下阿琮,如今有你在,我也可放心。京郊的恩明寺里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在寺里出家修行,大齐后宫里的几位太妃也在那里。我想要去恩明寺出家。」 云翡吃了一惊,没想到母亲竟然心灰意懒到要出家,「娘,来日方长,我一定会替你争到你应得的东西。」 苏青梅摇头,「阿翡,那些东西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所求并非荣华富贵,而是一份真心,你爹根本不配,即便他现在拿着皇后的凤冠过来,我也不屑一顾。」 云翡眼看母亲透出一股心意已决的味道,情急之下,落下泪来。「娘,难道你就不想想阿琮么?」 「我正是为了阿琮着想,才想要出家。如此一来,也就表明我无意皇后之位,阿琮自然也不可能被立为太子。你爹这皇位若是坐的稳,将来还要无数的女人,无数的儿子。后宫争夺在所难免,单凭你我之力如何能对付?我出家可保阿琮平安,也可不再见到你爹。」 苏青梅叹了口气,道:「阿翡,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瞎了眼嫁给他。如今我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不出家,这日子我怎么熬得下去。」 云翡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心里的恨意更加浓烈,沉甸甸凝如巨石。 苏青梅替她抹去眼泪,忍不住担忧:「阿翡,娘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你还年轻,以后怎么办?」 云翡抽了抽鼻子,「娘,我不是好端端的么?」 苏青梅叹气:「你和尉东霆,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翡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悉数以告,听得苏青梅一颗心七上八下,快要跳出心口,等云翡讲完,她心疼不已,抱住女儿,泣不成声道:「阿翡,这一切都怨你爹,若不是他,你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云翡叹了口气,却不似母亲那般伤心,反而风淡云轻,仿佛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只是淡淡一笑:「是啊,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嫁入尉家。」 苏青梅又气又恨:「云翠既然也是他的女儿,为何不叫她去嫁给尉东霆,为何不让云玮,云承罡去做质子,为何我们要替他去死。」 云翡:「若不是外公和娘,哪有爹的今天,可是他反而恩将仇报,对我们这般绝情狠毒。所以,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两人正低声交谈,只听见茯苓在外面小声道:「娘娘,公主,皇上派钱公公来传宴。」 苏青梅眉头一蹙,摇了摇头:「阿翡,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我不想见你爹那副嘴脸,也不想见那些人。」 云翡理解母亲的心情,柔声道:「好,娘你好生歇着,我带着阿琮过去。」 钱中带着人正等在殿外,见到云翡出来,笑吟吟施礼:「皇上在蓬莱宫安排了晚宴为公主接风洗尘。请淑妃娘娘带着公主和小殿下随老奴前往。」 云翡点点头,扭头对阿琮招了招手。 茯苓悄声道:「公主,您要不要更衣梳妆?」 云翡笑了笑,「不用。」 这一场宫宴恐怕父亲的三个女人还有那几个子女都在,她若是打扮的明艳照人,只会让那些人看着不顺眼,现在她势单力薄,在未和林清荷,赵晓芙结盟之前,她应该让英承罡那一家子觉得她可怜又落魄才好。如果能让云定权生出一点怜悯愧疚来,她和阿琮就多了一层护身符。 第53章 钱中带着一行宫女太监在前面引路。 蓬莱宫,云翡并非第一次去。生日那晚,尉琳琅曾经召她入宫赐宴。 云翡带着阿琮走上桥头,一池碧水一如往昔,波澜不惊,沉寂在暮色中,仿佛一方墨玉。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就是在这座桥上,尉东霆第一次吻了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向她表明心迹…… 她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下心里激涌起的一股暗流,疾步从桥上走过去。 情逝如水,不复回头。 玲珑精美的蓬莱宫建在碧波淼淼的琼华池上,夜幕初垂,灯火通明,倒映在池水中,如同无数的星辰落入池水之中,飞檐斗拱的宫殿,被灯光映照的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果然如云翡所料,这场宫宴,云定权的几位嫔妃一起出席。 赵晓芙和林清荷她都已经见过,而那位年约四旬的妇人,看来就是云承罡的母亲,德妃英红袖了。她看上去比苏青梅的年岁还大,容貌端正,消瘦苍老,眼睛中微微带着一股戾气。 她的身边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云翡一见便知道这位便是那位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云翠了。 两人都穿的异常华贵,看得出精心打扮过,特别是英红袖,为了遮挡肤色,脸上施了很多脂粉,但是露在外面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真实肤色,和脸上的颜色几步不像同属于一个人。云翠亦是满头珠翠,从头到手挂满了名贵的首饰,琳琅满目,光彩熠熠。 只可惜,气质这种东西,不是华美的宫装和贵重的首饰便能立竿见影地烘托出来。满头珠翠,华服浓妆,只显得俗气艳丽。 特别是云翠,和同龄的赵晓芙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林清荷本也是清丽佳人,只是即将生产,肚子隆起很高,气色不好,脸蛋浮肿,于是,赵晓芙的绝色容颜,绝世风姿,在苍老俗气的德妃和身材臃肿的林清荷的衬托下,愈发显得雍容高贵,卓尔不群。 云定权的目光里那种浓烈的宠溺,毫不掩饰。 紧靠着德妃的宴席旁,坐着两个男子,除了云承罡,还有一位少年,应该就是安王云玮。他的相貌更像英红袖,身形微胖,不及云承罡俊美。 云翡缓缓走进去,带着云琮对云定权和三妃一一施礼。 云定权坐在最上首,指着云承罡,云玮和云翠,笑吟吟道:「阿翡,这是弟弟妹妹,阿翠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过晚了两个时辰。」 云翠起身,和云玮一起对云翡施了一礼,叫了一声姐姐。 两个人虽然当着云定权的面,面带笑意,但云翡却看得出那笑容牵强疏离,还带着一股敌意。 英红袖道:「听说公主刚从夫家逃出来,这段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吧。」这句话听上去仿佛是关切,其实却带着嘲讽。 云翡嫣然一笑:「多谢母妃关心,女儿为了父皇受点委屈没什么,那怕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是么,大哥。」 云翡冲着云承罡,微微笑了笑:「恭喜皇兄封王。真没想到你我兄妹还有再见的一天。」 云承罡略有些窘迫,含糊了一声,便错开了视线。 云翡落座之后,云定权问道:「你母亲怎么没来?」 「母亲身体不适,正要去请太医去看看。」 云定权心知苏青梅是避而不见,不悦地哼了一声:「她何时变得如此娇贵了。」 云翡话中有话道:「母亲从春上在净土寺大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请父皇见谅。」 云定权便不再说了。那时,正是他从庐州突然娶了林清荷回来,苏青梅一气之下离家去了净土寺。 云翡看了看对面的贤妃林清荷,冲她和善而关切地笑了笑:「母妃从庐州来京,一路辛苦。」 林清荷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丝笑意。她即将临盆,本来想在娘家生产,可是吴王发兵,庐州战事吃紧,云定权又派了人来接她入京。无奈之下,她只好挺着大肚子上路,这一路颠簸苦不堪言。等她辛辛苦苦到了京城,却见云定权不仅有了新欢,还有一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长子,心里的气恨可想而知。 席间,英红袖,林清荷的表情都不甚愉悦,只有贵妃赵晓芙容色平静,眼中仿佛根本没有任何人,那股清雅高贵出尘脱俗的气质,在英红袖和林清荷和衬托下,愈发出众。 看着她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云翡不由自主想起了她的哥哥赵策。有了赵策这一层关系,赵晓芙一定会和她统一战线。而林清荷,甚至不必她去主动,一定会选择来和自己结盟。 所以,那位人多势众的德妃,也就不足为惧了。云翡笑了笑,低头用餐。 宫宴十分丰盛,但云翡却食不甘味,许多东西一看便觉得恶心,特别是那些肉菜,她初时只当是自己路上劳累,心情又不好,所以才没胃口,等她喝了一口鱼汤,险些呕吐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心里一惊。 曾经,林清荷在初到荆州的时候,席间她给她盛过一碗鱼汤,笑吟吟告诉她,荆州的鱼特别好吃,鱼汤也好喝。那时,林清荷恶心欲呕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念头涌入脑中,她手指一颤,汤匙险些掉到碗里。 云翡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仔细一想自己这个月的月信没有来。她顿时乱了心神,恨不得立刻去叫个大夫来给自己诊脉,但转念一想,却万万不能。她若是真的有孕,决不能让云定权知道。云定权要么让她堕胎,要么让她生下这孩子,拿去和尉卓和尉东霆谈条件。想到这两个可能,云翡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54章 她转念又安慰自己,或许不是怀孕,只是自己多心了。因为从晋州一路逃回来,奔波辛劳再加上心神俱疲,所以月信晚了。说也奇怪,那股恶心的感觉又不见了,她更加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孕,度日如年地熬到宫宴结束。 云定权起身和赵晓芙一起离席。赵晓芙神色淡淡,而云定权却一脸宠溺的爱意,借着几分酒意,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握着赵晓芙的手,走出了宫殿。 云翡冷眼旁观,心道他不是没有真心,不是没有儿女情长,只是看对谁。他可以为了赵晓芙的眼泪,惊慌失措,对母亲的眼泪却视而不见。母亲对他付出那么多,对他那么好,却只是被利用,被抛弃,而这个视他为仇人的女子,他却爱到了心尖上。云翡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英红袖,果不其然在她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嫉恨之色。林清荷因为身怀有孕,本就不能侍寝,看来赵晓芙夜夜专宠的事情,已经让英红袖很难受。 回到淑和宫,云翡看见一行人提着灯笼从宫里出来。 淑和宫的女官林莫愁轻声道:「章御医慢走。」 因为苏青梅装病不去赴宴,为了显得真实,云翡临行前特意交代林莫愁去给苏青梅请一位御医来。 云翡走上前,借着灯光一看便怔住了,这位御医,竟然是章松年。 章松年见到云翡也吃了一惊,立刻弯下身去:「给公主殿下请安。」因为激动意外,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云翡乍然见到故人,又惊又喜,忙道:「章大夫快请起,没想到竟然是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尉卓带着小皇帝和太后撤出京城的时候,将宫里的几位御医一并都带走了。于是,云定权登基之后,便在京城几个出名的药堂里挑了几位有名气的大夫充实太医院。章松年恰好就在其中。 云翡让阿琮先回,亲自将章松年送到回廊处。 章松年躬身道:「公主请回吧,天气寒冷,小心着凉。」 云翡想起过去曾经受过他的帮助,心里十分感慨,轻声道:「章大夫,我虽然身份有变,但我依旧当你是我的朋友,希望章大夫也是如此看我,勿要与我生分,若有我云翡帮得上忙的地方,章大夫只管开口。」 章松年心里一热,咽了一下喉咙,道:「多谢公主,有公主这番话,微臣万死不辞。」 「章大夫慢走。」云翡顿了顿,低声道:「我母亲的身体,若是皇上问起来,你便说是真的有病。」 章松年小声道:「微臣知晓,微臣告退。」 云翡看着他清逸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几乎想要追上去让他给自己把脉,究竟是不是…… 但是,她还是不敢,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深深吸口气,转身走回去。 苏青梅见到她,立刻关切地询问宫宴的情形,生怕云翡和阿琮受委屈。 云翡因为心中有事,显得心神不定,恍恍惚惚。 苏青梅以为她是累了,连忙吩咐宫女安排热水让云翡洗浴,早些休息。 「娘也早些歇着。」云翡心事重重地走出苏青梅的寝殿,去了浴室。泡在热水中,她全身都放松下来,但是心情却异样的沉重,本来她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而现在,仿佛在大石头上面,又压了一块巨石。 她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然后又像是受了惊一般,拿开了自己的手掌。不会的,她和尉东霆已经一刀两断,老天不会戏弄她,让他给她留个孩子。 她心乱如麻,匆匆洗过澡,从浴池里出来,穿好衣服回到淑和宫的西殿。有些事情想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便是真的有了身孕,到显怀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报仇雪恨。 她深吸了口气,强逼自己不再为这件事忧虑纠结。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孕,不必请大夫诊脉,若是到了下个月,月信还是不来,那就肯定是了,现在想也没用,还是先想着怎么报仇吧。 她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拿起赵策给她的那块龙形玉佩,凝神细看。 云定权正值不惑之年,容貌英朗,如日中天,现在又是一国之君,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她最担心就是这段时间,赵晓芙已经被父亲的宠爱所打动。 那怕是生死仇敌,只要一旦牵扯到个情字,人就会失去理智,失去立场。虽然父亲逼死了秦王,但赵晓芙如果对父亲动了心,即便赵策想要带她走,她也未必肯走。 如果那样的话,她的许多计划都要随之改变。从今夜宫宴上赵晓芙的态度来看,她对父亲依旧是不冷不热,不过云翡觉得表面上的东西都不可靠,她明天务必要亲自去一趟贵华宫,亲自和赵晓芙谈一谈,试一试她的态度。 波谲云诡的后宫,看似群敌环绕,其实,这种三足鼎立的形势对她最为有利。 翌日一早,云翡便吩咐林莫愁备了一份礼物,然后带着茯苓白芍去往赵晓芙的贵华宫。 赵晓芙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云翡,她甚至想过,哥哥可能已经杀了她。谁知道竟然突然在昨夜的宫宴上见到云翡安然无恙的回来。因为设计劫持过她,又险些害死她,让她吃了许多苦,所以,昨夜宫宴上见到云翡的时候,赵晓芙已经想过她一定会报复自己。 没想到云翡竟然还带着礼物来拜见,赵晓芙很是尴尬窘迫。云翡却仿佛早已忘记了那些过往的恩怨,将礼物奉上。 第55章 身边的宫女过来接过礼物,云翡一看是秀容,当初曾经用汤匙击昏她,和赵晓芙一起挟持她的那个丫鬟。 云翡对她笑了笑。 秀容急忙跪倒在地,向云翡请罪。 没想到云翡丝毫也不记仇,反而笑着对秀容道:「你忠心为主,何罪之有?过去之事就不必提了,我早已忘记,起来吧。」 秀容连忙谢恩。 昨夜,赵晓芙貌似无意地向云定权打听了一些云翡的近况,想要探听出兄长的消息,谁知道云定权却告诉她,云翡是从尉卓那里逃回来的,至于赵策,云定权提也未提。赵晓芙也不敢问,担心了一晚上,不知道兄长到底是生是死,更不知道他劫持了云翡,离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翡为何会到了晋州的尉家,赵策现在何处? 这些问题都堵在她的嗓子眼里,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哥哥曾经那样对过云翡,即便她开口询问,云翡却未必会告诉她实情,毕竟是赵策将她劫持走的,可谓是她的仇人。 云翡见赵晓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接过秀容递上来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冲着赵晓芙嫣然一笑;「父皇对母妃果然是爱到了心坎上,这冬日里还能喝到今春的雨前龙井,味道和春上不差分毫,真真是难得。父皇对母妃真是上心体贴,这世上的好东西恨不得都送来母妃这里。」 赵晓芙听云翡提到云定权,蹙了蹙眉,一抹掩饰不住的厌恶之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 云翡这一试探,便看出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赵晓芙对云定权依旧是那种怨恨仇视的态度。她放下心来,笑着道:「母妃出身高贵,见识多广,我这里有一块玉佩,不知是何来历,母妃替我看看,是不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云翡放下茶盏,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拿出那块龙形玉佩,递了过去。 赵晓芙本来神色淡淡,见到云佩,突然脸色一变,飞快的抬起眼帘,看着云翡,似乎想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点什么。 云翡只是含笑看着她,什么也不说。赵晓芙有点沉不住气了,吩咐身边侍候的宫女都退下,包括秀容,也退了出去,在门口把风。 赵晓芙急不可待地问:「这玉佩你从哪儿得来的?」 云翡道:「是世子给我的,让我转交郡主,以作信物。」 「他现在何处?」 「他就在京城。」 赵晓芙一听便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知道他在哪儿?他现在怎样?」 「郡主勿念,世子一切都好。」云翡将那一夜,云承罡放了她和赵策之后发生的事情悉数讲述了一回。 赵晓芙这才知道,原来事情的发生竟然如此的跌宕起伏,也巧合的让人惊讶。她握着玉佩,眼圈渐渐红了起来,低着头,两颗眼泪,从美丽无俦的脸蛋上滑了下来。 一块云锦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赵晓芙抬起头,看到了云翡清亮澄澈的眼眸,唇边带着温柔和善的一抹浅笑。 这份和善友好让赵晓芙觉得匪夷所思,奇怪的问道:「你为何肯替他带信给我,你不恨我么?不恨我哥哥么?」 曾经她们兄妹那样算计她对付她,险些害她送命,死在剑下。她真的难以置信云翡肯给赵策带信,肯帮他入城,甚至还想着要帮她离开云定权的身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云翡望着窗外的萧瑟冬景,眸色闪过一缕痛色,缓缓道:「郡主,我不恨你,也不恨世子。因为向仇人复仇,是人之常情。比如我,现在心里也充满了恨意,想要报仇雪恨。」 「你的仇人是谁?」赵晓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云承罡,其次是英红袖。 云翡望着她,浅浅一笑:「我的仇人,是尉卓。当初我不肯嫁给尉东霆,逃出京城躲在陆家,他逼我和尉东霆成亲,后来又想置我于死地。」」 赵晓芙听到这些恍然大悟,对云翡的话深信不疑。 云翡这样说,就是想要赵晓芙彻底放下对她的敌意。赵晓芙曾经因为她嫁给尉东霆而心生嫉恨,现在自己离开了尉东霆,又视尉卓为仇敌,表明自己根本无意嫁给尉东霆,是被尉卓强逼。无形之中,她已经不再是赵晓芙心里那个抢占了她未婚夫的人。 「等我出宫和世子联系好之后,便会寻机让郡主和世子见面,届时,郡主和世子好好筹划一下如何离开京城。」 赵晓芙终于对云翡露出了发出内心的笑容:「多谢公主仗义相助。」 云翡起身告辞。 赵晓芙突然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肯帮我,我不会白白受你恩惠,我会送给你一份大礼。」 云翡一怔:「什么大礼?」 赵晓芙眸中闪过一缕恨意:「等我离开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回到淑和宫,云翡刚刚坐下不久,林莫愁来禀,贤妃来访。 林清荷的到来,早在云翡的意料之中,她含笑起身迎出去。 林清荷被玉池和另外一位宫女搀扶着下了肩舆,一件绯红色镶白狐毛的外氅,衬着她的脸色比昨夜好看许多。 云翡连忙上前,亲自扶她上了台阶,笑吟吟道:「我正准备着去贤明宫拜望母妃,又怕这会儿时间还早,扰了母妃的休息,正打算着午后过去呢。」 第56章 林清荷笑道:「昨夜宫宴,听闻淑妃姐姐身体不适,我过来看看姐姐。」 白芍走上前,弯腰施了一礼:「给贤妃娘娘请安。贤妃娘娘身怀有孕,淑妃娘娘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所以叫奴婢过来替她道谢,就不出来相见了,请贤妃娘娘勿要见怪。」 林清荷笑着道:「还是淑妃姐姐想的周全,我怎么会见怪。」 林清荷今日来,本来想要见的人也就不是苏青梅,而是云翡。她自嫁给云定权,苏青梅便避而不见,一直是云翡在和她打交道。云翡给她留下的印象,便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而且云翡从未对她有过恶语相向的时候,从见第一面开始,便一直对她这位二娘客客气气,十分友好。所以,林清荷放眼后宫,英红袖和赵晓芙都是她的强敌,唯有苏青梅毫无威胁,反而可以互相帮衬。所以,她这才亲自过来,借着探病为由,来试试这淑和宫的态度。 云翡对她的来意了如指掌,所以对林清荷越发的热情,亲自搀扶着她,迎进正殿,请她上座,然后吩咐宫女上了点心热茶。 林清荷身怀有孕,倍加小心,对这茶水连沾都不沾。云翡装作不知,含笑打量着林清荷的肚子,笑盈盈道:「母妃这肚子,一准儿是个弟弟。」 林清荷脸色一红,手掌轻轻抚着肚子道:「这孩子还未出生,便受尽颠簸,不论是男是女,我只想他平平安安降生就好。」虽说不计较男女,但她心里却是十万分的想要生个儿子出来。 「母妃怎么不在庐州生了再来?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你父皇非要让我过来,派了人去接,我只好上路。」 「母妃都要临盆了,一路颠簸,父皇难道就不怕路上有个什么不测?母妃真是福气深厚,我这弟弟皮实的很,将来定有大出息。」 云翡看似无心之语,却让林清荷的脸色一变。她心里本就充满了怨气,此刻听到这些话,免不了多想。 云定权曾经在庐州承诺过,将来等她生了儿子便继承他的霸业。那时他还是荆州州牧,还指望着林青峰和他一起打江山,正是因为有这个承诺,林青峰才肯让林清荷嫁给她,林清荷也才肯委屈做他的二夫人。 林清荷本来以为,他派人接她来京是要封她做皇后,谁知道到了京城,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云定权身边凭空多了一个貌若天仙的赵晓芙不说,还有一个比苏青梅更老的原配,她一直视为敌人的苏青梅,竟然是个可怜的牺牲品,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威胁,她的威胁变成了云定权的新欢赵晓芙和比她还要年长的长子云承罡。 云定权若是想要遵守诺言,便应该立她为后,这样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才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太子。但他根本不提立后的事情,四个女人,各自封妃。林清荷甚至觉得云定权让她挺着大肚子上京,是不是故意让她途中出意外,这个孩子保不住才好。 这个念头不是没在她脑子里闪过,现在就连云翡都这样想,她越发觉得云定权是存了这样毒辣的心思,咬了咬牙冷笑:「你爹对这孩子,从未关心过。」 「母妃,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直说无妨。」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父皇不喜欢阿琮,那时,阿琮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虽然有些淘气,却聪明可爱。直到后来,我见到了云承罡,我才明白。原来父皇心里,珠玉在前,阿琮再是聪明伶俐,也比不上他的长子。云承罡武功高强,一杆梨花枪艳惊四座,曾经是武科的状元。他年已二十,能帮父皇打江山守江山,阿琮能做什么?不过是个顽皮的孩童罢了。」 云翡的旁敲侧击让林清荷愈发的担忧气愤。的确如云翡所说,她即便生下儿子,也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在云定权心里,有了云承罡这个长子,又怎么会把她的儿子放在眼中。阿琮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父皇现在正是倚重林将军的时候,母妃应该抓住这个良机,让父皇立后。」 林清荷何尝不是做此打算,但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别数月未见,她和云定权的关系冷淡了许多,她因为不能侍寝,更是连个和云定权吹枕头风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干笑着说道:「阿翡,此事事关社稷,我后宫一妇人,岂敢干政。」 「此事母妃当然不能直接开口,应该让林将军对父皇施压,让他替母妃想办法。」 林清荷心里一惊,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没想到云翡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挑明。 她担心这是云定权让云翡来试探她,连忙道:「我何德何能统领后宫,母仪天下。皇后之位轮不到我的身上,淑妃娘娘乃是原配正室。」 云翡摇头笑叹:「母妃说笑了,我娘如今只封了淑妃,可是那里还有一个德妃娘娘比她还要年长,位份比她高,儿子比我还大,父皇封她为德妃,显然是认定了她才是原配正室的身份。而且她的两个儿子都封了王,阿琮可什么都什么。依我看,父皇是打算立德妃娘娘为后,奈何,现在林将军和吴王战事吃紧,不敢动这个念头,所以只封了个德妃,暂领后宫。等这仗一打完,懿德宫的大喜事便来了。届时,太子是谁,母妃应该也猜得出来吧。」 林清荷笑不出来,心里却是认同了云翡的话。一旦立德妃为后,英承罡为嫡长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云翡道:「飞鸟尽良弓藏,史例无数。母妃当早作打算,勿要失了良机。」 第57章 纵然云翡这样说,林清荷此刻仍旧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意。 云翡知道她心里到底还是在提防自己,便道:「母妃,说实话,原本我以为父皇登基,我娘这个原配正室理所当然是皇后,谁知道……既然我娘和阿琮都没了希望,我便希望母妃能当皇后。因为,母妃当了皇后,不会对付我和阿琮。若是德妃当了皇后,云承罡当了太子,我和阿琮性命堪忧。所以我替母妃着想,也是为了自己。母妃不必觉得奇怪。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尽力为母妃效劳。」 林清荷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如此,没想到云翡竟然主动提出来,心里大喜。但脸上依旧不敢太过表露,只是轻声道:「阿翡,翌日我不会亏待你和阿琮。你放心。」 「母妃,你很快便要生产,一定要小心身边的宫人。」 林清荷点头:「我会小心。」 送走林清荷,苏青梅从后殿走了出来,问道:「阿翡,她来做什么?」 「来结盟。」云翡扶住苏青梅,叹了口气:「娘,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我爹对她,对她腹中的孩子,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依我看,我爹是巴不得她这一路上颠簸,那个孩子胎死腹中才好。」 苏青梅道:「罪过啊,那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娘你想想,我爹为何不肯立后?这个紧要关头,除了林清荷,立谁都会得罪林青峰。但是他心里却又不肯立林清荷,所以大家都先吊着,等解决了吴王,他一定会立赵晓芙为后。」 苏青梅道:「他倒是真爱那位郡主,也不怕人家半夜杀了他。」 「赵晓芙不是那种烈性女,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定会贪生怕死。杀了我爹,她只有一死,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她若是想做,早就在被我爹强占的时候就做了,不会等到今日。」 苏青梅道:「我倒是希望赵晓芙能一剑杀了他。」 「不必赵晓芙动手,我来替娘出口恶气。」云翡盈盈笑道:「父皇对她爱若性命,我打算放走赵晓芙,剜了他的心头肉,这可比刺他一剑让他难过多了。」 「你要放她走?这后宫戒备森严,你可别轻举妄动,你爹六亲不认,翻脸无情,若是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会要你的命。」苏青梅知道女儿自小便主意多,足智多谋,但见识到了云定权的狠辣和无情之后,她还是担心女儿斗不过他。 云翡笑道:「我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是我。娘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青梅叹了口气,将一缕头发,放在了云翡的手中。 云翡这才惊觉,母亲的脑后的发髻不见了。她急忙道:「娘,你怎么,」 苏青梅淡淡一笑:「阿翡,我心意已决。你把头发拿去给云定权,说我要去恩明寺,他若是不肯,我便剃光头发,在宫里修行。」 云翡含泪道:「娘,你真的要这样?」 苏青梅凄然一笑:「我已经糊涂了半生,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 云翡眼看母亲心意坚决,只好哽咽着答了声好,拿着母亲的一缕头发朝德阳殿走去。 德阳殿东侧的暖阁,正是御书房。门前站着钱中,远远看见云翡过来,忙陪着笑脸迎了过来,弯腰笑道:「给公主殿下请安,皇上正在批折子,公主稍候,容老奴进去通报。」 「多谢钱公公。」云翡目送他伶俐的身影,心道,还是银子好,五千两银票买通了钱中,许多事便变得很方便,想要得到的消息,也毫不费力。 云翡此刻突然间想起了尉灵慧的话。 「她最爱钱,我爹花了不少银子,她才肯嫁给我爹……」童言无忌,可是听在耳中却是如此的刺耳剜心。 如果不是尉东霆这么说过,她一个小小孩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个爱财如命的女子,所以,用十六个金元宝,几万两银票便买了她的心。 她也真是傻,就这样被他打动。以为自己看到了金银背后的情比金坚,事实证明,还是金银最好,实打实的叫人放心,还能派上大用场,比如现在,钱中见了她,笑得像一个开了花的馒头。 「公主请。」钱中笑吟吟打断了她的思绪。云翡道了声有劳,便举步上了玉阶。门口侍立的太监宫女齐齐施礼,口称公主千岁。 云翡进了御书房,只见紫檀木龙案后,云定权一身家常的锦袍,头戴玉冠坐在龙椅上,若不是那张九龙盘旋的龙椅,金闪闪的泛着光,云翡甚至有种错觉,时光停留在她十五岁,他还在荆州州牧府的书房。 那时候,没有林清荷没有英红袖也没有赵晓芙,他位高权重却有着不近女色的美名。母亲一心一意地爱着他,无忧无虑,幸福喜乐。 云翡黯然神伤,手中握着的那缕青丝,凉凉滑滑的,仿佛握不住的时光,留不住的流水。 云定权抬头问道:「阿翡有事」 「父皇。」云翡握着母亲的发丝,缓步走上前,先施了一礼:「父皇,有件事母亲想求父皇应允。」 「什么事?」 云翡没有说话,将母亲的那一缕头发轻轻放在了龙案上。 云定权一惊,抬起头看着云翡:「这是什么?」 「母亲想去恩明寺修行。」 「胡闹。」云定权剑眉一凛,站了起来。「朕封了她为淑妃,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还妄想着母仪天下不成?」 第58章 云翡听见这句话,气得心尖哆嗦。母亲为了他付出一切,散尽家财,身为原配正室,封母亲做皇后难道不应该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之事么?他竟然觉得母亲根本就不配母仪天下,是痴心妄想。 他眼中只有权势利益,从来都不知道娘想要的是什么。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根本不配娘的一片真心,娘做得对,宁可出家也不要再看这种恶心丑恶的嘴脸。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心口的怒火和悲愤。 「父皇,母亲并非此意。她早就有出家修行之念。今春在净土寺便萌生了出家的心思,父皇应该还记得,她曾经想用外公留下的银两,建一座庵堂。」 提到春上,云定权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当时,云翡的确曾经提过苏青梅想要建一座庵堂出家的事情。后来,那笔银子还被他要了过来。此刻旧事重提,他反倒有些尴尬。 「母亲心意已决,她说父皇若是不肯答应,她便剃了头发,在宫里修行。」 剃了头发住在宫里?这岂不引人笑话非议。传出去他脸面放在何处。云定权蹙眉道:「这成何体统。她若是想去恩明寺也成,不过不能剃度出家。只能带发修行。」 「多谢父皇。」 云翡跪安之后。御书房里又陷入了寂静,火盆里的火苗闪着红光,炭里噼啪一声轻响,震得他心里一跳。 书案上的那一缕头发,黑亮光滑。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来,心里闪过许多往事。 那时,她被他安排的劫匪挟持,他带人去救她。拿掉套在她头上的布袋,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头发。乌黑亮泽,如流光的黑缎。 看到她的脸时,他怔了怔,没想到她长的那么娇柔好看。 曾经他也喜欢过她,不过随着时日的递增,他用她的钱财越多,对她的感情就越淡,甚至不想看见她。因为一见到她便会想到自己如何的设局骗她,如何利用她,如何榨干苏家的钱财。 苏青梅就像是一面镜子,总是照着他丑陋不堪的一面,让他在人前光鲜华丽的外表风光耀眼的功劳都显得那么丑陋不堪。他对这种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感觉深恶痛绝,有时候甚至想,苏青梅死了,他才能从中解脱。 离开也好,相看两相厌。 一想到苏青梅,他便浑身都不自在,无心再批阅奏章,起身朝着懿德宫走去。 年老色衰的英红袖,是治愈他在苏青梅面前卑微不堪的一剂良药。 还未走到懿德宫,便听见里面传来清脆的笑声。 他摆了摆手,让身后的太监停驻脚步,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云翠正和几个宫女在庭院里踢毽子,冬日的暖阳下,她笑得十分开怀,眉眼挤在一起。 云定权看着她,想起了云翡。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性格。云翡自小就冰雪聪明,机敏聪慧,云翠却是个傻乎乎的性子。 云定权时常暗叹:傻人有傻福,她当不成州牧小姐,却也有好处。云翡是嫡出的大小姐,联姻的任务落在云翡的身上。不归幸亏是云翡,若是云翠,早死了几回了。 想到云翡,他心里又生出几分歉疚来,虽然不喜苏青梅,这个女儿,毕竟是他长女,因为他而几次险些送命,婚事也弄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走进去。 几位宫女眼尖,急忙跪倒在地。云翠扭头喊了一声父皇,便跑过来。 云定权嗯了一声:「你母妃呢?」 英红袖已经闻声从殿内出来,笑道:「皇上,臣妾正想着有事要去和皇上商议呢,正巧皇上便来了。」 「有何事?」 英红袖道:「云翠已经十六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早就许了亲事。」 云定权听见这话,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因为这几个孩子一直不见天日,自然也无法议婚。包括云承罡,年已二十还未娶妻,云翠十六了也未定亲。 他走进殿中,坐在金丝楠木靠椅上,叹了口气:「朕被吴王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这些儿女的事,你看着办便是。给云翠挑门好亲事,承罡也该娶妻了。另外,」云定权顿了顿道:「你也留意着,给云翡选个婆家。」 英红袖一听便露出不悦之色,「她有她亲娘操心,我替她选,吃力不讨好,便是再好的夫婿,她也能挑出刺来。」 云定权道:「苏青梅要去恩明寺出家。」 英红袖吃了一惊,「什么,出家?」 「是。」 英红袖心里简直狂喜,如此一来,云琮便彻底失去了被立为太子的资格。云承罡的机会就更大了。云翠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不像她娘还能忍住,脸上立刻便露出喜色。 云定权看见这母女俩的表情,心里顿觉不悦。 他站起身来,沉着脸道:「云翡的夫君,你好生挑选。届时,和云翠一起出嫁,不得厚此薄彼。」 「是,臣妾晓得。」 英红袖善于察言观色,一看云定权脸色不大好看,起身要走,连忙陪着笑道:「淑妃要是出了家,臣妾便当她是我的女儿,自然要好好替她寻一门亲事。皇上放心。」 云定权嗯了一声便立刻了懿德宫。 云翠将父亲走了,便小声道:「娘,她都嫁过一回人了,还怎么给她挑好夫君。」 第59章 「嫁过人了,也有的是人求娶,她如今是公主。你懂什么。」 云翠撅着嘴道:「女儿也是公主啊。」 英红袖得意地笑:「那是当然,她虽然是公主,但和你这个公主一比,就差远了。你未婚,兄弟皆是王爷,她嫁过人不说,娘是个尼姑,哈哈哈。」 云翠也笑了:「她娘可是个傻子。」 「可不是么,你以后可要学精明些,可别跟那苏青梅似的。」 母女两人嘲讽着苏青梅的痴傻,却全然没想过,自己今日所有的这一切,都还是拜苏家所赐。 英红袖原是云定权青梅竹马的表姐,比云定权还要年长两岁。云定权年方十六便和她成了亲。因家贫如洗,离家另谋出路,好不容易混成了个亭长。 机缘巧合之下,他看见首富苏永安只有一女,家财万贯,便动起了心思。于是设局骗得苏青梅嫁给他,那时,家乡的英红袖已经为他生下一子,他又无法抛弃,便瞒着苏青梅,将英红袖安置在城郊的一处庄院。 英红袖虽然气恨云定权抛妻另娶,但却因此而过上了好日子,所以也就忍气吞声甘心当起了外室。 原来英家和云家都极清苦,云定权娶了苏青梅之后,便将苏家的钱财拿了不少给她。她过得十分舒服享受,享受着丫鬟婆子的侍候,不比那些官太太们差,只不过不能见天日,不能堂堂正正地见人。 她既贪恋安逸享受的生活,但又不甘从原配沦为不见天日的外室,时常在儿女面前抱怨哭诉,于是,云承罡便对苏青梅,阿琮云翡恨之入骨。 如今,云定权登基为帝,因后宫无皇后,德妃位居四妃之首,英红袖终于扬眉吐气。这种压抑了多年的人,一旦得势,那种飞扬跋扈便立刻到了无法理喻的程度,无形之中摆出了一副凌驾于其他三妃的架势。 英红袖出身低微,没见过世面,又加上常年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统领后宫,闹了不少笑话。很快,后宫最不得人心的人便是这位德妃娘娘。 云翡回到淑和宫,将云定权已经答应苏青梅去恩明寺修行的事情告诉了苏青梅。苏青梅露出一抹解脱的欢喜之色,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翡见母亲是真心放下,并非赌气出家,也只能接受这个结局。或许对母亲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看破红尘,心静如水。而阿琮,也不再对云承罡和林清荷构成任何威胁,自然也就不再有人惦记着这个不得宠的皇子。 过了几日,云定权便派人将苏青梅送往恩明寺。 云定权是个最要面子,讲究表面文章的人,心里对苏青梅凉薄无情,在外人面前却偏偏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送苏青梅来恩明寺用的是半副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对外并未说苏青梅出家,只说是淑妃娘娘潜心向佛,为求国运昌盛国泰民安,常住恩明寺为大楚祈福。 许多附近的百姓得了消息,也来看热闹。 恩明寺门前戒备戒严,百姓被禁军挡住,远远地看着皇家仪仗停在寺院门前。这恩明寺虽然不大,并没有白马寺有名气,但因为京城里有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常来此修行,再加上前朝的太妃也在这里出家,今日又来了一位淑妃娘娘,真是风光无限。、 住持惠安在前日便得了宫里的消息,不等宫里的仪仗到达,已经早早地率领一众女尼恭迎在门外。 云翡扶着苏青梅从皇辇上下来。惠安立刻率众尼上前施礼,然后恭迎苏青梅进了寺院之中。苏青梅的住处是单独的一处院落,三间禅房,门口种着一颗菩提树,房中虽然干净整洁,但毕竟是在寺中,摆设和宫里自然无法比拟。 云翡看着屋中的简陋,心里隐隐有些酸楚。但苏青梅却露出一抹舒心的笑靥,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归宿。再不用去看那些丑恶的嘴脸,再也不去想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 惠安指着身边的两个年轻的女尼道:「这是明月,明岸,娘娘有事只管吩咐。」 苏青梅点点头:「有劳师父费心了。」 这时,两位女尼从外面进来,送来了一盘素糕点和一壶清茶。明月和明岸接过来,放在苏青梅身前的桌子上,分别倒了三杯茶水,请苏青梅,云翡云琮饮用。 惠安告退,明月和明岸也退到了房门外,让母子三人叙话。 阿琮终于忍不住伤心,抱住苏青梅哭了起来。「娘,你真的要住在这里,再也不陪着阿琮了么?」 苏青梅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含泪道:「阿琮,你也该长大了。娘以前对你太娇惯,以后听姐姐的话,一切都要靠自己。你想娘了,便让姐姐带你过来看看,这里离皇宫并不是很远。」 云琮泣道:「我知道娘在宫里一天也待不下去。娘您放心,等阿琮长大,打下一片江山,接了娘去,只有咱们三个人。」 苏青梅含笑点头:「嗯,娘等着那一天。」她又对云翡道:「阿翡,阿琮还小,就交给你了。」 云翡点点头,转身对白芍道:「你有什么事便进宫来找我。若是见不到我,便去找宋惊雨,如今他是禁军内卫统领,一般都在宫内当值。」 白芍点头:「公主放心。」 云翡陪着母亲又聊了许久,这才带着阿琮恋恋不舍地离开。 出了寺院,她登上皇辇,外头围观的百姓还未散去。无意间一抬眼,发现禁军后面的人群中,有个人一晃而过,身影异常的熟悉,等她再抬眼去看,那道身影却消失在围观的百姓中。 第60章 云翡坐上皇辇,突然间想起来,这里倒是一个约赵策和赵晓芙见面的好地方。于是回到宫里,稍事休息,便打算带着茯苓前往贵华宫,谁知还未等她动身,赵晓芙已经先带人来了。 云翡迎出去,冲着赵晓芙盈盈一笑:「我正要去给母妃问安呢。」 赵晓芙道:「淑妃娘娘在寺中可好?我今日本想来送淑妃一程,又怕她见了我不喜。」 「恩明寺里避开红尘纷扰,倒也是个好去处。」云翡屏退了宫女,道:「郡主,父皇答应经常让我带着阿琮去探望母亲。郡主届时可扮成宫女,随我一同出宫,前往恩明寺,在那里和世子相聚。」 赵晓芙大喜:「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云翡道:「我只是担心,父皇下了早朝便去郡主的贵华宫,发现郡主不在。所以需郡主寻个妥当的时机,父皇不在,咱们才好出宫。」 赵晓芙蹙了蹙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的确如云翡所担忧的那样,云定权下朝之后,处理完政务,基本上一天的时间都会呆在她的宫里。她和云翡一同出宫,最快也要一上午才能回来,万一云定权见她不在,四处找寻不到,必然会疑心。 思忖了片刻,她突然眼睛一亮,「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你爹要给端王娶妻,德妃选好了人选,便会把那些女子叫入宫来让你爹和端王过目,那时你爹忙着此事,我便可趁机随你出宫。」 「好,那就劳烦郡主多留意此事,郡主这边一确定日子,我便立刻派人通知世子,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好,你等我消息。」 云翡送走母亲,淑和宫便空落了许多,云承罡和云玮都已经封王,宫外另有王府,云琮年幼,还住在淑和宫的后殿。每日用过早饭,便去国子监上学。十四岁的云玮与他一同读书。 云翡不大放心,暗中去了几次,发现云玮比云承罡要敦厚老实。虽然对云琮不甚热情,但也不至于欺凌与他,客气疏远。 倒是云琮比以往有了很大长进,懂得了掩饰情绪,见到云玮恭恭敬敬唤一声二皇兄,十分亲热有礼。 云翡此刻也觉得母亲离开后宫去恩明寺是个很好的选择,如此一来,阿琮便不再对德妃的两个儿子构成任何危险,现在,德妃母子的心思都放在了贤明宫的身上。 云定权迫于压力,终于封了林清荷为皇后。因为林清荷再过几日便要临盆,所以暂且还住在贤明宫,只等着生下孩子,满了月,便举行封后大典,再迁居椒房宫。 云翡带着礼物去向林清荷恭贺的时候,恰好云定权也在。 云翡笑吟吟道:「容女儿先恭贺母后,再向父皇道喜。都说肚子尖生男孩儿,母后的肚子一看便是个皇弟。」 林清荷忙笑道:「其实臣妾喜欢更女儿,如阿翡这般贴心。」 云定权点头:「朕也喜欢女儿。」 林清荷道:「皇上,臣妾的母亲不在京城,臣妾头一回生产,心里害怕,想让公主住到贤明宫里陪着臣妾。」 林清荷从庐州远道而来,这后宫除了玉池是她的心腹之人,其他人她都不放心。她不仅要防备着德妃母子,甚至连云定权都暗藏戒心。苏青梅离宫修行,她愈发觉得云翡是可以依靠信任的同盟。 云定权道:「云翡又未养过孩子,还是让德妃过来照料你比较妥当。」 林清荷一听便变了脸色,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急得绞着手中帕子,对云翡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母后别怕,产婆奶娘都找好了,太医也都随时待命,届时,我也来陪着母后。」 林清荷听到这句话,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云翡对她笑了笑,突然间,胃里泛上来一股酸水,呛到喉咙间,她连忙用几声咳嗽掩饰下去。 云定权问道:「怎么了?」 「前些日子去恩明寺的时候受了风寒,有点咳嗽。」 云定权道:「你还病着,也不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回去歇着吧,叫太医给你看看。」 云翡便起身告退。 从贤明宫出来,云翡沿着雕栏玉砌的回廊慢慢走着,算起来,她回宫已经半个月,月信还是没来。她几乎都可以肯定,自己是怀孕了。 一想到自己从晋州逃出来那一路的艰辛奔波,她扶着游廊上的栏杆,心里难过的几乎想要落泪。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孕育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和尉东霆早已恩断义绝,但这是她的骨血。一股天生的母性,让她对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充满了浓烈的爱意,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茯苓见她扶着栏杆,似乎不适,关切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翡连忙扭过头去掩饰住自己脸上流下来的两颗眼泪,疾步朝着淑和宫走去。 云翡没想到林清荷会提前生产,吃过晚饭,玉池便匆匆跑来,请她过去。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茯苓提着灯笼,带着四名宫女护送云翡前往贤明宫。 云翡是第一个到的人,林清荷已经见了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云翡一进去,她便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公主,有你在我才安心。」 云翡道:「母后放心。太医已经来了,就在外头等着。」产婆和乳娘是一早就找好的,此刻寝宫里炭火烧得极旺,云翡坐了一会儿便觉得隐隐有些出汗。 第61章 林清荷满头大汗,却不是热的,而是阵痛疼出的汗水。 不多时,德妃带着一众宫女来到了贤明宫。紧接着云定权也来了,一时间,贤明宫里灯火通明,站满了人。 云定权和德妃进了寝宫,云翡忙从林清荷的床前离开上前施礼:「见过父皇,母妃。」 云定权不悦道:「阿翡怎么又来了,这里有德妃守着。」 林清荷急道:「我想公主留下陪着我。」 「阿翡自己还病者,留在这里做什么,有朕和德妃在,你还不放心么?」云定权挥了挥手,对茯苓道:「送公主回去。」 云翡只得告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云定权的态度有些奇怪,好似不喜欢她和林清荷走得太近,更不想让林清荷生产的时候,她在贤明宫。 云定权何时对他的女人这般关心过,当时母亲生阿琮是难产,几乎送命,他那时忙着打仗,根本就无暇顾及。如今一听见动静,便赶了过来,将她支开,莫非是让德妃做什么手脚? 云翡越想越觉得蹊跷。她对自己父亲的冷血无情最了解不过。 就算立了林清荷为后,林清荷没有儿子,那么这个皇后就是个空架子,将来也不会有外戚之祸。过上个几年,天下大定,慢慢削弱林青峰的势力,再以无嗣失德的名义废掉她这个无宠无子的皇后。 这才是云定权的如意算盘。回到淑和宫,云翡越想越觉得林清荷可怜,她想了想,对茯苓道:「你去拿一套太监的衣服来,咱们悄悄去一趟贵华宫。」 「去贵华宫?」 「嗯,我让赵晓芙去一趟贤明宫。」 赵晓芙是云定权的宠爱之人,有她在,或许能阻止云定权和德妃的某些计划。 茯苓去阿正那里拿了一套衣服,让云翡换上,两人提了灯笼便悄然出了淑和宫,前往贵华宫而去。 深冬的夜晚,皇宫沉浸在一片幽暗的寂静中,万籁无声。 除却帝后的寝宫,贵华宫算是整个后宫最为华贵精美的宫室。通往贵华宫的玉石路,东侧是一大片梅园,西侧是桃花林。 春日,漫天桃花盛开,如锦如霞,冬日,寒梅怒放,清香四溢。所以,云定权将这最好的一座宫室赐给了心上人居住。 还未走近前,便闻见了一股清幽的香气,夹在寒风里飘过来,云翡深深嗅了几口清冽飘香的空气,顿时觉得心里的沉闷纾解许多。 走到梅林前,云翡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低声对茯苓道:「你去把秀容叫出来,我在这里等你。」虽然她换了太监的衣服,但还是担心贵华宫的人认出她。 茯苓应了一声,便提着灯笼疾步往前走去。 云翡躲进了路旁的梅林。已是深冬,天寒地冻,头顶上连一丝月光也无,梅林里黑幽幽一片,虽然清香怡人,云翡却也不敢往里深走,只隐身在路旁丈许的距离,等着秀容和茯苓过来。 寂静的夜风,吹过来清幽的香气,云翡拢着手,看着贵华宫的方向。 突然间,梅林里,传来嘶的一声轻响,云翡吓了一跳,凝神细听,又无声无息了。难道是错觉?她蹑手蹑脚地往内里又走了几丈的距离,隐隐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样漆黑幽暗的夜晚,是谁躲在里面?这里离贵华宫如此之近,莫非是贵华宫里的人?她一时好奇,轻轻又往前走了十几步,终于,那细微的说话声,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惊诧的几乎屏住了呼吸。说话的人,竟然是赵晓芙! 「你放手。」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有过七夜,怎么翻脸无情。」 听到这个声音,云翡越发震惊,竟然是云承罡。她心都快要跳出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黝黑的夜色中,有压抑的喘息声云翡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噗的一声闷响,好像在拉扯中,有人掉了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梅林,不多时,前面的玉石路上出现了两盏灯笼,茯苓带着秀容走了过来。 云翡悄然走上前,对秀容道:「你去告诉郡主,让她即刻去一趟贤明宫。」 秀容乍一看面前是个小太监,等听出云翡的声音,她才明白过来,忙低声应答:「是,奴婢这就去告诉郡主。」 云翡立刻便带着茯苓匆匆离开。一路上,她心里的震惊良久未能平息。她绝想不到云承罡竟然觊觎了父亲的女人,而且听他话里意思,两人已经 他为什么要占有赵晓芙?是单纯的沉迷于她的美色?还是另有别的企图?云翡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如今贵为端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在话下,何必要冒着风险来抢占父亲的女人?这中间一定另有隐情。 云翡一路疾步走回淑和宫,心里就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跳得七上八下,良久才平息下来。 今夜撞见的这一幕意外,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若不是对云承罡的声音太过熟悉,她甚至都不敢相信会是他。 意外之余,她开始另一层担忧。云承罡相貌俊美,武功出众,又与赵晓芙年岁相当,有过夫妻之实。赵晓芙不喜欢云定权,会不会喜欢云承罡?但是,从方才两人拉扯和短暂的两句对话上看,赵晓芙是抗拒云承罡的,但因为墨黑的夜色,无法看见赵晓芙的表情,也许她的抗拒,只是口是心非,半推半就。 第62章 入夜之后宫门宵禁,云承罡和云玮即便是皇子也不能留在后宫,云定权平素几乎夜夜歇在贵华宫,云承罡想要和赵晓芙私会,几乎没有机会。但他今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贵华宫外的梅林? 云翡越想越觉得蹊跷,吩咐茯苓道:「你带着阿正,即刻去一趟内卫署,问问宋惊雨,今夜端王为何入宫?」 茯苓应了一声,即刻便去了,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从内卫署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她搓着手道:「娘娘,原来,今夜皇后生产,端王从宫外带了一位女大夫进宫,名叫柳娘子,据说医术高明,经常为京城里的富贵人家接生。」 云翡心道:云承罡原来是借着送这位女大夫才得以入宫,然后伺机去了贵华宫。奇怪的是,皇后即将生产,产婆和太医都提前待命,为何那位柳娘子却在临盆之际才匆匆被接进宫来,而且还是在夜晚被端王送进来? 这就奇怪了。云翡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云定权想了偷梁换柱之计。如果今夜林清荷生了女儿,那么就一切好说,如果她生个儿子,就是嫡子身份,有林青峰在,他就不得不考虑立这个儿子为太子。所以他可能是让云承罡准备了一个女婴,让柳娘子带进宫来,如果林清荷生了儿子,他便换掉这个孩子。 云翡想了想,对茯苓道:「你明日一早趁着天还未亮,偷偷去一趟贵华宫道旁的梅林,看看里面是否有人遗落了什么东西,若是捡到了,即刻带回来给我。」 茯苓道:「是,公主先睡吧,时辰不早了。」 「嗯,你一定要小心,勿让人看见。」 「奴婢知道。」 云翡交代完毕这才睡去。一觉醒来,茯苓已经守在她床前,轻声唤她:「公主。」 云翡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公主,奴婢在梅林里找到了这个。」 茯苓手中托着一块玉,系着宝蓝色的璎珞带子,这并非赵晓芙身上的物件,自然是云承罡身上的东西了。云翡又惊又喜,实在是个意外的收获。昨夜她听见了一声闷响,觉得是有东西掉了,并没有抱着太大希望能去捡到。显然当时赵晓芙和云承罡两人都比较激动,并未觉察到有东西掉落。 她笑着将东西收了起来。 茯苓道:  「公主,方才回来的路上,听说皇后生了。」 云翡问道:「是个小公主?」 茯苓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皇后难产,小皇子生下来便没了气。」 云翡怔怔地看着茯苓,惊诧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想到林清荷会生个公主出来,不论是否亲生的,只能是个女孩,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局。 林清荷临产前从庐州一路颠簸进了京城,她本就身体虚弱,这个孩子难产而死,也并非没有可能,而且正中云定权的下怀。 但是,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难产而死? 云翡匆匆赶到贤明宫,只见玉池一脸倦色正急匆匆往外走,一见到云翡,她急忙道:「公主来的正好,娘娘正让奴婢去请公主过来呢。」她双目赤红,神情憔悴,一看便是一夜未眠。 「你昨夜可守在皇后身边?」 「皇上让奴婢守在外头。里面是两位产婆,和一位女大夫,是端王爷连夜从宫外请来的。」 云翡疾步进了林清荷的卧房,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林清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否睡着了。 玉池上前轻声道:「娘娘,公主来了。」 「公主。」床上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低呼。 云翡走上前,只见林清荷脸色苍白如雪,双目赤红,不过是一夜的时间,竟好像是苍老了十岁,青春娇艳的容颜好似一夜间都枯萎了。 同为女人,而且此刻身怀有孕的云翡见到林清荷,心里也有些酸楚,柔声劝道:「母后保重身体,来日方长,孩子还会有的。」 林清荷紧紧握住云翡的手,颤抖着说道:「我当时筋疲力竭,不甚清醒,但我明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怎么会是生下来便没了气?定是德妃从中做了手脚。皇上支开你,他也是同谋,此事没有皇上的首肯,德妃不敢如此大胆。」 云翡道:「母后你听我说,母后诞下的若是个健康的皇子,父皇定然不舍得放弃,毕竟是父皇的亲骨肉。」 「阿琮也是他的亲骨肉,可未见他对阿琮有半分怜惜之情,更何况这刚出生的婴儿。」 昨夜,不仅云翡被云定权逼走,玉池是林清荷的贴身侍女,也未能亲眼守在床前,林清荷当然觉得这其中有鬼。 「母后,昨夜端王临时从宫外请进宫来的柳娘子,十分可疑。母后若是怀疑是德妃动了手脚,应该立刻去派人去查那位柳娘子。」 林清荷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爹不想我生个儿子出来。」 云翡低声道:「母后,依照我的推测,父皇的确是不想母后生个儿子出来,但也不会狠毒到要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他让端王送了柳娘子进来,打算若是母后生个儿子,便用一个女孩儿换掉。他若是想要杀了这个孩子,不必再费此周折。一定是德妃动了歹毒心思,趁着父皇不在眼前,就……」 「阿翡你说的有理,我不会放过他们。」两行眼泪从林清荷的眼中夺眶而出,心里的恨意如同一把把刀,扎得心上鲜血淋漓。 第63章 「母后先养好身子,再想着怎么报仇。先从那位柳娘子身上查去,还有端王身边的人。」 林清荷赤红着双目,恨声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那怕不要这个后位,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云翡心情沉重地离开贤明宫,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细如盐粒的小雪。今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个凄清的冬日清晨。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只有德妃和云定权知道。 淑妃离宫,皇后丧子。云定权的后宫,充满了死气沉沉的气息。懿德宫里却是喜气洋洋,德妃给云承罡挑了七位德才皆备的适龄女子,亲自将这些女子的名录送到了御书房请云定权过目。 云定权翻看之后点点头道:「朕对承罡一直寄予厚望,这王妃人选要慎之又慎。」 英红袖一听,心里狂喜,这是不是暗示端王妃翌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么,太子之位便是云承罡无疑了。 「皇上,这几位女子臣妾想召进宫来,请皇上和承罡一起相看相看。臣妾眼拙,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这等大事,还请皇上替臣妾做个主。」 云定权点点头:「好。你去选个日子将这几位女子召进宫来。」 德妃喜滋滋地告退,回宫之后翻了黄历将选王妃的日子定在腊八那日。 赵晓芙得了消息便来通知云翡。自林清荷生产那晚,云翡便一直没有见到她,此刻见到她,不由自主便想到了黑暗中的梅林。 赵晓芙究竟对云承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云翡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郡主,端王妃都是那些人选?」 「我那里知道。」赵晓芙哼了一声,浑不在意的样子:「不外乎一些朝中新贵,或是有功之臣的女儿。」 云翡留神观察她的神色,,丝毫没有什么嫉恨之色。若是她对云承罡有情,不至于对端王妃的人选如此漠不关心。 云翡暗暗松了口气,又试探了一句:「端王容貌俊美,武功高强,又深得父皇喜爱,不知道哪位女子有福气能嫁给我这位皇兄。」 赵晓芙不屑地冷冷一笑,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对云翡道:「那我们便腊八那日去看望你母亲吧。」 云翡嫣然一笑:「好,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世子,委屈郡主那日扮作我的宫女。」 「多谢公主。我先告辞。」 赵晓芙离去之后,云翡便去御书房见云定权,请求腊八那日去恩明寺探望母亲。 云定权自然没什么异议,一口应允。 云翡正欲告退,云定权叫住了她,「阿翡,有件事朕想问问你。」 「父皇请讲。」 「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 云翡一怔,心里猛然一沉,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再利用她一次么,这一次又打算将她嫁给谁? 云定权道:「朕让德妃替你选个驸马,你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可说来听听。」 云翡一听让德妃给自己选驸马,心里先冷笑了一声,她怎么可能会替自己选个好驸马,云定权将此事交给她去办,难道他不知道,德妃母子最恨的就是她和阿琮,母亲这三人吗。 她按捺着心里的气愤,挤出一抹干笑:「此事,云翡还未想过。既然父皇问起,女儿就厚颜直说了,女儿心里,的确是喜欢一个人,这个人父皇还很信任。」 「谁?」 「宋惊雨。」 「他啊?」云定权愣了愣,恍然一笑。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怀疑。因为宋惊雨当初护送阿琮进京当质子,云翡和他朝夕相处,想必日久生情。 云定权想了想道: 「可惜,他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父皇,宋惊雨虽然地位有些低下,但对父皇忠心耿耿,而且还担任着禁军内卫统领的职位。」 云定权沉吟不语,表情有些松动。禁军内卫统领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必须是心腹之人。云翡知道云定权的软肋在此,所以一击而中。 云翡恳求道:「女儿已经嫁过人了。太好的家世,恐怕女儿嫁过去会被嫌弃,上一次成亲是被逼无奈,这一次,女儿想要自己做主,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求父皇成全。」 提到上一次的婚事,云定权心里也有几分歉疚,于是点了点头:「宋惊雨也是个合适的人选。朕封他为骠骑将军,也算配得上你。」 「多谢父皇。」 云翡松了口气,比起让德妃故意给她挑选一个恶心的驸马,不如她抢先一步,给自己留下后路。 云翡回到淑和宫,立刻提笔写了封信,然后将那枚作为信物的戒指放入信中,封了口。 她收好信,带着茯苓出了淑和宫,径直前往禁军内卫署。宋惊雨担任禁军内卫统领一职,每日都此当值。门口禁军见了云翡,急忙上前行礼。 云翡问道:「宋将军可在?」 「在,请公主稍候。」 立刻便有一名禁军跑进去通报。片刻功夫,宋惊雨便从大门内阔步而出。身着禁军官服的他,越发英气勃勃。 云翡含笑看着他,一种亲切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 宋惊雨没想到会是云翡,怔了一怔,正欲行礼,云翡拦住他:「宋大哥,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宋惊雨面带微笑:「公主不必客气,直说便是。」 第64章 云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跟我到这边来。」 她走到一旁,猛不丁地说了一句:「我对父皇说,想招你为驸马。」 宋惊雨呆住了,转瞬之际,脸色通红,连看都不敢看云翡一眼,窘迫地低了头。 云翡忍不住莞尔:「抱歉,吓住你了。宋大哥先别害怕。父皇让德妃替我择婿,德妃对我和阿琮心怀恨意,她替我选的驸马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样子。无奈之下,我只好对父皇说,我心仪与你,非你不嫁。父皇大约很快就会下旨,你勿要担心,我不会真的嫁你,只是拖延之计,届时我会想办法,取消赐婚,宋大哥就当是帮我一回吧。」 宋惊雨再次呆住,脸色的红晕就像是被一阵风给刮走了,他怔怔看着云翡,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嗓子里又干又涩,疼的厉害。 原来只是空欢喜。 他吃力地吐出一句话:「能帮得上公主,臣不甚荣幸。」 「多谢宋大哥。这封信,麻烦你交给白芍。」 云翡将方才写好的那封信,递给他,幽幽道:「这宫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你和茯苓了。」 她望着远处的琼华池,眼眶有些热:「我好怀念以前在荆州的时候,那时,你,我,还有娘,阿琮,都过得高高兴兴快快活活。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 云翡有些感伤,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宋惊雨目送着云翡的身影,心中波澜起伏,险些冲口而出问道:你为何不能真的嫁我。 但他终究是将这一句话咽了下去。 很快到了初八这日,云定权上早朝一走,赵晓芙换了一身太监衣装,便悄然离开了贵华宫,此刻天还未亮。趁着天黑,她低着头一路疾步而行,匆匆到了淑和宫。 茯苓正等在路上,迎了她直接领到了云翡的寝殿。 云翡将早已备好的一套宫女衣装让她换上,和茯苓打扮的一模一样。然后她又从脂粉盒里挑了一点胭脂和面脂混到一起,替赵晓芙抹到脸上,如此一来,她的肤色便看上去有些泛红,不似方才玉肌雪肤那么惹眼。 收拾停当,赵晓芙便在淑和宫里等待天明。 用过早饭,云翡带着阿琮从宫里出发。 茯苓和赵晓芙一起紧跟在云翡的身后上了辇车。出了宫门,赵晓芙长出一口气,对云翡道:「没想到出宫如此顺利。不如我就此走掉,不再回宫了。」 云翡道:「郡主有所不知,出宫容易,可是出城却难。四个城门都守的极严,进出百姓挨个盘查。世子在城外盘桓了数日,不敢贸然行动,后来还是扮作我的侍女,被我带入城中。郡主勿急,先和世子见一面,好好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不可鲁莽行事,万一失败,郡主永无出宫之日,世子也会送命。」 赵晓芙点头:「的确。有你在,我想出宫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如何混出城去。」 车马到了恩明寺,禁军将寺院围了起来,惠安率女尼将云翡云琮迎了进去。 苏青梅昨日便接到宫里的消息,知道今日云翡阿琮过来,早已亲自迎在院门口,云翡疾步上前,扶住她道:「娘,天气寒冷,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苏青梅看见一双儿女,欢喜不已,先将阿琮搂到怀里,捧着儿子的小脸,疼爱地看了看:「快叫娘看看瘦了没有。」 云翡娇嗔道:「娘可真是偏心,怎么不瞧瞧女儿瘦了没有。」 苏青梅抬眼看着她:「阿翡,娘正要问你呢,你最近可是瘦了许多,怎么不叫章大夫来看看。他原本就是你的朋友,你大可放心。」 「没事。」 云翡岔开了话题,搂着母亲进了屋内。 宫里这个时候都烧着地龙,屋内温热如初春。惠安虽然对苏青梅格外关照,不敢怠慢,但寺里毕竟清苦,屋内只有两个火盆。 云翡看着这一切,想到此刻英红袖在宫里享受着荣华富贵,而母亲却青灯古佛,清苦度日,心里酸楚不已,几欲落泪。 她站起身道:「娘,你先和阿琮说话,我去去就来。」 她对白芍招了招手,白芍出了屋内,对云翡道:「公主交代的事,奴婢早就办了。」那天她让宋惊雨交给白芍的信,便是让她去找赵策。 云翡放了心,指了指东厢房,对赵晓芙道:「你去房间里等候。」 赵晓芙点了点头,和茯苓一起进了东厢房。云翡走出院门,左右看了看。因为寺中都是女尼,又有一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在此修行,禁军留在寺院外,云翡带进来宫女和太监都守候在院门外。 不多时,两个女尼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手捧茶水,另外一人手捧糕点。 云翡的目光落在那高个子的女尼身上,顿时眼眸一亮。 她拦住那手捧糕点的女尼,指了指东厢房道:「这个送到东厢。」 「是,公主。」 「女尼」容貌极美,声音却有些粗。 云翡笑笑地看着「她」道:「小师太生的真是美貌,出家真是可惜了呢。不如还了俗,本宫替你选个好婆家,嫁个好夫婿如何?」 她眼眸弯弯,笑的促狭又可爱。 赵策咬着牙,涨红了脸,心里暴跳如雷:小丫头竟敢调戏老子。 云翡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调皮样子,赵策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难得和晓芙见面,时间紧迫,这会儿也不是和云翡斗气的时候,他捧着糕点便疾步上了台阶,进了东厢房。 第65章 片刻功夫,茯苓从里面出来,对云翡使了个眼色。 云翡正欲进去陪苏青梅说话,突然从前头匆匆走过来一名禁军,站在院门口朗声道:「公主,寺院门外有一位男子,说是公主的故人,求见公主。」 说话的人,是此次护送云翡来恩明寺的校尉杜延。 「故人?」云翡想了想,自己在京城还有什么故人? 陆家人去了晋州,章松年进了宫当御医,会是谁呢?她有些疑惑,好奇之下,便随着杜延朝着寺院大门走去。 寺院门口站着十几位禁军,手持长枪,要挂宝剑,把守着门口。一位男子被拦在两重禁军的外围。 云翡一眼看去便怔住了,此人一身灰蓝色布衫,头戴青巾,留着胡子,虽然和以往的装扮全然不像是一个人,但云翡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竟然是肖雄飞! 云翡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京城,竟然胆敢出现在她面前。 一见到他,她便想到了晋州的往事,种种不堪回首,不想记起的回忆,伴随着那些难言的伤疼难过,一起涌了上来。 她转身便走,心里想起来上一次来寺院中,曾经看见一个人影比较熟悉,大约就是他了。 杜延问道:「公主不认得此人?大胆狂徒竟然敢冒充公主故人,微臣将他,」 云翡忙道:「的确是我的故人,你将他唤过来,我要他有话要说。」她本来不想见肖雄飞,但突然间心里一动,京城盘算如此之严,他是如何混入城里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韦陀的铜像后,身后传来脚步声,肖雄飞上前低声道:「见过夫人。」 此刻再听见夫人这个词,云翡只觉得心里一阵波澜起伏,说不出来的刺耳,她转过头,看着肖雄飞自嘲地笑了笑:「尉夫人这个称呼带了风刀雪剑,腥风血雨。我可不敢当。」 肖雄飞恳切地说道:「夫人,这里面有许多误会,夫人走后,将军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来接夫人回去,向夫人解释。」 云翡淡淡一笑:「有什么误会,他爹想要杀我,难道我留在那里任人宰割不成?」 「将军临行前,交代过末将,若是丞相对夫人不利,末将便立刻带人护送夫人离开,送到安全之所。将军布置的万无一失,夫人绝不会有任何危险,谁知道夫人突然失踪,是末将失职,未能保护好夫人。」 肖雄飞满脸自责之色,单膝跪下:「一切都是属下无能,请夫人勿要责怪将军。夫人怎样责罚属下,属下都无怨言。」 云翡道:「你起来吧,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肖雄飞站起身,低声道:「将军派某将来接夫人回去,要亲自向夫人解释灵慧小姐的事情。将军让末将带一句话给夫人,他并没有做对不起夫人的事。」 谁知道云翡听见这些根本无动于衷,丝毫也不关心,更不见动容,反而问道:「你是怎么进城的?城门盘查如此之严,你如何混进来?又打算如何带我离开?」 「这,事关军事机密,末将没有将军的同意,不敢告诉任何人。夫人只管放心,末将自然能带着夫人安全离开。」 云翡心道:尉东霆身为大将军,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尉卓把持朝政多年,这京城里说不定到处都有尉家人留下的内应。戒备森严的京城,肖雄飞竟然能进出自由,由此可见,父亲这江山,坐的是摇摇欲坠。 她真想亲眼看着他从金銮宝座上掉下来,看着他半生心血付之东流,看着心爱之人消失不见的那一天。 一想到那个场景,她情不自禁露出淡淡的微笑:「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我也不会跟你走。我与你家将军早已一刀两断。他也不必再假惺惺地对我割舍不下,刚好可以去娶陆金小姐,否则,尉丞相要死不瞑目。」说到这儿,云翡嫣然笑道:「我父皇已经给我选好了驸马,可比他好上一百倍。」 肖雄飞呆住了。 云翡径直走进了寺院内,刚才问肖雄飞是怎么进城的,就是想要另辟蹊径,打听出别的方式帮助赵晓芙和赵策出城。可惜,肖雄飞不告诉她。所以说,她在尉家人和尉家军的面前,永远都是个外人,是仇敌之女,要小心防备。 站在寺院门外的杜延一看公主已经走进了寺院,急忙上前将肖雄飞拉了出来。 「还不快走。」 肖雄飞叹了口气,只得离开。心道,将军听说夫人有了驸马,不知会不会吐血。 云翡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心口一闷,一股酸水涌了上来,她扶着墙,缓了口气,这才慢慢往前走。 尉东霆真是可笑,居然还派人来接她回去。 回去送死么? 她已经犯过一次傻,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走回到苏青梅所在的禅房,她陪着苏青梅聊了一会儿,便对白芍道:「你去告诉茯苓,我们该走了。」她虽然不舍得这样快就离开母亲,但又担心云定权会发现赵晓芙不在宫里,所以必须尽早回去才成。 离开恩明寺,赵晓芙的情绪还未平静下来,眼睛红红的,一看便哭过。 云翡原本是确信无疑赵晓芙一旦有机会,一定会逃走,但是自从发现了她和云承罡的事情之后,她心里总是有点不大放心,赵晓芙如今的地位远比当年的明珠郡主还要高贵,而赵策却不再是风光无限的世子,给不了她荣华富贵和安逸的生活。她是否会一如既往地坚定? 第66章 她试探着说道:「郡主别难过,很快便会和世子团聚了。」 赵晓芙道:「我们大齐的每年元宵,皇帝都会在月天楼上和百姓一起观灯放焰火,今年是大楚立国后的第一个春节,你爹肯定要在元宵节与百姓同庆。所以我们打算在元宵节那晚离开。」 云翡听到这句话,彻底地放了心。看来她对云承罡也丝毫没有好感,否则不会这样决绝的离开。 云翡心里十分高兴。 赵晓芙有些犯愁:「可是晚上出城,必须有特制的铜鱼令牌。哥哥让我想法弄到一块儿铜鱼令牌。」 云翡假装不知道她和云承罡的私情,低声道:「这事,必须要找端王,他现在负责京畿城防守卫。」 赵晓芙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云承罡怎么可能会给她令牌,这几次她和他虚与委蛇,忍辱偷情,就是为了令牌,但云承罡却狡诈之极,只在她身上占便宜,却从不松口。 云翡道:「郡主,令牌我可以拿到。」 「当真?云承罡不是恨你入骨么,怎么可能会给你令牌?」 云翡笑了笑:「我自有办法,请郡主放心。我能否请郡主在离开之前,帮我一个忙。」 赵晓芙当即道:「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帮你。」 「我想让你给我爹留下一封书信。」 赵晓芙有些奇怪,反问道:「书信?」 云翡点头:「嗯,至于信中写些什么,等我拿到铜鱼令牌,郡主动身之际,再请郡主动笔。」 赵晓芙听见她这样说,心里微微一动,低头若有所思。 回到宫里,时辰还早,云翡将赵晓芙带到了淑和宫,让她换上太监衣服。然后云翡假装要去拜见贵妃,带着茯苓和几位太监宫女前往贵华宫,趁机将赵晓芙送了回去。 此刻,云定权正在德妃的宫里为端王选妃。 云翡在贵华宫待了片刻,便告辞离开,沿着玉石路走上不远,路边便是梅林。 云翡停住脚步,对茯苓道:「刚好,今日端王在懿德宫选王妃,你去告诉他,说我在梅林等他,有样东西要送给他。」 茯苓撅着嘴道:「端王素来和公主不和,此刻正在选王妃,他会来么?」 云翡笑了:「听到梅林和东西这两个词,他一定会来的。」 茯苓嗯了一声,领着一个小太监过去。 云翡带着余下的两名宫女和两个小太监,走进了梅林。 含香吐蕊的梅花凌寒独自盛开,站在期间,仿佛身心都侵在了一片馥郁浓香之中,让人神清气爽。 云翡耐心地等着,终于,云承罡来了。他今日穿得格外好看,云海藏龙湖蓝色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真是人不可貌相,禽兽不如却偏偏有个好皮囊。 他站定,冷冷看着云翡,目光中带着一丝狠戾,语气更是不善,「你找我何事?」 云翡挥了挥手:「茯苓,你们都退下。」 云承罡上前两步,「什么东西?」 「你在这里丢了什么东西,该比任何人清楚。」云翡淡淡一笑:「皇后生产那晚,很巧,我来梅林,听见了一些惊悚的动静,后来又捡到了一样东西。」 云承罡恶狠狠道:「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么,给我一块铜鱼令牌,我便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云承罡立刻戒备的问:「你要这个作甚?你要送谁出城?」 「当然是送我母亲出城。她去恩明寺修行只是个幌子,她要离开洛阳,回老家去。」 这个理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云承罡思忖片刻:「好,我给你一块令牌,你把东西还来。」 「你放心,你送来令牌,我自然会还你玉佩。」 云承罡冷哼一声:「你若是胆敢在父皇面前说一个字,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翡盈盈一笑:「此事暴露,死无葬身之地的人绝不会是我。」说罢,她蔑然扫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云承罡咬牙,看着她清丽的背影,握住了拳。 当日晚上,懿德宫便有一个太监过来送了一块铜鱼令牌来。云翡收下令牌,将那枚玉佩拿了过来,笑吟吟用剪刀剪下下面的璎珞,让茯苓拿去交给了那个小太监。 想到云承罡看到璎珞时的样子,云翡禁不住嫣然一笑,将玉佩收了起来,,这枚玉佩她还有大用场。若是能让父亲知道他一向信任倚重的长子玷污了他的心爱之人,不知是何反应。 云承罡的婚事定在来年二月,端王妃是云定权手下爱将彭远山的长女彭潇潇。云承罡的王妃定下来之后,德妃便开始筹划着给云翠选驸马,本来打算着给云翡选个年老的武将趁机报复一下,谁知道云翡竟然已经提前给向云定权提出了驸马人选。德妃只好悻悻作罢。 云翡拿到了铜鱼令牌,恨不得立刻便让赵晓芙离宫。但因为她刚刚去看过苏青梅,时隔两日再去,恐怕会引人怀疑,所以决定再等上数日,到了过小年那天,借口去寺里给母亲送些年货,顺便陪着母亲过小年,这样云定权也无话可说。 春节越来越近,前线捷报频传,吴王和林青峰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突然江东后防失守,吴王急忙回兵,结果被林青峰和鲁军两线夹击,几乎全军覆没,林青峰生擒了吴王,很快便要亲自押解入京。 第67章 云定权收到捷报,大喜过望,立刻颁了圣旨,封林青峰为卫王。云定权立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封异姓王,他手下的那些有功之臣也都一一封赏。林清荷的贤明宫里更是赏赐无数,云定权对林清荷十分关怀体贴,虽然她尚不能侍寝,云定权却经常留宿她的宫里。 大楚的第一个春节眼看就要到了,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之气。 云翡终于等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提前两天她已经去请求云定权,要去寺里陪着母亲过小年,云定权自然不会阻拦,于是,和上次一样,云定权上了早朝,赵晓芙便立刻装成太监来到了淑和宫。 云翡拿出铜鱼令牌交给她,感概地笑道:「郡主,你今日终于可以得了自由,离开这肮脏之地,猥琐之人。」 赵晓芙拿着铜鱼令牌,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翡突然问道:「郡主,你可带了银票?」 赵晓芙指着自己身上的太监服,苦笑:「你爹赏赐的都是东西,从来没有赏过银票。我这身打扮,怎么带包袱。」 云翡笑了:「所以说,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就是银票啊郡主。」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荷包,笑吟吟递给赵晓芙:「郡主有了这些,也好安家。」 赵晓芙有些动容,面前这个和她同龄的云翡,她曾经视她为仇敌,曾经害她险些送命,但她却不计前嫌,肯这样帮她,即便是她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但这份仗义的确让她感动。 她接过荷包放入怀中,真诚地说道:「你这样帮我,我无以回报,我记得你曾说过要让我写一封信,留给你父亲。你拿纸笔来。」 云翡奇道:「郡主不问问我想让你写些什么?」 赵晓芙笑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写什么,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恨云定权,恨云承罡,所以,即便你没有让提出留书信,我也会留封书信给云定权,告诉他一些事情。」 茯苓拿了笔墨过来,赵晓芙提笔急书,写了数行字,然后放下笔,对云翡道:「我曾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 云翡低眉一看那信中的内容,吃惊地抬起头。她终于明白为何云承罡会染指赵晓芙,原来他是让赵晓芙给云定权下了绝育之药。这样一来,云定权即便后来再有无数的后宫嫔妃,他也仅有三个儿子。这太子之位非云承罡莫属。 云翡忍不住叹息,真不愧是父子,同样阴毒狠辣的心肠。 赵晓芙道:「云定权看到这封信,云承罡必死无疑,德妃也会被贬,所以,你那不得宠的弟弟阿琮,将不得不被重视,成为太子的首选。这,便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大礼。」 云翡拿着这封信,长长松了口气,的确如她所言,云定权见到这封信,看到云承罡染指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下绝育之药,送赵晓芙铜鱼令牌放她出城,有了这几件事,他大约会一剑杀了云承罡。 「多谢郡主。有了这封信,我已经心满意足,我只要报仇即可,阿琮能否当太子已经不重要。等郡主安全出了城,我再将这封信,亲手送到我爹的手上。这也算是我送他的一份大礼。」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云定权看到这封信时的样子,不能亲眼看着他杀了云承罡。」赵晓芙痛快地笑起来,但是眼中却渐渐浮起了水光。 看着她明艳动人的容颜,泫然若泣的美目,云翡心里涌起一片同情和怜惜,红颜薄命,她生的如此倾国倾城,却命运多舛,让人叹息。 为什么这些美丽的女子都要为那些无情无义的男人去背负罪孽,林清荷,尉琳琅,甚至英红袖,细想起来,她们都是受害者,即便为虎作伥,始作俑者都是那些被权势糊住了良心的狠毒男人。 云翡轻轻地握住了赵晓芙的手,「郡主,我云翡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他日郡主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派人来找我。我永远视郡主和世子为友。」 赵晓芙点了点头,深深看着她道:「原本我嫉恨你,我被你爹玷污,你却嫁给了我的未婚夫。可是没想到你却如此大度宽容,以德报怨,屡次帮我们。你对我们的好,我会铭记在心。他日重逢,我也会视你为友。」 云翡柔声道:「晓芙,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赵晓芙含泪而笑:「好,重新开始。」 茯苓小声道:「公主,时辰到了,该动身了。」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赵晓芙换下了太监的衣装,和茯苓同样打扮。 云翡一如上次顺利地将赵晓芙带出了宫。 出了宫门,禁军护送着云翡的辇车直奔恩明寺。云翡一早就通知了赵策,让他混进寺中,等候在苏青梅那里。 赵策这次装扮成一个贵妇,到寺院进香,然后趁人不备,被白芍领到苏青梅的禅院中,将她藏在东厢房。 云翡带着赵晓芙到来之时,他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推开房门,赵晓芙激动地喊了一声哥哥。赵策起身,握住了她的手,表情也很激动。 云翡对白芍道:「快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赶紧给他们换上。」 「奴婢都准备好了。」白芍打开一个包袱,取出两套衣服,都是寻常百姓穿的那种棉布衣裳,一套灰色,一套青色。 云翡道:「郡主请穿这套灰色的,装扮成一个老妇人。」 第68章 赵策和赵晓芙,分别将衣裳套在了最外面,白芍又将赵晓芙的头发解开,盘成一个发髻,在外面包上了一个灰白色的发套,脸上涂抹了些东西,又用青布巾包了头,若不细看,便是一个五旬的老妇。 赵策依旧是做年轻女子的打扮,这样他扶着赵晓芙的时候,只会让人以为是一对母女。 收拾停当,云翡打量着两人,觉得没什么纰漏,这才道:「就此别过,祝二位一路顺风。」 赵策看着她,眸色深深,好似许多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尉卓已经死了?」 刘御医早就告诉云翡,尉卓时日不多,挺不过今年。不过骤然听见这个消息,云翡还是惊了一下,顿了顿,她微微笑道:「尉家和我早已没有丝毫关系。」 赵策定定地看着她:「你……保重。」 云翡含笑点头:「多谢,你们也保重,白芍,你送他们出去。」 赵晓芙和赵策一起离开,走到禅院的门口,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回眸看着云翡。 云翡含笑对两人挥了挥手。不知不觉,心里竟然涌上来一阵失落。或许这个世上,真假黑白恩怨对错都没有绝对。他们兄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朋友。而她曾经信任爱慕的那个人,却已经远离。 天空开始纷纷扬扬飘下雪花,渐渐雪越下越大。云翡陪着苏青梅在寺院里吃过午饭,又坐了半个时辰,这才动身往宫里去。 一路上辇车行的极慢,云翡故意多拖一些时间,好让赵策和赵晓芙能走得远些。今天,云承罡和云玮也都会入宫过节,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云翡回到宫里,林莫愁急匆匆迎上来,小声道:「贵妃娘娘不见了,整个皇宫都在找。皇上方才派人来问过。让公主一回来,便即刻去御书房。」 云翡笑了笑:「不急,我有些饿了,上点热茶和糕点来。」方才在寺院里都是素斋饭,云翡也没吃饱。 林莫愁有些担心,但也不敢违背公主的旨意,急忙去备了糕点和热茶过来。云翡慢慢吃完糕点,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这才起身。 茯苓急忙给她披了白狐风氅,将风雪帽给她戴上,两个宫女撑着油伞,一行人朝着御书房走去。一路上不时见到一些宫女太监匆匆而过,大约正在四处找寻赵晓芙。 钱中正一脸惊惶地守在御书房门口,一见云翡忙冒着雪跑过来,「公主殿下,皇上正等着您呢。」 云翡点点头:「我刚回来,出了什么事,怎么宫里乱糟糟的?」 钱中小声道:「贵妃娘娘不见了。皇上派了宫人,将整个皇宫都寻了一遍,至今还未有消息。」 「胡说八道,怎么会凭空不见呢。」云翡笑吟吟走上台阶,钱中亲自给她打起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御书房里温暖如春,云定权正一脸焦躁的怒色坐在龙案后,见到云翡进来,他立刻起身问道:「今日贵妃可去过你的宫室?」 云翡摇摇头,一脸茫然:「没有啊。女儿一早便出了宫去了恩明寺,刚刚回来。」 云定权厉声问道:「你没有将她带出宫去?」 云翡道:「父皇,女儿是去看望母亲,为何要带着贵妃前往?」 云定权在宫里遍寻不到赵晓芙,便有些怀疑是云翡将赵晓芙带出了宫,但此刻云翡的神色却是异常的镇定,丝毫也没有慌乱之色。 云翡上前道:「父皇,我虽然没见到贵妃,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宫女说早上贵华宫曾有个小太监送来一封信和一个玉佩。」 云定权一怔,当即问道:「那个小太监?东西呢?」 「女儿当时已经出宫去了恩明寺,不知道是那个小太监送来的。等女儿一回来,便听说贵妃不见了,再看到信和玉佩便觉得有些蹊跷,所以,也未敢拆开信笺,赶紧送来给父皇过目。」 云翡小心翼翼将信和玉佩放在了龙案上。 这块玉佩一看便是男子身上的佩件,云定权不及细看,先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上的蜜蜡。 云翡站到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表情。 他的脸色由青变白,然后由白变灰,突然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父皇。」 云定权双目赤红,一手捂住心口,颤抖着身子摇摇晃晃去抓墙上的宝剑,用力一抽,剑未出鞘,他却一头栽倒在地。 龙案上的信笺染了斑斑点点的血,像是梅林里盛开的红梅,异样的艳丽。 云翡毫无反应地看着昏厥不醒的云定权,停了半晌,慢慢走过去。 一缕血丝还残留在嘴角,云定权浓眉紧蹙,脸色死人一样灰败,保持着非常痛苦的表情。 云翡缓缓蹲下身子,望着他,一颗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掉下来,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 云翡含泪而笑:「你终于也有今日。你终于也尝到了这种当心一剑的滋味。你有没有想过我娘,日日受此戳心之痛。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心上,有多少的伤口。」 她站起身来,抹去眼角的眼泪,长长地吐了口气。一口白雾从她口中袅袅散开,闷积在心头多日的恨与怨都随着这一口白烟从胸腔里纾解出来。 窗外的雪已经覆盖了地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说不出来的洁净。 第69章 云翡转身走到门边,挑开帘子,对门外的钱中道:「皇上昏厥,速传太医章松年。」 钱中一听脸色都白了,立刻带着两个小太监,冒雪飞奔而去。 很快,章松年来了。钱中带着他疾步进了御书房。 云翡道:「皇上突然昏厥,章大夫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公主,皇上因何昏厥?」章松年立刻放下肩上药箱,拿出银针。 「大约是受了刺激。」云翡扭头对钱中道:「钱公公,皇后还在调养,不能出门。皇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速将德妃,还有端王一并请来。」 因为过节,此刻云承罡和云玮一定都在德妃的宫里。 钱中急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去请。」 云翡扭头看着地上的云定权,章松年收起了银针,正在按压了他手背上的几个穴位,云定权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喉咙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呼作响。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睁开眼睛。 云翡端下身子,扶着他的胳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焦急关切地问道:「父皇,你怎么了?」 云定权一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慢慢一步步挪到龙案前坐下。他看着桌上的信笺,眸光阴鸷狠毒,闪着寒光。 突然啪的一声,重重一掌击在龙案上,他常年习武,力道过人,这一掌又是在暴怒之下,顿时那龙案上的东西便被震了起来。 紧接着,他抬手一挥,将镇纸、笔洗、砚台等物都拂落在地,怒喝了一声:「来人。」 门口侍立的钱中立刻进来:「皇上,奴婢在。」 「即刻传端王。」云定权想到这个自己寄予厚望引以为傲的长子,恨得浑身哆嗦。 云翡道:「父皇方才突然昏厥,女儿害怕担心,不敢擅作主张,已经派人去请端王和德妃娘娘过来了。」 「阿翡你退下。」 「是,父皇多保重身体。」 云翡退出御书房,心里甚是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云定权和云承罡的父子反目成仇,互相厮杀的这一幕。 她等待了多日,就是为了这一天。离开御书房,她没有立刻回到淑和宫,而是站在离德阳殿不远的一条甬道上,静静等候。 过了一刻,云承罡和德妃一起过来,走向了德阳殿。  云翡目送着两人进了御书房。 过了一会儿,突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 云翡扭头对茯苓道:「你安排个人留在这个探听消息,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 回到淑和宫的一路,雪越下越大。九曲回廊上飘进来些许的雪花,在石砖的外侧留下一条白线,绵绵延伸。 云翡拢着手,踩着那条雪线踏雪而行,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风雪帽上,偶尔有几片落在她的睫毛上,湿湿凉凉的,酸胀的眼眶被这股清亮抚摩着,她笑着伸出掌心接住了一片落雪,喃喃道:「娘,你看,苍天有眼,善恶有报。我们终于报了仇了。」 茯苓低声道:「公主,天冷寒气重,您还是快些回宫吧。」 云翡回眸一笑:「我一点都不冷,我心里又暖又热,仿佛有一团火。」 茯苓许久都不曾见到云翡这样畅快欢愉地笑过,雪玉般的肌肤,因寒风而两颊绯红,眼眸如水,潋滟生辉。这样明媚清丽的笑容,仿佛一缕春风拂过这白雪皑皑的寒冬,美的让人惊艳。 很快,消息传来,端王意图谋反被赐死。德妃教子无方,被贬为德嫔。 云翡没想到云承罡会死的这样快,她又一次领略到了云定权的狠毒,即便是亲生儿子,他也不会放过。一旦触及到他的皇权地位他便毫不手软。 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片阴霾压抑之中。 这个春节是大楚开国的第一个春节,所以云定权早就准备大肆庆贺一番,月前便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在蓬莱宫设宴,邀请朝中有功之臣带着家眷前来赴宴,观看歌舞。 即便是宫里出了这种变故,宫宴照样举行。除夕这日,大雪再次降临,从午后便开始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群臣冒雪而来,赶到了蓬莱宫。宽阔的宫殿内温暖如春,插遍红梅,明烛高照,亮如白昼。 朝臣们身着新衣,家眷们更是盛装打扮,明艳动人,一片普天同庆的欢乐祥和,处处都透着一股太平盛世的景象。 可惜,身着龙袍的云定权却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席间强颜欢笑,落落寡欢,脸色灰败。 他身边坐着的不再是爱妃赵晓芙,而是皇后林清荷。林清荷产后刚刚恢复,身体还很虚弱,坐了片刻,便先行离席。德嫔被贬,气色更加不好,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憔悴苍老。因云承罡的牵连,云玮也连带着失了宠,席间和云翠一样,分外沉默,不复以前的张扬得意。 琼华池上结了厚厚的冰,光洁如镜,盛大的歌舞便在冰面上徐徐拉开帷幕。彩衣舞女在冰面上轻歌曼舞,漫天白雪纷纷而下,舞女手中的红绸,在雪中飞舞,轻灵飘逸,如诗如画,不似人间。 云翡看着这一团喜庆热热闹闹的场面,不由想起了恩明寺的母亲。坐在她身边的阿琮也想到了娘,低声道:「娘一个人过年……」 云翡悄然握住了阿琮的手,低声道:「阿琮,我已经将宫里的事派人告诉了娘,娘收到这个新年礼物,一定会很高兴,你说是不是。」 第70章 云琮点点头,姐弟俩相视而笑。 宫宴散了,云翡带着阿琮回到淑和宫。屋内的地龙烧的很旺,玉瓶里养着的一支梅花,清香扑鼻。远处的宫外,偶尔会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远远的不甚分明。 云翡想起恩明寺的母亲,心里格外的挂念,这样寒冷凄清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守着青灯古佛,清苦孤单,她曾经想要报仇之后,带着阿琮和母亲远走。但是现在,她又改了主意。既然云定权不能再生育,那么云玮和云琮便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 有了云承罡的前车之鉴,云定权对云玮这个儿子,定然会心生芥蒂,那么正如赵晓芙所说,云琮将会成为太子的首选。 如果她不打算离开,那么腹中的孩子怎么瞒下去。除非她即刻便嫁给宋惊雨,可是即便如此,这孩子不足月生下来,也会让云定权怀疑。 她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小腹上,这个孩子乖巧极了,仿佛知道母亲处境艰难,竟然一点也没有闹腾,她只是偶尔恶心,没有任何人看出来她怀了身孕。 她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入睡,梦里又回到了那一夜和楼四安在旷野里逃命的场景,她又怕又累,满头大汗,无助恐惧,突然,有个人抱住了她,唇上凉凉地落了一片雪,一股寒意侵过来,让梦里的她冷的缩了缩脖子。 「阿翡。」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她迷迷蒙蒙的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见到了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她蹙了蹙眉,抬头无意识地挥了一下,突然手指碰到幽凉的一张面孔,她一下惊醒过来。 未等她叫出声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唇。 云翡睁开眼睛,惊惧的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坐了一个人。因是除夕之夜,寝宫里还留着一支红烛,他的面容看的清清楚楚。 尉东霆。 云翡惊诧地甚至都忘了喊叫,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但唇上温热的手掌心和那股不轻不重的力道,还有他眼眸中那种深邃激动的亮光,一切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她简直难以相信。这是戒备森严的皇宫,他怎么可能会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床边。 她惊愕地看着他,尉东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刹那又仿佛很久。 尉东霆轻轻移开他的手,低声道:「阿翡。」 云翡一下子坐了起来,被子从她的肩头滑下去,露出她身上淡粉色的寝衣,衬着她如玉的容颜,娇若芙蓉。 尉东霆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在了她的肩头,顺势握住了她单薄的双肩。云翡戒备地看着他,殿外悄无声息,值夜的宫女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镇定心神,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她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会飞,会飞檐走壁,竟然会在深夜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我从密道进来的。」 「密道?」 「对,冷宫里有一条密道,通往宫外。」 「你不是在江东金陵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尉东霆道:「说来话长,时间紧迫,你先跟我走,回头我向你解释一切。」 云翡轻声冷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阿翡,你听我说。灵慧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姐姐的女儿,赵旻不是我姐姐的儿子。」 云翡惊诧地看着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尉琳琅对小皇帝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看似严厉,却又有一种说不来的疏淡。 「阿翡,我不是存心要瞒着你,只是没想到父亲突然将灵慧接过来,让你误会。」尉东霆满是歉意:「阿翡,让你吃了这许多苦,你怎么对我,我都没有异议,只是你先跟我走,以后慢慢跟我算账。」 「我不会跟你走。」云翡翻个身躺下去,仿佛陌生人一般冷冷道:「你我早已一刀两断。」 尉东霆急了,艰涩地问道:「阿翡,你要怎么才肯跟我走?」 云翡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深埋在心里多日的怨愤悉数爆发了出来。她握着拳,声音低颤:「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险些被你爹害死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深更半夜在荒野里逃命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说带我走便带我走,真好笑,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为你是谁。」 尉东霆哑口无言,突然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你放手,你做什么,我要喊人了。」云翡又惊又怒,抬手一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一声脆响,掌心的疼感让云翡怔住了,他竟然没有闪躲,生生受了这一记耳光。 「阿翡,今天,你不走也得走。我欠你的,以后,用一辈子来弥补。」 云翡急忙想要挣扎,尉东霆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云翡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尉东霆将被子打开,替她穿上衣服,套裙子的时候,他的手猛然一顿,云翡的腰身极细,不盈一握,然而现在小腹却微微隆起了一点,若不是仔细,根本无从发觉。 他呆住了,目光从她小腹抬起,怔怔看着她消瘦的容颜,突然眼眶湿了。 云翡醒来,发现她所在的不是淑和宫,而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干净整洁而温暖,屋内放着火盆,火苗噗噗的闪着红光,厚厚的棉帘挡住了窗户,从帘子的缝隙里透出一缕明亮的光,照着屋子里的尘埃在光影里飘来飘去。 第71章 昨夜的场景涌入脑海,她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可是眼前的屋子绝不是在皇宫,尉东霆竟然真的将她带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坐起来,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是谁为她整好了衣衫? 床前放着一双麂皮软靴,她弯腰要穿上靴子,轻步走到窗前,揭开了挡住窗户的棉帘,耀眼的光一下子扑了过来,窗外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阳光照着雪上,雪光明莹。 外头站着的两个丫鬟一看云翡醒了过来,连忙推开房门,进来行礼:「夫人醒了。奴婢金多,银多,给夫人请安。」 云翡本来心情不甚愉悦,但见到这两个胖乎乎的丫鬟,再听见这两个名字,简直有点忍俊不禁想笑,问道:「这是哪儿?」 「回夫人的话,这是邙山上的一处庄院。」 云翡听见这句话,突然间想起了赵策。当初被他劫持,也是在邙山附近的庄院,过了几天也未听见他们被人抓住的消息,应该已经安全脱险。云翡当初让赵晓芙留下书信,也是算定了云定权知晓了她和云承罡的那种关系之后,会放弃找寻。无论他多么喜欢这个女人,被自己的儿子玷污过,他当然不会再要。 「我姐姐醒了么?」门外突然传来阿琮的声音。 云翡又惊又喜,忙喊道:「阿琮。」 走进来的不仅有阿琮,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云翡看见她,猛然一怔,险些叫出声来,竟然是尉琳琅。 「我没死,你别怕。」尉琳琅一身家常的裙衫,不施粉黛,仿佛一个寻常人家的妇人。她淡淡地笑着,仿佛怕吓着她,没有走近。 「太后?」 「别叫我太后,以后叫我姐姐便成了。」 阿琮走过来,笑嘻嘻地抱住云翡的胳臂,「姐夫说,一会儿娘就到了。」 「真的么?」 阿琮点头:「姐夫已经派人去接了。」 云翡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昨夜她不肯走,就是因为放不下阿琮和母亲。只要有阿琮和母亲平平安安陪在身边,她就安心了。 尉琳琅见云翡并没有太过惊愕害怕,这才慢慢走过来,坐到她面前,轻声道:「我父亲去世了,你知道么?」 云翡没想到她开门见山说起这个,怔了一下,点点头。 尉琳琅叹息道:「说来你不信,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很高兴。我甚至不想为他戴孝。」 云翡道:「我信。因为,如果我爹死了,我也很高兴,我也不会为他戴孝。」 尉琳琅望着她笑了。 云翡看着她由衷道说道:「您看着比以前年轻多了。」 「是啊,因为我又活过来了。」尉琳琅笑着道:「我知道我女儿还活着,我觉得我这辈子又有了希望。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当初你在晋城对我说了几句话,让我醍醐灌顶。」 的确,当初云翡的那一番话,分明就是说给她的。她在父亲眼中,从头到尾就是一枚棋子,一个工具。她为什么要这样死心塌地,为了父亲将自己一生幸福都埋葬?他可曾为她着想过,可曾将她视为亲骨肉来疼爱过?他那样对待她,她为何不能像云翡一样去抗争?为什么要乖乖认命,过着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漫长的看不到头的时光,永无出头之日的深宫寂寥,她早已经受够了。 「我借陆家火灾假死,东霆瞒着我爹将我藏在这儿。现在我爹死了,我也终于自由了,不必躲躲藏藏。很快,就可以见到我女儿灵慧。」尉琳琅笑了:「这孩子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娘,我也不知道她是我女儿。」 「你不知道?」 尉琳琅点点头:「当初我爹用赵旻换下了灵慧,是瞒着我的,他以为我不知道赵旻不是我亲生,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因为赵旻抱过来的时候,脐带都结了痂,根本不是初生的婴儿。我便追问我爹,我生的孩子在哪儿,他见瞒不过去,便对我说,我生下的孩子已经死了。孩子是我唯一的寄托……我当时万念俱灰,每次看到赵旻,都会想到我失去的孩子,万箭穿心一般痛。」 「赵旻其实无辜,你该厌恨的是你爹。」 「是,我的确是厌恨他,但这种血缘关系无法断绝。我若是揭穿一切,尉家就完了,我只能在宫里当个行尸走肉。」 尉琳琅比起宫里,虽然穿戴上差了许多,也不施脂粉,但气色和精神却好上百倍,她和尉东霆本就生的像,看着她,云翡不知不觉便想到了尉东霆,即便知道了尉灵慧不是他的女儿,可是她并没有随之便释下心里的郁结。 「我知道灵慧让你对东霆有了误会。这也不能怨他,灵慧的身世太过特殊,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不是存心要瞒着你,是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对你说。这个弟弟我最是了解,他对你,可谓是用情至深。当初求我赐婚的时候,便说过,此生非你不娶。」 云翡低头不语。 「他临行前,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而且也答应会视你为家人,所以他没想到父亲还要算计你。肖雄飞也是个笨蛋,带了那么多人也没能找到你的下落。东霆接到消息,心急如焚,临时改了战略,让舅父去攻占金陵,他领兵南下包抄吴王的后路,和林青峰结盟。他知道你不放心母亲和阿琮,一定会回到洛阳,所以让肖雄飞潜入京城带你走。你又不肯,还另选了驸马,我那弟弟便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第72章 说到这儿,尉琳琅莞尔笑道:「不过这一激他,仗倒是打得特别快。不到半月便大获全胜,生擒吴王。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云翡脸色一红,却依旧低头颔首,沉默不语。 「你就消消气,原谅他一回,原本也不是他的错,是我爹不好。如果他已经过世。你和东霆,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金多道:「将军回来了。」 尉琳琅笑着起身,棉帘子一掀开,阿琮先叫了起来。「娘!」 云翡本来低垂着眼帘,听见阿琮喊娘,立刻抬头,果然看见尉东霆扶着苏青梅走了进来。 云翡简直难以形容心里的惊喜和意外,立刻走过去拉住母亲的手道:「娘,你怎么来了?」 「东霆派人将我接了出来。说是京城要打仗。」 打仗?云翡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母亲身后的尉东霆,他正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碰到她的目光,便立刻眼中一亮,仿佛久旱的田野,被春风拂过。 可惜春风只有一刹,云翡扫了他一眼,接着便又无视了他的存在,扶着苏青梅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娘你喝水。」 苏青梅嗔道:「你这孩子一向主意大,可是怀孕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娘,整日东颠西跑的,没个安分,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即便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孩子。」 云翡没想到母亲一见她,便提起这件事,顿时羞得脸色通红:「娘,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东霆告诉我的,想想我都后怕,大雪的天,你还出宫到处折腾。你真是太不当心了。」苏青梅又心疼女儿,又心疼外孙,说着说着,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云翡愈发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怀有身孕,莫非是昨天叫人给自己诊了脉?。 阿琮高兴地跳起来:「娘,我是不是要当舅舅了?」 苏青梅嗔道:「瞧你这小皮猴,那里有个舅舅的样子。」 阿琮作势便要扑到云翡身上,还未到近前,尉东霆已经伸出胳膊挡住了他。 苏青梅连忙将他扯开,嗔道:「冒失鬼,以后不许扑来扑去的,要轻手轻脚,别碰着了姐姐的肚子。」 阿琮立刻乖乖点头:「我知道,姐姐肚子里藏着小宝宝。」 云翡脸色绯红,此刻被家人环绕,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做母亲的欣喜。 尉琳琅也很是高兴,在背后推了一把尉东霆:「我可是替你说了一车的好话,还不赶紧去哄哄孩子他娘。」说着,对苏青梅道:「云夫人,我方才吩咐了厨子给阿翡做好吃食,你来瞧瞧,可还那些要嘱咐的。」 苏青梅立刻拉着阿琮道:「咱们去给你姐姐准备些好吃的来。」 阿琮却不肯走,扫了一眼尉东霆道:「不,我要陪着姐姐,免得姐夫欺负她。」 尉琳琅噗的笑了:「你放心好了,你姐夫只会被你姐姐欺负。」 苏青梅听得这话,心里分外高兴,立刻将阿琮拧着胳膊扯了出去。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云翡知道尉琳琅是故意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让尉东霆好好哄她。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解释,晋州的那些往事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那些暗夜的旷野中奔逃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飞过,她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好似很多东西都堵在了那里。 她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看着外头亮莹莹的雪。 尉东霆慢慢走过来,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像是一张网笼罩过来,曾经她心甘情愿陷入这张网里,曾经她以为他能保护她,给她一生无忧,平静安稳。 后来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男人根本靠不住,跟银票比起来差远了。 见到他,她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找到归宿的安全感,她麻木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好似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心里充满了不安全感,充满了对感情的恐惧。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天长地久,生死与共么?为什么她在林清荷,英红袖,尉琳琅,赵晓芙还有她娘的身上,什么都没看到。 「阿翡,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有了孩子,不知道多后怕。」尉东霆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云翡身子一僵,立刻要去掰开他的手。掰不开便使劲掐他,拧他,挠他,毫不留情,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尉东霆只是紧紧抱着,任由她又掐又打,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你想要打我出气,只管动手,只是别累着自己。」 他轻轻地将掌心放在她的小腹上:「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云翡冷冷道:「多谢,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也能保护我的孩子,用不着你。」 尉东霆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刺疼,那个娇俏可爱,搂着他的脖子,说爱夫君会比爱银子多爱一万倍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初见时那个浑身长满了刺的少女。他千辛万苦才得到她的真心,如今只有从头再来。 「东霆,苏将军过来催了。」  门外响起尉琳琅的声音。 尉东霆放开云翡,低声道:「我即刻便来。」 尉琳琅挑开帘子走进来,笑吟吟道:「你放心去吧。有我和云夫人在,会照顾好你的妻儿。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第73章 「姐,阿翡她就交给你了。我,」他望着云翡,欲言又止,恋恋不舍。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来日方长,儿子都有了,还怕阿翡会不理你么?」 尉东霆窘迫地笑笑,又看了看云翡,这才阔步离开。 刚走到屋檐下,就听见云翡道:「你等等。」 尉东霆心里一喜,急忙停住步子回过身,定定望着她,眼中皆是惊喜之色。 云翡站在门框边,一手挑着棉帘,冷冷看着他:「你是不是要去攻占京城?」 「是。」 「不许你伤了宋惊雨。」 尉东霆脸色一僵,心里顿时酸溜溜像是泡到了醋缸里。原来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不是嘱咐他小心些,也不是舍不得他走,是在替另一个男人担心。 「还有,章松年。」 扔下这句话,云翡扭身回了房间,棉帘噗的一声垂下来,扇过来一股子风,透心凉。尉东霆的心更酸了。还有一个。 苏青梅得知女儿有孕,顿时便有了新的寄托,一天三顿亲自去后厨盯着,吩咐那些厨子做些好吃的给云翡补身子。儿女都在身边,没了那些糟心事,苏青梅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奇怪的是,她和尉东霆也不过只见了一两面,却对这个女婿印象出奇的好。尤其是看着厨房里备着的各种好东西,更是满意的没话说。 「东霆虽然话语不多,却是个细心体贴的人,那天去接我的马车,里面铺了八床被褥,怕我受颠簸。这后厨里,更是备了不少好东西,让你好好补养身子。」 云翡真不知道尉东霆到底是怎么获得她的好感的,将其归结为母亲心地良善,没有防人之心,属于很容易就上当受骗的那种老好人。 云翡皱了皱鼻子,不满道:「娘你是被他骗了。你不知道他心思有多深。他当初放弃京城,根本就不是真的不战而退,而是诱敌深入之计。尉卓把持朝政多年,在京城不知留下多少后路,连皇宫都留有暗道。我爹迫不及待地占了京城,自封为王,沾沾自喜以为天下在握,如今倒好,被人瓮中捉鳖,这一仗,他必败无疑。」 苏青梅淡淡一笑:「我巴不得我女婿打胜仗。」 云翡小心翼翼地问:「我爹要是死了,你当真不会难过?」 「我早当他死了,大过年的,别提他坏了心情。我如今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一心只想着抱外孙。」 云翡释然地笑了,母亲终于彻底的放下,她也终于放了心。 尉东霆这一走便是数日,云翡知道他此次必胜无疑,所以也不向尉琳琅打听战况。 尉琳琅暗道: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没消气,还是真沉得住气,竟然一声都不问。人家还眼巴巴等着夫人能有一句问候呢,可惜望穿秋水,只能单相思。 转眼过了半个多月,眼看正月就要过去。这天中午,尉东霆麾下前锋苏寒照突然带着数百禁军到了庄院,将云翡尉琳琅等人一起接到了京城。 显然,立国数月的大楚已成了昨日云烟。尉琳琅很想问问苏寒照,乱世枭雄云定权的下场,可是又顾忌云翡和苏青梅的感受,没好意思问。 云翡对父亲落败毫不意外。尉东霆手握京畿精兵,又收编了吴王的兵力,再和林青峰结盟,合三军之力,云定权根本不是对手。京城本就是尉家的天下,尉卓苦心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明里暗里无处不在。尉东霆率兵北上又是诱敌深入之计,自然是留下了许多的杀手锏。 进入京城,看着熟悉的街道,她不胜感慨,这座皇城,短短数月,几易其主。如今再次成为尉氏的天下。大楚朝短短数月便夭折,云定权半生心血,机关算尽,最终也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寥寥一笔。云翡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是生是死。但清楚记得,尉东霆曾答应过她,若有一日,和她父亲对决,不会伤他性命。 只是,攻城略地之时,刀剑无眼,这种保证未必能算数。云翡也说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想他生,还是死。 车马到了皇宫外,承天门大开,太监钱中带着一群太监宫女早已恭候多时,见到云翡便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钱中再次见到云翡,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大楚灭国,这公主的称呼自然不妥。可是大将军虽然占了京城,占了皇宫,却未称帝,依旧是大将军,怎么称呼云翡是个问题。至于尉琳琅和苏青梅,阿琮,更是身份个个尴尬,生生难住了八面玲珑的钱中,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急出了一头汗,含含糊糊地请安。 随后,招呼内侍抬了肩舆过来,引着云翡,尉琳琅,苏青梅阿琮前往蓬莱宫的方向而去。尉东霆在蓬莱阁设了盛宴迎接众人。 肩舆径直朝着深宫而去。西天上的暮云,如墨海,渐渐隐入苍穹。远处的德阳殿,成为一道壮阔的背景,甬道两侧的宫灯次第燃起,如一朵朵红云飘进重重宫闱的深处,明明灭灭的红光,连绵而起,仿若一条火龙,蜿蜒游动。 肩舆停在玉带桥下。 这时,一个颀长高挺的身影出现在桥上。 尉东霆轻裘绶带,阔步下了台阶,晚风卷起他靴上的袍角,潇洒磊落。他素来沉稳,不苟言笑。但此刻威严沉稳中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飞扬之气,暮色中,整个人仿佛凝集了天地间最后一抹亮光。 幸好云翡不是个轻易为美色所动的人,看了一眼便飞快地垂下视线,以免碰上他的目光。 第74章 尉东霆走到跟前,目光率先落在云翡脸上,深深看了一眼,这才对苏青梅道:「母亲一路辛苦。」 苏青梅笑道:「不累。」 尉琳琅道:「我怕颠着了阿翡,让马车行的极慢。」 尉东霆笑了笑:「姐,灵慧已经来了。」 「是么?」尉琳琅一听便急了,迫不及待,提着裙子便上了台阶,急匆匆往蓬莱宫去。 「母亲请。」尉东霆伸手欲扶苏青梅,苏青梅道:「你招呼好阿翡就成了。」 尉东霆求之不得,伸手便扶住了云翡的胳膊,顺势将她的小手也握在了掌心里。一副打死也不会放开的架势。 云翡又气又窘,身后跟了一群的内侍宫女,她也不好挣扎让人瞧笑话,只好任由他扶着自己走进了宫殿之中。 尉琳琅先行一步走进了殿中,第一眼便见到了首席下方,坐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那酷似自己的容颜,尉琳琅一看便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灵慧。 她激动万分,疾步上前便抱住了灵慧。母女重逢本是喜事,尉琳琅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实在压抑不住,多年来的委屈痛苦,都沉积在心里,见到亲生女儿的这一刻,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尉灵慧虽然来时路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因为第一次见尉琳琅,而且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尉东霆之女,母亲早已去世,所以骤然被尉琳琅这样搂在怀里痛哭,反而有些很不自在。 慕婉婷道:「表姐别太难过,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尉灵慧小声叫了声娘,踮起脚尖,替尉琳琅擦了擦眼泪。 尉琳琅破涕为笑,忍不住拉了慕婉婷的手道:「多亏你这些年替我照顾灵慧,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表姐客气了,灵慧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云翡站在门边,看着灵慧和慕婉婷,微微蹙了蹙眉。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落入了尉东霆的眼中。 众人落座之后,宫宴开始。比起除夕那日的宫宴,今日的晚宴简单许多,算是一场家宴。尉琳琅眼中只有女儿,看的目不转睛。但尉灵慧却还是和慕婉婷更亲近,云翡不由得想起了在晋州时,曾听到尉灵慧让慕婉婷嫁给尉东霆的话。她不由自主看了看慕婉婷。 她看着尉东霆的眼神,确实带着一丝爱慕的味道。而且慕婉婷年已二十,却迟迟没有嫁人,只是因为照顾尉灵慧么? 众人落座之后,尉东霆坐在云翡身边,柔声问道:「你累么?」 云翡仿佛没听见,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尉东霆拿起筷子,将鱼肉的刺剔掉,轻轻放入她的碗中,结果云翡将那块鱼肉拨到一边,连看也不看。那些精心准备的肉糜燕窝以及各种滋补之物,她一丝临幸的意思也没有。 看着她清瘦的脸蛋,细细的腰,尉东霆急得手心出汗,恨不得将她抱到怀里,将那些好东西喂到她口中,奈何当着这么多的人,只得度日如年的忍着。 宫宴结束,尉琳琅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儿和慕婉婷一起先行一步回到荣熙宫。苏青梅带着阿琮依旧还住在淑和宫。 云翡正要和母亲一起走。 尉东霆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柔声道:「阿翡,我们暂住德阳宫的西暖阁。等椒房殿装饰一新,你再搬过去住。」 说着,便牵着她的手,走出了蓬莱宫。一众宫女提着宫灯走在前头,身后是悄无声息跟随的内侍。下了玉带桥,尉东霆和云翡同乘一座肩舆,前往德阳殿。一路上,万籁无声,长长的甬道里,只有宫女内侍们轻微细碎的脚步声。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她将将挣扎一下,肩舆便晃动,她只得忍着不动。 到了德阳殿前,尉东霆扶着云翡下了肩舆,握着她的手,踏上了那条汉白玉的御道。 云翡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走上这条帝王才可以踏足的御道,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条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道,看上去气势恢弘,高高在上,可是真的走上去,却一点也不舒服,玉石上雕刻的那些繁琐复杂图案坑凹不平,一步一步踏上去,并非坦途。 或许这就暗示着权势之路,看上去美丽,真的走上去,才知其中甘苦。 尉东霆扶着她慢慢走到御道的尽头,停驻片刻,低头望着她:「阿翡,这一生,与我同行的人,唯有你。」 云翡心念一动,却道:「有什么好,险些崴了脚。」 尉东霆立刻将她打横一抱。 云翡吃了一惊,忙道:「放我下来。」 尉东霆置若罔闻,将她径直一路抱到了德阳殿西侧的暖阁。东暖阁做了云定权的御书房,这西暖阁一直空闲着,尉东霆将其重新布置的焕然一新。 室内温暖如春,屋子四角各立着半人高的一飞冲天烛台,儿臂粗的红烛照的屋内亮如白昼。 地上铺着厚厚的茜色毛毯,上面绣着暗金色的牡丹,窗下摆放着龙案和书架,多宝格。绕过大理石屏风,尉东霆将云翡抱进了里间。 云翡一眼便怔住了。一条尺宽的红毯,从里间的门槛一直延伸到床边,上面放了几十个小金元宝,圆鼓鼓地挺着小肚子,懒洋洋地躺在红毯上。 尉东霆将她放到那红毯上,柔声道:「阿翡,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翡望着那些个可爱的小金元宝,心里欢喜的不行。但一想到自己险些被尉卓害死,腹中的孩子也险些失去,却又觉得这么轻易原谅他,也太便宜他了。 尉东霆牵着她的手往床前走,含笑道:「别人步步生莲,我家阿翡,步步生金。」 云翡忍不住噗的一笑。尉东霆心里狂喜,终于哄得娇妻笑了,看来是原谅他了。 可惜,还没等高兴过来,就听见云翡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尉东霆一脸笑意僵住了。 云翡一跺脚道:「你若不走,我便去淑和宫和母亲同住。」 尉东霆只好道:「好,我走。你早些睡。」 他怅然转身,刚走到外间,就听见里面关门的声音。 一门之隔,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揉着眉心长叹口气,打动她可真是比攻城略地还要难呐。 翌日早起,云翡出了房门,大吃一惊,门口的屏风后竟然放了一张软榻,上面搁着被褥枕头。莫非尉东霆昨夜就睡在这儿? 三军阵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晚上的的确确是窝着大长腿憋憋屈屈地睡在这儿,而且一连睡了七夜。每过一天,云翡心里的气恼好似就淡薄一天,虽然依旧没让他进门睡床,却肯和他说上几句话。 椒房宫整理好,云翡搬出了西暖阁,本想着尉东霆也会厚脸皮跟过来继续睡门口当门神,谁知道他这一夜竟然没来。云翡心里便有点怪怪的感觉,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还是没来。 更加奇怪的是,这些天不论他多忙,都会在饭点过来陪着她吃饭,哄着她吃好东西,可是她搬到椒房殿之后,他就跟消失了似的,连个人影都瞧不着了。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晚饭摆上来,依旧没有尉东霆过来的迹象。 云翡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假装不在意地问金多:「这几日大将军在哪儿用饭?」 「在荣熙宫。」 猜的就是那儿,有他姐姐和外甥女陪着不说,还有一位大龄未嫁悄悄暗恋他的表妹。 云翡顿时没了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气呼呼道:「去备热水。」 云翡躺在浴桶里,开始东想西想。尉东霆称帝是早晚的事儿,到时候也会和父亲一样,一个个美女流水般的淌进来,啊不,是躺进来。 铁打的皇帝,流水的美人。她连洗澡的心情都没有了,打算去被窝里数她的金元宝去。 「金多,把棉巾拿来。」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托着厚厚的棉巾,云翡接过毛巾,发现那只手有点大。再一抬眼,便看见浴桶旁弯腰侍候着的不是金多,是尉东霆。 她这会儿不着、寸缕,啊的一声惊叫,手里的毛巾便扔到他的脸上,急急忙忙去够自己的衣服。 尉东霆忙道:「小心。」顺手拿起一件薄毯,裹住了她的身子 「你快出去。」云翡脸色通红,捂住胸口。 「又不是没看过。你慌什么。」他将她抱到床上,将棉被子捂住她,只露出一张羞红了的脸。 云翡凶巴巴瞪着他:「你不是陪着你表妹么?」 尉东霆连忙解释:「前几天睡在外头着了凉,怕过了病气给你,这几天都没敢过来。」他突然有点高兴,笑眯眯问:「怎么,你吃了醋?」 云翡哼道:「谁吃你的醋,我倒是觉得你的表妹为人不错,不如纳入后宫。」 尉东霆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当真愿意?」 云翡酸溜溜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反正你早晚也是嫔妃无数,多一个慕表妹又有何妨。」 尉东霆长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你愿意就好。」 「……」云翡在被子里握住了拳头,气得眼睛都有点花了。罢罢罢,反正男人都是这样,妄想他们跟金子一样坚贞,简直就是做梦。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金元宝,真心觉得还是想着怎么让钱生钱更实在。 尉东霆附在她耳边道:「可惜我不愿意。」 云翡一怔:「为什么?」 「你说的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话?」 「你说你不是软包子,是铁叉子。我怕你的铁叉子把我叉出几个大窟窿。」 云翡噗的笑了,手中的金元宝,咕噜一下掉进了被子里。 尉东霆的手伸进去,探到了她的胸上。 云翡又羞又窘,啪的一声打上去:「你干什么?」 大将军淡定地掀开了被子,一本正经道:「我替你找金元宝。」 二月十六,尉东霆称帝,立云翡为后。 辰时,礼官迎了云翡前往德阳殿。百官跪迎在御道两侧。绣着山河地理图的红毯一直铺陈到德阳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 红毯的尽头,站着身着玄色龙袍的尉东霆。他这人素来沉稳不喜张扬,龙袍弃用正黄色,以玄色暗绣金色飞龙。  云翡身着深青色祎翟,饰以十二行五彩翚翟纹,踏着脚下的山河图,朝着他走过去。 尉东霆伸开手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年轻的帝后,并肩而立。群臣跪伏,山呼万岁。山河的壮阔仿佛如一副画卷,在绵绵不绝的朝贺声中徐徐展开。 云翡看着和她执手相握的尉东霆,或许是他手指间传来一股让人心定的力量。她竟然没有紧张,没有忐忑,心里出现了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平静宽和。抬眼看去,头顶上是早春晴好的天空,蓝澄澄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彩,看上去通透洁净。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登基祭天大典结束之后,云翡回到椒房宫,接受完命妇朝贺。 众人散去之后,苏青梅含着欣喜的眼泪,笑看着女儿:「阿翡,你今日可真是好看,像一颗发光的明珠。」 云翡挽住了苏青梅的手,莫名地有种感伤:「娘,本来坐在这凤位上的人,应该是你。」 苏青梅怔了一下,淡淡笑道:「阿翡,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娘要不要去看看我爹?」 苏青梅摇摇头:「你累了一天,快歇着吧,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我去给你叫些吃的过来。」 云翡笑着点头,看着母亲步出了椒房宫,从背影看,她依旧年轻轻盈,可是心却已经苍老的千疮百孔。 云翡心里一阵酸楚,吩咐道:「金多,去备一壶梨花白酒。」 一队内侍宫女,拥着皇后的肩舆停在冷宫最北侧一处偏僻的院落前。 守在门外的禁军一看皇后驾临,急忙打开了院门上的铜锁。 云翡身着礼服,带着两名内侍走了进去。 云定权坐在一张藤椅上,形容枯槁。因为不修边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见到她,他猛然一怔,瞬即便站了起来。 他看着她头上的凤冠,身上的深青色祎翟,脸色忽青忽白。 「爹,这是你最爱喝的梨花白。」云翡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斟上一杯酒。 云定权置若罔闻,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臂:「你快放了我。阿翡,你还记不记得,爹以前常对你讲祭仲的故事。」 云翡笑了笑:「是,我记得很清楚,郑厉公让雍纠杀掉岳父祭仲,此事被雍纠之妻知晓,她问母亲,父亲和夫君谁更亲,母亲告诉她,当然是父亲更亲,因为父亲只有一个,而天下男子都可以做丈夫。所以,雍纠之妻,将丈夫要杀父亲的事情告诉了母亲。祭仲便杀了她的丈夫雍纠。」 这个故事,从小云定权就时常对她讲,就是教导云翡永远都站在他这一边,即便是将来嫁了人,也永远做他的工具和棋子。 云定权立刻赤红着眼睛,喊道:「对,阿翡,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杀了尉东霆,放我出去。将来你就是大楚最最尊贵的公主,我立你母亲为皇后,阿琮为太子。」 「皇后,太子。」云翡忍不住笑:「在你风光得意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娘,可曾想过我和阿琮,可曾在乎过我们的生死?此刻才想到我们,你不觉得一切都太迟了么?」 云定权容色一僵,不知不觉放开了她的手臂。 云翡端起酒杯,含笑道:「爹,你有没有尝过在很快活的时候,突然被心爱的人刺过一剑?」 云定权怔怔不语。 「云承罡在你的心上的那一剑,比起你在我娘心上的那一剑,轻的太多了。所以,我再替她补上几剑。林清荷嫁给了江州州牧万关林,他不到三十岁,比你年轻,比你良善。」 云定权脸色铁青。 「其实,给你带绿帽子的,不是赵晓芙,也不是林清荷,而是英红袖。」 「云翠被林青峰手下一个年过半百的将军占为妻室,就像你强占了赵晓芙一样。你看,这就是上天的报应。」云翡叹息道:「不过,你也不必太难过,因为云翠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是英红袖和云十七的女儿。当年,你拿着我娘的钱,让云十七去送给英红袖,一来二去,两人勾搭在了一起。」 云定权捂住心口,踉跄了几步,「不可能,不可能。」 云翡笑了笑:「你若是不信,我叫十七叔过来亲口告诉你可好?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她长的一点也不像你,也不像她娘,甚至连脾气都不像你们两个。原来是像十七叔啊。」 「你这辈子,机关算尽,落得今日下场,那是因为你得到的是你不该得到的东西,可惜,你却为此而失去了你应该最珍惜的人。你这辈子,唯一真正对你好的人,只有我娘。你却伤她最深,所以,你有今天,都是报应。」 云定权面如死灰。 「其实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放你走。但是我担心你离开这里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么,林清荷恨你入骨,赵晓芙恨你入骨,赵策会将你碎尸万段。所以,我决定还是留你在这里,好吃好喝地养活你到终老。」 云翡起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突然回身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阿琮已经改名叫苏琮。外公这辈子就是没有儿子所以才被你坑去了全部家产,所以阿琮姓苏,继承苏家的香火,也算是你对外公的补偿吧。」 回到椒房宫,云翡脱去了翟衣凤裙,卸下了头顶上的凤冠。 沉甸甸的凤冠上,镶嵌了各色宝石,东海明珠,赤金九凤,璀璨夺目。她望着这顶无数后宫女子向往的凤冠,想象着多少女人曾为此勾心斗角生死相争,可是她得到的如此容易。是不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所以根本体会那种欣喜若狂得偿所愿的快乐? 她望着赤金九凤口中衔着的硕大明珠,喃喃道:「茯苓,我娘说,她从来求得不是荣华富贵,即便我爹将凤冠放在她的面前,她都不会稀罕。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情。我一向爱钱,可是看到这顶很值钱很金贵的凤冠,并未觉得有什么稀罕,茯苓,你说我是怎么了?」 身后的茯苓没有回答。 云翡回过头去,茯苓已经退了出去。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尉东霆站在她的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她望着他,一时无言。玄色龙袍上金丝绣的龙闪闪生辉,仿佛流淌着金色的光,初见他时的那个画面,依稀就在眼前。 尉东霆走过来,握起她的手,凝睇着她:「阿翡,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紧紧地按在心上。 云翡心里一动,抬起眼帘看着他。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甜言蜜语。 云翡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喃喃道:「你会不会像我爹一样?」 「我不会。」 「他当年对我娘发誓,永不纳妾。」 「我不会发誓,我做给你看。」 「我心硬如铁,爱财如命。除了这张脸长的好看一些,别的还有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尉东霆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在我心里,样样都好。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说不好,我也会说你好。」 【番外】 尉东霆抱着儿子,除了笑,已经没有任何别的表情,喜滋滋地乐了半天,好像话也不会说了。 云翡看着他那副样子,便有种受骗的感觉。明明怀孕的时候,他说他喜欢女儿,最好生个像她那么慧黠漂亮的女儿,可是生个儿子出来,他笑成这样算是什么回事。 口是心非。 云翡哼了一声,故意道:「要是个女儿多好,这样就可以嫁给陆源的儿子,他救了我好几次,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陆家。」 和陆源做亲家?尉东霆哼了一声:「他的老婆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人家是首富的儿子,长的又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还愁没老婆么?」 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皇上酸溜溜地哼了一声。 云翡却仿佛一点也没看出来皇帝陛下吃了醋,眯着一双明媚的眸子,甜甜笑道:「其实,我时常后悔,当初在晋城的时候,陆家老太太问我,可曾定亲,我应该告诉她我没有,然后嫁给陆源。」 尉东霆的脸黑的快要磨出墨汁来。 「宋惊雨人很不错,他不擅言辞,从来都是只做不说,踏踏实实,叫人最是放心。」云翡拖着腮,一脸花痴:「哎呀,赵策长的特别美貌,他装成女人的时候,连赵晓芙蓉比不过他,真是倾国倾城,我都看直了眼睛。」 尉东霆脸色已经黑的像锅底了。 「如果没有嫁给你的话,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错哦。」 尉东霆气得快要喷血,儿子都已经生出来了,她到底还想怎样? 「你和他们一比,说实话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没有陆源有钱,没有宋惊雨老实,没有赵策美貌。」 尉东霆忍无可忍,抱着儿子起身便走。 云翡噗的一笑:「可是,他们我通通不喜欢。」 尉东霆突然停住步子,慢慢转身,脸上的乌云密布瞬间晴空万里,眸中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笑意。「我知道你只喜欢我。」 云翡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也许很快就不喜欢了,谁知道呢,感情的事,那有什么天长地久。你说是不是?」 尉东霆的脸色又沉下来。 云翡慢悠悠道:「我这个人喜欢钱,如果你一直给我很多钱的话,我大约也会是一直喜欢你的。」 还没等尉东霆笑出来,就听她说:「不过,给钱我也不一定就喜欢,比如陆源就很有钱啊。」 又是陆源……尉东霆心里酸的快要淌醋。 「如果不喜欢,富可敌国也没用,如果喜欢……九五之尊也无妨啊。」云翡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这话题好无聊,还是睡觉吧……」 尉东霆抱着儿子过来咯吱她:「故意气我的不是。」 云翡最怕痒,咯咯笑着,连声求饶:「东霆,我给儿子想了个好名字。」 「什么好名字,说来听听。」尉东霆暂时饶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圆乎乎的小脸蛋,粉妆玉琢,嫩的几乎掐出水来,忍不住低头亲了两口。 刚剃过的胡须立刻被小婴儿嫌弃,蹙起眉头,吐了口口水,尉东霆捏了捏儿子的鼻梁。 「元宝。」 尉东霆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是不是很好听?你看,你我的定情之物就是元宝,咱们孩子叫这个名字最合适,你说是不是?」 「将来,臣民们私下里议论,当今圣上,名叫尉元宝?你去翻翻史书,可有叫这种名字的帝王。」 「那,尉元?」 「怎么,心里还惦记着陆源?」 云翡嘿嘿一笑:「是元宝的元,要不,尉金?」 尉东霆哼了一声:「看来还真是心里对陆家人念念不忘呢。」 云翡吐了吐舌头。 「那,尉财?」 尉东霆忍无可忍,抱着儿子走了。 云翡恼道:「我辛辛苦苦生的儿子,凭什么不能给他取名字。」 过了会儿,尉东霆抱着儿子回来,郑重宣布:「名字取好了,名叫尉晋。」 云翡高兴的拍着手:「尉进?好啊好啊,财源广进是不是?」 尉东霆无语,凑到她耳边道:「是晋城的晋,晋州的晋,你懂了么?在晋州怀上的孩子,你这个财迷。」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翡脸色一红,低声道:「好吧,就叫阿晋。」 在晋城被抓住,又在晋州重逢,才有了这个孩子,所以,叫尉晋最合适不过。 七年后。 连着生了三个儿子的云翡,终于喜得娇女。想女儿快要疯掉的云翡,对这个宝贝女儿简直要爱到心尖上。心心念念要给这掌上明珠取个好名字,前三个儿子的名字都是尉东霆给取的。 满月之际,云翡抱着女儿,笑得春花一般娇艳:「皇上,我给女儿取好了名字。」 鉴于以往给三个儿子的取名过程实在叫人难以忘怀。尉东霆不敢报太大希望,干笑着问:「哦,什么好名字,说来听听。」 云翡洋洋得意地笑:「尉宝珠。我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怎么样,是不是特意美好?」 尉东霆默默地看着她,缓缓道:「你再念念。」 「尉宝珠啊。」 尉东霆无奈,只好一字一顿道:「喂、饱、猪。」 云翡惊诧地捂住了嘴。半晌才干笑着问:「尉彩彩你觉得怎样?」 「什么意思?」 「嗯,彩就是财的谐音。」 尉东霆默默地抱着宝贝女儿走了。 云翡气哼哼地捶着枕头:「儿子的名字他取,女儿的也霸占,真是过分,明明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凭什么个个孩子都是他取名字,凭什么。」 大儿子尉晋早已启蒙进学,像模像样地负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正色道:「母后,您的思路应该开阔一些。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很多好东西。」 二儿子点头,奶声奶气道:「哥哥说得对,桃子,苹果,西瓜,都很好吃哦。」 难道叫尉桃子,尉苹果?云翡啼笑皆非。 小儿子听见这些好吃的水果,马上张开了小嘴要吃的:「喂果果,喂果果。」 尉果果? 云翡揉了揉眉心,觉得取名字这种事真的很头疼,算了,他抢去就抢去好了。云翡看着三个儿子,心道:这些小子们,就知道打打杀杀,还是女儿最贴心,比如阿琮,一心想着要建功立业,还不到十五岁就非要闹着去北蛮打仗,陪着母亲的只有她。 所以,这个心肝宝贝小女儿,一定要娇娇的养在身边才好。而且她还有个私心,陆源的长子陆恪比尉晋小了两岁,聪明睿智彬彬有礼,她一看便喜欢。当年多亏了陆源相救,她才有今日,所以要生个女儿和陆源结亲,谁知道连着又生了两个儿子,陆恪都已经快六岁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 云翡正想得美,尉东霆抱着宝贝女儿走了进来,喜滋滋道:「我女儿的名字已经想好了。」 「什么名字?」 尉东霆用指腹轻轻抚摩着女儿娇嫩的脸蛋,笑吟吟道:「我女儿名叫尉祉儿,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丫头。」 祉儿,云翡嫣然一笑,皇上就是皇上,取得名字的的确确比自己好,不服气也不行。又好听又有寓意。她从尉东霆怀里接过女儿,点了点她可爱的小鼻子:「祉儿,陆恪哥哥都等了你六年了哦。」 尉东霆酸溜溜地哼了一声,心道:想娶我女儿,也看那小子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六年之后。 陆恪踏进灵犀阁的时候,正是午后,里面静悄悄的,凉风习习,从亭子后面的琼华池上吹过来。 漂亮的桌子上放着许多瓜果,陆恪发现其中几样竟然连他都没有见过。 陆家富可敌国,便是岭南的荔枝桂圆他也时常见到。一路上见到亭台楼阁,华丽宫殿都毫无感觉的陆恪,此刻才感觉到皇帝还是比陆家更有钱。 他正盯着其中一个奇怪的水果发怔,突然走进来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头上的发辫用粉丝带和珍珠盘了两个圆团团,配着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玉雪可爱,十分娇憨。 陆恪打量着她,心想,宫里竟然还有这样小的宫女?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着他:「你就是陆恪?」 十二岁的陆恪个子已经快要赶上大人,所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白白嫩嫩像个粉团子似的小胖丫头,点了点头。 小丫头把手指头咬着嘴里,仰着头又问:「听说你家特别有钱,比皇家还有钱吗?」 陆恪很谦虚地回答:「陆家当然不敢和天家相比。」 「嗯,听说你们家人都很会做生意。」 陆恪进了宫,谨记父亲的交代,要谨言慎行,低调谦虚,所以再次谦虚地回道:「不敢当。」 「我也会做生意,你瞧。」小丫头仰着脸,胖乎乎的手指上挑着一条粉红色的璎珞,「这串璎珞卖给你,只要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陆恪看着这条简陋的歪歪扭扭的璎珞,摇了摇头,干笑:「我不要。」 「不要,为什么?」 「这是女孩儿的东西,我买来没有用。」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你可以送给女孩儿啊,比如你的姐姐。」 「我没有姐姐。」 「那你妹妹。」 「我也没有妹妹。」 小姑娘锲而不舍道:「你早晚会有妹妹啊,比如我大哥哥,有了两个弟弟,才有我这个妹妹呢。」 陆恪:「……」 小丫头还真是能说会道啊,不过他已经被她缠得头有点大了,于是,实话实说道:「可是,这根本就不值一百两银子啊,一个铜板都不值。」 小丫头瞪着圆乎乎的大眼睛,气呼呼道:「你说什么!一个铜板都不值?」 「一百两银子都可以买一辆华丽的马车了。你这是什么嘛,一点用处也没有,也不好看。」 「胡说,父皇说我亲手编的东西,价值千金!」 陆恪听见父皇两个字,呆住了。 这个小丫头就是曦光公主尉祉儿?他未来的媳妇? 那好吧,强买强卖他也只能认了。他打开荷包,还没等取张银票出来,小丫头已经将他整个荷包都给抢了去,两颗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发着光:「哇,好多钱,都给我!」 陆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事实证明,这位闻名四海的天下首富陆恪,从看见曦光公主的第一眼开始,就处于了赤贫的状态,从此迈上了失财,失身,失心的不归路……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高门小财迷》上 作者:和风晓 02、《高门小财迷》下 作者:和风晓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