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大》 楔子 这个女生不一样,夏大德想。 眼前的短发少女,上半身穿着竹剑护具,下半身是制服短裙,双手插腰,与他平视。她的五官俊俏,体态柔软,身材纤长,秀逸的模样就像个漂亮的少年。 「……没有胸部。」这是夏大德对她的第一印象。 「大哥,那是因为她穿剑道服啦!」 顾明希同样也在打量他。 貌似凶恶的「漂撇」青年,身材精悍,肤色黑金,头发三分平,衬衫有够花,脖子上挂着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活像从古惑仔电影里走出来的小混混或大流氓。 「你想干嘛?!」顾明希堵在道场门口,声音清朗的质问。 「我才想问妳想干嘛哩?!没事的路人闪一边,省得你们这些死老百姓都说黑社会没有gay!」 「大哥,是guts……」 「烦死了,不过差几个字而已!」 差几个字就差很多…… 顾明希冷眼看他们耍猴戏:「你是白痴吗?」 夏大德露出「杀了妳」的狰狞表情。 「女人,妳说谁是白痴?!」 「谁回话,谁就是白痴。」 夏大德愣了一下。 「……什么?!妳说我是白痴?!」 「谁叫你傻呼呼的上当。」 所以说,梗还是老得好,百用不厌,而且总有笨蛋会自己往陷阱跳。 「妳这死小鬼、臭八婆,老子今天不扒了妳一层皮,我就不姓夏!」 「扒皮先等一下,大哥,冷静——」豆子死命抱住跟失控暴走的列车没两样的男人,差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 双眼充血的男人恶狠狠回过头。 「干嘛?!」胆敢阻止我,连你一起杀! 「大哥、大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听不懂。 「啊——」夏大德烦躁的抓挠一头短发。「我知道了,总之,先忍一忍!现在警察抓得勤,等问到消息,再好好痛扁这个女人一顿!」 「呃……」算了,意思差不多就行了! 私人恩怨先摆一边,做大哥就要有guts。「喂——」 话才起头,竹刀已经扫向他鼻尖,顾明希的动作快到看不见,就连竹刀何时脱鞘都没人知道。 「你叫谁喂?」 挫赛,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夏大德吓到快闪尿,但小弟在看,他怎样也要保持一点威严,流两滴汗就算了。 豆子高举双手。「先别动怒!我们来找人,没有恶意!」 顾明希收起竹刀,态度轻佻骄傲,很不合作。 「你们找人,干我屁事?」 听她说话就生气,夏大德干脆亲自出马,伸手拽来豆子,施以夹脸之刑。「别跟她废话了,快说,抢你女朋友的王八蛋是谁?老子直接进去逮人!」 「等一下。」换她喊停。 其中有诈,大哥天线感应到有危险,立刻抓来小弟挡在胸前,豆子顶着一张面包超人脸,莫名其妙夹在两人中间。 「你们没事跑到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只是因为他女朋友跟人跑?」顾明希指着包子脸的罪魁祸首。 夏大德把头迭在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豆子头上叫嚣。「废话!为兄弟出头,是做大哥的责任!」 顾明希小嘴一歪。 「脚长在人身上,她要跑,你管得了吗?」 「这是义气!」 兄弟讲什么?就是讲义气! 放诸四海,兄弟如手足,尽管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叫一声大哥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兄弟受委屈,他这个大哥怎么能坐视不管?江湖道义,情义值千金,哪怕水里来、火里去,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是为了兄弟,这就是义气! 「这是扰民!」古惑仔电影看太多的神经病,小心她报警。 豆子目瞪口呆。 呜哇,是地狱…… 豆子亲眼目睹地狱的瞬间,前有狼——龇牙咧嘴的大野狼,后有虎——牙尖嘴利的母老虎,豆子很想哭,被夹在两人中间当挡箭牌就算了,不时还要遭受流弹波及,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夏大德卷起袖子,揪住她的制服领口。「妳这女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妳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 说来说去同一套,就不能换点新的吗? 「不要在别人的耳朵旁边大吼大叫,没礼貌!」像只风筝一样轻飘飘挂在他的手上,顾明希吊起眼睛,很不愉快。 她生气了,夏大德反而觉得有趣。 少女端看他的目光是全然的怒气,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倔强的表情活像吞了一头大象,眼睛瞪得大大,小嘴嘟得高高,腮帮子像吹气球一样圆鼓鼓,但铁打的骨气,就是不服输。 「妳不怕我?」 「怕你有什么好处?」 夏大德咧开嘴,精悍的表情有一瞬间露出孩子似的天真。「我是黑社会,义联堂,听过没?」都亮出名号了,就不信吓不倒她! 义联堂与竹联、天道、四海齐名,底下分支多、堂口多,追随者也多,道上兄弟光听名字,都要敬畏三分,死老百姓就算不看电视,也该长长见识,别以为纸扎的老虎好欺负,小心纸老虎变大老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明希「啊!」了一声。 夏大德的虚荣心总算得到满足,心情好得不得了。「知道怕了吧!」 一根手指头悄悄爬上他的脸颊。 「酒窝!」顾明希兴奋得像发现新大陆。 不笑的时候不晓得,原来眼前这个貌似凶狠的粗野男,两颊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小小的酒窝淡化了草莽的印象,棱角分明的五官,粗犷中又可见其中细腻,说话不要那么粗鲁的话,其实是个帅哥。 夏大德拍掉她的小手。重点不在那里! 「仔细听别人说话啦!」都自曝身分了,害怕一下是会死喔! 顾明希被他抓小鸡似的拎在手上,已经很不爽,两条长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想要脱困,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相准他的胫骨,猛力一踢。 夏大德痛得跳脚,眼泪脏话齐飙。 草——枝摆,风很大! 「妳有什么毛病?妳他妈的不是女人!」 「谁说女人就不会打架?!」 「扯头发也算打架?」花拳绣腿,想唬谁啊! 「有种来单挑,一次定生死!」 夏大德眼睛睁得更大了,啊哈,单挑?!就凭她?!不是他骄傲,但是上一个找他单挑的人,坟墓已经不长草了,老早就生甘蔗去了。 豆子紧张兮兮。「大哥,要不要撂兄弟来帮忙?」 「免!」 一对二十,很有胜算,可是人多欺负人少,对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生,传出去会给人笑话。一对一pk?ok的啦!小弟有事,做大哥的当然要挺身而出,兼顾义气之余,顺便挟怨报复,一举两得! 「规则先说好,省得有人输了不认帐。」 顾明希面对大她好几岁的凶恶大哥,毫无惧意,老神在在,只差没问帮忙加油助威的小弟要不要汽水爆米花? 「武器还是肉搏?」 「我空手,妳随意,输了不要说我欺负妳。」 夏大德游刃有余,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我不会输。」顾明希头发短短,身材高挑,清秀俊俏的脸蛋爽飒帅气,要不是制服裙轻飘飘,可能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白面美少年。「顺便告诉你,我叫顾明希,最好记下来,我怕你报仇找不到人!」 岂有此理,偷占他便宜?! 不礼尚往来一下太不够风度。 「不用客气,我叫夏大德,妳千万别忘记!」 顾明希弯腰爆出连串笑声。 「怎么有人取这种名字?吓大的?想忘也忘不掉啊!」 「妳管别人怎么取名字!」 可恶,还没开打,先输一成! 难道名字有谐音,也是一种错误吗?! 双方叫阵完毕,各自摆好架式,准备互殴到死。 对手是个小女生,夏大德压根没放在眼里,他三岁就跟人打架,五岁就砸破邻居小孩的头,八岁带团去围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付一个小女生,随便摆个架式吓唬吓唬她就好。 「我先让妳三招。」 「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男子汉说话算话!」 「好吧。」 活生生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顾明希不是君子,她是女子,妈妈说:别人的好意要心怀感激的收下。 一记重拳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夏大德捂着鼻子。 「喂,不是说好不打脸的!」 「不打脸就不打脸。」 顾明希脚上的皮鞋亮晶晶,相准对方的木屐施力,死命踩踩踩、转转转。 夏大德痛得跳脚。 「踩脚犯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很啰唆耶!」 顾明希弓起腿,轻飘飘的裙襬,随着动作流畅的踢击掠起飞扬的弧度,春光乍现,平白便宜一干闲杂人等,这时却有人大叫暂停—— 啊,原来是粉红色圆点小裤裤! 「停!」 脚尖停在夏大德胯下3mm处,后者连忙护住重点部位,以防偷袭。 「又怎样?」 「不公平,妳都来阴的!」 打脸踩脚,最后居然还来一招猴子偷桃! 「你自己说让我三招,要我随意。」又没人规定不可以来阴的! 她不只欠打,还很该死! 夏大德豁出去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好,那就正正当当打一场,不准打脸踩脚猴子偷桃,要是妳赢了,我叫妳一声祖奶奶,要是我赢了——啧,看妳的样子,就算丢到鸡圈也生不了蛋,算了,妳只要别来碍事就好!」 鸡圈?生蛋? 奇怪了,难道黑社会也兼养「鸡」吗? 「话别说得太早。」 流氓打架是不讲规矩的,夏大德也不是被吓大的,一家伙拳头就扫过来,快、狠、准。 顾明希又岂是省油的灯,头一偏,轻轻松松闪过他的突袭,呼啸而过的拳风在耳边嗡嗡作响。 玩真的是吗? 顾明希瞇起眼,相准他出拳的瞬间,跩住他的手臂,脚尖轻轻一勾。 没料到还有这一招,人高马大的夏大德竟被她一记过肩摔给整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已,正式宣告再起不能。 大师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夏大德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架不是拳头大就赢,你的基本功根本不行,三脚猫的功夫也想赢我,劝你还是砍掉重练比较快!」 顾明希探头消遣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夏大德。 「乖孙。」 第一章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呸!」 夏大德气得半死,没想到他堂堂一个黑社会少主竟然会输给一个小女生,有没有搞错?! 「见鬼了,她演电影啊?!」 不甘愿归不甘愿,夏大德还是得承认,虽然她那记过肩摔,摔得他腰骨都快断了,但确实漂亮。女孩子的力气不比男孩子,要是硬着来,恐怕也占不到便宜,所以要靠巧劲,以柔克刚,攻其不备,才能制敌机先。 就实战经验来说,夏大德是压倒胜,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生手里,追根究底,不外乎是太过轻敌,说来说去,只能怪他自己活该。 「没想到那只排骨精,看起来瘦不拉叽,熬汤都不够,只能剔牙缝,架式倒是有模有样。」 不过,光是架式好看,根本无三小路用! 她那套一板一眼的拳脚功夫,奥运表演还可以,要是遇上黑道斗殴,只怕pose还没摆出来,人已经被打趴在地,这就是为什么超级英雄可以阻止坏人统治世界的原因。 因为坏人太笨了嘛! 「麦坤叔,那个叫顾明希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名叫麦坤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额头微秃,下巴一撮山羊胡,墨镜下的小眼睛饶是精明。 「顾明希,前警政署长顾廉清之女,十六岁,高中二年级,跆拳道黑带,柔道五段,剑道中段——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麦坤的脑袋是活动百科全书,有问必有答。 「不、不用了不用了!」吓死人了,她活动凶器啊?! 「少主,讲义气是很好,可是请你不要用错地方了。」麦坤提醒。 「我哪里用错地方了?!」 「豆子的马子跑了,那是豆子的私事,照你的说法,要是有人家里马桶不通,你是不是要把别人的马桶拆了?你是大哥,不是校长兼撞钟!」 夏大德还想做垂死挣扎。 「那……我被打了,应该是大事了吧?」 「那叫丑事。」麦坤冷冷反驳。 夏大德牙尖,但嘴不够利,只能耍赖。「我不管!我堂堂一个大哥,难道让人打好玩的?豆子,找几个兄弟一起来,我一定要让那个女人死得很难看!」 「你要让谁死得很难看啊?」 信步走来的男人,年纪跟麦坤差不多,一袭中山装,威严中又不失品味,一派文人雅士的狂狷潇洒。他就是夏大德的老爸,人称「虎爷」的夏虎。 「还没轮到你出场,死老头!」夏大德龇牙咧嘴没好气。 「死小子,这是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夏虎一把拧住夏大德的耳朵。 横竖都是死,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夏大德没在怕的啦! 「……我打人。」 就这样?搅和了半天,夏大德还是避重就轻,来龙去脉只字未提,只用三个字就想打发他,字数混得有点太超过了唷! 「几个人?」 「一个。」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结果?」 「我输了。」 「你居然输给女人?!」教子不严,夏虎没脸面对夏家的列祖列宗——当然只是借口,嘲笑儿子是老子的兴趣之一。 「少主会输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对手是顾廉清的女儿。」身为夏家老臣,他们父子互呛的戏码,麦坤早就看到不想看,径自叼根烟管,吞云吐雾。 夏虎没料到会冒出这个名字,下重手,严刑逼供。 「你跑去招惹顾廉清的女儿干什么?」 「我哪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啊!」快放手快放手!脖子都快给他勒断了! 「姑且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夏大德,老爸不是一再告诫你,什么人都能打,就是不能打女人吗?!你真是太让爸爸失望了!」 喔,瞧瞧他,都流泪了! 「屁啦,她活动凶器耶!这样也算女人?」 拜托,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天天被她当沙包打! 夏大德觉得夏虎的眼光有问题,不对!他不只眼光有问题,脑袋也很有问题,说得那么轻松,有种就让她打两拳试试看,他敢保证,天国不远! 发言彻底被漠视。 「我决定了,我们要去顾家道歉!」夏虎很欢乐的宣布。 「『我们』是指……?」夏大德有不好的预感。 「你跟我。」 呿! 「神经病啊!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道歉?!」夏大德气得跳脚。 事主不是他,他当然说得轻松。要知道,打输已经很丢脸,被一个女人打趴在地更是奇耻大辱!身为大哥,夏大德拒绝道歉。 「没办法。」夏虎笑。「谁叫你才是主角!」 「妳打人?」 顾家道馆里一片死寂,偶而响起雨水打落屋檐的淅沥声,质问的嗓音苍老而威严,回荡在空旷的日式平房,溅起一洼沉静。 顾明希端坐「文武济济」的牌匾之下——匾额还是已故总统经国先生题的字,挺直的腰杆铁打不断,敢作敢当,这是顾家家训之一。 「是。」 道馆里的其它弟子躲在角落偷听。 「师姊又打架?」 「你猜这次会罚多少?」 「我赌五百!」 「成交!」 虽然名为「道馆」,其实比较像是课后安亲班,学生大多是国小一、二年级的小孩们,放牛吃草兼玩耍。 「几个人?」 「一个。」 「男的女的?」 「男的。」 「结果?」 哀矜勿喜,顾明希谨守分寸。「我赢了。」 顾廉清闭目养神,眉间一条深深的皱纹,就是供在那里也像是在生气,年过六十了还不见老态,刚毅剽悍的模样,数十年如一日。 「该罚多少,自己清楚吧?」 顾家家训之二,习武旨在修身,不应恃强凌弱,凡动手欺人者,不论原因,一律抄经一百遍以罚之。加成计算方式,采人头论,一个人头一百遍,男对女需另加五十;最后结算,赢了抄经一百,输了抄经两百。 算一算,顾明希这次得抄…… 「三百遍。」 「那好,这次就抄道德经吧。」 顾明希听了傻眼。 哇,她老爸杀人不眨眼啊?!道德经耶! 老子的道德五千言,抄个三百遍,总共是一百五十万字,全部抄完是要抄到民国几年?! 顾明希很谄媚。「老爸,可不可以改抄国父遗嘱?」她爱国父,国父爱她。 顾廉清不领情。 「讨价还价再加五十。」 再加五十还得了!顾明希马上噤声,不敢造次。 此时,一个小男生怯生生探出头。「师父,有客人!」 「客人?」 「在玄关,说是来找师父的。」 「知道了,我就去。」顾廉清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顺手整整衣衫,起身离开,会客去也。 顾明希瘫死在走廊上,老子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小男孩也学她伏在地板上。「师姊,这回抄多少?」 「你赌多少?」 小男孩比出五根手指,顾明希敲他脑袋。 「你们把我当超人啊?这么会打!不好意思,师姊我这次很克制,是三百遍,庄家通吃,抱歉啰!」 小男孩抗议。 「这是诈赌!我要上诉!」 「上诉无效!小坏蛋,年纪轻轻就学人家赌博,看我怎么教训你!」 顾明希抓着他猛搔痒,一大一小在走廊上玩疯了。 「嗯咳——」 顾明希一抬头,发现老爸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害她一下子慌了手脚,而可恶的小鬼头早就脚底抹油,趁机溜走了。 「不是有客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廉清不改正经严肃。 「妳也一起来。」 多年经验告诉她,老爸要她一起见客,虽然不见得是坏事,但肯定不是好事,顾明希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她现在是有案在身,这种时候最好乖巧得像只鹌鹑,省得老爸继续向上加码,吃不完兜着走! 顾家家训之三,待客之道重之以礼,请安问候自我介绍绝对不可少。 「您好,我是顾明希……啊!」顾明希一抬头,看见那个害她要抄三百遍道德经的祸首,大家闺秀的假象顿时破功。 「噗,妳装那什么恶心兮兮的声音?!」夏大德笑到在地上打滚。 顾明希瞇起眼睛。 「乖孙,你痛得还不够吗?」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找死是不用挑时间的! 「赶——」羚羊,跑得快!就知道让她开口,肯定没好话,夏大德早有心理准备,全副武装呛回去。「怎么可能?!本大爷可是很爱惜生命的!」 爱惜生命还敢上门呛声?!他胆子不小嘛! 「废话少说,你要报仇,外面解决!」 「咳!」顾廉清提醒她注意措辞,在客人面前不可以没礼貌。「明希,这位是爸爸的朋友,夏虎跟他的儿子。」 谁啊?!没听过! 顾明希视线杀过去。 「小姐好,我是夏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哇,是个帅大叔耶! 少女情怀总是诗,顾明希也不例外,凶恶的视线顿时化为崇拜的眼神。 她对成熟稳重的中年熟男一向缺乏抵抗力,十六、七岁的少女心,还隐隐约约怀抱着对父亲的憧憬。而年纪是男人最大的武器,帅大叔的魅力就像老酒,越陈越香,尤其是经过风霜的淬炼,睿智的眼神是智慧的积累,温柔的微笑,少了一点锋芒,却多了一些沧桑。 「喂,妳干嘛用色瞇瞇的眼神盯着我老爸?!」 「因为你老爸帅啊!」顾明希的回答很直接。 夏大德听了,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哇靠!妳这家伙脑子有问题,放着嫩草不吃,专挑残花败柳!」啧啧啧,没眼光! 「像你这种毛头小子,哪里懂得帅大叔的好!」 「我也不想懂……」唔哇,光想象就吓死他了!夏大德狐疑的盯住她,心里有个小小的疙瘩搁着,不舒服。「所以,妳喜欢我老爸?」 「总比喜欢你好!」 什么嘛! 夏大德有点不是滋味。 有没有搞错?!他是大哥耶!虽然不是宇宙霹雳无敌帅,好歹也粗犷得很性格,自从他十六岁开苞以来,女人见到他,不是尖叫就是昏倒,谁敢不买他的帐,只有这个女人,平胸还爱作怪。 别说她不喜欢夏大德,夏大德还看不上她呢! 「变态!」 「什么变态?!」顾明希真是开了眼界,心胸狭窄的男人果然要不得!他以为自己是金城武啊?每个不喜欢他的女人都是变态,也不去照照镜子!「你才变态哩!那天不知道是谁趁机偷看我的内裤!」 内裤? 夏大德想了下。 「喔,粉红色小圆点!」还有缀蕾丝喔! 「你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顾明希脸都红了,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若无其事的公布她的内在美?!「你不要脸没关系,可是我还要嫁呢!」 呜呜,嫁不出去了啦! 「妳以为我喜欢看啊?!」夏大德被她搞得很尴尬。「那是意外、意外!没事腿举那么高,我又不是瞎子,没看到才有鬼!」 再吵下去简直没完没了,顾廉清只好出面压阵。 「顾明希!没规矩,过来坐下!」 顾明希缩了缩肩膀,挤到老爸身旁坐下。 夏虎见状,跳出来打圆场。「顾长官,小孩子活泼是好事。」 他不苟同。 「太活泼只会出乱子,毛毛躁躁,没个样子!」 夏虎仔细打量端坐在顾廉清身旁,嘟着小嘴的少女。 短发贴齐耳后,看起来文静又乖巧,小小的脸蛋称不上美丽,却很轻灵,模样十分俊俏,似男又似女的中性气质,丰姿飒飒,没有女孩子的娇气,手长脚长的纤细身材,简直就像个漂亮的男孩子。 「小姐的模样像夫人,个性倒是很像您。」 「像我才糟糕,没个女孩样。」 「总比我儿子好,成天游手好闲,只会打架,前几天还跟小姐起了冲突。」谁说虎父无犬子,他家那只可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 顾廉清注意到跟着夏虎一并来的青年。 目测大约二十出头岁,小平头,古铜色的皮肤黑得发亮,跟夏虎神似的端整五官,利而有神,可惜磨练不够,性子太躁,有欠圆滑。 「一个巴掌拍不响,会有冲突,不全是他的错。」 「您还是一样严格。」 夏虎曾经入狱七年,当年亲手送他入监的就是时任警政署长的顾廉清。 「我只是就事论事。」顾廉清喝茶讲究,先以壶盖刮去泡沫,后将茶汤倾入茶海,安妥地替每人都斟上一杯。 夏虎接过茶,觉得淡雅清香在鼻尖悠然流转,入喉回甘,齿韵留香。 顾明希天天喝茶,早就喝惯了。 反倒是夏大德,一看有茶水,顾不得烫,大口一呼噜,喝到见底,不一会儿,舌头尝了涩,转头一口气全吐了。 要知道,品茗本是雅事,要闻香、浅尝,哪像他,喝茶当喝酒,牛饮下肚,上好的春茶就这样给糟蹋了。 夏大德咂咂嘴。「呸呸呸,难喝死了!」 顾明希一看,不妙,老爸动怒了! 「你不配喝我的茶。」 顾廉清是硬脾气,夏大德是牛脾气,一听他说自己不配,登时就翻脸,伸手抢下剩下的茶水,作势就要喝。 顾廉清不许,他为人没什么嗜好,就是爱茶,怎能容得下有人胡乱糟蹋! 一老一少顿时纠缠成一团。 「傻瓜。」顾明希说:「连我都打不赢,还想从我老爸手上占便宜。」 果然,顾廉清老归老,身手还是很灵活,一招小擒拿,拽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扭,胜负立见。 顾廉清转头对夏虎说:「你这个儿子,个性太冲。」 夏虎点点头。 「我也觉得。」 总觉得夏虎来此,不是一杯茶、一句话就可以打发的。 「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到底是什么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惺惺作态就没意思了。 夏虎知道瞒不住他。 「您既然大开习武之门,就没理由把上门求教的人往外推,我知道顾长官习武旨在修身养性,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磨练磨练他的心性。」 「你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反正不是坏事,顾廉清也无意推辞,只是近年,身体上的病痛多了,就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也罢,不然这样,明希,妳就代替我教导他吧!」 「为什么是我?!」 有没有搞错,这样也能被流弹波及?! 「别忘了,妳还欠我三百遍道德经,不过,要是妳肯帮我这个忙,这笔帐就一笔勾销,妳知道,我没那么好耐性的。」 顾廉清不是吃素的,手上把柄多得是,出卖自己的女儿不遗余力。 不过就是区区三百遍的道德经,就想收买她?!她可是很有骨气的! 「没有问题,成交!」不过在一百五十万字面前,骨气算得了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顾明希才不跟自己过不去。 「喂喂,你们好像都没问过我的意见?!」不说话就把他当哑巴啦! 「你又不重要。」顾明希风凉凉的调侃。 「妳、妳说谁不重要?!」 吼,这个女人真的会把他气死! 夏虎把他拉到一旁咬耳朵。「小子,你搞清楚,我是在为你争取福利耶!美女贴身教学,算你赚到,你还有什么好不满?」 什么美女?! 那种清粥小菜级的货色,他才看不上眼哩! 「好吧!本大爷就勉勉强强同意让她当我的师父。」好色乃人之根本,有总比没有好,吃惯了大鱼大肉,换换口味,吃点清粥小菜也不错! 顾明希冷笑。 「被操死可不要怪我!」 「妳才是,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要说大话谁不会,哼! 「咳!」 顾廉清一出声,两只小的马上闭嘴,不敢造次。 夏虎笑瞇了眼睛。 「以后就麻烦顾长官多费心了。」 顾廉清轻啜一口冷茶。 「嗯,暂时这么说定了!」 姜是老的辣,小子想要赢老子,下辈子吧! 第2章 夏大德很不爽。 「喂,男人婆!」夏大德头上顶着辞海,脚下扎着马步,怒吼声回荡在阴雨绵绵的早上五点,扰人清梦。「老子还要维持这个愚蠢的姿势多久?!」 「等你觉得这个姿势不愚蠢的时候,小孬孬。」 小孬孬是顾明希替他取的新绰号。 这是最近每天早上都会固定上演的戏码,顾家人早就见怪不怪。 顾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明希,吃完早餐再去上课喔!」 「好。」顾明希一如往常梳整仪容,制服平整,短发清爽,餐桌上热腾腾的早餐,色香味美,充满妈妈的爱心。 「男人婆!」 外头那只愤怒的野兽依旧不甘示弱。 「这么有精神,再加三十分钟。」顾明希挟起蛋饼。「小孬孬。」 捧着刚刚熬好的咸稀饭,顾妈妈带着温柔微笑,亲切垂询。 「豆子,你要不要进来先吃点早餐?」 顾妈妈是道地金门人,手艺一流,尤其是那一锅掺了碎肉、鸡蛋跟香芹,熬煮得软烂的米饭几乎与咸香的汤汁融为一体,浓稠顺口,香气扑鼻,豆子光是想象,口水都要流下来。 咕噜…… 「没关系,我等大哥一起吃。」 良知告诉他,人要拒绝诱惑,特别是身边刚好有个睡眠不足,外加宿醉状态的狂暴人物,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豆子宁可忍受饥饿,也不想在那双怨毒视线的注视下进食。 顾妈妈人好客气又贴心。「你饿了就自己来,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好……」 好个屁! 「豆子,卫生纸!」 「是!」豆子双手奉上卫生纸盒。 用力擤过鼻涕,夏大德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可恶的男人婆,总有一天要妳好看……」 宿醉未醒兼睡眠不足,已经让夏大德脾气不佳。 他是夜行性动物,白天的活动机能低下,这个男人婆、死巫婆,明知他饿得半死,居然连顿早餐也不给他吃,害他只能干瞪眼,看得到吃不到,听她鬼扯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之类乱七八糟的鬼话。 她难道不知道,强身健体不是只有一种办法,他在床上,一夜七次,谁敢说他不强壮! 顾明希吃完早餐。 「妈,等老爸练完太极回来就让他们休息,下午回家前我要看到他们。」 「好。」 顾明希贴上母亲脸颊,送上一个大大的kissgoodbye。 「我上学去了!」 她前脚出门,后脚马上飞来暗器——一大坨裹着鼻涕的卫生纸,不偏不倚砸在她脑后。 顾明希转身。 噗! 又是一坨砸向她胸口。 拧着红通通的鼻子,夏大德眼看奸计得逞,好不得意,两颊的酒窝也止不住欢欣鼓舞。 哈哈,他就不信整不到她! 顾明希捏起胸前那坨软呼呼的烂纸团,静静摇曳的蓝色火焰在身后腾腾燃烧。 「你找死吗?」她像只猫,轻巧的绕回院子里。 「欸欸欸,妳干嘛?!」院子里的露草发出沙沙的骚动声,夏大德防她跟防贼似的,一见她靠近,两个眼睛瞪得忒大。 「没干嘛,就想看看你的马步扎得够不够稳——」 顾明希的动作快到吓死人,夏大德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已经非常壮烈的摔了个仰八叉,头上的辞海顶不住,先走一步。 夏大德整个人扑倒在地,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妳、整、我……」 「彼此彼此。」顾明希摆明拿他当棒子耍。 草——泥马,驾驾驾! 夏大德双眼喷火,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他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一双眼睛在烟尘弥漫的雨雾中精光暴露,活像恶鬼出闸。 顾明希后退几步。 妈妈洗衣很辛苦,白色衣服要是沾了泥巴,不好处理。 「可恶!」他咬牙。「豆子!」 豆子手忙脚乱,抢上前搀扶。 「怎样?大哥,要找兄弟吗?」没问题,一通电话随传随到! 「我们回家。」 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咦?!」不是找人砍她吗? 夏大德支着瘸腿。 「咦什么咦?!要我说几次,还不快跟上!」 「喔好!」跟上跟上。 顾明希愣在一旁。 奇怪,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以夏大德的性格,不大吵大闹一番,似乎说不过去。 该不会是刚才那一摔,把他的脑袋也摔坏了吧?! 她兀自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顾明希回过头,瞧见去而复返的高大人影倚在门边。 「男人婆,妳听好,本大爷今天只是暂时撤退,绝对不是因为我怕了妳!」夏大德强调。 「喔……」 顾明希听了傻眼,这个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代表? 「妳等着,下一次、还有下下一次……我一定会让妳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妳趁现在赶快害怕吧!」 一次就算了,他还想再来一次啊?! 顾明希又好气又好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还是根本皮粗肉厚打不怕。 「好吧!」顾明希很好心,干脆成全他。「看在你那么勇敢挑战我的分上,下一次、还有下下一次,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夏大德一听,气势马上缩回去。 唔哇,她不是人哪! 他退一步,又退一步,一直退到巷口的电线杆,才敢大声叫嚣。「顾明希,我们之间不会就这么算了!」 顾明希先是睁大眼睛,旋即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她本来对这个自称黑社会,只有嗓门大,其实根本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男人没有一点好感。 不过现在她觉得,这个被吓大的男人,个性虽然小孬孬,但是孬得很可爱,她并不讨厌。 不知不觉,顾明希对他的戒心少了,好奇多了。 抬头望着风吹云散的天空,顾明希低声轻语:「夏大德、吗?」 「我以为笨蛋不会感冒。」 「妳说谁是笨蛋……咳咳咳……」夏大德高烧38度7,躺在床上下不来,遭她一阵奚落,差点咳嗽出血。 「那个……」豆子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就怕招待不周,惹祸上身。「冒昧请问一下,您今日御驾亲临,有何吩咐?」 回想当时,豆子还是心有余悸。 开门见「希」,大不幸! 夏大德感冒了,顾爸开恩,放他几天假,本来以为可以暂时清净,没想到顾明希阴魂不散,意外现身义联堂,吓得豆子三魂去了七魄。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呜呜,若是做恶梦还比较好…… 「我来探病。」顾明希美其名是来探病,其实两手空空,豆子还得反过来侍候她,端茶倒水,就怕怠慢。 夏大德蒙头缩在被子里。「最好是……」 顾明希听见了,动手掀起棉被,经过一阵拉扯,夏大德毅力败退,露出红通通的半张脸。 哇,看来真的病得不轻呢! 也许是感冒的缘故,夏大德的鼻子擤得又红又肿,睡眠不足,导致两眼泡泡,活像熊猫,印堂发黑,不祥之兆,顾明希不禁怀疑,他到底是重感冒还是鬼上身,怎么狼狈成这样? 「你看起来像是被卡车辗过。」 她还有心情取笑他?! 夏大德小小的心灵受到重大打击,挟着浓浓鼻音,低声抱怨。「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喔,是在抗议她啰? 「不耐操还怪别人,弱鸡!」 夏大德也不甘示弱。 「明明是妳的教法有问题……」 大太阳跑操场,下大雨蹲马步,他又不是练中国古拳法! 「才淋点雨就半死不活,你真的是大哥吗?」 打也打不过她,稍微吃点苦头就哀哀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是黑社会还是小白脸,顾明希从没见过像他那么逊咖的大哥。 「奇怪了,是谁规定身为大哥就不能感冒?!」 「因为电视上都这样演。」 听她说话,夏大德头都痛了。 她也不像笨蛋,为什么可以蠢成这样?!有一好没两好,顾明希八成是练武练过头,走火入魔,把脑袋也烧坏了。 「我说妳呀!电视少看点,对妳有好处。」 顾明希白嫩嫩的脸颊就在眼前,夏大德一时好奇,忍不住偷捏一把。 「喂!你干嘛?!」顾明希吓了一跳,像只小猫,小爪子挥来挥去,就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夏大德觉得她的反应很新鲜,越玩越上瘾。 「欸,别这么小气嘛!借我摸几下会死喔?」 「会!」她又不是他的玩具,不提供娱乐服务! 「妳的脸颊软呼呼的,好像刚蒸好的馒头!」 夏大德见过的女人不少,有些女人化妆像涂水泥墙,抹了一层又一层,顾明希不化妆,小脸素净,皮薄幼嫩,跟颗水煮蛋似的。 他摸得顺手,好像爱上她脸上的触感。 顾明希不胜其扰。 好哇,要捏是吧? 要捏大家一起捏! 细手指拧上厚脸皮,哀哀叫的还是顾明希。 「你的脸是铁皮呀?!」捏不动! 夏大德嘿嘿冷笑。 「我不只脸皮厚,别的地方也够硬的喔!」 「不好笑!」 夏大德玩出心得,光捏脸颊还不够,就连她的耳垂也不放过。 「妳没打耳洞?」他纯粹好奇。 「有,小时候打过一次。」 「我我!我想知道!」他拉长耳朵,等着听秘密。 顾明希被他逗笑。 这个男人虽然号称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不过言行举止都有够幼稚,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跟他在一起,顾明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生气,也不知道他是真笨还是装傻,夏大德总有办法逗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顾明希受他热心引导,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了。「以前我爱漂亮,同学流行穿耳洞,我也跟着凑热闹,后来伤口发炎,好了之后就不敢再穿。」 「为什么不穿?」 夏大德不解,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顾明希应该也不例外。 顾明希搔搔脸颊,笑容腼腆。 「现在……不适合吧?」 「会吗?」夏大德有什么说什么。「我觉得很好啊!妳长得又不丑,只是欠打扮。妳留短发,小颗单钻就可以,简单又抢眼。」 他的直率,让顾明希一时难以招架。 其实她不难相处,凡事没心眼,只要不惹她生气都好,否则她牛脾气一上来,不管是谁都要吃苦头。 她就像面镜子,你笑、她也笑,对她只要真心,她也一样对你。只是她还不擅长应付夏大德,才会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们……暂时别讨论这个话题吧!」 顾明希觉得房间的温度有些升高,呼吸有困难。 夏大德没异议。 「对了,妳怎么知道我感冒?」 「我接到夏伯伯电话,说你病了,还说我来探病,你会好得快一点。」 是死得快一点吧?! 死老头,病患是他,好歹也事先通知一下! 「所以妳就来了?」 「夏伯伯都亲自开口了,我不来,似乎不好意思。」 「喔……」 夏大德听在耳里,有些酸酸的,什么叫「夏伯伯都亲自开口了」,死老头要是不吭气,是不是他到死也见不着她?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任务达成,顾明希拎起书包,准备回家交差,她是下课途中顺路过来一趟,身上还穿着学校制服,不算体面。 「要留妳,没有理由不行吗?」 夏大德话不经脑,脱口才知大事不妙。 顾明希起身的动作慢了一拍,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这算是……某种示好的表现吗? 「哪!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她严重缺乏一般少女的感性神经,对于夏大德突如其来的软式发言,好奇多过惊喜。 她跟夏大德吵架吵惯了,一下子听他说话这么肉麻,还真有些不习惯。 躲不过她的追问,夏大德只好倒回床上装死。 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顾明希想了下,又坐下来。 夏大德瞪眼睛。 「妳干嘛?!不是要回家吗?」 「我是要回家啦!」顾明希整整裙襬,坐姿端正。 「那妳坐在这里干嘛?!」 不怕大野狼把探病的小红帽吃掉吗? 「袭击未成年少女是犯法的。」 刑法第227条,与十四岁以上,十六岁未满之人发生性行为,构成与少年性交罪,可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很不凑巧,她刚好十六岁。 「谁、谁会袭击妳啊!」 哇,她会读心术吗? 夏大德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你的眼神看起来很饥渴,我想你需要喝点水。」 顾明希突然贴近,身上清爽的肥皂香味,一下子直冲夏大德的脑门,害他脑袋一片空白。 顾明希握着水杯的手掌很有力,长期锻炼的双手,并不像一般女孩那样柔软白皙;她身材修长匀称,很瘦,但不是像纸片人一样瘦骨嶙峋,手指很修长,手心却很小;举止动作都很粗鲁,少了女孩的矫情,多了分率性的洒脱。 夏大德急踩煞车。 「妳没神经吗?男女共处一室,妳不怕有人说闲话,也别拖我下水!」 「喔,那我走好了。」 「等一下啦!」夏大德真是拿她一点也没辙。「到底什么事?」 什么事? 不是他想要她多待一会儿的吗? 顾明希迟钝但不笨,改口换了个话题。「我想知道你爸的事。」 「我爸?」 「虽然我也很好奇,夏伯伯这么优秀,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不过我更想不透,我爸跟你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一起的关系。」 顾明希恍然大悟。 「原来你爸是同性恋!」 「当然不是!」夏大德被她打败。「妳这傻妞,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啊?!」 「可是小说都是这样写啊!」 「妳到底是看什么小说……算了,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吼,他很卢耶! 「所以是怎样?」 「其实也没有怎样,就是你老爸抓了我老爸,我老爸在监狱服刑的时候,你老爸没事就会去看他,也不说话,送几本书,然后就走了。」以上情报由麦坤提供,夏大德只是转述。 顾明希点点头,终于心满意足。 「这样我就不会睡不着觉了。」 「为什么?」 「不告诉你,这是少女的秘密乐趣。」 夏大德被她的笑容击沉,小天使在他的脑袋里吹喇叭,正式宣告再起不能。 她的笑容不会发光,除非她随身携带十万伏特电灯泡。 她笑起来像是花开,但是没有蝴蝶在旁边飞舞,她像是路边的小白花,不娇不艳,没有颜色,一点也不特别,开在喧闹的马路旁,开在心里,是静静盛放的小小天堂。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点嫉妒自己的老爸。 奇怪了,那种一天到晚漏电的男人哪里好了?不过就是年纪大了点、长得帅一点,看起来了不起那么一点点,真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他老爸哪一点? 啊! 她说过,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人。 可恶! 夏大德咬牙。 ……如果他老爸真的是同性恋就好了! 第三章 越接近毕业,学校的活动就越多,乐坏了学弟学妹,却苦了他们这群身陷联考地狱的三年级学生,除了拼死读书,有事没事就被老师们抓去做白工,等顾明希好不容易从无止尽的手工地狱中解脱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天啦!这么晚了!” 她脚步匆匆,穿过公园。 公园很大,萤光色路灯下功夫,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喂,要不要?” “多少钱?” “看是做全套还是半套啰!” 顾明希知道,多管闲事不好,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喂!”顾明希一把抓住正准备接过钞票的女学生手腕。 女学生吊起眼睛。“哪来的贱货?给我放手!想抢我生意啊!” 不同于女方的反应,男人色眯眯的盯着她。 “唷,长得挺不赖的!怎么?你也想加入吗?我不介意玩3p!” “不好意思,我介意。” 凭空冒出来的人声很熟悉,顾明希抬头一看,发现夏大德正带着一脸戏谑的表情,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她劈头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大德指指身后的独栋豪宅。 “因为外面有点吵,出来看看而已,别在意!” 糟糕,她忘了夏大德就住附近。 占地百坪的独栋豪宅就在公园正对面,市区土地寸土寸金,唯独他家占尽地利之便,豪宅外观神秘低调,其实内建泳池spa,大片公园绿地,早起深呼吸,享受着森林芬多精,谁说黑社会就不能乐活养生? 男人似乎把夏大德当成和她一伙的。 “你是谁?警察吗?” “我是这个……该怎么说呢?”夏大德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朋友吧?” “你他妈唬谁啊?” 夏大德很无辜。 “我没有唬你啊!” 男人怒不可遏,看这情形,摆明就是他们串通好了,想来个仙人跳! “告诉你,我大哥是恶夜帮的老大,最好不要——啊!” 自以为聪明的男人,原本想抓顾明希当作人质,没想到顾明希一个侧身,瞄准他的肘关节,反手一顶,男人惨叫,抱着脱臼的手臂,跪在地上哀号。 女学生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一溜烟没了踪影。 “不好意思,这个笨妞不混帮派……”夏大德的发言当场招来报应,被那个不混帮派的笨妞私下喂了他一拐子。 “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拖着手臂,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喊出声来。 “你是淫虫。”顾明希的消遣话总是说得很认真。 “你——”男人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警告你们,我跟恶夜帮的老大是结拜兄弟,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恶夜帮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请便,我的名字是顾明——” “你白痴啊!别老是向敌人自报姓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原来是夏大德,他抢着捂住顾明希的嘴,省得她又惹祸上身。 夏大德把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你刚说,你混哪里?” “黑社会!” “这么巧,我也是黑社会。”夏大德咧嘴一笑,两颊的酒窝有些稚气,在他身后,早有一票貌似凶恶的黑衣人排排站好,听他号令。 不妙,光人数就输很多! “等等,大家有话好说!”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就是援助交际,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大家说对不对?” 小事? 顾明希杏眼圆瞪,听了冒火。 “你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在路边勾搭女孩上床,很光荣吗?” 夏大德一胳膊锁着她,就怕她乱来。 “你冷静点!” 顾明希只有外表看似纤细,其实手脚快得吓人,她要真干,几头牛都拴不住,夏大德见她情绪这么激动,不得不用上全力,将她抱个满怀。 软馥的身子落在怀里,比花瓣还轻,稍微用力都怕捏碎了她。 挣不脱他的铁臂,顾明希气得跳脚。 “放开我——” “你别扭来扭去的……唔哇,痛!” 他的手臂被顾明希倒抓一把。 “坏事不分大小,不对的事就是不对!” 顾家无男丁,就她一个独生女,父亲教她练武自强,别家小孩学钢琴,她在院子里头练弹腿,练到抽筋。她听父亲教诲,把正义当成唯一信条,没有模糊不清的地带。 “枪打出头鸟,象你这样蛮干,总有一天会吃亏!”夏大德知道她的脾气,算不得好,也称不上坏,就是正义感比人强。 “你想叫我干脆眼不见为净?”顾明希瞪他。 “不是,我爸说,人要不露锋芒,要会藏,藏锋藏锋;獠牙越锋,越要藏,被打了要笑,打人了更要笑,等到其他人都笑不出来的时候,就是赢家。” 夏大德很不情愿的承认,死老头虽然看了讨厌,但偶而也会说出一些正经话。 顾明希咬咬银牙。 “好吧,你想怎么做?” “黑社会的问题当然用黑社会的方法解决!”夏大德勾勾手指,黑衣人马上就备战位置。“早晓得你这小子有种干唢种担,本来你要在哪做都跟我们无关,但你偏偏选在义联堂的地盘干这种肮脏事,我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样算了!” 男人听了吓一跳。 “……” 夜路走多迟早见鬼,只怪他平时没烧好香,这回踢到铁板,真是衰到家了,一时色心也会引来无妄之灾,他就是胆子再大、再嚣张,也万万不敢在义联堂的地盘上造次。 “我错了、我错了!拜托大哥手下留情,放过我吧!” 夏大德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我是想放过你啦,可是那位小姐不好说话啊!” 男人别的不会,见风转舵的功夫一流,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再多黄金,也比不上他的小命重要。 “我下流、我无耻,我保证不会再犯了!”男人象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众目睽睽之下,竟一把抱住顾明希短裙下的美腿不放。“小姐,就请你替我美言几句吧!” 多不智啊! 虽然一点也不同情他,但是敢动大哥的女人——至少从其他人眼中看来是这样的,就只是早死跟晚死的差别哕! “啊啊啊!”夏大德侧身挡住顾明希,把她拎到身后摆好。夏大德很不爽,他就是不喜欢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用脏手碰她一根寒毛!“叫你忏悔,谁准你动手动脚?分明讨打!兄弟们,不用客气,赶快打完,收工吃饭了!” 分明是个人私怨。 “知道了!” 在义联堂面前,没有打不倒的敌人,兄弟们奋勇向前! “等一下!”一只小手偷拉他袖口。 “想上厕所的话,前面大门右转。” 谁想上厕所了? 顾明希一把拽住他的脖子,夏大德在慌乱之中睁开眼睛,只见那张俊美如少年的脸孔就在咫尺,水汪汪的眼睛微微抬高视线盯着他。 “夏大德……” “干、干嘛?” 夏大德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心跳冷不防漏了一拍,脑海中顿时响起“心串串、心碰碰,脸儿红”的歌声,原来都是为了她。 “你……” “我?” 夏大德没话找话,本想化解尴尬,毕竟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身为堂堂大哥,他并不想让人看笑话。但是,顾明希还不打算放过他,一双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一时之间,花前月下——啪! 莫名其妙惨遭痛击额头之刑,夏大德头顶冒烟,蹲在地上靠天。 色字头上一把刀,而顾明希的头是铁头,夏大德这回不只尝到苦头,还咬到舌头,脑袋里活像有几百只蜜蜂飞来飞去,耳鸣声嗡嗡作响,害他走路东倒西歪。 “醒了吗?”顾明希双手插腰。“还是要再来一次?” “鬼才要再来一次!”夏大德捂着额头怒吼。“你有毛病啊?” “有毛病的是你吧?”顾明希火气不小,卯起来训话。“那个男人的确做了不应该的事,但像你们这样,人多欺负人少,这是暴力,是不对的事!” “一对一pk就可以?” 问题不在这里吧! “如果对他动手的话,你们不也变成坏人了吗?”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坏人啊。” 他们是黑社会,打群架是家常便饭,象现在这样教训人更是稀松平常,对他们来说,胜负才是关键,实力决定一切。结或不对,一点都无关紧要,这个世界很残酷,既然选择这条路,就要甘愿背负。 善恶原本就无定论,黑白的界线从开始即是模糊。 顾明希愣了一下。 对呀,她在说什么傻话? 他们是“黑社会”,黑社会本来就是“坏人”啊!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是常识,是她不该太靠近,一脚踩进对方的世界,才会模糊了彼此的界线,但为什么……顾明希垂下眼睛,难道感觉悲哀的人只有她吗? “哎呀呀,没办法,还是输给小姐了!” “虎爷!”黑衣人见到来人,纷纷恭敬行礼。 夏虎挥挥手。 “好了,大半夜的吵吵闹闹,我要是装聋作哑也说不过去,你们快去报警,把那个男人交给警察,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虎爷,可是他……” “我知道,快去吧!” 麦坤一声不响站在他身后。“你这样做,以后会很麻烦的。” “没办法,小姐都开口了,我们也只好暂时做一回好人啰!” “那好,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负责。”麦坤撂下话,转身收拾残局。 夏虎大大叹了口气。 虽然麦坤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忌讳,忌讳顾家哪天会突然反咬他们一口,人心打了一个结,该怎么解,也是个难题。 “那个……夏伯伯?”顾明希一见着他就脸红红,好害羞。“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吗?麦坤步好象很生气的样子。” 夏虎笑眯眯的点点头。 “嗯,很大的麻烦唷!” 死老头,少说一句是会死喔? 顾明希这个人,对凡事都太认真,老爱把责任往身上揽,夏大德唯恐她打击太大,连忙缓颊。 “喂,你别放在心上,死老头吓你而已,啊,你、你……别哭啊!” 她一哭,夏大德就慌了手脚。 “我才没哭。”顾明希抬起头让他看清楚。 “眼睛都红了,还说没哭。”夏大德看她这样,有说不出的心疼,他不知道该拿这个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很脆弱的大女生怎么办? “你说没哭,那象水龙头没锁好,一滴滴落下来的东西,又是什么?” “鼻涕。” “唉,你……”干嘛非要这么逞强? 夏大德伸手想要为她拂去伤痛,只是一片好心,却与她擦肩而过,手心空荡荡的,有说不出的寂寞,看她转向夏虎,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没有察觉夏大德的异样,顾明希追问夏虎。“夏伯伯,我太天真了吗?” 见她沮丧,夏虎笑脸慈蔼,摸摸她的头。 “你是太天真了没错,不过呢,我并不讨厌你的天真。” 顾明希摇摇头,不明白。 “黑社会不是好人,这是事实,但黑社会也不全是坏人,对吧?” 顾明希想了下,好象有点懂,又好象不懂,她的思考模式只有二分法,不是好就是坏,不是黑就是白,从来没有模糊地带,夏虎的一番话,她听了矛盾,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可能吧?”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在那之前,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够了。”夏虎伸手轻拍她的脸颊。“还有,这是惩罚,下次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知道吗?” 说是惩罚,其实下手很轻,顾明希知道,夏虎的目的只是要她好好反省,记取教训,并不是真的要把她抓起来打一顿屁股。 顾明希怯怯点头。“知道了。”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放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回家太危险了,夏伯伯不放心,等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 “咦,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就在附近……” “不是说好,不再让我们担心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夏伯伯好伤心!” 顾明希被罪恶感掐住脖子,说不出话,理智在挣扎,内疚在发酵,都怪帅大叔的苦情攻势太有效,害她只好乖乖投降。 “那就……麻烦你了。” 全年open的便利商店,开在路口,吸引晚归的人们停留驻足,锅上滚沸的茶叶蛋飘散诱人香味,架上琳琅满目的微波食品菜色丰富,任君挑选的……吧? “呃,客人……”收银柜台后的店员怯生生的呼唤。 造成骚动的两个人浑然不觉得已成为众人的焦点,还在旁若无人的吵闹不休。 顾明希有一颗没一颗的捞着铁锅里的茶叶蛋,望向身旁宛如门神的同伴,颇为感慨。 “为什么是你啊?” 夏大德一脸凶恶的反呛。“很抱歉啦!送你回家的不是我老爸。”他又不是自愿当她的护花使者,要不是迫于死老头的淫威之下,谁管她死活! “啥?” “我说,让你失望了,很抱歉!” 牛头不对马嘴。 他的回答让顾明希百思不得其解,这跟他老爸又有什么关系了? “你这家伙在闹什么脾气啊?从刚才开始就阴阳怪气,摆张臭脸也不知道给准看,我会怕耶!” 干脆把话说开算了。 “你对我老爸有意思吧?” 别跟他说没有喔! 她跟死老头之间眉来眼去的暧昧气氛,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知道死老头外面有多少女人啦,不过死老头在这方面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谁教当红趋势是帅大叔,象他这种小鬼也只好乖乖闪到一边凉快去。 顾明希差点一头栽进茶叶蛋锅里。 “他是你爸耶!” 夏大德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所以呢?是我爸又怎样?” 顾明希嫌恶的眯起眼睛,现在轮到她想把夏大德的猪脑袋塞进茶叶蛋锅子里,哼哼,不知道会洗耳恭听出什么东西来,真是让人期待。 “夏伯伯是很有魅力没错,遗憾的是,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妈!” 搞了半天,夏大德居然在跟他老爸吃醋,顾明希很头墒,很头痛又很想笑,这家伙有毛病吗? 她才不要年纪轻轻就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儿子! “呃,客人……” “吱吱歪歪,吱吱歪歪!没看见我们在说话吗?”夏大德恶狠狠的吼回去,他最讨厌说话的时候有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没礼貌! 年轻的店员眼泪差点啧出来。“你,你到底要不要结账啊?” 要吵架拜托等结了账再吵,后面都快交通打结了啦! 夏大德还想继续耍无赖,顾明希猛踩他一脚,赶煞车。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大家了,不好意思!”顾明希换上甜甜笑脸,把夏大德挤到一旁,对着店员亲切微笑。“吓到你了,很抱歉,请问一共多少?” 年轻的男店员傻呼呼的望着顾明希。 “你……” 顾明希伸出手。 “你的脸色好差喔!没事吧?” 可怜的店员惨遭男人野兽般粗鲁对待的小小心灵,此刻正被美丽的驯兽师轻轻抚慰着。 顾明希清爽的微笑,充满温暖的力量,她不是一般人认定的标准美女,那张过分俊俏的出色脸蛋,以及修长匀称的柔软比例,让她浑身上不满溢着健康澄澈的鲜活魅力。 男店员露出被救赎的表情。 “我可以跟你要电话吗?” “不可以!”夏大德露出“别太超过”的表情,龇牙咧嘴宣示主权。 顾明希从他背后探头。 “喂,我还没付钱耶!” “不是都说了我请客,你到后面去乖乖站好等我,我要被拐跑了!” 被谁拐跑啊? 顾明希对他的发言大翻白眼,但还是不改好奇。 “我问你,为什么突然要请我?” 事实上,这才是她一开始的疑问,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被扭曲了? “因为我口渴。”夏大德的回答简单又明了。 不满意他的答案,顾明希垂下肩膀。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夏大德瞪她一眼,顺手抽走柜台上的矿泉水。 “不喝拉倒。” “我哪有说我不喝!” 虽说无功不受禄,但她才是既得利益者,妈妈有说过,别人的好意要心怀感激的接受,为了避免他再反悔,顾明希很听话,不敢造次。 顾明希细细咀嚼涌上心头的情感。 她很早以前就发现,夏大德乍看之下很粗鲁,不够体贴,但是,他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顾明希感觉贴心,备受呵护。她喜欢他的关心很自然,不刻意,总是倾听并回应她的需求,尽管不够细致,却很窝心。 一直以来,顾明希都处于保护人的立场,第一次变成了被保护人,她觉得有点开心,但是,又很困惑。 结完账,夏大德呼唤她。“走了唷。” 顾明希眨眨眼,表情又恢复原有的活力。 两人并肩走出便利店,顾明希的乖巧让她赚到一瓶饮料,还顺便外带了一颗茶叶蛋。 顾明希沿着路数着电线杆,脚步轻快的往回家的路上走,远远看去,灯火犹在彼岸,或许因为夏大德的缘故,四周的风景都变得不太一样,月亮在微笑,星星在发光,她很安心。 “感觉、好奇妙……” 夏大德听见她的喃喃自语,不解的问:“什么好奇妙?” “跟你一起回家的感觉好奇妙。” “反正我跟我爸一点都不像……” 夏大德扭开饮料瓶盖,灌了一口。嗯,有点酸。 顾明希拼命忍住大笑的冲动。 把自己的老爸当作假想敌,到底该说他不服输呢?还是根本搞错对象了? “如果是夏伯伯送我回家的话,我会马上落荒而逃喔!” “为什么?”夏大德以为自己听错了,加快脚步与她并肩。 “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喜欢跟你一起回家。” “喜、喜欢?”夏大德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残留在舌尖的饮料味道一下子变得好甜,可是,他并不讨厌。“你不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是呀!” 顾明希迈开愉快的脚步。 “那又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发现年纪不大的也很可爱吧!” 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夏大德还想再问,没料到春晚风寒,体态单薄的少女一阵哆嗦,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连累他也惨遭池鱼这殃。 顾明希拧拧鼻子,自言自语。“……难道是感冒了?” 重点不在这里吧? “在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感冒以前,应该先跟我道歉吧?” “为什么?” 喷了他一脸口水,居然还有脸问为什么? “你这女人有没有卫生?”夏大德发现,顾明希总有办法惹他生气,不过,这次他身为被害者,难得有机会好好教训她。“打喷嚏的时候把嘴巴捂起来,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依她的个性不可能乖乖挨骂,既然有胆挑衅就要有所觉悟,夏大德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成功便成仁! 顾明希皱起眉头,没办法了,她叹口气。“对不起。” 夏大德倒退三步。莫非这是新的招数,先让他放松警戒,再一口气击溃? 太诡异了,他所认识的顾明希,是个倔强、固执又不服输的女生,老是莽莽撞撞,动不动就发脾气,挺直的背脊铁打不断,要她道歉,门都没有! 夏大德肯定她是被附身了。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明希给他白眼。 “道歉有什么不对吗?” “道歉是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你道歉就很不对。” 什么鬼逻辑? “做错事,道歉是理所当然的啊!” 夏大德顿了一下,象是想到什么,话题一转。“那个……今天发生的事,一般人不是都会当作视而不见就算了吗?” 顾明希一时间还没交易会过来,不过她大概可以猜到是什么事。 “援助交际是坏事吧?坏事就在眼前发生,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你不怕吗?”一个人的话另当别论,如果今天是一大群人,就算她再厉害,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我没想过耶!” 夏大德似乎有点明白了,顾明希这个人的行为准则。 “自己如果做错事,一定会好好道歉,要是有人做了坏事,一定会出手纠正,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都绝不宽贷。” “你怎么知道?” “你这种个性还能活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稍微站在她的角度模拟了一下,善恶两分,过于纯粹的思考方式,对夏大德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她自己肯定没发现,她的。身边到处都是无意树立的敌人,而朋友什么的,大概一个也没有吧? “没礼貌!”顾明希并非真的如夏大德所说的没神经,她的眼睛黯淡下来,把冰凉的饮料贴在脸颊上,试图从微凉的温度里,寻找到坚强外壳不能够让自己安眠的小小软弱。“我只是不想让他失望……” 看到她的举动,夏大德担心的问。“你的脸……还痛吗?” 发现夏大德正以担忧的视线望着她,顾明希藏起一瞬间感觉沉痛的那个自己,换上灿烂笑脸。 “放心放心,夏伯伯只是打给你们看的,我早就不痛啦!更何况,这种程度跟我爸比起来只是小cass!”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夏大德想起她那位跟雕像没两样的爸爸。 “顾爸会打小孩?”不象啊! “当然打,打得可凶的哩!”顾明希手里拿着茶叶蛋,正在剥壳,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也没办法,文集事情我爸这辈子,注定没有儿子……” “啊?” “哈哈,有空隙!正好!”正好让她把半颗茶叶蛋塞进他嘴里。 夏大德嘴里塞着半颗茶叶蛋,有口难言,气呼呼的瞪着她。 顾明希咬着自己那一半。“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噎死了我可不管你喔!”看她多好心,剥好的茶叶蛋分他一半。 现在哪是吃茶叶蛋的时候! 夏大德顾不得烫,把塞在嘴里的茶叶蛋大口一咬,囫囵吞下。 “为什么顾爸没有儿子?”他吃得太急,差点噎死。 “医生说我妈的身体太虚弱不适合受孕,我能生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想再生一个,恐怕我妈的身体会撑不住,所以我爸这辈子都抱不到儿子。” 她说得好轻松,夏大德却听得好心痛。 夏大德知道,重男轻女的观健康情况不曾消失在这个社会男孩是宝,女孩是草,有多少家庭因为子嗣的问题而变得支离破碎,他不由得好奇,在顾爸盼子无望的失落背后,顾明希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跟他说这些话? “那你……” 不让他有机会感伤,顾明希灵巧的阻止夏大德沉溺在她的感觉里,她的悲伤不需要和别人分享。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帮我取名明希吗?” “为什么?” “顾明希,一个能为顾家带来明亮希望的人,你不觉得很棒吗?” 顾明希的眼睛绽放光彩,唇边的微笑更深了,提到自己名字时的喜悦不是刻意勉强出的,她是真的以自己的名字为傲。 “不觉得……”夏大德在嘴里嘟囔。 “能为顾家带来明亮希望的人”,表示她并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不是吗?想抱儿子的顾爸,把自己的愿望埋藏在她的名字里,她只是被期待能够“带来”那个“明亮希望”的人罢了。 一想到这里,夏大德突然有点痛恨顾爸的自私。 “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 “有必要努力吗?” “因为我要连那个没出生的弟弟的分都一起加油,不能让给我取了那么棒的名字的我爸失望!” 夏大德愣了一下,为自己的担忧感到好笑。 原来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想法就可以有那么大的差异,真是败给她了! 看着她的笑脸,夏大德觉得很安心,同时又隐隐约约察觉到,她不接受任何同情。悲伤是有必要的,但日子还是要笑着过,顾明希以“顾明希”的方式,坚定目光,挺直背脊,笔直向前。 “好吧!那你努力吧!” “你也是,别再那么幼稚了,老是跟夏伯伯吃醋!” “啰嗦!” 顾明希大笑着跑到门前,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挥挥手道别。 夏大德站在稍远的灯柱下,凝望着翩然的身影如梦之幻影,消失在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 回到家之后,她一定会活力十足的大喊“我回来了”,然后顾爸会从客厅冲出来,一边骂着“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一边把她抓进厨房。厨房里,顾妈会露出温柔微笑说“饿了吧”,接着端出一大锅热汤,热呼呼的冒着白烟……想象也会过于真实。 夏大德抬头仰望天上明月。 “我也、回家吧!” 第四章 高档的西式餐厅,摆起了中式的圆桌,做东的是恶夜帮的老大,听说是新近兴起的帮派,坐在夏虎对面,气派有余,威信不足,老大是这样,手下也一个样,年轻张扬,不知死活。 “虎爷,咱们也不想跟义联堂对着干,只要把那个女人交出来,这件事就一笔勾销,您说如何?” 夏虎眨眨眼,反问夏大德。“你说呢?就这样把人交出去吗?” 夏大德一愣。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晚送她回家,她说过的话,还有监别时的笑脸,她对自己所认定的正义义无反顾,不管是否会遭遇危险。来自她的父亲,以及所被赋予的名字的自豪与骄傲,都是那样的纯粹。 顾明希不归他管。 可是,他能眼睁睁看着脑海里那张明朗的笑脸被染上阴影吗? 突然很想保护她。 她不需要同情,但又不能放着莽莽撞撞的她不管,他喜欢顾明希心里那份单纯无垢的正义,如果可以,他想好好保护她,危险的后果让他来背负,只要还能看见她的笑容……“她是我的女人,要抱怨,找我就好了。” 夏虎很满意他的答案。“回答得很好,不过脑筋转得不够快,有觉悟的话,就咬紧牙关,我可不想老是当配角啊!” 夏虎不知何时勾了柄尖叉在指尖旋转,灿灿的银光画出优美的圆弧,他微笑,手上的银叉突然转了方向,下一刻已经刺穿夏大德的掌心,弹了一下露在外头的银色握柄,握柄发出清脆声响,摇晃起舞。 没有杀气,并非不想杀人,只是因为没有必要。 从头到尾,夏虎的唇边都挂着浅浅的微笑,像个优雅的绅士,桌上的水杯因为刚才的骚动溅起涟漪,模糊了无害的脸孔,只剩下扭曲的笑容摇曳荡漾。 其他人纷纷从脚底窜上一阵寒意,原来夏虎真的那么狠绝? 虎毒尚且不食子,夏虎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年轻老大刹时明白他的警讯。 见好就收,如果不想死的话……年轻老大摸摸鼻子,拽着手下,像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走了。 “要追吗?”麦坤问。 夏虎一脸无趣的挥挥手。“没那个必要,就是一盘散沙,穷寇莫追,派几个人盯着就行了。”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的家伙都不懂伦理了!夏虎不以为然。 “虎爷,还是先想办法救救大哥吧!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的!” 豆子慌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说得也是,差点忘了!” 这种事能说忘就忘吗? 身为被害人的夏大德插嘴。“拜托你做事有头有尾一点,怎么插进去的就怎么拔出来,我怎么能因为你一句差点忘了就白白送命!” “……为什么有种色色的感觉?” “认真听别人说话啦!”夏大德吊起眼睛,虽然流血流得他半死不活,小命垂危,但是吼起来还是很够力,只是难免喷点血而已。 轻松拔起刺穿夏大德手掌的银叉,咕波咕波涌出的血液宛如脱缰野马,直流狂奔。 抹去溅到脸上的血沫,夏虎露出惊叹的表情,煞有其事的拍拍儿子低血压的肩膀。 “哎呀,下手的确是狠了一点,不要在意!” 能不在意吗?他可不只是狠了一点,他根本想谋杀自己的儿子吧! 人的身体很坚硬,就算是尖锐的凶器,要刺进身体也必须耗费相当大的力气,夏虎却很轻松就做到了。 仔细观察夏大德的伤口,细长、而且干净,第一时间的出血量很小,因为凶器成了暂时的遮断器,否则夏大德就算是壮如铁牛,也已经不支倒地了。 刻意避开神经,掏出血量,最低限度维持夏大德的活动机能,难道都是夏虎预先设下的防护吗? “只不过是吓吓他们,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咦?都是我的错吗?”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夏虎很无辜的为自己抱屈。 “我也不愿意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吓出一身冷汗,为了担心不够逼真,我甚至有考虑过干脆多刺几个洞算了,不过要避开神经太麻烦了……” “太多余了!”想把他变成马蜂窝啊? 夏虎稍微收起笑容,眼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我知道你们或许很难谅解,但在外人面前,我不是一个父亲,我是义联堂的老大,为了不让那些害虫有机可乘,杀鸡儆猴是必要的作法,这就是黑社会的生存法则,你不吃人,人就吃你,若不狠心,我又怎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麦坤垂下视线,豆子紧握拳头,不发一语。 飞快行驶的轿车内,因为他一番话,各自沉默。 “你……”夏大德在一片失轿晕眩中,勉强回过神来。“刺错手了。” 夏大德突兀的发言,意外打破令人尴尬的僵局。 “你的脑袋还好吗?”夏虎很担心,他该不会间接伤到脑袋了吧? “谁跟你说脑袋了,我说手!你很小心的避开了要害,很了不起,但是,你疏忽了最重要的事——你伤到我的惯用手了!” 夏虎点点头。“原来如此,伤了惯用手的话就不能-diy-了!” “给我跳进淡水河,把你污秽的脑袋洗干净,你这色鬼老头!” 夏大德气虚血虚,才刚吼完就眼冒金星,瘫死在后座上。 “哎呀,有什么关系!”夏虎难得享受父子之间的“天伦之乐”。 夏大德软趴趴的摊在后座,难得没有抱怨。“老爸,你为什么要当老大?” “因为你爷爷把位子传给我啊!”夏虎的回答听不出是真是假,夏大德知道,这时候追问也没意义,如果是他不想触及的话题,不管做什么都是白费。 “你……难道都没想过不当老大吗?” 茫茫睁开眼睛,夏大德的表情出现一丝彷徨。 如果,今天的角色对调,夏大德没把握能对自己的老爸出手。 自出生起,夏大德就肩负着继承父业的重担,因为太理所当然了,他也乐于接受。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牢固的信心开始动摇,跟在夏虎身边,看得越多、听得越多,怀疑的种子就越往心里刨掘、生根。 夏虎微微睁大眼睛。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并不适当,夏大德很快打住。“当我没说。” 夏虎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复杂的问题就交给脑袋好的人来问,你这个笨蛋乖乖在旁边休息就好。” 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苦涩,看着夏大德像个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寻找答案,夏虎很是感慨。 悄悄萌生的念头像颗小小石子,在夏虎心里溅起巨大水花。 不想把这孩子拖往黑暗中……天空很高,为何一开始就要小鸟折断双翼,徒行平地? 麦坤仿佛看穿了夏虎的心思,漠然的闭上眼睛。 因为失血过多并发高烧,送到医院的时候,夏大德差不多快死了,好不容易做完紧急处置,把人从鬼门关前死拖活拉给救了回来,那位坏脾气医生走出手术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逮住想要趁机偷溜的夏虎,先给他精神训话半小时。 等他训话完毕,夏虎已经走魂走得差不多,也快进急诊室了。 对夏大德,医生也没有好脸色。 “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父子!”这就是坏脾气医生的开场白。 “我警告你,从今天起就当作你手断了!不想变成死人,就像个死人给我躺在床上!顺便告诉你老爸,这次的诊疗费不便宜,叫他记得把水果礼盒准备好,最少要两箱。” 夏大德傻眼。 第一次看到贿赂收得这么光明正大的……因为担心作品遭到感染,所以医生建议夏大德暂时留院观察几天--话是这么说啦,事实是“反正你老爸有钱,单人病房住个几天也没关系,如果要截肢的话也比较快”坏脾气医生如此说道,动机非常之邪恶。 夏大德的住院生活一点都不好过,虽然有人无微不至的照看,但是每天面对坏脾气医生的坏脾气,他的小命都要少十年。 终于挨过看诊时间,夏大德瘫在病床上,要死不活。 啊,他看见天国的妈妈来接他了……“大哥,你的脸色很差耶!” 豆子从门后探出头,嘴巴油腻腻,贪吃不知道擦嘴。 “今天坏脾气医生疲劳轰炸的火力,好像比往常多了十倍左右。”看诊时,豆子跟其他一干闲杂人等都会被赶出病房,留他一人受苦受难。 “没办法,他跟女朋友吵架了,情绪难免不稳定,我们就稍微体谅他吧!” 豆子手脚俐落的堆起枕头山。 “你体谅他,那谁来可怜我?”夏大德头上冒出阴阴鬼火。 到底谁是病人啊? 住院不过几天,夏大德已经瘦了一大圈,反观豆子,他可逍遥了,说是来照看大哥,结果有事没事就往护理站跑,人畜无害的模样逗得小护士们心花怒放,三不五时就有点心进贡,几乎把他当神猪养。 短短几天,豆子已变得肥滋滋、胖嘟嘟,春风得意,可以宰来吃了! 夏大德往枕头山上移动。 “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在养病……” 从保温锅里拿出预热的稀饭,豆子诱哄道。“大哥吃东西了!” 受伤的人是有资格耍任性的! “我要吃顾妈煮的咸稀饭。” 豆子对幼稚化的夏大德很没辙。 “咸稀饭以后还有机会,现在就先--” “没有咸稀饭,我就不吃!”夏大德故意赌气,两眼一闭。“我要睡了!” 然后,他就真的睡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风吹来一阵一阵凉,阳光弯下腰,化成夕阳阴郁的影子,把惨白的病房染上了晕晕橙黄的色彩,有点凄凉、有点怀念,在静止的时间里,回忆踽踽独行。 不知道想起什么,夏大德仰望金黄流转的天花板,一个人闷闷的偷笑。 “这种时候,该吃饭了吧?以前老妈还在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跟在她脚边绕来绕去,现在却连老妈的脸都快不记得了……” 白色的窗纱轻舞着,后头依稀有个背光的人影,夏大德揉揉眼睛,视线还蒙蒙胧胧,看不清楚。 “豆子?” 背光的人没有反应。 不是豆子,还会有谁? 夏大德坐起身来,不敢大意,紧盯着白色窗纱后的陌生人影。 傍晚,又被称为逢魔时,刺眼的斜照余晖,很容易令人产生幻觉,受风而起的纱帘飘然缝蜷,扬起柔软的弧度,有一瞬间,夏大德以为看见幼时的自己,在母亲周围奔跑,停格的记忆在昏黄的房间里意外鲜明。 他的眼角偷偷发热。 “妈?” 印象中拥有温暖笑容的女性,轻轻拉起男孩的手,仿佛听见呼唤,转过头,苍茫的薄暮或是涌上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脸庞,但夏大德知道,她正淡淡微笑。 “……你还好吗?” 有人碰了他的脸颊。 夏大德眨了下眼,停滞的时间又重新启动了,他抚着胸口,壅塞的情绪还在鼓噪,逢魔时的梦境,不过是泛黄的加快里的一角,夏大德想,那个笑容,他永远不会忘掉。 “你哭了,伤口很痛吗?” 喘了口气,夏大德这才能够集中精神,他定睛一看,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心脏麻痹。 是乳沟! 一眼望去,薄透的夏天衬衫遮不住美好春光,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微微浮起的性感锁骨,一身天生白皙的肤色晶莹亮泽,衬托着粉红色小花蕾丝胸围下的娇小完美。 虽然风景无限好,但是再看下去就有些过分了! 夏大德很有理智的别开视线。 “不好意思,请问你在干嘛?” 顾明希一只脚挂在床边,一只手撑住身体,整个人呈现半跨在他身上的姿势,加上满被单卫生纸,总而言之,十分暧昧。 “因为你怪怪的,我有点担心……” “怪怪的?” 手上绞着卫生纸,顾明希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微妙姿势,有些手足无措。 “又哭又笑,还对着我叫妈……” “所以你就爬上我的床?” “你哭了啊!”顾明希是那种自己不太哭,但是很怕别人哭的人。“我猜,你大概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就想赶快帮你擦掉……” 她的出发点是好意,但是,他是流了几吨眼泪啊? 有必要弄得满床都是卫生纸吗? “你喔……”夏大德叹息。“有时候很精明,有时候又少根筋。” 不知道是褒是贬,顾明希索性别过头去。 “亏我好心帮你设想,你干脆哭死算了!” 夏大德望着那张过分俊俏的脸蛋,沾上两朵淡淡的红云,湿湿的眼角藏不住她的情绪,心里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怜惜。 她的直率太可爱,害得夏大德忍不住想逗逗她。 “你服务这么周到,我是很感动啦!不过,我虽然是个病人,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你再不下去,我怕等下会充血。” “充血?” 顾明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自己胸前的大片春光早就被他看光光,牛奶豆腐顿时成了麻婆豆腐,脸红得都快炸开,她双手抓紧襟口,一溜烟跳下床。 夏大德笑看她的尴尬。 “你该不会对每个病人都那么亲切吧?” “谁像你一样,色胚!”顾明希气嘟嘟的躲到墙角,有多远闪多远。 玩笑开过头了,没辙! 逗她是很有趣,但是惹火她又是另一回事,夏大德很知趣,好不容易盼来的娇客,他可舍不得放手让她走。 夏大德伸长没受伤的手,死命把椅子拖往床边。 “……这椅子是灌了铅块吗?”夏大德很挫败,他虽然不壮,可也不是弱鸡,没道理一把椅子拖没两下就已经气喘吁吁。 他不死心! 夏大德重整态势,准备再来一次,有人却先他一步,主动把椅子推到床边。 “你在复原中,气血不是很正常,病人就该多休息,不必浪费多余体力。” “你是在同情我吗?” “我只是腿酸,坐着比较好讲话。” 夏大德当然知道,顾明希是在帮他缓颊。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不是滋味! “我有让你坐吗?”夏大德心里不舒服,嘴上不饶人。 男人心玻璃心,看似坚硬,其实一碰就碎,体贴关心,全是大忌,好像男性尊严非硬不可,否则脸上面子挂不住,又爱又怕受伤害,简直比女人还难搞。 “我高兴坐就坐!”顾明希不擅长应付他的戏弄,跟他互呛倒很在行。 “你是特地来找我吵架的吗?”在医院吵架,真是窝心! “我是奉旨探病,这是供品。”顾明希晃了晃手上的保温壶。 供品? 那是拜死人的吧! “你咒我死啊!” “我不介意到你灵前上炷清香,祝你一路好走,再见不送!” “可恶,牙尖嘴利……” 顾明希笑容灿烂,雪白皓齿闪亮亮。 怎么吵都输,夏大德很感叹,看来世上真的是一物克一物,只是他万万也没想到,克住他的那一物,竟然是个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实在让人泄气。 不过。……如果是她,也好! 微小的念头在脑海里扎根,夏大德细想他们认识的轨迹。 感觉像认识好久了,其实只有短短几个月,明明才觉得一个人能够机车成这样也算是奇迹了,下一刻却又被她的执着打动。 夏大德忍不住笑。 顾明希停下手上的动作。“干嘛一个人笑得那么诡异?”看了不舒服。 “哪有!”为了不让她起疑,夏大德只好伸手按住拼命上扬的嘴角,一副做鬼脸的表情,很抽搐。“话说回来,你又在忙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到他面前来的敌桌子,上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人用的小碗跟小汤匙,夏大德稍微目测了一下,在他看来大概是婴幼儿尺寸,难道她想在医院里玩办家家酒? 真是恶劣的兴趣! “你不是想吃咸稀饭?” 顾明希扭开保温壶的盖子,腾腾的热气带着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 夏大德眼睛一亮。 “哇,太棒了!是咸稀饭!顾妈妈,我爱你!” “不要随便爱人家的妈妈,没礼貌!” 夏大德根本没在听,饿狼似的盯着她把咸稀饭倒进小碗里,他的肚子闹了大半天的空城计,贪嘴的馋虫早就蠢蠢欲动,迫不及待要大快颐一番。 “我要开动了--” “等一下。” 等完一下又一下,大佬,难道要他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吗? 看得到吃不到,夏大德很不爽。 “又干嘛?” “你那只手,有办法吃吗?” 夏大德嗤之以鼻。 “废话!”千万不要小看病人对食物的怨念。“不过就是伤了一只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唔哇,烫!” 刚从保温壶里倒出来的稀饭还滚烫烫,虽然塑胶碗能够勉强隔热,但是舌头可不行,夏大德被烫到,手一松,差点打翻稀饭,幸亏顾明希眼明手快,才没一伤未平一伤又起。 “笨蛋!谁叫你一口气灌下去,烫死活该!” 顾明希用汤匙舀起一口稀饭,仔细吹凉后,喂到他嘴边。 他简直吓呆了! “你在干什么?” “喂你吃稀饭啊!” “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吹,会喷很多口水进去,很恶心耶!”夏大德慌慌张张地掩饰自己的动摇。 顾明希白他一眼。 “啰哩啰嗦,不吃拉倒。” “谁说我不吃!” 夏大德伸手要抢,顾明希抵死不从,你追我跑的游戏,总是玩不腻,谁知游戏悄悄变了调,不知不觉,一点一滴……是谁环过腰际的手,如同绳索,将她紧紧套牢? 又是谁的香气流连发稍,缠绵萦绕,令他醺然沉醉? 暧昧。 都怪气氛那么好,顾明希感觉,心跳在鼓噪,理智在融化,体温交会的瞬间,她像触电般,傻傻的往他靠拢,他的肩膀比想像中宽、怀抱比想像中暖,她有些迷惑,却不想逃开。 都怪时机太刚好,才会擦枪走火,误入爱情迷魂计,夏大德觉得自己像中邪,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怎么都不够,多看她一眼,心动就多一点,他想,这样不好,却无法放手。 钢索上的两人。 “你的手……”顾明希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 夏大德默默松开禁锢她的手臂,两人之间隔着微妙距离。 “……抱歉。” 听见他的道歉,顾明希转过头,鲜红的情绪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夏大德还来不及反应,便挨了一巴掌。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道歉?”顾明希的小脸红通通,比起生气,更像是在闹别扭。她轻轻抬起他受伤的手掌,垂下眼。“该道歉的人,明明就是我……” 原来是……“不管你是听谁说的,总之,与你无关。” 早在她出现的时候就该想到的,他怎么这么粗心? 明明只有这件事,唯独不想让她知道的……“你老是逞强!”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自己犯的错要由自己承担,既然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至少也该让我为你担心,可是你却想要全部概括承受,不会太过分了吗?” “会,所以才不要你知道!” 她不会逃避责任,因为她是顾明希,没有任何污点的生活方式,造就了她的正直。正直没有错,只是偶尔该随着环境有曲折,现在的她还不够柔软,一折就断的正直,不过是损人又不利己的双面刀。 她不知道。 如果可以,夏大德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为什么?”顾明希忿忿不平。“嫌我太软弱?会碍手碍脚吗?” “碍手碍脚?你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吧!” 她如果软弱又碍手碍脚的话,其他人怎么办? “那就告诉我原因!” 夏大德看了她一眼,下一刻,突然拥她入怀,手指掠过她的发梢,细软的黑色短发扬起花落的残香,她感觉,含笑的声音擦过吵闹的唇瓣,她听见,贴近耳际的桃色吐息低语着微热的欲望。 “因为你是我的明亮希望。” 顾明希倏地推开他,像只落水受惊的小猫,张大困惑的眼睛,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从来没有任何男生对她说过这种话,她有些适应不良,简直吓坏了,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脑袋里的知识完全派不上用场,她好尴尬,怎么办? 如果有地洞,她会钻下去,但这里是医院,她只能落荒而逃。 “啊--”她太心急,差点跌倒。 “小心点!”一只手臂给人牢牢抓住,低沉沉的嗓音重击她的心脏。“你别老是粗心大意,我可不会每一次都在你身边。” 顾明希回过头,脸蛋红通通,心跳鼓噪得好厉害,她的眼睛朦胧了,只瞧见两个酒窝,好温柔好温柔的对她笑。 一瞬间,她几乎忘了怎么呼吸……不敢逗留,顾明希狼狈的逃出病房。 夏大德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手心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她是没有颜色却很美丽的花,开在不起眼的角落,曾几何时,偷偷在他心里扎了根。 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样感受? “别走太远。”晚风轻去,渺茫得听见不了。“我不会每次都在你身边。” 第五章 顾明希正在收拾书包。 三分钟前,她才被体育老师抓去洗脑半小时,体育老师希望她发挥运动长才,成为朱木炎第二,她欲振乏力,只想赶快回家看猪木表演。 “哇,好凄惨的脸!你又被抓去训话啦?” 盘腿坐在课桌上的大眼睛美少女,咖滋咖滋咬着棒棒糖,手指戳戳她的额头,顺手丢给她一罐草莓牛奶。 “毕业舞会去不去?”大眼睛美少女陆丹颐问。 “不去。” 毕业舞会是从创校以来,历史悠久且深具意义的优良传统,同时也是唯一一天大学生可以无法无天,而学校无法可管的日子。 “多谢你的关心,我想应该还不至于。”陆丹颐这个鬼灵精怪,跟她说话比听老师训话还费话,顾明希拿起草莓牛奶啜饮,补充体力。 好甜! “该不会是没人约你吧?” 毕业舞会又名为“全校联谊大会”,有不少人趁势邀请心仪对象一起出席,单身的孤男寡女就更不用说了,每到毕业舞会前夕,学校总是杀气腾腾,大家都磨刀霍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谁像你,情书早就塞满一抽屉。没有学妹趁乱告白,我已经很庆幸了。”她是帅气,但不美丽,吸引到的往往都是同性,不是异性。 “你对传说不心动吗?” 大家会那么热衷的原因,除了这是高三前夕最后的纪念之外,还有就是创校以来,偷偷流传在学生之间,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据说是,如果能在晚会上亲吻彼此的话,就牵手幸福一辈子。 真实度不可考,毕竟这一类的传说太多了,像是什么一起考上台大就可以得到幸福,或是在樱花树下告白就能永远在一起之类的,实际准确率有多少并不重要,人娄要抱持希望! “心动?”顾明希听到关键字,坚定的立场有些动摇。 “你难道没有喜欢的男生吗?” “喜欢的……” 顾明希愣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差点失控捏爆手里的草莓牛奶。 为什么脑中跟喜欢同时浮现的,竟然会是夏大德的出浴图? 她一定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才会把想像当作现实,以为他就在眼前,那一身漂亮的古铜色肌肤,淋着水气闪闪发亮,高大却精瘦的身材宛如刀凿的石塑,线条也许不够优美,但那一肌一理都显得狂野而美丽。 笑起来有酒窝、很稚气,不笑的时候,像头慵懒的黑豹,阳刚的五官有种太过粗犷的暴戾,他还不懂得收敛,虽然性子太急、太躁,却愿意认真倾听她的声音,将她放在手上,也搁在心上。 哇,她好色! “你们接吻了吗?” 顾明希差点被陆丹颐的提问吓到心脏麻痹,她会心电感应吗? “你你你……吓、吓人啊?”看她心虚的,还结哩! “有什么关系,既然喜欢他就约他来呀!” 陆丹颐若无其事的玩绕发尾,陷阱已经挖好,就等她往下跳。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顾明希本想澄清,结果越描越黑。 陆丹颐笑得嘴巴都快裂到耳朵去了。“我什么都没想喔!” 顾明希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 “你套我的话!” “啊嘿!”陆丹颐露出poke娃娃的招牌表情,无比幼稚的举动对她来说是刚刚好,难怪总有人说她是尺寸放大的q版娃娃,装可爱,装不用钱。 “啊嘿你个头!看我怎么教训你!” 千万别以为陆丹颐个子小又娃娃脸,心智就该退化到三岁,她那双大眼睛可不是放着好看而已,顾明希跟她做朋友,再清楚不过,她只有外表看起来单蠢无害,其实骨子里精明得跟鬼似的。 “不好意思,请问顾明希同学在吗?” 正当两个女孩打打闹闹的时候,教室门口出现一位戴着眼镜的斯文大男孩,他一出现,女同学们就开始骚动,兴奋程度活像以千秋王子骑白马。 “管乐社社长耶!恭喜你,抽到大奖了。”陆丹颐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拍拍好友的肩膀。 “你好像很幸灾乐祸?” “哪有!我只是想,既然你不打算约人,有人主动约你,不是很好?”陆丹颐睁眼说瞎话,摆明了只想看戏。 “很好……吗?” “快去快去,不然会发生暴动!”把她推出去送死之前,陆丹颐身为好友,当然不忘贴心提醒。“记得要有女性的矜持,脸上羞答答,脚下卷麻花,最好像只鹌鹑,不要一开口就吓死人!” 损友! 行前教育完毕,顾明希几乎是被扔到门口,从容就义。 “顾同学,我打扰到你了吗?”管乐社社长笑容镶金,白牙闪亮亮。 “呃,不,没有……” 顾明希身高一七三,站在号称一七零的管乐社社长旁边,实在很难像只鹌鹑。 “那个……马上就要毕业了。” “是啊。”顾明希笑容僵硬,快变化石。 好尴尬。 “顾同学,那个……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顾明希很想叫他爽快一点,好好一个大男人,说话结结巴巴,欲言又止,拖拖拉拉让她肠胃打结,差点便秘。 管乐社社长总算鼓足勇气,小白脸上一片潮红,活像煮熟的虾子。 “请当我毕业舞会的女伴!” “咦?” “就这样!” “喂!”什么就这样啊? 顾明希呆站在原地,说不清是茫茫然还是飘飘然,会校崇拜的白马王子跟她告白,她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呢? 顾明希突然很相念那张孩子气的笑脸。 如果是他的话……停! 等一下,她在想什么? 她跟夏大德?那个除了粗鲁,一无是处的夏大德耶?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明希摇摇头,却挥之不去脑中初萌生的念头。 “我回来了!” 顾明希被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吓傻,像抹幽魂般回到家,厨房里,顾妈妈正忙着准备今天的晚餐。 “你回来啦!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好。” 顾明希拉开冰箱,拎了瓶碳酸饮料晃进房间。 雨后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绮丽,红通通的晚霞,火烧一样,漫山遍野的去了,夏天的时候,门前的灯火下总有成群的飞蛾,依依不舍,盘旋流连,悬挂屋檐的风铃轻荡,是谁聆听风的去向? “用功读书不是考生应尽的义务吗?” 夏大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搭上她的窗棂,摇摇头,数落她的散漫。 哪有考生像她一样,一进房间就躺平,书桌上的习题堆积如山,她视而不见,全当没这回事,书页上的留白很孤独,断水的原子笔被她搁在一旁,安静的夏日午后,只有风铃侧耳倾听。 顾明希差点把喝下去的饮料吐出来。 “你你你……你这个人,懂不懂礼貌?进少女的房间前,应该先敲门!”吼,都怪他突然出现,害她心头小鹿撞死好几只! 夏大德从窗户外探出半个身子。 “你今天怪怪的喔!” “哪、哪有!”顾明希拨拨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明明就很奇怪! “过来,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夏大德说着,俯身靠向她。 “喂,你靠这么近想干嘛?”顾明负倏地弹起身,正好跟他的铁头撞个正着,痛得她要死。 哇,好多星星在旋转喔! “笨蛋喔!” 低沉沉的嗓音穿过耳膜,直通她的心,顾明希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像跌落云端,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给扶得牢牢的。 “你……我……” “你的脸好红喔!一定是感冒了,别动,我帮你量体温。” 夏大德就这样挂在窗台上,跟她额头碰额头。 顾明希忍不住屏息。 他们不是第一次交手,但距离那么近却没有打起来还是第一次,顾明希难得有机会仔细打量他。 浓眉大眼,阳刚味十足的长相,脸颊到肩颈的线条俐落优美,不笑的时候很可怕,但笑起来的酒窝很深,就像个腼腆的大男孩。 她闭上眼睛,满脸通红,一颗心鼓噪得厉害。 “顾明希……” “嗯?”卟通卟通,她的心脏狂跳。 怎么办? 他们靠得那么近,他会吻她吗? 顾明希越想越害羞,越不自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真的生病了,满脑子尽是少女漫画般的瑰丽幻想。 “我想你……” “想我怎样?”她怯怯发问。 “我想你发烧了,脸超红的,像猪肝!”夏大德弹她鼻子,哈哈大笑。 这只猪头! 顾明希说不是上生气还是松了口气,总之,被他这样一闹,什么情绪都没了,害她白白担心。 “我不是说了,在我准备联考的这段期间,暂时放你大假吗?” “我是在放假啊!” “鬼扯!”顾明希不以为然,哪有人放假还天天报到,有空串门子,怎么不去唱唱歌、砍砍人,他黑社会的嘛! “你考你的试,我放我的假,你管我干什么?” 夏大德顺手抢劫她喝到一半的饮料,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瓶也喝光光,咂咂嘴,甜过头了,他不喜欢,拇指擦过嘴唇,夏大德吃进另一种甜,恰到好处,是她的味道。 “我家是武馆,不是宾馆,随你高兴来就来、走就走,饿的时候还顺便搭火,要你练功都没这么勤快!” 有没有搞错,这里是顾家不是夏家,要登堂入室还太早了吧! 夏大德很不满。 “啊,好歹我也帮了顾爸顾妈不少忙!” 他现在一有空就往武馆跑,有时候帮忙顾爸指导学生,不然就是跟在顾妈屁股后面,偷吃兼偷学,没想到好死不死竟被夏虎当场抓包,一世英名顿时成了老头们拿来说嘴的笑柄! “有那个闲工夫帮忙,不如好好养伤,你是病人,不是超人。” 夏大德听了咋舌。 “你试试看,天天躺在床上被人当猪养,不闷死才怪!” 住院半个多月,夏大德光是躺在床上,都快变成一滩烂泥了,幸亏复原情况良好,伤口已经开始长肉,坏脾气医生这才勉强同意,特许他返家休养,不然还想多赚点住院费。 “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欠人教训吧?”顾明希把手指折得咖咖作响,哎呀,很久没有好好活动筋骨了呢! “是谁说我是病人?” 以顾明希的个性,是不可能对受伤的人动手,顶多吓唬吓唬他,夏大德就是咬住这一点,才敢不怕死的挑衅。 顾明希挑眉。 “看不出来,你变聪明了!” 数日不见,竟也学会举一反三了,值得嘉许! “啊嘿,被夸奖了!”夏大德脸红红,很害羞。 “不过呢……”顾明希像只猫,蹑手蹑脚贴近他,夏大德还在那里自鸣得意,没有发现她的意图,浑然不觉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还是学不乖!” “唔哇”痛--”夏大德发出壮烈惨叫,捂着额头满地打滚。 “不过就是弹个额头,有必要大呼小叫的吗?”叫得惊天动地,跟杀猪似的,是怕其他人不知道他在这吗? “你有没有良心?我是病人耶!”过分、太过分了,他要去跟顾爸告状。 “你才有没有问题哩!”做贼的喊抓贼,好像她才是坏人!顾明希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我的确不会对伤患出手,除非那个伤患太白目又没神经,我想饶他一命,他却一心求死,基于人道立场,我会非常乐意赏他个痛快。” 意思就是,如果夏大德对她说“打我啊!笨蛋”,顾明希会毫不犹豫把他打成笨蛋,末了还会补上一句“找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再走掉。 他脸都凑上来了,不打可以吗? 夏大德大约慢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你阴我!” “我就是阴你,咬我啊!”顾明希咧开雪白贝齿,笑得很嚣张。 “是你说的……” 含笑的低语听不出有几分真实,夏大德的脸在背光的阴影下,显得遥远,有些陌生,他不笑了,孩子似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顾明希心中的警铃大作,要逃走已经太晚,她的手臂被牢牢抓住。 不甘心退缩,顾明希柳眉倒竖,瞪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带着水气的闷热南风,把屋檐上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贴在身上像一层薄膜,拖沓着,流淌下黏腻的足印。 他在等。 她也在等。 等待,很漫长。 他们都在犹豫,该不该跨过那条界线,他们也都害怕,一旦跨出脚步,踩在钢索上,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是否也将崩解零碎? 埋藏在心底,医院里的记忆,是她的,也是他的,骤然鲜活。 虽然他们在表面上装做一如往常,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对望的视线总有一方会先转开,碰触多了、距离近了,就会有人偷偷的后退一步、再一步、又一步……徘徊着,不高不低,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谁希望这样。 为什么不打破? 雏鸟总要啄破蛋壳,才能看见天空,若不尝试挥舞垂下的翅膀,怎么知道不能尽情飞翔? 夏大德不断说服自己。 或许是从小生长的环境龙蛇杂处,“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像个枷锁,箍紧夏大德的同时,也成就他的自负。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女人爱他,为了钱、为了权;他爱女人,为了打发时间、为了排解欲望。 如果腻了,换一个就好。 对他来说,爱情不过就是腐臭的泥淖,谁认真谁倒霉! 至于,顾明希……她是夏大德认识的众多女人之中,稍微比较特别的一个。 顾明希不怕他,或许也不爱他,她看他像看一般人,不当他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吵架的时候牙尖嘴利,脾气一来,还会追着他打。她不爱哭,却会为他落泪,她走路好快,却总是频频回头,笑着呼唤。 “好慢啦!” “喂,走快一点!” “快跟上来,不然不管你咯!夏大德……” 他喜欢听她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好喜欢。 “玩笑开过头了。” 因为她。夏大德终于明白过去瓣荒诞。 爱情不是交易,需要好好呵护,慢慢培养。 他不敢像以前那样冲动,怕吓坏了她。 顾明希呆望着白皙手腕上的浅浅红瘀。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天气,晴时多云偶阵雨,有他在,她像戴上了粉红色眼镜,每个动作是慢动作重播,他孩子气的笑,两颊的酒窝好深好深,喜欢他说话时的低沉嗓音,喜欢他余留在肌肤上的炽热体温……她想保留当不喜欢他的这份心情。 顾明希鼓足勇气。 “你愿意……当我毕业舞会的男伴吗?” “她约你参加舞会,你的回答是?” “我考虑看看。” “所以……”性感娇娃伸个懒腰,挠了挠亚麻金的短发,宽松的衣着,掩不去的春色,美腿修长,臀部轻俏,好身材不怕人看。 “姐--”夏大德巴着她不放。 是的! 眼前这名貌似混血的性感娇娃,其实正是夏大德的姐姐,夏恩玺。 “你是怎样?”夏恩玺一脸惺忪,睡眠不足是美容大忌,她的作息不比常人,低血压外加起床气,别说是她,就是佛也发火! “姐、姐姐、好姐姐……”夏大德很谄媚。“给小小弟一点意见吧!” 夏恩玺睨他一眼。 “你处男啊?”还“小小弟”哩! 吼,不好笑。 夏大德没好气。 “你说呢?”他从小生活的环境龙蛇杂处,跟女人交手的机会多到数不清,夏大德不是君子,自然没那么好定力。 “那就对啦!”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夏恩玺一向是身体力行派。 一屁股挨上小弟大腿,柔馥的娇躯贴得近了,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直接推倒她!” 唯恐重心失衡,夏大德只得伸手扶住她的腰。 “你的建议很烂。” “很烂但很有效。” “哇,早知道就不找你了……”夏大德嘟嘟嚷嚷。 反正没得睡了,夏恩玺干脆钻进吧台偷酒喝,几杯热辣的黄汤下肚,微醺的气氛很舒服,夏大德酒量好,醉不倒,酒酣耳热,夏恩玺咬着酒杯,猫眼睛亮晶晶。 “奇怪了,你几时变得那么婆妈,到口的肥肉不要白不要,既然她约你,你就上啊!这样有困难吗?” “很困难。”夏大德叹口气。“她太单纯,我不想害了她。” 夏恩玺盯着他,猫眼眨呀眨。 “你该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夏大德想了想,又想了想。 “我不知道,有时见她,像有几吨大石压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有时见她,就算不说话也很幸福。”夏大德反问:“我、我爱上她了吗?” 看他烦恼,夏恩玺摇摇头。 这种事,当事人搞不清楚还来反问她,逻辑对吗? “如果不喜欢她,那你干嘛天天上门报到?” “因为……顾妈的手艺天下无敌?” 烂理由! 夏恩玺不买账。 “有嘴不怕没处吃,何必单恋一家香。” “因为……顾爸说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你想习武,我找人教你,保证起手无回,还不用打通七筋八脉。” 夏大备依旧垂死挣扎。 “因为……” “还因为个屁啊!老实承认你爱她是会死吗?”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还装什么天真?二十几岁才初尝爱情鲜滋味,要高潮没高潮,要爆点没爆点,拖台钱拖得天怒人怨,混字数也太过分! “可是她是警察的女儿,我是老大的儿子。” 他们是猫跟老鼠,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谁说水火不能共容,你没试过怎么知道?爱情没有道理,现在后悔,以后就没机会回头,为什么不放胆一搏?” 夏大德望着那张佻达的娇笑靥染上阴影。 他是姐姐带大的孩子,但夏恩玺的心思,他却一点都不懂。 夏大德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夏虎在监狱,照顾弟弟的责任几乎都落在夏恩玺的头上,她一个国小一年级的小孩,带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小孩,吃喝拉撒,全都是她一手包办,比起父亲,他跟姐姐反而更亲。 印象里的姐姐,脸上总是挂着狡黠的微笑,像猫的灵巧活跃,像云的难以捉摸,曾几何时,他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度,在他眼中,不复记忆。 他长高了、长大了,跟姐姐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你很后悔?” 夏恩玺神色木然,没有说话。 姐姐的故事说来话长,只是心伤,不想再提,秘密就好好藏在心里,她只想活在当下,做自己。 没给他追问的机会,夏恩玺轻巧的转换话题。 “你说舞会,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夏大德很配合,毕竟人人都有伤心事,没必要把伤疤揭开,再痛一次。 “听说在舞会当晚,亲吻喜欢的女孩,就能跟她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照辈份算,顾明希还得叫我一声学姐。”嘿,谁说世界上没有巧合。 “真的假的?” “不知道,我还没走到结局。”夏大德忍不住发愣。 “永远在一起……”听起来不坏! 他不知道爱一个人有没有期限,也不知道永远是多远,但是,留在他心底,那滴倔强的眼泪,摆在他面前,那份率真的心情,却是真真实实,若能跟她在一起,就算只有一秒,他也满足。 “心动了吗?”夏恩玺笑笑。“那你可要赶快行动!” 第六章 越接近舞会,顾明希的心情越煎熬,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就是迟迟不见夏大德有任何表示。 顾明希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的心情起伏,忐忑不安。 如果这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呢? 她一想到这里,就想找个洞钻下去,把自己埋到死。 “难得我都抛下少女的矜持了……”顾明希趴在桌子上叹气。 陆丹颐蹦蹦跳跳晃到她身边。 “吃错药啦你?这么没精打采的。” “小陆……”顾明希像溺水的人遇见浮木,哭丧小脸,死巴着陆丹颐不放。 “究竟要怎么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喜欢你?” “……你被坏男人骗了吗?”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跟绕口令一样,陆丹颐听得一头雾水。 坏男人? “谁说的?他才不坏!”顾明希急着替他说话。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那么激动干嘛?”陆丹颐的大眼睛里勾着狡点的趣味,喔喔,有人恋爱喔! 顾明希脸一红。 “那个我……那个他……” “好啦好啦,不要这个那个了。”没想到恋爱傻妞顾明希也会有这么一天,陆丹颐拍拍好友肩膀,情窦初开的少女惦喔!“所以呢?你约他了吗?” 顾明希点点头。 “那他呢?” 顾明希摇摇头。 陆丹颐挽起袖子。 “我去揍他!” “省省吧你!”人贵自知,她的好意,顾明希心领了。“说不定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其实他对我根本没意思……” 谈恋爱就是这样吗? 心里牵挂一个人,老是为他患得患失,爱情这个磨人的小东西,难怪暧昧让人受尽委屈,不过一句“我喜欢你”,说出口中,有那么困难吗? “傻呼呼,要对自己有信心!” “如果我像你一样,当然有信心,可惜我不是。”顾明希苦笑。 她知道,自己不像陆丹颐可爱,个性粗暴又没有女人味,什么人会喜欢她? “你有自己的优点,他不爱你,是他的损失。”陆丹颐一把抱住她。“我如果是男生,一定追你。” “再抱下去,有人要吃醋的!”顾明希调侃她。 陆丹颐眨眨眼。 “吃你醋还是吃我醋?” “鬼灵精怪!快回家!” 顾明希作势要骚她痒,吓得陆丹颐惊声尖叫,抱着书包就往外跑。顾明希被她夸张的举措逗笑。 是呀! 为何人啦,总是不满足? 老是觉得别人有的比自己好,心里嫉妒,落井下石,却忘了回头看看自己拥有的,不见得比别人差。老天造人,各式各样,又不是捏饭团,大伙儿全长一个样,就算是破锅烂盖也会有人欣赏。 顾明希收拾心情,包袱款款,回家去也。 才到校门,她老远就瞧见一辆黑头车大刺刺的堵在门口,妨碍通行。绕路而过的学生们,有些好奇的交头接耳,有些则是干脆投以白眼。 顾明希路见不平,上前敲敲车窗。 “不好意思,这里是校门口,麻烦把车子停远一点!” 黑头车的后座,缓缓摇下车窗,露出一张熟悉笑脸。 “嘿!终于等到你了!”舒凉的冷气一泄满地,夏大德从后座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笑脸在她眼前放大,两颊的酒窝削弱了精悍的印象,反而有点可爱。 顾明希心动了一下。 “你等我干什么?” 夏大德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神秘兮兮。 “慢点告诉你,先上车。” “不要。” “为什么?” “你先把车子开走,别停在门口。” 吼,搞了半天,又是她的正义感作祟! 夏大德催促道:“你上车,车子就会开走啦!” “不要。” 夏大德实在拿好怕硬脾气没办法,姑且放下身段,亲自下车迎接。 “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这里说就行了,你先叫他们把车子开走。”好车不挡路,没看见门口那些同学都快挤成沙丁鱼了吗? “大热天的,你干嘛非要站在大马路上晒太阳,上车吹冷气不是很好?” “我高兴!” 人要有所为,有所不为,顾明希再喜欢他,也要坚持原则,绝不轻易动摇! 两人互不相让,就这样在大门口上争执起来。 校警本来对他还有几分忌惮,这才睁只眼闭只眼,现在见他骚扰学生,为免事端扩大,连忙出面制止。 “这位先生,请不要对本校学生动手动脚!” “嗯?” 夏大德不过睨他一眼,校警就吓得浑身发抖。 其实夏大德也没恶意,只能怪他的打扮实在太吓人。 老实说,夏大德长得并不难看,一身黝黑的古铜色肌肤,俐落的短发,一样的精悍长相,很man,很阳刚,跟时下流行的纸扎美男大相迳庭,那股与生俱来的彪悍气魄,潇洒却不流于轻浮,即使只是普通的吊嘎牛仔裤,穿在他身上,电影里那种夕阳黄昏的英雄韵味就出来了。 第一眼或许很吓人,但看久就习惯了。 顾明希看不下去,校警伯伯年纪大,再下去恐怕很快高血压,她只好连拖带拉,把人塞车回里去。 “你别吓坏路人了!” “我哪有!”长成这样又不是他的错,夏大德很无辜,真是躺着也中枪。 顾明希挥挥手。 “总之你快走啦!” 夏大德眯起眼睛。 他是见不得人吗?顾明希赶他像是在赶苍蝇,害他心里小受伤。 “我让你很丢脸吗?”车水马龙的路口,高级双b黑头车以龟速行驶,一点也不在乎后头狂催的喇叭声,只是慢慢吞吞,跟在她身边。 “没有啦!”要是觉得丢脸,就不会找他去舞会了,他倒好,恶人先告状,反过来指责她的不是。“明明就是你的态度比较奇怪吧?不干不脆,莫名其妙消失好几天不见人影,害我以为踩到地雷……” 顾明希越说越委屈。 夏大德搔搔脸颊,啊,好像真的是这样耶! 他望着顾明希明显失落的表情,忽然有股冲动,想把她拥进怀里,不过他很克制,只是牵住她的手。 “对不起。” 顾明希点点头,算是听到了。 那声对不起,悄悄重击她内心最脆弱的角落,数日以来,为他空悬的心情,顿时有了依靠,顾明希垂下眼睛,不让他看见泛红的眼角。 不给她机会感伤,夏大德偷偷塞了一个小盒子在她手心。 顾明希愣愣地看着手中蓝绿色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啦!” 顾明希小心翼翼的揭开盒盖,掌心大小的方盒里,藏着他亲手摘下的小星星,温润的银色光泽细细闪烁。 “是星星……耳环?” 夏大德跳下车,与她并肩。 他勾起盒子里的小星星,轻轻拂开她的短发,温柔的戴在她的耳朵上。 “很适合你。”夏大德满意的笑了,深深的酒窝掩不住得意。 顾明希伸手碰了碰耳朵上的小星星。她没有耳洞,所以耳环是用磁扣固定,小小的星星贴着肌肤,微微的银光在黑色的波浪中摇曳,很神秘,很美丽。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顾明希脸红了,慌慌张张想把耳环扯下来。 “星星代表希望。”夏大德阻止她,大手包住小手,倾身靠向她的耳边,细语若似亲吻。“你就是我的星星。” 咦,他说了什么? 顾明希睁大眼。 她不可思议,无法置信,像是坠入梦境。 呼啸的车,擦肩的人,流水一样的景色川流飞逝,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如虚浮幻影,唯有依偎的体温比拥抱真实,鼓噪的心跳骚动耳膜,与那甜蜜,化做一体。 一直以来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都因他一句话,踏实了。 “为什么不早说?”害她睡不好。 顾明希很委屈,抢起小手,打他出气。 “要撒娇可以,拜托下手轻一点……”明明就天生神力,还要假装秀气,夏大德都要叫救护车了。 吼,他就不能照剧本来吗? 暧昧让她受尽委屈,男女主角好不容易诉衷情意,不是应该把她搂进怀里,说些甜言蜜语,像是“你这个顽皮的小东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明希怀疑爱上他只因为眼睛糊到蛤蜊肉。 “不解风情的大木头!我怎么会瞎了眼喜欢你?” 夏大德笑得贼兮兮。 “瞎了眼睛没关系,下半生的幸福有我保证!”当然还有……嘿嘿……顾明希气得拧他肚皮。 “大色胚!” “会怕吼?会怕还不快跑。” 抵着他的肩膀,顾明希小小声的说:“笨蛋,要跑早就跑了……” 细碎落在肩头上,点点温柔的雨滴,是他倔强,不曾说出口的思念,但夏大德却听不懂了,他轻轻搂住软馥的娇躯,贴着她的脸颊,偷偷对她的耳朵吹气,顾明希缩了缩肩膀,没有逃开。 “顾明希。” “嗯?” “我喜欢你。” “嗯。” 她点头,静静听着他的告白。 喜欢你,是夏大德唯一知道的甜言蜜语,其实真心不需要刻意讨好,她的要求不多,只要相爱就好。 难道这样也太贪心? “放开那个女孩!”突然出场的不是王子,而是自认为英雄的小折脸社长。小白脸社长一步上前,将顾明希护在身后。“顾同学,不要怕,我保护你!” “咦?”可是她不需要保护啊! 夏大德眯起眼睛,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是谁?”如果他够聪明,就该懂得知难而退,夏大德是不露牙的老虎,谁要惹他,谁就该死。 “我是她的男朋友。” “什么?”顾明希比谁都惊讶。 她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小白脸社长眨眨眼,偷偷跟她打pass。“顾同学,别担心,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英雄救美,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 谁让他恰巧路过,意外撞见顾明希跟一个流氓打扮、貌似凶恶的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少女,是男人都该挺身而出! 顾明希真的会被他吓死。 身为同学,顾明希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他。“那个……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就好。” 夏大德被晾在一旁,看着她跟“自称”是她男朋友的家伙互动亲密,心里很不是滋味。 “喂!你!” 他才大不爽,正要发飙,顾明希见状,连忙跳出来保护弱小。 “不可以动粗!”她侧身挡住小白脸社长。 夏大德举头握得死紧,牙关咬得发疼。 不是他小气,只是喜欢匠心情无法克制,醋劲在他心头发酵。 他无法忍受,她刚说完喜欢他,却又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他无法忍受,她刚说完喜欢他,转身却又为了别人生气。 夏大德不懂。 难道在顾明希心中,他比不上其他人重要? 她的喜欢,莫非如此廉价? 夏大德没那么好修养,打翻的醋桶覆水难收,身为男人,他咽不下这口气,同时也对顾明希的心意打了折扣。 如果她在乎,她会顾忌他的心情。 如果她在乎,她不会帮着其他人欺负自己。 如果她在乎……不,没有,她不乎。 为了顾明希,他已经做出那么多让步,得到的却是什么? 算了算了! 夏大德转身上车,匆匆一瞥,是她错愕的神情。 他闭上眼。 “开车。” “顾同学。” 顾明希闻言,转过身,瞧见来人,她尴尬微笑。“有事吗?” “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她今晚一袭雪白露肩的小礼服,几乎开衩到膝上的短裙,将她一双线条修长的美腿展露无遗,轻飘飘的裙摆,性感却又不失可爱,典雅的蕾丝花纹飘逸美丽,齐耳的柔顺短发服贴她的小脸,另一侧则用单钻发夹固定,简单俏皮。 同是白色系,眼前这位小白脸社长的搭配可就差强人差了,白鞋白西装,只差没牵一匹白马,可惜油头太老气,西装不合身,整个人就像小孩玩大车,说不出的滑稽。 “上次的事,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呃,朋友。” 顾明希听了只是笑笑。 “没关系,天底下没有早知道的事,或许我跟他就是有缘无分,才会总是擦肩而过。别放在心上!” 小白脸社长见她强颜欢笑,心里有些内疚。 “顾同学,其实我……” “嗯?” “其实我喜欢的是陆丹颐,我约你,只是方便接近她的借口。” 顾明希眨眨眼。 “也就是说,我被利用了?” “你会生气吗?” 顾明希摇摇头。 “我不生气,因为我也能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顾同学,谢谢你。”小白脸社长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不在意,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让他很感动。“你是个好女生,是他不懂得珍惜!” “是吗?” 顾明希想起那天,夏大德转身离去的画面,很伤人,很伤心。 之后几天,他们没有联络,顾明希的思念无可救药,她好想好想他,可是每当她想起夏大德的眼神,她的心就沉了下来,好像有块沉甸甸的大石压着,不爽快。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心!” 现在才说这些有用吗? 顾明希压抑不住心痛,随便找了个理由,溜出会场。 会场外,云清月明,她抬头看,心里却想着他。 夏大德是滞也在同一片月光下想着她? 她还记得,那一夜,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她偶而谈话、说笑,无论何时,夏大德总是专注聆听。 听她说,她要成为父亲的“明亮希望”,听她说,就算不是唯一,起码要做第一。或许照着别人的期待成长,让她扭曲了本来的面貌,顾明希忘了要怎么哭,怎么笑,那些该是辈伤的事,对她来说,已经麻木。 夏大德却把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为她愤慨,替她悲伤。 他不在乎顾明希男孩子气的一面,他只看见,躲藏在她心中,那个寂寞的小女孩。夏大德粗鲁外表下的细心与体贴,安慰了她,在他身边,顾明希觉得自在、觉得安心。 小女孩不寂寞了,她偷偷告诉顾明希,有个人已经悄悄住进她心底。 但是,他却离开了,不在。 顾明希偷偷哭了起来。 泪水像倒映的月光,破碎一地。 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哭泣? “别哭了。”听见陌生的嗓音,顾明希倏地抬头。 天遮眼,云遮月,陌生的面孔藏在黑夜的阴影中。 “哭坏了漂亮的眼睛可不值得!”含笑的陌生嗓音不怀好意,跟在背后的一群人拢起巨大的屏障。“好了,顾明希小姐,请跟我们来吧!好戏开锣了。” 夏大德很烦躁。 他喝茶不知水温,吃饭不觉味道,三魂掉了七魄的模样,是人都看得出来。 夏虎很好奇,到处打听怎么回事。 后来才知道,原来傻儿子犯相思病。 自从那天与顾明希不欢而散后,夏大德就对自己生闷气,自已跟自己打架,天知道是在惩罚谁。 他气顾明希,跟其他男人有说有笑,他又气自己,干嘛这么小心眼? 豆子说,这叫吃醋。 奇怪了,吃糖不好吗? 干嘛吃醋? 醋很好吃吗? 夏大德自认还没那么幼稚。 但是,每当他想起被屏除在外的感觉时,他的心里就泛酸,一阵一阵,还有些许的不甘心。 爱算什么? 他又不是非她不可! 豆子偷偷探出头来。 “大哥,你的电话。” “不接!” “咦?可是……” “没有可是,不接!” “你不接没关系,我接。”夏虎拿起电话。“你好,电话换人了。嗯?喔……这样啊……那就算了……对,他不会去,我是认真的……喂?” 嘟! 话筒里响起嘟嘟嘟嘟的回声。 “哎呀,对方挂电话了。” 豆子巴着夏虎,紧张兮兮的追问:“虎爷、虎爷,对方说什么?” “啊,我想想……”年纪大了,记忆力就不好。夏虎支着额头想了想。“是恶夜帮的人抓了顾明希,要夏大德独自赴约,不然就等着收什么手指、脚趾。” “什么?”夏大德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过别担心!我看你态度这么坚决,所以帮你拒绝了。”看,他这个爸爸多贴心。 “顾明希人在哪里?” “我没问,反正你不关心,不是吗?” “混蛋!”撂下这句话,夏大德冲出门口。 第七章 “他不会来的。” 废弃的大仓库,只有一盏孤灯摇摇晃晃。 顾明希俊俏的小脸上有淡淡的瘀青,雪白的小礼服已经破损脏污,围绕身旁的几个大汉同样孔雀好受,抱着肚子、抱着胳膊、抱着腿,哀声连连。 “真不愧是义联堂少主看上的女人,果然难缠!” 顾明希瞪着他。 “夏大德不会来的。” 恶夜帮的老大,提起顾明希以不自然姿态垂在身侧的手臂,顾明希轻哼一声,手臂似乎是脱臼了。 “我承认,你这个女人的确有两下子,一个人就撂倒我不少兄弟,可惜,你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恶夜帮的老大拖着她的手臂甩上墙,顾明希痛得头昏眼花,跌坐在地。 她觉得全身在发烫,烧灼的剧痛一阵一阵朝她席卷而来。顾明希虽不是娇生惯养的温室小花,但也禁不起如此粗暴的对待。 顾明希小脸苍白。 所以说,人啦,还是不要太铁齿的好! 顾明希的功夫不差,真要比划起来,她不一定会输,但是,流氓打架是不按规矩的,更别提什么运动家精神了,几个大汉聚众围殴她一个,她只有脱臼,没有缺臂断腿,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们就算抓了我也没用,夏大德也不会出现!” “那可不一定!” 刺耳的刮搔声,随着来人的脚步,沿路冒出火花。 废仓库门口,沉睡的猛虎倏地在暗里睁开了眼睛,嗜血残酷,被他盯上的猎物一个也跑不掉,燎原的星火一旦烧起了战争的狼烟,一脚踏进泥泞里的人便再也回不了头。 “哎呀,主角登场啦!” “抱歉来晚了,我去找个老朋友,花了点时间。”夏大德手上的铁棒沾了锈红的血迹,跪在他脚边,不断打哆嗦的男人,猥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顾明希一眼就认出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他不是……”她在公园抓到援助交际的男人? 夏大德貌似没注意到顾明希,一脚把男人踢开。刚获自由的男人连滚带爬,狼狈的奔向同伴身边。 “喏,还你!” 恶夜帮的老大冷冷狞笑。 “我还以为你只是靠着老爸庇护,看样子是我太低估你了。” “废话少说,不想死就把人交出来。” 老大一把揪住顾明希的头发,狠狠甩向身后。 “那可不行,咱们还没玩够呢!” 顾明希凄惨的跌坐在地,瞧见几名大汉朝她逼近。她本就负伤在身,强烈的痛楚让她一阵晕眩,但是她仍强忍剧痛,摇摇晃晃的支起身,试图抵抗。 “凭你这个样子能干什么?” 几个大汉看着她吃力的模样,纷纷大笑。 顾明希可不是好惹的,一脚就往其中一人的胯下狠喘。 几个人见同伴疼得在地上打滚,恐怕一时半刻站不起来,不免都有些顾忌。 “你们这群饭桶,连个女人都摆不平吗?”老大气得破口大骂。 “可是……” 输给一个女人固然可耻,但顾明希的顽强却也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顾明希苍白小脸,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峰干净整齐的打扮,事到如今,全靠意志力在勉强支撑。 老大眼看着事态不妙,趁着夏大德不注意,从背后欺身攫住顾明希,手枪抵在她脑后。 “我警告你,别过来!”老大其实也怕得不得了,那枪比他想象中还要沉,他买来是想防身,谁知道真有动用到的一天。“我真的会开枪!” 夏大德根本不甩他。 “开枪啊/!” 碰! 呛鼻的火药?爆巨大声响,顾明希捂着耳朵尖叫。 饶是顾明希自认见过大风大浪,她的民办仍堪称纯良,老爸是警政署长退休的背景,让她以为自己看得够多,单纯的把自己鲁莽的勇敢当作幼稚的借口,傻傻的把黑白分得太明,忘了人生不是电影,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小孩子别玩枪,太危险了。” 夏大德像变了一个人,抢在对方开枪之前,徒手握住枪管。铁制的枪身发烫,焦灼了他的皮肉,错手的子弹偏离了方向才让顾明希从枪口下保住了一条小命。 老大吓得转身要逃。 夏大德扔开手枪,一把拦住他,就是一阵痛打。 天生嗜血的考虑露出了尖锐的爪牙,他是夏大德,义联堂未来的接班人,人称“吓不死的夏大德”,心里澎湃的是过往拳头搏命的日子,干他们这行,出来混,不怕死。 根深蒂固在他脑海里的黑白世界,是他唯一的归属,身上流淌的血液是他背负的原罪,曾几何时,他竟让猛虎收敛了利爪,伪装自己是温驯的家猫,忘了生活在黑暗里的生物,终究见不得光。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夏大德却越见疯狂,只是滴落在手背上,那晶莹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洗不去他一手的血腥? 在他的世界里,不是生就是死,人吃人是稀松平常的事,前一刻还笑脸迎人,后一刻就捅你一刀,他们这些在黑暗里生活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活下去,就得牺牲许多,是太过安逸的生活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蒙住眼睛就以为看不见脚下堆积的刀山血海,他是踩在钢索上的人,他是……“夏大德!”一双很小却很有力的手,突破重重黑暗,抓住他。 “夏大德,够了,再打下去会死人的!” 他想甩开那双手,但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留恋。 那双手将他紧紧抓牢,尽管黑暗底不是无底深渊,那双小小的手却不曾放弃,他追逐着,黑暗的尽头会有光明吗? 你真想接下我的位子吗? 谁在说话? 你可以有选择,守住黑暗或是寻找光明,不要犹豫,不要留恋,别把自己葬送了,你还年轻……可是我——一瞬间,夏大德看见了光。 微弱的,星星的光芒。 “夏大德!你还好吗?没事吗?” 夏大德似乎恢复了理智,松开已经奄奄一息的年轻老大。树倒燕飞,其他人早在不知何时,溜得一个也不剩。 他眨眨眼睛,望着眼前哭花了的小脸,他送她的耳环,在摇曳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你哭了……” 夏大德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却发现暗红色的血渍,随着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留下象是血泪没落的痕迹。 他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紧握住。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这么傻?” 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发梢,夏大德脸上的酒窝浅了,低沉的嗓音在夜风里听来萧瑟,象竹泪,象鬼哭。 “吓到你了吧?” 顾明希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吓坏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夏大德这一面,本来以为他只打算给那群混混一些教训,没想到他象着了魔,一拳又一拳,几乎把人打得半死,禁锢在心里的野兽发了狂,獠牙再也停不下嗜血的欲望,任凭她怎么呼喊,也唤不回那个又傻又笨、笑起来还有酒窝的夏大德。 当她死命拽住他的那一刻,回过头来的是表情狰狞的鬼,斑斑点点的鲜血染红了他一身一脸,但她却不放不开手。 因为他在哭。 恶鬼的眼泪很哀伤,哀伤得令人心碎。 “对不起……” 顾明希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无其事只是用来掩饰心慌,因为不想改变,因为害怕改变,所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样的话,也许还能象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吵架,为了小事拌嘴,回头还能看见,在那个风铃清脆的地方,两个人傻傻的笑。 这是逃避! 但如果不这样的话,她又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再也不重要,当眼泪落下的那一刻,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跟着远去。 他们之间,回不去了。 夏大德轻轻搀起她。 “快走吧!警察要来了。” “等一下!”顾明希拉住他,小脸微微泛红。“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陪我跳支舞。” 听她这么说,夏大德微微睁大了眼。 “可是没有音乐,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的……” “没关系,这样就好。”顾明希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云散了,月亮悄悄探出头,撒下温柔的光,除了呼吸,四周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相视而笑的两人,彼此行礼,在夜色下漫舞,满天的星星是他们的观众,细数的心跳在耳边叮嘱。 旋转又旋转,飞扬的裙摆,花一样的美丽。 夜的帷幕是恋人的陪衬,趁着十二点的钟声尚未响起,王子亲吻了公主。浅尝即止的吻,软绵绵的落在唇上。 “甜甜的……” “咸咸的……” 互看一眼,少年少女忍不住笑了。 夏大德撩起她的短发,耳朵上的小星星,漾起宝石的光泽。夏大德情不自禁,低头亲吻她的耳垂,微热的气息烫红她的脸颊,顾明希缩起肩膀,偷偷掩住他的眼睛,送上青涩甜蜜的一吻。 顾明希的主动,引燃了欲望的种子。 夏大德不满足,将她的身子搂得更紧,贪婪掠夺她的甜美,顾明希虽然吓了一跳,但并不讨厌,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央求承受更多热情。 没多久,警察来了。 他们俩始终牵着手,不放开。 顾明希低着头,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 夏大德正在做笔录。 走廊上,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象是戴着面具,顾明希在这里感觉无助。 她第一次进警察局,她好害怕。 有人停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头,顾明希眨眨眼,瞧见夏虎的笑脸。 “小姐,一个人吗?” 她点点头。 夏虎于是在她身边坐下。 “担心吗?” 顾明希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抓住夏虎的衣襟。 “夏大德呢?他会没事吧?” 夏虎轻轻握住她的手,打量她一身的狼狈。 脱臼的手臂已经先做固定,小脸上的瘀青也擦了药,她的衣服破了,垂头丧气的模样失去平时的生气,夏虎不忍心,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没事的,他一出家门,我就报警了。那些袭击小姐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一个也逃不了。因为对方有枪,所以夏大德的行为应该勉强算得上是自卫,顶多在看守所关个一两天……” 顾明希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放下心。 这时麦坤凑过来,低声跟夏虎说话。 “好象跑了一个……” “怎么会?” “要不要再派人去搜?以绝后患!” 夏虎挥挥手,以眼神示意麦坤。 “你瞧你,吓坏小姐了,有事待会儿再说吧!” 麦坤深淀粉 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走开了。 顾明希咬紧下唇。 “是我害的吗?” “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认得其中一个,我当时在公园抓到他援助交际,如果我不要那么逞英雄的话……” “小姐,这个世界上,‘如果’是不存在的。”夏虎打断她。 “咦?” 夏虎从口袋里掏出笔跟纸,动手在纸上画出纵横交错的线,接着再反折回来,递到她面前。 “你玩过爬楼梯吧?” “嗯。” 顾明希在夏虎期待的眼神下,只好随便从露出的纸头上选一条线。 “人生就象爬楼梯,每个人的开始都不一样。”夏虎沿着线条,展开折纸。 “遇到岔路就得转弯,遇到问题就得选择,起始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不相同。” “可是……” “当时,你会那么做,是因为你选择这么做。我觉得很好,不必要后悔。”夏虎把走到底的结果圈起来,交给她。 顾明希摊开纸泪水模糊了眼睛,圈起来的地方,只写了两个字——勇敢。 夏虎拍拍她的肩膀。 这时,夏大德正好做完笔录走出来,同一时间,接获通知的顾廉清夫妻也赶到警局。 顾明希看见爸妈,本能的迎上前,谁知顾廉清扬起手,先给了女儿一耳光。 “你丢不丢脸?” 父亲激烈的愤怒让她吓了一跳。 “爸?”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别叫我,我没有那么不知羞耻的女儿!” 不知羞耻? 是指她吗? 她做了什么让父亲蒙羞? 夏大德见她傻愣愣的,一味挨打,有些不忍,冲上前去保护她。 “为什么要责备她?” 明明顾明希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夏大德心疼的拥她入怀。 “不准你碰我的女儿!”顾廉清用力分开两人。 “爸!” 顾明希被硬拖着跟夏大德分开,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指责/? 夏虎眼看气氛诡谲,连忙出面圆场。 “顾长官,小孩子不懂事,你也用不着那么生气。” “小孩子不懂事,难道我也不懂事吗?”顾廉清甩开夏虎搭上肩膀的手,威严的老脸狰狞扭曲。“我顾廉清一辈子清清白白,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心,偏偏生了个不成材的女儿,天天跟黑道混在一起,现在倒好,混进警察局了!” 夏虎的脸色变了。 “您现在的意思是嫌弃我们的身份了?” “黑道就是黑道。” “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顾明希不敢置信,自己最崇拜的父亲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夏伯伯不是坏人!夏大德也不是!” “那你现在为什么在警察局?” “我……”顾明希一时语塞。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懂,但是……” “但是,你还是情不自禁?你这年纪的女孩,我看得太多了,被爱情冲昏头,分不清是非对错!” 顾廉清的话,让顾明希刷白了脸色。 她抬头看看夏大德,后者的神情黯淡,表情哀伤。 顾明希心痛的说:“一直以来,我都很拼命,拼命想弥补你心中的遗憾。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儿子,所以我不断压抑自己,只为讨你欢心……” 顾妈看了她这副模样,也很不舍。 “明希……” “不要叫我!其实我讨厌死这个名字了!”顾明希红了眼眶。“什么明亮的希望!你根本不曾给我任何希望,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中永远不够完美!我再努力,也无法成为你心目中的好儿子!” 顾廉清没料到女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得恼羞成怒,涨红老脸。 “你闭嘴!” “我不要!”顾明希摇摇头。“我不要再听你的话了,我也不要管你们任何人怎么想,就算不被祝福,我也要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能够接受我、了解我的人!” “你只是被他骗了!” “不是!” 顾明希挣脱父亲,快步来到夏大德身边,楚楚可怜的扯着他的衣角。 她感觉到,夏大德在发抖,顾廉清的一番话也影响了他,对他来说,身份是唯一无法改变的,但他从来不以为意,夏大德对自己感到自豪,对未来充满期待,黑道又怎么样?老大又怎么样? 他就是他! 可是,让顾明希遭遇危险、受到伤害,这并不是他所乐见的。 夏大德能明白顾廉清的愤怒。 顾廉清并不是因为不爱她才生气,他是因为太爱她了才生气。 尽管被指责、尽管被痛斥,夏大德又能说什么,他何尝不是那样爱着顾明希? “明希……” “什么?” 抬头望他的眼神令人心疼。 夏大德清楚看见她眼里的期待,她在等他开口,她在等他挽留,即使全世界都不看在眼里好他们,她也不在意,只要他一句话。 “我们……分开吧——” 顾明希简直不敢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分开? 顾明希心都碎了,她听见自己的哭喊声,象玻璃一样尖锐,从小到大,不管摔得再重、跌得再疼,她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如今却为了他,顾明希的眼泪决堤,原来背叛竟让人这么伤心。 夏大德听在耳里,心一揪一揪的疼。 其实,他又何尝愿意这样做? 然而,这是对她最好的办法! 他得狠下心,就算她的眼泪将他撕裂成片片,夏大德也只能假装他不曾在乎、不曾心痛,他说服自己,顾明希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里的其中之一,爱上她,不过是觉得新鲜,不过是玩玩而已……他可以放手! 他必须放手! 就当作他们从来不曾相爱过。 “我说,我们分开吧!” “不要!”顾明希抓着他的衣角,用力摇头,不要连他也这样,不要不要! 顾妈知道他们两人的心酸,也清楚夏大德的无奈,但是,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残酷,身为父母,宁愿自私,也不希望儿女受到一点伤害。 她轻轻揽过顾明希,将她抱在怀里。 夏大德强忍心中的不舍,眼睁睁与她别离。 “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别再打扰她的生活。”顾廉清经过他身边时,低声对他耳语。 夏大德没说话,只是握紧拳头。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放手这么难! “走吧!” 夏虎拍拍他的肩膀。 夏大德低下头。 远处的天空绽放花火,传来的欢呼跟嬉闹,那样的快乐却穿不透冰冷的心房,看着灿烂盛放的烟花,刹那而短暂的美丽,缤纷落下的碎花,象天上的星星。 永别吧! 回不去曾经天真无忧的日子,他们都要长大,但在此刻,抓住最后一丝青春的尾巴,让勇气乘风飞行,就算是假装也好,象个孩子,放声哭泣吧! 再见了,青春! 再见了,那年夏天的暑假…… 第八章 有时候,还会鲜明的想起那段往事。 合上化妆镜,顾明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傻女生,现在的她,蓄起长发、化起浓妆、高跟鞋的脚步踩得响亮,模样亮丽,不再青涩。 “在想什么?” 不知是谁,一把搂过她的蛮腰,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呛鼻的酒骚味令她作哎,顾明希露出责难的表情。 “你喝太多了!” “今天我生日,你不要扫兴!”颜弼胜粗暴的揪住她的长发,热气呼呼的厚唇强夺她的吻,湿泞的舌尖掏进她的甜美,贪婪纠缠。 “……明希,你身上好香。” 同行的朋友见状,纷纷起哄。 “哇赛,喇舌耶!好羡慕喔!” “喂,阿胜!现在就玩那么大,今天晚上恐怕有人会冻未条啰!” 顾明希一点也不欣赏他们的幽默。 “我去吧台一下,很快回来。”说完,她飞也似的起身离席。 夜店里,白天的喧嚣刚落幕,夜晚的缤纷才正要上演,一脚踏入疯狂游乐的不眠夜,这里群众着不羁的灵魂,钢管上的舞者风情万种,震耳欲聋的电音迷幻摇滚,众人放肆忘我摇摆。 顾明希挤过人群,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其实她恨死了这种聚会! 一群人假借庆祝生日,跑到夜店喝酒狂欢,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装疯卖傻吃豆腐,反正不用负责任。 “哈啰!需要什么吗?” 一道清亮的女声唤回她飘远的思绪。 顾明希这才注意到吧台里,那位年轻的女老板。 “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当然可以。” 老板娘笑笑,递给她一杯清水。 顾明希喝了口水,感觉那股嗫心的味道挥之不去,忍不住伸手,用力抹去残留在唇上的温度。 “喏!”老板娘很贴心,抽了张卫生纸给她。“他的吻技有够差,亏你还能忍受……瞧瞧,嘴角都给咬破了!” 顾明希侧过脸,试图遮掩嘴角的伤痕。 “你都看见了?” “何止,看得一清二楚呢!” 老板娘吹了声口哨,一头亚麻金的波浪短发,巴掌大的脸蛋白净艳丽,剪裁俐落的女用衬衫抓出美好的腰线,随性敞开的领口下,衬托满的黑色胸罩紧贴肌肤,紧窄的低腰牛仔裤下,臀部轻俏,美腿修长,匀称完美。 别看她年纪轻轻,一介弱质女流,既然做这行生意,最要紧的就是把照子放亮些,虽说来者是客,但这其中多得是学问,胆子不能小,眼要明,耳要精,夜生活少不了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的客人,这时更加考验她的手腕,千万别傻呼呼的误把鸡腿当棒槌,照顾得服贴了,日子就好过了。 顾明希有些尴尬的笑了。 “你的眼力真好。” 老板娘亲切的替她擦去脸上残妆。 “接吻应该是很美好的事,何必强迫自己忍受他?” “没办法,爱上了。” “是吗?”老板娘眨了眨猫眼睛。 顾明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应该吧……” 爱吗?她不知道。 多少个夜里,顾明希辗转反侧,她问自己,爱他吗? 或者,只是寂寞? 顾明希没有答案。 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之后,她开始半工半读,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一个人住,意味她必须学习独立生活,跟寂寞和平共处,但她发现,其实自己不如想像中坚强,夜里熄灯,她会怕黑,独处的时候,她总是想哭。 她以为,有人陪伴会好一点。 然而,爱情没有交集,就像一个人唱独脚戏,残留的温度冷冰冰,她才知道,因为寂寞去爱,不幸福,也可辈,却又无可奈何。 老板娘似乎看穿了她的矛盾,不追问,轻巧的避开她不欲人知的心事。 “我叫夏恩玺,你呢?叫什么名字?” 夏……顾明希一颤。 不是这么巧吧? “我叫顾明希。” 夏恩玺歪着头。 “奇怪,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 “错觉吧?我的名字很普通,说不定是同名同姓。” 顾明希微笑敷衍。 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端起水杯,她跟老板娘道谢,没料到转身却撞上一副伟岸身躯,玻璃杯子砸了一地。 “对不起!” 顾明希一边道歉,一边收拾残局。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夏恩玺安慰她,弯腰钻出吧台,接着以不容拒绝的气势,将拖把塞进跟堵铁壁没两样的男人手里。“喏,你负责扫干净!” “杯是她砸的,干我屁事?” 铁壁男人愤愤抗议。 顾明希跑在地上,听见他们争执,捡拾碎片的动作慢了一拍。 她认得这个声音! 目中无人的说话方式,数十年如一日。 真的是那个男人? 那个住在她心里的男人,他的微笑很孩子气,深深的酒窝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符号。 “因为你站在那里跟座山一样,人家才会撞到你,你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敢对我大声小声,嗯?”夏恩玺威胁他。 “好啦好啦!” 铁壁男人没辙,只好乖乖听候差遣。 顾明希把头压得更低,心脏狂跳,她能感受,地上的水渍正在嘲笑她的狼狈,苦涩扭曲的表情碎成万片,如纸苍白。 她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喂,手放开,碎片都刺进肉里了!”有人在耳边说话,不温柔但很担心,太阳般的气息骤然逼近。“别握那么紧,啧,都见血了!” 男人轻轻扳开她的手心,仔细挑出沾贴的玻璃碎层。 顾明希这才觉得痛。 心痛。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接近,近到可以感觉彼此的气息,闭上眼睛,顾明希甚至可以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模样,然而,他却不知情。 他们是翘翘板两端的人,看似靠近,其实遥远。 喔,是的、是的! 顾明希坦诚回应自己的欲望,她想见他,不只一次想像过与他重逢的画面,但是,绝非现在,当着她的软弱之前……他的体贴,在于此刻,是种伤害,顾明希无力面对,只好落荒而逃。 “我没事了!” 她抽回手,背在身后,告诉他,也提醒自己——暂时,这样就好。 “你干嘛?明明还在流血……” 男人出自本能,挽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逃离,却未察觉她的紊乱心情,顾明希一时匆忙,脚步踉跄,让他这么用力一扯,整个人失去重心。 下一瞬间,宛如老电影的画面,她已被谁拥在怀里。 “夏大德……”该来的躲不过,顾明希咀嚼着苦涩,牵起微笑。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动手永远比动脑快。” 一身古铜肌肤的男人,未加修饰的草莽气质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他却拧起眉头,脸上的表情困惑忧郁,很陌生。 “我不知道是你。”夏大德过了一会儿才认了她。“你变了……” 他的叹息听起来很感伤。 “嘿,时间会让一个人长大,不是吗?” 她尝试说些俏皮话。 “嗯。” 夏大德轻轻颔首。 她长大了。 那朵曾经开在他心里,没有颜色却很美丽的小花,噗通一声跳进了社会的大染缸,红的、绿的……用尽各种装饰,把自己打扮得五彩缤纷。 而他们都再也找不回当时的天真。 “啧啧,还是那么大阵仗!” 顾明希偷偷探头,看见他身后一打的小弟,忍不住咋舌。 “我正在学习,怎么当一个称职的老大。” “你不可能职称啦!”夏恩玺很干脆的吐嘈他,拆台拆得不遗余力。“听说,你捡了一堆别人不要的参考书当宝贝,还要报考夜间部?” 夏大德愣了下。 “你就不能当个好壁纸,不说话吗?” 吼,真的会气死他! 到底是谁大嘴巴,没事乱打小报告? “很抱歉我太抢戏。”夏恩玺的道歉实在没诚意。 顾明希却听出端倪。 “等一下!”她趁姐弟内斗的空档,忙喊停。“那个参考书……该不会是我在搬家之前,清出来放门口,准备回收,结果不翼而飞的那些吧?” 这回轮到夏大德当壁纸。 法律确保他有保持缄默的权利,所以他绝对不会承认,那些参考书是他偷——喔不,他拿的! 夏恩玺摇摇头。 “想不到我的弟弟是变态。”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变态个头!我只是……呃……我是说……”夏大德的发言无异是自打嘴巴,事实胜于雄辩。 好啦好啦! 他是偷——喔不,他拿了,那又怎样? 反正那些参考书,顾明希也用不到啦!他只是善尽一个好国民的义务,资源回收再利用而已嘛!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 “你不是连睡觉都抱着那些参考书?”夏恩玺又爆料。 夏大德脸色大红。 “可恶,到底是谁告诉你?我要撕烂他的嘴!” “所以说……” 顾明希张着汪汪大眼,很无辜的协助逼供。“是真的?” 唔——就算是真的难道也犯法吗? 夏大德快抓狂。 他太思念顾明希,偶尔拿来睹物思人,难道有错吗? 参考书里满满全是她的字迹,每翻一页,都像是在跟她对话,她留下的注解,一道道清劲的笔划,那些她所花费的时间,对他来说,统统珍贵,不可思议。 “扔掉也扔掉……”他还是不甘愿。 真是败给他了! “你不会直接找我拿就好,干嘛——” 顾明希的微笑僵在脸上。 她差点忘了,他们分开的理由。 不准见面。 因为顾廉清的一句话,几乎造成他们父女之间无可避免的决裂,也是促使她搬离老家的原因之一。 一个黑道老大的儿子,一个警察团长的女儿。 他们在一起,难道真的无法饶恕? 子女不能选择父母,也从来没有人在意他们是否甘愿,生为人子的原罪,为什么必须由他们来背负? 她就像所有的青少年,生起满脸莫名的愤怒,父亲越是阻止,顾明希的反弹越是剧烈,她甚至想到离家出走跟着夏大德一起远走高飞。然而,当她拼命想要维系两人的关系,却也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正在消失不见。 夏大德有意无意的疏远,狠狠伤透她的心。 她不懂,这种时候,他们不是更该同心协力,牵手并肩吗? 是谁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墙? 她很难过,原来爱情真的没有那么伟大。 夏大德发现她的沉默,望见她的失落。“我不想为这点小事打扰你。” 顾明希苦笑。 “没关系,我明白。”那年夏天,廊檐上的风铃,还有他们一起走过的年少轻狂,只成回忆。 有种情绪的夏大德的心里发酵,只是藏得深,看不见。 “其实我……” “啊,我想起来了!”夏恩玺又打岔。“难怪我老觉得你的名字那么耳熟,原来你就是他一直挂在嘴边,喜欢很久的那个女孩!” 喔! 夏大德真想掐死夏恩玺,然后再一头撞死,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比较不寂寞。 “怎么会?” 顾明希的困惑写在脸上。 喜欢很久?夏大德吗? 怎么可能? 他不是一直一直躲着她,不见她吗? 快来个好心人告诉她,现在到底演到哪? “你在干嘛?”有人来了,不过不是好心人,是顾明希的男朋友,颜弼胜。他一来就看见自己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状似亲密,当下怒不可言,使劲拽住顾明希的手,将她拉回身边。 “我还在想,你怎么去个吧台那么久还不回来,原来是和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厮混去了!” 顾明希的手被玻璃碎片扎了几个口子,好不容易才止血,被他这么用力一抓,痛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阿胜,你先放开我!” 颜弼胜误会好怕意思,一时炉火攻心,扬手就是一巴掌,清清楚楚五个指印火辣辣的贴在她脸上,顾明希被打得莫名其妙,一下子也忘了反抗。 夏恩玺挺身护住她。 “你是男人,怎么可以对女人动手?” “我爱怎么管教我的女人,是我家的事!不要你管!” “敢在我姐的地盘打我罩的女人,很抱歉。那就非管不可!”夏大德是藏牙的猛虎,一举就把人撂倒在地。 “夏大德?” 顾明希吓了一跳。 “你敢袭警!”颜弼胜摔在地上,嘴里尝了咸味,顿时红了眼睛,同行的友人眼见情况不对,也跟着包围过来。“我说难怪,夏大德——不就是那位义联堂的少主吗?黑社会也敢这么嚣张,等我通报上级,让你们连生意都做不成!” “有种你就试试看!” 夜店的出入分子复杂,吵架斗殴是常有的事,一些好事的酒客早就见怪不怪,纷纷聚拢过来,大声吆喝。 夏恩玺一看不妙。 “教训教训他就算了,别把事端扩大!”她提醒小弟,要是得罪警察,她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可是他——” 看着顾明希的模样,他心痛啊! 有一就有二,一个会动手打人的男人,一辈子都改不了! 为什么要继续忍耐? 为什么要继续姑息? 顾明希不需要忍受这些,她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对待! 夏大德相信她其实比谁都看得透彻,是爱情的盲目绊住了她的脚步,不要这么傻,他的祈求在人声躁动的喧闹之中,显得哀伤。 顾明希正忙着将男友扶起,突然有个念头触动她,催促她在霓虹炫舞中,寻找一抹明亮。 是他! 那双宁静的目光攫住她的视线,告诉她,要勇敢、要坚强,他会永远永远在身旁。 顾明希扬起虚弱的微笑,算是回应。 离去前的最后一次回眸,成了夏大德记忆中,最后痛绝的美丽。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夏大德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蔓延的不安却与日俱增,他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自从那次夜店里的不期而遇,有什么东西正在窜动。他变得焦躁,好像吞了几磅的铅块,沉在他的胃里,脑袋一直嗡嗡嗡响个不停。 他答应过顾廉清,不去打扰她。 夏大德也认为,从此离开她的生活,不再将她卷进自己的人生,对彼此都好,他已经受够她的眼泪,眼泪不适合用来装饰那个女孩。 所以夏大德总是刻意避开她、疏远她,但他终究不够聪明,狠不下心,每当他看到门外徘徊不去的落寞身影,都让他痛苦自责,久久不能自己。 顾明希决定离开的那段时间,夏大德成天就像个游魂一样,不怎么说话,对什么事情都不起劲。 他偶尔会在巷口,远远的、远远的看着她。 看着她又瘦了一点,又跟顾爸吵架,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听说她搬出去住,夏大德就让豆子趁着夜里,把她扔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回来,她的书、她用了很久的闹钟……顾明希清出的回忆、由他接收。 顾明希走过的从前,换他体验。 夏大德仍然是爱她的。 用他的方式,深受她。 直到两次遇见她——她变了。 变得不再是他认识的顾明希,少了点冲动,多了些稳重,少了点天真,多了些成熟,那个总是开怀畅笑的女孩,被现实消磨得像朵颓靡的小花,看不见坚毅,只有憔悴如影随形。 想起那一夜,她的回眸像是道别,夏大德不由得头皮发麻。 但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夏大德怕,是因为失去太痛,没有她的这些年,他的心像被剜开一个洞,就算他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再一次的打击。 他只能挨、只能等,直到思念平息。 “大哥……” 豆子敲敲门。 “什么事?”夏大德累了,靠在窗边发呆。 “顾爸顾妈来了,吵着要找你,要我赶他们走吗?” “不用,我这就下去。” “大哥!” 夏大德这一路,都是豆子陪着过,他的心事,豆子全看在眼里。 豆子尊敬夏大德是大哥,凡事奉为圭臬,几乎当他是神样的存在,一路走来,豆子看着他从一个年轻气盛的不良少年,经历恋爱的甜美苦涩,还是跌落谷底的失落绝望,到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 虽说伤痛让人长大,其中过程的坎坷心酸,旁人看了不忍,却也帮不上忙,再苦再痛,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怨不得人。 豆子也为他心疼。 “大哥,你又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别说一呼百应,我头一个不服!” “等在我身边委屈,那就跟别人去,我不拦你。” 豆子绕着他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中是担心,迟早有一天,你会……” 夏大德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楼下已经吵翻,顾廉清夫妇上门来要人,吵着要见夏大德。 “你!”顾廉清一眼看到夏大德,立刻冲上前。“我知道是你!你瞒着我,跟明希偷偷见面,对不对?” “那是意外!” “不对!一定是你把明希拐跑了!快说,她在哪里?” 拐跑? “我没有!我是跟她见过面,但是……”夏大德一想不对,连忙扶起哭软身子的顾妈,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跟着上前询问:“顾妈,发生什么事?” 顾妈抽抽噎噎,一直啜泣。 “明希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就这一个礼拜,我们打她手机,她都没接,问她同学,同学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 “对了,她男朋友!她男朋友呢?” “我问过了,她男朋友说,明希跟你见面之后就失踪了!”顾廉清气得浑身发抖,嚷着要他把顾明希交出来。 夏大德这时方知不妙。 可恶! “豆子,快问!”他厉声交代。“问大姐附近的堂口,最近一次看到顾明希的男朋友是在哪里?什么时间?越详细越好,快!” 顾明希缩在浴室角落,昏沉得不知时间。 这里是哪里? 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眯着眼睛打量四周,她的手脚动不了,因为都被上了绳索,她无法得知时间,只记得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双湿,唯一不变的是,这几坪大的浴室,除了简单的洗漱设备,其余什么都没有。 有人在走动! 顾明希听见拖沓的脚步声,不禁屏住呼吸。 她的以及随着恐惧跳动,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些,她知道,是那个人!那个人回来了! 浴室的门把缓缓转动。 顾明希哑着嗓子叫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感觉恐怖的气息更靠近了些,她反射性的想逃,却忘了自己已成笼中之鸟,整个人重重的摔在磁砖上,痛苦卷曲。 不要不要,她好害怕! 谁来救救她?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颜弼胜这才转身,不情不愿的出去应门。 然而,门外的人早已等不及,只听得轰隆一声,老旧的铁门霎时应声倒地,震起漫漫烟尘。 夏大德一个箭步,逮着他就问:“顾明希在哪?” 不等他回答,就听见浴室里传来顾妈哀痛的哭声。 夏大德心急,随手把人抛给跟在后头的手下,一个人匆匆赶往浴室门口,眼前的画面几乎令他窒息。 顾妈跌倒在一身湿淋淋的顾明希身边,崩溃痛哭。 “明希?顾明希?”夏大德上前,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顾明希听见声音,微微睁眼,但神智已经不清。 夏大德揽着她,小心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白皙的皮肉都已经勒出青紫的血痕,身上可见的地方也满是被殴打的肿块,更令他心痛的,是残留在脖子上,几乎致死的指痕。 “这狗娘养的混蛋!心理变态的家伙!”夏大德骂道。 他居然狠得下心对一个女人动手,同是人生父母养,却将生命看得如此轻贱,任意对人施以暴行,这种杂碎,连黑道都不如,亏他还敢自称是人民的保母! 顾廉清随后赶来,看到这画面,同样说不出话。 “顾爸顾妈,她先交给你们了。” 夏大德另有要事处理。 他一把扯住那个满脸惊惶的男人。 “你如果爱她,怎么忍心对她下那么重的手?”想到顾明希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夏大德就一阵酸楚。“我是那么捧着她,连根毫发碰伤了都会心疼,而你……你这个混帐,她把自己交给你,你怎么狠心对她拳脚相向?” “别打我!别打我!”男人畏怯得像只小虫。 他的举止,就连豆子看了也不齿。“大哥,该怎么处理?” 夏大德深吸一口气。 “报警。” “可是他——” “我知道!”夏大德红着眼,拼命压抑着扭断他脖子的冲动。 “我知道他很该死,但是,明希……她会希望我们这么做。” 豆子点点头,开始招呼兄弟们收拾善后。 几分钟后,楼下响起阵阵警笛声。 夏大德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她会没事、她会没事! 第九章 顾明希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好多人来来去去,有穿着折袍的医生跟护士,还有苍老许多的父亲,搂着哭泣的母亲,对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来了个人,那个人有双大而温暖的手,轻轻安抚她。 “都是我不好,如果能早点发现,就不会害你变成这样了……” 顾明希摇摇头,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好像还说了些什么,顾明希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好累好累,手脚像被囚了枷锁。 她放弃挣扎,沉入深眠的大海。 又过了几天,夏大德到医院来看顾明希,却看见顾廉清坐在床边,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几岁,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淡淡的黑影,全是因为担心,没能好好合眠,睡上一觉。 那是一个老爷对女儿的不舍与关心。 “顾爸,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来了?” “我跟顾妈做了便当,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了,我不饿。”想起之前对待夏大德的种种,顾廉清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些的,竟以偏见论断一个人。“孩子,顾爸对不起你……” 夏大德笑笑。 “没有的事,顾爸,是你想太多了。” “是我老了,脑袋不中用了,才会忘了最基本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对错,也没有正直的黑白。”顾廉清站起身,背影蹒跚,有说不出的落寞。“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民保母,居然对应该受保护的人民任意施暴,救人的却害人,我怎么会这么愚蠢……” 夏大德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别开眼,望着床上昏睡的人儿。 病床上,昔日那个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女孩,如今却是命悬一线,浮肿的脸颊看不见曾经的清秀,只剩下令人心疼的憔悴。 “明希……” 夏大德好自责。 发生这种事,夏大德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他把顾明希变成这样的责任,全往自已身上扛,他想弥补,却总是搞砸,只能像个傻子在原地打转。 仿佛听见他的呼唤,顾明希微微动了眼皮。 “顾爸顾爸,明希醒了!”夏大德激动的嚷嚷。 顾明希眨眨眼,疑惑环顾四周。 头上雪白的天花板,两旁是雪白的水泥墙,身上躺的是充满药水味的病床,手上挂着是注射用的点滴瓶,不透光的布帘遮住了紧闭的窗户,冰冷,无生机,没有温度的地方。 她看见老父,稍微安心。 “爸,这里是哪里?” 顾明希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又干又哑,喉咙好像吞了滚烫的热油,一说话,她还以为是哪边的乌鸦在叫。 “这里是医院,你不记得了吗?”顾廉清轻轻拨去她脸上汗湿的头发。 顾明希摇摇头,挣扎着想坐起。 “好孩子,你还不可以的,你想要什么?跟爸爸讲。” “我想喝水。” 她才说完,斟满水的杯子就递到眼前。 顾明希盯着夏大德,心里一下子千头万绪,说也说不清。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成熟得近乎有些陌生,不像她认识的夏大德,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长满了新生的胡渣,站在那儿,像座山,为她遮风挡雨,屹立不摇。 “慢点喝,别呛着了。”他提醒。 顾明希点点头,正要喝水的时候,却意外瞧见自己的倒影。 这、真的是她吗? 散乱的头发,肿胀的眼窝,还有被纱布包裹的半张脸,顾明希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人不人、鬼不鬼,活像是被卡车来回辗过,惨不忍睹。 顾明希不能接受这样大的改变,突然尖叫,泼翻了水杯。 “怎么了?”顾廉清抱住不断颤抖的女儿。 “这不是我,不是我……” 夏大德也急忙凑上前安慰。 “没事的,别害怕!” 顾明希一见夏大德靠近,立刻抓起棉被死死蒙住头,发狂似的喊着“我不要见他,快赶他走!” 夏大德僵在原地,顿时从天国坠落地狱。 顾廉清看他这模样,也觉不舍,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到门口稍候。 夏大德退到门外,背贴着墙。 他的心是肉做的,就算再坚硬,也禁不起她拒于门外的陌生,虽然他自嘲没什么优点,就是脸皮厚,但是,转身之后,谁以看到他一次次捂着心口,像个傻子,喃喃自语,安慰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她只是需要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她只是暂时在伤痛里跌了一跤,很快就会站起来! 一次又一次,夏大德怀疑自己还能撑多久? 对她,还能有多少原谅?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私的爱,爱会随着时间消磨,从而死去,爱本自私,是他一厢情愿爱上她,是他决定默默守护也是幸福,看她出事,虽然不舍,心里却暗自窍喜,相信真情终能感动她,付出的等待不会白费。 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慈。 所以,他得到报应。 虚掩的房门里,传出细碎交谈的声音,就算他捂上耳朵,也挡不住她心碎的哭泣,夏大德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满地遍针的滂沱大雨里,她的眼泪是雨,她的话语是针,溅湿了他,扎碎了他。 “叫他走!” 顾明希崩溃痛哭,掩饰不住的伤痛,在她的情绪里决堤。 “明希,你别这亲,他只是好意。”顾廉清不忍心,苦口婆心,替他解套。 “你们俩个曾经那样要好,一起度过的时间,难道你都忘了?” 顾明希听不进去,她哭,她闹。 “我不要见到他!” “明希……” “别再让我见到他……”包裹在纱布下,肿胀的眼睛还能流下泪水,昔日俊秀的脸孔,如今却是伤痕累累。“拜托你们,别再让他……” 夏大德不忍倾听。 悲泣的哀求,像个咒缚,紧紧拉扯他的心。 原来在顾明希的眼中,他不该存在,一味的付出,或许对她来说,只是负担,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看见她重启笑颜。但他却忽略一点,自以为是的行为,只是另一种以爱为名的暴力。 若真是这样,他跟那个该死的男人又有什么两样? 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擅自决定别人的死活,那样不对! 那样不对……他该放手,如果这是她的心愿,他愿意,只要她能停止哭泣路过的护士与他擦肩。“咦?夏先生?” 夏大德听若未闻。 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冰冷的长廊深处。 “这是多少?” 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一。” “嗯,很好,这又是多少?” 这次换成三根手指。 “三。” 坏脾气医生点点头。 “非常好,顾小姐,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经过数天的休养,顾明希渐渐恢复了好气色,额头上狰狞的疤痕愈合良好,清秀的小脸上也不见早先凄惨的模样。 陆丹颐从门外探头进来。 “哈啰!” “嘿,你来了啊!” “我带了好吃的布丁来看你。”陆丹颐一屁股挤上病床,大眼睛弯着笑。 顾明希接过软滑的布丁,吃饭两口,软绵绵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焦糖的甜味浓郁不腻,她还在慢慢品尝,陆丹颐早已稀里呼噜,吃得杯底朝天,大眼睛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份。 “口水都快流出来啦!”顾明希笑她,把吃了一半的布丁递过去。 陆丹颐老实不客气的接下,咬着汤匙问:“我听顾妈说,警察来过了?” “嗯。” “那你……”陆丹颐明白,重提往事,有时候对人来说,是二次伤害,她很担心顾明希是否撑得下去? “该说的都说了。” 顾明希不是一个会沉溺在往事里,一蹶不振的那种人,她够坚强,即使在其他人眼中,她的坚强充满心酸。时间不能带走一切,身上的伤痕仍旧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站起来的过程并不容易,尤其是当她必须向警察叙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时,老实说,感觉并不好受。 详细情况,顾明希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男友意外撞见她跟夏大德相拥之后,非常不能谅解,无论她怎么解释,男友都听不进去。之后,男友不只对她拳打脚踢,甚至限制她的行动自由,不让她有机会对外联络,这段期间她是怎么度过的,顾明希根本没了印象,她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昏,等她恢复意识,人已经在医院了。 陆丹颐听她说得轻松,心里却很是心疼,扑上前去,用力抱住她。 “我就知道,你很勇敢!” “把事情说出来,我也好过些。” 挥开阴霾,顾明希的心情像雨过天晴,终于能够打开窗探头看一看外头的美景,听一听虫鸣鸟叫,世界不会因她停止转动,是软弱遮住她的双眼,教她看不见眼前的多彩绮丽,沉溺悲伤毫无帮助,当心开阔了,她也跟着被解放了。 “顾小且,好多了吗?”白衣小护士笑眯眯的来看她的状况,顺便量量体温,测测血压。 “多亏医生跟护士小姐的帮忙。” “医生刚才有交代,只要再观察一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哇,真是好消息!”顾明希在医院里都快被闷坏了,听到可以出院,不禁喜上眉梢。 谈笑之间,一床病人突然被送了进来。 白衣小护士凑了过去,跟同事偷串八卦。“怎么回事?” “听说是头被打破了。” “那很严重啊!” 八卦还没完,就听见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号声。 “大哥啊!” 这句“大哥”熟得不能再熟,顾明希眯起眼,果然瞧见跟在床尾的熟悉身影。 “豆子?” 马脚藏不牢,一眼就给人识破,豆子忙遮脸。“你认错人了!” 她最好是有这么蠢! 认错人?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但是,既然豆子在这里,就表示病床上的人是……“夏大德!果然是你!” 躲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鼻青脸肿跟猪头没两样的人,不是夏大德还能有谁? 好不容易安置妥当,顾明希送走陆丹颐,随即踱至床前,抓着夏大德质问。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堂堂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居然会被人打破脑袋,送进医院里来,该不会是黑道寻仇吧? “啊,拜托你轻一点!我是病人耶!”夏大德神智清醒,可不代表被她这样抓来甩去之后还能活蹦乱跳。 豆子连忙跳出来护主。“其实是——” “不准说!” 顾明希一手按住他的脸,硬是把他压回病床。 “豆子,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豆子偷瞄了病床上龇牙咧嘴的病患一眼,欲言又止。 “就是……大哥命令兄弟们痛揍他一顿……” 乍听这个要求的时候,全部人都傻眼。 黑道里打滚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率众砍人,小事;争抢地盘,小事;就是没听过一个堂堂黑社会少主,居然要小弟们把他当成沙包一样打,一拳一百,打得好还额外奖励一次。 顾明希觉得不可思议,他根本就是活得太闲了! “那他的头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自己把脑袋撞破的吧?” “那是因为其中一个兄弟打得太忘我,一不小心就把大哥的头打破了。” 说起来还真是无妄之灾,一开始大家还小心翼翼,深怕下手太重,怎么说都是尊敬的大哥,打个两拳意思意思就算了,省得他说话不算话,秋后算账起来,大家都死得快。谁知道,大伙儿越打越上瘾,最后有人干脆拿起砖块就往他头上砸。 就算夏大德皮粗肉厚,再怎么耐打,可也没练过铁头功啊! 夏大德头破血流,众人连忙将他送往急诊,上救护车之前,他还很欣慰的拍了拍砸破他脑袋的兄弟,称赞他干得好! 顾明希受不了,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家伙?被打了还跟人家说谢谢! “啰唆!”多嘴的家伙,尽掀他的底,迟早有一天拔了他的舌头!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豆子被骂得很委屈。 奇怪了,他又没说错话?怎么倒楣的都是他? 顾明希很不谅解。“他胡闹,你们也跟着起哄吗?” 豆子很无奈。 “因为大哥说,你不愿意见他,那就只好他来见你啦!” 顾明希愣了一下。 搞了半天,原来都是因为她? 难怪世人都说,爱情是盲目的,眼前,这个,就是最好的例子,顾明希不懂,夏大德究竟中了什么邪?让他甘愿对她死心塌地,痴心不悔? 她不值得啊! “你少说两句是会死吗?”夏大德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掐住豆子的脖子。 豆子差点缺氧而死。 “大、大哥,你冷静点!” “臭小子!”夏大德气得爆血管。 豆子怪叫。 “哇啊啊!大哥,你的头又流血了!” 夏大德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果然湿湿的。 “难怪我说怎么头晕眼花的。” “是你失血过多啦!”顾明希将他压回床上。“豆子,快去请医生过来。” 豆子点点头,急忙找医生去。 病房里,剩下顾明希跟动弹不得的夏大德,风流凉,她坐在床边,束起的长发轻轻摆动,窗外和煦的阳光穿透白色小碎花睡衣,入眼是一片朦胧的光,一瞬间,夏大德以为会听见风铃的声音,在顾家老宅的屋檐下,迎风乍响的轻灵。 “你呀,别老是让豆子这么担心!” 豆子是夏大德的跟班,从小就跟他们厮混在一块儿,顾明希是独生女,豆子就像她的弟弟一样,一股傻颈,热心过头,总是少根筋,老是跟在夏大德的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无论旁人说什么,大哥永远是对的! 夏大德反驳。“我哪有!” 睁眼说瞎话! “那你干嘛没事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 “我……我练功!铁头功!”因为怕她生气,又不能寻正常途径,只好另寻出路,他太笨了,所以只能想出这种方法。“那个……豆子的话,你听过就算,千万别放在心上!” 知道他一切都好,夏大德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你怎么这么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顾明希沾湿毛巾,而后使劲按住他的伤口。“夏大德,把人当傻瓜耍,也该有个限度!” 夏大德痛得叽哇乱叫。 “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既然怕痛,以后就别干这种蠢事!” 顾明希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痛死他算了! 他是招谁惹谁? 夏大德很哀怨。“我只是不想打扰你,明知你很痛苦,还尽说些漂亮话,强迫你接受寻些自以为是的好意,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但,我还是想见你。” 为了见她,夏大德宁愿忍受皮肉之苦,找尽借口,不过就是想多接近她一点,她不想见他,没关系,他让自己也成为伤患,上同一家医院,住同一间病房,苦她所苦,哪怕只是一眼也好,能够看看好民,夏大德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就要我当做没看到?” 顾明希不是没有感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释出善意,不管什么要求,他毫无怨言,照单全收,那样委曲求全,他究竟为了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突如其来的感性告白吓坏她。 顾明希别开眼。“我知道。”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年夏天,他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他们都还年轻,不懂得收敛,两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尖锐的棱角在很多时候,不知不觉就伤害了别人。 “但是,被一个人喜欢是很沉重的事,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好像人有十二星座之分,却不可能只有十二种个性的人,他们不是一个一个被捏好成型的饭团,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也没有人有资格迫使别人改变,就算是“喜欢”也一样。 至少,夏大德是这么想。 “我不希望你因此困扰,或是逃避,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回应我,我也不会用这个理由将你束缚,我喜欢的是那个会开朗大笑,跟我吵架拌嘴的顾明希。” 成长不见得是件好事,却让夏大德了解许多事,会觉得不快乐,那是因为人对于快乐的辜,总是一下就忘记了,可怜自己,埋怨别人,好像自己的人生最悲惨。 但是,地球还是一直转动。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毁灭。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顾明希气得把湿毛巾甩上他的脸,一个人自顾自的踱回床上,当他是空气,不存在。 又生气啦? 夏大德拨开毛巾。 “脾气这么差,难道是那个快来了?” 碰!他的病床遭人狠狠踹了一脚,余震的威力晃得他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狼狈的撞上墙。 夏大德可怜兮兮的扶住脑袋。 “我是病人耶!”拜托她好歹注意一下! “你不要像个老妈子一样,连我那个来不来都要管啦!” “我关、心你嘛……” 一只拖鞋不偏不倚打中他的脸。 夏大德捂着脸。 “我是病人,不是蟑螂!” “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么烦人,所以我才会讨厌你来探病!”顾明希背对着他,金粉似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的脸颊微微泛红,闪闪发亮。 “啥?”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明明就有……” 这回连枕头都砸过来了! 幸好夏大德闪得快,不然肯定又要挂急诊。 “反正我啊,那个时候是有点反应过头了,与其说是不想见你,倒不如说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的狼狈跟丑态……” 当她发现自己裹着纱布、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就这样毫无遮掩,袒露在众人面前时,顾明希毕竟是女孩子,却被迫让人看见如此不堪的一面,除了羞耻,她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顾明希的个性要强,别人同情的眼神,令她难受,旁的怜悯,只是让她更加难堪。那时的她,身心都已经被逼到极限,根本禁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她只有消极的反击,把自己封闭起来,像具行尸走肉。 “只能说,你大概就是比别人衰那么一点,才会老是扫到台风尾。” 她当然知道,夏大德所作的一切都是出自对她的关心,一片好意,但他总是挑不对时机,搞得自己白忙一场。 “难道说……” 夏大德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虽然说,他可能本来就是白痴,居然为了这种事情想破头,一直烦恼、一直烦恼,想不透,原来答案竟是如此单纯! 顾明希的脸更红了。 “因为很丢脸,每次都被你看到我出糗的样子。” “那么说,你其实不讨厌我啰?”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他们几乎可以算是一起长大,顾明希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讨厌他。“就算你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又怎样?我可是前警政署长的女儿喔!一对一单挑的话,我不会输的!” “我相信……” 夏大德没有异议,想起以往的惨痛经验,到现在还是汗涔涔而泪潸潸。 “你一天到晚干些蠢事惹我生气,有事没事老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男人婆、男人婆的叫;叫我做点事就推三阻四,说到偷懒打混你肯定抢第一;穿衣服的品味有够差;与其说是没心机,倒不如说是没脑筋,说起来,你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一个。” 夏大德哭笑不得。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怎么听起来比较像是批斗大会啊? “可是,这样的你,我其实……并不讨厌。”顾明希用被子遮着脸。“这段日子,我在医院仔细想过了,在我身上的确是发生了令人难过的事,但我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大家,我所拥有的过去,造就了我这个人的存在,只有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她才刚经历过那么多波折,夏大德不希望她太苦恼。 “我知道你很努力想要走出阴影,不过,也不要太勉强自己,就算慢慢来也没关系,因为我——” 顾明希自动接下他的话。“因为你会陪着我,对吧?” “你很困扰吗?”只是想陪在她身边,这样的想法太傲慢?太自大了吗? 顾明希不解的反问:“为什么?” “被人单恋……如果对方没有那个意思的话,会觉得很厌烦吧?” “会。”顾明希的回答简单扼要,一针见血。 她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夏大德有点受伤的感觉。 “但是,那是建立在对方‘不喜欢你’的基础上吧?喜不喜欢这种事,是个人主观的意见,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对方也‘喜欢你’呢?” “喜、喜欢?有可能吗?” 顾明希点点头。“有的时候,人是很迟钝的,凡事好高骛远,反而忽略了身边重要的东西,就好像青鸟的故事。” “青鸟?那是什么?” 夏大德听都没听过,要说青岛他还知道,那里的啤酒很出名! “青鸟是个童话,只要得到青鸟,就能得到幸福。” 不愧是黑社会出身,好一个没童年的家伙!顾明希甘拜下风。 “真的吗?”夏大德撩起袖子,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鸟那么厉害,不过只要能让顾明希幸福,不论是啤酒还是小鸟,上山下海都跟它拼了!“那只鸟在哪?我去抓回来!” 顾明希简直被他打败。 “不用了。” “咦?” “把手伸出来。” 顾明希朝他勾勾手指,忠犬夏大德立刻摇着尾巴,乖乖就范。 双人病房的病床相隔遥远,必须双方都伸出手,才能碰触,不让他的手孤单太久,顾明希小小的手掌很有力,牢牢的牵住他。 “青鸟就在身边,我已经抓到它了。” 第十章 顾明希出院了。 为了庆祝她康复,一群人杀到ktv,准备唱通宵、唱到爽! 顾明希喜欢热闹,所以也就由着她们去玩、去闹,party大包厢里,啤酒一桶一桶的上,抱着麦克风不放的人唱得忘我,哪管得了是不是五音不全、魔音传脑、七彩霓虹转不停,大家都很尽兴。 有人挤到她身边问:“你男友呢?怎么不见他出现?” “我刚才传简讯给他,他说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提起夏大德,顾明希笑得腼腆。 这段日子以来,她跟夏大德相处甜蜜,两个人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感情迅速加温,一天比一天甜蜜,“不准见面”的禁令取消后,夏大德只要有空,没事就往她家跑,早上陪她散步聊天,中午就帮忙顾妈准备饭菜,下午则是跟着顾爸练功打太极,越忙越开心。 顾明希的要求不多,这样的幸福已经很足够。 “唔哇!好嫉妒喔!” “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 “罚你唱歌!” 一群女生凑在一块儿,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玩乐中,包厢门外突然闯进一个人。 小平头、大墨镜、花衬衫、黑西装,大哥出巡,身后跟着一大票兄弟,个个面目狰狞,几个小女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只有顾明希稳从包厢中央,一脸灿烂。 “你来啦!” 夏大德摘下墨镜,凑近她的脸颊轻轻一吻。 “不好意思,来晚了,有兄弟听到消息,说有人要对我们不利。” “你不是答应过,在我面前不提帮里的事。” 夏大德搔搔脸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抱歉抱歉,忘记了!” 其他人看了傻眼,把顾明希扯到一旁咬耳朵。 “喂,这个看起来很凶狠的大哥是谁啊?” “他是我男朋友。” 顾明希以挑战鲨鱼的胆量,伸手轻扳貌似凶狠的大哥嘴角,让害羞的酒窝出来见人。“他不凶狠啊!你看,他有酒窝喔!很可爱吧!” 喔不! 小女生们个个表情惊惶。 “可是他看起来像混黑社会的耶?” “他是混黑社会的呀!” “什么?” 活生生、血淋淋的黑社会大哥就在她们眼前? 几个小女生开始偷偷研究逃生路线。 “他、他该不会杀过人吧?” 顾明希以扑杀蟑螂的勇气,顶了顶可能杀过人的大哥肩膀。 “喂,你杀过人吗?” “没有。”夏大德亲切解说:“需要的时候,有人会代替我动手。” 喝! 已经有些胆小的女生躲在角落打电话跟父母哭诉了。 “明希,你疯了吗?你男朋友是黑道大哥耶?你父母难道不反对?” “他们以前有点介意,但现在很谅解,已经没问题了!” 什么没问题? “你是大哥的女人耶?” “嗯……”她想了下,为自己解套。“总比当大哥的男人好啰!” 地球呼叫火星,不行了,沟通不良! 小女生们表情绝望,宛如鱼肉刀俎,任人宰割。 之后的两个小时,对她们来说,却像是两个世纪,一票黑衣人死守门口,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提出去了。 一群人枯坐在包厢里,歌也不敢点,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顾明希眼的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偷偷对夏大德使眼色。 夏大德也明白她的意思,便起身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你们慢慢玩,账都算我的。” 他一离开,小女生们立刻如释重负。 “我的天啦!他好可怕!” “我差点以为自己走不出这扇门……” 顾明希莞尔。 “你们太夸张了。” “不!是你太缺乏危机意识!”一人指责她。 “可是他对我很好……” “他现在喜欢你,当然对你好,等他不要你,你该怎么办?” 顾明希没想过有这一天。 “你真的很没有男人运耶!你要知道,黑道跟毒品一样,都是沾不得的东西,今天你跟他在一起,大家永远都记得你是大哥的女人,就算将来各自婚嫁,你也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朋友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 黑道的背景太恐怖,他们只是一般老百姓,根本惹不起,能平安无事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更何况是谈恋爱! 顾明希没说话,但朋友的肺腑之言却动摇她的信心。 各自散会后,顾明希慢慢走,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头车,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车外,向她微笑招手。 “不是让你先走吗?”她一头钻进夏大德的怀抱,发觉他的体温稍冷。“你该不会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出来吧?”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站着等,你就不会错过。” 顾明希为他的傻气心疼。 “夜里风大,你看看,手都冻僵了!”她让那双大大的手掌贴着脸颊。 “你这样算犯罪喔!”夏大德低下头,轻啄她的唇瓣。 顾明希察觉他的欲望,笑嘻嘻的挑衅。“没关系,我准许你吃了我!” 不眠的城市,总有人相互依偎,寻找寂寞的解药,速食爱情社会,谁都渴望一点温暖,伤心的情歌太催泪,若能有幸找到彼此,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用力去爱。 夏大德懂,因为他也痛过。 痛过,更要珍惜。 他不避讳其他人的眼光,沿着她的手臂,吻遍互净裸肤上的斑斑创伤,他好温柔,像要拂去那些痛苦,炽热的相信在血管里奔流,夏大德俯下身,轻撩起她的长发,看见小小的星得在她的耳朵上闪耀,忍不住微笑,利牙深深陷入柔软的颈项。 “我的星星……” “若你迷路,我就在这里永远为你指引方向。” 顾明希扣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揉进他的身体,久违的气息,让她迫不及待迎合他的吻,澎湖的热情在两人之间炸开,得到回应,夏大德再没有顾忌,搂住好怕纤腰,任由放肆的深吻长驱直入,汲取她的甜蜜,再也不愿放手。 久等不耐的喇叭声惊醒了沉醉迷乱的两人。 喔喔,有人抗议了! 他们相视而笑,匆匆闪进车里。 顾明希懒洋洋的偎在夏大德的腿上,像个困倦的孩子。 “你会不要我吗?” “为什么?” “我们都还年轻,爱情只是一时错乱情迷,没人能保证一辈子走下去。” 夏大德很认真。 “我保证,你就是我的一辈子。” “好老套!” 顾明希咯咯笑。 “明希,我说真的!”夏大德有些着急。 “我知道。” 瞧他紧张的! 顾明希知道,真心假不了,能被夏大德这样爱着,是她的幸福。 她想像,若有那么一天,她和夏大德终于修成正果,生几个孩子,平平凡凡的过日子,她也就满足了。 如果……顾明希把玩他的手指。 “如果你不是黑道大哥的话……” “什么?”夏大德愣住。 “没有,没什么!” 顾明希惊觉失言,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跟一个混黑道的在一起,让你觉得很丢脸吗?”他是黑道老大的接班人,唯有这点无法改变,夏大德无奈也悲伤。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累了。”夏大德摇摇头,他没有办法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却又不忍苛责,逃避或许是唯一的选择。“今天就先回家吧!” 顾明希坐在长廊上发呆。 雨水淅沥,拍打廊檐上悬挂的风铃,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音色一如往常,只是今天听来,有些寂寞。 因为那个人不在吗? 轻轻敲打的风铃,就像那个人的笑脸。 顾明希从没告诉那个人,她很喜欢他的笑脸、小平头、黑皮肤、眼神凶恶的那个男人,不笑的时候,眉宇之间隐隐有股肃杀的气氛,笑起来却很腼腆,酒窝好深好深,弯弯的眼睛像半空的月亮,清澈明亮。 她突然很想夏大德。 顾明希不懂,究竟是什么支持着那股执着与傻劲? 在这段感情里,夏大德爱的永远比她多,爱人和被爱,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选择题,是爱的人幸福?还是被爱的人痛苦? 她曾经以为,她想他,就像沙上的足迹,深深陷下的同时,却又在下一刻转瞬消失,但是,他却告诉她,无论她走得多远,足迹都不会消失,因为有他在,无论海浪怎样冲刷,他都会从头再走过一遍,让她不至迷路。 这般赤裸裸的情意,顾明希就算是个木头,也该开窍了。 “但是……” 她叹气。 无论爱得再怎样深,他们之间,仍有难以跨越的长河。 即使顾明希不愿正视,夏大德的身份,始终是根梗刺,朋友的话,或许还好,做情人,就得审慎考虑了。 一个警察的女儿,一个老大的儿子,怎样都凑不在一起。 “啊——” 顾明希大叹一声,赖在地板上打滚,牛角尖钻起来没完没了,除非真有办法把牛角尖钻破了,不然也只是白谈。“烦死了,不想了!” 日式的老宅子,从庭院就可以窥见门外的动静,顾明希一抬眼,赫然发现门外有道熟悉人影,就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顾明希想也不想,抓了把伞就冲出去。 “夏大德!” 那人像傻了,听若未闻,只是一个劲的发愣。 顾明希气到,劈头就开骂。 “下这么大雨,伞也不撑,你想冻死自己吗?” 夏大德还是没搭腔。 他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全身都湿透了,失去生气的脸孔,木然空洞,曾经为她挡风遮雨的高大身躯,如今却是微微颤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顾明希眼尖,发现他衣服上沾染的斑斑血迹,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顾明希抓着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确定没有伤口,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彻骨。她看见他的哀伤,好深好深,雨水没落眼眶,也许也混杂着不易察觉的男儿泪。 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 夏大德突然跑了下来,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攀住她。“中枪了……” “慢点,你说谁中枪了?” 夏大德凝视她,幽漆的眼神里,是一个为人子女者,最深沉的哀痛。 “我爸。” 天啦,为什么让他遇上这种事?顾明希手中的伞,像散去一般,落地无声,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顾明希用力的、用力的抱住他,她不在乎大雨打在身上,她只希望,即使一点也好,拜托,不要让他独自悲伤。 “去医院吧!” 夏大德点点头。 招来计程车,在往医院的路上,两人紧握的手,不曾放开。 又来到医院,顾明希的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人生无常,所有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只是没想到,这次躺着进去的人,换成了夏大德的爸爸。 麦坤跟豆子站在急诊室外,瞧见赶来的两人,匆匆迎了上来。 “大哥!”豆子发现他一脸苍白,很是担心。“你怎么湿成这样?” 麦坤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少主。” “夏伯伯还好吗?”夏大德的心情还未能平复,暂时由顾明希代为发言。 “现在正在抢救中,医生说子弹打中他的胸部,情况恐怕不乐观。”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遇到埋伏,被人设计偷袭。” 黑社会过的是刀口下舔血的日子,既然出来混,就要抱着的觉悟,风云难测,就算过了今天,明天是死是活,没人保证得了。 豆子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要不是为了救我,虎爷也不会……” 谁想得到,一场餐叙最后竟然会演变成枪战收场。 这次与会的人士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角头人物,义联堂虽然一度因为夏虎坐监而没落一时,他若再起,黑社会的势力版图又得重新分配,必然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麦坤说。夏虎重伤,义联党不可一日无主,不管愿不愿意,夏大德都得扛起这个重担。“少主,你要有心理准备,虎爷想保护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虎爷能挡多久,没有人知道,总有一天,你还是得扛起义联党的兴荣。” 夏大德点点头,语气很沉重。“我明白。” 顾明希扣住夏大德冰冷的十指。 “别担心,有我陪你。” 幸好手术的过程十分顺利,子弹也已经取出,但是,失血过多,加上子弹留存在体内的时间,导致部分脏器受损严重,病患暂时无法自理,为了维持夏虎的生命机能,必须倚赖体外循环系统,暂时代替受伤的器官运作。 夏大德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越看越心酸。 “不吃东西的话,好歹睡一下,否则你会撑不下去的。” 顾明希取来毛毯,披在他的肩上。 “明希……” “嗯?” “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那么快……” “傻瓜,夏伯伯会没事的!” 夏大德点点头,仿佛为了掩饰强忍的泪水,起身来到夏虎床前。 他们父子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相处了? 好久好久,久到夏大德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总是穿着白色中山装,霸气威风的一代枭雄,曾几何时,多了白发,岁月风霜在他脸上留下残酷的痕迹,他已不再年轻,在夏大德面前的男人,只不过是个风霜白发的老父亲罢了。 他突然感叹,人生苦短,再怎么强悍的人,终究也会有凋零的一天。 “明希,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说什么呢!” “我决定要继承我爸的位置,如果你害怕,我会放手让你走。” 顾明希双手插腰。 “夏大德,你真的是个大笨蛋耶!难道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顾明希唷!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女生,你这个小小的黑道大哥,我会放在眼里吗?告诉你,我缠定你了,就算拿扫把赶我,我也不会走!” “可是你还有大好人生……” “我想过了,比起一个动不动就打人的警察,我宁愿要一个打不还手的黑社会大哥,比较划算嘛!” 顾明希顽皮一笑。 经历了这么多事,顾明希渐渐明白,做人不能光看表面,就妄下断语,一块美玉,不会因为被泥沙掩盖,就失去它的光芒。 夏大德还是犹豫。 有可能吗? 幻想跟现实可以和平共处吗? “我欠你太多……” “我也是。” 顾明希摇摇头。“还有,我很抱歉之前说出那样的话……” 夏大德执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 “谢谢你。”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从不吝啬伸出援手。 顾明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爱情不是讨好就好,还有互相体谅,是夏大德教会她这个道理,所以这一次,轮到她成为夏大德的肩膀。 她在心里偷偷下定决心! 总算有好消息! 夏虎的状况明显好转,已经能够睁开眼睛,意识清醒的与人对话,虽然医生警告不能大意,还是需要倚赖插营辅助,但对夏大德来说,他能保命,就是天大的恩赐。 既然康复有望,夏大德就不必天天驻守医院,帮中的事务比他想像中还繁重,为了分担他的烦恼,顾明希将照顾夏虎的职责一口答应下来。 “夏伯伯,医生说你现在已经可以吃些流质的食物,我妈炖了鸡汤,还煮了稀饭,你要不要趁热吃一点?” 夏虎摇摇头,呼吸里夹杂着管线引流的呼噜声响,虽然意识恢复了,但他仍然仰赖那些复杂的体外维生系统,才能保持此刻的清醒。 病房外有人敲门,顾明希探头出去,看见来人,不免有些疑惑。 “麦坤叔?”他不是应该待在帮里,协助夏大德处理帮务吗? “没关系,是我叫他来的。” 顾明希心巧,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借口回答:“夏伯伯,那我先出去了。” 夏虎不知为何拦住她的脚步。 “小姐,你留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你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一字不漏听仔细了,明白吗?” 顾明希虽然不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夏虎深吸一口气,转送对麦坤说:“我想了很久,夏大德不适合继任义联堂的大位,所以……麦坤,代替我,由你来坐这个位子。” “我拒绝!”麦坤很快回答。“夏虎,你一直都是这样,如果不想让少主背负义联堂的担子,当初就不该把恩玺小姐逐出家门。” 听到关键字,夏虎宛如某种大型的肉食动物,一瞬间,目光炯炯,锐利的锋芒令人望之却步,那是他对擅自侵入地盘者的警告,但他很快又收敛精光,恢复原先懒洋洋的模样。 “她已经不是夏家人了。” 麦坤听在耳里,却缄默其言。 夏虎接着说:“麦坤,你要知道,忠心不是傻,傻过头了,那就是愚忠,有时候,人还是要为自己想,你不可能跟我到死,迟早……我们会各走各的路。” “那也不是现在!” 他不喜欢这些话,听起来像诀别。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虎苦笑。“虽然我不想这么做,麦坤,我命令你,接下义联堂的位子,将夏大德驱逐,让我解脱。” 麦坤干瘦的脸庞抽动了下。 “夏伯伯?” 夏虎转头对眼泪汪汪的顾明希说:“小姐,不好意思把你卷进来,但我需要一个见证,要是有人质疑,就得麻烦你替他说些好话……请你好好照顾他。” “夏虎,我不懂你。” “或许你也从来没有懂过。”夏虎微微发亮的眸子像两把利刀,直通人心。 麦坤轻轻握住体外循环系统的插头,他的手在颤抖。 “麦坤叔!” 顾明希试图阻止。“夏伯伯,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夏大德跟义联堂都是我最重要的孩子,而我是个自私的父亲,我希望夏大德自由,却又不愿义联堂消失……所以,动手吧!麦坤。” 墨镜下的麦坤,也许在哭,他闭上眼睛,用力一拔。 哗——机器发出宛如丧钟的刺耳声响。 “谢谢你……”在夏虎陷入完全的昏迷之前,他轻轻伸手。“对不起……” 几年后—— “大嫂大嫂!”豆子急冲冲抢上前,不由分说拿走她手上的东西。“你才刚坐完月子,怎么能拿那么重的东西呢?让我来,我拿就好!” “我再不动一动,身材都恢复不了,到时候要是老公跑了,你赔给我吗?” 顾明希上个月才生下一个三千多公克的小男婴,刚坐完满月,俊俏的脸蛋还有些圆润丰腴。 “什么?大哥有外遇吗?是谁这么好胆!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豆子捞起袜子,义愤填膺。 “笨蛋,我怎么可能有外遇?”夏大德拿锅铲狠敲他一把。 他现在不混黑社会,改混厨房,还开了家热炒小店,叫“有个地方”,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跟年少时期的莽撞比起来,夏大德变得稳重不少,一样的小平头,古铜色的皮肤晒得油亮油亮,他还是喜欢穿吊嘎、牛仔裤,顾明希总是叹气,说他的穿衣品味这辈子都改不了。 不过,他更常笑了。 每次客人看到他,总要说一下,说他不笑的时候像黑道大哥,结实身材、精悍长相,拿起菜刀就可以跟人火拼,一笑起来,腼腆的模样跌破众人眼镜,脸上还有深深酒窝,如果给他冲浪板,那就更像阳光少年仔。 “对了,麦坤叔还好吗?” 顾明希顺口一问。 豆子愣了一下。 “呃!这个嘛……” 他偷瞄一眼夏大德。 自从夏大德因为维生系统意外脱落,导致脑部缺氧,陷入重度昏迷之后,麦坤就一人独揽大权,不只将夏大德逐出义联堂,甚至还有传言,绘声绘影的指称,夏虎会落得这般下场,其实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麦坤私下动的手脚。 这些流言蜚语,听在夏大德耳里,自然不会太好受。 豆子也怕踩到他的地雷。 “看什么看?有话就说啊!”夏大德没好气的瞪回去。 他承认,那时的自己比现在还要不平衡一点,偏激的将一切过错全部归咎在麦坤身上,顾明希知道了,只是淡淡寂寞的说: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懂什么? 他才不想懂! 直到某一天,夏大德去医院探望夏虎,却意外发现麦坤正在替昏迷的夏虎按摩推拿,小心翼翼的清理他身上的褥疮脓包,一点也不喊苦,做完这些,他就走了。 接连几天,夏大德注意到,麦坤总是挑没有人的时间,悄悄来,悄悄走,如果他真想置夏虎于死地,又何必如此费心? 夏大德想起顾明希说的,总有一天……或许他还是无法原谅麦坤的所作所为,但他愿意试着去了解。 “就是啊!”顾明希挺身为老公说话。“我老公才没那么小气,对吧?” 他能说不对吗? 身为妻管严,他也只能老婆说得是! “还是嫂子有办法!”果然天赋异禀,拥有驯服野兽的才能! 顾明希笑意如花。 “那还用说吗?” 她跟豆子两个一搭一唱,合作无间。 夏大德往炒锅里丢下生猪肝,闷闷的说:“前几天在医院,我瞧见麦坤叔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你回去,记得叫他多照顾自己,年纪大了就别操劳……” 顾明希瞪大眼睛,感动不已。 “老公!”她贴着夏大德,又亲又抱。“你最棒了!” 夏大德怕她烫了,背过身来,低头轻啄她的小嘴。 “我也这样觉得。”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豆子孤家寡人,看了好嫉妒! “啰唆!” 他们夫妻异口同声,把煞风景的路人赶到一边去。 夏大德攀上娇妻的纤腰。 “明希,我想找个时间,我们一家人去赏花。” “赏花?为什么这么突然?” 顾明希被呵在颈上的气息逗得咯咯直笑。 “因为那天我在医院,看到枯树又开花了,好漂亮……” 夏大德想起那天在医院的情景。 窗外飘进一片樱花的落瓣,轻轻落在夏虎沉静的睡颜上,夏大德伸手替他拂了去,发现枝头结满花苞,春天又来了,看样子很快就要开花了。 “好啊!”顾明希点点头,扳起手指,认真数着。“我看看,我们一家三口,爸妈,豆子,跟麦坤叔,还有……” 嘘!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夏大德温柔的以吻封嘴,甜美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顾明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偷偷咬耳朵。 “我问你,没有当成黑道老大,会不会觉得有点可惜?” “一点点耶!”夏大德蹭她的鼻尖。“不过现在的我很幸福。” 就算不再是一呼百应的黑道大哥,就算现在的他只是一家小热炒店的老板,但是有妻有子,他已经万事足矣。 “羞羞脸!”顾明希咯咯笑着躲开,嘟着小嘴取笑他:“都不害臊!” “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关系?”夏大德不怕别人看,就怕别人看不到,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太、幸、福、了! 顾明希靠着他的胸膛,很满足,很满足的叹息:“当不成黑道老大没关系,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老大!” ktv里的秘密 陆丹颐约顾明希唱ktv。 这位现任孕妇当然不怀好意,美其名是联络感情,实际上是带她老公——那位不骑白马的王子,穿着重armani的恶魔,关威先生来大开眼界。 两个女人一手一支麦克风,七嘴八舌抢唱新歌,关威被晾在一旁,与其说是大开眼界,倒不如说震撼教育来得合适。 他瞧瞧四周。 “夏大哥吗?” 顾明希抓着麦克风回答他。“摊子收晚了,等等就来!” 夏大德跟顾明希两人开了一家热炒小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夏大德爱妻如命,一个人当两个人操,也不喊苦。 “陆丹颐,不准在沙发上跳!”关威回头一看,差点吓出心脏病,那位带球走的现任孕妇,居然赤脚在沙发上跳来跳去,万一摔死怎么办?一尸两命啊! 被当场抓包,陆丹颐乖乖坐好。 这时有人走进包厢。 夏大德还是老样子,小平头,花吊嘎,不笑的时候很凶恶,笑起来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夏大哥,你来得正好!”陆丹颐把麦克风塞给他。“快点快点——” 前奏响起,夏大德摇身一变深情歌王,歌词沧桑,由他诠释,格外点题。 不怕工作汗流浃背,不怕生活喝尽苦水。 回头只有一回,而思念只有你的笑脸。 放了真心在我胸前,盼望一天你会看见。 我是真的改变,但没有脸来要求你等一个未知天。 只怕自己爱冒险,强扮英雄的无畏。 伤了心的诺言,到了那天才会复原。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夏大德唱出心声,陶然忘我。“我不爱冰冷的床沿,我只想好好爱一回,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爱你在明天——” 陆丹颐又是叫好又是鼓掌,哇,听几次感动几次啊! “等等,我也有准备。”顾明希拿起麦克风,温柔凝视着夏大德一眼。 慢板的节奏催起动人的情歌,顾明希的歌声低沉,像在对他倾诉无尽情话。 没想过,我还能握着你的手,不能和你一起走一起走。 你曾说过,就算走到路的尽头,你还是坚持陪我,陪着我。 去找一个开始,就这样也找到了最后。 不放手,和你到最后。 “不怕再多冷眼看我,我只相信爱没错。不问结果是什么永远不算什么,只要是曾经爱过。” 不管曾经多么苦难,最终也会雨过天晴,只要和他一起——顾明希的眼神与夏大德交会,她是何其有幸,能够遇到这个男人,爱过、痛过也哭过,一起走,到最后。 顾明希耳朵上的小星星闪闪发亮。 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夏大德走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耳朵。 “星星代表希望。” 他说,就像在那个车水马龙的街口,他们彼此确认对方的心意,时间也许无法带走伤痛,却能酝酿出更纯粹的爱意。 “你就是我的希望。” 【全书完】